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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於東樓]短刀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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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28:20 |倒序瀏覽 | x 1
短刀行 作者:於東樓

  揚州小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他反應快,模仿力強,卻從不自作主張去做不切實際的事,所以他平生無大志,只想繼承祖業,做一個
比他歷代祖先更加出色的大廚師。                           
  他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曾經是享譽大江南北的名廚,以此類推,再上幾代也極可能是這一行業中
的佼佼者。                                     
  由於他在這一行業中的顯赫家世,當他父親過世之後,他很順利便投進了江南第一名廚杜老刀的門下,
在杜老刀嚴格的教導下,他整整苦修了十年才出師,十年的日子雖不算短,但他卻絕對是眾多同門中學藝最
短、出師最快的人。                                 
  誰料就在他出師的第一天,當他躊躇滿志地端著最後一道菜,親自走出謝客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變
故突然降臨在他頭上。                                
  也正因為這個變故,不但改變了整個武林的情勢,也改變了他本可平淡度過的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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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28:53
第一章 冷月千秋關


  更深、夜靜。淒清的月色淡淡照在青石板鋪成的大街上。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街尾「大關客棧」的招客好籠仍在夜風中搖晃。

  「大關客棧」是千秋關唯一的客棧,而千秋關也並非大關口,只不過是皖、浙交界的一個小鎮甸,平日旅客少得可憐,往常到了這個時刻,早已收燈就寢,可是今天卻有點反常。不僅店門未關,店裡的夥計還不時探首門外張望,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人。

  如此深夜,還有誰會路經如此荒僻的地方?

  忽然間,—陣急驟的馬蹄聲響遙遙傳了過來,十幾匹健馬轉眼便已沖人鎮內,踏過沉寂的大街,同時勒韁在客棧門前。

  但見健馬昂嘶,人影落地,十幾名青衣大漢目光一起落在那名迎接出來的夥計臉上。

  那名夥計什麼話都沒說,只伸出三個指頭朝上一比,立刻有幾名大漢腰身一擰,便已縱上了樓簷。為首一個四十出頭的矮胖子也推開那名夥計,帶領這其他幾人一陣風似的衝進店門,直撲樓上,抬腳便將天字三號房的房門踹開來。

  房裡燈光晃動,燈下一個背門而坐的年輕女子卻動也沒動,只專心在刺繡,連頭都沒有抬一下。躺在床上的一個老人,反倒將身子往上挪了挪,半靠半坐的倚在床頭,滿臉驚愕的望著那個矮胖子。那矮胖子一見那老人的臉孔,急忙倒退兩步,冷笑道:「我當哪個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是『千手如來』解老爺子。」

  「千手如來」解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暗器名家,他的女兒解紅梅也是此道中的高手,難怪其他那幾人聽得也跟著那矮胖子連連倒退。還有一入已退出門外,一副隨時準備開溜的樣子。

  解進卻雙手藏在被裡,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只輕輕歎了口氣,道「老夫的膽子一向不大,從來不敢惹是生非,這次不知何故驚動了『青衣樓』,又有勞『矮判官』孫舵主大駕親臨,實在罪過得很。」

  那「矮判官」雙手一翻,一對百鏈精鋼的判官筆已護在胸前,厲聲喝道:「姓解的,你少跟我裝模作樣,老子沒空跟你閒扯,說人呢?」

  解進道:「什麼人?」

  矮判官一字一頓道:「沈玉門。」

  解進大吃一驚,道:」沈二公子?」

  矮判官道:「哼!」

  一旁的解紅梅也聞之動容,道:「沈二公子還沒有死?」

  矮判官道:「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把他帶回去。」

  解進哈哈大笑道:「孫舵主,不要開玩笑了。如果沈二公子真的沒有死,憑你們這幾個人,就能把他帶回去麼?」

  解紅梅緊接道:「就是嘛!連你們少總舵主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憑你,行麼?」

  矮判官冷笑一聲,突然喝道:「馬成!」

  那名已退出門外的大漢,身形猛地一顫,道:「屬下在。」

  矮判官甩首道:「過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把人藏在床底下!」

  那名叫馬成的大漢「嗆」地一聲,鋼刀先抓在手裡。然後才戰戰兢兢的走進來,剛剛走到矮判官身旁,只覺得腳下一浮,身體已被矮判官拋起,直向躺在床上的解進飛去。

  其他人也個個兵刃出鞘,一起撲向那張床。只有矮判官雙筆一分,上取解紅梅那張俏麗的臉蛋,下點她微微聳起的酥胸,似乎非一舉置她於死地不可。

  解紅梅年紀雖輕,江湖經驗卻極老到,足尖一挑,身下的木凳已然飛出,剛好將矮判官的攻勢阻住,手中一把鋼針卻向窗外打去。

  窗外連聲慘叫中,已有幾個人栽下樓去,但仍有一名大漢破窗而人,對著解紅梅的腦袋就是一刀,動作剽悍已極。

  解紅梅身子往後一仰,腳撥那持刀大漢下盤。兩手又已接連打出,左手的菩提子打向床鋪,右手的弩箭直射矮判官的雙足。

  慘叫之聲又起,撲向解進的那幾名大漢紛紛栽倒,矮判官卻在這時陡然翻起,雙筆狠狠的刺人床上隆起的棉被中。

  房裡所有的打鬥登時停頓下來,每個人都吃驚的瞪著幾乎整個撲在床上的矮判官,被裡那人也正驚駭萬狀的望著他,但卻不是「千手如來」解進,竟然是剛才被他拋出去的馬成。

  解進這時卻已站在馬成原來準備開溜的地方,哈哈大笑道:「孫舵主,你未免也太狠了,怎麼六親不認,連自己的屬下都痛下毒手?」矮判官吭也沒吭一聲,矮胖的身體己象根木樁一樣,整個僵在那裡。解進走進來仔細一瞧,也不禁整個僵住了。

  原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柄烏黑的長劍穿牆刺人,劍尖剛好刺進了矮細密的咽喉。

  隨同矮判官前來的「青衣樓」大漢,只剩下三個人還站在房裡,但已個個刀頭下垂,面露驚惶之色。解進凝視了三人一陣,才咳了咳,道:「如今孫舵主已被刺身亡,你們三位何不高台貴手,放我們父女一馬?」那三名大漢相互望了一眼,同時似點頭、似哈腰的哆嗦了一下。

  解進即刻道:「多謝三位網開一面,回去務請上轉你們蕭樓主,孫舵主雖然死在解某房中,人可不是我父女殺的,這筆帳可不能記在我們頭上。」那三名大漢急忙答應。

  解進又道:「還有,解某並沒有藏匿任何人,我想一定是傳遞給你們消息的人搞錯了。」那三名大漢連忙點頭,好像他說什麼都是對的。

  解進走到床邊,將垂下的被單撩開,道:「你們最好看清楚一點,回去也好跟上面交代。」那三名大漢只有硬著頭皮彎腰朝床下瞧了瞧。而就在這時,那柄穿透牆壁的長劍猛然收了回去,矮判官的屍身被帶得往前一撲,雙腳整個懸起,登時嚇了那三人一跳,慌不迭的退到門口,卻沒有一個人趁機衝出房門。

  解進笑笑道,「三位可以請了。」

  那三名大漢連連點頭,腳下竟動也不動。過了半晌,其中一人才指指那扇破碎的窗戶,囁嚅著道:「我們可以從那邊走麼?」解紅梅身子往旁邊一讓,道:「請!」但見燈影輕搖,三名大漢飛快的自破窗魚貫而出,轉瞬間馬蹄聲已遠去。

  解紅梅這才移步解進跟前,輕聲道:「爹,方纔那口劍,我愈想愈像青城韓二俠的寒鐵劍。」解進沒有回答,只朝門外指了指。

  門外果然有個應座道:「解姑娘不但暗器手法妙絕,眼力也高人一等,實在令人佩服。」、

  說話間,一名面蓄短鬚的中年人閃身走了進來。解進哈哈一笑,道:「難怪那三人不敢出去,敢情是霍大俠堵在外面。」原來這個中年人正是名滿武林的『青城四劍』之首,人稱『君子劍』的霍天義,解紅梅剛剛提到的韓二俠,便是『霹雷劍』韓昌。

  霍天義匆匆掩上房門,先向解進父女施了一禮才道:「兩位受驚了。」解進微微一怔。道:「青衣樓找的莫非是你們弟兄兩個?」霍天義道:「不是兩個,是四個。」解進皺眉道:「你們怎麼把青衣樓給得罪了?」霍天義道:「方纔兩位不是已聽矮判官說過了麼?」解進霍然動容,道:」真的是為了沈二公子?」霍天義點點頭,而且還歎了口氣。解紅梅忍不住插嘴道:「沈二公子真的沒有死?」霍天義道:「還沒有死,不過傷勢卻很嚴重。」說到這裡,又是一聲沉歎,道:「我們弟兄也知道青衣樓萬萬得罪不得,可是碰到這種事,我們能袖手不管麼?」解紅梅立刻道:「當然要管。」解進也不禁歎了口氣,道:「當然要管……問題是怎麼個管法?」

  霍天義道:「本來以我們弟兄四人的能力。把他悄悄送回金陵也並非難事,只可惜他的傷勢太重,非立即治療不可,所以我們才不得不鋌而走險,跑到青衣第三樓的勢力範圍裡來……」

  解進截口道:「你們莫非是來找梅大先生的?」霍天義道:「不錯。」解進搖頭道:「你們能想到梅大先生,青衣樓的人也會想到。說不定你們趕到那裡,人家早就布好陷阱等著捉人了。」霍天義道:「沒法子,因為除了梅大先生之外,我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圖治如此嚴重的傷勢。」解進沉吟了一下,道:「但不知沈二公子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霍天義唏吁道:「只不過比死人多了一口氣而已。」解紅梅忽然道:「你能不能帶我爹去看一看,也許可以想辦法先把他的傷勢穩住。」

  霍天義神情一振,道:「解大俠莫非也精通醫道?」解進淡淡道:「精通可談不上,刀頭砥血的日子過久了,多少總能學到幾手。」翟天義卻毫不遲疑道:「二位請跟我來!」

  話剛說完,人已到了門外。

  床上果然躺著一個只比死人多一口氣的年輕入。昏暗的燈光照著他蒼白得可怕的臉,所有的血色已全都染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衣著雖已髒亂不堪,但仍可看出十分考究。他的臉色雖已了無生氣,但看上去仍然英氣逼入。

  解紅梅不由多看他幾眼。道:「這人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沈玉門沈二公子?」

  身後立刻有人答道:「絕對錯不了,別說他的人還完整無缺,就算只剩下一條膀子,我也絕對不會認錯。」、

  說話的是「霹雷劍」韓昌,趕過來挽起那人左袖的卻是人稱「閃電劍」的三俠方烈。他指著那人左臂上一道尺許的傷痕,道:「這條刀疤,就是為我們青城派留下來的痕跡。」

  霍天義一旁感歎道:「不錯。那年若非沈二公子趕來增援,我青城派只怕早就在江湖上除名了。」

  韓昌大聲接道:「而且欠他們沈家的,並不只我們青城一派,中原各大門派幾乎都受過人家的好處,尤其是少林那些和尚……當年沈大公子如非為他們身負重傷,也不會如此英年早逝,金陵沈家的聲勢也不至於像如今這麼單薄了。」

  方烈也長歎一聲,接道:「那當然,如果沈大公子不死,哪還有他青衣樓囂張的份!」

  解紅梅又忍不住道:「沈大公子之死,對武林的影響真有這麼大麼?」

  方烈道:「怎麼沒有?倘若他還活在世上,至少各大門派不會像一盤散沙一樣,個個閉關自守,任由青衣樓那群敗類胡作非為。」

  霍天義立即道:「所以這個人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叫他死掉,否則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影響武林各大門派了。」

  解紅梅聽得臉蛋都急紅了,急忙拽著解進的袖子,道:「爹,你就趕快救救他吧!這個人是死不得的。」

  解進輕叱道:「不要吵,你沒看到我正為他把脈麼?」

  解紅梅果然不再言語,霍天義弟兄三人也個個屏息以待,神色一片凝重。解進這時的神態,反而顯得有些不太安定,原本微微閉起的雙眼忽然睜開來,目光裡充滿了驚奇之色。

  解紅梅一旁急急道:「怎麼樣?還有沒有救?」

  解進理也不理她,只匆匆將那人的衣襟撩起來,喊了聲:「燈!」

  解紅梅急忙將燈端過來,一張俏臉卻整個撇開,漲得比那人血跡斑斑的胸膛還要紅。這時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重傷的年輕人身上,誰也不會留意到解紅梅的嬌羞之態。解進更是全神貫注在那人傷口上,仔細的察看許久,才道:「你們給他敷的是什麼藥?」

  霍天義道:「不瞞解大俠說,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這是沈二公子自己帶在身上的,我們只是替他敷上去而已。」

  解進道:「在你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傷口上是不是已經敷了藥?」

  霍天義道:「當然敷了。我們發現他不過才三天,而他跟青衣樓的衝突,卻是半個月之前的事,如果當時沒有敷藥,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解進指著那年輕人一條自右肩一直延伸到右腹的刀口,道:「各位請看,像這種傷勢,他自己還怎麼能夠敷藥呢?」

  霍天義皺眉道:「對啊!我想前面那十幾天,一定有人在旁照顧他。」

  解進道:「而且一定還是一個精通醫道的人。」

  霍天義想了想,道:「可能。」

  解進道:「可是人呢?他總不至於管到一半就跑掉,除非她有意把這副擔子甩給你們四位。」

  霍天義又將眉頭緊皺起來。

  原本守在門旁的韓昌忽然走上來,道:「咱們何必為過去的事傷腦筋,眼前最要緊的是怎麼讓他在見到梅大先生之前,傷勢不再惡化。」

  方烈即刻接道:「二哥言之有理。總之無論如何,咱們也得把沈二公子這條命保佐。」

  霍天義道:「對!就算拼著咱們四條命不要,也得叫沈二公子活下去。」

  解進歎了口氣;道:「這麼一來,恐怕就不止四條命了。」

  解紅梅毫不猶豫道:「六條。「

  解進道:「不錯。為了這六條命。我不得不再慎重的請教各位一句,這個人當真是沈玉門沈二公子麼?」

  方烈馬上將那年輕人少許搬動了一下,指著他後腰上的一道疤痕道:「解大俠請看,這一條就是他去年獨闖『神龍教』總壇所負的傷。那一戰曾經震驚江湖。不知賢父女有沒有聽人說過?」。

  解進默然不語,解紅梅卻在拚命的點頭。

  方烈又撩起那人的褲腳,露出一塊淡紅色的傷痕,道:「這一塊便是蜀中唐三姑娘的傑作,雖然只是兩人之間的一點小衝突,但當時卻也轟動得很。」

  解紅梅沒等他說完,便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方烈又道:「解大俠可曾聽說過沈二公子獨戰秦嶺七雄那檔子事?」

  解進終於開口道:「那是沈二公子成名之戰,我曾聽很多人提起過。」

  方烈隨手一拽,已將那人腰帶鬆開,剛剛掀起褲腰,又急忙蓋住,似乎直到此刻才發覺解紅梅的存在。解紅梅粉臉又是一陣發燒,忙不迭的把油燈往解進手中一塞,轉身跑到窗口,背對著眾人在窗台上坐下來。

  方烈這才又揭開那人褲腰,往裡一指道:「你看小腹上的那道劍痕,便是那時留下來的。雖然害他躺了足有半年之久,卻也使他名聲大噪,同時也讓武林同道慶幸金陵沈家後繼有人。」

  霍天義緊接道:「而且我們四弟也正因為目睹那場血戰,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因此才重返師門,痛下苦功。我的劍法能有今日的小成,也可以說完全是沈二公子所賜。」

  方烈雙手一攤,道:「試想憑他身上這些安不上也取不掉的標記,還不能證實他的身份嗎?」

  解紅梅遠遠的搶著道:「當然能。這人毫無問題,一定就是沈二公子。」

  解進道:「但願他是,否則咱們這六條命就丟得太不值得了。」

  說著,忽然高舉油燈,詫異道:「咦,郭四俠呢?」

  原來直到現在,他才發覺房裡少了個人。

  霍天義即刻說道:「天未亮時,我就派他去請梅大先生了,但願他能碰得到人。」

  方烈略顯不安的接道:「無論能不能碰到人,現在也該是回來的時候了……」

  話沒說完,坐在窗台上的解紅梅突然叫道:「有人進來了,我看八成就是郭四俠!」

  韓昌立刻開門迎了出去。過了一會,果然見他帶著一個體型魁梧的漢子走進來,那人正是青城四俠中劍法最高、年輕最輕的「追風劍」郭平。

  霍天義迫不及待道:「事情辦得怎麼樣?」郭平未曾開口,便先歎了口氣,才道:「這條路是走不通了。」霍天義一怔,道:「連沈二公子的事,他都不肯來?」郭平道:「並非梅大先生不肯來,而是在三天前他就遇害了。」霍天義身形猛地一顫,道:「什麼?你說梅大先生已經死了?」郭平黯然道:「不錯。」

  霍天義倒退兩步,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一張板凳上,再也講不出話來。

  韓昌卻大吼起來,道:「青衣樓簡直瘋了,對梅大先生這種人。他們居然也下得了手!」

  方烈長歎一聲,道:「如此一來,沈二公子這條命恐怕也完了。」

  解進忽然道:「還沒有完。」

  眾人聽得全都閉上了嘴巴,每個人都兩眼直直的望著他。

  解進道:「梅大先生的遇害,固然是武林一大損失,但對這個人的生死卻毫無影響。」霍天義怔怔道:「為什麼?」解進道:「因為……他身上所敷的藥,就是梅大先生的『雪蓮生肌散』。」霍天義登時從板凳上彈起來,衝到床邊,在那年輕人傷口上嗅了嗅,道:「咦?他身上怎麼會帶著梅大先生視若性命的武林聖藥?」解進沉吟著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在你們之前照顧他的那個人,極可能就是梅大先生。」霍天義一面點頭,一面道:「這麼說,沈二公子這條命是有希望了?」解進道:「那就得看我們能不能把他安全的交到沈家手上了。」

  眾人聽得不約而同的垂下頭,好像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坐在窗台上的解紅梅突然道:「咦,他們急著往外搬東西幹什麼?」

  霍天義急忙跑到窗邊,朝外瞄了一眼,道:「不好!他們要放火。」

  韓昌大叫起來,道:「這批傢伙也太沒有人性了,我們索性先殺他個片甲不留再說!」

  說完,轉身就想衝出去。

  霍天義喝道:「不可衝動!」

  韓昌只得停住腳,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行?我們總不能白白燒死在裡邊吧!」

  霍天義道:「稍安勿躁,且讓我先跟解大俠商量一下,再作打算。」

  說著,大步走到解進面前,突然跪倒在地,道:「解老前輩,晚輩弟兄有一事相求,務必請你老人家應允。」

  那三人一聽,也同時跪了下來。

  解進慘笑道:「你這一稱晚輩,我這條老命只怕已經去了八成。」

  霍天義忙道:「晚輩情非得已,還請你老人家包涵。」

  解進指著床上那人,道:「你是不是想把這個燙手的山芋塞給我?」

  霍天義尚未來得及回答,解紅梅已搶著道:「爹,他不是山芋,他是沈玉門沈二公子啊!」

  解進沉歎一聲,道:「好吧!就算他是沈玉門,你們把他交給我之後,是不是打算出去跟青衣樓那批人拼了?」

  霍天義立刻道:「晚輩還不至於那麼愚昧。晚輩只想以身作餌,設法把青衣樓的人引開,好讓你老人家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

  解進道:「你不要想得太天真,青農樓那批人詭詐得很,你想把他們引開,恐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霍天義道:「如果晚輩把隔壁的死人帶一個出去,或許可以騙過那些人。」

  方烈附和道:「對,找個體型差不多的,把沈二公子的衣服往他身上一穿,哪怕眼力再好的人,也很難分辨出真假。」

  解紅梅一旁讚道:「這個辦法不錯,爹,你說是不是?」

  解進只好點點頭,道:「嗯,的確不錯。」

  解紅梅道:「那你還遲疑什麼?再拖下去,他們真要放火了。」

  解進又遲疑了一陣,方道:「你們盡跪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快動手準備!」。

  霍天義神情一振,道:「您老人家答應了?」

  解進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不答應,行麼?」

  霍天義等人一走,樓下那些忙著往外搬東西的人手,即刻停了下來。

  解紅梅急忙轉回天字三號房,將隨身衣物很快就收拾妥當,一副馬上要走的樣子。穿在那年輕人身上,然後竟抱著那人走回三號房裡,隨手把他扔在地上。

  解紅梅大吃一驚,道:「爹,你這是幹什麼?」

  解進道:「把屍首集中,好等著他們來清點人數。」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另一具屍體上弄了點血跡,塗抹在那年輕人臉上。

  解紅梅蹙眉道:「何必再多費手腳,現在一走了之,豈不省事得多?」

  解進道:「如果現在出去,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落在他們手裡。」

  解紅梅道:「何以見得?」

  解進道:「我方才不是說過麼,青衣樓這批人詭詐得很,想騙過他們,就非得做得天衣無縫不可。」

  說話間,門外已響起了腳步聲,只見剛剛替青衣樓指路的那名夥計,鬼鬼祟祟的走進來,朝地上掃了一眼,道:「咦?怎麼少了一個?」

  解進立刻把棉被一掀,道:「在這裡。」

  那夥計道:「這小子倒會選地方,死都要死得比別人舒服。」

  解進沒答腔,一隻手卻已伸進懷裡。

  那夥計急忙擺手道:「你老人家不必向我下手,我只不過是名小夥計而已。」

  解進慢慢的把手掏出來,手裡已多了錠白花花的銀子,和顏說色的望著那夥計,道:「你不要緊張。我只是賞你點銀子,請你替我們換個房間,這房間我們是住不下去了。」

  那夥計喜出望外的接過了銀子,道:「那好辦,天字號房統統都空了,隨便你們住哪一間。不過你們最好明天一早趕快離開,縣裡的官差可難打發得很,萬一被他們碰上就麻煩了。」

  解進道:「多謝關照,天一亮,我們就上路。」』

  那夥計道:「那就再好不過了。明天早晨我不在,不過我會交代櫃上到時把你們叫醒……」

  說著,目光色迷迷的在解紅梅身上轉了轉,道:「要不要幫你們雇輛車?」

  解進忙道:「那倒不必。我們是窮人,哪裡雇得起車?」

  他嘴裡說得寒酸,卻又取出錠銀子塞在那夥計手裡。

  那夥計這才一步一哈腰的退出房去,臨出門還在解紅梅微微聳起的酥胸上死盯了一眼。

  解紅梅狠狠的啐了一口,道:「這個死王八蛋,我真恨不得給他一刀。」

  解進急忙探首門外瞧了瞧,道:「你若真給他一刀,我們父女就再也離不開千秋關了。」

  解紅梅忿忿道:「我就不相信憑青衣樓那些嘍囉,就能攔得住我們。」

  解進指著地上那年輕人道:「就算我們闖得出去,可是這個人怎麼辦?我們總不能把他丟在這裡不管吧?」

  解紅梅不講話了,臉上的怒氣也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解進看得眉頭一皺,道:「梅兒,你今年幾歲了?」

  解紅梅道:「十九了……我是說再過幾個月就十九了,爹突然問我的年齡幹嘛?」

  解進道:「老實告訴爹,這些年來,你的心裡有沒有喜歡的人?」

  解紅梅不假思索道:「有。」

  解進嚇了一跳,道:「是誰?你怎麼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

  解紅梅嗤嗤笑道:「就是爹蚜!做女兒的喜歡爹,難道還要每天掛在嘴上不成?」

  解進鬆了口氣,道:「你不要胡扯。我是問你除了爹之外,有沒有其他男人?」

  解紅梅俏臉一紅,道;「當然沒有。自從娘死了之後,我跟爹就沒有一天離開過,如果有,爹還會不知道麼?」

  解進長歎一聲,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你都快二十了。」

  解紅梅道:「可不是嘛!這些年爹也顯得老多了。」

  解進憐惜的望著解紅梅,道:「爹幾乎忘了你已經長大成人了。等這次事了之後,如果我父女還有命在,爹一定想辦法給你張羅個合適的婆家……」

  解紅梅截口道:「我不要嫁,我要一直陪著爹跑江湖。」

  解進苦笑道:「那怎麼可以!你總不能為了陪爹跑江湖,把自己的終身大事都給耽誤了。」

  解紅梅跺腳道:「我說不嫁就不嫁,我絕不能留下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江湖上受苦。」

  解進只好點頭道:「好,好,那是後話,暫且不提也罷。咱們且先搬到最後那間房去再說。」

  解紅梅急道:「爹,別搬了,還是趕快走吧!」

  解進道:「你不要著急,時間還充裕得很。你先用燈光把外面的眼線幫我引過去,我好趁機溜出去探探情況……也好順便找個可以隱藏這個人的地方。」

  說著,足尖還在那年輕人頭上撥了撥。

  解紅梅緊張叫道:「爹,你不要忘了,他是沈二公子呀!」

  解進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才盡量想辦法把他安全的帶出去。」

  解紅梅不再多說,左手拎起包袱。右手端起油燈,毫不遲疑的走了出去,走到隔壁門前,腰身一擺,已將房門擠開,高舉著油燈朝裡照了照,然後又轉到第三間,又將房門擠開來,同時手裡的油燈又高高的舉起。如此一路照下去,直走到最後一間,才將油燈擺在床頭的一張茶几上,隨手把包袱往桌上一甩,人又飛快的衝回了天字三號房。

  房裡的解進早巳不見,只有那年輕人依然躺在幾具屍體中問。

  暗淡的月光從破窗子斜照進來,將房裡映照得朦朦朧朧,如真似幻,也平添了不少恐怖氣氛。解紅梅當然有點害怕,但她還是壯著膽子,將那年輕人從幾具屍體中抱起,小心翼翼的轉出房門,穿過漆黑的通道,直奔最後那問房。

  夜色更深,窗外更加寧靜。只有夜風不時吹動著窗紙,發著"被波"的輕響。解紅梅呆呆的端坐在床前,手裡依然做著針線。卻再也不像先前那麼專心,目光不時在緊閉的門窗上掃動,一臉焦急之色,顯然是在擔心解進的遲遲不返。那年輕人已被她安置在床上,臉上依然血跡斑斑,神態卻極安詳。

  遠處隱隱傳來了幾聲更鼓,已是三更時分。

  解紅梅終於忍不住放下女紅。站了起來,剛想走到窗口去瞧瞧外面的動靜,忽然覺得下擺被什麼東西扯動了一下,急忙低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正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的盯著她。

  床上那年輕人也不知何時清醒過來,方才扯動她下擺的,正是那人垂在床邊的一隻手。

  解紅梅撫胸喘喘道:「你醒了?」

  那年輕人嘴巴翕動了半晌,才說了一個字:「水。」

  解紅梅趕緊把桌上的水壺提過來,小心的將壺嘴送到他口中。那年輕人一口氣喝下了大半壺,才將頭撇開,卻無意間觸動了傷口。登時大叫一聲,道:「哇!痛死我了!」

  解紅梅忙道:「你受了傷,千萬不要亂動。」

  那年輕人呆了呆,道:「怎麼搞的,我怎麼會突然受了傷?」

  解紅梅道:「你在青衣樓數十名高手的追殺下,只受了點傷,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年輕人茫然道:「青衣樓我是聽說過,那些人都厲害得不得了,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殺我?」

  解紅梅苦笑道:「你殺了他們少總舵主,他們當然要殺你。」

  那年輕人急道:「這是哪個胡說的?我雖然每天手不離刀,卻從來沒有殺過人。」

  解紅梅不由楞住了。

  那年輕人斜著眼睛端詳瞭解紅梅一陣,道:「你是不是青衣樓的人?」

  解紅梅道:「當然不是,如果我是青衣樓的人,你還醒得過來麼?」

  那年輕人點點頭,道:「那麼你是誰?」

  解紅梅俏臉一紅,道:「我姓解。」

  那年輕人十根手指同時動了動,道:「螃蟹的蟹?」

  解紅梅失笑道:「二公子真會開玩笑,哪有人姓螃蟹的蟹?我姓的是下面沒有蟲的那個解。」

  那年輕人恍然道:「我知道了,你姓的是羊角解。」

  解紅梅怔了征,道:「什麼羊角解?」

  那年輕人道:「一個羊肉的羊,再加上一個菱角的角,不正好是你的那個解字麼?」

  解紅梅噗嗤一笑,道:「看樣子,你好像是娥了?」

  那年輕人道:「我已經餓扁了。」

  解紅梅忍笑解開包袱,取出一袋乾糧,同時也露出了一柄短刀。纏繞在刀柄上的猩紅絲繩,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那年輕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解紅梅道:「那是我防身用的兵刃,是不能吃的,能夠充飢的又有這袋乾糧,你就先墊一墊吧!"說著,抓了把乾糧送往那人嘴裡。那年輕人邊嚼邊道:「原來這裡不是你的家!" 解紅梅黯然道:「我沒有家。」

  那年輕人含含糊糊道:「那麼這是什麼地方?」

  解紅梅道:「這裡是千秋關的'千秋客棧'。"那年輕人嘴巴停了停,道:「千秋關?"解紅梅道:「不錯。"那年輕人道:「離揚州遠不遠?"解紅梅道:「遠得很,少說也有五六百裡。」

  那年輕人"咕"的一聲,硬把口裡的乾糧嚥了下去,叫道:「我的媽呀!我怎麼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解紅梅道:「是青城四劍帶你來的。"那年輕人皺眉道:「什麼青城四劍?」

  解紅梅眉梢也微微蹙動了一下,道:「就是青城派第七代弟子中的四名俗家高手。難道你連這四個人都沒聽說過?」

  那年輕人搖頭,渾然不解道:「他們把我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解紅梅道:「來找梅大先生替你醫傷。梅大先生是武林中有名的神醫……可惜現在已經死了。」

  說到這裡,不禁悠悠的歎了口氣。

  那年輕人眼睛一眨一眨的又呆望她半晌,才道:「原來你說的都是些武林人物,那就難怪我對他們一無所知了。」

  解紅梅也呆了呆,道:「我爹爹也是武林人物,江湖上都稱他為'千手如來'解進。這個人,你有沒有個耳聞?」

  那年輕人依然搖頭。

  解紅梅俏臉一沉,忿忿道:「你沈二公子高高在上,當然不會把這些小人物看在眼裡,可是你知道麼?這些小人物,現在卻都在替你賣命啊!」

  那年輕人忽然撐起身子,道:「等一等、等一等……你方才叫我什麼?」

  解紅梅道:「沈二公子。你不是沈玉門沈二公子麼?」

  那年輕人道:「難怪我們說起話來格格不入,原來是你認錯人了。」

  解紅梅跳起來,道:「什麼?你不是金陵沈家崗的沈二公子?」

  那年輕人咧嘴乾笑道:「我當然不是。我從末到過金陵,而且我也不勝沈……」

  解紅梅截口道:「那你是什麼人?」

  那年輕人神色自負道:「我姓孟,人家都叫我揚州的小孟。」

  解紅梅失聲叫道:「你胡說!你一定在騙我。」

  那年輕人急道:「我沒有騙你,我在揚州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不信你可以到瘦西湖附近去打聽打聽。」

  解紅梅一個失神,手中的乾糧"嘩"的一聲,整個撒在地上。她一面後退,一面搖著頭道:「我不要去瘦西湖,我也不要去打聽。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的鬼話,我認定你就是沈二公子。」

  那年輕人瞧著滿地的乾糧,歎了口氣,道:「或許我長得很像什麼沈二公子,可是我真的不是他……」

  話沒說完,突然"碰"的一響,房門已被人撞開,但見一條黑影疾若閃電般的竄了進來,手中長劍一挺,對準床上那年輕人就刺。

  解紅梅反應極快,想都沒想,隨手抽出桌上那柄短刀,頭也沒回便狠狠的甩了出去。

  只聽那黑影悶吭一聲,人已栽倒床前,但他手上那柄利劍,卻已刺進了床頭的枕頭。幸虧那年輕入機警,身子一縮,已滾到床角邊。

  幾乎在同一時間,解進也突然自窗口出現,腳未著地,暗器已細雨點般打出,硬將想陸續沖人的人給逼出門外,足尖在地上一點,龐大的身軀已落在床邊,一把便將那年輕人抱了起來,扭頭衝著一旁的解紅梅喝道:「還不快走!」

  解紅梅雙腳動也不動,只凝視著插在那枕頭上的那柄利劍,道:「爹,那不是韓二俠的寒鐵劍嗎?」

  解進頓足歎道:「韓昌和方烈都已被殺,咱們再不走,也要跟著他們去見閻王了。」

  說話間,又是一把暗器打出,門外的人剛想沖人,又被嚇了回去。

  解紅梅立刻收起了短刀,也拔起了那柄寒鐵劍,回首望著解進,道:「從哪邊走?」

  解進沒有回答。抬腿踢出一張板凳,將窗戶砸了個粉碎,人也跟著飛出了窗外。

  解紅梅卻倚著窗口在等,直等到那柄寒鐵劍貫穿了第一個衝進扇門的大漢胸膛,她才從容不迫的自破窗中竄了出去,

  在青衣樓高手的追逐下,三人在暗巷內閃躲了大半個時辰,才竄進鎮尾一間黑漆漆的谷倉裡。

  解進將那年輕人往稻草堆裡一丟,揮汗如雨道:「幸虧追趕霍天義和郭平的那些入還沒有回來,否則,咱們父女早就完了。」

  解紅梅喘喘道:「咱們父女死不足惜,這個人,咱們非得想辦法把他救出去不可。」

  解進道:「直到現在,你還想捨命救他麼?」

  解紅梅道:「當然想。如果我們現在罷手,怎麼對得起剛剛死掉的韓二俠和方三俠?」

  解進道:「還有梅大先生,我想這個人一定是他最後的傑作。」

  解紅梅道:「最要緊的還是整個武林。如果沒有金陵沈家,今後武林的局面,實在讓人不敢想像。」

  解進緩緩的點了點頭,忽然道:「有一件事,我覺得非常奇怪,怎麼想都想不通。」

  解紅梅道:「什麼事?」

  解進道:「這個人雖然沒有武功,可是卻有一雙使刀高手的手掌。梅大先生縱然妙手無雙,但掌中那些老繭和腕上的筋肉,卻是無法做上去的。」

  解紅梅立刻抓起了那年輕人的手,那隻手忽然也緊緊的抓住了她。雖然穀倉裡很暗,但她的臉孔仍覺一陣發燒。

  只聽那年輕人呻吟著道:「你們不要管我,趕快走吧!免得丟掉性命。」

  解進輕哼了一聲,道:「聽他的口氣,倒有點像沈家的人。」

  解紅梅摸著那年輕入的手掌,道:「也許他真的是沈二公子,他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解進歎了口氣,道:「其實他無論是不是真的,現在說來都已同樣重要。因為他即使沒有沈玉門那套天下無敵的刀法,至少也可以暫時維持金陵沈家在武林中的影響力。」

  解紅梅沉默著。

  解進繼續道:「我想梅大先生肯在他身上下了這麼大的功夫,抱的也一定是這種心態。解紅梅道:「可是……如果他是假的,那麼真的沈二公子呢?跟我們聽到的消息一樣。"解紅梅道:「但人死了總該有屍體才對,屍體到哪裡去了?"解進道:「當然在梅大光生手裡,否則梅大先生再行,也做不出那些難辨真假的傷痕。」

  解紅梅又是一陣沉默,同時心裡也湧起了一陣難以名狀的傷感。

  解進長吁短歎道:「如今梅大先生一死,所有的真相都已無法查證,就算他是假的,也變成莫的了。」

  解紅梅道:「這麼說,梅大先生也可能是以死來封住自己的嘴,否則他大可跟這個人躲在一起,何必趕回家裡去等死!」

  解進道:「不錯。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更得非把他送到沈家手裡不可。」

  解紅梅沉吟答道:「可是我們如何才能擺脫掉青衣樓的攔劫呢?」

  解進道:「在這種時候,我們想把一個不會武功又身受重傷的人帶出去,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想了一個特殊的方法。」

  解紅梅忙道:「什麼特殊的方法?」

  解進道:「我已經在你背後的牆角上挖了個坑,而且已在坑裡撒了藥物,蟲蟻一時不敢接近。你可以把他埋在坑裡,叫他在裡邊安靜的睡兩天。」

  解紅梅大吃一驚,道:「把他埋在土裡,他還怎麼呼吸?」

  解進在懷裡摸索一陣,道:「我這裡有顆蠟丸,你只要給他吃下去,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就不至於悶死。」

  解紅梅急忙把手抽回來,接住那顆蠟丸,道:「二十四個時辰以後呢?」

  解進又是一歎,道:「傻丫頭,這還用問麼?」

  解紅梅也歎了口氣,道:「其實有二十四個時辰也應該夠了,問題是咱們怎麼把這個消息傳給沈家的人?」

  解進道:「那就得看你的了。」

  解紅梅怔了征,道:「那麼爹呢?」

  解進道:「我要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另外一個方向去,你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解紅梅道:「那我以後怎麼跟爹會合呢?」

  解進想了想,道,"三天之後,你可以在嘉興城南的正興老店等我,……如果等到月底我還沒有回來,你就不必等了。」

  解紅梅急道:「那我以後怎麼辦?」

  解進沉默片刻,道:「首先你要活下去,因為你還年輕,但從此絕對不能再與武林中入來往,更不能接近沈家。當然最好的辦法還是更名改姓,讓人永遠找不到你……」

  解紅梅截口道:「為什麼?」

  解進道:「因為只有這樣,才對得起梅大先生,才能永遠保守住這個秘密。」

  解紅梅整個楞住了。

  解進停了停,又道:「然後你再找個合適的人家,但你千萬記住,什麼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給武林中人。」

  解紅梅依然沒吭聲,眼淚卻已奪眶而出。

  解進將重要的東西一件一件的取出來,不聲不響的塞在在解紅梅手裡。

  解紅梅再也忍不住一頭栽到解進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解進卻一把將她推開,輕聲叱道:「這算什麼?莫忘了你是俠義中人,是我'千手如來' 解進的女兒!」

  解紅梅哭聲頓止,只淚眼汪汪的呆望著解進模糊的輪廓。

  解進道:「如今梅大先生、青城四劍等人的願望,以及整個武林的命運,都已寄托在你的身上。在這種緊要時刻,你應該挺起胸膛才對,怎麼可以表現得如此懦弱無知;」

  解紅梅淚眼一抹,挺胸道:「爹還有什麼吩咐?」

  解進道:「還有兩件事,你仔細聽著。第一,我在坑邊準備了一塊木板,你在掩埋他的時候,要把木板遮在他的臉上,最好給他多留點空間,即使沈家的人不能及時趕到,也好讓他多支持一段時間。」

  解紅梅道:「我知道了。」

  解進繼續道:「第二,你將他掩埋之後,直奔嘉興,切莫回頭,路上遇到沈家的人,你只把消息傳給他們就好了,千萬不要跟著回來。」

  解紅梅道:「爹是伯我惹起青衣樓眼線的注意?」

  解進搖頭道:「那倒不是。我是伯石總管一旦發現這個人是假的,會殺了你滅口。」

  解紅梅聽了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沉默許久,才道:「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呢?」

  解進緩緩的站起來,道:「沒有了。以後一切就全靠你自己了。」

  說完,轉身便走,不帶一絲眷戀的味道。解紅梅卻早已傷心得泣不成聲。那年輕人一直默默的在聽,這時才突然開口道:「那個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麼?」

  解紅梅邊哭邊道:「他是我爹,對我怎麼不重要?」

  那年輕人忙道:「我說的不是令尊,是那個姓沈的。」

  解紅梅一聽,連哭都忘了,立刻道:「沈二公子不僅對我重要,對整個武林都很重要,否則怎麼會有這許多人甘心為他赴死!」

  那年輕人歎了口氣,道:「只可惜他們認錯了人,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沈二公子。」

  解紅梅登時叫起來,道:「人已經死了這麼多,你怎麼還能講這種話!」

  那年輕人道:「我說的是實話。我不是告訴過你麼,我不姓沈,我姓孟,我是揚州的小孟。」

  解紅梅氣急敗壞的喊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在胡說八道!你怎麼對得起那些為你死掉的人!你怎麼對得起我爹!」

  一說到她爹,她又開始大放悲聲,比先前哭得更加傷心。

  那年輕人手足失措的呆望她半晌,道:「好吧!你不要哭,你說你叫我怎麼辦?」

  解紅梅哭著道:「我叫你坦白承認你就是沈玉門。」

  那年輕人牙齒一咬,道:「好,我就是他媽的沈玉門,行了吧?」

  解紅梅呆了呆,道:「沈玉門就沈玉門,還帶著他媽的幹什麼?」

  那年輕人立即更正道:「好,去皮退殼,什麼都不帶,我就是沈玉門,沈玉門就是我,總可以了吧?」

  解紅梅這才破涕為笑,淘出手帕將眼淚鼻涕統統拭抹乾淨,然後忽然湊近那年輕入,認事問道:「說實在的,你究竟是不是沈二公子?」

  那年輕人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是,絕對是,當然是。」

  解紅梅笑了笑,隨即歎了口氣,道:「其實你除了承認是沈二公子之外,已經別無生路,因為不論你是什麼人,青衣樓都不會再容你活下去的。」

  那年輕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只有做沈玉門,才有活命的機會?」

  解紅梅道:「不錯。唯有在沈府的保護之下,你才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那年輕人沉吟了一會,道:「可是我怎麼能瞞得過沈家的人呢?」

  解紅梅道:「你根本就無須隱瞞。沒有人敢說你是假的,最多也只能懷疑你因負傷,暫時喪失了記憶而已。你只要裝一裝就行了。」

  那年輕人為難道:「我對沈家一無所知,連自己是啥東西都不知道,你叫我怎麼裝呢?」

  解紅梅道:「可惜我對沈家的人事也不太瞭解,不過沈家有一些人物,在江湖上倒頗有名氣,我倒是曾經聽人說起過。」

  那年輕人忙道:「哪些人物?你趕快告訴我,也好讓我先打個底。」

  解紅梅道:「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雙寶三仙三花婢這七個人。」

  那年輕人咕的嚥了口唾沫,道:「雙爆三鮮三花貝?倒很像一道菜的名宇。」

  解紅梅道:「我說的是人,不是菜。」

  那年輕人道:「那也應該是八個人,你怎麼說是七個呢?」

  解紅梅笑笑道:「你的腦筋倒滿清楚的。」

  那年輕人道:「那當然,否則我怎麼能記得上百道菜的名稱和佐料?」

  解紅梅怔了怔,道:「你過去究竟是幹什麼的?」

  那年輕人傲然道:「我是揚州一品居的大師傅,也是揚州第一名廚杜老刀的得意弟子。我在同行中的名氣大得很,提起揚州小孟,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就在他說得最得意的時候,解紅梅忽然撲了過去,緊緊的將他嘴摀住。

  只聽一陳急促的步履聲自倉外飛馳而過,同時,遠處也在不斷的響著尖銳的呼哨。

  解紅梅緊緊張張道:「八成是我爹的行蹤被他們發現下」

  那年輕人只點頭,沒吭聲,因為解紅梅的手掌還捂在他的嘴上。解紅梅收回手掌,剛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腰已被人抱住,不禁一陣耳紅心跳,整個身子都已癱軟在那年輕人懷裡。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年輕人才將手鬆開,道:「看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解紅梅急忙坐起來,往後挪了挪,喘喘道:「所以你千萬不要再打岔,好讓我把我所知道的趕快告訴你。」

  那年輕人道:「好,你說!」

  解紅梅一邊整理著頭髮,一邊道:「我方才說到哪裡了?」

  那年輕人道:「你正在說沈府那八個很有名氣的人。」

  解紅梅道:「不是八個,是七個。」

  那年輕人道:「好,七個就七個,你說吧!」

  解紅梅道:「雙寶指的就是沈府總管石寶山和你的大嫂顏寶風。」

  那年輕人嚇了一跳,道:「我的大嫂?」

  解紅梅道:「是啊!她是你死掉的大哥沈大公子的老婆,不是你大嫂是什麼?」

  那年輕人歎了口氣,道:「對,她剛好是我的大嫂,一點都沒錯。」

  解紅梅輕笑一聲,繼續道:「顏寶鳳是'太原名刀'顏老爺子的掌上明珠,家世好,人又精明能幹,十幾年來把沈府治理得井井有條,上下幾百口人沒有一個不佩服她的。」

  那年輕人吃驚道:「什麼?沈府上下竟有幾百口人?」

  解紅梅道:「是呵!金陵沈家是個大族。你們這一支雖然人丁不旺,但你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卻有一大堆,再加上執掌各種事務的管事、家丁、僕婦、丫環、書僮等等,幾百口已經少說了。如果連外面僱用的人都算上,恐怕非上千不可。」

  那年輕人道:「沈家既然有這許多入,為什麼會要一個女人來管理?」

  解紅梅道:「她是長房長媳,理應由她當家主事,這是大家族裡的規矩,誰也沒有話說。」

  那年輕人道:「那麼石寶山又是幹什麼的呢?」

  解紅梅道:「石寶山是沈府所有管事的頭頭,也等於是顏寶鳳的左右手,但從前沈大公子在世的時候,授予他的權力就很大,沈府對外的事務,幾乎都是他說了算,所以外邊的人都知道他是金陵沈府的全權總管。」

  那年輕人道:「這個人是不是很厲害?」

  解紅梅道:「那當然。此人不但武功極高,而且智謀超群,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厲害角色,不過他對你們沈家倒是忠心耿耿。據我猜想,你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入,極可能就是他。」

  那年輕人輕歎一聲。道:「我倒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解紅梅沉默了一會,才道:「除了顏寶風和石寶山之外,'虎門三仙'在江湖上也是極有名氣的人物。」

  那年輕入神情一振,道:「紅燜三鮮?」

  解紅梅輕歎一聲,道:「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你死去大哥的名字叫沈玉虎,你叫沈玉門,所以江湖上也稱你們金陵沈家為'虎門'。」

  那年輕人也不禁失笑道:「原來是虎門,不是紅燜,我差點又當成一道菜名。」

  解紅梅忽然摸出一支竹筒。道:「可惜乾糧已被我撤掉,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你充飢,不過我這兒還有一點酒,你要不要喝兩口?」

  那年輕人勉強爬起來,道:「你怎麼不早說,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酒。"說著,已將竹筒接過去,昂起脖子就猛灌了幾口。解紅梅急忙道:「你可不能喝光,等一會還要靠它送藥呢!」

  那年輕人好像又觸動了傷口,痛苦的呻吟著道:「我知道了,你繼續說吧!」

  解紅梅道:「你的傷口是不是很痛?」

  那年輕人道:「不要緊,痛不死人的。」

  一面說著,一面又昂起脖子喝酒,然後又痛苦的呻吟了幾聲。解紅梅只有呆呆的站在旁邊,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那年輕人嘴巴一抹,道:「你別楞著,我正在等著聽你說下去。」

  解紅梅又開始整理著頭髮,道:「我方才說到哪裡了?」

  那年輕人道:「虎門三仙。」

  解紅梅道:「哦,第一個指的就是你姐姐沈玉仙。」

  那年輕人驚道:「我怎麼又冒出個姐姐來了?」

  解紅梅沒理他,繼續道:「沈府得以結交權貴,虎踞金陵,至少有一半是靠她,因為她嫁的是京城裡的'神槍'傅小侯爺。」

  那年輕人道:「原來是嫁進了官宦之家!」

  解紅梅道:「不錯。據說她對你最疼愛,你失蹤這半個多月,我想她一定急壞了,說不定現在已在金陵等著你。」

  那年輕人急忙道:「第二個是誰?」

  解紅梅道:「第二個姓胡名仙,因為他長得很胖,所以大家都叫他胡大仙。據說這個人很少走路,在府裡出來進去,都要叫人抬著走。」

  那年輕人道:「是不是他的腿有毛病?」

  解紅梅道:「不是,那是因為他不太敢走路,聽說他每走十步,身上的銀子就會往上翻一倍。就算他只帶一兩銀子,你猜走一百步之後,會變成多少?」

  那年輕人即刻道:「一千零二十四兩。」

  解紅梅埋頭算了半晌,才道;"不錯,一千零二十四兩。你不妨想想看,如果是你,你還敢走路麼?沒走多遠就被自己身上的銀子給壓死了。」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道:「哪有這種怪事?這簡直是神話嘛!」

  解紅梅道:「這當然不可能是事實,只不過是形容胡大仙的生財有道罷了。沈府能夠過著帝王般的生活,據說完全是靠著胡大仙的胖腦袋每天算來算去,算進來的。」

  那年輕人道:「這麼說,這個人一定是沈府的帳房先生了!」

  解紅梅道:「差了一點,他是帳房先生的頭頭。在職務上,他是財務管事;在沈府上下的心裡,他卻是財神。」

  那年輕人道:「他會不會武功?」

  解紅梅道:「沈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沒有一個不會武功。胡大仙的武功怎麼樣是沒有人見過,不過據說你傲視武林的那套輕功,是他教出來的。」

  那年輕人楞了蹈,道:「那麼胖的人,怎麼會精於輕功?」

  解紅梅道:「誰知道!我不過是怎麼樣聽來,就怎麼傳給你,信不信就在你了」

  那年輕人道:「好,下一個!」

  解紅梅道:「下一個就跟你有切身關係了。」

  那年輕人又是一楞,道:「怎麼會跟我扯上關係?」

  解紅梅道:「她是你房裡三花婢之首的水仙姑娘,怎麼能跟你沒有關係?」

  那年輕人無奈道:「好,好,說下去!」

  解紅梅道:「據說她本來是顏寶鳳的貼身丫環,自幼聰穎過人,讀書過目不忘,習武舉一反三,連沈大公子都對她另眼相看,經常親自教她讀書習武。顏寶風初時尚不在意,但到後來水仙漸漸長大,出落得真數水仙花般的清雅可人,這才緊張起來,毅然以疼愛幼弟為名,把她轉到你的房裡,等於平白讓你撿了個大便宜。」

  那年輕人苦笑道:「照你這麼說,我的運氣好像還挺不錯的。」

  解紅梅道:「可不是嘛!等你進了沈府之後,那些認人指路、遮遮掩掩的事,只伯都要靠她了。到時候你就知道她對你是何等重要了。」

  那年輕人微微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說,叫我任何事都不要瞞她?」

  解紅梅道:「問題不是要不要瞞她,而是你根本就瞞不過她。」

  那年輕人道:「何以見得?」

  解紅梅道:「水仙姑娘年紀雖然不大,但在江湖上卻已是個小有名氣的智多星。據說她心思之細密,較之石寶山有過之而無不及,像你這種對沈府一無所知的人,就算裝得再像,只怕也瞞不了她多久。」

  那年輕人道:「那該怎麼辦?」

  解紅梅道:「只好一切聽其自然,不過你放心,她是絕對不會出賣你的。就算她明知你是假的,也會當真的一樣把你捧在手上!」

  那年輕人道:「為什麼?"解紅梅道:「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沈府不能沒有你,而且…… 她也不能沒有你。"那年輕人怔怔道:「為什麼她也不能沒有我?"解紅梅嗤嗤笑道:「理由很簡單,如果沒有你,她豈不變成了沒有主的丫頭?"那年輕人急忙道:「不要再提她,還是談談另外那兩個吧?"解紅梅道:「另外兩個也是你房裡的丫頭,一個叫紫丁香,一個叫秋海棠。"那年輕人道:「怎麼起這麼難聽的名字?聽起來好像堂子裡的姑娘。"解紅梅一怔,道:「什麼堂子裡的姑娘?"那年輕人咳了咳,道:「沒什麼,繼續說你的!"解紅梅道:「那兩個就比水仙好對付多了,不過你可不能跟她們動手。據說那兩人的聯手刀法,精妙絕倫,就連你也未必穩操勝券。"那年輕人道:「我沒有學過武功,當然勝不了她們。"解紅梅立刻道:「誰說你沒學過武功!不要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沈玉門沈二公子。那年輕入深深歎了口氣,道:「對,我差點忘記,我已經是絕對不能死的沈二公子了。」

  話一說完,手掌已攤到瞭解紅梅面前。

  解紅梅不解道:「你想要什麼?」

  那年輕人道:「你爹爹留下來的那穎藥。」

  解紅梅迷惑的把蠟丸剝開,遲遲疑疑將裡邊的丹藥放在他的手心裡。那年輕人卻毫不遲疑的便將藥丸塞進嘴裡,和著最後的一點酒整顆吞了下去,然後將竹筒依依不捨的還給瞭解紅梅,道:「我還能清醒多久?」

  解紅梅道:「我也不大清楚,我想大概不會太久。」

  那年輕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其實我並不想這麼快就把藥吃下去,我只是急著想喝口酒慶祝一下罷了。能夠忽然間變成一個大人物,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你說是不是?」

  解紅梅也陪著他苦笑幾聲,道:「我還以為你聽說房裡有三個如花似玉的丫頭,才迫不及待的要趕過去呢!」

  那年輕人沒有答腔,沉默了許久,突然輕歎一聲,道:「我生長在揚州,平生遇到的漂亮女人實在不少,但唯一使我動心的就是你……只可惜我們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也許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解紅梅聽得整個人都愣住了,甚至連心跳都突然停止下來。

  那年輕人已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直向解進挖好的那個土坑走去,邊走邊道:「這也許是我能替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我只希望你今後能夠快快樂樂的活下去,至少你已經完成了一件別人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我想你對你爹和那幾位已經死去的朋友也應該交代得過去了。」

  解紅梅任由那年輕人自身旁走過,動也沒動。直到那年輕人爬進坑裡,她才猛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悲傷,眼淚登時如泉水般的湧了出來。

  那年輕人直挺挺的躺在坑裡,道:「你趕快過來把我埋起來吧!天就快亮了。」

  解紅掘依然沒有動,也沒有吭聲,但手中那只裝酒的空竹筒卻陡然發出一聲脆響,顯然是已被她握碎。

  那年輕人又在催促道:「你再不動手,天一亮你就走不出去了。萬一你被青衣樓的人攔住,你爹的一番心血白費不說,你那幾個已經死掉的朋友,也要抱撼九泉了。」

  解紅梅這才擦乾眼淚,匆匆爬到坑邊,道:「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問我?」

  那年輕人道:「有是有,可是我現在的腦筋已經昏昏沉沉。你就算告訴我,我也記不住了。」

  解紅梅急急道:「記不住留下點印象也好,你快問吧2」

  那年輕人沉吟了一下,道:「沈玉門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能不能多少告訴我一點?」

  解紅梅忙道;"沈玉門就是你自己,這一點你可千萬不能忘記。」

  那年輕人歎道:「好,好,我記住了。」

  解紅梅道:「我對你的事所知不多。據說你是個很四海的人,朋友多、仇人也多。你最要命的仇人,當然就是青衣樓。」

  那年輕人道:「還有呢?」

  解紅梅道:「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以後水仙姑娘一定會告訴你。」

  那年輕人又是一歎。道,"好吧!那麼我的朋友都是些什麼人?」

  解紅梅想了想,道:「聽說你跟魯東'金刀會'的總瓢把子程景泰有過命的交情,如果他知道這件事情的實情,非將大批人馬開過來,跟青衣樓拼一場不可。」

  那年輕人一驚,道:「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解紅梅道:「可不是嘛!那麼一來,江湖上又要血流成河了。」

  那年輕人道:「還有呢?」

  解紅梅道:「還有……你跟京裡'四海通鏢局'的總鏢頭閻四海閻四爺好像也很不錯。」

  那年輕人道:「奇怪,我的朋友怎麼都在北邊?」

  解紅梅道:「我想那是因為你經常在北邊走動的緣故。」

  那年輕人道:「難道這附近就沒有一個跟我有交情的人?」

  解紅梅又想了想,道:「這一帶恐怕沒有,在揚州附近到有一個……」

  那年輕人語氣一振,道:「揚州?」

  解紅梅歎了口氣,道:「不錯。五湖龍王的兒子孫大少孫尚香,你有沒有聽說過?」

  那年輕人洩氣道::「有。那傢伙跋扈的很,我對他的印象不好。」

  解紅梅苦笑道:「那些名門子弟都是一樣,你以後就習慣了。」

  那年輕人哼了一聲,道:「而且他明明是個大男人,卻取了個女人的名字,真是莫名其妙。」

  解紅梅道:「這話幸虧是出自你沈二公子之口,若是換了別人,死在湖裡都休想撈到全屍。」

  那年輕人道:「他有那麼厲害?」

  解紅梅道:「那當然。在江湖上提起太湖的孫太少,沒有一個不頭病的。」

  那年輕人問道:「青衣樓怕不怕他?」

  解紅梅道。"青衣樓的勢力極大,當然不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孫大少,但在太湖-帶,我想他們還不敢公然跟五湖龍王過不去。」

  那年輕人道:「那好,你不妨先到太湖避一避。他既是沈二公子的朋友,一定會照顧你的。」

  解紅梅搶著道;"你沒聽我爹說過,不准我再跟武林人物來往麼?」

  那年輕人急忙道:「可是你可不要搞錯。我不是武林人物,我也不是金陵沈家的人。」

  解紅梅沉默了半晌,才道:「你還有沒有什麼話要問我?」

  那年輕人道:「沒有了。」

  解紅梅停了停,又道:「有沒有什麼事要我幫你做的?」

  那年輕人道:「有。」

  解紅梅忙道:「什麼事?你說。」

  那年輕人道:「把我埋起來,愈快愈好。」

  解紅梅拿起擺在牆邊的木板,以扳代鍬,一點一點的將堆在旁邊的土填下坑去。那年輕人動也不動,卻不斷的在歎氣。解紅梅愈填愈慢,最後終於停下來,道:「如果我們都能活下去,或許還有見面的日子。」

  那年輕人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以後還肯跟我來往?」

  解紅梅悠悠道:「但願到時候你還記得我。」

  那年輕人忙道:「我一定記得你,我發誓,今生今世我絕對不會把你忘記。」

  解紅梅又開始填上,心裡也又開始難過。

  那年輕人忽然道:「你有沒有帶著火折子?」

  解紅梅道:「帶是帶了,你要幹什麼?」

  那年輕人道:「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今日一別,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見。」

  解紅梅回首看了看,道:「可是在這裡點火太危險了。」

  那年輕人歎道:「那就算了。」

  解紅梅猶豫了一會,突然放下木板,取出火折子,輕輕晃動了幾下,立刻亮起了一點火光。火光照亮了她的臉,也照亮了那年輕人一雙明亮的眼睛,眼光中充滿了情意。解紅梅一陣心酸,眼淚又已忍不住的順腮而下。她急忙把火熄掉,伏在坑邊痛哭起來。

  那年輕人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道:「不要難過。只要我活著,我發誓我一定會想辦法去找你,無論你在哪裡。」

  解紅梅哭得更傷心,淚珠成串的灑在那年輕人的手背上。那年輕人似乎也很難過,半晌沒吭聲,過了很久,才突然道:「我只是睡兩個時辰,又不會死。你哭什麼!還是留點精神通知他們早點來救我吧2」

  解紅梅果然止住悲聲,輕撫著那年輕人的手掌,哽咽著道:「你說你會用刀?」

  那年輕人道:「當然會,那是我吃飯的傢伙,不會用怎麼行?」

  解紅梅很快的將一條紅絲繩繫在那年輕人手腕上,然後又把連在紅絲繩尾端的那柄短刀小心翼翼的擺在那人胸前,細聲叮嚀道:「這是留給你防身的,不是切菜的,你千萬不能把它丟掉。」

  那年輕人在刀鞘上輕輕拍了拍,道:「你放心。刀在人在,刀失人亡,怎麼樣?」

  解紅梅勉強笑了笑,道:「嗯,有點像沈二公子的口氣了。」

  那年輕人打了個呵欠,道:「我的瞌睡好像來了,你可以動手了。」

  解紅梅終於拿起了木板,飛快的將士填進坑裡。就在她剛想把木板遮在那年輕人頭上時,忽然又停住手,低聲問道:「你真的不會把我忘記?」

  那年輕人含含糊糊道:「不會,死都不會,我發誓。」

  解紅梅急忙道:「你能不能再為我發個誓?」

  那年輕人道:「你讓我發什麼誓?你說!」

  解紅梅道:「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什麼揚州小孟,你就是沈玉門,沈玉門就是你。」

  那年輕人道:「好,我發誓,我就是沈玉門,我就是沈玉門,我就是沈玉門……」

  解紅梅終於含著眼淚將木板蓋了起來,直到她把土坑填平,上面又撒上了一層稻草,她仍可聽到那年輕人在裡面不停說著:「我就是沈玉門,我就是沈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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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29:20
第二章 熱血一孤刀


  沈玉門終於醒了,他第一個感覺就是冷。隨後他聽到了幾聲急切的呼喚。他吃力的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了一張中年人的臉。已是黎明時刻,朝陽從穀倉開啟著的窗戶直射在那中年人的臉上。那臉上雖已沾滿了灰塵,卻也充滿了驚喜的表情。沈玉門望著那張十分精明的臉孔,猶豫著叫了聲:「石寶山!」

  那中年人立刻應道:「屬下在。」

  沈玉門似乎鬆了口氣,重又把眼睛合起來,神態顯得疲憊已極。

  石寶山俯首坑邊,道:「二公子覺得傷勢如何?還病不病?」

  沈玉門連眼睛都沒睜,只搖搖頭。

  石寶山道:「屬下接應來遲,幸好二公子只負了點傷。屬下已派人通知盛春德大夫在孝豐秦府候駕。盛大夫是傷科高手,這點傷勢想必難不倒他,請二公子放心。」

  沈玉門點點頭,有氣無力道:「孝豐秦府是哪個的家?」

  石寶山一怔,道:「就是大公子生前好友,人稱『一劍穿心』秦岡秦大俠的府第,難道二公子連他也不記得了?」

  沈玉門沉默片刻,道:「我只記得孝豐有家『豐澤樓』,東西好像還不錯……尤其是林師縛那道『白玉瑤柱湯』燒得道地極了。」說完,還猛得嚥了口唾沫。

  石寶山又怔了怔,道:「好,一到孝豐,屬下馬上派人去訂一桌。」

  說話間,一陣車輪聲響已徐徐停在外面。

  石寶山往前湊了湊,道:「如果二公於還能挪動,我們不妨現在就上路,午時之前,便可趕到孝豐。」

  沈玉門沒有動,卻睜開眼睛,道:「有沒有人帶著酒?」

  石寶山立即回首喝道:「毛森在哪裡?」

  穀倉外馬上有人大喊道:「醉貓,快,石總管在叫你。」

  喊聲方落,一個滿身酒氣的大漢已一頭閃進倉內,醉態可掬道:「毛森恭候總管差遣。」

  石寶山眉頭微皺,道:「把你腰上那只袋子拿給我!」

  毛森毫不考慮便解下那只軟軟的皮囊,畢恭畢敬的遞了過去。石寶山打開囊口的塞子,昂首便先嘗了一曰,隨即整個噴出來,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毛森醉眼惺做道:「酒啊!」

  石寶山歎道:「這種酒,怎麼下得了二公子的口?」

  沈玉門卻已伸出手,道:「拿來!」

  石寶山遲疑了一陣,最後還是交到沈玉門手上。沈玉門嘴巴一張。一口氣幾乎將袋裡的大半斤酒喝光,才把袋子還給石寶山,同時自己也蜷著身子咳嗽起來,還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呻吟。石寶山狠狠的將酒袋摔還給身後的毛森,慌不迭的跳進坑中,小心的把沈玉門扶起,手掌不停的在他背上推揉,舉止充滿了關切。

  毛森臉都嚇白了,酒意也登時一掃而空。其他幾名守在一旁的大漢,也個個手足失措,面露驚惶之色。過了許久,沈玉門的咳嗽才靜止下來,長長舒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杭州金曲坊的『曲秀才』原本很好入口,可惜裡面滲了太倉老福記的『四兩撥千斤」

  石寶山不禁又是一怔,道:「四兩撥千斤……莫非也是一種酒?」

  沈玉門道:「是種一斤足可醉死兩頭牛的酒。」

  石寶山臉上忽然現出一抹奇異的神情,匆匆回首看了毛森一眼。

  毛森咧嘴乾笑道:「沒法子,酒勁不夠,功力就發揮不出來,像今天這種場面,不用這種東西加把勁怎麼行?」

  他一面說著,一面還在偷瞟著沈玉門,目光中也帶著幾分驚異之色。

  石寶山馬上哈哈一笑道:「屬下追隨二公子多年,竟不知二公子尚精於此道,當真是出人意外得很!」

  毛森也在一旁讚歎不迭道:「可不是嗎,就連以辨酒聞名大江南北的揚州杜老刀,也未必有此火候。」

  沈玉門似乎被嚇了一跳,急咳兩聲,道:「現在可以走了吧?」

  石寶山道:「二公子不要再歇息一會麼?」

  沈玉門忙道:「就算歇著,躺在車裡也比躺在土坑裡舒服得多,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二話不說,抱起沈玉門就走。剛剛走出不遠,忽然覺得有個東西拖在後面,急忙停步回顧,這才發現沈玉門垂在一旁的手腕上繫著一條紅繩,紅繩尾端拖著一把毫不起眼的刀。

  一把紅柄黑鞘的短刀。

  車簾高挑,車行平穩,兩匹雪白的健馬不急不徐的奔馳在平坦的道路上。車快時而配合著蹄聲輕舞著馬鞭,發出「叭叭」的聲響。沈玉門躺在寬大的車廂中。只有石寶山坐在他身旁。其他六人七騎都遠遠的跟在車後,遠得幾乎讓他聽不到那些凌亂的馬蹄聲。躺在柔軟的車墊上,呼吸著清晨新鮮的空氣,本該是種享受,可是沈玉門的神色卻極不安穩。一旁的石寶山卻顯得舒坦極了,滿臉的倦容,已被喜色沖洗得一千二淨。

  車外又響起了車伕揮鞭的清脆聲響。

  沈玉門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埋在這裡的?」

  石寶山道:「回二公子,屬下是在安吉得到的消息,本來還在半信半疑,誰知二公子真的被藏在這裡。」

  沈玉門皺眉道:「我是問你消息的來源。」

  石寶山道:「是安吉客棧的一個夥計交了一封信給我,據說是一位女客托他轉交的。」

  沈玉門急道:「那位女客呢?」

  石寶山道:「等屬下想找她問個明白,誰知她早就走了。」

  沈玉門似乎鬆了口氣,但仍有點不放心道:「你沒有派人追蹤她吧?」

  石寶山道:「沒有。屬下身邊人手不多,不敢再分散人力,一切都以營救二公子為重。」

  沈玉門滿意的點點頭,道:「很好。」

  石寶山立刻湊上去,輕輕道:「如果二公子想見她,屬下可以通令各路人馬,想辦法把她追回來。」

  沈王門急忙擺手道:「不用了。我不要見她,你們也不必追她。」

  石寶山愕然道:「她不是二公子的朋友麼?」

  沈玉門道:「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怎麼能確定她是不是我的朋友?」

  石寶山道:「據說那位女客年紀很輕,而且也長得很漂亮……」

  沈玉門截口道:「我不管她年紀輕不輕,人長得漂不漂亮,我說不要見她就不要見她!」

  石寶山口中連道:「是,是。」眼中卻閃露出一抹疑惑的神情。

  沈玉門支起身子朝車外望了望,道:「你這次一共帶了多少人出來?」

  石寶山道:「回二公子的話,這次為了尋找你的下落,府中能調動的人幾乎都出來了,連同孫大少的支援人馬,至少也有六七百人。」

  沈玉門大吃一驚,道:「你們出來這許多人幹什麼?」

  石寶山道:「這都是夫人的意思,這些日子可把夫人急壞了。」

  沈玉門怔怔道:「什麼夫人?」

  石寶山詫異了半晌,才道:「當然是大公子夫人。」

  沈玉門道:「哦。」

  石寶山道:「當時如非水仙姑娘急著要採取行動,只怕調動的人手比現在還要多。」

  沈玉門皺起眉頭,吭也沒吭一聲。石寶山沉默片刻,忽道:「哦,屬下差點忘了向二公子稟報,聽說水仙姑娘就在附近,隨時都可能出現。如果她能趕來,二公子就方便了」

  沈玉門聽了不但沒有吭聲,連眼睛都合了起來。石寶山也不再開口,只淡淡的笑了笑,笑容裡多少還帶著一些暖昧的成分。只一會工夫,沈玉門就在極有節奏的蹄聲中沉沉睡去,看上去睡得又香甜、又安穩,好像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擔心的事。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他已躺在一張非常舒適的床鋪上。他第一個感覺就是溫暖,隨後他猛然發覺自己已完全赤裸,而且正有一隻手用熱毛巾在拭抹自己的身體。他一驚而起,不小心又扯動了傷口,不由又痛苦的呻吟起來。那隻手立刻停下來,同時耳邊有個嬌美的聲音道:「對不起,一定是水太熱,燙著你了。」

  沈玉門睜眼一瞧,連痛苦都忘了。原來站在床邊的,竟是一個明眸皓齒的美艷少女。不禁看得整個人都傻住了。

  那少女見他醒來,依然毫無羞態,將手上的毛巾吹了吹,又要繼續替他拭抹。沈玉門雙手急忙摀住重要的地方,吃吃道:「你……你是誰?怎麼可以把我的衣服……脫光?」

  那少女笑道:「你看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在跟我開玩笑。趕快躺下,馬上就擦好了。」

  沈玉門叫道:「誰跟你開玩笑,你快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可要叫了!」

  說著,還朝門外指了指,又急忙把手收回去。這次輪到那少女傻住了,臉上的笑容也整個不見了。

  沈玉門哼了一聲,繼續道:「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家,居然隨便替男人擦身子,成何體統?」

  那少女怔怔道:「可是……我是水仙啊!」

  沈玉門道:「我管你是水仙還是大蒜,我叫你出去你就出去!」說完,才發覺有點不對,急忙於咳兩聲,道:「你說你是哪個?」

  水仙竟愕然的望著他,道:「少爺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你房裡的水仙啊!」沈玉門眼睛轉了轉,道:「你胡說,水仙比你漂亮多了,怎麼會像你這麼醜!」

  水仙摸著自己的臉,道:「我醜?」

  沈玉門道:「醜死了。醜得我肚子都餓了。」水仙噗嗤一笑,道:「你餓是因為你兩天沒吃東西,跟我的美醜有什麼關係?」沈玉門道:「誰說沒關係?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餓的時候,再漂亮的女人,在我眼裡都會變成醜八怪?」

  水仙搖搖頭。

  沈玉門緊接著道:「所以你識相的話,最好是馬上出去,把外面那碗『白玉瑤柱湯』先給我端進來!」

  水仙道:「什麼叫『白玉瑤柱湯』?」

  沈玉門道:「笨蛋,這還要問,顧名思義,也應該猜出是一道湯的名字。」

  水仙斜著眼睛想了想,道:「奇怪,這道湯,我怎麼從來沒有聽李師傅提起過?」

  沈玉門道:「李師傅是誰?」

  水仙失笑道:「李師傅指的當然是李坤福,我想你一定是餓昏了頭,不然怎麼會把替你做了好多年菜的大師傅都忘了!」

  沈玉門也斜著眼睛想了想,道:「哦,我想起來了,你說的一定是『大富貴』的掌廚陳壽的那個大徒弟。」

  水仙道:「不錯,李師傅正是金陵名廚陳壽的大弟子……」

  說到這裡,語聲忽然一頓,道:「這倒怪了,你不記他本人,怎麼反而把他的出身記得這麼清楚?」

  沈玉門道:「大概是因為他的輩份太低,手藝也實在太差勁的緣故吧!」

  水仙詫異道:「少爺,你是怎麼了?當初你為了欣賞他的萊,千方百計的把他拉到府裡來,怎麼現在又說他的手藝差勁了?」

  沈玉門咳了咳,道:「好吧!就算他的手藝不錯,他也一定跟你一樣,沒有聽過這道湯的名字。」

  水仙道:「為什麼?」

  沈玉門道:「因為這是外江名廚林棟去年剛剛創出的一道名湯,他怎麼會知道?」

  水仙道:「那麼少爺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沈玉門瞪眼道:「廢話,我不知道,誰知道?」

  水仙忙道:「好,好。你先躺下,我替你擦好馬上去拿,這樣會著涼的。」

  沈玉門一把搶過她的毛巾,道:「剩下的我自己會擦。我著涼不要緊,萬一那道菜涼了,失去了原味,那就太可惜了。」

  水仙輕輕歎了口氣,萬般無奈的走了出去。沈玉門手上雖然抓著那條濕毛巾,卻動也沒動,只兩眼直直的望著房門,一副追不及待的樣子。過了一會,水仙已滿臉堆笑,端著一盤似菜非菜,似湯非湯、半圓半扁、白裡鑲黃的球球走進來,小心翼翼的擺在床頭几上,道:「是不是這盤怪東西?」沈玉門匆匆抹了下嘴角,點頭不迭道:「不錯,正是它。」話沒說完,已將毛巾甩掉,抓起湯瓢便舀了一個放在嘴裡大吃大嚼起來。水仙忙道:「你再忍一忍,我去拿副碗筷來。」

  沈玉門搖頭,同時第二個也已塞人口中。水仙只好撿起毛巾,趁機繼續替他擦抹,達擦邊道:「你究竟幾天沒吃東西了,怎麼餓成這副模樣?」

  沈玉門就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接連吃下幾個,才放下湯瓤,讚不絕口道:「好,好極了。想不到林棟那傢伙竟能創出如此人間美味,真乃超水準之作。」

  水仙聽得也不禁直嚥口水,道:「真的有那麼好吃?」

  沈玉門立刻舀了一個送到她嘴道:「你嘗嘗看,保證你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

  水仙朝門窗掃了一眼,才悄悄咬了一口,誰知剛剛入口便吐出來,叫道:「糟了,這是蘿蔔做的!」

  沈玉門道:「不錯,主要的材料正是蘿蔔和干貝。」

  水仙急形於色道:「這種東西你不能吃啊!」

  沈玉門愕然道:「誰說我不能吃?」

  水仙道:「盛大夫說的。方纔你還沒醒的時候,他已看過了你的傷口,而且已經開了藥。蘿蔔是解藥的,怎麼可以吃呢?」

  沈玉門皺眉道:「我的傷又不重,吃哪門子的藥!只要每天有好酒好菜吃,保證比吃藥還要管用。』』

  水仙急道:「誰說你的傷不重!據盛大夫說,你按時吃藥,至少也得躺個兩三個月。如果不吃藥,一定拖得更久。」

  沈玉門登時叫起來,道:「那怎麼可以!你叫我躺兩三個月,非把我悶死不可。

  水仙道:「這是什麼話,你以前又不是沒有躺過……」

  說著,輕輕在他小腹上的傷痕上摸了摸,繼續道:「你這道創傷,足足讓你在床上躺了大半年,還不是活得滿好的。」

  沈玉門垂首朝那傷疤上瞧了一眼,猛然一呆,道:「咦?這是幾時長出來的?」

  水仙哧地一笑,道:「這是你前年獨戰秦嶺七雄時所留下來的傷痕,怎麼說是長出來的?」

  沈玉門又連忙在自己全身查看了一遍,不禁又叫起來,道:「我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可怕的東西?」

  水仙道:「這都怪你自己,誰叫你每次出去都要帶點傷回來呢?」

  沈玉門臉色陡然大變,道:「不對,這不是我的身體,這一定不是我的身體!」

  水仙詫異的望著他,道:「不是你的身體是誰的身體?」

  沈玉門道:「當然是沈二公子的。」

  水仙莫名其妙道:「你不就是沈二公子麼?」

  沈玉門道:「我是說那他真的沈二公子。」

  水仙道:「本來你就不是假的嘛!」

  沈玉門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再仔細看看,我真的是你們那位寶貝少爺麼?」

  水仙果然盯著他的鼻子看了一陣,道:「絕對錯不了,你小時候跌破的那條疤,還能看得很清楚。」

  沈玉門氣極敗壞道:「笨蛋,我不是叫你看我的鼻子,我是叫你比較一下,我跟你們少爺一定有不一樣的地方……譬如我的口音。你沒發覺我說起話來,滿口都是揚州腔麼?」

  水仙道:「那是因為你的兩個奶娘都是揚州人,所以從小說話就帶有一股揚州腔調,不過這幾年好像已經好多了」

  沈玉門呆了呆,道:「嘿,這倒巧得很。」

  水仙道:「可不是嘛!如果你沒有那種腔調,也就不是沈二公子了。」

  沈玉門皺著眉頭想了想,道:「語氣呢?多少總有點不同吧?」

  水仙道:「你雖然裝得怪裡怪氣的,但開口傻瓜、閉口笨蛋的習慣卻改不了。其實你也知道我既不笨,也不傻,你要想唬唬那兩個也許可以,想唬我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說完,得意洋洋的將毛巾往水盆裡一丟,取出一套嶄新的內衣,爬上床鋪就想替他穿上。

  沈玉門卻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再仔細看看,我跟你們少爺真的完全一樣?」

  水仙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道:「你本來就是少爺,怎麼會不一樣?」

  沈玉門放開她的手,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道:「看來只有一種可能了。」

  水仙怔怔道:「什麼可能?」

  沈玉門連聲音都有一些顫抖道:「借屍還魂。一定是借屍還魂。」

  水仙嚇了一跳,道:「你說誰借屍還魂?」

  沈玉門道:「我。」

  水仙驚惶失色道:「你……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沈玉門道:「我沒有嚇你,我真的不是你家少爺,而且我也不會武功。難道你連一點都看不出來?」

  水仙呆望他半晌,才愁眉苦臉道:「好少爺,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這是在別人家裡,萬一被人聽了去,人家還以為是真的呢!」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本來就是真的。」

  水仙急忙道:「好吧!這種玩笑回家再開。你先把衣裳穿好,我好去替你端點東西來吃。」

  沈玉門道:「也好,你先替我拿壺酒來。」

  水仙為難道:「你的酒剛剛才醒,怎麼又要喝?而且你身上有傷,根本就不宜多喝,尤其是『醉貓』喝得那種東西,連沾都不能沾。」

  沈玉門道:「這也是盛大夫交代的?」

  水仙道:「不錯,盛大夫是傷科高手,聽他的保證沒錯。」

  沈玉門道:「那你就想辦法給我弄壺軟酒來,總之,你想不叫我說話,就得用酒來堵我的嘴。」

  水仙眼睛一眨一眨的瞅著他,道:「你不是為了想喝酒,才故意拿那種話來嚇唬我吧?」

  沈玉門道:「哪種話?」

  水仙道:「就是你方才說過的……那句話。」

  沈玉門道:「借屍還魂?」

  水仙點頭,目光中仍有驚悸之色。

  沈玉門道:「這個問題就得等我喝足了以後再答覆你了。」

  水仙即刻跳下床,道:「好,我這就去問問盛大夫,看你能不能喝!」

  沈玉門皺眉道:「盛大夫還在這裡?」

  水仙道:「當然在。他正陪秦大俠和石總管在前廳用飯。只要他點頭,你要喝多少都行。」

  沈玉門嗅了嗅,道:「菜全在這裡,他們在那邊吃什麼?」

  水仙道:「這裡的菜是專為你準備的,其實秦夫人燒菜的手藝好得很,比外面的館子只高不低。從外面叫菜,簡直是多餘的事。」

  沈玉門輕哼一聲,道:「一個女人家能夠做出什麼好菜,怎麼可以跟鼎鼎大名的林師傅相比!」

  水仙一怔,道:「可是……這些話也都是你告訴我的。」

  沈玉門道:「我沒說過這種話,這一定又是你們那個寶貝少爺跟你胡說八道。」

  水仙又驚愕的瞧了半晌,道:「少爺。你的頭部是不是受了傷?」

  沈玉門苦笑道:「你不是說盛大夫是傷科高手麼?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他?」

  水仙什麼話都沒說,匆匆走出房門,神態卻已顯得十分惶恐。但過了不久,她又已滿面含笑的走進來,方纔那股惶恐的神情,早已一掃而光。只見她手上端著一個托盤,托盤裡不但有一副精緻的酒罈和酒杯,而且還有兩碟色澤鮮美的小菜。小菜還在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才炒出來的。」沈玉門衣扣尚未扣好,便停下來道:「這就是秦夫人的菜?」

  水仙笑瞇瞇的道:「不錯。酒也是秦夫人親手溫出來的,聽說是珍藏多年的『花彫』,你嘗嘗看。」

  沈玉門將托盤整個接過去,擺在大腿上,先端起小菜又嗅了嗅,然後才倒了一杯酒。酒到唇邊卻忽然停下來,道:「你說這是什麼酒?」

  水仙道:「陳年花彫。有什麼不對麼?」

  沈玉門笑道:「憑良心說,這女人的兩道小菜做得好像還可以,不過她若連酒裡也要加點佐料調味,那她的見識就未免太有限了。」

  水仙似乎想都沒想,「噹」地一聲,已將一支銀簪投進酒杯裡。

  銀簪變了顏色,水仙的臉色也為之大變。

  沈玉門怔怔道:「這是怎麼回事?」

  水仙低聲道:「這酒有毛病;」

  沈玉門急道:「我知道這酒裡摻了東西,問題是還能不能將就著喝?」

  水仙一把奪過托盤,道:「你喝下去,我們金陵沈家就完了。」

  沈玉門駭然道:「酒裡摻的莫非是毒藥?」

  水仙點點頭,隨手將托盤註腳下一擺,同時也從床下取出了一柄長約三尺的鋼刀。

  沈玉門一驚,道:「你這是幹什麼2」

  水仙歎了口氣,道:「看樣子,我們跟秦家的交情是到此為止了。」

  沈玉門道:「你想跟他們翻臉?」

  水仙道:「他們想毒死你,不翻臉行嗎?」

  沈玉門也不禁歎了口氣,道。「這麼一來,我這一餐又要泡湯了。」

  水仙苦笑著道:「不要緊,只要能活著出去,你想吃什麼東西都有。」

  沈玉門無奈道:「好吧!那我們就快點走吧!」

  水仙把鋼刀放在他身窮,道:「等一下你可千萬不能手下留情。那秦岡人稱『一劍穿心』,劍法毒辣得很。」

  沈玉門急忙推還給她,道:「我又不會使刀,你拿給我有什麼用?」

  水仙楞住了。過了許久,才道:「你身上有傷,當然不能用這種東西,不過那把『六月飛霜』,你應該還可以勉強使用吧?」

  沈玉門一怔,道:「什麼『六月飛霜』?」

  水仙伸手從枕下拿出了那柄短刀,道:「就是這柄東西,你難道連它的名字都不知道?」

  沈玉門搖頭道:「怎麼連刀也有名字?」

  水仙道:「這是武林中極有名氣的一把短刀,我還沒問你是從哪裡弄來的呢?」

  沈玉門道:「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

  水仙驚訝道:「什麼人會把如此名貴的東西送給你?」

  沈玉門垂首黯然不語。水仙也不再追問,只替他將紅絲繩捆在手腕上,道:「記住,我們跟秦家的交情已經結束,你一心軟,我們要出去就難了。」沈玉門只有勉強的點了點頭。

  水仙道:「我現在可以喊他們進來麼?」

  沈玉門道:「喊誰進來?」

  水仙道:「想殺你的人,當然也順便通知石總管一聲,如果他還沒被害死,也一定會趕過來。」

  沈玉門遲遲疑疑的抓了床被子蓋在身上。擔心的看了她半晌,才道:「好,你喊吧!」

  水仙立刻驚叫一聲,道:「少爺,你怎麼了?」

  沈玉門嚇了一跳,道:「我沒怎麼樣啊!」

  水仙急忙道:「這是演戲的,你不要出聲,只等著出刀就行了。」

  沈玉門點點頭,緊緊張張的握著那柄短刀,一副隨時準備出刀的樣子。

  水仙繼續喊道:「少爺,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能死啊……」

  喊聲愈來愈急,愈來愈尖銳,喊到後來,已漸漸變成了哭聲。沈玉門聽得整個傻住了。直到外面有了動靜,他才閉上眼睛,身子也挺得筆直,看上去真像個死人一般。

  首先趕來的是兩個女人,其中一人在門外已大聲道:「莫非是沈二公子的傷勢有了變化?」

  另外一個女人也直著嗓子接道:「我們趕快進去看看!」

  說著,只見兩名佩劍女子直闖進來,一進房門就不約而同的收註腳步。原來水仙正手持鋼刀,面門而立,鋼刀已然出鞘,臉上一絲悲傷的表情都沒有,只冷冷的凝視著那兩個人。

  那兩名女子相互望了一眼,「嗆」地一聲,同時亮出了長劍。

  水仙冷笑道:「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你們這是進來看看的麼?」

  左頭那女子哼了一聲,道:「也順便來領教一下你們沈家的刀法。」

  右首那個冷冷接道:「沈家刀法名滿天下,但願不是浪得虛名才好……」

  話沒說完,水仙已揮刀而上,道:「是不是浪得虛名,一刀便知分曉!」

  這一刀分明是劈向右首那女子,但只一轉眼間,人刀已到了左首那女子面前。

  左首那女子慌忙挺劍招架,可是水仙的持刀手臂卻陡然一個大轉彎,眼看著自右上方砍下的刀鋒竟從左下角倒抹上來。那女子尚未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刀尖已自她頸間抹過,鮮血如箭般的從咽喉射了出來,吭都沒吭一聲便已栽倒在地上。另外那名女子卻停也沒停,劍鋒快如閃電,直向水仙腦後刺到。水仙手臂一彎,與先前如出一轍,刀鋒又從下面逆迎了上來。那女子猛地一閃,直向床邊踉蹌退去。

  水仙急聲喊道:「少爺,快出刀!」

  那女子原本認為沈玉門已死,只當水仙故意嚇她,但床上的沈玉們卻在這時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那女子大驚之下,頭也來不及回,便已一劍平平刺出,使的正是秦岡賴以成名的那招「一刨穿心」。

  沈玉門忙將雙腿往上一縮,翻起被子,便把那柄短刀獨了出來。而那女子慌忙刺出的劍鋒,正好被翻起來的被子裹在裡邊,身體也失去重心,整個撲在床上。沈玉門想也沒想,舉起短刀就剁,竟將那女子持劍的手臂整個剁斷。只聽那女子慘叫一聲,抱著斷臂朝外便跑,剛剛跑到門口,正跟隨後趕來的一個中年男子撞了個滿懷。那中年男子一瞧房裡的情況,整個嚇呆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石寶山也衝進門來,大聲道:「出了什麼事?」

  水仙冷冷的盯著那中年男子,道:「這恐怕就得問問秦大俠了。」

  原來那中年男子正是此間的主人秦岡。他這時才緊抓著懷中的斷臂女子,喝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斷臂女子沒有回答,只不斷地呻吟著。

  水仙將裹在被中那只依然緊握著長劍的斷臂取出,扔在秦岡腳下,道:「就是這麼回事。事到如今,秦大俠何必再裝糊塗?」

  秦岡臉色整個變了,猛搖著那斷臂女子,厲聲道:「說,誰叫你幹的?」

  那斷臂的女人連呻吟都停下來,只恐懼得呆望著秦岡,吭也不敢吭一聲。

  門外卻有人接道:「我叫她幹的。」

  說話間,只見一名美婦人滿面寒霜的走了進來,誰也想不到竟是素有賢名的秦夫人。

  秦岡不禁楞了楞,才一把將那斷臂女子推開,氣急敗壞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秦夫人酥胸一挺,毫無愧色道:「當然是為了我們秦家。」

  秦岡道:「你難道忘了我是沈玉虎的朋友麼?」

  秦夫人道:「我當然沒有忘記,可是沈玉虎早就死了,而這個人卻是青衣樓誓必除去的死對頭。」

  秦岡道:「我不管他是誰的死對頭,我只知道他是沈玉虎的弟弟。」

  秦夫人道:「沈玉虎是你的朋友,他弟弟不是。我們總不能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拿我們秦家幾十口人命開玩笑。」

  秦岡又楞住了,所有的人都楞住了,連縮在床上的沈玉門都認為她的話很有道理,臉上都出現了一股同情的神色。

  秦夫人冷笑一聲,繼續道:「更何況這個人是不是沈玉虎的弟弟,還是未定之數。我們為他把青衣樓給得罪了,未兔太不智了。」

  秦岡暴喝道:「住口,你……你怎麼可以為了畏懼青衣樓而陷我於不義?」

  秦夫人尖吼道:「你只知道胡亂講義氣,連死掉的朋友都念念不忘。你可曾為自己的父母妻兒想過?你可曾為我娘家那一大家子人想過?萬一得罪了青衣樓,你叫我們這兩家人還怎麼過下去?」

  秦岡聽得臉色都氣白了,緊握著的雙拳也在不停的「咯咯」作響。就在這時,那斷臂女子忽然又發出了幾聲痛苦的哀嚎。秦岡陡然挑起那柄連著手臂的長劍,將斷臂一甩,一刻刺進了那哀嚎女子的胸膛。所有的入都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床上的沈玉門更是驚叫出聲。那斷臂女子緩緩的癱軟在秦夫人的腳下,兩隻眼睛卻一直仰望著她的臉,至死都沒有移開過。秦夫人的臉色已變得鐵青,目光冷冷的逼視著秦岡,道:「好。好,姓秦的,你真狠。你為了討好沈家,竟連服侍你多年的丫頭都殺了,你索性連我也一起殺掉算了……」

  說著,猛將衣襟撕開來。指著自己雪白的胸脯,大喊道:「你不是叫『一刻穿心』麼?我的心就在這裡,你來穿吧!」

  秦岡揚起了劍,劍上還在滴著血,他的眼淚也忍不住滴了下來。

  就在這時。忽聽沈玉門瘋狂般叫道:「不要殺她,不要殺她……」

  同時轟然一聲,擠在門外的秦家子弟一起跪倒在地,似乎每個人都在為秦夫人請命。秦岡的劍已開始顫抖,緊接著全身都抖了起來,最後竟然劍鋒一轉,猛向自己的頸子抹去。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後的石寶山,突然出手緊抓住他的手臂,喝道:「秦大俠,你這是干什麼?」

  秦岡掙扎道:「閃開,讓我死!我現在還有臉見沈玉虎,再遲就來不及了。」

  石寶山急道:「不論以後怎麼樣,你秦岡已經對得起我們沈家了。沈玉虎能夠交到你這個朋友,也應當可以含笑九泉了。」

  「噹啷」一聲,長劍墜落在地上,秦岡也已掩面痛哭失聲。

  秦夫人依然冷冷道:「其實你大可不必急著求死,反正我們也活不久了。」

  秦岡滿面淚痕的回望著她,道:「為什麼?」

  秦夫人道,「你想青衣樓會放過收容沈二公子的人麼?」

  石寶山忙道:「這一點秦夫人倒大可放心。我們現在馬上就走,絕不敢再拖累你們秦府。」

  秦夫人搖頭道:「已經來不及了。雖然僅僅是半天時間,但是我們已經收容過你們了。」

  石寶山道:「那麼以夫人之見,還有沒有什麼補救之策?」

  秦夫人道:「有,只有一個方法。」

  石寶山道:「什麼方法,夫人請說!」

  秦夫人道,「除非我們把沈二公子留下來,以他一命來換取我們全家幾十口的性命……」

  泰岡截口道:「住口!我寧願死在青衣樓手上,也不能做個不仁不義之徒。」

  秦夫人道:「我的想法卻跟你不同。你我死不足惜,可是年邁的父母何辜?幼小的子女何辜?他們既沒有受過沈家的恩惠,跟沈家也沒有交情。他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為沈家而死?」

  秦岡沉默,所有的人也都聽得啞口無言。房裡登時變得死一般的沉寂。

  沈玉門卻在這時忽然道:「好,就把我留下來吧!我一條命能換幾十條命,倒也划算得很!」

  水仙立刻尖叫道:「不行!你這條命跟別人不同。就算幾百條命,也絕對不能跟人換。」

  石寶山也哈哈一笑道:「這個方法末免太離譜。別的事都好商量,唯有這件事,實在難以從命。」

  秦夫人道:「為什麼?連沈玉門自己都願意留下來。你們做下人的,還有什麼理由從中作梗?」

  石寶山道:「理由很簡單,因為沈二公子的命,已不屬於他本人了。」

  秦夫人道:「哦!這倒怪了。他的命不屬於他本人,又屬於誰呢?」

  石寶山道:「屬於整個中原武林,因為武林中已經不能沒有他。」

  秦夫人道:「笑話。我們秦家也是武林中人,如果沒有他,我們的日子只會過得更好。」

  石寶山笑了笑道:「那當然。至少你不必偷偷的派兩個丫環去行刺一個身負重傷的朋友。」

  水仙接口道:「而且還在酒裡下了毒。幸虧我們少爺的鼻子還管用,否則早就一命歸天了。

  此言一出,非但石寶山聞之色變,一旁的秦岡更是跳了起來,抬手指著秦夫人,叫道:「你怎麼可以使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你不是一向最厭惡使毒麼?」

  秦夫人挺胸道:「不錯,我是厭惡使毒,也厭惡殺人,可是為了保護家小,再厭惡的事我都肯做。」

  秦岡搖著頭,道:「你變了,你完全變了。」

  秦夫人道:「再不變,我們秦家就完了,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秦岡繼續搖著頭道:「我們秦家已經完了。方纔那一劍我沒刺下去,就已經注定今後武林中再也沒有我『一劍穿心』秦岡這號人物了。」

  秦夫人道:「那也未必,沈家並不能代表整個武林。只要不得罪青衣樓,我們秦家照樣可以混下去。」

  秦岡仍在不停的搖頭,挺拔的身形忽然蜷了下去,臉上也失去了過去那種英姿煥發的神采,彷彿陡然之間老了下來,看上去至少蒼老了十年。

  秦夫人終於有些傷感道:「其實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我總不能眼看著你把辛苦多年創下的基業毀於一旦,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

  秦岡歎了口氣,道:「我不怪你,怪只怪沈玉虎死得太早。如果他不死,青衣樓的聲勢絕對不可能擴張得如此之快。你也就不至於做出今天這種不顧道義的事了,你說是不是?」

  秦夫人黯然道:「不錯。」

  秦岡揮手道:「你走吧!帶著你的人回你的娘家去吧!我卻要留下來。我秦岡雖然懦弱無能,但我卻不伯死,我倒要看看青衣樓能把我怎麼樣!」

  秦夫人也深歎一聲道:「走不掉的!如果能夠一走了之,我也不會下手暗算一個身負重傷的人了。如今我們只剩下一條路,想活下去,就得把沈玉門留下來,否則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青衣樓也絕不會放過我們的。」

  秦岡冷笑著道:「你以為憑你就能把人家留下來嗎?」

  秦夫人道:「還有你,只要我們同心協力,總還有幾成勝算。」

  秦岡道:「很抱歉,這種事,我不能幹……」

  說到這裡,陡然將地上的一柄長劍踢到她腳下,道:「這是劍,你有本事,你就把他留下來吧:」

  秦夫人楞住了,一旁的石寶山也怔怔的站在那裡,動也沒動。

  秦岡含著眼淚,遙遙朝著沈玉門拱了拱手,道:「沈二弟。我對不起你,你多保重吧!」

  說完,轉身出房而去,似乎所有人的生死,都已與他無關。就在他剛剛離去的那一剎間,緊閉著的窗戶忽然被人推開,只見兩名沈府手下越窗而人,匆匆把床上的沈玉門抬起來就走。水仙也跟著跨上了窗台,想了想又退回來,不慌不忙的將床上那床嶄新的被子捲起,往腋下一夾,又向秦夫人揮了揮手,才擰身躍出窗外。

  秦夫人這才慌裡慌張的拾起了長劍。對準石寶山微微鼓起的肚子就刺。

  跪在門外的那些秦府子弟,也同時站了起來,個個兵刃出鞘,顯然都決心要與秦夫人共進退。

  石寶山忽然閃身揚手,大聲喝道:「夫人且慢動手,在下還有話說。」

  秦夫人停別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石寶山笑哈哈道:「夫人言重了,秦、沈兩家一向友好,何必傷了和氣!」

  秦夫人抖劍呵叱道:「有話快說,少跟我拖時間!」,

  石寶山臉色一寒,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話。你如果不想有太多傷亡,最好是追得慢一點,做給青衣樓那批眼線看看也就夠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巳退到窗口,話一說完,人巳失去了蹤影。

  秦夫人楞了好一會,才長劍一揮,喝了聲:「追!」

  車馬一陣疾馳之後,終於漸漸饅了下來。秦府那些驚心動魄的追殺之聲已不復聞,能夠聽到的,只有遠遠跟在車後的幾匹馬蹄聲響。沈玉門撩起了車簾,朝後望去。車後只剩下了四匹馬,包括跑在最前面的石寶山在內。

  沈玉門道:「還有三個人呢?到哪裡去了?」

  坐在旁邊的水仙笑盈盈道:「你不要擔心,他們很快就會趕上來的。」

  沈玉門道:「真的?」

  水仙道:「當然是真的。」

  沈玉門道:「好,停車,我們等。」

  水仙臉上的笑容馬上不見了,急急喊了聲:「少爺……」

  沈玉門不容她說下去,便已大聲喊道:「停車!停車!」

  馬車登時停了下來。石寶山也自後面疾趕而至,問道:『出了什麼事?」

  水仙探頭簾外,愁眉苦臉道:「少爺一定要等那三個人。你看怎麼辦?」

  石寶山淡淡道:「不必等了。到現在還不回來,我看是差不多了。」

  沈玉門逼視著水汕,道:「他說差不多的意思,是不是已經死了?」

  水仙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石寶山卻已顯得很滿意道:「像今天這種情況,只死了三個人,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幸虧秦岡還顧念過去的交情。否則的話,只怕死傷的人數還要多。」

  水仙道:「可不是嗎?誰也沒想到俠門出身的秦夫人,竟會做出這種事來:」

  說完,還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沈玉門也跟著歎了口氣,而且臉色顯得十分難看。滿身酒氣的毛森,這時忽然湊到車旁,笑嘻嘻道:「二公子,要不要再來兩口?」水仙嚇了一跳,急忙朝著毛森連使眼色。毛森卻看也沒看她一眼,雙手捧著酒囊,畢恭畢敬的送了上來。沈玉門居然沒有伸手,只冷冷的望著他,道:「你的同伴死了三個。你好像一點也不難過?」

  毛森道:「只要二公子平安無事,就算所有的同伴都死光,我也不會難過。」

  石寶山立刻接道:「這就是屬下等人的心意,所以務必請二公子多加保重。」

  沈玉門搖頭,歎氣,不聲不響的躺了下去,雖然傷口部位疼痛得要命,卻連吭也沒吭一聲。馬車又已緩緩的往前奔馳,水仙也輕手輕腳替他蓋好被子。車身晃動,道路兩旁的樹木接連不斷的消失在車窗外。沈玉門終於閉上眼睛,在不知不覺間已沉沉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然又停下來,兩匹健馬也同時發出了一陣驚嘶。

  沈玉門一驚而醒,猛然坐起,不禁又捂著胸部發出了幾聲痛苦的呻吟。

  水仙急忙扶著他,道:「你快躺下,外面的事自有石總管他們應付,」

  沈玉門撥開她的手,只朝車外看了一眼,便急急撲向窗口,「嘔」地一聲,將肚於裡僅有的一點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原來車外已躺滿了屍體。每具屍體的死狀那很滲,而且青一色的身著黑色勁裝,只有扎住褲腳的裹腿是白色的,但這時也幾乎都已被鮮血染紅。總之,一看就知道是青衣樓得人馬。

  只聽石寶山興高采烈道:「水仙姑娘,你叫二公子安心的睡吧!他的好幫手來了!」

  話剛說完,遠處已有個人高喊道:「石總管,你們二公子怎麼樣?」

  石寶山哈哈一笑,道:「好得很!」

  那人也笑哈哈的走上來,邊走邊道:「我早就說他死不了,你們偏不相信,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吧?」

  石寶山道:「孫大少高見,石某算服了你。」

  那人得意洋洋道:「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如果連他都死掉,像我這麼好的人,豈不早就見了閻王!」

  沈玉門聽得狠狠的「呸!」了一聲,道:「這傢伙真不要臉!」

  水仙噗嗤一笑,道:「孫大少就是這種人,」

  那人愈走愈近,轉眼已到了車外,道:「你說誰不要臉?」

  沈玉門急忙推了水仙一把,道:「你去擋在前面,別讓他上來,我不要見他!」

  水仙一怔,道,「可是……他是你的好朋友啊!」

  沈玉門道:「我不喜歡他這個人,也不喜歡他的名字,我也不是他的好朋友。」

  水仙怔怔道:「孫尚香這名字有什麼不好?叫起來順口得很嘛!」

  那人已一頭鑽進來,道:「是啊!不但叫起來順口,而且聽起來也順耳,可比沈玉門什麼的高明多了。」

  沈玉門一見他那張白白的臉,立刻認出正是平日令人見而生畏的孫尚香,不由朝後縮了縮,道:「你……你跑來幹什麼?」

  孫尚香笑嘻嘻,道:「來接你的。」

  沈玉門寒著臉道:「接我到哪裡去?」

  孫尚香道:「當然是揚州。」

  沈玉門的神色一緩,道:「揚州?」

  孫尚香道:「是啊!」

  說著又往前湊了湊,神秘兮兮道:「而且我準備把惜春接到船上,叫她好好的陪你兩個月,你看如何?」

  沈玉門呆了呆,道:「你說的可是『翠花齋』的那個惜春姑娘?」

  孫尚香道:「不錯,那丫頭雖然架子十足,不過你沈二公子叫她,她一定來得比飛還快。」

  沈玉門急忙道:「我沒有錢,我叫不起她,你要叫她你自己去吧!」

  孫尚香嗤嗤笑道:「我就知道你非敲我竹竿不可。好,這次我請。總行了吧?」

  沈玉門冷冷道:「我不去,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叫你請客?」

  孫尚香臉色一沉,道:「你說不喜歡我的名字可以,你說不認識我可不行。我孫尚香跟你沈玉門一向時合穿一條褲子的,大江南北哪個不知道?」

  水仙也在一旁接道:「是啊!金陵的沈二公子和太湖孫大少的交情,江湖上幾乎沒有不知道的。」

  沈玉門歎了一口氣,道:「好吧!就算我們的交情不錯,我不想跟你到揚州去,行不行?」

  孫尚香怔了怔。道:「你不想到揚州,想到哪裡去?」

  沈玉門沉吟著道:「我想到嘉興。」

  水仙已先驚叫道:「你身上帶著傷,跑到嘉興去幹什麼?」

  沈玉門道:「去看看。」

  孫尚香莫名其妙道:「嘉興有什麼好看的?」

  沈玉門輕撫著那柄短刀,道:「好看的東西多得很。你沒興趣只管請便。沒有人要拉你去。」

  孫尚香道:「你不拉我,我也要去。反正在你傷癒之前,我是跟定你了,不過我可要先告訴你一聲,往嘉興那條路可難定得很,路上非出毛病不可!」

  沈玉門一驚道:「會出什麼毛病?」

  孫尚香道:「聽說青衣第三樓的主力,都在那條路上。」

  水仙忙道:「『斷魂槍』蕭錦堂有沒有來?」

  孫尚香道:「當然來了。像如此重大事件,他不來怎麼可以?」

  沈玉門道:「什麼重大事件?」

  孫尚香道:「殺你。」

  水仙立刻冷笑道:「我們少爺豈是那麼好殺的,那姓蕭的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孫尚香也冷笑一聲,道:「莫說他一個小小的青衣第三樓,就算他們上下十三樓通通到齊,只要有我『玉面郎君』孫尚向香在,誰也休想動他沈玉門一根汗毛!」

  說著,還在腰間一柄鑲滿寶石的寶劍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水仙聽得急忙扭過頭去。沈玉門也面帶不屑的將目光轉到窗外,可是當他一瞧車外的景象,不禁又是一驚。原來這時車外的屍體早已不見,但見幾十名手持兵刃的大漢已將馬車包圍得有如鐵桶一般。孫尚香面含得意之色道:「你方才不是聽石寶山說過了嗎?你只管安心睡覺,只要有我孫太少在,你的安全絕對沒有問題。」

  沈玉門道:「這都是你的手下?」

  孫尚香道:「不錯,這只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最多也不會超過十分之一。」

  沈玉門道:「其他的人呢?」

  孫尚香道:「都在附近。只要我一聲令下,不消兩個時辰,他們就可以趕過來。」

  沈王門道:「兩個時辰?」

  孫尚香道:「也許更快。」

  沈玉門喝道:「如果真要碰上厲害的,恐怕他們趕來收屍都嫌太慢!」

  孫尚香眼睛一翻,道:「這是什麼話!誰能在兩個時辰之內,把我們這批人收拾掉,更何況你雖然負了點傷,動總還可以動。你我刀劍聯手,就算陳士元那老匹夫親自趕來,也未必能把我們怎麼樣……」

  說到這裡,忽然發現繫在沈玉門腕上的那柄「六月飛霜」,登時驚叫起來,道:「咳?這是什麼東西?」

  沈玉門道:「刀。」

  水仙即刻加了一句:「短刀。」

  孫尚香哈哈大笑道:「鼎鼎大名的金陵沈二公子,怎麼突然換了兵刃,使起這種娘兒們用的玩意兒來了?」

  沈玉門一征,道:「這種短刀,莫非只有女人才可以使用?」

  水仙忙道:「誰說的?辰州的『一刀兩斷』辛力,三岔河的『十步追瑰』董百里,使的都是短刀,但他們也那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孫尚香道:「可是使用短刀最負盛名的,卻是容城的賀大娘。」

  水仙道:「不錯,容城賀大娘的確是使用短刀的第一高手,但你莫忘了,使劍的第一高手靜庵師太也是女人,難道說你這種劍,也只有女人才能夠使用嗎?」

  沈玉門聽得連連點頭,似乎對水仙的說詞極為讚賞。

  孫尚香乾咳兩聲,道:「我並不是說只有女人才能使用短刀,我只是認為你們沈家的刀法,不太適合使用這種短傢伙罷了。」

  水仙道:「那也不見得。」

  孫尚香歪嘴笑笑道:「別的事我不敢跟你水仙姑娘抬槓,唯有這件事,我有把握絕對不會輸給你。你們沈家刀法的路數我清楚得很,使用這種短傢伙,只怕連三成的威力也未必發揮得出來……不,最多兩成,你信不信?」

  水仙淡談道:「我們少爺最近創出了一套新刀法,很適合使用短刀。」

  孫尚香半信半疑道:「真的?」

  水仙道:「當然是真的,否則我們少爺怎麼能夠把號稱武林第一快刀的陳傑都輕輕鬆鬆給宰了呢?」

  孫尚香想了想,突然凝視著沈玉門,道:「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水仙急忙道:「他不敢告訴你。」

  孫尚香道:「為什麼?」

  水仙水靈靈的眼睛轉了一轉,道:「他怕你瞧得眼紅,非磕頭拜他做師傅不可,到時候他的麻煩豈不大了?」說完,自己已忍不住笑出聲來。沈玉門又在連連點頭,看起來就像真有其事一般。

  孫尚香猛然回頭喊道:「石總管!」

  石寶山湊近窗口道:「屬下在。

  孫尚香道,「咱們現在可以走了,不過你們二公子想到嘉興轉轉,你認為如何?」

  石寶山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孫尚香忙道:「等一等!」

  石寶山又轉回來,道:「太少還有什麼吩咐?」

  孫尚香道:「你知道到嘉興那條路很難走嗎?」

  石寶山道,「我知道!」

  孫尚香道:「你知道到嘉興非路經桐鄉附近不可嗎?」

  石寶山道,「我知道。」

  辦尚香道:「你知道『斷魂槍』蕭錦堂極可能在桐鄉附近等著我們嗎?」

  石寶山道:「我知道。」

  孫尚香道:「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不表示一點意見?」

  石寶山道:「只要是二公子的意思,石某絕對沒有意見。不論水裡火裡,石某都追隨到底。」

  孫尚香揮手、歎氣,直到車身已經移動,他才瞪著車外那批手下道:「你看看人家沈府的人,你們慚愧不慚愧?」

  其中一人道:「其實我們對大少也一向忠心耿耿,就算大少要闖閻羅殿,我們也照樣追隨不誤!」

  孫尚香隔著車窗吐了那人一臉口水,叱道:「放你媽的狗臭屁!閒著沒事,我闖哪門子閻羅殿?你這不是存心在咒我嗎?」那人嘴裡連忙道:「不敢,不敢。」腳步卻慢了下來,轉眼便已從池視線中消失。孫尚香歎了口氣,道:「奇怪,我平日待他們也不薄,他們就是沒有你手下對你的那股味道,我真不明白你這批人是怎麼訓練出來的?」沈玉門也不明白。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水仙臉上。

  水仙一句話也沒說,臉上卻堆滿了笑意。

  黃昏。

  官道上逐漸冷清下來,除了緩緩行駛的馬車以及遠遠跟隨在後的數十騎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行人。

  沈玉門睡得很安穩,氣色也顯得好了許多;孫尚香也在一旁閉目養神。只有水仙手持團扇,不停的在扇動,好像惟恐沈玉門被悶著。車伕也似乎在打盹,連鞭子都已懶得揮動。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後方遙遙傳來,轉眼便已越過石寶山等人,奔到了馬車旁。孫尚香眼睛還沒睜開,便將寶劍撥出了一截。水仙卻像沒事一般,依然輕揮著團扇,只朝車外瞄了一眼。只見三人三騎停也不停,直向前面奔去,顯然是身負緊急任務,一點時間也小願意浪費。

  孫尚香瞧著那三騎的背影,道:「怪了,石寶山怎麼會把這三個人放過來?」

  水仙道:「咱們是趕路的,不是惹事的,石總管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把人家留下。」

  孫尚香道:「可是這三個一看就知道是青衣樓的人,萬一是過來行刺的怎麼辦?」

  水仙道:「有你孫大少在車上,區區三個小嘍囉,有什麼好怕的?」

  孫尚香「嗆」地一聲,還劍入鞘,道:「嗯!也有道理。」

  沈玉門卻忽然睜開眼睛,道:「什麼事有道理?」

  水仙忙道:「沒事,你繼續睡吧!等到了桐鄉我再叫你。」

  沈玉門道:「這裡離桐鄉還有多遠?」

  水仙道:「差不多五十里,再有一個時辰就到了。」

  沈玉門道:「聽說桐鄉『天香居』的東西做得好像還不錯……如果王長順還在的話。」

  水仙道:「王長順是誰?」

  沈玉門道:「『天香居』的掌廚,他的烤乳鴿是有名的。」

  說著,還嚥了口唾沫。

  孫尚香道:「你要吃好菜,何不直接到揚州,天下一流的名廚,幾乎都在那裡。」

  沈玉門道:「揚州雖然名廚雲集,若論處理鴿子,卻沒有一個比得上素有『鴿子王』之稱的王長順。」

  孫尚香道,「杜老刀也不行?」

  沈玉門道:「杜老刀一向不擅長處理飛禽,你應該知道才對。」

  孫尚香道:「他的徒弟小孟呢?那傢伙是個天才。聽說這幾年杜老刀新創出的那幾道名菜,都是那傢伙琢磨出來的。」

  沈玉門截口道:「小孟更不行,他打從出生到現在,連鴿子都沒有碰過,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

  孫尚香哈哈大笑道:「你愈吹愈玄了,你又不是小孟,怎麼知道他從來都沒有碰過鴿子?」

  沈玉門瞪眼道:「我為什麼不知道?我……我是他的好朋友,他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得很。」

  孫尚香詫異道:「小孟是你的好朋友?我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沈玉門道:「我的好朋友多了,是不是每個都要向你孫大少報備一下?」

  孫尚香咳咳道:「那倒不必,不過像小孟這種朋友,如果你早告訴我,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少我可以多照顧他一點生意。」

  沈玉門忙道:「你最好少去惹他,他對你的印象壞透了!」

  孫尚香一怔,道:「為什麼?」

  沈玉門道:「因為他一向看不慣你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孫尚香怔怔道:「我……我張牙舞爪?」他一面說著,一面還把手掌臨空抓了抓。水仙瞧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孫尚香也昂首哈哈大笑道:「這傢伙倒挺有意思。這次我回揚州,非去找他不可!」

  水仙急忙道,「你去找他可以,但你千萬不要忘了,他是我們少爺的好朋友。」

  孫尚香道:「你放心,他既是沈玉門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他嫌我……態度不好,我可以盡量收斂。」

  水仙又道:「還有,就算他的菜做得不好。你也要看在我們少爺份上,多加擔待,可千萬不能胡亂挑剔。」

  孫尚香眼睛一翻,道:「這是什麼話!小孟在那一行絕對是個天才,即使他用腳丫子隨便做做。也比一般廚師高明得多,怎麼會不好?」

  水仙怔住了。沈玉門卻如獲知己般的揚起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神態間充滿了讚賞之色。孫尚香得意的笑了笑,可是笑容僅在臉上閃了一下就不見了。原來遠處已響起了馬蹄聲,聽起來比先前的那三匹來勢更快、更急。孫尚香傾耳細聽一陣,道:「好像又是三匹。」水仙點頭。

  孫尚香道,「後邊一定出了事。」

  水仙道,「而且一定是大事。」

  轉眼間,那三匹馬又已越過了石寶山等人,直向馬車奔來。

  孫尚香忽然喝了聲:「老張!」

  外面那車伕立刻道:「大少有何吩咐?」

  孫尚香道:「想辦法留一個下來。」

  話剛出口,那三匹健馬已自車邊奔過。只聽得大叫一聲,一名黑衣大漢已結結實實的裁落在路旁。

  其他那兩匹馬上的人,竟連頭都沒回一下,縱馬絕塵而去。

  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

  車身尚未停穩,孫尚香已到了那黑衣大漢身旁,小心翼翼的將那大漢扶起,道:「有沒有摔傷?」

  那大漢活動了一下手腳,搖搖頭。

  孫尚香和顏悅色道:「你的騎術既然不太高明,何必騎得這麼快?萬一被摔死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大漢沒有吭聲,只狠狠的瞪了車快老張一眼。老張卻像沒事人似的,正坐在車轅上悠閒的抽著煙,好像那大漢的墜馬,跟他扯不上一點關係。孫尚香又和和氣氣道:「你不要命的趕路,我想一定是你家裡出了事,是死了人,還是你老婆生孩子?」

  那大漢一聽不像話,這才猛將目光轉到孫尚香含笑的臉孔上。

  誰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登時嚇得倒退幾步,駭然道:「閣下……尊駕……莫非是太湖的孫大少?」

  孫尚香笑容不改道:「原來你認得我。」

  那大漢點點頭,又搖搖頭,神色一陣慌亂。

  孫尚香打量著他,道:「其實我也認得你。」

  那大漢難以置信道:「不……不會吧?」

  孫尚香道:「誰說不會?你姓魏,對不對?你叫魏三寶,對不對?」

  那大漢忙道:「不對,不對,尊駕認錯人了。小的不姓魏,也不叫魏三寶,小的姓吳……」

  只聽「劈劈啪啪」的一陣清脆聲響,原來孫尚香不待他說完,便已接連摑了他十幾記耳光。

  那大漢被打得七葷八素,捂著臉,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中充滿了驚駭之色。

  孫尚香臉上的笑容早巳不見,原本那股客氣的味道也已一掃而空,只狠狠的瞪著他,道:「老子叫你姓魏,你就得姓魏。老子說你是魏三寶,你就不能叫魏二寶,也不能叫魏四寶。」那大漢只好乖乖的點頭。車裡的沈玉門卻不禁莫名其妙道:「奇怪,他為什麼非逼人家叫魏三寶不可?」

  水仙說道:「因為魏三寶是金陵夫子廟前專門表演吞劍的。我看孫大少一定是想把寶劍從那人嘴裡插進去。」沈玉門聽得霍然變色。

  水仙說道:「不過少爺只管放心,在他把那人的話通通擠出來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出手的。」

  沈玉門匆忙爬到窗口,似乎又想吐,可是肚子裡卻再也沒有可吐的東西。孫尚香果然將劍鞘往地上一插,緩緩的抽出了寶劍,雪亮的劍鋒在夕陽下發出閃閃的金色光芒。那大漢驚叫道:「孫大少饒命!」

  孫尚香道:「我又沒說要你的命,你緊張什麼?趕快把嘴巴張開來!」

  那大漢一呆,道:「張嘴乾什麼?」

  孫尚香道:「你是魏三寶,對不對?」

  那大汗點頭,拚命的點頭。

  孫尚香道:「魏三寶是吞劍名家,可以同時吞下三柄寶劍。我這柄劍雖然鋒利了一點,我想一定難不倒你,你趕快吞給我看一看。」

  這時候後面的人馬已然趕到,每個人都不聲不響的在一旁觀看,就像真的在夫子廟前觀看表演一樣。

  那大漢急忙道:「小的不會吞劍,請孫大少高指責手,饒了我吧!」

  孫尚香皺起眉頭,一副百思不解的樣子道:「魏三寶怎麼可能不會吞劍?你一定是在騙我。」

  那大漢叫道:「小的沒有騙你,小的真的不會吞劍,小的根本就不是……」

  孫尚香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根本就不是不會吞劍,你只是不肯賞我面子,存心讓我在這些朋友面前丟臉而已,對不對?」

  那大漢急得冷汗直倘道:「不對,不對。小的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害你孫大少丟臉。」

  孫尚香揚劍道,「你既然不想害我丟臉,就趕快把嘴巴張開,否則你讓我怎麼跟這些朋友交代?」

  那大漢捂著嘴巴也遲疑了一陣,忽然道:「小的雖然不會吞劍,肚子裡卻有很多消息。如果孫大少肯放小的一馬,小的就毫不保留的告訴你……

  孫尚香道:「那就得看是什麼消息了。」

  那大漢道,「我們蕭樓主現在正在桐鄉,而且三十六分舵的舵主,至少有一半已經趕了來。」

  孫尚香道:「這個消息我一早就知道了,還要你來告訴我!」

  那大漢道:「但你一定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孫尚香道:「總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那大漢道:「當然不是,他們是來追趕一個姓解的女人。」

  孫尚香道:「只為了追趕一個女人而興師動眾,你們蕭

  樓主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

  那大漢道:「那是因為蕭樓主原以為那女人跟金陵的沈二公子在一起。可是現在情況好像有了變化。我們突然發現沈二公子己出現在孝豐。」

  孫尚香道,「你們急急趕路,莫非就是想把這個消息轉遞給你們蕭樓主?」

  那大漢道:「不錯,我們蕭樓主等一會一定會經過這裡,你們最好是想辦法繞小路,以免被他碰上。」

  孫尚香冷笑道:「為什麼?你們蕭樓主會吃人?」

  那大漢道:「他不會吃人,只會殺人。」

  孫尚香道:「那太好了,我也很會殺人,而且我看不成吞劍,又聽了一堆沒用的消息,心情剛好壞得不得了,正想殺幾個人消消氣,」

  說著,又提起了劍。

  那大漢大喊道:「且慢動手,小的還有個消息,對你們一定很有用處。」

  孫尚香道:「說!」

  那大漢道:「這幾天襄陽和蒙城都有大批高手趕來支援。如今的青衣第三樓,實力可比過去強多了。」

  孫尚香道:「聽說岳州的『鐵劍無敵』郭大勇和銅山的『子母金環』古峰也趕了來,有沒有這回事?」

  那大漢道:「有,不過只是聽說,直到現在還沒有發現那兩個人的蹤影。」

  孫尚香冷笑道:「如果我連這些消息都要等著你來告訴我,我孫尚香在江湖上豈不是白混了?」

  那大漢臉都嚇白了,聲音也有些顫抖道:「還有……還有……」

  孫尚香劍尖緊對著他的嘴巴,道:「不必了,我對你這些陳年消息巳倒盡了胃口,我還是看你表演吞劍來得過癮。」

  那大漢一面閃躲,一面大叫道:「這次絕對是最新消息,剛剛才發生的事,保證你們還沒有聽說過。」

  孫尚香道:「剛剛發生的事?」

  那大漢道:「對,最多只有兩個時辰……不,不對,最多只有一個半時辰。」

  孫尚香道:「好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再敢騙我。無論你張不張嘴。我都有辦法讓你把這柄劍吞下去。」

  那大漢戰戰兢兢道:「方纔我們碰上了『金刀會』的人馬,真的!」

  孫尚香一驚,道:「魯東『金刀會』?」

  那大漢道:「不錯,十八個人,十八匹馬,十八口金刀,凶狠極了。我們錢舵主的刀法之快是有名的,誰知還沒有來得及拔刀,腦袋就先搬了家!」

  孫尚香道:「原來你們遇到了『絕命老么』的『絕命十八騎』?」

  那大漢點頭不迭道:「對,一點都不錯,帶頭的那人正是金刀會的『絕命老么』盧九。」

  孫尚香垂下頭,也垂下了劍,皺眉道:「金刀會的入跑來搗什麼亂?」

  那大漢鬆了一口氣,道:「當然是來支援金陵沈二分子的。」

  孫尚香冷哼一聲,道:「有我孫大少在,哪還用得著他們來多事!」

  那大漢忙道:「是是是!」

  孫尚香忽然又揚起了劍,道:「你還有沒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

  那大漢楞住了,楞楞的望著他,道:「你……你……」

  孫尚香道:「我和我的朋友都等得不耐煩了。如果沒有更重要的消息,你就趕快張開嘴!」那大漢剛剛鬆緩的神色又變了,冷汗珠子也一穎顆的淌了下來。車裡的水仙這時忽然探出頭來,笑吟吟道:「孫大少,差不多了,放他定吧!」

  孫尚香愕然道:「這個人……能放嗎?」

  石寶山立刻接道:「當然能放,而且剛好可以讓他帶個信給蕭錦堂。」

  孫尚香道:「帶什麼信?」

  石寶山道:「告訴蕭錦堂你太湖孫大少要用這條路,叫他迴避一下。」

  水仙也急忙接口道:「對,在這一帶耍威風也該由你孫大少來耍,哪輪得到他姓蕭的!」

  孫尚香猛一點頭,道:「有道理。」

  緊接著「嗆」的一聲,還劍入鞘,用劍鞘頂著那大漢胸口,道:「姓吳的,你今天遇到了貴人,居然能從我孫大少劍下逃過一劫,你的狗運實在不錯!」那大漢一面拭汗,一面點頭。孫尚香劍鞘一拐,已將那大漢挑出幾步,喝道:「你走吧!不過你可別忘了把我的話傳給你們蕭樓主!」

  那大漢一步一點頭的往前走去,走出很遠,才慌不迭的撲上停在路邊的坐騎,狂奔而去。孫尚香面含得意之色轉回身,剛剛想跨上車轅,陡聞石寶山大喝一聲:「來人哪!」登時應聲雷動,不但沈府的人回應得毫不遲疑,連他帶來的手下也答應得痛痛快快。孫尚香又驚嚇了一跳,不知出了什麼事,急忙朝石寶山望了過去。

  石寶山卻看也沒看他一眼,只大聲吩咐道:「趕快準備擔架!」

  孫尚香一怔,道:「你準備擔架幹什麼?」

  石寶山道:「我怕二公子在車裡躺久了不舒服,想請他出來透透氣。」

  孫尚香叫道:「你胡址什麼?在擔架上哪有在車裡舒復?」

  石寶山笑道:「既然大少喜歡坐車,剛好把車讓給你坐算了。」

  孫尚香道:「你們呢?」

  石寶山道:「我們抄小路走,說不定會比你先到桐鄉。」

  孫尚香怔了一陣,道:「莫非你也怕碰到青衣樓的人馬?」

  石寶山笑笑道:「的確有點怕。」

  孫尚香道:「你既然怕碰到他們,方才又何必放那個人走?又何必叫他傳信給蕭錦堂?」

  石寶山道:「我怕,你不怕。蕭錦堂再厲害,也不敢得罪你太湖的孫大少,除非你逼得他無路可走。」

  孫尚香道:「你是說除非我跟你們走在一起,否則他絕對不敢動我?」

  石寶山道:「不錯。」

  孫尚香道:「所以你才故意把蕭錦堂引來。讓我應付他,你好帶著你們二公子開溜!」

  石寶山笑笑道:「不錯。」

  孫尚香臉色一寒,道:「石寶山,你愈來愈高明了,想不到連我都被你利用上了!」

  石寶山忙道,「在下也是情非得巳,還請大少多多包涵。」

  孫尚香猛一跺腳,道:「好,為了沈玉門的安全,我認了。誰叫我是他的好朋友呢!」

  石寶山一揖到地,道:「多謝大少成全!」

  孫尚香抬掌道:「你且莫高興得太早,我跟你的事還沒有完。」

  石寶山道:「什麼事?」

  孫尚香道:「我孫大少可不是隨便受人支使的。你想要讓我乖乖聽你擺佈可以,至少你也應該禮尚往來,替我辦兩件事才行!」

  石寶山道:「大少有何差遣,儘管吩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一定照辦。」

  孫尚香道:「第一,你得想辦法替我把『金刀會』那批人趕回去。在太湖附近,我絕不容許那批傢伙來搗亂,尤其是『絕命老么』盧九那種人,我一見他就手癢。萬一我一時把持不佳把他宰了,反而使你們二公子為難,所以你愈早把他趕走愈好。」

  車裡的水仙聽得又是噗嗤一笑。

  石寶山急忙揉揉鼻子,道:「好,這事好辦。」

  孫尚香道:「第二,你得告訴我那個姓解的女人是何方神聖。她既是青衣樓追逐的目標,就一定是我們的朋友,至少你也應該把她的底細告訴我。不能讓我蒙在鼓裡。」

  石寶山皺眉道:「不瞞大少說,在下也不清楚那女人究竟是何許人也。如果大少一定要知道,何不直接去問問我們二公子?」

  孫尚香二話不說,身形微微一晃,已竄進車中。

  沈玉門不待他開口。便已搖頭擺手道,「你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

  孫尚香翻著眼睛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沈玉門有氣無力道:「她既是青衣樓追趕的人,那個姓蕭的一定會知道,你何不去問問他?」

  孫尚香道:「好,只要有人知道就好辦。我今天非把她的來龍去脈逼出來不可!」

  沈玉門道:「怎麼逼?是不是也想讓那姓蕭的表演吞劍給你看?」

  孫尚香哈哈一笑,道:「對付『斷魂槍』蕭錦堂當然不能用那一套,不過你放心,叫人開口的招數我多得不得了,隨便用哪一招,都有辦法把他的話給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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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29:53
第三章 血灑江湖路


  血紅的夕陽染紅了筆直的官道,也染紅了孫尚香白淨的臉。車行顛簸,馬快如飛。孫尚香四平八穩的坐在車廂中,其他人馬也縱韁疾馳在馬車兩旁,幾乎將寬敞的官道整個擠滿。車伕老張揮舞著長鞭,不時發出興奮的呼喝。在他說來,縱馬飛馳顯然要比緩速慢行過癮得多。突然間,孫尚香抓起了劍。老張也將長鞭一卷,大喝道,「來了。」

  只見官道盡頭陡然揚起了漫天煙塵。一片黑壓壓的騎影,潮水般的捲了過來。隨行在車旁的幾十名手下部個個視若無睹,仍在拚命的鞭馬。老張的長鞭也揮舞得更加起勁,好像硬想從對方大批人馬中衝過去一般。雙方的距離愈來愈近,轉眼工夫相隔已不及百丈。那片騎影突然停了下來,動也不動的擋在官道中間。孫尚香緊閉著嘴巴,一任車馬狂奔,直等到就要衝到對方身上,才喝了聲:「停1」

  但見人呼馬嘶,車馬同時勒韁在那片黑壓壓的人馬前面。對方雖然人精馬壯,但仍不免面露驚慌,紛紛閃避。只有居中一名手持銀槍的老者原封不動的坐在馬上,冷冷的凝視著馬車裡的孫尚香。孫尚香也正在歪著頭打量著他,還不時瞄著他那桿雪亮的銀槍。

  那老者忽然冷笑一聲,道:「我當什麼人如此狂妄,原來是『五湖龍王』的大少爺。」

  孫尚香聽得似乎很不開心,道:「這個人是誰?」

  車伕老張應聲道:「回大少的話,這位便是青衣第三樓的蕭樓主。」

  孫尚香猛吃一驚,道:「『斷魂槍』蕭錦堂……蕭老爺子?」

  老張點頭。那老者卻傲然一笑,手中的銀槍在夕陽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孫尚香登時跳起來,站在車轅上揮手喝道:「讓路!」

  隨行的人馬立刻一字排開,退到路旁。馬車也連連後退,將去路完全空了出來。

  蕭錦堂反倒楞住了,呆望了孫尚香許久,才道了聲:「多謝。」帶領著大批人馬,浩浩蕩蕩的走了過去,邊走邊回頭,愈看愈不對,陡然大喝一聲,所有的人馬又同時轉過頭來。孫尚香和他那批手下居然原樣末動,彷彿早就料到他非回來不可。蕭錦堂果然緩緩的轉回來,緩緩的停在那輛雙套馬車的前面。

  孫尚香哈著腰道:「蕭老爺子還有什麼吩咐?」

  蕭錦堂強笑道:「不敢、不敢。我看你行色匆匆,只想問問你是不是出了事?我與令尊是故交,大事幫不上手,小事或可助你一留之力。」

  孫尚香忙道:「多謝蕭老爺子關懷,我只想早一點趕到桐鄉,其他啥事都沒有。」

  蕭錦堂道:「趕到桐鄉去幹什麼?」

  孫尚香道:「找人。」

  蕭錦堂道:「找什麼人?」

  孫尚香道:「王長順,這個人,蕭老爺子有沒有聽說過?」

  蕭錦堂想了想,搖頭。

  孫尚香吃吃笑道:「你老人家經常在桐鄉走動。怎麼連王長順都不知道?他是有名的『鴿子王』,他的烤乳鴿絕對是天下第一流的。」

  蕭錦堂沉下了臉。冷冷道:「你說你趕來桐鄉,只是為了吃烤乳鴿?」

  孫湖香道:「是啊……還有個理由,只怕我說出來你老人家也不會相信。」

  蕭錦堂道:「什麼理由,你說!」

  孫尚香道:「我想遠離是非之地,不想惹上一身麻煩。」

  蕭錦堂道:「你指的是不是敝幫和金陵沈家的事?」

  孫尚香道:「不錯。」

  蕭錦堂笑笑道:「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我曾經聽說過你跟沈玉門的交情不壞。如今他正處在生死邊緣,而你卻跑到二百里之外來吃烤乳鴿,這件事未免太離譜了吧?」

  孫尚香也登時拉下臉道:「第一,沈玉門活得很好,我料定他不會有什麼凶險。第二,太湖孫家不是我孫尚香自已的,我上有父母,下有弟妹,而且還剛剛討了個嬌滴滴的老婆,我得罪不起你們青衣樓。第三。我不喜歡金刀會的人,更不喜歡『絕命老么』盧九。第四,我這幾天胃口不開,非吃點對口味的東西不可。有這四點理由,你說夠不夠?」

  蕭錦堂一面點頭,一面也皺起了眉頭。

  孫尚香道:「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蕭錦堂招手道:「且慢,老夫還有件事想向你請教。」

  孫尚香道:「請教不敢,有話請說。」

  策錦堂道:「你真的見到了沈玉門?」

  孫尚香道:「你最好不要提他的事。我雖然得罪不起青衣摟。卻也不是出賣朋友的人。」

  蕭錦堂道:「我並沒有叫你出賣朋友。我只是覺得奇怪,如果你真的見過他,怎麼會說他活得很好?怎麼會說他沒有凶險?」

  孫尚香笑而不答。

  蕭錦堂繼續道:「不瞞你說,直到現在我還不太相信他還活著。就算那姓梅的醫道蓋世,也不可能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術,硬把一個死人給救得活過來!」

  孫尚香道:「原來是梅大先生救了他,那就難怪了。」

  蕭錦堂道,「這麼說,他真的還活著?」

  孫尚香道:「梅大先生既已沾手,還會死人麼?」

  蕭錦堂道:「就算他還有口氣在,傷勢也必定十分嚴重,怎麼可能活得很好?」

  孫尚香道:「這種問題你又何必再來套我?你的手下想必有人已見過他,否則也不會放掉那個姓解的女人往回趕了。」

  蕭錦堂—怔,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追趕那個姓解的女人?」

  孫尚香沒有開口。他那批手下卻同聲大笑起來。有的竟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掉下馬來。

  蕭錦堂冷冷道:「我和孫大少談話,你們最好少吭聲。否則休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那批人立刻垂下頭去,似乎每個人對蕭錦堂都很畏懼。

  孫尚香頓覺臉上無光。不禁冷冷一聲:「你老人家還是暫時把威風收起來等碰到金刀會的人再用吧!」

  蕭錦堂也冷冷一聲。道:「你說你料定沈玉門不會有凶險。就是因為他身邊有那幾個金刀會的人麼?」

  孫尚香道,「不是幾個,是一十八個。」

  蕭錦堂道:「就是所謂的什麼『絕命十八騎』,對不對?」

  孫尚香道,「沒錯。」

  蕭錦堂道:「你說你不喜歡金刀會的人,對不對?」

  孫尚香道:「沒錯。」

  蕭錦堂道:「你說你更不喜歡『絕命老么』盧九,對不對。」

  孫尚香道:「沒錯。」

  蕭錦堂銀槍一抖,道:「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了,我包你今後武林中再也沒有什麼『絕命十八騎』這個字眼了。」

  孫尚香笑了笑道:「蕭老爺子,我看還是省省吧。『絕命十八騎』不是豆腐做的,『絕命老么』盧九也不是省油燈。你要想一舉把他們消滅,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那簡直是在做夢。」

  蕭錦堂也笑了笑,笑容裡充滿了輕視的味道,道:「你認為『絕命老么』的身手,比『追風劍』郭平如何?」

  孫尚香道:「你指的可是青城四刨中的郭四俠?」

  蕭錦堂道:「不錯。」

  孫尚香道:「以身手而論,應該是半斤八兩,不過郭四俠可比盧九那傢伙有人味兒得多了。」

  蕭錦堂道:「現在他也沒有人味兒了,如果有,也只有鬼的味道了。」

  孫尚香大驚道:「郭四俠死了?」

  蕭錦堂道:「不錯。」

  孫尚香道:「是你們殺的?」

  策錦堂道,「不錯。而且我們殺的不止他一個,其他三劍也沒有一個活口。從此『青城四劍』在武林中已經變成歷史名詞了。」

  孫尚香搖著頭,道:「你們也未免太狠了。你們難道就不怕青城派報復?」

  蕭錦堂道,「我們青衣樓從來就不怕報復。凡是與我們為敵的,我們就殺。所以這次無論什麼人想救沈玉門,我們絕對不會放過。其中包括號稱神醫的梅汝靈和『干手如來』解進父女在內。」

  孫尚香眉梢陡然聳動了一下,道:「千手如來』解進?」

  蕭錦堂傲然道:「不錯。暗器第一名家,武林絕頂高手。最後仍不兔斷魂在我這桿槍下。」

  說著,銀槍在手中打了個轉,看上去威風極了。孫尚香雖然沒說什麼,但那副肅然起敬的樣子,卻已完全顯露在臉上。

  蕭錦堂繼續道:「至於那姓梅的,我還沒有出手,他就已嚇死了。」

  孫尚香難以置信道:「嚇死了?」

  蕭錦堂咳了咳,道:「當然,也許他原本就心臟不好,也許他……事先已服了毒。」

  孫尚香道:「這麼說,梅大先生並不是你們殺的?」

  蕭錦堂道:「算在我們頭上也無所謂。總之,這次幫助沈玉門逃生的,就只剩下了那個女人,不過她也跑不掉的,她的行蹤早已在我們掌握之中。」

  孫尚香忽然乾笑兩聲,道:「青衣樓居然會為一個女人大傷腦筋,我想她的武功一定十分了得。」

  蕭錦堂冷笑道:「她武功再強。也強不過她老子。只不過她生性狡猾,讓人難以下手罷了。」

  孫尚香歎了口氣,道:「只可惜我從來沒見過那女人,否則……你老人家也許可以省點力氣。」

  蕭錦堂神情一振,道:「如果你老弟肯幫忙的話。那就太好了,我正擔心那女人會逃到太湖去。」

  孫尚香忙道:「等一等。我們孫家究竟要往那邊倒,可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我得回去商量過再說。不過你老人家最好是先把那女人的名字、長相,以及容易辨認的特徵告訴我,也好讓我留意一點,以免她跑到太湖,被我那老於糊里糊塗的收了房,那可就麻煩了。」

  蕭錦堂稍稍遲疑了一下,才道:「我也沒見過那個女人,很難說出她的特徵。我只知道她叫解紅梅,年紀總在二十上下,長相嘛,好像還過得去。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孫尚香皺起眉頭,道:「解紅梅,這個名字,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

  蕭錦堂道:「她自小就跟著她爹東飄西蕩,從來沒有單獨在江湖上走動過,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孫尚香道,「武功路數呢?」

  蕭錦堂道:「『千手如來』解進的女兒,當然是使用暗器了,而且聽說她的暗器手法非常高明。你萬一遇上她,可得小心一點。」

  孫尚香道:「我好像聽人說過解進的刀法也不錯,不知他女兒如何?」

  蕭錦堂道:「她的刀法如何我是不大清楚,不過她手中卻有一把極有名氣的短刀,據說鋒利得不得了。」

  孫尚香神色一動,道:「什麼短刀?」

  蕭錦堂道:「『六月飛霜』。這把刀,你有沒有聽說過?」

  孫尚香點頭,又搖頭,過了一會,又點了點頭。神情十分怪異。蕭錦堂不禁疑心大起,目光霍霍的凝視著他的臉。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嗤的一聲,又是孫尚香的一名手下忍不住笑了出來。

  蕭錦堂頭也不回,只大喝一聲:「替我掌嘴!」

  喝聲未了,一名黑衣人已自鞍上躍起,對準孫尚香那名手下就是一記耳光,出手之快,疾如閃電,簡直令人防不勝防。孫尚香一怒而起,身在空中,寶劍已然出鞘,直向那出手的黑衣人刺去,動作比那人更快。蕭錦堂方想出槍攔阻,卻發覺一隻腳已被鞭子纏住,剛剛挑開鞭梢,身後已有人發出一聲尖叫,同時孫尚香也已翻了回來。依然挺立在車轅上,手上的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正在直指著他,劍尖上還挑著一塊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瞧,上面竟是一隻人耳朵。四周立刻響起一陣騷動,但很快就靜止下來,每個人都在緊盯著蕭錦堂的臉,似乎雙方都夜等候他的反應。蕭錦堂臉色一片鐵青,久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孫尚香倒先開口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老人家能夠搞清楚,我孫尚香並不是繡花枕頭。我敢在江湖上闖蕩,絕不只是靠我老子的名頭做靠山,而是靠我自己這把劍。任何人想當面侮辱我,都得付出點代價。」說完,劍鋒一挑,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已落在蕭錦堂的馬前。蕭錦堂手上的銀槍已在顫抖,眼中也冒出了憤怒的火焰。

  孫尚香忽然語氣一緩,道:「但今天我忍了,只點到為止。因為我不願意壞了你蕭老爺子的大事……無論怎麼說,這些年來你老人家跟我們太湖孫家相處得總算不錯,我實在不忍心讓你老人家毀在我孫尚香手上。」

  蕭錦堂昂首哈哈大笑,道:「就憑你這點人,就想把我毀掉?」

  孫尚香道:「我這點人當然不夠份量。不過,你若想把我這三十幾個人吃掉,你自己至少也要死傷過半。到那個時候,你還拿什麼去對抗『絕命十八騎』?你還拿什麼去對抗石寶山?那姓石的可不像我這麼好對付,你就算不損一兵一卒,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蕭錦堂道:「你是說石寶山也服金刀會那些人走在一起?」

  孫尚香道:「我沒說,你老人家可不要亂猜,免得到時候怪罪到我頭上。」

  蕭錦堂冷笑道:「就算他們走在一起又當如何?你不要搞錯,這是在我青衣第三樓的地盤上,不是在魯東,也不是在金陵。」

  孫尚香道:「所以你老人家還有機會……如果沒有任何意外損傷的話。」

  蕭錦堂又是一陣大笑,道:「當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孫太少可比我想像得高明多了。好,今天的事我們就此丟開不提,不過我不得不奉勸你一句,你最好能夠清醒一點。就算他們沈家聯上金刀會,實力也還差得遠。青衣上下十三樓。至少可以抵得上十三個金刀會。如果你們父子糊里糊塗的倒到那邊去,那等於是目尋絕路。我言盡於此,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說完,大喝一聲,率領著大批人馬匆匆而去,只留下漫天塵埃。

  孫尚香靜靜的在等,直等到塵埃落定,才向那剛剛被打了一記耳光的手下一指,道:「你,過來!」

  那人急忙翻身下馬,慌裡慌張的跑過來,道:「大少有何吩咐?」

  孫尚香用劍尖指一指那人的鼻子。狠狠道:「你給我記住,下次你再敢替我惹禍,我就宰了你!」那人驚慌失色的望著鼻子前面的劍尖,連頭都沒敢點一下。

  孫尚香道:「把胳臂抬起來?」

  那人遲疑了半晌,才把手臂抬起了一點點。

  孫尚香立刻把劍伸進了那人的胳肢窩,喝道:「夾緊!」

  那人眼睛一閉,牙齒一咬,果真將劍鋒緊緊的夾了起來。

  孫尚香猛地把劍抽出,似乎還不太滿意,又在那人肩膀上擦了擦,才還入鞘中,同時也換了副臉色,道:「你有沒有吃過『天香居』的鴿子?」那人這才鬆了口氣,一面擦汗,一面點頭。

  孫尚香道:「味道如何?」

  那人道:「好,好極了,好得不得了。」

  說著,還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

  孫尚香也不禁嚥了口唾沫,道:「你有沒有見過那個叫解紅梅的女人?」

  那人搖頭道:「沒有。」

  旁邊即刻有個人答道:「我見過她。」

  答話的是個類似頭領的中年人,也正是曾說要陪孫尚香去闖閻羅王殿的那個人。

  孫尚香瞇起眼睛,道:「那女人長得怎麼樣?」

  那中年人抓著頸子,道:「我發誓她是我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

  孫尚香也忍不住用劍柄在頸子上搔了搔,道:「依你看,我們是應該先吃鴿子呢,還是應該先去救那個女人?」

  那中年人毫不猶豫道:「當然應該先去救那個女人。鴿子隨時都可以吃到,那個女人萬一落在青衣摟手上,就完啦!」

  孫尚香猛地把頭一點,道:「有道理。想不到你這張烏鴉嘴居然也吐出了象牙。好,你帶著他們往北走,一路上嘴巴嚴緊一點,千萬別把這件事洩漏出去。」

  那中年人皺眉道:「往北走幹什麼?」

  孫尚香道:「你沒聽蕭錦堂說那女人可能去投奔太湖麼?」

  那中年人道:「那麼太少你呢?」

  孫尚香道:「我當然得先到桐鄉去一趟。」

  那中年人呆了呆,道:「喲,我們趕著去救人,太少自己竟要趕著去吃鴿子?」

  孫尚香攤手道:「沒法子。你沒聽我跟沈玉門約好在『天香居』見面麼?吃鴿子事小,我怎麼能夠跟一個受了傷的朋友失信?」

  華燈初上,正是「天香居」開始上座的時刻。往常到了這個時候,至少也上了六七成座,可是今天只有臨街那張桌子坐了四個客人,門前便已豎起了客滿的牌子。顯然是所有的座位都已被人包了去。燈火輝煌的樓上更是冷清得可憐,諾大的廳堂中,竟只有兩個客人。一個是躺在軟椅上的沈玉門,另一個便是在一旁服侍他的水仙。樓下那四個人,正是石寶山和他那三名手下。菜一道一道的端了上來。樓下那四個人吃得津津有味,而樓上的沈玉門卻只每樣淺嘗一兩口,便將水仙的手推開,似乎每道菜都不合他的口味。水仙只當他在等著吃烤乳鴿,也不勉強他多吃。

  誰知當那盤香噴噴的烤乳鎢端上來,他只嗅了嗅,便叫起來,道:「這鴿子不對!」

  水仙嚇了一跳,道:「我試過了,沒有毒啊?」

  沈玉門道:「笨蛋,我並沒有說這鴿子有毒,我是說它的火候不對,絕對不是王長順做的。」

  水仙道:「不會吧?方才掌櫃的不是明明告訴我們是王師傅掌廚麼?」

  沈玉門道:「廢話少說,替我把掌櫃的叫來J」

  水仙只好輕輕拍了拍手掌。

  掌櫃的立刻從裡面趕過來,笑呵呵道:「客官有何吩咐?」

  沈玉門將他招到面前,低聲道:「王長順呢?」

  掌櫃的神色很不自然,道:「在廚房裡……是不是菜有什麼毛病?」

  沈玉門道:「這鴿子,真的是王長順親手做出來的麼?」

  掌櫃的道:「沒錯。」

  沈玉門道:「麻煩你把他請上來,我想見見他。」

  掌櫃的道:「行,我馬上喊他上來。」

  說完,還朝那盤乳鴿看了一眼,才匆匆忙忙的走下樓去。過了不久,那掌櫃的果然帶著一個年約五旬、身材矮小的老人走上來,那老人手裡抓著一條圍裙,邊走邊擦手,一副老廚師的模樣。沈玉門卻忽然皺起眉頭,道:「這人不是王長順……」水仙一怔,道:「你見過王師傅?」沈玉門道:「沒有。不過像王長順這種名廚,他一定懂得這一行的規矩,會見客人的時候,手上不可能抓著圍裙。」水仙眼神微微一閃,道:「少爺,你的傷口還疼不疼?」

  說著,伸手就要去揭他的衣襟。沈玉門急忙閃避,不小心又扯動了傷處,不禁痛得大叫起來。

  水仙即刻回首尖吼道:「快,快請大夫,我們少爺的情況不對。」

  那掌櫃的登時縮住了腳,臉色也為之大變,但那抓著圍裙的矮小老人卻猛將圍裙一甩,手裡己亮出一對閃亮的金環,同時身形一躍而起,一隻金環匹練般的直向躺在軟椅上的沈玉門打來。水仙不慌不忙,只抬腿用足將桌沿一勾,那張飯桌適時覆蓋在沈玉門的軟椅上。「砰」的一聲,桌上盤碎筷飛,那隻金環也鑲進了桌面。那矮小老人也在這時落在桌沿上。只見他雙足猛然一蹬,身形又已騰起,同時飯桌也被他蹬得滑了出去。沈玉門和水仙兩人,剛好就在他的腳下。他手臂一伸,正想將另一隻金環抖出,卻霍然發覺腳下寒光一閃,只覺得小腿一陣劇痛,慌不迭的翻了出去。當他單足著地,忍痛俯身一瞧,不禁大吃—驚。原來沈玉門正手持一把短刀瞪著他,短刀上還殘留—血跡。

  那矮小老人匆匆看了腿上的傷處一眼,冷冷道:「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動?」

  沈玉門沒有吭聲,水仙卻已吃吃笑道:「而且還能殺人。就算他的傷勢再重一點,殺你『子母金環』這種人,還是綽綽有餘。」

  原來那矮小老人,正是名震武林的『子母金環』古峰,也是青衣樓極有名氣的殺手。

  他似乎連看也懶得看水仙一眼,只凝視著沈玉門,道:「你也不要得意,你這條命我們是要定了,你絕對沒有機會活著回到金陵的。」

  說完,矮小的身形又已撲出,目標卻不是沈玉門和水仙,而是鑲在桌面上的那隻金環。

  沈玉門動也沒動,依然緊緊的握著那把短刀。水仙卻早已鋼刀出鞘,擋在他的面前。誰知古峰金環人手,竟頭也不回,直向後門衝去,顯然是想開溜。就在這時,毛森已一頭竄上樓來,陡見他軟軟的身體微微一晃,便已早一步將後門關起,然後轉身歪歪斜斜的靠在門板上,一面醉態可掬的看著古峰,一面還在抽空喝酒。

  古峰駭然道,「醉鬼毛森?」

  毛森舌頭都好縮短了一截,說起話來含含糊糊道:「你也不要得意,你這條命我是要定了,你絕對沒有機會活著離開這裡的。」

  他口齒雖已不清,記性好像還沒有錯亂,居然把古峰方纔的話全都記了下來,而且連說話的語氣也被他模仿得維妙維肖。水仙又已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來。

  古峰居然也哈哈一笑,道:「就憑你那幾招醉拳,只怕還留不住我。」

  毛森笑嘻嘻道:「我也認為不行,可是我們石總管卻硬說可以,沒法子,我只有硬著頭皮來試試,你賜招吧!」

  古峰雙環一錯,匆匆回首朝樓梯口看了一眼。

  毛森打了個酒隔,道:「你不要指望有人來幫你。你那批幫手,早就被我們石總管擺平了……」

  話沒說完,水仙已叫起來,道:「小心,他要向那位掌櫃的下手:」

  毛森冷笑一聲,道:「那他不過是枉費力氣。他可以用廚房裡那十幾條人命來威脅掌櫃的,卻威脅不了我們。他就算把天香居的人統統殺光,跟我們也扯不上關係。」

  古峰本已衝到那掌櫃的面前,聞言陡將身形一折,又轉朝毛森撲了過去。他小腿雖已負傷,行動起來仍然其快如飛。

  毛森可慢多了,只見他手忙腳亂的把酒囊往腰間一掛,步履踉蹌的匆匆迎了上去,還沒走幾步,陡然一跤摔倒,看似醉漢失足,但他的於掌卻忽然變成了利爪,直向古峰受傷的小腿抓去。古峰冷哼一聲,縮足出環,雙環分擊毛森的頭部和手臂,招式凶狠絕倫。呆立在橙梯口上的掌櫃的驚得登時叫了起來,擋在沈玉門前面的水仙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似乎早知毛森必有化解之策。毛森果然只將身子一蜷,便已輕輕鬆鬆的避過雙環,同時身形忽然倒立而起,單手撐地,足登古峰胸頸,另—只手又向他那只傷腿抓去。古峰只得倒退閃讓,但只退了兩步,便又舞動雙環,飛快的反撲上來。毛森這時也趁機搖搖晃晃的站起,搖晃間已閃過一隻隻金環,好像一時站腳不穩,又胡古峰倒了過去,一隻手掌也已習慣性的伸出,目標依然是那條傷腿。古峰這次早有防備,金環隨手一撈,已將毛森的手腕套住,緊跟著矮小的身體己自他肩頭翻過,結結實實的把他那條手臂制住。毛森好像已急不擇招,另一隻手竟然反擊而出,穿過另一隻金環,牢牢的把古峰持環的手臂把住,同時足根一記倒勾,剛好勾在古峰的傷處。古峰痛得猛一縮腳,矮小的身體不出整個懸掛在毛森高出他一頭的背脊上。而毛森就在這時霍然騰身縱上一張空桌,又從桌上一躍而起,兩個身子竟接近屋頂的高處,猛地同朝樓板上落去。只聽得「砰」地一聲巨響,兩人背部同時重重的摔在地上,不同的是毛森的一隻臂肘已整個搗人了古峰的胸腔裡。古峰的慘叫之聲已被摔下時的巨晌所掩蓋,但一口鮮血卻已如利箭般的噴出,直噴得站在丈外那掌櫃的滿身滿臉都是。掌櫃向大叫一聲,當場暈倒在地。一向沉著的水仙,瞧得也不禁霍然動容。沈玉門「哇」地一聲,竟將剛剛吃下去的一點東西傘都嘔了出來,臉色也變得一片蒼白。

  水仙急忙喊道:「快,酒!」

  毛森一翻而起,醉戀盡失,慌忙將酒囊取下,遞到沈玉門的手上。

  沈玉門猛喝了幾j口,才驚魂乍定道:「你殺人的手法,也未免太殘酷了。」

  毛森笑了獎,道:「對付什麼樣的人,就得使什麼樣的手法。對付古峰這種人,不使用特殊的手法,想殺死他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他說得理直氣壯,沈玉門神色邦很難看。

  水仙急忙道:「其實醉貓的心地一向仁慈得很,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他絕對不會使用這種手法的。」

  她一面說著,還一面向毛森直打眼色。

  毛森咳了咳,道:「對,對,方才實在被那傢伙逼得無路可走,不然我也不願陪上一條膀子,使出這種險招了。」

  沈玉門這才發現毛森的一條手臂己軟軟的垂在一邊,而且指尖還在淌著血,不由沉歎一聲,隨手將酒囊塞還在他手裡。毛森脖子一昂,一口氣將剩下的酒全都喝光,然後抓起一塊乳鴿,在盤沿的椒鹽上沾了沾,狠狠的咬了一口,邊嚼邊道:「一條膀子又算得了什麼?只要二公子平安無事,就算把我這條命賠上,我也絕對不會皺一皺眉頭……」說到這裡,語聲突然中斷,所有的動作也同時靜止下來。過了不久,競有一道血蛇自嘴角淌出,整個身體也直挺挺的朝後倒去。水仙臉色陡然一變。

  沈玉門也登時大叫起來,道:「醉貓,醉貓……」

  毛森再也不回答他,顯然已經氣絕,果然至死都沒育皺一下眉頭。

  沈玉門一時尚未弄清原因,一臉莫名其妙的朝著水仙,道:「他怎麼了?」

  水仙黯然道:「死了。」

  沈玉門駭然道:「他方纔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死了呢?」

  水仙指了指那盤乳鴿,道:「他中了毒。」

  枕玉門道:「你不是說那盤乳鴿裡沒有毒麼?」

  水仙囁嚅道:「我沒想到他們會把毒藥下在椒鹽裡。」

  沈玉門大叫道:「你怎麼可以沒想到?你不是很聰明麼?怎麼可以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忽略掉?」水仙垂下了頭,吭也沒吭一聲。

  樓下的石寶山好像已被他的叫聲驚動,匆匆趕了上來,一上樓便先大聲問道:「二公子怎麼樣?」

  水仙道:「他很好……」

  沈玉門截口喝道:「我一點都不好,人又死了一個,我怎麼還好得起來!」

  石寶山四下看了一眼,道:「只要二公子無恙,死再多的人也沒有關係。」

  沈玉門大吼道:「你沒有關係,我有關係。你們都走吧,不要再管我,我不能眼看著你們一個一個為我送命。」石寶山楞住了,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到水仙險上。水仙也正呆呆的望著他,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就在這時,孫尚香的嚷嚷之聲已在樓下響起,隨後便是一陣登梯的腳步聲。水仙登時鬆了一口氣,好像盼來了救星一般。

  石寶山也急急忙忙的迎到樓梯口,道:「大少來得正是時候,我們二公子正在等你。」

  孫尚香笑嘻嘻的定上來,一瞧上面的情況,不禁嚇了一跳,怔了好一會才道:「看來你們這頓鴿子吃得也並不安穩!」

  石寶山苦笑道:「可不是嗎!『子母金環』古峰這老小子居然帶著人摸進了廚房,而且還冒充王長順來行刺我們二公子,你說危不危險?」

  水仙緊接道:「幸虧我們少爺發現得早,先賞了他一刀,否則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死在醉貓手上了。」

  孫尚香瞧著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毛森,道:「怎麼醉貓也躺下了?是不是喝醉了?」

  沈玉門冷哼一聲,道:「什麼喝醉了,是被那盤乳鴿給毒死了。」

  說著,還狠狠的瞪了水仙一眼。

  水仙苦著臉道:「我們少爺正在為這件事難過。大少快來勸勸我們少爺吧!」

  孫尚香哈哈一笑,道:「死個人有什麼好難過的。趕快通知廚房把菜重新換過,我要陪你好好喝幾杯。」

  沈玉門立刻喊道:「我不要跟你喝酒,也不要你來陪我,你趕緊走開,順便把石寶山和這丫頭統統給我帶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

  孫尚香呆了呆,道:「我們都走了,你怎麼辦2」

  沈玉門道:「那是我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

  孫尚香道:「這是什麼話?我是你的朋友,怎麼能丟下你不管?你現在傷勢未癒,就算你的刀法再厲害,也無法應付『斷魂槍』蕭錦堂那批人,我可不能讓你毀在他們手上。」

  沈玉門道:「那是我自己願意的。如果我死了,能夠換得大家的平安,我死而無憾。」

  孫尚香笑笑道:「你以為你死了,我們就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麼?」

  沈玉門道:「那當然。他們要的是我的命,不是你們的命。」

  孫尚香哈哈大笑道:「玉門兄,我雖不懂醫道,但我敢斷言你這次腦袋一定受了傷,否則絕對不可能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水仙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石寶山雖然動也沒動,但神態間卻也浮現出一股頗有同感的味道。

  孫尚香繼續道:「這兩年他們千方百計的想把你殺掉,就是想先除去他們心目中的阻力。如果你一旦死了,今後的武林就慘了。」

  沈玉門道:「再慘也慘不到你太湖的孫太少頭上。」

  孫尚香道:「那你就錯了。有你金陵沈家虎視在旁,他們不敢亂動;一旦你金陵沈家一垮,不出兩三年我們太湖也要跟著完蛋。」

  水仙一旁道:「也許更快。」

  孫尚香歎了口氣,道:「不錯,也許更快……除非我們父子現在就倒過去。」

  水仙也輕歎一聲,道:「倒不過去的。」

  孫尚香道:「為什麼?」

  水仙道:「太湖孫家和金陵沈家一向是站在一條線上的,再加上你和我們少爺的交情,你想青衣樓會放心大膽的接納你們麼?」

  石寶山淡淡道:「就算他們有這個膽子,你們以後的日子也好過不了。」

  水仙緊接道:「而且我敢打包票,你們日後的下場一定很慘。」

  孫尚香道:「這麼說,我們孫家除了跟沈家共同進退之外,已經沒路可定了?」

  石寶山搖頭道:「沒有。」

  水仙連連搖首道:「絕對沒有。」

  孫尚香笑瞇瞇的朝著沈玉門雙手一攤,道:「你聽聽,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為了護家保命,非跟著你走不可。」

  沈玉門道:「你跟著我也沒有用。就算把我的命保住,我也救不了你。」

  孫尚香道:「我並沒有叫你救我,我只要你活著。只要有你在,金隨沈家就垮不了。只要有金陵沈家在,我們太湖孫家就不會有問題,你懂了吧?」

  沈玉門沉歎一聲,眼睛嘴巴同時閉了起來,連一直緊握著的短刀都隨手甩在一邊。

  水仙一面將刀上的血痕拭抹乾淨,替他收進鞘中,一面在旁邊輕聲輕語道:「所以少爺一定要多加保重。為了這些朋友,你也非得好好活下去不可。」

  孫尚香立刻道:「而且為了那些為你而死的朋友,你更死不得,否則你怎麼對得起他們捨命救你的一番苫心?」

  石寶山神色一動,道:「大少所說的那些朋友,指的莫非是這兩天接連被殺的青城四劍?」

  孫尚香道:「不錯,如今『青城四劍』、梅大先生和『干手如來』解進,都已死在他們手裡。看來這次凡是協助你們二公子脫險的人,個個在劫難逃。非被他們一個個殺光不可。」

  石寶山愕然道:「你說『千手如來』解老爺子也死了?」

  孫尚香道:「對,我這也是剛剛才聽蕭錦堂說的,據說就是死在他那桿斷魂槍下。」

  石寶山難以置信道:「怎麼可能?蕭錦堂那套濫槍法,怎麼可能是解老爺子的對手?」

  孫尚香呆了呆,道:「是啊,起初我也不太相信,可是看他那副得意志形的樣子,卻又不像假的!」

  水仙道:「依我看是假不了。槍可以永不離手,而暗器卻有打光的時候。解老爺子再厲害,在敵眾找寡的情況下,也難免會失手,何況『斷魂槍』蕭錦堂那桿槍也並不容易應付,否則青衣第三樓的樓主寶座,怎麼會輪得到他來坐?」

  孫尚香猛一點頭,道:「有道理。」

  石寶山沉默片刻,才道:「太少有沒有聽說這次協助我們二公於脫險的,還有些什麼人?」

  他問的是孫尚香,眼睛部膘著沈玉門。

  沈玉門不聲不響的靠在那裡,動也不動,連眼睛都沒睜一下。

  孫尚香也瞄著他,道:「好像就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水仙也悄悄掃了沈玉門一眼,道:「是不是那個姓解的女人?」

  孫尚香道:「不錯。那女人也就是『千手如來』解進的女兒解紅梅。」

  水仙鎖起尖眉,道:「解紅梅?」

  孫尚香擺手道:「你不必傷腦筋,你過去一定沒有聽過這號人物,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位解姑娘的武功高得不得了,人也長得漂亮極了……比你還漂亮。」

  水仙橫眼道:「你見過她?」

  孫尚香道:「還沒有,不過快了。」

  沈玉門陡然睜開眼,吃驚的望著他。

  孫尚香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那位解姑娘在什麼地方?」

  沈玉門沒有吭氣。水仙已替他道:「你說!」

  孫尚香道:「現在還不能說。」

  水仙道:「為什麼?」

  孫尚香咳了聲道:「因為我現在也不知她在哪裡,不過她的行蹤卻已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有把握比青衣樓早一步找到她,你們只管放心好了。」

  沈玉門終於開口道:「你找她幹什麼?」

  孫尚香道:「當然是救她,她是你的女人,我怎麼能讓她落在青衣樓手裡?」

  水仙聽得猛然一震,石寶山也為之目瞪口呆,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嚇住了。

  沈玉門居然沒有否認,只默默的瞪著他。

  孫尚香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道:「難怪你這次要單飛,原來是去偷會女人,如非出了事,我還被你蒙在鼓裡呢。你連這種事都要瞞著我,也未免太不夠朋友了,我今天非要好好的罰你幾杯不可。」

  說到這裡,朝石寶山一擺頭,道:「石總管,你還等什麼?還不趕快叫他們把酒菜換過!」

  石寶山不慌不忙的走到仍然昏睡在地上的掌櫃的前面,道:「天亮了,你老人家可以起床了。」

  掌櫃的畏縮地爬起來,道:「英雄饒命。毒是他們下的,不關我的事。」

  石寶山道:「我知道不關你的事,不過這次酒菜裡若是再出了毛病,你可不要怪我對你不客氣。」

  掌櫃的連忙答應,匆匆跑下樓去。

  石寶山向樓下掃了一眼,道:「大少帶來的人呢?怎麼還沒有進來?」

  孫尚香道:「我已經派他們趕著辦事去了。」

  石寶山道:「為什麼不叫他們吃過飯再走?」

  孫尚香道:「那怎麼行?救人如救火。如果為了吃一頓飯而比青灰樓晚到一步,那豈不造成你們二公子的終身遺憾?」

  石寶山吃驚道:「這麼說。太少已經發現那位解姑娘的去處了?」

  孫尚香笑瞇瞇道:「是啊,我不是說過她的行蹤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麼?」

  他一面說著,一面兩眼還不停的在沈玉門臉上瞟來瞟去,那副神情,簡直已經得意到極點。

  水仙忍不住道:「這個消息,莫非也是從蕭錦堂那裡得來的?」

  孫尚香輕聲細語道:「不錯,你現在是不是有點佩服我了?」

  水仙道:「我對你孫大少一向佩服得很……不過我只是有點奇怪,像如此重要的消息,蕭錦堂那老狐狸怎麼可能會洩露給你?」

  孫尚香道:「他當然不是有意洩露的,那是因為本大少用了點小手段,逼得他非要把這些消息吐出來不可。」

  水仙滿臉狐疑道:「那就更怪了,他既然知道那位解姑娘在那裡,何不自己去抓?還等著你孫大少派人去營救?」

  孫尚香又咳了咳,道:「那是因為他至今還沒摸準地方,只知道她極可能去投奔我們太湖而已。」

  水仙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沈玉門原本還在擔心,這時不禁鬆了口氣,忽然喝了聲:「石寶山!」

  石寶山忙道:「屬下在。」

  沈玉門道:「你把人都安置在什麼地方?」

  石寶山道:「回二公子的話,屬下巳通令各路人馬,明日午前在此地會合,路程比較遠的,後天也會直接趕到嘉興。」

  沈玉門道:「很好。不過你最好是撥一批人出去,趕到北邊去救人。」

  石寶山答應一聲,轉身就要下樓。

  孫尚香一把將他抓住,道:「不必,有我那三十幾個人,已經足夠了。」

  沈玉門搖著頭,道:「你不要搞錯,我叫他去救的不是解姑娘,而是你那群人。」

  孫尚香楞住了,緊抓著石寶山的手也登時鬆開。石寶山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縮佳腳。水仙也正滿臉驚愕的呆望著他,似乎對他的措施都充滿了疑問。沈玉門再也不開口,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孫尚香陡然哈哈大笑道:「我猜得果然不錯,你的腦袋鐵定受了傷,而且傷得還不輕。」沈玉門依然沒吭聲,只翻著眼睛瞪著他。

  孫尚香一副傲氣凌人的樣子,道:「我那三十幾個人,拚命的本事雖然比不上『絕命十八騎』,逃命的功夫卻是一流的,你難道連這件事都忘了?」

  水仙急忙道:「不錯。他那批人逃起命來,的確別具一功,很少有人可以追得上。」

  石寶山也接口道:「而且此地距離太湖不遠,只要他們撒開腿,只怕神仙也拿他們無可奈何。」

  沈玉門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的瞟著水仙,道:「瞧你長得一臉聰明相,怎麼竟笨得像豬一樣。你有沒有搞清楚那三十幾個人是去幹什麼的?」

  水仙囁嚅著道:「是去救人。」

  沈玉門道:「不錯,是去救人,而不是逃命。他們的腳程再快,又有什麼用?」

  水仙道,「可是一旦救到人,就有用了。」

  沈玉門道:「如果救不到呢?那些人為了向他們大少有個交代。是不是非去攏青衣樓要人不可?」水仙點頭。

  沈玉門道:「如此一來,是不是又要跟青衣樓的人馬發生衝突?」水仙又點了點頭。

  沈玉門道:「既然發生衝突,就一定會有死傷。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為我而死,不論是孫家的人。還是沈家的人。」

  水仙為難道:「可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怎麼能夠不死人呢?就算我們派出去再多的人去支援,也難免會有死傷的。」

  沈玉門道:「你錯了。想救解姑娘困難,要救孫太少那批人卻易如反掌。只要攏到他們,很容易的便可把他們送回太湖,怎麼會有死傷?」

  水仙道:「可是……把他們送回太湖,解姑娘怎麼辦?」

  沈玉門道:「解姑娘自有她自己的辦法。據我所知,她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被人發現的。如果連那三十幾個人也能輕易找到她,那她早就落在青衣樓手上,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水仙道:「這麼說,解姑娘根本就無須我們派人去營救?」

  沈玉門道:「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那些人跑去不但幫不上她的忙,反而在幫青衣樓逼她現身。如果她真在北邊。那就遭了。」說完,還朝著孫尚香歎了口氣。

  孫尚香即刻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派人趕去支援?我隨便叫人通知他們一聲,叫他們罷手就行了。」

  沈玉門搖頭歎息道:「笨哪!你們這些人也只能在江湖上打打殺殺。如果把他們放在廚房裡,只怕連什麼時候該放鹽巴、什麼時候該放胡椒都搞不清楚。」

  孫尚香呆了呆,道:「這話怎麼說?」

  沈玉門道,「你那三十幾個人的行蹤,是否已經落在青衣樓的眼裡?」

  孫尚香道:「那當然。」

  沈玉門道:「青衣樓發現之後,會怎麼想?」

  孫尚香想了想,道:「他們一定以為我派人趕著給我老子送信去了。」

  沈玉門道:「如果連沈家的人馬也同時朝那邊趕呢?」

  孫尚香乾笑兩聲,道:「那就好玩了,他們一定以為你在那邊出現丁。」

  沈玉門道:「如果你是蕭錦堂,你會怎麼辦?」

  孫尚香道:「這還用說,當然是調動人馬圍剿。」

  沈玉門道:「如此一來,咱們這邊是不是可以輕鬆不少?」

  孫尚香恍然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原來你想趁機會把他們的注意力引過去?」

  沈玉門道:「這也叫做廢物利用,你懂了吧?」

  孫尚香一怔,道:「什麼廢物利用?」

  沈玉門道:「你想想看,你派出去的那三十幾個人,我不叫他們廢物,還能叫他們什麼?」

  水仙聽得又想笑,卻沒敢笑出來。石寶山吭也沒吭一聲,便已溜下樓去。

  孫尚香卻絲毫不以為憾的哈哈一笑,道:「好,好,你居然還能繞著圈子損我,足證明你的腦筋還管用,這一來我就放心了。」

  沈玉門道:「可是我卻有點不放心。」

  孫尚香胸膛一挺,道:「你有什麼不放心?有我們這些人在,誰能把你怎麼樣?」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人在,我才不放心。長此下去,我就算不被青衣樓殺死,也要被你們活活氣死了。」說著,又狠狠的瞟了水仙一眼。

  水仙居然也跟著歎了口氣,滿臉不開心的瞪著孫尚香,道:「也難怪我們少爺會生氣,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可以草率決定!至少在採取行動之前,也該先跟我們少爺商量一下才對。」

  孫尚香怔怔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是在說我?」

  水仙道:「除了你還有誰?這次幸虧我們少爺當機立斷,即時做了補救措施,否則一旦你那些人有了閃失,這筆人情債又要記在我們少爺頭上。我們少爺已經被接二連三的人情債壓得透不過氣來,如果再加上你這一筆,你教他如何承受得起?」

  孫尚香又怔注了,過了很久,才哈哈大笑道:「水仙姑娘,你真有一套,我算服了你了。」

  水仙道:「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還請大少不要見怪才好。」

  孫尚香道:「我不會怪你,可惜也幫不上你什麼忙,因為你們二公子氣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想用移花接木的手法栽給我也沒有用。」

  水仙一臉茫然之色,道:「不可能吧?我又沒有賴他偷會女人,又沒有怪他不夠朋友,也沒有糊里糊塗的派人幫青衣摟逼解姑娘現身,他怎麼會無緣無故的生我的氣?」

  孫尚香苦笑了半晌,才道:「要不要我告訴你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水仙道:「大少請說,小婢正在洗耳恭聽。」

  孫尚香道:「那是因為你失寵了,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水仙怔怔道:「我不過是個伺候他的婢女,又不是他的女人,怎麼談得上失寵?」

  孫尚香也怔了怔,道:「你說直到現在。你還只不過是個伺候他的嬸女?」

  水仙道:「是啊。我的身份早已注定,不但現在是,將來也是,除非他把我趕出沈府。」

  孫尚香咳了咳,道:「我想那還不至於。」

  水仙道:「我想也不會。我也許長得沒有那位解姑娘標緻,但我卻是個很忠心、很能幹的人,我不僅替他掌理財務,可以讓他永遠過著富豪般的生活,而且我對他的交往人物也知之甚譯,隨時都可以提醒他應對之策……」

  孫尚香截口道:「他與朋友間的交往,何須你來提醒?」

  水仙偷瞄了沈玉門一眼,道:「大少有所不知,我們少爺最近糊塗得很,有時候連朋友的名字都會記錯。」

  孫尚香道:「有這種事?」說著,也不禁難以置信的看了看沈玉門。沈玉門竟然呆坐在那裡。吭也不吭一聲。

  孫尚香只笑了笑,道:「還有呢?」

  水仙道:「還有,我對各派武功的路數也略有所知,既可陪他練功喂招,又可以幫助他推陳創新,像我這種人,你想他如何捨得趕我走?」

  孫尚香神色一動,道:「這麼說他新創出來的那套刀法,莫非也是你的傑作?」

  水仙一怔,道:「什麼新創出來的刀法?」

  孫尚香道:「就是適合使用短刀的那套。」

  水仙急忙點頭道:「那當然,還有海棠和丁香那套聯手刀法,也是我跟少爺絞盡腦汁才創出來的。」

  孫尚香大喜道:「那太好了。等到了太湖之後,你練給我看看,也好讓我知道你有多聰明。」

  水仙連連搖頭道:「那可不行。」

  孫尚香道:「為什麼?」

  水仙道:「我這個人還有一個長處,就是對我們少爺絕對唯命是從。無論任何事情,除非經他許可,否則一切免談。」

  孫尚香道:「可是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你們二公子最好的朋友啊!」

  水仙道:「再好的朋友也沒有用,我只認他一個人。」

  孫尚香冷笑道:「那就怪了,你既然有這麼許多長處,他為什麼還要氣你呢?」

  水仙道:「所以我說他氣的應該是你,而不是我……不過這一點還請大少不必放在心上,因為我們少爺不但身上帶著傷,而且已經幾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餐,再加上旁邊躺著兩個死人,情緒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大少既是我們少爺的好朋友,一切就謂你多多包涵吧。」

  她一口氣道來,就像已確定沈玉門氣的是孫尚香一樣,讓人連一點辨駁的機會都沒有。孫尚香聽得不禁連連搖頭,連一直未曾出聲的沈玉門都忍不住歎了口氣。水仙卻像沒事人兒般的走到樓梯口,嬌聲歎道:「石總管,你忙完了沒有?」

  石寶山立刻衝上來,道:「二公子怎麼樣?」

  水仙道:「他已經餓極了,正在發脾氣呢。」

  石寶山忙道:「請二公子再稍忍片刻,我已經交代好了。這次絕對是王長順親自掌廚,保證合乎二公子的口味。」

  水仙道:「小心點,別讓人再動了手腳。」

  石寶山道:「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守在旁邊,絕對錯不了。」

  水仙道:「還有,你叫幾個人上來清理一下,把屍首也搬走。毛森麼……想辦法張羅塊地把他埋掉。至於這姓盲的,交給他同伴帶走就行了。」

  石寶山為難道:「可是……他的同伴也全都死了。」

  水仙跺腳道:「哎唷!你怎麼又胡亂殺人?你不知道咱們少爺討厭這一套麼?」

  石寶山怔住了,身旁那兩人也一聲沒吭,全都怔怔的望著她。

  水仙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那麼就派人去通知青衣樓的人一聲,叫他們自己搬走,千萬不能把屍首擺在這裡,免得給天香居惹麻煩。」石寶山只好點頭。

  水仙又道:「還有,派人去找間舒適一點的客棧,今晚請少爺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起程。」

  沈玉門忽然道:「等一等。」

  水仙回首道:「少爺莫非想連夜趕路?」

  沈玉門道:「不錯。我在車上休息也是一樣,越早趕到嘉興越好。」

  孫尚香詫異的望著他,道:「你急著趕到嘉興去幹什麼?」

  沈玉門冷冷道:「也許解紅梅正在嘉興等我,你相不相信?」

  孫尚香哈哈大笑道:「你少唬我,那女人剛剛才把你推給石寶山,這時忙著逃命還唯恐不及,哪裡還有閒情逸致來跟你幽會?」

  沈玉門道:「那可難說得很,也許她認為跟我見面比逃命來得更加重要。」

  孫尚香道:「就算她想死你,非急著見你不可,至少出該約在揚州成是金陵,怎麼可能讓你帶著傷,冒著風險,連夜趕到幾百里之外的嘉興?」

  說到這裡,還回首望著石寶山,問道:「石總管,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笑而不答,水仙也急忙別過頭去,似乎都不想表示意見。

  孫尚香歎了口氣。道:「奇怪,你們兩個怎麼連一點好奇心都沒有?難道你們就不想知道他為什麼非帶我們繞這一趟的理由?」

  石寶山笑笑道:「我們二公子不是已經把理由告訴你了麼?」

  孫尚香道:「連你也相信他到嘉興是為了會見那個女人?」

  石寶山道:「二公子說的話,我當然相信。」

  孫尚香道:「我卻不信,你要不要服我打個賭。我認為他這次超到嘉興,絕對不是為了這件事。」

  石寶山忙道,「石某的膽子小,一向不敢胡亂跟人打賭,太少想賭,還是找別人吧!」

  孫尚香目光登時轉到水仙的俏臉上,道:「你怎麼樣,要不要跟我賭一賭?」

  水仙笑瞇瞇道:「何必為這種事打賭,大少的好奇心既然這麼重,為什麼不自己猜一猜?」

  石寶山立刻接道:「不錯,大少經常與我們二公子同進同出,對他的心意,多少總可以摸出幾分才對。」

  孫尚香翻著眼睛想了想,忽然一笑道:「我想起來了,你對城東八仙酒坊的『神仙一壺倒』一向很感興趣。你是不是想去大醉一場?」

  沈玉門不屑道:「『神仙一壺倒』各處都可以買得到,我又何必為了那種三等酒兼程趕到嘉興?」

  孫尚香又想了想,道:「有一種東西別處買不到。」

  沈玉門道:「什麼東西?」

  孫尚香色迷迷道:「『怡紅軒』的紫霞姑娘。我看你八成是想躺在她懷裡休息幾天。」

  沈玉門冷冷道:「你孫大少除了酒色之外,腦筋裡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孫尚香皺起眉頭道:「除了酒色之外,嘉興還會有什麼東西……我知道了,馬回子的脆皮牛肉餅,這次不會錯吧?」

  沈玉門急忙道:「你千萬別提那種東西,我一想起來就想吐。」

  孫尚香又想了半晌,才遲遲疑疑道:「你莫非想去吃『正興樓』的荷葉蒸魚?」

  不待沈玉門開口,水仙已先皺眉道:「大少肚子裡裝的怎麼都是吃喝嫖賭?道你就不能想出點更重要的理由?」

  石寶山也接:「水仙姑娘說得很對。依我看我們二公子也不可能為了吃一條魚而趕幾百裡的路,我相信嘉興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處理。」

  沈玉門卻揚手阻住他們的話,凝視著孫尚香,道:「你說的『正興樓』,可是南大街騾馬市口的那家老正興?

  孫尚香道:「不錯,你曾經說過那家的荷葉蒸魚很有點火候,絕不在金陵的『一校春』之下。」

  沈玉門道:「那當然,『一枝春』的侯瞎子怎麼比得上醉老六?」

  孫尚香愕然道:「醉老六是誰?」

  沈玉門道:「醉老六就是杜老刀的第六個徒弟,也是我的……說到這裡,忽然把話頓住。

  水仙立刻接道:「也是你的好朋友,對不對?」

  沈玉門歎道:「不錯,他跟我的交情非比尋常,過去曾經幫過我不少忙。」

  孫尚香一怔,道:「咦!你怎麼又冒出一個好朋友?過去怎麼沒有跟我說起過……」

  沈玉門沒等他說完,使喚了聲:「石寶山!」

  石寶山忙道:「在。」

  沈玉門道:「你對那一帶的環境熟不熟?」

  石寶山道:「熟得很。」

  沈玉門道:「那附近是不是有一家『正興老店』?」

  石寶山想也沒想,便道:「不錯,就在『正興樓』的斜對面。」

  沈玉門道:「好,今天晚上,我們就住在那裡。」

  孫尚香急忙道:「慢點,慢點!」

  沈玉門皺眉道:「閣下又有什麼高見?」

  孫尚香道:「高見是沒有,我只想提醒你一聲,那裡千』萬住不得。」

  沈玉門道:「為什麼住不得?」

  孫尚香道:「因為那間店是曹四傑開的。」

  沈玉門道:「是曹四傑開的又怎麼樣?」

  孫尚香道:「曹四傑是青衣樓嘉興分舵舵主洪濤的把兄弟。我們糊里糊塗的位進去,豈不是等於羊入虎口?」

  沈玉門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怎麼看你也不像一隻羊嘛!」

  水仙嗤嗤笑道:「我著倒活像一頭老虎。」

  孫尚香咳咳道:「你們不要搞錯,我是一點都不怕,我只是擔心你們這位寶貝少爺睡不安穩而已。」

  水仙道:「我倒一點也不擔心。」

  孫尚香眼睛一翻一翻的瞟著她。道:「為什麼?」

  水仙笑嘻嘻道:「有你孫大少這好朋友走在一起,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何況『飛天鷂子』洪路那七把飛刀雖然很唬人,還能唬得住你孫大少麼?」

  孫尚香忽然垂下頭,沉吟著道:「說得也是……」

  水仙細聲道:「你是不是很怕他身邊的那六個弟兄?」

  孫尚香冷笑道:「笑話,我連『飛天鷂子』都不怕,怎麼會在乎那群小鴿子?」

  說著,就想去抓盤裡的乳鴿,但一看毛森的死相,又急忙把手縮回來。

  水仙道:「那你還遲疑什麼?」

  孫尚香道:「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調動我老子的人。」

  水仙道:「你想趁機會跟他們大幹一場?」

  孫尚香道:「不錯,反正遲早我們總是要跟青衣樓翻臉的。」

  水仙反倒遲遲疑疑道:「可是這一來,恐怕又要死傷不少人。」

  孫尚香道:「那當然。洪濤雖然不足為懼,但他與那六個弟兄配合,七七四十九把飛刀同時出手,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想不死人,只怕比登天還難。」水仙不講話了,只眼睛 —眨一眨的瞟著沈玉門。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難道你們就沒有辦法讓我太太平平的在嘉興住兩天麼?」

  石寶山即刻道:「有。」

  孫尚香吃驚的望著他,道:「你有什麼辦法?」

  石寶山道:「洪濤雖然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但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孫尚香呆了呆,道:「你指的莫非是水道橋的曲二娘?」

  石寶山道:「不錯。只要我們把曲二娘制住,那四十九把飛刀,保證會同時失了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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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0:19
第四章 心寄俠女情


  月色淒迷,小院中一片沉寂。已近子夜時分,位居鬧市的「正興老店」終於寧靜下來,每間客房的燈光都已熄滅,門窗也已緊閉,只有正廂房的一扇窗戶仍然開著,在月光下顯得特別耀眼。沈玉門的床就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四周雖然寧靜得出奇,但他躺在床上已經大半個時辰,卻連一絲睡意都沒有。水仙正默默的坐在床邊,身子雖然緊靠著床沿,眼睛卻一直瞄著窗外。孫尚香和石寶山也一聲不響的倚在窗口,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人的來臨。遠處已晌起了斷斷續續的梆鼓聲。

  突然,孫尚香神情一振,道:「有消息了。」

  石寶山笑笑道:「他非來不可,否則他怎麼跟蕭錦堂交代。」

  水仙急忙湊上來,探頭朝外一瞧,不禁嚇了一跳。

  也不知什麼時候,空蕩蕩的院落中忽然多了七個人,一前六後,氣勢凜然。

  七個人的衣襟統統敞開,四十九柄飛刀在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

  水仙忍不住道:「站在前面的那個,就是「飛天鷂子」洪濤麼?」

  石寶山道:「不錯。」

  水仙道:「好像還年輕得很嘛!」

  石寶山道:「功夫卻老練得很。以後見到他,千萬要多加小心。」

  孫尚香愕然道:「你還想放他走?」

  石寶山道:「不殺就得放。」

  孫尚香急道:「此人心胸狹窄,有仇必報,你不趁機把他除掉,以後的麻煩就大了。」

  石寶山道:「沒關係,只要他不向二公子下手,我就放他一條生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水仙插嘴道:「看他來勢洶洶,我真擔心你那一招會失靈。」

  石寶山道:「這種事不能只看表面,在他的飛刀出手之前,很難斷定那女人在他J心目中的份量。」

  說話間。洪濤已在外面高喊道:「各位客人聽著,在下「飛天鵝子」洪濤,奉命追捕凶犯。各位只管繼續歇著,千萬不可出來,免得刀槍無眼,受到誤傷。」

  四下沒有一點回聲。就像都是空房一樣。

  孫尚香道:「他倒聰明得很,居然冒充宮差,硬指我們是兇犯……

  石寶山道:「他指的是我,不是大少。」

  洪濤果然指名叫道:「石寶山,你這個卑鄙下流的東西,你給我滾出來!」

  水仙訝然道:「喲!這傢伙好像在吃醋。」

  孫尚香道:「當心他醋火攻心,飛刀出手,趕快把你們少爺看好吧!」

  水仙急忙坐回原處,同時也拿起了刀。

  洪濤又在外邊喊道:「姓石的,你少他媽的跟我裝縮頭烏龜,如果你不想驚擾別的客人,就乖乖的滾出來,免得你老子多費手腳。」

  石寶山苦笑道:「看樣子我不出去也不行了,二公子這邊,就拜託大少了。」

  說完,手掌在窗沿上輕輕一搭,人已竄出窗外。站在洪濤身後那六人,不待吩咐,便已月牙形的散開來,將石寶山半圓形的圍在中間。石寶山毫無懼色的走到距離洪濤丈餘的地方,才停下腳步,笑瞇瞇道:「洪舵主,久違了。」

  洪濤冷冷喝道:「說!人呢?」

  石寶山道:「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只要你有分寸,她就不會有危險。」

  洪濤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把他抓起來,我就不敢動你?」

  石寶山笑笑道:「你當然敢。不過就算你殺了我也沒關係,反正我在黃泉道上已不寂寞,至少還有個人陪著我。」

  洪濤道:「你想死可沒那麼簡單。在你死前,我自有辦法教你把人交出來。」

  說完,陡然抽出了兩把飛刀,飛刀入手即開始在掌中旋轉起來,同時大喝一聲,道:「弟兄們,抓活的!」身後六人齊聲一諾,也各亮出兩柄飛刀,也同樣在掌中轉起,十四把飛刀登時轉動得猶如十四面銀盤,看上去極為壯觀。

  石寶山緩緩的拔出鋼刀,道:「這就是你們的起手式麼?

  洪濤冷笑而不答,手中的飛刀卻愈轉愈快。石寶山抱刀而立,不動如山。突然間,十四柄轉動的飛刀同時停住,七個人恰似漁翁收網一樣,同向石寶山撲去。石寶山動作更快,兩旁那六人尚未撲到,他已衝到洪濤面前,那柄長約四尺的鋼刀也已虎虎生風的劈出。洪濤一時收腳不住,不退反進,兩把不滿六寸的刀鋒猛地一帶,竟將石寶山鋼刀的力道完全卸掉,同時身形一閃,已轉到他背後。石寶山頭出不回。鋼刀陡然撩起,與水仙在秦府用的那一招如出一轍。只是他的刀刃較長。看上去更為迅速,更有威力。但此刻其他六人早已撲到,只見六把飛刀合力將石寶山上撩的刀鋒擋住,另外六把分刺他的手腳,目標雖非要害,卻也逼得他非收刀不可。而洪濤卻在這時一躍而起,猛將七把飛刀連環打出,但見寒光連閃,目標不是石寶山,竟是那扇仍然敞著的窗戶。石寶山大吃一驚,抖手便將鋼刀仍甩了出去,只聽得「叮」的一響,最前面那把飛刀已被擊落,那柄鋼刀也釘在了窗框上。奇怪的是後面那六把飛刀竟也相繼跌落地上,而且一點聲音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全楞住了,連圍攻石寶山的那六個人也不約而同的停住了手。月光淡照下,只見那六把飛刀遠遠的躺在一丈開外,每把飛刀的刀尖上都頂著半個雪白的乾饅頭。三個饅頭竟在瞬息間擊落了六把聲勢驚人的飛刀!什麼人能有如此駭人聽聞的功力?

  洪濤目光冷冷的緊盯著黑暗的牆角,喝道:「是哪條線上的朋友?請現身吧!」

  牆角上一絲動靜都沒有。

  孫尚香卻在這時美妙的自窗內蹦出,沉著臉道:「飛天鷂子,你也太不夠朋友了。你怎麼可以一見面就拿飛刀對付我?」

  洪濤駭然倒退一步。道:「孫大少?」

  孫尚香道:「不錯,方才幸虧你的飛刀太餓了,急著去拖饅頭吃,否則我這條命豈不完蛋了?」

  洪濤冷笑道:「想不到你們孫家這麼快就倒過去了!」

  孫尚香也冷笑兩聲,道:「你又搶我的女人,又想要我的命,我除了倒過去,還有別的路可走麼?

  洪濤一怔,道:「我幾時搶過你的女人?」

  孫尚香道:「你少跟我裝湖塗。道上的朋友,哪個不知道曲二娘原本是我孫尚香的女人?」

  洪濤登時大叫起來,道:「你胡說!」

  孫尚香居然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但事到如今,我非把試說出來不可。我當初為了不敢得罪青衣樓,不得不忍氣吞聲,拱手把那女人讓給你,想不到我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你卻仍然不肯放過我。姓洪的。今天當著大家的面,你不妨把話說清楚,你究竟想叫我怎麼樣?」他悲忿道來,就像真有其事一般。

  房裡的沈玉門聽得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恨恨道:「那姓洪的未免欺人太甚了。」

  水仙忙道:「少爺千萬不要當真,方纔那番話,都是孫太少信口胡謅的。」

  沈玉門楞了一下,道:「這麼說,那個曲二娘並不是他的女人?」

  水仙道:「當然不是。」

  沈玉門道:「那他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

  水仙道:「我想他是故意在惹洪濤生氣。」

  沈玉門道:「我們擄了他的女人,他已經夠氣了,孫大少何必再在這個時候火上加油?」

  水仙道:「那是因為孫大少已摸清洪濤的脾氣。深知像他那種厲害角色,也只有在氣迷心竅的情況下,才會作出鍺誤的決定。」

  這時洪濤果然氣急敗壞道:「孫尚香,你給我記住,找發誓遲早有一天會親手宰了你。」

  孫尚香道:「我早就料到你不會容我活下去的,不過你殺了我又有什麼用?據我所知,曾經跟曲二娘睡過的男人多如過江之卿,你能把那些人都殺光麼?」

  洪濤氣得連聲音都有些顫抖,道:「你的兵刃呢?」

  孫尚香似乎大感意外道:「你現在就想殺我?」

  洪濤道:「不錯。別人怕你們太湖孫家,我「飛天鷂子」卻沒把你們看在眼裡。」

  孫尚香道:「你這麼做會後悔的.」

  洪濤冷哼一聲,道:「我只後悔過去沒有宰了你。」

  孫尚香急忙將插在窗框上的那把鋼刀撥下來,在手上掄了掄,道:「這傢伙太長,我使不慣。」

  說著,隨手扔了出去,剛好扔在石寶山手上。

  石寶山竟然「嗆」的一聲,將刀還入鞘中,道:「孫大少,你可要三思而行啊!你一旦跟洪舵主翻了臉,就等於得罪了青衣樓,你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孫尚香呆了呆道:「對啊!」

  洪濤即刻道:「你不必害伯,只要你有本事逃過我們弟兄這四十九把飛刀,今後我絕不再找你麻煩。」

  孫尚香道:「如果我僥倖殺了你呢?」

  洪濤冷笑道:「我也保證青衣樓不會報復。」

  孫尚香道:「你人都已經死了,還拿什麼向我保證?」

  洪濤道:「你放心,這店裡的人都是青衣樓的耳目。太陽出來之前,他們就可以把我的諾言傳回總舵。」

  孫尚香道了聲:「好!」毫不遲疑的把手伸進窗戶裡。

  水仙咬著嘴唇想了想,突然把自己的刀遞了過去。

  沈玉門愕然道:「他明明使劍,你遞一把刀給他幹什麼?」

  水仙急忙以指封唇,示意他禁聲。

  孫尚香很快的便把那口刀扔進來,道:「你們這三個丫頭是怎麼搞的,我要的是劍,不是刀。」

  水仙這才走到窗口,手親把那把劍交給他,道:「孫大少,要不要我們出去幫忙?」

  孫尚香道:「這是我跟洪濤兩個人的事,要你們幫什麼忙?」

  水仙探首窗外,掃視著那七個人,道:「他們七個對你一個,太不公平了,五對七還差不多。」

  孫尚香遲疑半刻,道,「也對,不過還是看看情況再說吧。」

  水仙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又死盯了洪濤一眼,才把那張滿面寒霜的粉臉縮回去。洪濤不禁皺起了眉頭,神情也顯得有點不太安穩。

  房裡的水仙忍不住嗤嗤笑道:「少爺你看,我那一招奏效了。」

  沈玉門道:「你的花樣倒不少。」

  水仙道:「江湖上本來就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心地太過善良,是要吃大虧的。」沈玉門沒有搭腔,只翹首望著窗外。

  水仙急忙道:「少爺,我替你把床鋪換個位置好不好?」

  沈玉門愕然道:「換位子幹什麼?」

  水仙道:「提防洪濤再放冷箭。其實我們早就該把床鋪搬開,這間店裡的陳設,我想洪濤和他那幾位弟兄一定清楚得很。」

  沈玉門想了想,道:「我看我還是暫時到窗戶旁邊坐一坐吧,搬動床鋪,實在太麻煩了。」他一面說著,一面已經勉強的下了床。水仙急忙趕過去,把他扶到窗前的一張凳子上。這時孫尚香已拔出了劍,不停的在手中揮動,好像長久未曾與人動手過招,正在趁機活動筋骨。沈玉門不免有點擔心道:「他行麼?」

  水仙輕笑一聲,道:「少爺只管放心,她那套劍法詭異得很,單打獨門,那姓洪的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說話間,孫尚香的大動作已經停止下來,那口劍卻依然微微抖動著道:「飛天鷂子,你是準備跟我單挑呢,還是打群架?」

  洪濤目光閃動,道:「我倒很想跟你來個一對一,就怕你沒有這個膽子。」

  孫尚香冷笑道:「笑話,憑你那七把修腳刀,還嚇不倒我。」

  洪濤看了看那扇關著的窗戶,又看了看石寶山。然後又瞄了黑暗的牆角一眼,道:「你孫大少說的話,能算數麼?』

  孫尚香道:「當然算數,只要你那六隻小鴿子不動,就算你把我宰了,我這邊的人也絕不插手。」

  石寶山也突然接道:「而且我也給你一個承諾,只要你能贏得孫大少一招半式,我馬上把那個女人還給你,絕不拖泥帶水,你看如何?」

  洪濤二話不說,手掌朝後一攤,道:「刀!」

  孫尚香卻喝了聲:「不必!」只見他長劍挑動,落在地上那七把飛刀竟接連向洪濤飛了過去,就在最後那一把飛出之際,他的劍鋒也到了洪濤胸前。

  洪濤反應奇快,飛刀尚未人手,便已倒翻而起,只用足尖在那把刀柄上輕輕一帶,第七把飛刀巳落在他手裡,雙足甫一著地,兩把飛刀又在掌上旋轉起來。但孫尚香卻不容他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劍鋒又已如雨點般的刺到。洪濤逼於無奈,只得閃身遊走,而孫尚香的劍卻如影隨形,招招不離他的要害。一時但見刀光刨影,滿院翻飛,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縮在牆邊默默觀望。

  突然,洪濤大喝一聲,縱身躍起,左手的飛刀竟脫手旋轉飛出,右手上的那把也直向相隔僅僅數尺的孫尚香打去。孫尚香臨危不亂。瀟瀟灑灑的便將打來的飛刀撥出院牆,趁勢又是一劍刺出。洪禱這次卻不反擊,只飄身退出丈餘,冷冷的望著他,同時另外兩把飛刀又在掌中轉起,嘴角也泛起了一抹獰笑。孫尚香不禁微微一怔,心裡正在奇怪,陡覺腦後生風,那把先前旋轉而出的飛刀,竟然折返而至,直向他頸間飄來,走勢快速至極。窗裡的沈玉門瞧得膽顫心驚,站在牆邊的石寶山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見孫尚香陡然撲倒在地,險險的避過了那把疾轉而過的飛刀,一個懶驢打滾。又從地上爬了起來,登時弄得灰頭土臉,再也沒有一點灑脫的味道。

  倚在窗口的水仙,大聲喊道:「孫大少,千萬不可輕敵,飛天鷂子那七把飛刀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孫尚香乾笑兩聲,道:「想不到他的飛刀居然還會轉彎!」

  洪濤手上旋轉的飛刀一停,道:「你還我的飛刀,我讓你在地上少滾幾滾,咱們剛好兩不相欠,現在可以玩真的了。」

  孫尚香道,「請!」

  一個字尚末說完,人已欺近洪濤身前,『刷刷刷』接連就是三劍。洪濤飛刀雖短,威力卻也驚人,兩把飛刀竟然有攻有守,讓那柄三尺青鋒佔不到一點便宜。孫尚香久攻不下,劍法陡然一變,鋒利的劍尖抖起了朵朵劍花,專在洪濤咽喉附近打轉。洪濤被逼得接連倒退幾步,身形猛地高高躥起,揚臂就想把飛刀打出去。可是孫尚香部早就料到他會有這一招,竟也跟著自他胯下翻過、但見青光連閃,兩人先後落在地上。先著地的孫尚香衝出很遠才站穩腳步。而洪濤卻定定的落在原處,雙腿夾得很緊,全身動也不動。整個院落中鴉雀無聲,似乎每個人都在等著觀看兩人的反應。

  孫尚香緩緩的轉過了身,朝自己的肩頭一條裂縫瞄了一眼,道:「好刀法!」

  洪濤冷哼一聲,依然沒有動彈。

  孫尚香道:「不過你要記住,你又欠了我一次。」

  洪濤這次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遠處的石寶山卻哈哈大笑道:「好險,好險,如果方纔那一劍再削高幾分,就算我把曲二娘還給你,對你也沒有用了。」

  水仙聽了不禁狠狠的啤了一口。

  沈玉門莫名其妙道:「這是怎麼回事?」

  水仙面紅兒赤的悶了許久,才道:「少爺小心,這姓洪的被孫大少整得下不了台,八成又要來找我們麻煩。」

  話剛說完,洪濤果然大喝一聲:「上!」同時整個身子又如彈丸般的彈了起來,身在空中,四把飛刀已向窗中打出,人也緊握著最後一柄飛刀穿窗入室。直刺床上隆起的棉被。

  水仙竟連刀都沒拔,直待他撲到床上,才猛將沈玉門手中的短刀甩出。只聽得洪濤經吼一聲,已自床上滾落在地上。那柄短刀也重又還入鞘中。仍然抓在沈玉門手裡,就香從未出鞘一般。洪濤驚惶失色的呆望著沈玉門,半張臉孔都已染滿了鮮血。沈玉門也正在怔怔的望著他的破裂的褲檔,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剛剛孫尚香那一劍是削在什麼地方。

  水仙背著臉,道,「我們少爺看你是條漢子,破例手下留情,只叫你臉上掛了點彩,但願你能記住這次的情分。」

  洪濤這時才駭然叫道:「沈二公子你果然還活著!」

  沈玉門苦笑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洪濤道:「你就算逃過我的飛刀,也活不了多久的。我們青衣十三樓已全體出動,絕對不會讓你活著回到金陵。」

  沈玉門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倒從來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老實說,我現在倒有點替你擔心……

  洪濤詫異道:「你替我擔心什麼?」

  沈玉門道:「我怕你只受了這點傷,回去沒法交差……如果你認為傷不夠重,你只管開口,千萬不要客氣,我會盡量的成全你。」一旁的水仙忍不佳噗嗤一笑。洪濤卻吭也沒吭— 聲。

  沈天門又道,「你若認為還可以勉強湊合,我也不強留你,你只管請便,也順便趕緊把你的人帶走,以免增加死傷。」

  這時外面巳傳來洪濤一名弟兄的慘叫之聲,顯然不死也受了傷。

  洪濤登時跳起來,道:「沈二公子,我可把醜話講在前面,你今天放了我,我也不會領你的情,一有機會,我還是會要你的命。」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你既然實話實說,我也不防老實告訴你,我不殺你,並非向你施惠,而是因為我不想再造殺孽。你想要我的命,那是你的事,好在想殺我的人多得不計其數,我又何在乎多你一個?到時候你只管放手施為,千萬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洪濤楞住了。水仙也一聲不響的凝視著他,神態間充滿了敬佩之色。

  過了很久,洪濤才咳了咳,道:「我……在下真的可以走了麼?」

  沈玉門道:「你不但人可以走,而且還可以把你的飛刀也統統拿走。你要殺我,怎麼可以沒有稱手的兵刃?」

  洪濤走到床邊,將飛刀一把一把插進腰間的皮囊,然後又朝沈玉門望了一眼,才打開房門,昂首闊步的走了出去。外面他那六名弟兄,果然已有一人躺在地上,其他五人仍在作困獸之鬥。一看即知絕非石寶山和孫尚香兩人聯手之敵。

  洪濤陡然大喝一聲:「別打了,我們走!」

  那五人如釋重負,立刻退到洪濤身後,連躺在地上那人也抱著血淋淋的大腿單腳跳了過來。

  石寶山和孫尚香不僅沒有追擊,而且還不約而同的把兵刃還人鞘中。洪濤看也不看他兩人一眼,背起那名負傷的弟兄,轉身朝外就走。身後那五名弟兄卻邊走邊回顧,好像惟恐他們兩個會突然出手偷襲。誰知幾人尚未走出店門,忽然同時縮住腳步。就在這時,已有一條黑影自幾人身旁一閃而過,直向沈玉門的房門衝去,行動快如電掣風馳,簡直令人防不勝防。石寶山和孫尚香剛想奮身救援,那個剛從房門衝進去的黑影已自窗口翻騰而出,前後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甚至從頭到尾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孫尚香又想拔劍撲出,卻被石寶山阻住。

  洪濤和他那六名弟兄竟也站在原地不動,只同時轉過半張臉,一起回望著那個尚未著地的黑影。那黑影凌空接連翻了兩個觔斗,才輕飄飄的落下院中。淒迷的月光下,只見他身材細高,手臂修長,手上一柄鐵劍也比一般的劍長出許多,而且此刻劍刃上還穿著—個圓滾滾的東西,看上去十分奇特。水仙又從窗口露出了她那張美艷的臉孔,說起話來依然慢條斯理,毫不緊張道:「閣下想必就是那個號稱『馬桶無故』的郭大勇吧?」

  郭大勇本稱「鐵劍無敵」,水仙卻偏偏叫他「馬桶無敵」,而且那馬桶兩字還說得特別清晰有力,顯然是在故意譏諷他,

  孫尚香遠遠朝他劍上那圓滾滾的東西仔細看了一眼,忍不住嗤地—聲笑了出來,原來穿在他劍刃上的,竟是一隻朱漆馬捅。

  郭大勇冷哼一聲,劍身一甩,那只朱漆馬桶直滾到了孫尚香腳下。

  孫尚香霍然撥劍道:石總管,你看緊他們七個,我去給那姓郭的一點顏色瞧瞧。」

  石寶山急忙按住他拔劍的手,道:你這麼做,會有人不高興的。」

  孫尚香道:「誰會不高興?」

  只聽到身後的牆頭有個嬌滴滴的聲音道:「我。」

  對面的屋脊上又有個悅耳動聽的聲音道:「還有我。我們兩個已經追了他一天一夜,大少怎麼好意思隨隨便便就把他給搶走?」

  孫尚香一聽,立刻「嗆」地一聲,收起了拔出大半的劍,一面整理著衣襟。一面道:「看來這裡再也不需要咱們了。」

  石寶山笑笑道:「其實咱們早就可以歇著了,你沒發現已經有人在暗中拚命保護他麼?」

  孫尚香道:「你指的可是用饅頭擊落飛刀的那個人?」

  石寶山抬腳將那馬桶踢到牆邊。道:「還有這只朱漆馬桶。水仙姑娘手上有刀,何必借物禦敵?何況這種手法也非她所長。有二公子在旁,她不可能如此冒險。」

  孫尚香一驚,道:「這麼說,那個人已經摸進他房裡!」

  石寶山苦笑道:「我只覺得奇怪,像水仙姑娘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一直沒有發覺?」

  說話間,只見兩個窈窕的少女已自高處翻落,一左一右,剛好將郭大勇夾在中間。

  那兩名少女一色雪白的勁裝,一樣亭亭玉立的身段,肩上也同樣露出一截猩紅的刀衣,刀衣在夜風中飄擺,輕撫著兩張風塵僕僕的俏臉,兩張臉上卻充滿了肅殺之氣。

  郭大勇環顧那兩人一眼,又看了看窗裡的水仙,道:「你們三個,莫非就是沈玉門房裡那三個小有名氣的小丫頭?」

  水仙道:「是又怎麼樣?」

  原來那兩名少女正是以聯手刀法著稱的秋海棠和紫丁香,與足智多謀的水仙合稱「虎門三花婢」,這兩年在江湖上的名頭的確混得不小。」

  郭大勇不禁又朝左右那兩個窈窕的身段上瞄了瞄,道:「聽說這兩個的刀法已經很有點火候,不知是真是假?」

  水仙道:「聽閣下的口氣,好像很想試一試?」

  郭大勇笑瞇瞇道:「我是很想試試,就伯她們兩個受不了。我身子雖然單薄,這只東西部管用得很。」

  說著,還緩緩的把劍朝上揚了揚,言詞舉止都透著一股下流的味道。

  水仙俏臉一沉,道:「這人心術不正,應該給他一點教訓。」

  左首那少女不慌不忙的拔出了刀,刀尖向郭大勇的左耳一指,道:「你小心,我決定要你這只耳朵。」

  郭大勇一面點頭,一面色迷迷的瞟著右邊那少女,道:「你呢?你想要我的什麼?」

  右首那少女道:「既然海棠姐要你左邊那一隻,我只好要右邊的了。」

  郭大勇道:「這麼說,你就是紫丁香姑娘了?」

  那少女道:「不錯。你千萬要記牢,免得將來有人問起你右邊那只耳朵是被哪個高人割掉的,到時候你答不出來。」

  郭大勇哈哈大笑,道:「好,好,我記住了。你打算用嘴巴來咬,還是用刀來割?」

  紫丁香道:「當然用刀。」

  她一面說著,一面拔出鋼刀,舉著刀便撲了上來,只是動作奇慢,根本就不像跟人動手過招,倒有機分像在後花園裡追捕蝴蝶。

  後面的秋海棠也掄刀砍了過來,邊砍邊道:「你可不能割錯,左邊那一隻一定要留給我。」

  她不但動作饅,連說話的聲音也比平常慢了許多。郭大勇的鐵劍一向以快捷著稱,突然碰到這種慢條斯理的刀法,難免有些不太適應,開始還不時快速槍攻,但到後來,劍勢也不由跟著緩慢下來。秋海棠和紫丁香兩人刀法雖慢,攻守之間卻配合得天衣無縫,郭大勇的鐵劍再長,一時也奈何她們不得。

  雙方你來我往,轉眼便是十幾個回合。就在郭大勇剛剛習慣了這種慢慢的打法,秋海棠的刀法卻霍然一變,鋼刀竟如驟雨般的連續劈出,不僅出刀奇快,而且威力十足。

  紫丁香更快,身子一閃,便已欺到郭大勇的背後,猛地一刀砍了下去。快得就像閃電一般。

  一陣刀劍交鳴聲響過後,兩個窈窕的身影陡地同時躍開,小院中登時又回復了原有的沉寂。

  只見紫丁香忽然跺著腳嚷嚷遣:「姓郭的,你太不守信用了!你明明答應送我一隻耳朵,怎麼可以拿兩根手指頭來騙我?」

  眾人這才發覺郭大勇已掛了彩,左手的食、中二指已落在他腳下。

  郭大勇臉色已變得一片鐵青,冷汗珠子也一顆顆的淌了下來。

  紫丁香仍然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道:「我不要你的手指頭,我非要你那只耳朵不可。」

  郭大勇牙齒一咬,一劍刺出,道:「有本事你就來拿吧!」

  紫丁香急忙揮刀招架,腳下也不得不連連倒通。而郭大勇連刺幾劍,猛然擰身而起,竟想趁機越牆逃走。秋海棠似是早就洞悉他的心意,已先一步縱上牆頭,硬將他擋了回去。

  紫丁香喘了口氣,又已掄刀而上,道:「你不把耳朵留下就想開溜,那怎麼行?」

  秋海棠也尾隨在後,邊攻邊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言而無信?」

  郭大勇失去兩隻手指,用起劍來極不習慣,一時被兩人逼得手忙腳亂,忍不住大喊道:「洪舵主,你還站在那裡等什麼?」

  洪濤冷冷道:「我正在等著替你收屍。」

  郭大勇道:「你……你說什麼?」

  洪濤道:「我說我正等著替你收屍。你到了嘉興,居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擅自行動,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洪舵主麼?郭大勇登時為之氣結,匆匆搶攻幾劍,又想腳下抹油。可是就在這時,秋海棠和紫丁香陡然嬌喝一聲,分別倒縱出去。一個舉刀挺立,一個橫刀半跪在地下,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中間的郭大勇,郭大勇兩眼卻狠狠的瞪著洪濤,全身動也不動。洪濤冷笑一聲,回頭就走。他那五名兄弟競同時趕到郭大勇身旁,靜靜的站在—邊等著。

  「噹」地一聲,鐵劍已先脫手落地,緊跟著身子也直挺挺的往前倒去。沒等他身子著地,那五個人已將他整個身子抬起,緊隨著洪濤之後,匆匆走出了店門。院中的四人既沒有阻止,也沒有人出聲。

  水仙卻在埋怨著道:「哎喲,我只叫他們給他一點教訓,你們怎麼把他給殺了?」

  兩人同時挽了個刀花,同時將刀還人鞘中。

  秋海棠這才雙手一攤,道:我們原本只想要他一隻耳朵,他硬是不肯乖乖讓我們剁,有什麼辦法?」

  紫丁香恨恨道:「這傢伙太不識時務,死了也是活該。」

  水仙唉聲歎氣道:「你們這樣胡亂殺人,少爺會不高興的。」

  秋海棠急忙道:「有沒有少爺的消息?」

  紫丁香也迫不及待道:「我們一路追著那姓郭的,就是想尋找少爺的下落。」

  水仙道:「不必找了,少爺就在房裡……」

  不待她把話說完,兩人已撲到窗前,隔著窗子看到沈玉門那張蒼白的臉,眼淚已忍不住同時淌了下來。

  沈玉門看著水仙,道:「我還沒有死,她們哭什麼?」

  水仙忙道,「你們兩個一路上—定很辛苦,現在可以先去安心睡一覺,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秋海棠道:「我們還不想睡。」

  紫丁香急忙搖頭擺手道:「我們的精神還好的很,一點都不累。」

  水仙道:「你們不累,少爺可累了。他身上帶著傷,已經忙了一整天,不讓他好好休息一下怎麼行?」

  秋海棠無奈道:「好吧,那就讓少爺睡吧,我們兩個在外邊替他守著。」

  漿丁香也一面拭淚,一面點頭道:「對,青衣樓既已知道少爺投宿在這裡,一定還會派人來行刺,非得有人守在外邊不可。」

  水仙遲疑了一下,道:「也好,不過你們只管負責外夾的安全,萬一房裡有什麼動靜,你們可不能多事。」說完,不等兩人開口多問,便把窗戶合了起來。秋海棠和紫丁香愕然呆立窗外良久,才同時轉身朝石寶山和孫尚香奔去。

  孫尚香老遠便已搶著道:「你們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那丫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兩人的目光又不約而同的落在石寶山臉上。

  石寶山苦笑道:「老實說,我也搞不渭楚是怎麼回事。好在水仙姑娘也馬上要出來了,你們何不去直接問問她?」

  水仙小心翼翼的將沈玉門扶上床來,又把前後窗子統統拴好,然後突然取出一隻小包袱,輕手輕腳的擺在他床頭,道:「這包東西,你隨意處理吧!」

  沈玉門道:「這是什麼?」

  水仙道:「是我的一套替換農服和幾百兩銀票。」

  沈玉門莫名其妙道:「你給我這些東西幹什麼?我又沒有用。」

  水仙道:「你沒有用,也許別人會有用。」

  沈玉門怔怔道:「你說誰會有用?」

  水仙含笑不語。只將那柄「六月飛霜」拔出來往後一甩,刀鋒已釘在門板上,隨後把刀柄上的繩頭往床柱上一套,道:「我就守在門外,只要你輕輕把繩子拉一下,我馬上就會進來。」

  沈玉門瞟了那條緊繃的繩索一眼,道:「萬一我夜間翻身,不小心碰到繩子呢?」

  水仙笑吟吟道:「那也不要緊,我剛好可以進來替少爺蓋被子。」

  她一面說著,一面已走出去,回過身來小小心心的將房門帶上。在門扇合攏之前,她還悄悄的朝床鋪下瞄了一眼。沈玉門微微怔了一下,急忙撩起了被單,吃力的彎下身去,也朝床下看了看。這一看之下,不禁嚇了他一跳,原來床下竟躺著一個人。房裡雖然沒有點燈,但藉著透過窗紙映入的月光,仍可依稀辯出那人正是曾經捨命救過他的解紅梅。面對著那張美麗、端莊的臉龐,沈玉門整個人都看呆了。

  解紅梅也正癡癡的看著他,身子既不挪動,目光也不閃避。

  不知過了多久,沈玉門才輕咳兩聲,道:「你是幾時進來的?我怎麼一點也沒有發覺?」

  解紅梅道:「你當然不會發覺。那個時候你看那兩個丫頭看得眼睛都直了,怎麼還會注意到其他的事情?」

  沈玉門乾笑著伸出手想去拉她,誰知不小心又扯動了傷口,不禁又痛苦的呻吟起來。

  解紅梅急忙從床下爬出。輕聲埋怨道:「你何必這個時候來看我。等你傷好了以後,還怕沒有機會麼?」

  沈玉門唉聲歎氣道:「我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該來找你,可是……你的目標太大了,我實在有點放心不下。」

  解紅梅道:「你是怕我落到青衣樓手裡?」

  沈玉門道:「不錯。我雖然明知見到你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但能夠當面提醒你一聲也是好的。」

  解紅梅道:「謝謝你……不過你也不要忘了,你的目標比我更大,你雖然有一群能幹的手下保護,但總是沒有回到金陵安全,所以你最好還是趕緊回去,免得……讓我擔心。」她輕輕道來,說到最後,聲音小得幾不可聞,同時也粉首低垂。手指不斷的捏弄著衣角。

  沈玉門早已將痛苦忘掉,忙把身體往裡挪了挪,道:「你不要盡站著,坐下來也好說話。」

  解紅梅遲疑了一會,才背對著他坐在床沿上。沈玉門揚起手臂,似乎想拉她,但還沒碰到她的身子,就急忙縮了回去。

  解紅梅悶著不響的呆坐了很久,才道:「聽說青城四俠全都遇害了,你知道麼?」

  沈玉門道:「我知道。」

  解紅梅忽然嗚咽道:「我爹爹好像也死了。」

  沈玉門長歎一聲,道:「我也聽說了。」

  解紅梅哭泣著道:「我現在什麼親人都沒有了,這世上就只有你一個……朋友了。」

  沈玉門也淒然道:「我知道。」

  解紅梅突然轉回頭,梨花帶雨的望著他,道:「所以你千萬不能死,你死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沈玉門什麼話都沒說,卻再也忍不住將她的手臂緊緊抓住。解紅梅也順勢撲在他懷裡,又淒淒切切的哭了起來。沈玉門的傷處雖然被她壓得疼痛無比,卻咬緊牙關,吭也不吭一聲。

  過了很久,解紅梅才漸漸的止住悲聲,撐起身子,道:「我有沒有壓疼你的傷口?」,

  沈玉門雖已痛得冷汗直淌,卻依然搖搖頭,道:「沒有,我的傷勢看起來很嚇人,其實也不算很重。」

  解紅梅取出手帕,一面替他拭汗,一面道:「我想也不至於太重。梅大先生下刀,一定會有分寸。」

  沈玉門愕然回望著她,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次是傷在梅大先生刀下?」

  解紅梅道:「不錯。我猜想你那些傷疤和胸前這一刀,都是在梅大先生的精心策劃下做出來的。」

  沈玉門呆了呆,道:「不是借屍還魂?」

  解紅梅道:「當然不是。天下哪有借屍還魂那種怪事?」

  沈玉門興奮道:「這麼說,你已經相信我不是什麼沈二公子了?」

  解紅梅楞住了,過了許久,才道:「你不要忘了,你曾經對我發過誓。」

  沈玉門神色黯然道:「你放心,我就算想反悔也來不及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誰。別人我不管,至少你應該知道我真實的身份才對。」

  解紅梅擦了擦眼角,仔細打量他一會,道:「你說你姓孟?」

  沈玉門道:「不錯。」

  解紅梅道:「你說你是揚州人?」

  沈玉門道:「不錯,所以所有認識我的人,都叫我揚州的小孟。」

  解紅梅道:「好,改天我一定到揚州去打聽一下,我也很想瞭解小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玉門緩緩的搖著頭,道:「我想你瞭解之後,一定會大失所望。」

  解紅梅詫異道:「為什麼?」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揚州小孟再有名氣。也比不上鼎鼎大名的金陵沈二公子,更何況兩人的出身也相差太遠了。」

  解紅梅不以為然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如果你真是那個揚州小孟,我倒覺得你比我所知道的沈二公子還要偉大得多。」

  沈玉門一怔,道:「我有什麼地方偉大?」

  解紅梅道:「就以你方才放走洪濤的那件事來說,便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

  沈玉門道:「那又何足為奇?我不過是看他人品不錯,放他一條生路罷了。」

  解紅梅道:「也該當那姓洪的走運。如果他遇上的是真的沈二公子,恐怕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沈玉門道:「依你看,沈二公子碰到這種事,他會如何處置?」

  解紅梅想了想,道:「我雖然不太清楚他的為人,但卻可斷言他絕對不會放過出手向他行刺的人。假使換了他,只怕這七個人一個也活不成。」

  沈玉門皺起眉頭,道,「我不喜歡他這種做法。我認為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該給人留個活路。」

  解紅梅感慨道:「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有點懷疑。據你所說,揚州小孟只不過是個小廚師。一個小小的廚師,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寬厚的胸襟?」

  沈主門立刻道:「不是小廚師,是大廚師,這一點你可千萬不能搞錯。」

  解紅梅苦笑道:「其實無論他是大廚師,還是小廚師,在我心裡都沒有差別,我都同樣的敬佩他。」

  沈玉門果了呆,道:「你真的會敬佩他那種人?」

  解紅梅目光中充滿情意的凝視著他,道:「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

  沈玉門也目不轉睛的望著她,道:「你真的不會為了他的出身而看不起他?」

  解紅梅往前湊了湊,吐氣如蘭道:「你說呢?」

  沈玉門不再多言,又伸手將她攬在懷裡。解紅梅生伯又壓疼了他,小心翼翼的在他身邊躺了下來。沈玉門卻好像已忘了傷痛,手臂愈抱愈緊,幾乎將身體整個貼在解紅梅暖暖的身子上。月影院脆,房裡房外再沒有一點聲響,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解紅梅忽然輕歎了一聲,道:「可惜我爹爹死了,如果他還活在世上,他一定很高興救的是你這種人。」

  沈玉門道:「哦。」

  解紅梅道:「他的心地一向很仁慈,從不胡亂殺人,就算碰上十惡不赦之徒,最多也只廢了那人的武功,絕不輕取他人性命。」

  沈玉門道:「哦。」

  解紅梅道:「他這次捨命救你,也是為形勢所逼。他痛恨青衣摟,但他也並不欣賞金陵沈家的作風。他為了救你而捨掉性命,我想他死得一定很不甘心。」

  沈玉門怔了怔,道:「你說他老人家不欣賞我?」

  解紅梅道:「我是說他不欣賞過去的你。」

  沈玉門道:「哦。」

  解紅梅道:「所以我說如果他還活著,如果他能對你多瞭解一點,我想他一定會很開心,可惜他還沒有瞭解事情的真相,就先糊里糊塗的死了,他死得好冤枉啊……」

  說到這裡,淚水又如決堤般的湧出,轉瞬間便將沈玉門的肩膀浸濕了一片。

  沈玉門吃力的伸出另一隻手,輕輕的托起了她娟麗的臉,一面替她擦抹眼淚,一面道:「你不要難過,你爹爹的仇,我一定會替你報。我發誓要把那個姓蕭的碎屍萬段。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解紅梅道:「我爹爹的仇人並不止蕭錦堂一個。如果你真想為他報仇,就得想辦法把青衣樓整個消滅掉。」

  沈玉門道:「好,我雖然明知道這件事做起來不太容易。因我一定會朝著這個目標去做,不消滅青衣縷,誓不罷手。o

  解紅梅道:「你若真想消滅青衣樓,就得趕快回金陵,先把身體養好,再把沈家那套刀法練成,才有希望。」

  沈玉門道:「你既然這麼說,那我明天就隨他們回金陵……你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解紅梅緩緩的搖著頭,道:「我不能去,我還有很多事要辦。」

  沈玉門道:「你還有什麼事要辦?」

  解紅梅道:「首先我得找到我爹爹的遺體。親手把他埋葬。然後……我要找個地方隱藏起來。我也要苦練武功,準備將來幫你與青衣樓決一死戰。」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這麼說,我們又要分手了?」

  解紅梅黯然的點了點頭。

  沈玉門歎道:「我也知道留不住你。但願你多保重,讓我們將來還能相見。」

  解紅梅道:「我知道了,你只管安心的回去吧。當你練成刀法,重現江湖的時候,我一定會來找你。」

  沈玉門道:「萬一你不來呢?」

  解紅梅道:「那我就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沈玉門一驚,道:「你不要開玩笑,你怎麼可以不在人世?如果沒有你,我一個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解紅梅幽幽一歎,道:「你跟我不一樣。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不會寂寞,你至少還有很多肯為你捨命的朋友和屬下,而且還有三個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丫頭、你怎麼可以說活得沒有意思呢?」

  沈玉門鬆開了緊抱著她的手,不斷的搖著頭道:「你錯了,你所說的這些人,都是沈二公子的,不是我的。我唯一擁有的就是你,難道你還不明白麼?」

  解紅梅沒有吭聲,只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沈玉門長歎一聲,又道:「如果連你也死了。我就什麼都完了,我不但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等於世上再也沒有我這個人了。到那個時候,我縱然活著,也只是別人的影子,跟死人又有什麼差別?你說我活得還會有意思麼?」

  解紅梅依然沒有吭聲,卻忽然伸手將他的頸子緊緊的抱住。

  沈玉門道:「所以無論如何,你也一定要活下去。」

  解紅梅粉臉緊貼在他耳邊,道:「你放心,我會活下去的。為了你,我也得好好活下去。」

  沈玉門急忙朝後閃了閃,道:「等一等,你最好把話說清楚,你究竟是為誰活下去?是為了沈二公子,還是揚州小孟?」

  解紅梅道:「你不是說你是揚州小孟麼?」

  沈玉門道:「是啊。」

  解紅梅道:「那我就是為了揚州小孟,你知道嗎?無論你是誰,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因為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並不是你的身份。」

  沈玉門道:「真的?」

  解紅梅道:「當然是真的。老實告訴你,自從那天在穀倉裡亮起火折子的那一剎那開始,我就知道我是你的了。」

  沈玉門這次有也沒有吭聲,也只默默的看著她。

  解紅梅低垂著頭,輕聲細語道:「那個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無論你是什麼人,我都跟定了你……除非你不要我。」

  沈玉門急忙又把她擁入懷中,道:「你又胡說了。我怎麼捨得不要你,你沒看到我只為了想見你一面,就多繞了這麼多路麼?」

  解紅梅突然揚起臉,道:「這種事可一不可再。在你刀法練成之前,千萬不要再出來亂跑,更不可為了找我而輕冒風險。」

  沈玉門皺起眉頭,道:「等我練成了刀法,那要多久?」

  解紅梅道:「也不會太久。以你原有的根基,再下功夫苦練的話,我想有個三年五載已足夠了。」

  沈玉門嚇了一跳,道:「什麼?只練一套刀法,就要三年五載?」

  解紅梅道:「這已經是最快的了。如非你過去一直使刀,只怕還要更久。」

  沈玉門急道:「可是……我過去使的刀,跟這種刀完全是兩碼事。根本談不到什麼根基。照你這麼說,我若想練成那套刀法,豈不是要把鬍子都練白了?」

  解紅梅輕摸著他的手腕,道:「這你就不懂了。刀法就是刀法,你過去不論練的是什麼刀,再學其他刀的時候,都會比一般初學乍練的要快得多。」

  沈玉門搖著頭道:「就算三五年包我練成也太慢了,我等不及。」

  解紅梅道:「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專心苦練,時間或許可以縮短一點。」

  沈玉門道:「你不教我想別的事可以,不教我想你,我可辦不到。」

  解紅梅又是幽幽一歎,道:「其實我也會想你,但現在我們絕對不能纏在一起,否則不但影響你的武功進境,也會給沈府上下帶來極大的因擾,而且也對不起那些捨命救你的人。更對不起我爹爹。所以……你一定得忍耐。」

  沈玉門道:「那要忍到什麼時候?」

  解紅梅道:「只要你的刀法練成,只要你把青衣樓給消滅掉,只要你那時候還要我。我就永遠不會再離開你了。」

  沈玉門搖頭歎氣道:「太遙遠了,簡直遙遠得讓我連一點生趣都沒有。」

  解紅梅沉吟了一下,道:「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我一定不會離開你太遠。一有機會,我就會偷偷去看你。」

  沈玉門神情一振。道:「你真的會來看我?」

  解紅梅道:「我一定會去。你不要忘記,我也會日日夜夜的思念你呀!」

  沈玉門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把你藏身的地方告訴我,也好讓我可以隨時去看你。」

  解紅梅立即道:「那可不行。」

  沈玉門道:「為什麼?」

  解紅梅道:「因為我不可能藏身在固定的地方。我既要躲避青衣樓的追殺,又要提防著沈府那批人。我想當他們發現你不是沈二公子的時候,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殺了我滅口。」

  沈玉門急忙道:「這你倒大可放心,我想他們還不敢。」

  解紅梅輕哼一聲,道:「也許你房裡那三個丫頭不敢,但你能擔保石寶山和胡大仙那批人不向我下手麼?更何況後面還有個心狠手辣的顏寶風。」

  沈玉門微微怔了一下,道:「顏寶風不過是個女流之輩,又是出身俠門,怎麼可能胡亂殺人?」

  解紅梅道:「那你就錯了。她為了維護沈府的安全,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果她發現了事情的真相,第一個要殺我滅口的,一定是她。」

  沈玉門道:「照你這麼說,我也只好每天提心吊膽的在沈府等著你了。」

  解紅梅道:「提心吊膽倒不必。顏寶風再厲害,也不至於向你下手。」

  沈玉門道:「你誤會我的意思,我也知道她們不會把我怎麼樣,我擔心的是你。」

  解紅梅道:「所以我才說我只能在有機會的時候偷偷去看你,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們發現我落腳的地方。」

  沈玉門長歎一聲。道:「那你就多加小心吧,可千萬不能糊里糊塗的死在她們手上。」

  解紅梅道:「這你倒不必擔心。她們想殺我,恐怕還沒那麼容易。」

  沈玉門不再說話了。解紅梅也將眼睛嘴巴同時閉起來,只默默的依偎在他懷裡。窗上的月色愈來愈淡,房裡也逐漸暗了下來,遠處傳來了雞叫聲,天就快完了。沈玉門心裡忽然泛起了一股難以割捨的離愁,忍不住又長長的歎了口氣。解紅梅依偎得他更緊,粉臉也漸漸的貼了上去,雖然沒有睜眼看他,但鹹鹹的淚水卻已不斷的淌進了他的嘴巴裡。沈玉門的嘴唇開始移動,順著她濕潤的臉頰緩緩下移,最後終於落在她的櫻唇上。解紅梅的呼吸顯然有點急促,身子也在微微的顫抖,但她不僅沒有閃避,反而伸臂緊緊將他抱住。昏暗的房裡顯得格外的靜,除了急促的呼吸聲息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雄雞報曉之聲又起,不遠的驢馬市口也開始有了人馬的嘈雜聲。解紅梅突然睜開了眼,吃驚的望著他,同時也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沈玉門的手掌已探進了她的衣裳裡。

  解紅梅緊緊張張道:「你,你不要忘了你身上還有傷啊!」

  沈玉門忙不迭的把手縮回來,好像做了虧心事,被人當場捉住一般。

  解紅梅喘息半晌,才幽幽道:「並不是我不肯……我是怕你的傷勢會加重。」

  沈玉門道:「我知道。」

  解紅梅停了停,又道:「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沈玉門點頭,不斷地點頭。

  解紅梅昂首凝視著他模糊的臉孔,道:「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沈玉門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你。v

  解紅梅又將臉孔貼了上去,道:「你千萬不要這麼說,其實……我也很想讓你親近我……」

  沈玉門道:「真的?」

  解紅梅點著頭,道:「我們這一分開,又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了。老實說,我實在怕你把我忘記,可是……你有傷在身,我總不能害你呀!」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忘了你的,永遠不會。其實我方才也只不過想抱抱你,就算我身上沒有傷,我也不會做什麼。我並不是那種輕薄的人,我是真的喜歡你,這一點我希望你能明白。」解紅梅沒說什麼,卻把火熱的櫻唇送了上去。

  沈玉門急忙閃了閃,道:「你趕快走吧,天就快亮了。」

  解紅梅怔注了。

  沈玉門道:「記得把你的刀帶走,還有床頭的那個小包袱,那是一套替換衣服和一些銀票。你隻身在外,身上不能沒有錢,也不能沒有兵刃。」

  解紅梅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真的叫我走?」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反正你總是要走的。」

  解紅梅緩緩的坐起來,開始整理衣裳。

  沈玉門又道:「還有,你可不能忘了方才答應過我的事。」

  解紅梅怔怔道:「我答應過你什麼事?」

  沈玉門道:「你一定要到沈府來看我。」

  解紅梅道:「哦,我知道,一有機會,我就會偷偷摸摸進去看你。」

  沈玉門不再開口,只依依不捨的望著她。

  解紅梅也在回望著他,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沈玉門道:「沒有了,你快走吧!」

  解紅梅一點一點的挪下了床,雙腳尚未沾地,忽然又撲進他的壞中,緊樓著他的頸子,悲聲哭泣起來。沈玉門也拚命的抱住她,深情的吻著她的臉龐。

  哭聲很快的便靜止下來,只聽解紅梅猶如夢囈般的聲音道:「你說……你只想抱抱我?」

  沈玉門抽空點了點頭。解紅梅突然抓起了他的手,將那隻手送到了自己的衣襟裡。

  窗上的月色已完全消失,黎明之前總是顯得格外黑暗,但房裡的人卻一無所覺,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再需要任何光亮。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靜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緊迫而急促的喘氣聲。床在吱呀作響,扣在床頭與門板間的那條紅絲繩索也在不停的顫動。陡聞一聲驚呼,解紅梅忽然神情狼狽的自床間翻落下來,剛好撲在那條緊繃的繩索上。房門陡然彈開,水仙首先衝入房中,秋海棠和紫丁香也隨後擁了進來,三人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一瞧,不禁同時鬆了口氣。原來沈玉門正安詳的睡在床上,臉上雖然有些汗跡,但呼吸卻很均勻,看上去像已沉睡多時。那柄短刀依然緊釘在門板上,唯獨擺在床頭的那個小包袱卻已不見。

  沈玉門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近午時分。他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水仙那張令人百看不厭的臉。秋海棠和紫丁香也捧著漱洗用具走進來,兩人經過一番打扮,顯得十分清麗脫俗,再也沒有那股風塵僕僕的粗狂味道。

  沈玉門似乎很不習慣在女人面前起床,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道:「石寶山呢?」

  水汕笑吟吟道:「石總管正在忙著打點外面的事。今天一早,咱們的入就趕來了不少。」

  沈玉門道:「還有另外那個傢伙呢?」

  秋海棠和紫丁香同時例開了嘴。

  水仙也忍俊不住道:「少爺指的可是孫大少?」

  沈玉門道:「除了他還有誰。」

  水仙道:「他已經到碼頭去安排船隻了。」

  沈玉門道:「安排船隻幹什麼?」

  水仙道:「他認為走水路會比坐車安全,而且也比較舒適很多。」

  沈玉門道:「好吧,那你就隨便派個人到對面,把醉老六給我請過來。」

  水仙忙道:「我一早就去請過了,聽說醉老六不在,他的徒弟正候在外面,要不要把他請進來?」

  沈玉門皺眉道:「他哪個徒弟?」

  水仙道:「這我倒沒問,不過看起來倒還滿體面的。」

  沈玉門道,「把他叫進來!」

  水仙立刻擦起門簾,朝門外招了招手。只見一個穿著整齊的年輕人低著頭跨進門檻,一進門便朝沈玉門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沈玉門一瞧那人,神情登時一振,道:「小喜子,你還認不認得我?」

  那被稱作小喜子的年輕人抬起頭,楞楞的望了他半晌,忽然叫道:「我想起來了,您是金陵的沈二公子,去年春天我曾經拜見過你一次,當時您好像跟太湖的孫大少走在一起。」

  沈玉門呆了呆,道:「你再仔細看看,我究竟是不是沈二公子?」

  小喜子仔細看了他一陣,道:「沒錯。您耳根下還有條傷疤,我記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認錯。」

  沈玉門失神的摸著自己的耳根,有氣無力道:「你師父呢?」

  小喜子道:「到揚州去了。」

  沈玉門愕然道:「他放下生意不做,跑到揚州去幹什麼?」

  小喜子神色淒然道:「我孟師叔死了,師傅心裡很難過,非要趕去親自替他送葬不可。」

  沈玉門的心猛地注下一沉,道:「送哪個孟師叔的葬?」

  小喜子道:「我就只有一個姓孟的師叔,人家都叫他揚州小孟,名氣大得很,但不知您有沒有聽說過?」

  沈玉門失魂落魄道:「揚州小孟……死了?」

  小喜子歎了口氣,道:「是啊。我這位孟師叔是個天才,百年不遇的天才,死得實在可惜。」

  沈玉門揮了揮手,道:「你回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小喜子怔了怔,道:「可是您還沒有點菜啊?」

  沈玉門道:「你隨便替我配幾個菜好了,不要太費事,愈簡單愈好。」

  小喜子連聲答應,恭身退了出去。

  沈玉門仍在不停的揮著手,道:「你們三個也出去吧!」

  水仙不安的叫了聲:「少爺!」

  沈玉門道:「你不用擔心,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水仙不再吭聲,轉身就走。秋海棠和紫丁香卻仍在呆呆的望著他,直待外邊的水仙再三催促,才一步一回首的走出了房門。沈玉門立刻翻開被子,吃力的下了床,步履踉蹌的撲向擺在牆角的—只臉盆。盆裡盛著大半盆清水,水中映出了一張英氣逼人的臉孔。那張臉看起來雖然並不陌生,但那絕對不是揚州小孟的臉。沈玉門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悲傷,眼淚已不知不覺的淌下來,平靜的水面也濺起了點點漣漪。也不知過了多久,水仙又已悄悄的走進來,悄悄的拿了件衣裳披在他的身上。

  沈玉門頭也不回道:「我不是叫你們都出去麼?」

  水仙道:「她們都已經出去了。」

  沈玉門道:「那麼你呢?」

  水仙道:「我也出去過了,我是怕你著涼。特別趕回來替你披衣裳的。」

  沈玉門似乎也找不到責怪她的話,只有低下頭去洗臉。他的臉剛剛抬起來,一條柔軟的毛巾已從一側遞到他的手上。沈玉門睜眼一瞧。遞毛巾給他的竟是秋海棠,而且紫丁香這時也正悄悄的站在一窮,眼睛一眨一眨的在望著他。

  秋海棠沒等他開口,便急忙道:「我是進來給少爺送毛巾的。」

  沈玉門斜瞟著紫丁香,道:「你呢?你又跑進來幹什麼?」

  紫丁香呆了呆,道:「我……我是想來問問少爺,你的藥是飯前吃呢,還是飯後吃?」

  沈玉門哭笑不得道:「你說呢?」

  紫丁香道:「好像是應該飯後吃。」

  沈玉門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跑進來煩我?」

  紫丁香囁嚅著道:「我……我……」

  沈玉門道:「你下次再想貿然闖進我的房裡,最好先找個適當的理由。如果你不會,可以求教水仙,她在說謊、騙人、胡亂編造理由方面,絕對是一流高手。」

  水仙跺著腳,說道:「少爺怎麼可以把我說成這種人?」

  沈玉門道:「難道我說的不對麼?」

  門外突然有人接著道:「你說得對極了。水仙姑娘騙人的本事絕對是一流的,比石寶山還高明。」說話間,孫尚香已笑哈哈的走進來,臉上充滿了興奮的神色。

  水仙嗔目瞪著他,道:「我們少爺正想靜一靜,你又跑來幹什麼?」

  孫尚香道:「你放心,我的理由可比你們三個充分多了。」

  水仙道:「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們少爺,船已經準備好了?」

  孫尚香道:「船是自己家的,隨用隨有,那有什麼稀奇!」

  水仙道:「那你還有什麼理由跑進來?」

  孫尚香神秘兮兮道:「我帶來一個大消息,你們少爺聽了,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

  水仙一怔,道:「什麼大消息?」

  孫尚香大馬金刀的在凳子上一坐,道:「我口渴得很,能不能先給我來碗茶?」

  水仙立刻倒了碗茶,往他手裡一塞,道:「快點喝,快點說,我們少爺的耐心可有限得很。」

  孫尚香不慌不忙的把那碗茶喝光,才舒了口氣。道:「絕命老么那小子,這回可露臉了。」

  水仙道,「絕命老么怎麼樣?」

  孫尚香道:「他這次總算做了一件人事,也等於替你們少爺出了口氣。」

  沈玉門聽得神情一振,道:「他是不是把蕭錦堂那傢伙給幹掉了?」

  孫尚香眼睛一翻,道:「連我都未必是「斷魂槍」蕭錦堂的對手,他有什麼資格幹掉人家?」

  沈玉門道:「那他究竟做了什麼露臉的事?」

  孫尚香道:「你昨天不是在孝豐秦府受了一肚子的窩囊氣麼?」

  水仙搶著道:「是啊,而且還差一點被秦夫人給毒死。」

  孫尚香道,「這回可好了。從今以後,江湖上再也沒有『一劍穿心』這號人物,江南武林道上也再沒有孝豐秦府這戶人家了。」

  沈玉門一驚,道:「為什麼?」

  孫尚香道:「絕命十八騎為了替你討回公道,已把秦府整個解決了。」

  沈玉門似乎仍未聽懂,呆呆的望著他。道:「你說解決了,是什麼意思?」

  孫尚香道:「解決的意思就是統統殺光,上下五十幾口一個沒剩,連房子都放了一把火,只怕到現在還沒有燒完呢。」

  只聽「噹」的一聲,沈玉門一個失神,將盛水的臉盆整個碰翻,大半盆水全都潑在地上。

  水仙急忙把他扶住,道:「少爺小心。」

  孫尚香卻已哈哈大笑道:「你就算受了傷,跳不起來,也用不著高興得連臉盆都打翻啊!」

  水仙咳道:「大少。你能不能少說幾句?」

  孫尚香怔了怔,道:「為什麼?」

  水仙橫眉豎眼道:「你看我們少爺有一點高興的樣子麼?」

  孫尚香呆望著沈玉門那張白裡透青的臉孔,道:「咦!我替你帶來這麼大的一個喜訊,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開心?」

  水仙急道:「你是怎麼了?你今天是不是有毛病?」

  孫尚香莫名其妙道:「我有什麼毛病?」

  水仙道:「人都死了這麼多,你居然還說是喜訊?你……你還有沒有人性?你這也算是我們少爺的好朋友麼?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少爺不喜歡殺人麼?」

  孫尚香一副打死他也不相信的樣子,道:「你說你們少爺不喜歡殺人?」

  水仙道:「是啊,你沒看到我們少爺剛剛才把『飛天鷂子』洪濤給放走麼?」

  孫尚香臉色一沉,道:「『飛天鷂子』洪濤可以放走,『一劍穿心』秦岡卻不能輕饒。」

  水仙道:「為什麼?」

  孫尚香道:「兩方交戰,各有立場。洪濤是青衣樓的人,拚命想置沈玉門於死地,也是天經地義的事,而秦岡卻不同。他分明是你們沈家的朋友,卻為了討好青衣樓而出賣你們,像這種賣友求榮的東西,怎麼可以輕易放過他?」

  水仙道:「誰說秦岡出賣了我們?」

  孫尚香道:「這件事早已傳遍了江湖,而且你方才也說沈玉門差點被秦夫人毒死。這還錯得了麼?」水仙登時為之語塞。

  孫尚香冷笑一聲,繼續道:「如今沈玉門是負了傷,否則根本就無須什麼絕命十八騎趕來多事,他自己早就把那姓秦的給幹掉了。玉門兄,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直到現在才長長歎了口氣,道:「天哪!這是個什麼世界!」

  水仙急忙道:「少爺,你還是到床上去歇歇吧,待會兒我再叫你。」

  沈玉門一把將她推開,抬手朝離房門最近的紫丁香一指,道:「你,去告訴石寶山,叫他淮備啟程。」

  紫丁香遲遲疑疑道:「現在就走?」

  水仙搶著道:「當然要吃過飯之後,人是鐵,飯是鋼,少爺身子虛弱,不吃飯怎麼有體力趕路?紫丁香沒等她把話說完,便已奔出門外。」

  孫尚香忙道:「聽說絕命十八駒已經趕了來,你不要等等他們麼?」

  沈玉門搖首道:「我不認識什麼絕命十八騎,也不認識絕命老么,根本就沒有等她們的必要。」

  孫尚香咧嘴笑遁:「對,對,我早就跟你說過,絕命老么盧九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那種人還是少沾為妙。」

  水仙緊緊張張道:「可是少爺可別忘了,盧九爺是程老總的兄弟,而且也是跟你拜過把的。」

  沈玉門皺眉道:「程老總是誰?」

  水仙道:「程老總就是『金刀會』的總舵把子程景泰程大爺,也是你結拜的大哥,你怎麼連他也忘了?」

  沈玉門斷然道:「我沒跟這種人結過拜,也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孫尚香急忙笑道:「我也沒聽說過。」

  沈玉門突然叫了聲,「秋海棠。」

  秋海棠身形猛地一顫,道:「婢子在。」

  沈玉門道:「你再趕去告訴石寶山一聲,就說我要馬上啟程!」

  秋海棠道:「可是……少爺還沒有吃飯啊!」

  沈玉門道:「飯可以叫他們送到船上去。」

  孫尚香點頭不迭道:「對,如果你高興,可以把醉老六也一起帶走。」

  秋海棠急急道:「可是醉老六不在嘉興啊!」

  孫尚香道:「醉老六不在,可以帶別人,嘉興有的是名廚。」

  秋海棠雙腳仍然動也不動,道:「還有……少爺那副煎好的藥怎麼辦?」

  沈玉門氣急敗壞道:「你這個笨蛋,藥又不是藥鋪,你難道就不會帶到船上去麼?」

  孫尚香哈哈大笑道:「船上寬敞得很,如果你怕你們少爺的藥不夠吃,就算把整間的藥鋪搬上去,也絕對裝得下。」

  秋海棠不講話了,只愁眉苦臉的膘著水仙。

  水仙揮手道:「你不要擔心,趕快去吧,照著少爺的吩咐辦事準沒錯。」

  秋海棠這才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沈玉門怔怔的瞧著她的背影,道:「這丫頭是怎麼搞的,是不是腦袋裡邊少了一根筋?」

  水仙歎了口氣,道:「她只是在擔心少爺的安危,她認為跟絕命十八騎走在一起,路上一定會安全得多。」

  孫尚香冷笑一聲,道:「笑話,絕命十八騎算什麼東西?只要走水路,你們少爺的安全包在我身上。中途出了任何差錯,我孫尚香屁也不放一個,馬上把腦袋割繪你,你看怎麼樣?」

  水仙道:「真的麼?」

  孫尚香道:「我幾時騙過你?」水仙二話不說,立刻伸出了手掌。孫尚香也不囉嗦,痛痛快快的在她手掌上擊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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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1:16
第五章 揮刀縱強敵


  船艙寬敞,裝飾華麗,張帆司舵的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路行來,果然舒適無比。河道雖不順暢,但所經之處,其他船隻無不退讓閃避。只要在水上,太湖孫家似乎永遠擁有無上的威儀,何況常年行駛在水上的人,幾乎都可以認得出這是孫大少的座舫。服過湯藥的沈玉門,睡得十分沉熟,這是他第一次將—切煩惱拋開,安心的躺在枕頭上。水仙也已疲憊不堪的在床邊打盹。只有秋海棠和紫丁香兩入精神最好,不時偷瞄著正在艙尾飲酒的孫尚香,目光中充滿了困惑的神色。因為她們實在搞不懂,此時此刻孫尚香怎麼還有心情坐在那裡喝酒?

  孫尚香卻像沒事人兒一般,舉起酒杯朝對座的石寶山—晃,道:「來,乾一杯!」

  不待石寶山舉杯,他的酒早已倒進肚子裡。

  石寶山忙道:「大少少喝一點吧!我總覺得情形不太對勁,說不定會有情況。」

  孫尚香擺手道:「安啦!在這條路上,絕對沒有問題,你只管放心喝你的酒……」

  說著,身子往前湊了湊,低聲道:「石總管,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兩個丫頭一直在盯著我?」

  石寶山點頭。

  孫尚香道:「你猜為什麼?」

  石寶山搖頭。

  孫尚香道:「她們是在測覽我最後的遺容,她們一定以為再也看不到我了。」

  石寶山一怔,道:「這話怎麼說?」

  孫尚香笑道:「我跟水仙打了賭,只要走水路,路上一旦出了差錯,我馬上把腦袋割給她。」

  石寶山聽得不禁一楞。

  孫尚香忽然臉色一冷,道:「如果她們認為我孫某只會吹大氣,那就錯了。我的腦袋也只有一個,若是沒有十成把握,我敢跟她們賭麼。」

  石寶山道:「那當然。」

  孫尚香道:「連我這個提著腦袋的人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喝,只管喝!」

  石寶山只好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雖然很瞭解五湖龍王的實力,但仍忍不住朝孫尚香的頸子掃了一眼。

  孫尚香冷笑道:「你一定擔心水路不寬,怕有入從岸邊縱上船來,對不對?」

  石寶山沒有吭聲。

  孫尚香立刻道:「但你莫忘了,兩岸不但有我們兩家的人跟隨,而且還有隨後趕來的絕命十八騎。育衣樓的人想衝破這道防衛網,恐怕比登天還難。」

  石寶山道:「萬一有人從船上跳過來呢?」

  孫尚香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石寶山道:「為什麼?」

  孫尚香道:「老實告訴你,打從兩個時辰之前,我的手下就已經開始查船。從嘉興到蘇州這段航程的三百三十七條船,我們都已查遍。凡是可疑的人物,早就被我們趕上岸去,否則我還哪有這種閒情逸致陪你在這裡飲酒作樂?」

  說完,還冷笑著朝秋海棠和紫丁香橫了一眼,那副神情已經得意到了極點。秋海棠和紫丁香急忙垂下了頭,連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倚在床邊打盹的水仙突然含含糊糊道:「你們不要被他唬住,那傢伙又在信口胡謅了。」

  孫尚香雖然已喝了不少酒,耳朵卻還是靈敏得很,聽得登時叫了起來,道:「你說什麼?」

  水仙睜開惺忪的睡眼,伸著懶腰道:「我說大少又在跟她們開玩笑了。」

  孫尚香道:「我說得明明都是老實話,你怎麼說我開玩笑?」

  水仙道:「真的都是老實話麼?」

  孫尚香道:「當然是真的。像這種事,我根本就沒有騙你們的必要,何況我還跟你打了賭。我總不會拿我自己的腦袋開玩笑,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秋海棠和紫丁香也表現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

  水仙卻笑笑道:「好吧!那麼我問你,你這次在嘉興一共調動了多少人替你查船?不要忘了。你們孫家在嘉興總共也不過百十來人而已。」

  孫尚香伸手一比,道:「六十個,不算少吧?」

  水仙道:「嗯!不少,六個人一組,剛好可以分成十組。」

  孫尚香立刻道:「對,對,我就是叫他們這麼分的。要想查得仔細,又要防人偷襲,每一組至少也得六個人才夠。

  水仙道:「那麼大少有沒有算過,每一組人一個時辰可以查幾條船?」

  孫尚香不假思索道:「我那批人手腳快得很,一個時辰少說也可以查個七八條船。」

  水仙道:「就以他們每個時辰每組人可以清查十條計算好了,兩個時辰就是二十條,十組入加起來也不過才兩百條,距離太少所說的數目還差得遠。如果這條路上真有三百三十七條船的話,其他那一百三十七條船豈不成了漏網之魚,那多危險?」

  孫尚香臉上再也沒有一絲得意,咳咳道:「其他那一百多條,大部分都是我們自己的船。」

  水仙道:「你說你們孫家有個二三十條在這條路上走動,我還相信。著說一百三十七條都是你們自己的船……你孫大少自己相信麼?」

  孫尚香結結巴巴道:「這……這……」

  水仙輕哼一聲,道:「別遮了,再遮腦袋就不保了,還是趕緊想辦法補洞吧!」

  孫尚香沒再吭聲,眉目間也浮現出一股難得一見的怒色。

  石寶山急忙道:「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我們現在已經進入孫家的地盤,龍王座下人才濟濟,縱然有些漏洞。我想也應該早就有人補起來了。」

  孫尚香竟然搖頭道:「不可能,我老子養的那批老太爺,是絕對不能指望的。」

  石寶山停了停。忽然道:「按說大少身邊的人才也不少。這兩天怎麼都沒有見到?」

  孫尚香猛地一拍桌子,道:「我就是在氣那幾個王八蛋,每次放他們出去辦事。都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話剛說完,岸上陡然晌起了一聲尖銳的呼哨。

  石寶山神情一振,道:「有消息了。」

  水仙笑道:「但不知是哪個王八蛋?」

  孫尚香登時笑口大開,道:「你的好朋友『銀蛇』崔玉貞回來了。」

  水仙臉上的笑容馬上不見,秋海棠和紫丁香也同時皺起了眉頭。

  孫尚香卻興高采烈的朝外喝道:「放她上來!」

  撐船的一名大漢立刻揚起了竹篙。但見岸邊陡然彈起一條纖纖身影,凌空接連幾個急翻,足尖剛好點在水淋淋的篙頂上,藉著竹篙微挑之力,已然落在船板上,不但著地輕盈無聲。而且姿態美妙之極。

  石寶山不住擊掌喝采道:「崔姑娘好利落的身手!」

  來的果然是江南武林極有名氣的「金銀雙蛇」之一的崔玉貞,也是孫大少手下最難纏的人物。

  只見她輕擺著水蛇腰。一步一步的走進艙中,一雙瞇瞇眼緊瞅著石寶山,道:「石總管這一向可好?」

  石寶山哈哈一笑道:「托你的福,好得很。」

  崔玉貞朝床上的沈玉門瞄了一眼,道:「這麼說,沈二公子的傷勢也不要緊了?」

  石寶山道:「當然不要緊,只是一點外傷,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康復了。」

  崔玉貞歎了口氣,道:「我正有個重大的消息要告訴他,可惜他睡著了。」

  孫尚香這時才開口道:「他睡著了,我沒睡著,難道你就不能先告訴我?」

  崔玉貞平坦的小腹幾乎整個貼在孫尚香的背脊上,雙手按摩著他的肩膀,道:「這個消息對你根本就沒有用,我告訴你幹什麼?」

  孫尚香居然慌不迭的閃到一旁,苦笑連連道:「你們聽聽,這像不像我的手下講的話?老實說,我現在實在搞不清她究竟吃的是我孫家的飯,還是你們沈家的飯?」

  石寶山笑道:「她吃的當然是你們孫家的飯,否則她怎麼光替你按摩,不替我石寶山按摩?」

  孫尚香忙道:「如果你喜歡,我送給你好了。老實說,她這一套我實在消受不了。」

  石寶山搖頭擺手道:「那怎麼行。江湖上誰不知道『銀蛇』崔玉貞是你孫大少座下的五虎將之—,石某怎敢掠人之美呢!」

  孫尚香垂頭喪氣道:「什麼五虎將?這幾年我可被他們坑慘了。在家裡受氣不說,在外邊還得經常為他們補紕漏,真是當年一念之差,惹下了無窮後患,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說完,還在唉聲歎氣不已。

  原來孫尚香手下的金銀雙蛇、禿鷹、血影人,以及烏鴉嘴五人,當年都是名聲狼籍的黑道人物,後來因案避入太湖,為老於世故的五湖龍王所拒,卻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孫大少爺給偷偷收留下來。這五人也居然被他的盛情所感,自此改邪歸正,替他辦了不少的事,卻也為他惹下了一大堆紕漏。

  石寶山一旁聽得哈哈大笑,水仙卻只冷冷的哼了一聲。

  崔玉貞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又把身子緊貼在孫尚香的背上,嗲聲嗲氣道:「大少,你真的後悔了?」

  孫尚香邊躲邊道:「後悔得不得了。」

  崔玉貞道:「你真的想把我們送出去?」

  孫尚香道:「送,誰要誰帶走。」

  崔玉貞瞟了水仙一眼,笑瞇瞇道:「別人我不管,大少若是真想把我送掉,最好是送給沈二分子。我跟水仙姑娘情同姐妹,在一起也有個伴。」

  水仙急忙叫道:「你少來,我跟你毫無交情可言,而且我們小朝也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你還是到別處去害別人吧!」

  她的話說得雖重,但崔玉貞好像—點也不生氣,仍然笑瞇瞇道:「喲,你還在生我的氣呀!」

  水仙又哼了一聲,秋海棠和紫丁香也都嘟起了嘴,顯然氣她的還不止一個。

  崔玉貞忽然歎了口氣。道:「其實唐三姑娘那件事也不能怪我。我當時也不過跟她開了個小玩笑,只輕輕抱了你們少爺一下而己。誰知道那位姑娘的心胸如此狹窄,竟然無端的吃起醋來。」

  水仙冷笑道:「這種玩笑也能亂開?你為什麼不在你們少奶奶面前抱抱你們這位可愛的大少爺/

  崔玉貞道:「這可難說,說不定那天我高興起來,就抱一抱給你們看。」

  孫尚香嚇了一跳,登時指著她鼻子叫道:「你敢!如果你膽敢在我老婆面前失禮,看我不宰了你才怪。」

  石寶山哈哈笑遁:「崔姑娘,你那個玩笑一開不要緊,不但我們沈家對你感冒之至,連你們大少爺都對你倒了胃口,實在不划算。」

  崔玉貞愁眉苦臉道:「就是嘛,最要命的是唐三姑娘也恨我入骨,千方百計的想把我毒死,弄得我是豬八戒兩面照鏡子,三面部、都不是人,簡直慘透了。」

  水仙恨恨道:「活該!」

  秋海棠和紫丁香也使勁的點了點頭,好像都認為她罵得很有道理。

  石寶山笑笑道:「所以這種玩笑以後可千萬亂開不得,否則你會更慘。」

  崔玉貞歎道:「我現在忙著跑東跑西,想辦法討好你們少爺都唯恐不及,哪還有閒情再開玩笑!」

  水仙緊張道:「你想辦法討好我們少爺幹什麼?」

  崔玉貞道:「只希望你們少爺能在唐三姑娘面前替我說幾句好話,免得我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水仙哼一聲,道:「你想都甭想。」

  崔玉貞道:「為什麼?」

  水仙道:「我們少爺被你害得自己都不敢再見唐三姑娘,怎麼可能去為你講好話?」

  秋海棠也忽然道:「就算見了面,我想他也不可能在她面前提起你的事。」

  紫丁香緊接道:「是啊!萬一唐三姑娘會錯了意思,再吃起醋來,你以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崔玉貞聽得猛一跺腳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必急著趕回來了。」

  水仙道:「對,你應該直接躲進太湖,以後再也不要出來害人了。」

  崔玉貞眼睛翻了翻,道:「我躲進太湖去幹什麼?我只要幫唐三始娘把那個姓解的女人抓住,還怕我們的仇恨解不開麼?」

  眾人一聽,全都嚇了一跳。

  孫尚香更是緊張得從椅子上彈起來,叫道:「崔玉貞,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動那女人一根汗毛,我跟你的賓主關係就完了,以後你再也不要來見我。」

  崔玉貞怔怔道:「為……為什麼?」

  孫尚香道:「因為那位解姑娘對沈玉門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

  崔玉貞道:「比唐三姑娘還要重要?」

  孫尚香道:「重要多了。」

  崔三貞嚥了口唾沫,道:「原來朝代已經變了!」

  孫尚香道:「早就變了。」

  崔玉貞取出一條手帕,一面擦汗一面道:「幸虧我沒有胡亂插手,否則麻傾可大了。」

  孫尚香道:「可不是嗎?所以你今後在插手辦事之前,最好先問問我,免得又替我找麻煩。」崔玉貞只有點頭。

  石寶山突然咳了咳,道:「你幾時遇到了那位解姑娘?」

  崔玉貞又道:「今天一早。那位始娘膽子倒也不小,各方面的人都在追她,她居然還敢不慌不忙的在大街上走。我看她遲早非出毛病不可。」

  石寶山皺眉道:「你說各方面的人都在追她?」

  崔玉貞道:「是啊!」

  石寶山道:「除了青衣樓之外,但不知還有什麼人對她有興趣?」

  崔玉貞道:「還有我們孫家的入,烏鴉嘴那批人不是也正在各處找她麼?」

  孫尚香忙道:「那批人是我派出去救她的,並不是去抓她的。」

  崔玉貞嘴巴一撇,道:「那批笨烏鴉能辦什麼事,憑他們怎麼救得了人?」

  孫尚香似乎很不開心的瞪著她,道:「你是在哪裡碰到他們的?」

  崔玉貞道:「在桐鄉。」

  孫尚香一怔,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崔玉貞道:「昨天夜裡。」

  孫尚香變色道:「他們跑到桐鄉去幹什麼?」

  崖玉貞道:「我碰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砸一間飯館子的門,好像非要吃什麼烤乳鴿不可。」

  孫尚香氣得把酒杯都砸在地上,道:「這群王八蛋,我派他們出去救人,他們居然敢偷偷折回來去吃烤乳鴿,他們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崔玉貞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道:「是啊!這批人本事不大,膽子倒不小,明明知道那姓解的女人可能到了嘉興,他們居然還一點都不著急,說什麼也要吃了烤乳鴿再走,簡直太不像話了。」

  孫尚香呆了呆,道:「你是說他們可能知道那女人已經去了嘉興?」

  崔玉貞仍在拚命的扇火道:「不是可能知道,是已經知道了。他們還叫我帶信給大少,叫大少留意那女人的行蹤。你說好笑不好笑!」

  孫尚香一聽,神色反而緩和下來,道:「他們有沒有告訴你,吃過烤乳鴿之後,會到什麼地方?」

  崔玉貞道:「當然是到嘉興跟大少會合,不過大少這一走,他們又可以混水摸魚了。如果我搞得不錯,他們一定正躲在哪個堂子裡在偷偷喝花酒呢!」

  孫尚香立刻道:「你趕快去送個信給他們,叫他們繼續追蹤解姑娘。並且要確保她的安全。如果她出了任何差錯,他們三十幾個人一個也休想活命。」

  崔玉貞道:「好,我馬上去告訴他們,就說萬一那位解姑娘有個三長兩短,大少決定要他們三十幾個陪葬。你看怎麼樣?」

  孫尚香指著她道:「也包括你在內。」

  崔玉貞驚道:「這件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孫尚香冷冷道:「你不是正想討好沈二公子麼?」

  崔玉貞道:「是啊!」

  孫尚香道:「你不是認為自己很能幹嗎?」

  崔玉貞遲遲疑疑道:「是啊……」

  孫尚香道:「這正是你一個大好機會,你好好把握吧!」

  崔玉貞滿臉為難道:「可是這件差事叫我去辦,恐怕有點不太合適。」

  孫尚香道:「為什麼?」

  崔玉貞道:「因為我的目標太大。有我跟那位姑娘走在一起,只會更增加她的危險……

  孫尚香冷笑道:「你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青衣樓怎麼會把你這號人物放在眼裡?」

  崔玉貞忙道:「太少會錯了我的意思。我擔心的不是青衣樓,而是那位要命的唐三姑娘·……」

  說到這裡,長長歎了口氣,道:「若是碰到青衣樓的人倒也好辦,大不了跟他們拚個你死我活,可是萬一遇到唐三姑娘怎麼辦?既不能殺,又不能打,想逃命恐怕都很困難,那女人的毒藥暗器可厲害的很啊!」

  孫尚香冷哼一聲,道:「那你就乾脆死在她手上算了,也算對沈二公子有了交代。」

  崔玉貞沉默片刻,道:「我死掉不要緊,那位解姑娘豈不也完了?」

  孫尚香道:「你放心,人家解姑娘可不像你那麼窩囊,幾隻毒藥暗器還嚇不死她。」

  崔玉貞一怔,道:「大少的意思是說,那女人的武功還過得去?」

  孫尚香道:「豈止過得去!老實告訴你,比你們五個加起來還高明,尤其是收發暗器的手法,更是精妙無比,絕對稱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崔玉貞神情大振道:「真的?」

  孫尚香道:「這還假得了麼?如果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角色,早就落在青衣樓手上了,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崔玉貞道:「如此說來,她豈不是比唐三姑娘還要高明?」

  孫尚香道:「至少也是半斤八兩。」

  崔玉貞道:「那就難怪她敢大搖大擺地在大街上走了……」

  孫尚香截口道:「那也正是她的缺點。她唯一比不上你們的,就是江湖經驗不夠,所以我才會派你們這麼多人去保護她。」

  崔玉貞道:「我們要負責保護她到幾時?」

  孫尚香道:「只要把她平安地帶到太湖,你們的任務就算完成。」

  石寶山忽然搖頭道:「太湖只怕她不肯去,我看還莫如想辦法把她送過江去。」

  孫尚香想了想,道:「也好,把她送到江北,也省了我許多麻煩。」

  崔玉貞仍然遲疑著道:「還有一個問題,尚請大少明示。」

  孫尚香道:「什麼事,你說!」

  崔玉貞道:「萬一跟唐三姑娘碰上,兩個人動起手來,我們怎麼辦?是應該袖手旁觀呢,還是乾脆幫著解姑娘將唐三姑娘收拾掉?」

  孫尚香不講話了,只皺著眉頭瞟著石寶山。

  石寶山也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最後又把目光轉到了水仙臉上。

  水仙好像根本就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淡淡道:「你想告訴我們少爺的,就是唐三姑娘這件事麼?」

  崔玉貞道:「當然不止這一件,我還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他。」

  水仙道:「如果是孝豐秦府那件事,那就不必了,我們少爺早就知道了。」

  崔玉貞笑笑道:「還有一件事可比那件重要得多了,你們公子聽了一定會很開心。」

  水仙道,「什麼事?你且說來聽聽!」

  崔玉貞神秘兮兮道:「聽說青衣樓第八樓的盛樓主忽然暴死長陽,好像是被人毒死的。」

  水仙道:「盛安被人毒死了又怎麼樣?對我們目前的處境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崔玉貞咯咯一笑,道:「我說大妹子,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也不想想,盛安號稱『百毒蜈蚣』,是使毒的絕頂高手,能夠毒死他的,普天之下又能有幾個人?」

  水仙不屑道:「他那點玩藝兒怎麼稱得上絕頂高手?蜀中唐門的老一輩人物,幾乎每個人都比他高明。」

  崔玉貞即刻道:「不錯,所以道上的人都說是唐大先生下的手。如果唐大先生真得已經離開四川,對沈二公子來說,是不是一個大好消息?」

  水仙變色道:「這算什麼好消息?」

  崔玉貞道:「咦!唐大先生是唐三姑娘的親爹,就等於是沈二公子末來的老丈人。有個厲害的老丈人替他撐腰,對他總不是一件壞事吧?」

  不待水仙答話,孫尚香已先叫起來。道:「好哇!你明明知道唐大先生已經出川,你居然還問我要不要把唐三姑娘收拾掉,你這不是在存心害我麼?」

  崔玉貞不慌不忙道:「大少稍安勿躁,且聽我慢慢道來。」

  孫尚香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崔玉貞道:「我方才也不過是隨口問問,並沒有存心除掉她的意思。如果我真的想宰掉她,早在去年就動手,哪裡還會叫她活到今天。」

  孫尚香冷哼一聲,道:「你少在這兒跟我吹大氣。憑你這點本事,宰得了人家麼?」

  崔玉貞道:「我一個人當然不行,不過若是有『金蛇』潘鳳幫著我,那就不同了。去年她還在問我,要不要把唐三姑娘做掉?我當時因為怕給大少惹禍,所以才沒敢答應。n

  孫尚香道:「你總算做了一件聰明事,否則你就把我害慘了。」

  崔玉貞沉吟了一下,道:「可是現在的情況又有點不一樣了。」

  孫尚香道:「有什麼不一樣?」

  崔玉貞道:「如果現在我們偷偷把她除掉,唐大先生一定以為是青衣樓下的手,非找他們拚命不可。如此一來,咱們這邊的壓力豈不是可以減輕不少……」

  水仙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道:「你說完了沒有?」

  崔玉貞道:「說完了,不過你放心,沈二公子不點頭,我是不會貿然採取行動的。」

  水仙冷冷道:「你最好安份一點。像這種暗箭傷人的事,就算對像不是唐三姑娘,我們少爺也不會答應的。」

  孫尚香急忙道:「我也絕不答應。萬一風聲走漏出去,那還得了?唐門的報復不說,今後我孫尚香還有什麼臉在江湖上做人?」

  石寶山突然哈哈一笑,道:「你們把這件事搞得太複雜了。據我所知,那位解始娘只不過是我們二公子的救命恩人而已。唐三姑娘的心胸再狹窄,也不可能胡亂去吃她的醋。」

  崔玉貞急急道:「不不不,現在嘉興的茶樓酒肆,都在盛傳解姑娘是沈二公子的相好,還說這次二公子所以出事,都是為了去偷會那個女人……」

  孫尚香又是猛地一拳擊在桌子上,截口叫道:「他媽的,這是哪個混帳東西造的謠?」

  石寶山立刻轉過頭去,不再看他。水仙卻在狠狠的瞪著他,目光中還充滿了責怪的味道。孫尚香這才想起自己在「天香居」所說的話,不禁當場傻住了。

  崔玉貞卻冷笑著道:「我想八成是蕭錦堂那老王八蛋放出的風聲。那老傢伙詭計多端,一定是想借唐三姑娘之手把那位解姑娘除掉。」

  孫尚香急咳一陣,道:「你少在這兒饒舌,還不趕快去替我辦事?」

  崔玉貞怔怔的望著他,道:「大少還沒有答覆我的問題呢!」

  孫尚香道:「什麼問題?」

  崔玉貞道:「萬一她們兩人動起手來,我們該怎麼辦?」

  孫尚香道:「那是你的事。總之,無論哪邊出了差錯,我都唯你是問。」

  崔玉貞皺起眉頭,道:「這可難了。」

  孫尚香道:「你若怕傷腦筋,最好是想辦法別叫她們兩人照面。」

  崔玉貞道:「可是……唐三姑娘是個老江湖,想甩開她,恐怕不太容易。」

  水仙冷哼一聲,接道:「那也並不困難。唐三姑娘不正在找你麼?到時候你可以以身作餌,把她引開不就結了?」

  崔玉貞歎了口氣,道:「看來我也只有鋌而走險了。萬一我死在唐三姑娘手上,那也是命裡該著,誰叫我欠沈二公子的呢?」

  說完,還眼瞇瞇的瞄了正在沉睡中的沈玉門一眼。

  孫尚香道,「現在你可以走了吧?」

  崔玉貞依然動也不動,道:「我還不能走,我還有很多事要向大少稟報。」

  孫尚香道,「你這次帶回來的消息好像還真不少!」

  崔玉貞道:「是啊!大少也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很能幹的人,除了功夫稍微比唐三姑娘差一點之外,其他樣樣都不輸人。」

  孫尚香道:「好了,你也不必在這自吹自擂了。有話快說,說完了快滾。你再拖下去,烏鴉嘴那批混蛋恐怕都要醉死了。」

  崔玉貞滿臉無奈道:『好吧!大少是想先聽好的,還是先聽壞的?」

  孫尚香沒好氣道:「我只要聽好的。你把壞的統統給我帶回去。我不要聽。」

  崔玉貞垂首思量了一會,才道:「青城的韓道長已經下了山。這件事不知能不能算好消息?」

  孫尚香精神一振,道,「說下去,」

  崔玉貞道:「據說他並不是來尋仇,只是趕來收屍而已。」

  孫尚香瞟著一旁的石寶山,道:「你說這算不算是個好消息?」

  石寶山道:「那就得看他趕來收誰的屍了。」

  崔玉貞道:「當然是來收青城四劍的屍。」

  石寶山道:「如果只是為了替那四個人收屍,他隨便派幾個門人下來就好了。又何必親自趕了來?你不覺得有點奇怪麼?」

  崔玉貞道:「我本來出覺得有點奇怪,不過據說他只帶了四名門徒下山,連『七星劍陣』都湊不齊,怎麼看都不像來找青衣樓算帳的。」

  石寶山笑道:「這可難說得很,說不定隨後還有人趕下來。想湊足七個人,那還不簡單?」

  水汕也悠悠接道:「何況青城俗家弟子遍及天下,何患湊不出兩個人來充數?」

  崔玉貞猛一點頭,道:「有道理。」

  石寶山道:「所以毫無疑問,我認為這絕對是好消息。」

  崔玉貞又遲遲疑疑道:「這麼說,少林的大智和尚已在杭州出現,也應該不是壞消息了?」

  眾人聽得全都大吃一驚。

  過了許久,石寶山才苦笑道:「這些方外高人終於也沉不住氣了。」

  孫尚香忽然道:「你有沒有聽到武當的消息?」

  崔玉貞搖頭」

  孫尚香道:「奇怪,以金陵沈家和無為道長的交情,在這種緊要關頭,他至少也應該派幾個人出來露露臉才對。」

  水仙冷笑一聲,道:「依我看武當那班雜毛老道也跟孝豐的秦家差不多,我們大少爺一死,彼此的交情也就全完了。」

  崔玉貞也冷笑道:「所以我認為『絕命十八騎』這次幹得對極了,這種不顧道義之徒不殺,武林中哪裡還有公理……」

  孫尚香截口喝道:「住口,這種事要你來多什麼嘴!」

  崔玉貞立刻閉上嘴巴,再出不敢吭聲。

  石寶山咳了咳,道:「你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

  崔玉貞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石寶山道:「是不是好的已經說完了?」

  崔玉貞道:「差不多了。」

  石寶山道:「壞的呢?」

  崔玉貞道:「壞的我們大少不要聽。」

  石寶山道:「他不聽,我們聽,你只管說!」

  崔玉貞瞟著悶聲不響的孫尚香,顳□著道:「我今天實在沒有時間,我看還是改天吧!」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石寶山悠然一歎,道:「我本來還想告訴你一個對付唐三姑娘的妙法,既可以讓她不跟解夠娘照面,又可以叫她以後不再找你麻煩。既然你忙著要走,那就算了。」

  崔玉貞已走到艙外,又急急轉回來,道:「你有什麼方法可以叫她以後不再找我?」

  石寶山道:「你有時間聽麼?」

  崔玉貞又朝孫尚香瞟了一眼,道:「我想稍微耽擱一會兒,或許還不要緊。」

  石寶山緩緩的搖著頭,道:「一會兒恐怕解決不了問題。」

  崔玉貞道:「你想跟我交換?」

  石寶山道:「我不是你們孫家的總管,總不能讓你白費口舌。為了公平起見,多少也得回敬你一點,這麼說是不是比交換要中聽得多?」

  崔玉貞道:「好,你先說!」

  石寶山道:「你不要先跟大少打個商量麼?」

  崔玉貞道:「我看不必了,我們大少也正在為唐三姑娘的事大傷腦筋。如果石總管真能解決問題,我相信我們大少出一定會很高興。」孫尚香只哼了一聲,雖然沒有一點高興的表情,卻也沒有出言阻止。

  石寶山笑笑道:「其實這件事看起來困難,解決起來卻容易的很,只要一句話,就不難把你們過去的仇恨一筆鉤銷。」

  崔玉貞迫不及待道:「什麼話?」

  石寶山道:「只要你告訴她,你是受了沈二公子之托去保護她的,就行了。」

  崔玉貞怔了怔,道:「就這麼簡單?」

  石寶山道:「簡單的方法往往最有效,你把不相信?」崔玉貞沒有吭聲。

  孫尚香卻開口道:「我相信,那唐三姑娘聽了,非把嘴巴樂歪不可……

  石寶山道:「而且再也不會計較過去那點小誤會了。」

  崔玉貞道:「好吧!就算她肯跟我不計前仇,可是解姑娘的問題還沒有解決,萬一兩人照了面,還是會有麻煩的。」

  石寶山道:「你帶著她往南走,烏鴉嘴帶著朋位解姑娘往北走,兩個人根本就碰不到面,怎麼會有麻煩?」

  崔玉貞急道:「把解姑娘交給烏鴉嘴那批人怎麼行?那不等於在害她麼?」

  石寶山道:「也不見得。你不要忘瞭解姑娘是在逃命。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跟烏鴉嘴那批人走在一起,反而比跟著你要安全得多。」

  崔玉貞無可奈何道:「既然石總管這麼想,我也沒話好說了。」

  石寶山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情。」

  崔玉貞道:「是不是怕烏鴉嘴那批人半路開溜?」

  石寶山說道:「那倒不至於。老實說,我是在擔心你的事情。」

  崔玉貞詫異道:「我有什麼好讓你擔心的?」

  石寶山道:「我是怕你完成任務之後,甩不開那位唐三姑娘。」

  崔玉貞怔了怔。道:「對呀!我把她騙到南邊去之後,我怎麼脫身?」

  水仙一旁冷笑道:「你放心,也許她愈看你愈可愛,到時候自然會把你放走。」

  崔玉貞搖頭道:「不可能。我唯一騙她跟我往南邊的理由,就是去追趕解姑娘。找不到解姑娘,她怎麼可能放我走路?」

  石寶山皺著眉頭道:「這的確是個難題,不過再困難的問題,都該有辦法解開。你不妨先說你的,我一邊聽著一邊想。等你把消息都說完的時候,我也應該想得差不多了。」

  崔玉貞道:「好吧!不過你可不能騙我,你一定得替我想個脫身的方法才行。」

  石寶山道:「我現在已經想出了一大半,你趕緊說吧!」

  崔玉貞沉思片刻,道:「我帶回來的消息多得很,應該先說哪件好呢……」

  孫尚香喝道:「你再跟我拖時間,我可真要把你轟下船了!」

  崔玉貞急忙道:「我想起來了,陳士元的消息比較重要,應該先說。」

  眾人聽得全都嚇了一跳。

  孫尚香急忙道:「陳士元怎麼樣?」

  崔玉貞道:「聽說他也趕下來了,說不定已經到了附近。」

  孫尚香駭然叫道:「混賬東西!這麼要命的消息,為什麼不早說?」

  崔玉貞委委屈屈道:「我早就想說,可是大少不想聽,我有什麼辦法?」

  孫尚香道:「我幾時告訴過你不想聽?」

  崔玉貞道:「你方才不是說不要聽壞消息麼?陳士元是青衣樓的總頭頭,又是武林中公認的第一高手。他親自趕來追殺沈二公子的事,總不能說是好消息吧?」

  孫尚香悶哼一聲,被她堵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石寶山雖然一向都很沉得住氣,這時也不禁惶惶朝兩岸張望了一眼,道:「你說陳士元已經到了附近?」

  崔玉貞道:「很可能。」

  石寶山急忙道:「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崔玉貞道:「這我可不敢胡猜,禿鷹怎麼說的,我怎麼傳,據他估計,這個時刻陳土元距離咱們應該不會太遠了。」

  石寶山又匆匆朝岸上瞄了瞄,道:「既是禿鷹的消息,可靠性一定很大。」

  崔玉貞道,「我也這麼想。」

  孫尚香又已叫起來,道:「這麼重要的事,他自己怎麼不趕來告訴我,為什麼要讓你傳信?」

  崔玉貞道:「也許因為我的腳程比較快,他才把這件差事交給我……」

  孫尚香沒等她說完,便已狠狠的呸了一口,道:「你也真敢吹牛,你居然敢說你的腳程比禿鷹快?」

  崔玉貞急咳幾聲,道:「當然。當時他也剛好無法分身,因為他好像正在盯著一個人。」

  孫尚香道:「他在盯著誰?」

  崔玉貞道:「他沒有時間說,我也沒來得及問。我想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否則他一定會告訴我。」

  孫尚香搖頭,不停的搖頭。

  石寶山也不以為然道:「能夠讓禿鷹看上的,鐵定是個硬角色。」

  孫尚香道:「不錯,而且我敢斷言他追的一定是個危險人物,否則他絕對不會死盯著那個人不放。」

  水仙也沉吟著道:「可是放眼武林,還有什麼人比陳士元更危險?」

  石寶山和孫尚香聽得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崔玉貞也在不停的翻動著她那雙瞇瞇眼,似乎每個人都在窮思苦想。就在這時,艙外忽然響起一遍驚呼,同時張滿的船帆也轟然一聲掉了下來,整個船艙被震得一陣搖晃,桌上的酒杯酒罈一齊滾落在地板上。

  緊接著一陣濃煙飄了進來,煙裡充滿了硫磺的氣味。

  石寶山霍然叫道:「原來是他!」

  孫尚香愣愣道:「是誰?」

  石寶山道:「『鬼火』劉靈。」

  孫尚香『嗆』的一聲拔出了劍,恨恨罵道:「這個鬼東西,居然敢來燒老子的船……」一面罵著,一面已衝了出去。

  其他人也個個兵刃出鞘,一起擁上了中板。只有水仙動也沒動,仍然緊守在沉睡中的沈玉門床邊。片刻間濃煙巳變成了火光。救火的救火,找人的找人,艙外整個亂成了一團。艙裡的水仙也在這時陡然發出一聲驚叫。原來沈玉門突然睜開眼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水仙驚慌失色道:「你……你是什麼時候醒的?也不招呼一聲,可嚇死我了。」

  沈玉門鬆開了手,道:「你的膽子不是很大麼?」

  水仙撫胸道:「有的時候也小得很,我最伯人家嚇我。有一次你在我被子裡擺了條蛇,把我嚇得當場昏了過去……那件事……難道你已經……忘了?」

  她的語聲愈來愈小,臉上也忽然流露出一股悲傷的味道。

  沈玉門輕歎一聲,道:「我並不是有意要嚇你,我只是想趁著沒人的時候問你一句話。」

  水仙道:「什麼話?你儘管問,只要知道的,我一定告訴你。」

  沈玉門道:「唐三姑娘是誰?」

  水仙道:「是你的女人。」

  沈玉門駭然叫道:「是我的女人?」

  水仙急忙摀住他的嘴,神色惶惶的四下看了看,才道:「不錯,別的女人你可以忘掉,這個女人你可一定要好好記住。」

  沈玉門推開她的手道,「為什麼?」

  水仙道:「因為她是唐大先生的掌上明珠,也是蜀中唐門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人物,不但武功好,人也長得漂亮極了,待人接物嘛……也不算壞,唯一的缺點就是愛吃醋……」

  沈玉門忙道:「等一等,等一等,你最好說得清楚一點,她究竟是我的女人,還是我的朋友?」

  水仙俏臉一紅,道:「這我可不敢說,這種事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才明白。」

  沈玉門呆了呆,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傢伙一共有多少個女人?」

  水仙道:「哪個傢伙?」

  沈玉門歎道:「那個傢伙指的當然就是我,」

  水仙笑道:「不多,好像也不太少。」

  沈玉門道:「除了唐三姑娘之外,還有誰?」

  水仙道:「還有那位解姑娘。」

  沈玉門搖頭擺手道:「她不算,其他的呢?」

  水仙道:「聽說你跟『紫鳳旗』的秦姑娘也很要好。」

  沈玉門皺眉道:「什麼『紫鳳旗』?」

  水仙一怔道:「『紫鳳旗』是武林中十分有名的幫派。也等於是我們沈家的一個支柱,龍頭老大就是太原的顏老爺子。你怎麼連這個組織都沒聽說過?」

  沈玉門道:「原來是顏寶鳳的靠山。」

  水仙道:「也可以這麼說。那位秦姑娘也正是大少奶奶的小師妹,人也挺不錯的……」

  沈玉門截口道:「還有呢?」

  水仙想了想,道:「還有京裡的駱大小姐,好像跟你也有一腿。」

  沈玉門一驚,道:「有一腿?」

  水仙乾笑道:「我的意思是說,那位駱大小姐跟你的交情好像也蠻不錯。」

  沈寶門道:「駱大小姐又是何許人也?」

  水仙道:「她是九城大豪駱燕北的女兒,也是大小姐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大小姐好像還正在為這件事為難呢。」

  沈玉門道:「哪個大小姐?」

  水仙道:「就是你的姐姐沈玉仙啊!」

  沈玉門皺眉道:「她為難什麼?」

  水汕道:「因為……駱大小姐自小便已訂了親,聽說對方的門第也不錯,可是她自從認識你以後,整個人都變了,說什麼也不肯嫁過去。你想站在大小姐的立場,她能不為難麼?」

  沈玉門恨恨道:「這個該死的東西,他可把我坑滲了!」

  水仙道:「可……可……可不是嘛!」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你說!以後的日子,你叫我怎麼過?」

  水仙道:「不要緊。有我在你身邊,我會慢慢替你想辦法。」

  沈玉門道:「這種事你有什麼辦法可想?你倒說說看!」

  水仙囁嚅了半晌。結果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沈玉門不禁又歎了口氣,道:「好吧!你繼續說下去。」

  水仙道:「說什麼?」

  沈玉門道:「當然是其他的女人。」

  水仙道:「好……好像沒有了。」

  沈玉門道:「真的沒有了?」

  水仙道:「其他那些風花雪月的女人,恐怕就得問孫大少了」

  沈玉門立科道:「好。你去把他叫來!」

  水仙遲疑道:「你何必現在就急著問他?他正在忙著救火,等忙過了再問他也不遲呀!」

  沈玉門道:「你不要搞錯,我叫他來並不想再追問這些無聊的事,我只想請他趕快把船靠岸。」

  水仙一怔。道:「靠岸幹什麼?」

  沈玉門道:「好放我跑路。」

  水仙大吃一驚,道:「這可不能開玩笑。岸上比水裡危險得多,何況你身上還帶著傷,上去豈不等於白白送死!」

  沈玉門道:「我不怕死。與其痛苦的活在世上,還不如乾脆死在青衣樓手上的好!」

  水仙登時叫起來,道:「那怎麼行!你死了,沈府怎麼辦?我們三個怎麼辦?」

  沈玉門道:「那是你們家的事,與我無關。」

  水仙急急道:「為你死掉的青城四劍和解大俠總不能說與你無關吧?你死了怎麼對得起他們?」

  沈玉門不講話了。

  這時艙外的孫尚香忽然大聲喊道:「靠岸,趕快靠岸!「

  水仙慌裡慌張的撲到窗口,叫道:「不要靠岸,千萬不要靠岸!」

  孫尚香愕然回首道:「為什麼?」

  水仙急不擇言道,「絕命老么就跟在上面,我們少爺不想見他。」

  孫尚香為難道:「可是劉靈的鬼火邪門得很,艙板上的火雖已撲滅,水裡卻還在燒,救都設法救。」

  水仙道:「何不派人下去看看?」

  孫尚香道:「我本來是想下去的,但是石總管硬是不讓我去,他說劉靈那鬼東西在水裡比在陸上還神。他怕我一去不回,沈玉門又少了一個好朋友。」

  水仙道:「聽說禿鷹水裡的功夫不錯,何不讓他下去跟那姓劉的鬥鬥?」

  孫尚香攤手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直到現在還不見他的人影,你叫我有什麼辦法可想?」

  石寶山一旁沉吟著說:「禿鷹盯人一向很少盯丟的,如果他盯的真是『鬼火』劉靈,他的人應該就在附近才對。」

  接連呼喚了幾聲,結果一聲回音都沒有。

  正在眾人大失所望之際,水裡忽然有了動靜。但見波浪翻滾,水花四濺,顯然水中已有人在搏鬥。

  孫尚香大喜道:「禿鷹就是禿鷹,可比什麼蛇、什麼嘴的管用多了。」

  崔玉貞輕哼一聲,滿不開心的走近船舷,朝水中觀望了一陣,忽然道:「好像不是禿鷹。」

  孫尚香愕然道:「不是禿鷹是哪個?」

  崔玉貞道:「我看八成是……」

  她的話尚未說完,只聽『唰』地一聲,一個白衣人影已自水中躥起,帶著一身淡紅色的血水,剛好落在孫尚香的面前。血水由淡轉深,很快的便將船艙染紅了一大片。

  孫尚香咧嘴笑道:「原來是你。」

  那人顯然已負了傷,但仍直挺挺的站在那裡,傲然道:「禿鷹在水裡只會喝水,不會殺人。在水裡能夠殺死劉靈的,只有我血影人。」

  崔玉貞冷笑道:「每次見面身上總要帶著血的,也只有你血影人。」

  血影人也冷笑一聲道:「要想殺人,就不能怕流血。像那種生怕被血弄髒衣服的人。能辦得了什麼事!太少你說對不對?」

  孫尚香急忙咳了咳,道:「你真的把『鬼火』劉靈給解決掉了?」

  血影人道:「人是解決了,火卻救不滅。他那鬼火邪得很,刮都刮不掉,太少還是趕緊想辦法吧!」

  孫尚香道:「好,你先去療傷,我跟石寶山商量一下再說。」

  血影人道,「我這點傷算不了什麼。我還有很多事要辦。在這種節骨眼,我可不敢像別人一樣,躲在這裡愉懶。」

  說完,斜瞥了崔玉貞一眼,轉身又已躥入水中。崔玉貞吭也沒吭一聲,身形陡然躍起,足尖向停在岸邊的船頂一點,便已消失在岸上。

  石寶山搖頭苦笑道:「這女人倒也糊塗得可以,她居然連擺脫唐三姑娘的方法都忘了問就走了。」

  站在他身後的紫丁香道:「她已被血影人氣昏了頭,哪還記得那麼多。」

  秋海棠也悠悠接道:「但願那兩人在岸上不要碰面,否則非先幹一場不可。」

  孫尚香歎道:「奇怪,我這群人為什麼見了面就吵?像你們這樣和和氣氣的,日子豈不好過得多?」

  石寶山笑道:「吵也並不一定是壞事,只要大家能忠心為大少辦事就好了。」

  孫尚香聽得只搖頭,秋海棠和紫丁香也連連撇嘴,顯然都不同意他的說法。

  但水裡邊卻忽然有人接道:「石總管不愧是讀過書的人,說起話來也比一般人有道理。」

  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剛才跳下水不久的血影人。

  孫尚香愕然叫道:「咳,你還沒有走?」

  血影人雙手搭上船舷,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爬上了船,再也沒有方纔那副矯捷的身手,同時臉色也很壞,肩上的傷處雖已紮起,卻仍在淌血。但起話來卻依然中氣十足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向大少稟報,怎麼能走?」

  孫尚香道:「那你剛才在搞什麼鬼?」

  血影人道:「我只想把那個鬼搞走而已,有她在旁邊不好說話。」

  孫尚香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道:「現在她已經走了,你有話就趕緊說吧!」

  血影人道:「我最急著向大少稟報的,就是陳士元那老魔頭可能就在附近。」

  孫尚香道:「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說別的!」

  血影人道:「蜀中的唐大先生、青城的韓道長、少林的大智和尚都已經露面,我想不久也會趕上來……」

  孫尚香滿臉不耐的打斷他的話,道:「說別的,說別的!」

  血影人恨恨道:「這個臭女人,仗著她那兩條腿有勁兒,專門搶我的功勞。」

  孫尚香道:「你還有沒有比較新鮮的消息?」

  血影人道:「有,多得很。」

  孫尚香道:「快說!」

  血影人道:「那女人有沒有告訴你禿鷹在幹什麼?」

  孫尚香道:「好像在跟蹤一個人。」

  血影人道:「她有沒有說跟的那個人是誰?」

  孫尚香搖頭。

  血影人嘴角掀起一抹輕蔑的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女人辦不了什麼大事,連這麼重要的消息都沒有摸清楚就敢跑回來,倒也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孫尚香截口道:「廢話少說,只要告訴我禿鷹跟的是哪一個就行了。」

  血影人道:「我也認不出那個人是誰,我只知道是個邋裡邋遢的老道。如非他一身道士裝扮,我還以為是丐幫裡的人物呢!」

  水仙突然驚叫道:「無心道長!」

  眾人聽得同時嚇丁一跳,但臉上也不約而同的出現了一股興奮的神色。

  只有血影人楞頭楞腦道:「你說的可是無為道長的那個瘋師兄?」

  沒等水仙回答,紫丁香已搶著道:「他一點都不瘋,當年跟我家大少爺下起棋來,腦筋靈光得不得了,一步都不會走錯。」

  秋海棠也緊接道:「而且武功也高深得不得了,據說絕不在當今掌門的無為道長之下。」

  血影人道:「這麼說,那個老道應該算是自己人了?」

  秋海棠猶豫了一下,才道:「以前是。」

  紫丁香卻毫不遲疑道:「現在也是。」

  血影人道:「那就怪了。如今有這麼多強敵環伺在旁,他死盯著一個自己人幹什麼?他這不是成心偷懶麼?」

  孫尚香立刻皺起眉頭,道:「對啊!這是怎麼回事?」

  水仙忽然道:「大少且莫為這件事傷腦晉,血影人的精神好像差不多了,還是先問其他的事吧!」

  血影人道:「我的精神還好得很……」

  孫尚香道:「精神好就趕快說別的。」

  血影人道:「還有一件事,我若說出來,非把你們笑死不可。」

  孫尚香道:「什麼事?」

  血影人道:「最好笑的就是潘鳳,她放著正事不幹,竟然跟『絕命十八騎』和在一起。我看這娘兒們八成是打算吃嫩草……」

  孫尚香喝道:「你除了搬弄是非之外,究竟還有沒有正經事?」

  血影人道:「有。」

  孫尚香道:「說!」

  血影人道:「我看咱們還是趕緊靠岸吧!這條船隻伯撐不了多久了。」

  孫尚香道:「你怎麼知道撐不了多久?」

  血影人道:「因為……『鬼火』劉靈還在下面。」

  孫尚香駭然叫道:「你不是已經把他給宰了麼?」

  血影人道:「我不過是在崔玉貞面前信口吹吹,劉靈哪裡是那麼好宰的!我能夠讓他陪著我流點血,已經算不容易了……」

  話剛說完,還沒等孫尚香開口罵人,身子便已直挺挺的摔在艙板上。

  孫尚香匆匆出手先封住了他的穴道,又看了看他的傷口,然後治起頭來,望著默默不語的石寶山道:「石總管,你看看應該怎麼辦?」

  石寶山道:「那就得看水仙姑娘的意思了。」

  水仙滿臉無奈的樣子,道:「人都已躺下了,我還有什麼話說。你們兩位看著辦吧!」

  石寶山道:「依我看,還是先上去找個大夫替他治傷要緊。」

  紫丁香卻輕輕搖搖頭道:「恐怕不太好。」

  石寶山道:「為什麼?」

  秋海棠又在一旁悠悠接道:「如果一上去,孫大少這場賭不就輸了麼?」

  孫尚香似乎早就忘了與水仙的賭約,猛然拍手朝岸邊一指,大喝一聲:「靠岸!」

  船已緩緩的靠近岸邊,船身出開始逐漸傾斜。船底有幾處已被『鬼火』燒穿,河水從被燒破的地方不斷的湧入艙中。沈玉門早被水仙攙上了甲板,四周雖已亂成一團,而他卻宛如老僧人定般的坐在軟椅上,好像身邊一切事物都與他無關。身旁的水仙卻有些緊張,目光不時四下搜索,一副生怕有人出手行刺的模樣。停泊在附近的船隻均已遠遠避開,岸上也沒有外人,只有幾個孫尚香的手下在忙著打樁,正在準備迎接座舫靠岸。而就在這時,忽然有個黑衣人影自水中躍起,直向岸上躥去。

  孫尚香登時大吼道:「他是『鬼火』劉靈,趕快把他截住!」

  岸上那幾個人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已有一名老者陡然衝了出來,對準那黑衣人就是一掌,硬將那人又逼回水中。

  緊跟著水中又翻起了一片浪花,浪花尚未平息,一條窈窕的金色身影已自浪中躥起,水淋淋的落在傾斜的船舸上。

  只見那人一手提著短劍,一手拎著一個人頭,清瘦的臉孔上充滿了得色。

  孫尚香仔細看了看那人頭,不由挑起大拇指道:「『金蛇』潘鳳,這回你可露臉了。殺死『鬼火』劉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玉門一聽是『金蛇』潘鳳。忍不住瞟了她一眼,一看她手上那顆人頭,又急忙將頭轉開。

  潘鳳得意洋洋道:「我殺他是給大少辦事,不是為了自己露臉。」

  孫尚香哈哈大笑道:「說得好,你們五個人之中,數你最能辦事。「

  這時那名老者也已躍上船頭,聽得連禿禿的頭頂都已脹紅,冷哼一聲,道:「這女人倒會邀功,如果沒有我那一掌,她殺得了人家麼?」

  一瞧他那副長相,連沈玉門都不難認出這入正是死盯著無心道長不放的『禿鷹』。

  孫尚香又是哈哈一笑,道:「你也不錯,你也不錯。」

  潘鳳笑道:「你也用不著吃醋。如果你想插—腳,這件功勞算我們兩個的好了。」

  禿鷹冷冷道:「我不要什麼功勞,我只想為沈二公子辦點事。沈二公子是大少的好朋友,平日咱們難得有機會能替他效勞,這姓劉的既敢來打他的主意,咱們不把他留下怎麼行!」

  潘鳳立刻道:「你既然這麼說,咱們也不必爭功了,索性把這個人頭獻給沈二公子,豈不更好?」

  她一面說著,一面已捧著人頭向沈玉門走去。

  沈玉門駭然搖手道:「我不要,我不要……」

  水仙忙攔在潘鳳面前,道:「盛情領了,這東西你們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們少爺不感興趣。」

  只聽岸上忽然有人笑呵呵接道:「那種血淋淋的東西怎麼能當禮物?我帶來幾個活的,我想二哥一定很有興趣。」

  沈玉門聽得又是一驚。他這才發現岸邊已多了一列人馬。每匹馬都很健壯,馬上的人都很精悍,每個人的右肩上都露著一把刀柄,只刀柄就有一尺多長,看上去十分刺眼。

  這時候船已開始靠岸。方才說話的那個人不待放下跳板,便由馬上直接躍上了船。只見那人年紀輕輕,最多只有二十出頭,一面黑裡透紅的臉膛准滿了微笑,一上船就向眾人連連抱拳,好像跟每個人都熟得不得了。沈玉門匆匆瞟了身邊的水仙一眼,似乎在探問這個人的來歷。

  水仙沒有吭聲,只悄悄的伸出了一根小手指在腰間比了比。

  沈玉門臉色一沉,道:「絕命老麼?」

  水仙輕聲道:「不錯,他是你的結拜兄弟,你平常都叫他盧九。」

  盧九立刻聞聲趕出來,道:「小弟護駕來遲,還請二哥不要見怪才好。」

  沈玉門冷冷道:「不敢當。」

  盧九道:「二哥的傷勢如何?要不要緊?」

  沈玉門道:「不勞動問,我好得很。」

  盧九道:「那太好了。其實我在嘉興已聽到了二哥的情況。不過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才急著趕來看看。」

  沈玉門道:「你現在已經看過了,可以走了。」

  盧九怔住了。

  水仙一旁咳了咳,道:「九爺方才不是說帶來幾個活的麼?但不知是什麼東西?」

  盧九道:「不是東西。是人。」

  水仙忙道:「是什麼人?」

  盧九抬手一招。即刻有捆細長的東西從岸上拋了過來,剛好落在他揚起的手掌上。那東西當然是個活人,不過全身已被麻繩一條條的捆綁住,捆綁得像個湖州粽子一般。盧九隻在那人腰上一托,順手扔在沈玉門腳下。雖然摔下的力道不輕,但那人卻吭也沒吭一聲。

  沈玉門一看那人,不禁驚叫起來,道:「『飛天鷂子』洪濤!」

  盧九道:「正是。」

  水仙變色道:「還有他那六個弟兄呢?」

  盧九道:「都在馬上,要不要一起送上來?」

  水仙搖手道:「我看不用了……」

  沈玉門不等她說完,便已直瞪著盧九道,「你把他們綁來幹什麼?」

  盧九道:「送給二哥的。這幾個居然敢對二哥不敬,實在可惡至極。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日後咱們弟兄還怎麼在江湖上混?」

  沈玉門苦苦一笑道:「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倒是很能辦事!」

  盧九面露得意。道:「二哥過獎!」

  沈玉門道:「你說這幾個人是送給我的?」

  盧九道:「不錯。是殺是剮,任憑二哥裁奪。」

  沈玉門二話不說,猛然抽出短刀,撲到洪濤身前,揚起刀來就砍。

  旁邊的水仙嚇了一跳,想去扶他,卻又忍住。

  但見刀光閃閃,接連砍了七八刀,才『篤』的一聲,將短刀剁在艙板上,人也氣喘喘的跌坐在那裡,好像體力全已用盡。

  水仙急忙趕上去,本想將他攙回座位,可是一看洪濤身上,不禁整個傻住了。

  原來捆綁著拱濤的繩索,已全被砍斷,身上的衣服卻連一絲破損都沒有。如非刀法極其高明,力道不可能拿捏得如此準確,就連她也未必做得到。

  所有的目光也全都落在沈玉門臉上,似乎每道目光中都充滿了敬佩又訝異的神色。

  沈玉門喘息良久,才朝洪濤一指,道:「幫我把他扶起來……」

  洪濤沒等人動手,已從地上彈起,道:「你……你為什麼不殺我?」

  沈玉門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洪濤叫道:「士可殺不可辱。你一再放我,究竟是何居心?」

  沈玉門道:「我侮辱過你麼?」

  洪濤沒有出聲。

  沈玉門道:「我也沒有任何居心。我沒有殺你的理由,只好放你走。」

  洪濤忽然長歎一聲,道:「沈二公子,這一套對我是沒有用的。你就算放我一百次,一有機會我還是要殺你的。」

  沈玉門似乎連理也懶得再理他,只回首喊了聲:「石寶山!」

  石寶山慌忙道:「屬下在!」

  沈玉門道:「替我把他送下船,順便幫我把他那六個弟兄也放了!」

  洪濤立刻道:「不必送,我自己會走,不過在我走之前,你們最好想想清楚,你們放了我,等於縱虎歸山,萬一將來你們落在我手上,我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到時候你們可不能怪我忘恩負義。」

  眾人聽得個個面泛冷笑,似乎每個人都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石寶山淡淡道:「洪舵主,請吧!」

  洪濤冷笑一聲,轉身就想縱上岸去,誰知由於捆綁過久,雙腿無力,險些栽進河裡,幸虧石寶山在旁幫了他一把,才沒有當場出醜。

  盧九狠狠的哼了一聲,道:「大哥的心腸也太軟了。像這種人留著也是個禍害,乾脆殺掉他算了。」

  沈玉門冷冷的凝視著他,道:「你好像很喜歡殺人?」

  盧九咳了咳,道:「那也不見得,不過該殺的人,我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沈玉門道:「哦?你倒說說看,什麼人該殺?什麼人不該殺?」

  盧九道:「像『一劍穿心』秦岡那種出賣朋友的人就該殺。」

  沈玉門道:「誰告訴你秦岡是出賣朋友的人?」

  盧九道:「他公然把你們攆出秦府,公然派人在後面追殺。這件事哪個不知道,還要人告訴我麼?」

  沈玉門道:「如果他真的要殺我們,大可在家裡就地解決,何必把我們攆出來,然後再派人在後面追殺,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盧九道:「那有什麼奇怪?秦岡的劍法縱然不錯,但想攔住石總管這種高手,只怕還未必辦得到。」

  沈玉門道:「就算他攔不住石寶山,難道還攔不住我麼?」

  盧九道:「你雖然負了傷,但身旁有水仙姑娘在,他能將你奈親何?」

  沈玉門道:「水仙再厲害,也不過一人一刀而已。如果他們真想留下我。她一口刀又能撐多久?」

  盧九原來說得理直氣壯,這時突然收住了口,沉吟良久,才道,「這麼說,他把你們攆出來,再在後面追殺,莫非只是做給青衣樓看的?」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你現在明白了,可惜已經太晚了。」

  盧九忽又挺起胸膛,道:「就算他是做給青衣樓看的,也不應該。他是你的朋友。在你重傷之際,就該拚命保護你才對,怎麼可以趁機向青衣樓討好?」

  沈玉門道:「誰說他沒有拚命保護我?他為了放我離開秦府,不惜與秦夫人反目,不借殺死伺候他多年的婢女,你知道麼?」

  盧九呆了呆,道:「原來想賣友求榮的是不秦岡,是秦夫人!」

  沈玉門道:「秦夫人只是一個女流,她為了保護家小,不敢得罪青衣樓,也是情有可原,怎麼可以說她賣友求榮?」

  盧九臉色登時變了,那股精悍的神情也不見了,垂頭喪氣的瞧了馬上的弟兄們一眼,道:「看來我們這次好像殺錯人了。」

  沈玉門也有氣無力道:「你殺錯了秦岡,我不怪你。你殺錯了秦夫人,我也不怪你。那女人的菜做的不錯,殺了縱然可惜,但無論如何她也曾經跟沈家相交一場,為沈家而死也不算冤枉……」

  說到這裡,語調陡然一變,疾聲厲色道:「可是那一家老小又怎麼說?他們跟沈家素無交情可言,他們死得冤不冤枉?你能說他們也是該殺的麼?」

  盧九吭也沒吭一聲,岸上他那批弟兄也都垂了頭,每個人都出現了悔恨之色。

  沈玉門繼續道:「你們號稱『絕命十八騎』,個個英雄了得,動不動就絕別人的命,你們有沒有想到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你們難道就沒有年邁的父圖你們難道就沒有幼小的弟妹?你們面對那些毫無抵抗能力的人,如何下得了手?」

  盧九的臉色由紅轉白,聲音也有些顫抖,道:「我錯了……

  沈玉門道:「你難道不曉得這種事錯不得麼?事關幾十條人命,你在下手之前,為什麼不先問問清楚?」

  盧九道:「我問了,可是他一句也不肯說,而且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甚至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沈玉門道:「你說他一句話都沒有辯白?」

  盧九道:「沒有。」

  沈玉門道:「也沒有出劍抵抗?」」

  盧九道:「沒有。」

  沈玉門道:「既然如此,你怎麼還下得了刀?」

  盧九道:「我還以為他做了虧心事,沒有臉出手抵抗,而且我又在氣頭上,所以才忍不住給了他一刀。」

  沈玉門道:「就因為你不能多忍一下。才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大錯。」

  盧九垂首道:「是。」

  沈玉門道:「你知道他為什麼不出手抵抗麼?」

  盧九搖搖頭。

  沈玉門道:「那是因為他已經料定青衣樓不會放過他。他認為與其被青衣樓毀家滅門,還莫如死在你們『絕命十八騎』手上的好。」

  盧九想了想,道:「可能。」

  沈玉門道:「你知道他為什麼選擇你們麼?」

  盧九又搖搖頭。

  沈玉門道,「那是因為他把你們當成了朋友。」

  盧九又想了想,道:「可能。」

  沈玉門猛地一捶艙板,嘶吼道:「他把你們當成了朋友,而你們卻把他全家老小當成了青菜蘿蔔,殺得一個不剩,你們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盧九囁嚅道:「我……我……」

  沈玉門更加激動道:「人家至死還當你們是好朋友,而你們卻滅了他的門。你們怎麼對得起那一家善良的老小?你們怎麼對得起『一劍穿心』這種光明磊落的好朋友?你說!你說……」

  他愈說愈沉痛,說到後來,吼聲已變成了哭聲,眼淚也已奪眶而出。盧九的臉孔垂得幾乎貼在胸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在場的沒有一個人吭聲,也沒有一個人挪動一下,只有河水不停的滲入船艙。初時大家還忙著注外舀水,這時也全都停了下來,四周登時變得死一般的沉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九忽然『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上,道:「二哥,我錯了,你殺了我吧!」

  沈玉門搖著頭,道:「我可不敢殺你。我罵了你半天,你能不『絕』我的命,我已經很感激了……而且你也不要再叫我二哥,老實說,我實在不敢跟你們這群大英雄稱兄道弟。」

  盧丸慘然一笑,道:「好,好,既然二哥不屑動手,我自己來……」說著,『卿嗆』一聲拔出了刀。

  沈玉門一聲不響的瞪著他,連動也沒動一下,

  一旁的水仙卻駭然叫道:「九爺,使不得!」

  岸上也有人大聲喊道:「等一等,要死大家一起死!」

  呼喊聲中,但見盧九那十七名弟兄同時翻下馬鞍,爭先恐後的撲上船來,一起跪倒在他的身後,一起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船上原有的人全部緊張起來,所有的目光全都緊盯著沈玉門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沈玉門不慌不忙的掃視了那十八人一眼,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想集體自殺?」

  盧九道:「不錯,我們殺錯了人,自己了斷,免得教二哥為難。」

  沈玉門這才歎了口氣,道:「盧九,你好糊塗。你已經錯殺了幾十條人命,你的罪孽還嫌不夠麼?」

  盧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是因為殺錯了人,所以我才自殺償命。」

  沈玉門道:「你們現在死了又有什麼用?對秦家沒有一點好處,實際受惠的反而是青衣樓,我想秦大俠也一定不會贊成你們這種愚蠢的做法。」

  石寶山忽然接道:「二公子說得不錯。秦大俠雖然死在九爺刀下,但實際逼他走上死路的卻是青衣樓。如果『絕命十八騎』真的為秦家自殺償命,我想秦大俠在九泉之下也一定遺憾得很。」

  水仙也急忙道:「就算你們把十八個腦袋割下來,這筆債也償不清啊!以一命抵一命計算,數目還差得遠。剩下的那筆爛賬。你打算叫哪個替你們還?」

  盧九楞了一下,道:「那麼依二哥之見,我們應該怎麼辦?」

  沈玉門蹙眉道:「這個嘛……我得好好想一想。」

  石寶山一旁道:「我看九爺還是叫你這批弟兄趕快把刀收起來,安心的坐在一邊等。這種樣子萬一被外人瞧見了,可不太好看。」

  水仙也緊接道:「對,聽說陳士元那老賊就在附近,萬一被他看見,他一定以為我們少爺正在傳授你們什麼可怕的刀法呢!以後對你們就會更加小心了。」

  盧九就像沒聽到兩個人的話一般,金刀依然緊貼在自己的脖子上,身後那十七把刀當然也沒有動彈一下。

  過了許久,沈玉門才沉吟道:「我看這樣吧!你們這筆帳不妨先欠一欠。等有一天你們能把陳士元的腦袋捧到秦大俠的墓前,你們這筆帳就算兩清,你認為如何?」

  盧九嚇了一跳,道:「你叫我們把陳士元的腦袋砍下來?」

  沈玉門道:「不錯。這件差事在你們說來,應該不會太難才對?」

  盧九愁眉苦臉道:「二哥真會開玩笑。以我弟兄目前的實力,莫說是砍他的腦袋,連想近他的身只怕也辦不到,怎麼能說不難?」

  沈玉門道:「你們現在或許辦不到,不過你們都還年輕,可以回去埋頭苦練,等到有把握的時候再動手也不遲。」

  盧九歎道:「那得練多久?」

  沈玉門道:「那就要看你們自己了。」

  石寶山忙道:「如果有程總和我們二公子從旁指點,我想也不會太久。」

  水仙也緊接道:「只要各位肯下苦功,有個三五年也就差不多了。」

  盧九神情一振,道:「二哥真的肯來指點我們?」

  沈玉門道:「我……我……」

  水仙急忙道:「我們少爺當然肯。主意是他出的,他還會不希望你們早一點把這筆債償清麼?」

  說完,又忙向沈玉門打了個眼色,道:「少爺,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只得點點頭,道:「不過我有條件。」

  盧九道:「什麼條件?」

  沈玉門道:「在你們把陳士元的腦袋砍下來之前,你們絕對不可再殺人。」

  盧九一怔,道:「青衣樓的人能不能殺?」

  沈玉門斷然搖首道:「青衣樓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殺。」

  盧九道:「這麼說,二哥豈不等於把我們這十八把刀都封起來了?」

  沈玉門道:「我只是叫你們少造一點殺孽。如果你們答應,就趕快收起刀來。如果不答應……好在刀還在你們的脖子上。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坐回軟榻上,兩眼一閉,再也不理他們。

  盧九回頭看了一眼,猛地收起了刀,身後那十七名弟兄也同時將金刀還人鞘中。

  久末開口的孫尚香,這時忽然嗤嗤笑道:「這可好玩了,『絕命十八騎』封起了刀,那不等於婊子鬆了褲帶,就等著人家來宰了?」

  「轟」地一聲,十八個人痛時自艙板上跳起,同時怒目的瞪著她。有的人甚至已抓住了刀柄,又慌不迭的鬆開來。

  水仙急得跺著腳道:「大少,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孫尚香臉色一整,道:「我還有一件事,說完了就封嘴,你看怎麼樣?」

  水仙道:「好,你說!」

  孫尚香道:「就算他們真能把陳士元的腦袋砍下來,也沒有辦法捧到秦大俠的墓前。」

  水仙道:「為什麼?」

  孫尚香道:「因為秦大俠沒有墓。連人帶房子全被人燒光了,還哪裡來的墳墓?」

  水仙道:「那好辦,咱們可以把骨灰撿起來,替他們修一座。」

  孫尚香道:「誰去修?」

  盧九挺胸道:「我們去。」

  孫尚香冷笑道:「你們怎麼去?衙門正在捉拿殺人縱火的兇犯不說,青衣樓的主力也都聚集在那一帶。你們這一去,還想回來麼?」

  沈玉門眼睛一睜,道:「他們不能去,你可以去。」

  水仙即刻接道:「對,這件事交給大少去做,最適合不過,不但青衣樓不敢找你麻煩,就連官面上多少也要買你幾分交情,」

  孫尚香遲疑會兒,道:「可是我去了,誰來保護你們少爺?」

  水仙道:「大少只管放心,青衣樓的人雖已到了附近,我們沈府的人也該不會太遠,何況有石總管和我們姐妹三個在,就算碰上硬點子,我想也不至於出什麼差錯。」

  孫尚香道:「萬一碰到陳士元呢?」

  水仙道:「那也不要緊。有一位於他不相上下的高人剛好就在我們身邊,有他老人家在場,陳士元那批人根本就不足為懼。」

  孫尚香一怔,道:「你說的那個高人,指的莫非是無心道長?」

  水仙道:「不錯,正是他老人家……

  孫尚香嘴巴一撇,語調充滿不屑道:「水仙姑娘,你好糊塗。武當那群雜毛老道都是浪得虛名之輩,你怎麼能指望他們?如果他們的武功真如傳說中那麼高明,還會躲在山上當縮頭烏龜,一任青衣樓在武林中橫行麼?」

  他一面說著,禿鷹一面在後邊拉他,他卻理也不理,將禿鷹的手甩開,繼續道:「至於那個瘋瘋顛顛的無心老道,你們說他武功如何如何了得,那更靠不住。如果他武功真的高過他那群師弟,武當掌門的位子,還輪得到無為去坐?」

  禿鷹急急在後面低喊道:「大少,太少……」

  孫尚香滿臉不耐道:「什麼事?」

  禿鷹沒有吭聲,只朝船艙裡努了努嘴。孫尚香回首一瞧,不禁雙腿都嚇軟了,差點就當場摔倒。原來艙裡也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個老道士,只見那老道正閉目寧神的盤坐在沈玉門剛剛睡過的床鋪上。一瞧他那身邋遢打扮,便不難猜出準是無心道長無疑。

  孫尚香急忙乾咳兩聲,道:「當然,這些話也是我聽來的,信不信就由你了。」

  水仙嗤嗤笑道:「我信不信都不要緊,問題是你肯不肯跑這一趟?」

  孫尚香忙道:「肯,當然肯。替人撿骨修墳,也算是一件功德,就算你們少爺不求我,我也要去。」話剛說完,人已躍上了岸。潘風匆匆朝眾人招呼一聲,也忙不迭的跟了下去。

  只剩下禿鷹略略遲疑了一下,才將血影人扶起來,往肩上一扛,道:「石總管,要不要我再替你們安排一條船?」

  石寶山道:「不必了,在這種節骨眼上,我們何必再給龍王找麻煩。」

  禿鷹道,「可是走旱路可比水路危險多了。」

  石寶山道:「不要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真跟青衣樓的人碰上,放手拼一拼也好,總比在水裡挨打來得痛快多了,你說是不是?」

  禿鷹無可奈何的走上了跳板。跳板在搖晃,禿鷹也不斷的在搖頭,直到踏上岸邊,還又回頭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滿了關切之色。

  沈玉門遙望他遠去的背影,道:「這個禿鷹看起來人還不錯。」

  水仙嘴巴張了張,又閉起來,一旁的『絕命十八騎」卻同時發出了一聲冷笑。

  石寶山忙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願他將來有個善終。」

  靜坐在艙裡的無心道長忽然走了出來,一面打著哈欠,一面道:「難,難,難。」

  水仙一驚,道:「道長指的是什麼事難?」

  無心道長笑嘻嘻的指著沈玉門,道:「我說我想不佩服他都很難。」

  水仙詫異道:「我們少爺有什麼值得你老人家佩服的事?」

  無心道長道:「他到現在居然還能活著,簡直是個異數,我真想不通他是怎麼鬧過的這一劫。」

  水仙愕然道:「什麼劫?」

  無心道長道:「死劫。」

  水仙呆了呆,道:「你老人家莫非早就算出我們少爺當有此劫?」

  無心道長道:「不是算出來的,是看出來的。」

  說著,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沈玉門的臉上。

  沈玉門又將臉孔往前湊了湊,似乎有意讓他瞧個清楚。

  無心道長端詳他好一陣子,忽然奇聲怪調道:「咦?怎麼變了?」

  水仙聽得神情一緊,道:「什麼變了?」

  無心道長道:「他的相貌……原來他臉孔上那股兇殺之氣,怎麼全都不見了?」

  水仙緊緊張張道:「有道是相隨心轉。我們少爺這幾年少殺生,多行善,心性跟過去完全不同了,相貌當然也會隨著改變。」

  無心道長道:「就算改變,也不可能這麼快,而且他前些日子還殺了二十幾個,你居然說他少殺生。如果多殺的話,那豈不是血流成河了?」

  水仙道:「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出手的。像方纔那七個曾經向他行刺過的人,分明該殺,但他還是把他們放了,你老人家不是親眼看到了麼?」

  無心道長連連點著頭道:「不論他過去的作風如何,就憑他方才處理事情的心地,我老道就不得不打心裡佩服他。」

  水仙忙道:「其實我們少爺對你老人家也一向佩服得很。」

  無心道長立刻瞇起眼睛,輕聲細語道:「哦,你倒說說看,你們少爺都佩服我什麼?」

  水仙眸子一轉,道:『他對你老人家任何事情都很佩服……除了下棋之外。」

  一旁的秋海棠和紫丁香已忍不住同聲笑了出來,石寶山也急忙垂下頭去,拚命捏著自己的鼻子。

  無心道長臉色—沉,道:「你們少爺的棋力總不會高出他哥哥吧?」

  水仙道:「那可高多了。」

  無心道長道:「比石寶山如何?」

  水仙翻著眼睛想了想,道:「至少可以讓他三先。」

  無心道長迫不及待的叫了聲:「石寶山!」

  石寶山慌忙應道:「晚輩在。」

  無心道長道:「替我找副圍棋來,快!」

  水仙忙道:「等一等!」

  無心道長道:「還等什麼?」

  水仙道:「你老人家就算想下棋,至少也得等我們少爺身體復元啊!」

  無心道長道:「我是跟他下棋,又不是找他打架,跟他身上的傷有什麼關係?」

  水仙道:「關係可大了。高手對弈,要靠精力。我們少爺不但身負重傷,而且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在這種時候你老人家硬逼他下棋,這不是欺侮人麼?」

  紫丁香立刻接道:「是啊!就算你老人家贏了,也勝之不武啊!」

  秋海棠也悠悠道:「萬一輸了,那你老人家的臉可就丟大嘍」

  無心道長怔了一會,忽然湊到沈玉門面前,道:「小傢伙,說實話,你的棋力究竟怎麼樣?」

  沈玉門沉吟著道:「這可難說得很,有的時候好,有的時候壞……你聽過黃月天這個人嗎?」

  無心道長道:「當然聽說過啊!他是江南第一高手,下棋的哪有不知道這個人的?」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我去年就曾經輸給他一盤,輸了整整十二個子,直到現在想起來還窩囊得很。」

  無心道長呆了尿,道:「他讓你幾先?」

  沈玉門道:「我倒希望他讓我幾先,可惜他不肯。」

  無心道長立刻神色肅然,道:「好,我等,等你有精神的時候,我再向你……討教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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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1:49
第六章 把脈傳神功


  兩輛騾車,十八匹健馬,一路上沿河而上。乘車當然比坐船辛苦得多,但沈玉門卻睡得更加沉熟。有無心道長陪伴在測,又有『絕命十八騎』緊接在後,他心理上顯然又放鬆了不少。途中經常有沈府的手下出現,不時向石寶山傳遞消息。孫家的船隻也行駛在附近的河道中,好像隨時都在準備著支援。

  傍晚時分,平原已然在望,沈玉門也悠然醒了過來。

  無心道長登時笑口大開,道:「小伙子,你現在的精神怎麼樣?」

  沈玉門道:「好多了。」

  無心道長兩指一比,道:「能不能下一盤?」

  水仙急忙道:「道長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我們少爺這種身體,怎麼可以下棋?」

  紫丁香立刻接道:「而且地方也不對,在車上顛顛簸簸的,怎麼下?」

  秋海棠也悠悠道:「更何況也沒有棋具啊!就算棋盤畫得出來。那兩百六十顆黑白棋子怎麼辦?」

  無心道長大失所望,笑容也不見了,身子也彎了下去,忽然長歎一聲。唱道:「無端受屈配滄城,好一似虎落平陽鳥失群。一別東京何日返,我此仇不報枉為人……」唱來曲調悲傖,神情落寞,竟是蘇州彈詞裡的一段「野豬林」,雖然只短短的四句,卻把林沖發配前的悲憤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沒有棋下,當真會令他如此難過麼?眾人聽得全都傻住了。

  過了許久,石寶山才忍不住鼓掌道:「好,好。想不到道長還精通此道,實在出人意外得很。」

  無心道長道,「這都是當年沈玉虎那小子輸給我的。」

  石寶山愕然道:「賭什麼輸的?」

  無心道長道:「當然是棋。他把那套公子哥的玩藝兒幾乎都輸光了,當然,他也從我手裡贏去了不少。他那幾招唬人的絕活,全部是從我手裡贏去的,難道他從來都沒有跟你們說起過?」石寶山緩緩的搖了搖頭。

  水仙卻已迫不及待道:「道長的意思是說,當年我們大少爺陪你下棋並不是白下?」

  無心道長道:「當然不是白下。那小子比狐狸還狡猾,如果沒有一點甜頭,他怎會一天到晚在我身邊打轉?」

  水仙嚥了曰唾沫道:「這麼說,我們少爺陪你下棋,也不會白下了?」

  無心道長忙道:「這還用說?我怎麼會讓一個受傷的人在我身上白花精神?」

  他嘴裡說著,兩道企求的目光又已轉到沈玉門的臉上。

  沈玉門忽然翻身坐起,道:「你老人家會不會下『太祖棋』?」

  無心道長—怔,道:「什麼『太祖棋』?」

  沈玉門道:「就是宋太強趙匡胤和陳搏老祖在華山頂上賭的那一種。」

  無心道長恍然道:「哦,我知道了。據說陳搏老祖下到最後,連華山都整個輸給了趙匡胤,對不對?」

  沈玉門道:「不錯,是有這一說。」

  無心道長道:「那不是『擔擔棋』麼?」

  沈玉門道:「原本是叫『擔擔棋』,可是有人嫌它太粗俗,所以才給它取了個比較雅一點的名字。」

  無心道長道:「嗯,的確好聽得多。」

  沈玉門道:「你老人家會不會下?」

  無心道長笑笑道:「會是會,不過我實在不好意思跟你下。」

  沈玉門道:「為什麼?」

  無心道長道:「因為我跟你下這種棋,等於在欺侮你。以大欺小的事,我可不願意干。」

  沈玉門呆了呆,道:「這話怎麼說?」

  無心道長搔著花白的鬍鬚,道:「老實告訴你,我在年輕的時候,為了沉迷於『擔擔棋』,曾被家師處罰面壁一年。在那一年裡,我把這種棋整個都想通了,自從出關之後,從來就沒有遇到過敵手。如果這種棋也有名人的話,那個人一定就是我。」

  沈玉門眼睛一翻一翻的瞅著他,道:「真的?」

  無心道長傲然道:「當然是真的。也正為了這種棋的對手太弱,越下越沒有意思,所以才逼得我不得不改習圍棋。」

  沈玉門道:「你老人家是說,你改下圍棋,只是因為『太祖棋』已找不到旗鼓相當的對手?」

  無心道長唉聲歎氣道:「不錯。」

  沈玉門笑了笑,道:「這倒巧了,當年黃月天改下圍棋,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

  無心道長神情一振,道:「黃月天也會下……『太祖棋』?」

  沈玉門道:「精得很,他在遇到我之前,也曾自以為『太祖棋』的名人非他莫屬……」

  無心道長截口道:「遇到你以後呢?」

  沈玉門緩緩道:「那時他才知道,這種棋的名人應該是我。」

  無心道長咧開嘴巴想笑,卻硬沒敢笑出來,因為他怎麼看沈玉門都不像在說謊。車上的人也全都楞住了,每個人都張口結舌的瞪著沈玉門那張一點都不發紅的臉。騾車不知什麼時候已停了下來,車後那十八匹健馬也不約而同勒住了韁,甚至連跟隨在河道裡的船也收起了篙,靜靜的注視著岸上,似乎誰也猜不透岸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間,車上的幾個人同時撲了出去,有的在地上畫棋盤,有的在各處撿石子,轉眼工夫,棋盤棋子便已齊備,無心道長也已蹲在棋盤前,只等著唯一留在車上的沈玉門下車。

  沈玉門動也不動,只道了聲:「道長請!」

  無心道長拿起了一顆石子,比了比又縮回去,道:「還是你先走吧!不瞞你說,我至少已經有四十年沒有先走過。你讓我先,我還真不習慣。」

  沈玉門也不囉嗦。立刻道:「水汕,你把第一顆子替我擺在左內角上:」

  水汕沒等他說完,已將石子擺好。

  無心道長跟著下了一個,占的剛好是右內角的位子。

  沈玉門道:「右外角。」

  水仙雖然依言將石子下好,嘴裡卻喃喃道:「好像吃虧了。」

  沈玉門道:「想佔人家的便宜,就得先吃點虧。這就跟釣魚一樣,要想讓魚上鉤,就得捨得放餌。」

  無心道長瞇眼笑道:「想讓我上鉤,哪有那麼容易?」說著,又是—顆棋子擺了下去。

  於是你來我往的接連下了十幾手。無心道長愈下愈得意,水仙卻每下一顆子都要皺皺眉頭。

  無心道長又下了一子,忽然昂首望著沈玉門,道:「小伙子,你扭轉劣勢的機會來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

  水仙臉上也有了興奮的顏色,一面舉著棋子,一面回首瞄著他,好像只等他一點頭,棋子就可以擺下去。

  沈玉門卻搖頭笑道:「道長想引我入彀,可沒那麼簡單。老實說,你這手棋,黃月天曾經下過好幾次,結果每一次他都弄得灰頭土臉,討不到半分便宜。」

  無心道長看了看棋盤。又看了看他,道:「有這種事?」

  沈玉門笑笑道:「水仙,擺一顆在右內線當中,餵他吃!」

  水仙怔了怔,道:「這樣行麼?」

  沈玉門道:「你莫管,我叫你擺,你就擺。」

  水仙心不甘情不願的擺了下去,棋子落定,還擔心的回頭瞟了沈玉門一眼。

  無心道長反倒遲疑起來,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道:「我吃了,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沈玉門道,「你吃我一顆,三步之後我就能擔你兩顆,你信不信?」

  無心道長埋首盤算了一陣,恍然道:「原來你想跟我拼子,不過你雖然可以提掉我兩顆,我也可以吃回一子。以整個盤面說來,你還是討不到一點便宜。」

  沈玉門淡淡道:「你老人家既然這麼想,那還遲疑什麼?」

  無心道長又苦算了半響,才將他那顆子吃掉,然後馬上催著水仙,道:「你趕快下一顆在這裡。」

  他一面說著,一面點著方才提掉那顆子的上方,好像早已算定沈玉門非下那裡不可。

  沈玉門突然跳下車來,道:「等一等,我又沒有瘋,我下在那裡幹什麼?」

  無心道長抬服愕然的瞅著他。水仙也急忙讓開,雙手捧著一把石子,只等著他來拈取。

  沈玉門卻連看也不看那些石於一眼,只慢條斯理的往地上一坐,隨手將盤上的一顆棋子往前推了一步。

  無心道長猛吃一驚,道:「咦!你怎麼可以走這顆子?」

  沈玉門道:「我為什麼不能走?」

  無心道長道:「你不是說三步之後要提我兩顆子麼?如果你走這顆,你還怎麼提得著?」

  沈玉門道:「我只說能提你兩顆子,並沒說非要提你不可。我腦筋又沒毛病,在這種緊要時刻,爭取主動還唯恐不及,我跟你拼什麼子?」

  無心道長登時叫起來,道:「你……你騙我!」

  沈玉門臉孔一板,很不開心道:「道長也是下棋的人,怎麼可以講這種話?下棋最難得的就是棋逢敵手,彼此勾心鬥角,絞盡腦汁引對方上鉤才有意思。如果先把步子告訴你,那還有什麼味道?那還莫如我乾脆投子認輸算了。」

  無心道長咳了咳,道:「這話倒也很有道理,不過這麼一來,我的虧可吃大了。」

  水仙忽然歎了口氣,道:「少爺,你也真是的,道長辛辛苦苦的趕來保護咱們,你就不能讓他一盤?你看你這一步一走不要緊,把他老人家的臉孔都氣白了「」。」

  無心道長聽得不但臉孔發白,連鬍子都氣得翹了起來,不等她把話說完,便已冷笑道:「如果你認為我輸定了,那你就錯了。這盤棋還早得很,局面雖然對我有些不利,但輸贏卻還是未定之天。」

  水仙道:「既然還沒有輸定,你老人家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無心道長道:「誰說我在生氣?」

  水仙道:「這還要人說?如果你老人家沒有生氣,怎麼會連兩隻手都在發抖?」

  無心道長急忙將雙手往袖裡一縮,大聲喊道:「石寶山!」

  石寶山一直就在他身邊,這時不禁被他嚇了一跳,道:「道長不要叫我,我的棋力還差你老人家好大一截,實在支不上嘴。」

  無心道長忿忿道:「誰說我要叫你支嘴?」

  石寶山道:「你老人家不叫我支嘴,叫我幹什麼?」

  無心道長往前一指,道:「我叫你去跟那輛車上的人打個商量,最好請他們先忍一忍,想動手也等我下完了這盤棋再說。」

  石寶山抬頭一看,遠處果然有輛篷車徐徐駛了過來,但是車不揚塵,篷簾虛掩,趕車的也毫不起眼,一點都不像青衣樓的人馬。

  無心道長眼望著棋盤,嘴裡卻連連催道:「你還不快過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石寶山無奈道:「好,我去看看。」走出幾步,忽然又收住腳道:「你老人家怎麼知道車裡藏著青衣樓的人?」

  無心道長道:「趕車的是『閻王刺』蘇慶,你想車裡的人會是誰?」

  石寶山駭然道:「『鐵索勾魂』卓長青?」

  無心道長道:「不錯。他那條鐵索的聲督刺耳得很。你難道還沒有聽出來?」

  石寶山已無暇細聽,只朝水仙盯了一眼,轉身便走。身窮的三名沈府弟兄以及「絕命十八騎」也都跟著衝了上去。

  水仙從紫丁香手上接過了刀,不聲不響的繫在背上,一副準備隨時拚命的樣子。

  無心道長眼瞇瞇的望著她。道:「有我在這裡,你還緊張什麼?」

  水仙笑笑答道:「我是替你老人家緊張,這一步你老人家如果不退的話,這盤棋就完了。」

  無心道長眼睛一瞪,道:「我為什麼不退?這麼明顯的棋,還要你來多嘴。」

  說著,果然把其中一顆子後退了一步,臉上也流露出一股如釋重負的味道。

  沈玉門皺著眉頭,開始思索起來,遠處雖已傳來了石寶山和對方交手的聲音,但他卻像沒有聽到一般,絲毫不受影響。

  無心道長一邊把弄著棋子,一面道:「你們有沒有發覺這幾年石寶山的刀法已精進了不少?」

  水仙連連點頭,道:「莫非也是你老人家教的?」

  無心道長道:「我只不過指點了他幾招。老實說,你們沈家的功夫剛猛有餘,柔膩不足,如非經我一番調教,只怕早就敗下陣來,哪裡能夠在『鐵索勾魂』手下支撐這麼多招。」

  說話間,又是一陣刀索交鳴的聲音傳來。

  無心道長大叫道:「你們看他方才破解卓長青的『毒龍擺尾』那一招,使得多漂亮?若是使用你們沈家原來的刀法,脖子早就不見了……」

  說到這裡,又猛地一拳捶在大腿上,道:「那群小鬼為什麼還不拔刀?難道非等著石寶山送命,他們彩肯動手麼?」

  水仙稍許遲疑了一下,猛將粉首一擺,道:「你們去知會九爺一聲,叫他趕快動手,最好下刀有點分寸,盡量少傷人命……」

  話沒說完,秋海棠和紫丁香已飛奔而去。

  就在這時,陡見不遠處人影一閃,一道青光已從側面刺到,寒光奪目的劍鋒,只在水仙臉前一晃,便已轉到沈玉門的背脊上。

  水仙急急橫撞過去,同時也抽出了刀。

  可是那持劍的人身法怪異至極,身形微微一擺,反將水仙頂了出去,劍光卻仍未離開沈玉門的要害。

  無心道長身子連動都設動,只伸出一隻手,穿過了沈五門的腋下,竟把已沾到他衣服的劍尖緊緊捏住。

  幾乎在同一時間,水仙又已撲回,一瞧眼前的危險情勢,不禁嚇得全身一顫,緊張得連鋼刀都險些脫手掉在地上。

  無心道長不慌不忙道:「你先不要緊張,趕快撩開她的下擺,數數她有幾根尾巴!」

  水仙這才發覺對方是個中年女人,只在她那張妖艷的面孔上掃了一眼,便已尖叫起來,道:「『九尾狐狸』杜云云娘!」

  那女人媚笑一聲,道:「瞧你年紀輕輕,眼光倒不錯,居然一眼就能認出我老人家,真是難得得很啊!」

  水仙緊張的握著鋼刀,動也沒敢動一下。

  無心道長卻已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你這狐狸精。難怪直到現在還在跟我較勁!」

  杜雲娘笑容不減道:「雜毛老道,你的命可真長啊!一別二十年,想不到你還活著。」

  無心道長道:「是啊!我也嫌我的命太長了,可是就是死不了,連我自己都沒法可想。」

  杜雲娘道:「我替你想個辦法怎麼樣?」

  無心道長道:「好哇,什麼辦法?你說!」

  杜雲娘道:「我乾脆借給你一把劍,你自己抹脖子自刎算了。」

  無心道長道:「行,你趕快鬆手,我就用這把劍死給你看。」

  杜雲娘劍握得更緊,連一點鬆手的意思都沒有。而且她兩腳也已陷入黃土地面寸許,顯然雙方的勁道用得都不小。

  水仙在一旁急得連冷汗都淌了下來,卻又不敢輕舉妄動,生伯誤傷了沈玉門。

  而坐在兩人中間的沈玉門,卻像老僧入定一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上。

  遠處的殺喊之聲不斷,而眼前這四個人竟然一絲動靜都沒有。

  突然,沈玉門抬手讓過無心道長的手臂,順手拈起—顆石子,往棋盤上一擺,道:「道長,該你老人家了。」

  無心道長苦笑道:「你小子倒也真沉得住氣,只顧下棋,連命都不要了?」

  沈玉門長出了一口大氣,道:「道長言重了。這盤棋還沒到決定勝負的時候,生死未免還言之過早。」

  水仙忍不住急聲道:「道長指的不是棋,是你背上那把劍。」

  沈玉門回頭一看背後的杜雲娘,立刻訝聲道:「咦!你是幾時醒來的,是不是我們吵醒了你?」

  無心道長吃驚道:「莫非你早就發現了她?」

  沈玉門道:「是啊!方纔我看她在路邊睡得很舒服,所以沒好意思叫醒她。」

  無心道長打量著她那身土黃的衣裳,恍然大笑道:「難怪你來得這麼快,原來就躲在路邊。」

  杜雲娘道:「不錯。我早就算定他們非經過這裡不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害我白白在此地睡了大半個時辰,結果卻被你這個雜毛老道壞了你姑奶奶的大事。」

  無心道長突然細聲道:「姑奶奶,我跟你打個商量怎麼樣?」

  杜雲娘道:「你說!」

  無心道長道:「你既然已在路邊睡了大半個時辰,何不再多睡一會?等我下完了這盤棋,再陪你好好玩玩如何?」

  杜雲娘道:「你想都不要想,姑奶奶非要把你這盤棋搞亂不可。」

  無心道長皺著眉頭想了想,忽然把擺在一旁的那柄短刀遞給沈玉門,道:「小伙子,你能不能幫個忙,替我把她的腿砍下一隻來?」

  杜雲娘霍然變色,道:「你敢?」

  無心道長即刻道:「不要怕她,只要她動一動,我就要她的命。」

  沈玉門望著她那兩條腿,遲疑著道:「砍哪一邊好呢?」

  無心道長道:「隨便哪一邊都行。」

  沈玉門拔出了刀。比劃了半晌還沒砍下去。

  無心道長急急道:「你還等什麼?還不趕快動手?」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我是看她兩條腿長得很均勻,無論砍掉哪一邊都覺得可惜……」

  水仙忽然走過來,道,「既然少爺不忍下手,我來!」

  沈玉門瞪眼喝道:「誰要你來多事?走開!」

  水仙只好默默的退回原處,兩隻眼睛卻仍在擔心的望著他。

  沈玉門咳了咳,道:「道長!我看這樣吧!我乾脆替你在她肚子上開個洞算了。」

  無心道長又想了想,遞:「也可以,不過你最好多使點勁。聽說這狐狸精肚子上的皮特別厚,勁小了恐怕扎不透。」

  沈玉門說了聲:『我知道了!「牙齒一咬,對準她小腹就是一刀。

  就在刀尖即要刺到那一剎間,杜雲娘陡然松劍倒飛出去,直飛出三丈開外,才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但她只一沾地,立刻又彈了起來,手指著無心道長惡叱道:「雜毛老道,你給我記住,遲早我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話沒說完,人已走遠。

  杜雲娘一定,蘇慶和卓長青也已無心戀戰,緊隨著她落荒而去。

  無心道長瞧得大皺眉頭,道:「怎麼二十幾把刀連兩個人都留不住,你們沈府的人也未免太差勁了。」

  這時石寶山已當先趕回,笑哈哈道:「道長難道看不出我們二公子不喜歡我們殺人麼?」

  無心道長道:「縱然不殺,起碼也要廢掉、那兩個傢伙不是好東西,留著也是禍害。」

  石寶山悄悄瞄了沈玉門一眼,道:「是,是,下次再碰到那兩個人,手下絕不容情。」

  沈玉門聽得似乎很不開心,『嗆』的一聲,將短刀還人鞘中,冷冷道:「道長,該你了。」

  無心道長一怔,道:「該我幹什麼?」

  沈玉門道:「下棋啊!你究竟還想不想下?」

  無心道長忙道:「下,下。當然下,不過你得先容我定定神,這顆子事關緊要,萬一下錯就糟了。」

  沈玉門道:「你只管慢慢的想,不過看在你方才為我費了半天力氣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聲,其中有一步棋看起來雖然不錯,可千萬不能下,一下就完了。」

  無心道長吃驚道:「哪一步?」

  沈玉門道:「真的要我告訴你麼?」

  無心道長倉惶揮手道:「不要說,千萬不要說,只要有棋,就難不倒我……我自己會想。」

  他邊說邊已埋首苦思起來,身子前弓,臀部後翹,幾乎將棋盤整個遮住。石寶山和水仙等人也都湊了上去,每個人都跪在地上凝視著那盤棋,每張臉上都充滿了緊張氣氛。

  沈玉門卻在這時輕鬆一笑,道:「老實說,當年我跟黃月天的第一盤棋,也曾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無心道長微微抬起頭來,道:「結果怎麼樣?」

  沈玉門道:「結果我擺了桌酒,好好謂他吃了一餐。」

  無心道長道:「你輸了?」

  沈玉門緩緩的搖著頭,道:「我贏了。當時黃月天難過得連飯都吃不下去。我於心不忍,才不得不做幾樣好萊安慰他一番……我想道長也應該知道,一著錯,滿盤輸,下錯子的滋味,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無心道長沒再吭氣,重又把頭低了下去。一旁觀戰的人也個個神情專注,悄然無聲,似乎早將方纔的緊張場面忘得一乾二淨了。就在令人窒息的寧靜中,陡聞「叭」的一聲,水仙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道:「我看出來了,原來是那步棋!」

  紫丁香立刻尖叫道:「我也看出來了。」

  秋海棠也輕敲著自己的腦門,慢條斯理道:「我看出了兩個地方都有棋,一時卻估不准少爺指的究竟是哪一處?」

  無心道長仰首哈哈大笑道:「你們少爺跟我鬥心機,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把我的思路搞亂麼?」

  說著,將盤上的一顆石子輕輕的往一邊移了一步,神態間充滿了得意的形色。

  沈玉門看也不看棋盤一眼,只凝視著無心道長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孔,道:「走好了麼?」

  無心道長道:「走好了。」

  沈玉門道:「真的走好了?」

  無心道長自信滿滿道:「真的走好了。」

  沈玉門道:「不後悔?」

  無心道長眼睛一翻,道:「這是什麼話?棋子已經下定,怎麼會後悔?」

  沈玉門淡淡的笑了笑,一邊點著頭,一邊拿起了一顆子,一點一點的朝著剛剛移開那顆棋子的地方擺了下去。

  誰知就在棋子即將沾到棋盤的那一剎那。無心道長猛地抓了沈玉門的手腕,道:「等一等!」

  觀棋的人登時一片嘩然。

  沈玉門皺眉道:「怎麼?你想悔棋?」

  無心道長急急爭辯道:「你的棋子還沒有落在棋盤上,怎麼能算悔棋?」

  沈玉門指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道:「那你這算幹什麼?」

  無心道長滿臉得意的神色全都不見了,那股自信的味道也已消失無影無蹤,只剩下一臉尷尬之色,道:「我……我……」

  水仙嗤嗤笑道:「你老人家莫非是看我們少爺氣色不佳,想替他把把脈?」

  紫丁香和秋海棠聽得嗤嗤一笑。其他的人也全都咧開了嘴巴。

  無心道長卻絲毫不以為仵,拚命的點著頭,道:「對,我正是想看看他究竟傷得怎麼樣……咦!」

  他忽然驚叫一聲,神情詫異的瞪視著沈玉門,道:「你的內功呢?」

  沈玉門怔一怔,道:「什麼內功?」

  無心道長謹:「當然是你們沈家的那套破內功。」

  一旁的水仙神色大變,不等沈玉門開口,便已搶著道:「你老人家千萬不要再提那套內功,我們少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甩掉。」

  旁邊的人聽得全都嚇了一跳,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一股難以置信的表情。

  無心道長也莫名其妙道:「內功也能甩得掉?」

  水仙道:「怎麼不能?這也是一門功夫,你老人家要不要學?」

  無心道長慌忙搖首道:「不要,不要……他為什麼把苦練多年的內功甩掉?」

  水仙道:「太破呀!方纔你老人家不是已經說過了麼?」

  無心道長道,「話是不錯……可是習武的人,怎麼可以沒有內功?他把原有的內功甩掉,是不是已另外有了什麼打算?」

  水仙忽然往前湊了湊,輕聲細語道:「有是有,不過這可是個秘密,我說出來,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能洩露出去。」

  無心道長道:「我的嘴巴一向緊得很,你只管說吧!」

  水仙匆匆朝四下掃了一眼,才很神秘地道:「少林的大智方丈,曾經答應過我家少爺,他老人家這次親自下山,八成就是趕著來傳功的。」

  石寶山聽得已先扭過臉去,秋海棠和紫丁香也同時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沈玉門已忍不住叫了起來,道:「你……你在胡扯什麼?」

  水仙急忙偷偷捏了他一下,道,「道長又不是外人,告訴他老人家又有什麼關係?」

  無心道長渾然不覺道:「是啊!幸虧她告訴我,否則你就慘了。」

  沈玉門咳了咳。道:「這話怎麼說?」

  無心道長也匆匆朝四周瞄了瞄,才道。「少林的武功有什麼練頭?尤其是他們那套自命不凡的內功心法,更是其爛無比,老實說,與武當的內家心法比起來可差遠了。」

  沈玉門眼睛翻一翻的望著他。道:「你的意思是說,只有你們武當的功夫才是最好的?」

  水仙立刻道:「那當然。」

  無心道長卻搖著頭道:「也不盡然,武當的心法也有缺點,而且學起來太浪費時間,也不適合你。」

  水仙忙道:「那麼依你老人家看,哪一門的內功才最適合我們少爺呢?」

  無心道長指著自己鼻子,道:『我這一門。」

  水仙詫異道:「你老人家修的不就是武當心法麼?」

  無心道長傲然道:「我老人家是天才。我雖然出身武當,卻把武當的心法變化了一下,變得既簡單、又有效,而且也最適合你們少爺這種體質的人學習。」

  水仙迫不及待道:「你老人家肯教他麼?」

  無心道長道:「當然肯,否則我講這麼多廢話幹什麼?」

  水仙登時眉開眼笑,旁邊的人也聽得個個喜形於色。

  沈玉門卻搖首道:「無功不受祿。我又沒贏你的棋,怎麼能讓你白教我功夫?」

  無心道長反倒一楞,道:「你說你這盤棋還沒有贏?」

  沈玉門道:「怎麼贏?我盤面上已經少了一頹子,能夠逼和已經不錯了。」

  無心道長這才鬆開緊抓著他的手,仔細朝棋盤上看了著,道:「嗯。看起來真的好像和了。」

  沈玉門邊甩著手腕,邊道:「什麼好像和了?和棋早成定局。除非你故意放水。」

  無心道長哈哈一笑,道:「和棋我更要教,你這種身體能夠下出這麼漂亮的棋已經不容易了,和了也算你贏。」

  水仙大喜過望道:「少爺,你還不趕快謝謝道長。」

  沈玉門道:「我為什麼要謝?我是絞盡腦汁才贏來的。」

  無心道長忙道:「對,對,你根本就不必謝我……」

  他一面說著,一面己將盤上的石子撥開,道:「來!我們再下一盤。內功你已經贏到手了,這次你想贏什麼?你說。」

  沈玉門道:「有內功一樣就夠了,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

  無心道長急忙拾起杜雲娘遺留下來的那柄劍,在手上比劃了兩招,道:「我的劍法在武林中可是出了名的,你想不想學?」

  沈玉門搖著頭,道:「不想,我使刀使慣了,學劍幹什麼?」

  無心道長陡將劍身一轉,重又抓住那柄劍的劍鋒,抖動著道:「我教你一套拳法如何?我這套拳法是從『虎鶴雙形』裡變化出來的,招式玄妙無比,我方才使的那招』虎鶴銜針』,就是其中的一式。」

  水仙在旁邊聽得眼睛都已發亮,沈玉門卻依舊興味索然道:「這種招式太危險了,我不要學。」

  無心道長無可奈何道:「那你想學什麼?你自己選好了。」

  沈玉門道:「我什麼都不想學,只想先睡一覺。」

  無心道長呆了呆,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只下一盤就不想再下了?」

  沈玉門道:「並不是不想,而是太累了,實在沒有精神下。」

  無心道長急形於色道:「那怎麼行?你至少也得陪我再下一盤。」

  沈玉門道:「等我睡醒了再陪你下還不是一樣?」

  水仙忙道:「對。道長也正好趁這機會多休息一下。兩個人都有精神,下起來才有意思。」

  石寶山也急忙道:「而且此地也不宜久留,九尾狐狸既已露面,陳士元極可能也在附近。為了安全起見,咱們最好還是早點進城為妙。」

  無心道長猛將手上的劍往地上一摔,喝道:「好吧!你們統統給我滾開,滾得愈遠愈好。」

  石寶山驚道:「道長這是幹什麼?」

  無心道長沒好氣道:「不幹什麼!我現在要傳他內勸心法。你們圍在旁邊,是不是想偷學?」

  眾人一聽,全都遠遠的避開,甚至連臉都轉了過去。

  沈玉門咳了咳道:「道長要傳我功夫,也不必如此匆忙,等我傷勢痊癒之後再傳也不遲。」

  無心道長冷冷道:「你不是想睡覺麼?」

  沈玉門道,「是……是啊!」

  無心道長道:「我這套內功,就是睡覺的功夫。你學會了我的心法,既不必打坐,也無須運功,只在睡夢中練習就行了,—點都不吃力。」

  沈玉門一怔,道:「離有那麼簡單的功夫?」

  無心道長道:「雖然簡單,卻十分有效。你學會之後,保證再也不會喊累,而且對你傷勢的復原,也極有幫助。」

  沈玉門半信半疑道:「真的?」

  無心道長手指朝他勾了勾,道:「附耳來,是真是假,一覺即知分曉。」

  沈玉門一覺醒來,精神果然旺盛多了。

  窗外陽光普照。水仙的臉色也顯得格外晴朗,一進門便笑吟吟道:「少爺覺得怎麼樣?」

  沈玉門道:「嗯,這老道的功夫好像還真有點管用。」

  水仙道,「那當然。無心道長是武林的奇才,他創出來的功夫,還錯得了麼?」

  她一面說,一面將一塊方形木板和一隻錦盒擺在桌子上。

  沈玉門訝然道:「那是什麼?」

  水仙道:「圍棋呀!我是特地跑到週五爺家裡借來的。」

  沈玉門神色一變,道:「你借這個東西來幹什麼?趕快還回去!」

  水仙愕然道:「你……你不是約好要和無心道長下棋麼?」

  沈玉門道:「我幾時說要跟他下圍棋?我的圍棋弱得很,根本吃不住他。」

  水仙道:「誰說的?你的圍棋一向不錯。週五爺也算是江南的高手,去年他到金陵去的時候,您還跟他對過一局,難道你忘了?」

  沈玉門氣急敗壞道:「水仙,你是怎麼了?你到現在難道還沒搞清楚我是誰?」

  水仙不講話了,過了很久,才黯然道:「可是……你昨天不是還說曾經跟黃月天下過對手棋麼?」

  沈玉門道:「是有這麼回事。」

  水仙道:「黃月天是江南第一名家,能夠跟他平下的人,不論輸贏,棋力都應該不會錯才對。」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那是因為當時有楚星雲坐在我旁邊。如果單憑我個人的棋力,他讓我五子,我也未必是他的敵手。」

  水仙蹙眉道:「楚星雲又是什麼人?」

  沈玉門道:「這還用說,當然也是棋界的一名高手。他雖然出道不久,棋鋒卻銳利無比,依我估計,至少也可以高出號稱太湖第一名家的週五兩先。」

  水仙稍許思索了一下,道:「你跟他的交情如何?」

  沈玉門道:「你說誰?」

  水仙道:「楚星雲。」

  沈玉門道:「還過得去。他每次到揚州,一定會來找我。」

  水仙忽然道:「把他請來怎麼樣?」

  沈玉門一怔,道:「只為了讓他幫我跟無心道長下棋?」

  水仙點點頭道:「不錯。」

  沈玉門苦笑道:「那未免太離譜了。」

  水仙正色道:「少爺,你要搞清楚,無心道長可是武林的奇才,他能纏著你下棋,也算是有緣。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可不能失之交臂啊?」

  沈玉門又是一歎,道:「但有件事我也希望你能先搞清楚。」

  水燦道:「什麼事?」

  沈玉門道:「楚星雲是我的朋友,不是沈二公子的朋友,萬咦被他識破我的身份,豈不糟糕?」

  水仙登時楞住了。

  就在這時,秋海棠和紫丁香已端著漱洗用具走進來,無心道長的咳聲也已到了門外。

  水仙急忙把棋具往床下一塞,又趕著去挑開簾門。笑臉迎人道:「道長早。」

  無心道長看也沒看她一眼,三步並作兩步的已衝到床前,緊緊張張道:「小伙子,你的精神怎麼樣?」

  沈玉門翻身下床,道:「還好。」

  無心道長打量著他,道:「什麼還好?你應該說很好才對。你看你的氣色可比昨天好多了。」

  沈玉門笑笑道:「道長是不是想下一盤?」

  無心道長怔道:「今天可不能再下短命棋,至少也得來個三局決勝負。」

  沈玉門痛痛快快的把頭一點,道:「好,三局就三局。」

  無心道長才興高采烈的將目光轉到水仙的粉臉上,道:「我叫你們準備的棋呢?」

  水仙笑嘻嘻道:「什麼棋?」

  無心道長道:「當然是圍棋。」

  水仙的臉孔馬上拉了下來,道,「道長,你就放我們少爺一馬吧!他這種身體,怎麼下圍棋?而且一下就是三盤,那不是要把他累壞了?」

  無心道長瞪眼道:「連你們少爺都答應了,要你來多什麼嘴!」

  沈玉門立刻道:「道長不要搞錯,我答應的是太祖棋。等太祖棋分出勝負之後,再談圍棋也不遲!」

  無心道長猛一跺腳,道:「好,太祖棋就太祖棋。走,我們到外邊去。」

  沈玉門忙道:「等一等,我還沒有洗臉。」

  無心道長道:「有棋下還洗什麼臉?一切都等下完了棋再說。」

  說著,已將沈玉門施出門外,邊走還邊在地上撿石子,直走到院落的另一端,才在牆角下的一處僻靜地方蹲了下來。這時,「絕命十八騎」都已起床,正在院中演練刀法,一看無心道長蹲在地上畫模盤,便都收刀紛紛圍了上去。

  石寶山也已聞聲奔出,匆匆走到沈玉門旁邊,道:「屬下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二公子要陪道長下橫,何不到房裡去下?」

  沒等沈玉門開口,無心道長便已擺手道:「在這裡下多舒服,在房裡悶也悶死了。」

  石寶山急道:「可是這裡進進出出的人頭太雜了,總是不太安全。」

  無心道長道:「你不是說這問客樓是自己人開的麼?」

  石寶山道:「沒錯。但老闆雖然是自己入,客人卻不是這麼多客人裡。誰也不能擔保裡邊沒有一兩個青衣樓的眼線。」

  說話間,沈玉門忽然提起了一顆子。

  無心道長立刻瞪起眼睛,喝道:「你看,都是你!你看就閉嘴,不看就抬腿。你再敢在這兒囉嗦,我可要把教你那幾招追回來了。」

  石寶山再也不敢多說,憾然擠出入堆,神色充滿了不安。

  就在這時,房裡霍然晌出一聲嬌喝,一聽就知道是水仙的聲音。

  緊跟著兵刃交鳴之聲也傳了出來,顯然是已有人摸進了房中。

  石寶山大吃一驚。反手拔出鋼刀,慌不迭的擋在人堆前面。

  「絕命十八騎」的弟兄也不約而同的轉身站起,排成了一道人牆,剛好將沈玉門和無心道長擋在後面。

  只聽「彭」地一聲巨響,緊閉著的窗戶陡地被人撞碎,但見兩名手持雙刀的黑衣人自房中竄出。神情雖然略顯狼狽,身法卻極美妙,凌空雙刀一挽。已同時穩穩的落在地上。

  秋海棠和紫丁香尾隨而出,揮舞著鋼刀就朝那兩名黑衣人衝了過去。

  水仙急忙喊了聲:「回來!」硬將兩人喚回窗前,自己卻在窗裡動也不動,只凝視著正對窗口的客棧大門。

  石寶山一瞧兩名黑衣人手中那四把漆黑的刀,立刻道:「腥風血雨四把刀,恩怨情仇一筆消。兩位莫非是人稱『血雨連環刀』的秦氏昆仲?」

  那兩人只哼了一聲,沒有正面作答。

  盧九卻在一旁道:「不錯。這兩人正是青衣第一樓座下的秦氏弟兄,那四把刀的招式凶狠無比,石兄可要特別當心。」

  石寶山笑笑道:「血雨連環刀』倒不足為懼,可怕的是後面那個人。」

  盧九嚥了口唾沫,道:「石兄指的可是陳士元?」

  石寶山點頭,道:「馬前卒既已現身,主人也該到露面的時候了……」

  話猶未了,水仙已尖聲喝道:「來了!」

  但見大門一暗,幾名黑衣大漢已先擁入,隨後是一個體型修長的老者昂然闊步的走了進來。

  那老者鬚髮銀白,面容清瘦,眉目間卻自然洋溢著一股肅殺之氣,令人不寒而慄。縱然沒有見過他的人,此刻也不難猜出這人正是青衣樓的總舵主陳士元。跟在他身後的,左邊的是「九尾狐狸」杜雲娘,右邊是個神情驃悍的年輕人,那人手上捧著一柄細長的鋼刀,只看那柄刀的長度,便知是陳士元賴以雄霸武林的那口「胭脂寶刀」。陳士元旁若無人的在秦氏兄弟面前一站,冷冷道:「人呢?」秦氏兄弟同時搖頭。陳士元目光炯炯的環視眾人一眼,最後終於停在石寶山臉上,道:「你……就是那個石寶山?」

  石寶山淡淡道:「在下正是石某,不知陳總舵主有何指示?」

  陳士元厲聲道:「說!你們把沈玉門面在哪裡?」

  石寶山嘿嘿一笑道:「陳總舵主倒也真會開玩笑,在下是沈府的總管,不是你青衣樓的嘍囉,就算我知道他在那裡,也不會告訴你。」

  陳士元冷冷道:「你既然這麼說,那你可不能怪我以大欺小了。」

  說著,已一步一步朝那道人牆逼了過去。

  石寶山橫刀以待,「絕命十八騎」的弟兄也個個金刀出鞘。

  就在陳士元即將出手之際,窗裡的水仙忽然減道:「等一等,他不說我說。」

  陳士元停步回首道:「那女人是誰?」

  杜雲娘急忙湊上前。道:「八成是那小子房裡的丫頭水仙。聽說這丫頭詭詐得很,她的話不聽也罷。」

  陳士元道:「管她是真是假,姑且聽聽再說。」

  水仙立刻道:「我們少爺昨天就被武當的無心道長帶走了,你不信可以問問你旁邊的杜大娘。」

  杜雲娘尖叫道:「你胡扯什麼!我怎麼會知道?」

  水仙道:「咦!你昨天不是親眼看到我們少爺正在陪無心道長下棋麼?」

  杜雲娘道:「我是看到他們在下棋,可是我卻沒有看到那老道把那小子帶走啊!」

  水仙歎了口氣,道:「杜大娘,你好糊塗。你也不想想,像無心道長那種棋癡,好不容易碰上我們少爺這種強勁的對手,他還會輕易放人麼?」

  陳士元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少跟我胡說八道。那小子昨夜明明睡在這房裡,你當我不知道麼?」

  水仙道:「陳總舵主,這次你的消息可失靈了。跟你胡說八道的不是我,而是你那批耳目。昨夜睡在這間房裡的分明是我,他們竟然說是我們!少爺,真是笑死人了……」

  說到這裡,忽然抬手向秦氏兄弟一指,道:「好在這裡還有兩位活證人,方纔他們闖進來的時候,我還睡在床上,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秦氏兄弟居然同時點了點頭,讓人不得不信。

  陳士元一時倒真怔住了。

  誰知就在這時,遮在人牆後面的無心道長突然拍手怪叫道:「好小子,這回你可上當了,我看你這顆子還朝哪裡跑……」

  水仙臉色大變,慌不迭的縱出窗外。

  陳士元卻聽得神情一振,頭也沒回便已一掌直向人牆揮了過去。

  但見石寶山等人個個衣著飄擺,腳下卻動也沒動。

  陳士元這才回轉身形。獰笑著道:「難怪你們如此大膽,原來後面藏著高人!」

  只聽無心道長嘻嘻哈哈應道:「不高,不高,比你可矮多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撥開眾人,道:「閃開、閃開。你們還擠在這裡幹什麼?想看高手下棋,也不能用屁股看啊!」

  石寶山想也沒想,便已遠遠讓開,盧九等人也只有跟著退到一旁。人牆一散,正在對棋苦思的沈玉門立刻顯現在距離陳士元僅僅兩丈開外的牆角下。

  陳士元死盯了沈玉門一陣,彩將目光轉到無心道長臉上,和顏悅色道:「道兄若想插手這件事,就末兔太不划算了。」

  無心道長嘴巴一歪。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我卻認為划算得不得了。你知道麼?圍棋的對手一抓一把,擔擔棋的對手可難找得很啊!」

  陳士元臉色一冷,道:「這麼說道兄是非趟這場渾水不可了?」

  無心道長抓著凌亂的頭髮,愁眉苦臉道:「老實說,我現在實在沒有心情跟你拚命,你也未必急著想跟我翻臉,對不對?」

  陳士元道,「這倒是實清。」

  無心道長忙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看在我的面上。乾脆放他一馬。」

  陳士元猛一搖頭,道:「別的事還好商量,這件事道兄最好是免開尊口。這個人是我殺子的仇人,無論如何我也要他償命。」

  無心道長眼睛一翻,道:「何必這麼小家子氣?你的兒子多得很,死個一兩個有什麼關系?想當年你們青衣樓殘害武當弟子近百,我們又幾時叫你們償過命?」

  陳士元冷笑道:「那是武林中的糾紛,怎麼可以與這件事混為一談?當年我們青衣樓的人死在武當劍下的也不在少數,我又何曾跑到武當去找你們算過賬?」

  無心道長臉色一寒,道:「照你這麼說,只有你兒子的命才是命,其他人的命。在你心目中根本就算不了什麼,死了也是自找?」

  陳土元冷冷道:「正是如此,要成大事,怎麼能顧惜人命!」

  埋首棋前的沈玉門,這時忽然大叫一聲,道:「對!要想贏棋,何必顧惜一顆子?給你吃!」

  無心道長嚇了一跳,道:「這盤棋,你還想贏?」

  沈玉門道:「這是什麼話?我不想贏,窩在這裡幹什麼?」

  他興奮起來,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似乎根本就沒有發覺旁邊有這麼多人正想取他的性命。不但無心道長和沈府的人驚得個個張口結舌,連陳士元也不禁皺起了眉頭,好像連他也搞不清楚眼前這年輕人究竟有多大道行。

  無心道長楞了許久,才道:「好吧!你倒說說看,這盤棋你想怎麼贏?」

  沈玉門笑笑道:「我根本就不必再想,已經贏定了。」

  無心道長不得不將目光轉到棋盤上。道:「有這種事?」

  沈玉門指點著棋盤,道:「道長請看,你這盤棋原本已佔盡優勢。贏棋已是遲早的事,只因你不知戒之在殺,一味只知吃子,結果就因為這手棋,把大好的局面毀於一旦。老實說,我實在有點替你可惜。」

  無心道長忽然長歎一聲,抬起頭來,凝視著陳土元那張充滿殺氣的臉孔,道:「陳老弟,你聽到了吧?人生就如棋局,一著失誤,滿盤皆輸。以你的武學才智,領袖武林本非難事,只可惜你暴戾之氣太重,不知以慈愛待人。長此下去,你的下場一定會比這局棋還慘。但願你能趕快回頭,或許還能有個善終……」

  陳士元大喝道:「住口!」

  無心道長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聽不聽就在你了。」

  陳土元道:「看來多言無益,咱們只有手下見真章了:」

  說完,已回手抓住了胭脂寶刀。寶刀出鞘,頓時閃出一道淡紅色的光芒。

  水仙慌不迭的撲到沈玉門身旁,秋海棠和紫丁香也急忙橫刀擋在兩人面前,眉目間充滿了緊張之色。

  陳土元卻看也不看她們一眼,只凝視著無心道長,道:「你的劍呢?」

  無心道長道:「二十年前我就拿它換酒喝了。」

  陳土元刀鋒閃動,杜雲娘的劍已被挑起,直向無心道長飛了過去。

  只聽他冷冷道:「我要叫你死而無憾,趕快把壓箱的本事使出來吧!」

  無心道長接劍在手,微微掂了掂,道:「這也算是劍麼?」

  說著,手指輕輕在劍背上一彈,「叮」的一聲,劍刃竟然應指而斷。

  沈府的人瞧得個個神情大振,陳士元卻只冷笑一聲,道:「想不到道兄的『彈指神功』也很有點火候。不過憑手掌是抵擋不住我這把刀的,我勸你還是趕快亮劍吧!」

  無心道長滿臉無奈的望著一旁的水仙,道:「這傢伙恐怕還不知道我老人家這幾年的劍法也大有進境,否則他絕對不敢如此囂張。」

  水仙忙道:「是啊!你老人家一向深藏不露,他怎麼會知道?」

  無心道長歎道:「看樣子,我老人家是非露兩手給他瞧瞧不可了。」

  水仙道:「對,正好讓他開開眼界,也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陳士元冷冷道:「你們說完了沒有?」

  無心道長道:「完了。」

  水仙急忙道:「石總管,昨天撿到的那把劍,你有沒有收起來?」

  石寶山道了聲:「有,我這就去拿。」轉身便朝房中走去。

  紫丁香一旁喊道:「總管要快,萬一人家等得不耐煩,先殺道長一個措手不及,那就糟了。」

  秋海棠立刻道:「那倒不至於。陳總舵主也是一派之尊,怎麼可能出爾反爾?」

  陳士元冷笑道:「你們放心,他手上沒有劍,我是絕對不會出刀的。」

  說話間,石寶山已不慌不忙的走了出來,畢恭畢敬的將劍交在無心道長手裡。

  無心道長又在劍鍔上輕輕指了指,道:「這柄劍雖非上品,倒也勉強可以使用,可比方才那柄好多了。」

  他邊說邊已揮劍走了過去,走到距離陳士元尚有一丈之地,便挺劍緩緩刺出,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動手過招,倒有些像好友在磋商劍法。

  陳土元的刀卻其快無比,劍鋒還沒刺到,他已接連劈出三刀,刀勢凌厲之極。

  無心道長步擺身搖,已將三刀避過。但見他身法飄忽,出劍更加緩慢,似乎是故意要讓陳士元看清楚他的招式一般。

  雙方一快一慢,轉眼工夫已對了十幾回合。

  突然,無心道長身形一矮,猛將疾砍而至的刀鋒一撥,劍尖直取陳士元小腹,動作雖然不快,招式卻極其險毒。

  陳士元愕然收刀,縱回杜雲娘身旁,道:「這是什麼招式?」

  杜雲娘低聲道:「總座小心,這老道好像在偷學你的刀法。」

  無心道長嘻嘻笑道:「不錯,這一招正是從你們總座那招『撥草驚蛇』變化出來的,你看怎麼樣?在我手中使出來是否更有威力?」

  杜雲娘哼了一聲,道:「差遠了,你這算什麼『撥草驚蛇』,只怕連蟲也驚不了。」

  無心道長臉孔一板,道:「你胡說!你有沒有看清楚?要不要我再練一遍給你看一看?」

  杜雲娘道:「好,你就再練一遍給我看看。」

  無心道長立即抬手道:「來,陳老弟,你就再砍我一刀試試,看究竟是你那一招高明,還是我這一招高明。」

  陳士元不但沒有回絕,而且居然照著方纔那一刀依樣畫葫蘆的砍了出去。

  無心道長的動作也跟先前如出一轍,將砍來的刀鋒一撥,隨劍就刺,

  遠處的水仙已尖聲喝道:「道長當心他招裡有詐l……」

  喝聲未了,陳士元的刀勢陡然一變,只聽「叮」的一聲脆響,無心道長的劍已一折為二,同時陳士元的身形也疾如電掣般向蹲在牆角的沈玉門躥了過去。

  無心道長大吃一驚,正想趕上去撲救,杜雲娘卻已揚拳而至,拚命將他纏住。

  杜雲娘一動,其他的人也同時出手。秦氏弟兄分取相距不遠的石寶山和盧九,另外那幾名黑衣人也一起亮出兵刃,硬將「絕命十八騎」的弟兄們擋住,

  刀長手快的陳土元,只用了三五招,便將水仙的鋼刀挑得脫手飛出,緊接著一式「撥草驚蛇」,撥開秋海棠和紫丁香的刀鋒,剎那間已到了沈玉門的身前。

  沈玉門仍在全神貫法的望著棋盤,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陳士元稍許楞了一下,掄刀就砍。

  就在談紅的刀光即將沾在沈玉門冷汗淋淋的頸子的時候,水仙已然撲到,猛然拔出擺在一旁的那柄短刀,「噹」的一聲,正好將那片刀光擋住。

  兩刀相觸,火星四濺。陳士元登時嚇了一跳,急忙倒縱而起,同時還把正在跟無心道長拚鬥中的杜雲娘一拎,一起落回兩人原來站立的地方。

  其他的人也登時收刀罷手,每個人的目光都緊盯著陳士元那張冷冷的臉,誰也摸不清他為什麼會突然獨身。

  陳士元只一聲不響的查看著自己的寶刀,過了很久,才道:「你看到那把短刀了麼?」

  杜雲娘點頭道:「看到了,好像鋒利得很哪!」

  陳士元道:「但不知是什麼來歷?」

  杜雲娘沉吟道:「從外型看來,倒跟傳說中的『六月飛霜』有幾分相似。」

  陳士元愕然道:「『六月飛霜』是峨嵋的鎮山之寶,據傳已失蹤多年,怎麼會在他的手上?」

  杜雲娘囁嚅著道:「所以屬下也不敢確定,只說有幾分相似而已。」

  陳士元道:「無論是不是那把東西,等一下都不要忘了把它帶走!」

  杜雲娘忙道:「是。」

  石寶山陡然哈哈大笑道:「陳總舵主,你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你以為憑你們這幾個人,就能吃定我們麼?」

  陳士元看也沒看他一眼,只微微皺了皺眉頭,道:「他講什麼?」

  杜雲娘即刻道:「他說咱們的人太少,吃不住他們。」

  陳士元冷哼一聲,道:「再叫幾個人進來給他瞧瞧,也剛好趁這個機會把『金刀會』的這些人統統除掉。」

  杜雲娘微微把頭一點,身後立刻響起了一聲呼哨。

  每個人都以為必定會有人衝進來,可是過了半晌,竟沒有一絲回聲。也不見一個人影。

  杜雲娘臉色大變,道:「怎麼搞的?外面那群人莫非都死光了?」

  石寶山一旁接口道:「死是沒死,只不過一時難以脫身罷了。」

  杜雲娘呆了呆,道:「原來你在外邊早有了佈置!」

  石寶山面有得意色,道:「那當然。有二公子在這裡,我還能不派人在外面防守麼?」

  杜雲娘道:「既然如此,方纔我們進來的時候,你的手下為什麼不阻擋呢?」

  石寶山笑笑道:「你倒也真會說笑話!試想陳總舵主若想從這扇大門走進來,普天之下又有誰能阻擋得住?我石寶山不是傻瓜。叫手下白白送死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杜雲娘不再吭聲,目光飛快的轉到陳士元臉上。

  陳士元臉上忽然現出一股難得一見的笑容,道:「道上都說沈府的石總管是個人物,如今看來,果然不太簡單。」

  石寶山駭然退到無心身旁,道:「陳總舵主莫非想先把我除掉?」

  陳士元笑容不減道:「不錯。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著想取你性命。普天之下也沒人可能擋得佐,手上沒有劍的無心道兄也救不了你。」

  石寶山急忙喊道:「快,快替道長把劍找來!」

  陳士元悠悠笑道:「要找就多找幾把,一把恐怕救不了你的命。」

  無心道長立刻點頭,道:「對,一把好像不夠。至少也得找個三五把來!」

  杜雲娘聽得不禁失聲而笑。水仙等人卻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每張臉上都出現焦急之色。在這種時刻,莫說找三五把,就算想找一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誰知話剛說完,房中已有人應道:「道長接劍」但見青光閃動,一把長劍已自房門拋出,柄前刃後,綴緩的向無心道長站立的方向飛去。無心道長大喜過望,正想縱起抄劍,卻被身旁的石寶山緊緊拉佐。

  杜雲娘卻趁機一躍而起,剛好將那柄劍撈在手裡。

  無心道長狠狠的將石寶山的手甩開,頓足道:「在這種要命的時候,你拉住我干什麼?」

  石寶山道:「就是因為要命,我才不得不把你老人家拖佐。你老人家走了,我怎麼辦?」

  無心道長歎道:「劍已經被那狐狸精搶走,我就算不離開你,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石寶山居然笑了笑,一副有情無恐的樣子道:「你老人家要劍有的是,何必跟人家去槍?」

  無心道長一怔,道:「劍在哪裡?」

  就在這時,陡然人影一閃,一個商賈打扮的人已衝到無心道長面前,同時一柄利劍也已遞到他手中。

  只見那人衣著考究,體型肥胖,怎麼看都不像個武林人物,但他的動作卻快得有如鬼魅一般,不僅無心道長瞧得目瞪口呆,連陳士元也不禁霍然動容,道:「這人是誰?」

  杜雲娘翻動著眼睛正在思索,那人已笑呵呵道:「陳大老闆真是貴人多忘,八年之前你還照顧過我的生意,至今帳還沒結,怎麼就裝著不認識我了,莫非你想把這筆帳賴掉?」

  陳士元恍然道:「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胡仙!」

  杜雲娘緊接道:「不錯,這人正是胡大仙,他除了輕勸之外,其他的本事有限得很,把他交給我就行了。」

  胡仙緩緩的摸著頭,道:「杜大娘,不是我給你洩氣,憑你老人家這把年紀,只怕已迷不死我,我看還是換個年輕的來吧!」

  杜雲娘大喝一聲,道:「姓胡的,你是在找死!」呼喝聲中,人已飛撲而上,一劍刺了出去。

  旁邊的無心道長嚇了一跳,胡仙卻挺著肚子站在那裡動也沒動。突然「噹」的一聲,劍鋒尚未刺到,長劍竟已脫手掉在地上,杜雲娘也駭然退回原處,尖叫道:「不好,我好像中了毒?」

  陳士元愕然道:「你是說他在劍上做了手腳?」

  沒容杜雲娘接腔,胡仙已叫起來。道:「胡說,我這兩把劍是剛剛才從唐大掌櫃的手中買過來的,他曾親口答應過我不在劍上搞花樣,怎麼可能在上面施毒?」

  杜雲娘大驚道:「什麼?唐大先生也來了?」

  胡仙道:「是啊!他就住在後街的那間客棧裡,難道你們還不知道麼?」

  陳士元忽然冷笑一聲,道:「難怪我的手下被人擋住,原來是唐老大在外邊!」

  胡仙忙道:「錯了。唐大掌櫃生意比你做得小,絕對不敢得罪你大老闆。他賣給我這兩把劍也只是因為缺少盤纏,一點都沒有跟你為難的意思。」

  陳士元道:「這話是他告訴你的?」

  胡仙連忙點頭道:「不錯。他告訴我這些話,就是想讓我轉告給你……還有,他為了怕惹你懷疑,直到現在還窩在客棧裡,不信你可以過去看看。」

  陳士元垂首沉吟道:「那就怪了!如果不是他,還有誰能把我的人攔住?」

  胡仙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石寶山突然道:「我知道,只是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

  陳土元嘿嘿一陣陰笑,道:「最好在你的腦袋落地之前趕快告訴我,否則你就永遠設有機會開口了……」

  說著,人巳欺身飄到無心道長面前,舉起寶刀就砍。

  無心道長撤步出劍,劍身一抖,已將砍來的刀鋒撥開,撩劍就想反擊。

  可是陳士元卻早巳藉著那一撥之勢,連人帶刀直朝石寶山撲了過去。

  石寶山也非弱者,急忙揮刀應戰,一窮的盧九和胡仙也刀掌齊出,同時無心道長仗劍尾隨而至,每個人都搶攻其必救,硬想把他的攻勢阻住。但陳士元不僅身法矯若游龍,令人難以沾身,刀勢也銳不可當,雖然以一敵四,那片淡紅色的刀光仍不時在石寶山的要害上打轉。石寶山邊戰邊退,突然「嗆」的一聲,手中的鋼刀竟然齊根而斷,盧九也剛好一刀落空,前撲的身形恰巧將無心道長和胡仙的掌劍擋住,而陳士元的刀鋒也在這一剎間劈到了他的面前。沈府的人和「絕命十八騎」的弟兄全部嚇得驚叫起來,都以為石寶山完了,

  誰知就在他閉目等死之際,陡然破空聲起,陳士元劈下的刀鋒猛的一震,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開,緊跟著「嘩啦』,一聲,幾十顆圓球登時滾落一地。原來撞在刀鋒上的竟是一串佛珠。

  滾動的佛珠停了下來,石寶山和盧、胡三入也已躲到無心道長身後,

  陳士元也不追擊,只回首大聲喝道:「什麼人?」

  只聽門口有個聲音道:「阿彌陀佛,多年不見,施主的刀法更加神奇了,當真令入佩服得很!」眾人這才發覺門裡忽然多了五名身披袈裟的僧人。

  陳士元微微征了一下,陡然昂首哈哈一笑,道:「我當什麼人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原來是大智方丈到了。」

  那五名僧人中一個年紀最長、手持禪杖的人道:「不敢。方才老鈉救人心切,貿然出手,尚請施主莫要見怪才是。」

  這人氣度恢宏,語聲宏亮,顯然正是少林當今的掌門大智。

  無心道長一見他出現,似乎比陳士元還要緊張,急急忙忙道:「你……你跑來干什麼?」

  大智方丈淡然一笑,道:「聽說道兄在這裡落腳,我能不趕過來看看麼?」

  無心道長大叫道:「你少跟我胡扯,你是為什麼來的,你當我不知道麼?」

  大智方丈聽得不禁一楞。

  無心道長揮手道:「你趕快走!老實說,你肚子裡那點東西並不見得高明,這裡有我就夠了,根本用不著你來插手。」

  大智方丈笑了笑,突然臉色一整,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方纔我不過是跟道兄開句玩笑。實不相瞞,我是接獲石總管的傳書相召,才特地趕來的。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是不能走的。」

  無心道長瞪著石寶山,道:「原來又是你搞的鬼!」

  石寶山咳了咳,道:「道長言重了。少林和沈府的交情一向深厚,晚輩既知幾位大師駕到,急謀一晤也是人之常情。怎麼能說是搞鬼?」

  大智方丈也立即道:「石總管說得不錯。沈府與敝派間的關係的確非比尋常,老衲這次便是聞說二公子有難才匆匆下山。即使石總管未派入相邀,老哪等還是要趕過來的。」

  陳士元忽然淡淡道:「只可惜你的消息遲了一步,就算趕來也已與事無補了。」

  大智方丈一怔,道:「這話怎麼說?」

  陳士元道:「沈玉門早在半個月前便已死在我的刀下,難道方丈沒有聽人說過麼?」

  大智方丈忙向蹲在牆邊的沈玉門瞄了一眼,道:「是有這麼一說,不過傳言終歸不可靠,沈二公子至今不是還活得滿好的麼?」

  陳士元道:「如果你認為這個人是沈玉門本人,你就錯了。這人只不過是他們找來的替身而已。」

  大智方丈又匆匆朝沈玉門看了看,洒然一笑道:「施主倒也真會危言聳聽。老衲曾經見過沈二公子多次,如果他是假的,絕對瞞不過老衲的眼睛。這人顯然是沈二公子本人無疑。」

  陳士元冷冷道:「他瞞得過你們,卻瞞不過我。當時我那一刀雖然沒有將他開膛破腹,卻也深及五臟,斷無起死回生之理,怎麼還可能像沒事人兒般的蹲在那裡下棋?」

  大智方丈楞住了,

  一旁的杜雲娘也捧著中毒的手,呻吟著道:「對,昨天我就覺得這小子有點不太對勁,原來只是個替身,那就難怪了。」

  無心道長卻皺著眉頭道:「不可能啊!除了沈二公子之外,還有誰能有如此巧妙的刀法?還有誰能有如此高超的棋力?」

  石寶山也忍不住回望了沈玉門一眼,笑道:「陳總舵主既然認為我們二公子只不過是個替身,又何必跑來趕盡殺絕呢?」

  水仙急忙接道:「是啊!這個人既然不是我們少爺,自然也就跟你毫無恩怨,你又何必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呢?」

  陳士元道:「我不過是好奇心重,趕來看看究竟而已……」

  說到這裡,目光忽然落在無心道長臉上,道:「道兄方才好像說他還懂得刀法?」

  無心道長道:「懂,而且還高明得很。」

  陳士元沉吟著道:「那就怪了」

  說著,眼睛又移到水仙臉上,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個人是從哪裡找來的?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水仙笑盈盈道:「你真想知道?」

  陳士元道:「我就是想知道,所以才問你。」

  水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道:「算了,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還是不說的好。」

  陳士元忙道:「你說!我相信你就是了。」

  水仙又躊躇了片刻,才道:「你聽說過揚州小孟這個人麼?」

  陳士元想了想,搖頭。

  杜雲娘卻呻吟著道:「我聽過,不過揚州小孟並非武林中人,只是個小廚師而已。」

  久未開口的沈玉門突然叫道:「不是小廚師,是大廚師!」

  水仙忙道:「不錯,那位揚州小孟的確稱得上大廚師,他的菜做得高明得不得了……比號稱江南第一名廚的杜老刀還要高明幾分。」

  陳士元道:「好吧!就算他是天下一品的大廚師又怎麼樣?跟這個人又有什麼關係?」

  水仙摸著鼻子,道:「這個人。就是揚州小孟,你相不相信?」

  此言一出,登時引起了一陣暴笑。秋海棠和紫丁香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幾次都差點摔在沈玉門身上。陳士元陡然狠狠的把「胭脂寶刀」往刀鞘裡一插,回頭就走。杜雲娘和秦氏弟兄等人也匆匆跟了出去。但院中所有的人仍然大笑不止,連那幾位方外高人也都笑得合不攏嘴巴,似乎沒有一個人相信這是事實,每個人都把這件事當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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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2:23
第七章 虎門深如海


  沈玉門在眾人的護送之下,終於安抵金陵。大智方文一行人沒有進城便已轉往他處。絕命十八騎也匆匆渡江北上,只有無心道長留了下來,大有長期在沈府作客的意思。沈玉門的平安歸來,給沈府上下帶來莫大的鼓舞,其中最興奮的當然是沈玉汕,一見到他眼淚就忍不住的淌了下來。顏寶鳳也顯得特別開心,親自將無心道長安頓在沈玉門居住的西跨院中,似乎有意叫他們親近,並且嚴禁閒雜人來打擾,趕來慰問的親朋好友也一一被她擋駕。

  於是沈玉門便開始了他有生以來最神奇的生活。

  他雖然足不出戶,但武林的一切動態,都可很快的傳到他的耳朵裡。唯一缺少的,便是有關解紅梅的消息。每當午夜夢迴,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女人,只希望能夠早一天和她再度相見,這幾乎變成了他生活中僅有的期盼。經過月餘的調養,他的傷勢已大致復原,起居也逐漸習慣,日子過得十分悠閒。當然也有讓他頭痛的事情。每天和沈玉仙的固定會面,便是他最難捱的時刻。

  沈玉仙是個極端聰明的女人,也是沈玉門的同胞姐姐,想瞞騙過她,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遲早有一天會露出馬腳。他只希望這一天來晚一點,至少也等到他和解紅梅會過面之後。這天一早,他剛剛睜開眼睛,便發覺沈玉仙已坐在他的床前。房裡光線很暗,但仍可看出她高雅端莊的臉孔上帶著一股淡淡的哀怨。

  沈玉門不禁心驚肉跳道:「你這麼早跑來幹什麼?」

  沈玉仙悠悠道:「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沈玉門道:「辭行?」

  沈玉仙道:「不錯,我今天就要走了,你姐夫已派人來接我了。」

  沈玉門大喜道:「那太好了,你趕快走吧!」

  沈玉仙眉尖蹙動,道:「你……你難道就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麼?」

  沈玉門不假思索道:「有。」

  沈玉仙忙道:「什麼話?你說!」

  沈玉門手掌微擺道:「再見。」

  沈玉仙霍然站起來,叫道:「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姐姐如此無情?」

  沈玉門翻動著眼睛,道:「你認為我怎麼說才算有情呢?」

  沈玉仙道:「至少你也該說幾旬挽留我的話才對。」

  沈玉門道:「我挽留你,你就能留下來麼?」

  沈玉仙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不能。」

  沈玉門雙手一攤,道:「既然明知說也沒有用,我又何必裝模作樣的非要留你不可?」

  沈玉仙道:「可是你少許表示一下,在我聽來心裡多少總會舒坦一點。」

  沈玉門道:「你真想叫我這麼做麼?」

  沈玉仙急忙搖首道:「不必。其實我也不希望我們姐弟之間太過虛偽。」

  沈玉門居然歎了口氣,道:「我就是伯你怪我太虛偽,所以連謝都沒敢謝一聲。這幾個月的日子你過得比誰都苦,你當我不知道麼?」

  沈玉仙吃驚的望著他,道:「小弟,我發現你變了,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我想你這次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對不對?」

  沈玉門咳了咳,道:「不是刺激,是教訓。如果我再不變,早晚我真的會死在青衣樓手上。」

  沈玉仙忽然擠到床邊,抓住了他的手,道:「我有個建議,不知你要不要聽?」

  沈玉門慌忙往後縮了縮,道:「你的建議,我當然要聽。你說吧!」

  沈玉仙道:「你乾脆到京裡來如何?憑你的武功人品,再加上傳家的關係,謀個出身量非難事,豈不比在江湖上打打殺殺要好得多?」

  沈玉門一驚,道:「你想叫我到京裡去混?」

  沈玉仙皺眉道:「不是去混,是去當差。」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那你就未免太抬舉我了。像我這種人,能當什麼差?」

  沈玉仙道:「如果你不喜歡當差,作個生意也行。」

  沈玉門沉吟道:「嗯,這倒可以考慮。」

  這時水仙忽然走進來,笑瞇瞇接道:「還考慮什麼,咱們乾脆把駱家的那間『燕宮樓』頂下來算了。」

  沈玉門陡然奪回手掌,猛的在大腿上一拍,道:「對,開間館子倒也不錯。」

  沈玉仙嚇了一跳。道:「你胡扯什麼?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能做,為什麼偏偏要開館子?那一行外行人絕對不能沾,可難做得很啊!」

  沈玉門面含得意色,道:「外行人當然不能沾,可是在我手裡,保證可以賺大錢。」

  沈玉仙微徽一怔,道:「你內行?」

  沈玉門道:「我當然……」三個字剛剛出口,突然把話收住,臉上那股得意的神色也不見了。

  水仙又已匆匆接道:「少爺當然不內行,但李師傅內行。把他帶去,還怕生意做不起來麼?」

  沈玉仙沉思了半晌,道:「如果你們一定要做那種生意也可以。不過你們可千萬不能動駱家的腦筋。」

  沈玉門道:「為什麼?」

  沈玉仙沉下臉道:「你還敢問我為什麼?這兩年你把駱家搞得一塌糊塗,難道還不夠麼?」

  沈玉門搔著腦袋。莫名其妙道:「奇怪,我跟駱家會有什麼過節?」

  沈玉仙即刻道:「沒有過節,你只不過偷偷勾引了人家即將出嫁的大閨女罷了。」

  沈玉門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你指的一定是你的朋友駱大小姐那碼事?」

  沈玉仙唉聲歎氣道:「虧你還記得她是我的朋友。你有沒有想到你這麼做,我在中間有多為難?」

  沈玉門痛痛快快道:「你不用為難了,我答應你以後不再惹她就是了。」

  沈玉仙怔了怔。道:「真的嗎?」

  沈玉門道:「當然是真的。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騙你?」

  沈玉仙似乎還有點不相信,目光很快的便轉到水仙臉上。

  水仙笑吟吟道:「小姐放心,這次我保證少爺絕對不會騙你。」

  沈玉仙道:「何以見得?」

  水仙往前湊了湊,細聲道:「因為少爺已經有了心裡喜歡的人。」

  沈玉仙道:「他喜歡的人可多了,那有什麼稀奇?」

  水仙忙道:「這回這個不一樣,少爺好像對她動了真情。」

  沈玉仙神色一變,道:「絕不會是跟唐三姑娘又死灰復燃了吧?」

  水仙搖頭擺手道:「不是,那種女人誰還敢去惹她。」

  沈玉仙緊緊張張道:「是不是『紫風旗』的那個姓秦的丫頭?」

  水仙道:「也不是,」

  沈玉仙鬆了口氣,道:「還好不是她,否則我們沈家就整個落在人家手裡了。」

  水仙匆匆朝門外瞟了一眼,道:「可不是嘛!」

  沈玉仙又急忙抓住沈玉門的手,迫不及待道:「這次你又看上了個什麼樣的女人?趕快說給我聽聽!」

  沈玉門咳了咳,道:「你不是已經聽說了麼?」

  沈玉仙一楞,道:「就是救你的那個姓解的女人?」

  沈玉門道:「不錯。」

  沈玉仙猛地將他的手一甩,道:「你為什麼找來找去又找個跑江湖的女人,難道你就不能找個稍微好一點的嗎?」

  沈玉門臉色一沉,滿不開心道:「解紅梅有什麼不好?」

  沈玉仙道:「我並不是說她的人不好,我只是覺得門戶不太相當。」

  沈玉門道:「門當戶對的是有,可惜人家已經名花有主,而且你也不會贊同。」

  沈玉仙苦笑道:「你倒也真會踩人痛腳,一下子又轉到她身上去了……」

  說著,忽然歎了口氣。道:「好吧!你喜歡什麼女人我也不再管你,只希望你早一點到京裡來找我,只要不再替我惹麻煩就行了。」

  沈玉門道:「你想不叫我替你惹麻煩,倒是有個很好的辦法。」

  沈玉仙道:「什麼好辦法?」

  沈玉門道:「你最好是勸她早點出嫁。」

  沈玉仙道:「怎麼?你還是忘不了她?」

  沈玉門道:「我可以忘記她,就伯她忘不了我。萬一她再賴在家裡不肯嫁,你可不能再怪我。」

  沈玉仙笑笑道:「你放心,駱大小姐不是那種想不開的人。只要你不再招惹她,她很快就會把你忘掉。」

  沈玉門突然伸出一隻手掌,道:「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沈玉仙急忙站起來,道:「不必打賭,我回去馬上就逼她嫁。」

  沈玉門道:「一年的時間夠不夠?」

  沈玉仙道:「不要那麼久。只要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就有辦法叫她把你忘得一干二淨。」

  說完,草草向水仙叮嚀了幾句,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沈玉仙前腳一定,水仙馬上笑了起來,道:「少爺。我發現你應付女人真有一套,比……比……」說到這裡,語聲忽然頓住,笑容也整個僵在臉上。

  沈玉門斜瞄著她,道:「你是不是想說我比你們少爺還要高明?」

  水仙慌忙搖首道,「不不。你就是我們少爺,我怎麼會拿你自己做比方?我的意思是說……你比你的好朋友孫大少可高明多了。」

  沈玉門笑了笑,突然道:「石寶山怎麼還沒露面?」

  水仙道:「大概正在前面張羅小姐上路的事吧!」

  沈玉門道:「你待會兒去問問他,看有沒有那個傢伙的消息。」

  水仙道:「哪個傢伙?」

  沈玉門道:「當然是孫尚香。」

  水仙輕笑一聲,道:「有,聽說他前天便已到了無錫。」

  沈玉門詫異道:「咦!他跑回無錫去幹什麼?他的老婆不是在揚州嗎?」

  水仙道:「是啊!我看一定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非趕去跟龍王商量不可。否則他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跑回去找挨罵。」

  沈玉門一面點著頭,一面吞吞吐吐道:「還有沒有聽到其他的消息?」

  水仙低聲道:「沒有了。就算有,他們也不會傳過來的……我指的當然是有關那位解姑娘的消息。」

  沈玉門聽得滿不帶勁的不把身子往枕頭上仰,道:「你出去吧!我還想再睡一覺。」

  水仙急忙將他拖住,輕語央求道:「好少爺,時候不早了,該起床啦!而且你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也該開始摸刀了。」

  沈玉門一怔,道:「摸什麼刀?」

  水仙立刻跑到牆邊,將懸掛在牆上的一柄刀「嗆」的撥了出來,就地比劃了幾下,笑嘻嘻道:「你看這招怎麼樣?」

  沈玉門勉強道:「嗯,看起來還不錯。」

  水仙道:「這就是你去年才創出的那招『相逢疑似夢』。你還記得吧?」

  沈玉門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道:「你簡直是在說夢話。我怎麼可能會記得?」

  水仙道:「你不記得,我記得,你所會的每招每式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只要按部就班的練習個一兩年,就不難回復原有的功力。」

  沈玉門皺眉道:「一兩年!要這麼久?」

  水仙道:「也許可以快一點,只要你肯下功夫。」

  說著,硬把他拖下床,將刀塞在他的手裡。

  沈玉門刀一入手,即刻叫道:「這把刀太重了,我兩隻手恐怕都掄不動。」

  水仙轉身出房,很快的又捧了一把刀走進來,道:「這把怎麼樣?這是我用的刀,你試試看。」

  沈玉門抓在手上,掂了掂,道:「還是太重了,而且也太長,這種東西可不是我玩的。」

  水仙無可奈何的從枕頭下面掏出了那柄「六月飛霜」,歎道:「看來你是打定主意。非用這把刀不可了……

  沈玉門聳肩攤手道:「沒法子,只有這種份量、這麼長短的東西,在我使來才稱手。」

  水仙望著那口刀,愁眉苦臉道:「可是我們沈家的刀法,一用這種東西就砸了。」

  沈玉門道:「你不是有一點才能麼?何不替我另創一套?」

  水仙苦笑道:「少爺真會開玩笑,你當新創一套刀法是那麼容易的事麼?莫說是我,就是無心道長那種高人也未必辦得到。」

  沈玉門道:「真有那麼困難?」

  水仙道:「比你想像的可困難多了。」

  沈玉門道:「那麼原來沈家這套刀法又是哪個創出來的?」

  水仙道:「那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據說直傳到上一代,彩將原有的招數棄短取長,演變成現在這套威震武林的『虎門十三式』。」

  沈玉門道:「這麼說,刀法也可以變了?」

  水仙道:「當然可以變。這套刀法曾被過世的大少爺改變了不少,而這兩年你也不斷的在加以修正,顯然又比過去更有威力了。」

  沈玉門道:「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能再變一變,把這套『虎門十三式』變成適用短刀的刀法呢?」

  水仙道:「這就不是我可以做得到的了。」

  沈玉門忙道:「無心道長怎麼樣?」

  水仙想了想,道:「恐怕也不行,因為據我所知,我們這套刀法有許多招式根本就不適合短刀使用。」

  說話問,秋海棠和紫丁香已捧著梳洗用具走進來,每個人都是—身短勁打扮,看起來滿身大汗,好像剛剛做過苦工一般。

  水仙皺眉道:「你們一大早跑到哪兒去了?」

  紫丁香慌裡慌張道:「練刀。」

  秋海棠也急忙接道:「本來早就回來了,誰知剛好碰上無心道長。他老人家硬要我們多練了半個時辰,所以才回來晚了,耽誤了少爺起床,實在對不起。」

  沈玉門毫不在意道:「不要緊,你們不在,我也照樣起床。」

  水仙卻已迫不及待道:「你說無心道長方才在陪你們練刀?」

  秋海棠和紫丁香同時點頭。

  水仙道:「他老人家有沒有指點你們幾招?」

  兩人互望了一眼,才同時搖了搖頭。

  水仙大失所望道:「那不是等於白練了?」

  秋海棠喘喘道:「也不算白練,因為他老人家看了我們的刀法,叫我們給少爺帶句話。」

  水仙神情一振,道:「帶什麼話?」

  紫丁香搶著道:「他說只要少爺有辦法再贏他三盤,他就有辦法使『虎門十三式』脫胎換骨,從此更上一層樓。」

  水仙呆了呆,道:「這位老人家倒也真敢吹牛。『虎門十三式』乃是一套冠絕武林的刀法,雖不敢說天衣無縫,卻也絕非一般人可以尋出破綻的。無心道長縱是一代奇才,也不可能一眼就能把我們沈家歷代的心血輕易推翻。少許修正倒說得過去,脫胎換骨就未免言過其實了。」

  秋海棠點頭不迭道:「就是嘛!我一聽就知道那傢伙……那位老人家在胡謅。」

  紫丁香緊接道:「我也不相信。如果那老道……那老道長真有那種本事,武當的功夫早就凌駕各派之上了,何苦至今還在受青衣樓的窩囊氣?你們說是不是?」水仙和秋海棠聽得連連點頭,

  沈玉門卻搖著頭道:「那也不見得。」

  水仙一怔,道:「少爺真相信他有這種本事?」

  沈玉門道:「他有沒有這種本事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總覺得他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他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水仙道:「既然如此,少爺索性就多費點腦筋,先贏他三盤再說。我倒想看看他有什麼辦法能使我們沈家這套刀法更上一層樓。」

  秋海棠趕忙道:「我也想看看。」

  紫丁香也迫不及待道:「我也想。」

  沈玉門忽然歎了口氣,道:「只可惜想贏這老道的棋愈來愈不容易了。」

  水仙道:「沒關係,有我們三個在旁邊幫你,保證不會輸棋。」

  秋海棠遣:「對,縱然棋上幫不上忙,至少我們也可以在一旁擾亂那老傢伙的思路。」

  紫丁香也道:「咱們就這麼辦,那老道正到廚房去找東西吃,我現在就去請他來。」說完,轉身就往外跑。

  沈玉門突然叫道:「等一等。」

  紫丁香收步道:「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沈玉門神情詭異道:「你說他現在正在廚房裡?」

  紫丁香點頭。

  沈玉門淡淡的笑了笑,道:「好,你就叫他在廚房裡等,我洗把臉馬上就到。」

  圈房裡很寬敞,通風設施也比較完善,毫無一般廚房那股擁擠悶熱的味道。但忙碌的氣氛卻也與一流館子上座時刻的情況沒有什麼兩樣。沿牆的幾座大灶正在吐著火苗,鍋裡也都在冒著熱氣,幾十個下手也都在分頭幹活,有的切菜,有的剁肉,也有的正蹲在灶前吹火。似乎還嫌灶裡的火苗不夠旺。

  其中唯一閒著的人就是李坤福。

  李坤福在廚房裡絕對享有至高無上的特權,只有他可以在眾皆忙碌中悠閒的坐在當門的一張高桌旁邊。除非遇到重大的問題非向他求教不可,否則就算他睡著了,也絕對沒有人敢吵醒他。現在他當然不會睡覺,因為無心道長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頭。

  無心道長是個很隨和的人,又是府裡的貴賓,李坤福對他當然十分敬重,而最令他感興趣的,是這位方外高人不忌葷腥,而且對品味非常內行,往往可以給他許多寶貴的意見。桌上的盤子已經見了底,兩隻四兩的錫壺也全都喝光。

  李坤福瞇著眼睛。細聲道:「道長還想吃什麼?我再叫他們幫你趕做兩樣。」

  無心道長摸著肚子,意猶未盡道:「我看夠了,再吃就裝不下了。」

  李坤福道:「再來壺酒如何?這可是道地的陳紹,在外面是絕對喝不到的。」

  無心道長沉吟了半晌,才道:「好,一壺就一壺。」

  李坤福立刻吩咐道:「再替道長溫兩壺酒,順便端盤麻辣小鯽魚來!」

  無心道長眉毛一動,道:「麻辣小鯽魚?」

  李坤福道:「不錯,全名是青蔥麻辣小鯽魚凍。是我們二公子最喜歡吃的小菜,昨天晚上才做好的,先請道長嘗嘗鮮,但不知合不合你老人家的口味!」

  無心道長嚥了口唾沫,道:「合,合。一定合,只聽了這個萊名就知道錯不了。」李坤福突然神色一變,道:「不瞞道長說。方纔那幾樣都是我自創出來的粗菜,徒弟們的手藝又不到家,如果有什麼不合口味的地方,你老人家一定要告訴我,好讓我改正,千萬不要客氣。」

  無心道長笑呵呵道:「你放心,我這個人啥都會,就是不會客氣……」

  說著,又將剩萊吃了兩口,道:「你說這幾樣菜都是你徒弟們做出來的?」

  李坤福道:「正是。」

  開心道長筷子一擺,道:「李師傅,憑良心說,你這幾個徒弟訓練的真不錯,手藝高極了。就算把他們擺在大館子裡,好可以獨當一面了。」

  一旁忙著做活的那群手下聽得全都停了下來,每個人都笑口大開的望著無心道長。

  其中一名年輕人剛好捧著個托盤走過來,輕手輕腳的將兩壺酒和一盤色澤鮮美的小鯽魚擺在桌上,道:「這是我師傅的名菜。請道長嘗嘗看。」

  無心道長迫不及待的夾起一條咬丁一口,邊嚼邊道:」這是你經手做的?」

  那年輕人點頭,兩眼直盯著無心道長,顯然是在等待著他的答覆。

  無心道長直等把一條魚整個嚥下去,才道:「你叫什麼名子?」

  那年輕人道:「小的叫蕭四喜。」

  無心道長道:「你是李師傅的第幾個徒弟?」

  那蕭四喜哈腰道:「回道長的話,小的就是因為排名第四,所以師傅才賜名四喜。」

  無心道長嘴巴一抹,道:「蕭四喜,你好像可以出師了。」

  此言一出,登時引起了一陣大笑。

  蕭四喜面紅耳赤道:「道長真會開玩笑,小的入門才只六年,連師傅三成的東西都沒有學到,怎麼談得到出師?」

  無心道長一怔,道:「那要學幾年才能出師?」

  蕭四喜道:「這可沒準。我二師兄人比我聰明得多,還足足學了十二年,如非師傅硬把他推薦出去,他還賴在這裡不肯定呢!」

  無心道長道:「要這麼久?」

  蕭四喜道:「時間愈久,手藝就愈紮實。像現在蘇州『大鴻運』的掌廚楊善,他曾經跟隨師傅整整十六年,現在已算是江南名廚了。」

  無心道長一驚,道:「『大鴻運』的楊師傅也是你師傅的徒弟?」

  蕭四喜道:「不錯,那就是我大師兄。」

  無心道長呆了呆,道:『這麼說,你師父在這一行的輩分很高嘛!」

  蕭四喜道:「那當然,不但輩分高,而且名聲也響亮得不得了……

  一旁的李坤福哈哈一笑,道:「道長不要聽他胡說。來,喝酒,喝酒。」他一面說著,一面已拿起了酒壺。

  紫丁香就在這時跑進來,搖著手道:「李師傅,你今天可不能灌道長喝酒,一定得讓他保持頭腦清醒。」

  無心道長訝然道:「我要那麼清醒千什麼?」

  紫丁香笑嘻嘻道:「我們少爺馬上過來,他請你老人家在這裡等他。」

  無心道長道:「他過來又怎麼樣?跟我喝酒有什麼關係?」

  紫丁香道:「關係可大了……你老人家不是說他再贏你兩盤,你老人家就能使我們沈家的刀法脫胎換骨、更上一層樓麼?我們少爺就是為贏那兩盤棋來的,你老人家不保持清醒怎麼行?」

  無心道長立刻從李坤福手裡拿過酒壺,自己斟了一盅,一飲而盡道:「有兩件事我要告訴你,希望你聽清楚。」

  紫丁香道,「哪兩件事?」

  無心道長道:「第一,你們少爺那兩手已經唬不住我,就算我喝醉了,他也未必贏得了我。」

  紫丁香道:「哦!第二件呢?」

  無心道長道:「第二,是三盤,不是兩盤,這可不能弄錯。」

  紫丁香道:「為什麼—定要三盤?」

  無心道長道:「你們沈家的那套刀法一共不是十三式麼?」

  紫丁香道:「是啊!」

  無心道長道:「以一盤折合一式就要十三盤。我現在欠你們少爺十盤,不剛好還差三盤麼?」

  紫丁香眉尖一皺,道:「咦,道長弄錯了吧?你不是欠我們少爺十一盤麼?怎麼說是十盤?」

  無心道長瞪眼道:「你胡說,我從到這裡總共跟他下了四十六盤,十八勝二十八敗,正好輸他十盤,我記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搞錯。」

  紫丁香道:「那麼在平望的那一盤呢?難道就不算了。」

  無心道長急聲道:「那盤棋才只下了一半,當然不能作數。」

  紫丁香道:「可是我記得當時道長不是已經投子認輸了麼?」

  無心道長臉紅脖子粗道:「那是因為我看他怕得要死,才隨口說說,想舒解一下他的緊張情緒,你們怎麼可以當真?」

  紫丁香呆了呆,道:「我們少爺當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何曾怕得要死要活過。」

  無心道長道:「咦!那天他被人家嚇得連尿都尿在褲襠裡,難道你們都沒有發覺?」

  紫丁香立刻叫起來,道:「你亂講,你太過分了。我們少爺待你不薄,你怎麼可以胡亂破壞他的形象?」

  無心道長聽得哈哈大笑,一面指著紫丁香的鼻子,一面回首望著眾人,道:「你們聽聽,這雅頭倒也強得可以。在陳士元的『胭脂寶刀』下,她居然還在替那小子塑造形象,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他的話聲愈說愈小,說到最後,已小得幾不可聞,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

  原來身後所有的人都在提刀持柴的瞪著他,而且每個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敵意。他緩緩的將指著紫丁香的手縮回來,想去抓壺斟酒,卻發現酒壺已被李坤福收起,似乎連酒也不想再給他喝。

  就在這g時,沈玉門己在水仙和秋海棠的陪同下走了進來,一進門便朝滿臉尷尬的無心道長招呼道:「道長早!」

  無心道長登時鬆了口氣,強笑兩聲,道:「早,早,幸好你來得還不太晚,否則我這個台階還真難下了。」

  沈玉門匆匆朝四周環視了一眼,道:「這裡出了什麼事?」

  無心道長忙道:「沒什麼,我不過是一時不小心,碰上了一隻馬蜂窩而已。」

  沈玉門目光立刻緊盯在紫丁香臉上,淡淡道:「這廚房裡不可能有馬蜂窩,是不是?」

  紫丁香囁嚅著道:「是……是啊!」

  沈玉門道:「我看八成是你出言無狀,冒犯了他老人家,是不是?」

  紫丁香急道:「不是,不是,是這老道……長正在說少爺的壞話,奴婢還沒來得及爭辨,少爺就來了。如果少爺不信,可以問問他們。」

  說著,抬手向眾人指了指。

  那些人沒等沈玉門發問,便已在拚命的點頭。

  沈玉門摸著下巴,道:「不會吧?我跟他老人家一向相處不惡,雖然我贏了他幾盤棋,那也是堂堂正正贏來的,也不至於惹得他老人家在背後罵我才對。恩,他老人家不可能是這種人。一定是你們在騙我。」

  紫丁香急得嘟起了嘴,道:「我沒有騙你,這老道……長就是這種人。」

  沈玉門道:「哦?那你倒說說看,他老人家究竟罵我什麼?」

  紫丁香道:「他……他居然說那一天少爺嚇得連尿都尿在褲襠裡,你說像不像話?」

  沈玉門道:「哪一天?」

  紫丁香道:「就是在平望那一天。」

  沈玉門哈哈大笑道:「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只是為了這個。」

  無心道長急忙道:「小伙子,憑良心說,有沒有這回事?我有沒有冤枉你?」

  沈玉門居然想了想,才道:「尿是還沒尿出來,不過急了一身冷汗倒是真的。」

  無心道長立刻叫起來,道:「你們聽,這可是他自己承認的。可不是我在背後貶他。你們也不想想,在陳士元的刀下,哪有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人,這不是胡謅麼?」

  沈玉門笑笑道:「不過道長最好也不要搞錯,我那身冷汗可不是被陳士元的寶刀嚇出來的,而是被你老人家那幾招妙手給逼出來的。」

  無心道長楞楞的望著他。道:「你是說……我的棋比陳士元那把刀還可怕?」

  沈玉門道:「可怕多了。」

  無心道長道:「你對陳士元那把『胭脂寶刀』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沈玉門道:「有你老人家在旁邊,天塌下來也沒我的事,我在乎什麼?」

  無心道長猛將桌子一拍,道:「好,沈老二,就憑你這句話,那盤棋我也認了。只要你再贏我兩盤,你們沈家揚眉吐氣的日子就到了。」

  一旁的水仙聽得神情大振,秋海裳和紫丁香也同時展開了笑顏。沈玉門卻全不當一回事,突然排開眾人,走到牆邊。取了幾根木柴,隨手丟進第三座大灶的火口裡。所有的人瞧得全都楞住了,誰也設想到他在這節骨眼上會替爐灶加起火來。

  李坤福慌忙叫喊道:「你們還發什麼呆!還不趕快幹活,爐子的火都快熄掉也不加,還要有勞二公子動手,你們太不像話了。」眾人這才各歸原位,又重新忙了起來。

  沈玉門忽然往牆角提了一捆柴,在第三、四座大灶前一丟。道:「道長,你怕不怕熱鬧?」

  無心道長道:「我是愈熱鬧愈好。否則我早就回武當了,何必跟你跑來金陵?」

  沈玉門道:「那好。你既然不怕人吵,咱們索性就在這裡來一盤如何?」

  無心道長道:「行,只要你受得了,我是絕無問題。」

  沈玉門立刻往柴上一坐,邊畫著棋盤,邊道:「看火的統統閃開,這七座大灶的火全交給我了……

  那幾個小徒弟全都傻住了,每個人都呆在原位動也不動。似乎都不敢貿然把這種苦活交給高高在上的二公子去幹。

  李坤福也急忙跑出來,苦笑著道:「二公子不要開玩笑,這七座大灶的火可不是那麼好照顧的。弄得不好,耽誤了午飯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玉門道:「你是怕我只顧下棋,忘了加柴?」

  李坤福忙道:「加柴倒是小事,問題是這七座大灶的功用不同,火侯也各異。這種事莫說是二公子做不來,就算讓我一個人照顧,只怕也吃力得很。」

  沈玉門笑笑道:「你丟開太久了,當然不行,我可不一樣……」

  說著,取了兩根柴分別扔進三、四兩灶的火口裡,繼續道:「這七個灶中只有前兩灶的溫火比較難照顧。三四灶要烈火,只要拚命加柴就行了。五六灶……你是在蒸金針排骨湯,還是花鮮蛤蜊湯?」

  李坤福楞了楞,才道,「五鍋是苦瓜排骨湯,六鍋是蒜頭田雞盎,為了調味,我讓他們在裡邊擺了點金針。」

  沈玉門道:「那也好照顧,第七灶……是準備炸東西用的,對不對?」

  李坤福只有點頭。

  沈玉門道:「那更好辦。說不定等用到的時候,這盤棋早就結束了。」

  水仙聽得噗嗤一笑,沈玉門說得也得意洋洋,雖然沒有挑明誰輸誰贏,但從神態上看來,好像已將無心道長吃定了一般。

  無心道長眼睛眨也不眨的瞅著他,道:「你想一邊照應這七座大灶的火,一邊跟我下棋?」

  沈玉門點頭道:「是啊!這樣子可以更增加一點緊張氣氛。」

  無心道長臉色一沉,道:「沈老二,這兩盤棋對你可是重要得很。你可千萬不能拿它當兒戲啊!」

  沈玉門輕輕鬆鬆道:「道長請放心。我這個人與眾不同,愈是緊張愈容易贏棋。」

  無心道長冷笑一聲,道:「你還想贏棋?」

  沈玉門道:「我為什麼不想?」

  無心道長立刻衝上來,道袍一撩,猛地在他對面一坐,道:「好,只要這七座灶的火不出差錯,你還能贏的話……另外一盤我也不下了,就算輸給你了。你看如何?」

  沈玉門道:「道長的意思是說,這一盤就頂兩盤?」

  無心道長道:「不錯,只要你有本事贏,不久的將來,你就是天下第一刀了。」

  沈玉門頭也不回,又將兩根柴分別投在三、四灶的火口裡,道:「我是天下第一刀,你老人家算是第幾刀?」

  無心道長道:「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師父。我是第幾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辦法把你調教出來,而且保證把你調教得比陳土元還強。」

  沈玉門道:「真的?」

  無心道長道,「當然是真的。」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那我就先謝了。」

  無心道長即刻抬掌道:「等一等……如果你輸了呢!那又怎麼說?」

  沈玉門尚未來得及開口,水仙已搶著答道:「當然要讓道長扣回一盤。」

  無心道長怪聲怪氣道:「一盤?」

  水仙咳了咳,道:「我想你老人家總不會也想一下扣回兩盤吧?」

  無心道長道:「我為什麼不想?」

  水仙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老人家有意放我們少爺一盤呢!原來只是賭倍。」

  無心道長翻著眼睛道:「放盤?你想都甭想。你以為我真的瘋了?老實告訴你,我手上的本錢是不夠多,否則這一盤我十倍都敢跟他賭。」

  沈玉門突然道:「那好,既然道長開了口,我就跟你賭十倍。你只要贏了這盤,前面那十盤我就統統還給你……」

  水仙沒等他說完,便巳叫起來,道,「少爺,那不行……」

  沈玉門喝道:「這兒沒你的事,走開!」

  水仙心不甘情不願的朝後退了幾步,邊退邊還直在跺腳。

  無心道長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夠豪氣。老實說,我就是欣賞你這種個性。」

  紫丁香鼻子一皺,哼聲連連道:「我也欣賞。以一搏十。哪個不欣賞?」

  秋海棠也在一旁拉著長聲道:「是啊!只可惜我們少爺的本錢還不夠多,如果以一搏三十,那就更豪氣了!道長你說是不是?」

  無心道長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兩人的冷嘲熱諷,只凝視著滿不在乎的沈玉門,道:「其實我也不願沾你太大的便宜。你這十盤贏得不易,一下於叫你再吐出來……連我都有點替你可惜。」

  沈玉門笑笑道:「不要緊,萬一輸給你,我再想辦法贏回來就是了。」

  無心道長聽得大搖其頭道:「你說得太輕鬆了。你以為贏我的棋,真有那麼容易麼?」

  沈玉門道:「比過去是困難了一點,但也不是不可能。」

  無心道長道:「萬一你走了背運,跟我前些曰子一樣,連戰皆輸呢?」

  沈玉門雙手一攤,道:「那我就啥刀法也不要學了,乾脆帶著大把銀票,陪你老人家邀游四海,每天供你老人家吃最好的館子,喝賜最好的酒,然後,還每天陪你老人家下棋,直到你老人家玩膩為止,你看怎麼樣?」

  無心道長二話不說,手掌朝後一伸,喝了聲:「拿棋子來!」

  紫丁香沒好氣的將一把小石子往他手掌上一塞,道:「拿去輸!」

  秋海棠卻小小心心地把她手裡的小石子一顆顆的遞到沈玉門的手中,嘴裡還不斷的叮嚀道:「少爺,小心點,這盤棋可千萬輸不得呀!」

  沈玉門道:「你放心,輸不了的。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要選在這種地方跟他一決勝負?」

  說完,還回頭盯了水仙一眼。水仙被盯得身形猛地一顫,急忙朝著正在一邊發呆的李坤福道:「李師傅,你別歇著呀!趕快叫你的徒弟們動手呀!少爺現在連早點都還沒有吃,等這盤棋下完,你總得有東西給他吃才行呀!」

  李坤福立刻大喝道:「聽到了沒有?你們別因為二公子在這裡就想偷懶,趕快動手吧……」

  話沒說完。四下便又開始忙碌起來,各種聲響同時響起,比先前更加嘈雜。

  無心道長手上擺弄著石子,輕輕笑道:「你以為在這種地方能沾到便宜你就錯了。老實告訴你,我也是打亂仗打出來的人。你若真請我在禪房裡安安靜靜的跟你下棋,我還不習慣呢!」

  沈玉門又將兩根柴扔進灶裡,道:「那太好了。你老人家萬一輸了,可不要怪這裡的環境不好。」

  無心道長冷笑道:「你好用不著拿話綁我。只要你有辦法贏棋,無論你在什麼地方,無論你使用什麼手段,我都絕無半句怨言。」

  沈玉門大拇指一挑,道:「好,道長快人快語,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說著,捻起一穎石子就想往棋盤上擺。

  無心道長忙道:「等一等!第一等!」

  沈玉門收手怔怔道:「道長還有什麼指教?」

  無心道長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倒也真會打馬虎眼。這盤分明是輪到我先,你怎麼可以搶著先下?」

  沈玉門皺著眉頭想了想,道:「道長搞錯了吧?這盤棋明明是輪到我先才對。」

  紫丁香急忙道:「對,應該輪到我們少爺的先手,我記得很渭楚……

  秋海棠連連點頭道:「我也記得,絕對錯不了。」

  無心道長立即抬起頭,橫眼瞟著水仙,冷冷道:「你呢?你是不是也記得?」

  水仙輕敲著腦門,道:「這盤棋該誰先手我是不太清楚,我只記得上一盤好像是道長先走的。你老人家第一顆子是擺在左下角上。我沒有記錯吧?」

  無心道長叫道:「錯了。你說的是上上盤。是前天在書房前的前簷下下的那一盤。」

  紫丁香訝聲道:「咦!在書房外邊那盤的第一手,道長不是下在右上角麼?」

  秋海棠也趕忙道:「而且那一盤也不是前天下的,應該是大前天。我記得當時我還端了一碗甘草杭菊茶給道長解渴。道長應該不會忘記吧?」

  無心道長大叫道:「錯了,錯了,那是大大大前天的事,你不要亂搞好不好?」

  水仙急忙道:「道長喝甘草杭菊茶的那盤棋是大大大前天的事?」

  無心道長道:「沒錯。」

  水仙道:「那盤好像道長贏了,對不對?」

  秋海棠搶著道:「對,道長還說那是我那碗杭菊茶之功,當場還誇了我半天。」

  無心道長雖然沒有說話,卻不斷的在點頭,而且臉上還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

  水仙好像生怕嚇著他似的,輕聲輕語道:「那麼道長還記不記得那盤棋是哪個先手?」

  無心道長不假思索道。「是我。」

  他回手指了招紫丁香,道:「方纔這丫頭說我第一手棋下在右上角的,就是那一盤棋。」

  水仙道:「那麼大大前天,我們少爺贏的那一盤呢?」

  無心道長道:「那是你們少爺先走的,所以才被他贏了去。」

  水仙道:「既然大大前天是我們少爺先走的,大前天就該輪到道長先走,對不對?」

  無心道長一邊點頭一邊道:「對,對」

  水仙道:「既然大前天是道長的先,前天就該是我們少爺的先。昨天又該輪到道長先。道長不妨仔細算算,今天應該輪到哪個先走?」

  無心道長怔了怔,道:「錯了,錯了。」

  水仙道,「我是從大大大前天一天一天的推算過來的,怎麼可能出錯?」

  無心道長扳著手指頭算了半晌,陡然把手一放。頹然長歎道:「現在我才知道有使喚丫頭的好處,既可以幫著幹活,又可以替主人耍賴。趕明兒我也找幾個養一養,免得到時候連個提醒自己的人都沒有。」

  愣在他對面的李坤福急忙道:「我倒想提醒道長一聲。」

  無心道長道:「什麼事?快說!」

  李坤福咳了聲道:「據我所知,出家人是不能使喚丫頭的。」

  水仙等三人聽得不禁同時笑出聲來。

  沈玉門忙道,「別的出家人不行,道長或許可以。他老人家百無禁忌,使喚幾個丫頭有什麼關係?」

  無心道長瞪眼道:「是啊!就算我不使換丫頭,至少我也可以找幾個小道士,到時候不但可以替我爭嘴騙人,必要時還可幫我打架。保證比你這三個丫頭還要中用。」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道長何必為這點小事打架。如果道長想先走,只管請,我讓你就是了。」

  無心道長道,「誰要你讓,本來就該我先走。」說著,已將一穎石子老實不客氣地擺在棋盤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謙讓的意思都沒有。

  沈玉門也匆匆擺了一顆,然後又拿起幾根木柴分別扔進幾個火口裡。

  無心道長隨手又擺了一顆,道:「小心,小心,這七座大灶的火量各有不同,你加千萬不能亂加。」

  沈玉門輕鬆笑道:「你放心,我是從大灶裡竄出來的。就算我睡著了,也不會搞錯。」

  兩人邊說邊下,轉眼棋子已擺了大半盤,那七座大灶的火也一直沒斷。

  一旁的水仙等三人,所有的精神幾乎都集中在棋上。無心道長每下一招,她們三個都要不以為然的搖頭晃腦一番,而當沈玉門落子的時候,三人的表情卻大不相同,不但贊不絕口,有時還鼓掌叫好,好像那著棋一下,就已經贏定了似的。

  可是棋局雖已過半,沈玉門並沒沾到一點便宜,盤面仍然難分高下。

  突然,沈玉門抽出身旁的短刀。舉起刀來就想劈柴。

  水仙大吃一驚,道:「少爺,你要幹什麼?」

  沈玉門指著戳在地上的兩根木頭,道:「你沒看到麼?」

  水仙急道:「劈柴可以叫他們拿把劈柴刀來,怎麼可以使用『六月飛霜』?那未免太可惜了。」

  無心道長原本正想下子,這時也把手收回來,道:「是啊!用這種寶刀劈柴,簡直是暴殮天物,的確可惜得很。」

  李坤福也已直著嗓子大叫道:「快,快替二公子拿把劈柴刀來……」

  喊聲未了,一柄劈柴刀已遂到沈玉門手上。

  沈玉門手起刀落,兩根木柴登時劈成了四片,不僅手法熟巧,而且架式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個劈柴老手。

  李坤福在旁邊瞧得又驚又奇。加火的功夫或許可以裝裝,但劈柴的手法卻做不得假,如非多年老手,手法不可能如此乾淨利落。

  可是沈府的沈二公子自小就嬌生慣養,平日這廚房都很少進,怎麼懂得火性,又怎麼可能會劈柴?

  四片木柴又分別投進一、二灶的火口中。

  沈玉門拍著手,笑呵呵道:「有個不太妙的消息想要告訴道長,不知你老人家有沒有興趣聽?」

  無心道長剛剛又要落子,不得不又收住手,道:「什麼消息?你說!」

  沈玉門道:「第一灶和第二灶已經可以封火了,現在就只剩下五個灶了。」

  無心道長道:「剩下五個灶又怎麼樣?」

  沈玉門道:「我的壓力減少了,你老人家的壓力也就相對增加了幾分……你老人家怕不怕?」

  無心道長冷笑一聲,狠狠的把子往棋盤上一落,道:「我就怕你不上鉤,吃!」

  沈玉門垂下頭,道:「鉤在哪裡?」

  水仙等三人也圍上來,彎著身子,拚命在找這著棋的漏洞,

  只有李坤福動也不動的呆站在後面,看著火苗又看看擠在三個丫頭中間的沈玉門,臉上充滿了焦急之色。

  只聽沈玉門哼聲連連道:「我明白了,原來在那個地方。」

  無心道長嗤嗤笑道:「哪個地方?」

  沈玉門道:「就在那裡,要不要我指出來給你看?」

  無心道長道:「你指,有本事你就指出來。我就不相信你能看出這步棋來。」

  沈玉門忽然大叫一聲,道:「李師傅,別呆著,該叫他們起鍋了。」

  李師傅登時鬆了一口氣,一面吩咐小徒們起鍋,一面滿臉狐疑的偷瞟著沈玉門,似乎對這位相處多年的二公子更加摸不透了。

  無心道長得意洋洋的聲音又從幾個丫頭堆裡傳出來,道:「你指啊!你為什麼不敢指出來?是不是怕指錯了我會笑你?」

  沈玉門沒有吭聲,沉默了許久,才又有氣無力的叫了聲:「李師博!」

  李坤福忙道:「二公子有什麼吩咐?」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你這班徒弟們是怎麼教的,簡直太離譜了。」

  李坤福怔怔道:「什麼事離譜?」

  沈玉門霍然站起,抱著幾根柴就往裡走,邊走邊加火,直走到一個正在剁肉的小徒弟前面才停下來,道:「你在幹什麼?」

  那小徒弟楞頭楞腦道:「剁肉。」

  沈玉門道:「照你這麼剁,十兩肉剁出來至少也可以變成十一兩。」

  那小徒弟道:「怎……怎麼會?」

  沈玉門道:「怎麼不會?你連砧板的木頭都剁進去,份量還會不增加麼?」

  說著,一把奪過那小徒弟的兩把刀,便在砧板上剁了起來。

  但聞刀聲篤篤,又輕又密,而且節奏分明,一聽就知道操刀的是箇中高手,而現在舞動著那兩把菜刀的卻是從未沾過廚事的沈二公子!

  廚房裡所有的人全都傻住了,連無心道長都已伸長了頸子,遠遠呆視著他的背影,彷彿連眼前的棋局都整個忘掉了。

  刀聲緩緩的停了下來。沈玉門刀頭一轉,兩隻刀柄同時還在那小徒弟手中,道:「看到了吧?這才叫剁肉。幸虧你是在這裡學藝,如果在大館子裡,客人早就全被你嚇跑了。

  那小徒弟莫名奇妙道:「為什麼?」

  沈玉門苦笑道:「你也不想……哪個客人要吃你剁出來的木屑和鐵銹?」

  那小徒弟看看那兩把帶銹的刀,又看看那只被剁得凹下一塊的砧板,不得不垂下了頭。

  沈玉門拍拍他的肩膀。道:「記住,下刀要平,沾肉而止。腕力不夠的話,握刀的手可以往前抓一點。你跟你師傅不一樣,他功夫夠,腕力足,怎麼剁都行,而你的腕力不夠,時間一久當然會剁到砧板上。你懂了吧?」

  那小徒弟服服帖帖的點了點頭,口中連聲稱謝不已。

  沈玉門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舀了一瓢水,走到一個正在破魚的師傅面前,道:「俞老三,你昨天的黃魚卷做得很不錯。」

  原來此人正是李坤福門下年紀最大、資歷最久的三徒弟俞杭生。

  俞杭生急忙放下刀,垂手道:「多謝二公子誇獎。」

  沈玉門將那瓢水往破了一半的魚身上一潑。道:「處理鮭魚和黃魚的方法完全不同,其中最大的差別,就是用水。」

  俞杭生微微怔了一下,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說,鮭魚不能幹破,一定要邊破邊淋水,對不對?」

  沈玉門道:「不錯,而且下刀也不一樣。黃魚要切要刮,鮭魚卻要急削快抹,只有抹出來的肉才漂亮。」

  俞杭生拿起了刀,比了比又放下來。

  沈玉門道:「要不要我破給你看看?」

  俞杭生立刻把刀送到他手上,還揉了揉眼睛。一副拭目以待的樣子。

  沈玉門魚刀抹動,剎那間一條魚已破出兩片完整的魚肉,魚頭和魚屬相連的那條魚骨依然完好無缺,上面連一絲魚肉都不帶,手法輕巧熟練已極。即使李坤福親自操刀,也未必能做到這種程度。

  俞杭生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輕輕的摸著那兩片魚肉。不停的在歎氣。

  沈玉門魚刀一丟,突然衝到蕭四喜身旁,一把將他的手臂撈住,道:「你想幹什麼?」

  蕭四喜道:「我在搓丸子,現在正想下料。」

  沈玉門從他手上抓過了胡椒罐,道:「前天你的丸子就下錯了佐料,你知道麼?」

  蕭四喜摸著腦袋,道:「我下料一向都很小心,應該不會出錯才對。」

  沈玉門道:「你今天做的又是三鮮丸子,對不對?」

  蕭四喜遲疑了一下,道:「差不多。」

  沈玉門道:「三鮮丸子最討人喜愛的就是鮮,你在裡面卻加了一堆這種陳胡椒,所有的鮮味幾乎都被它破壞光了,你居然還說不會出錯?」

  蕭四喜齜牙咧嘴道:「那麼依二公子之見,應該加哪一種胡椒呢?」

  沈玉門道:「當然是新椒。」

  蕭四喜皺眉道:「胡椒還分新椒陳椒?這倒怪了!」

  沈玉門道:「這有什麼奇怪!茶有春茶冬茶,米有新米陳米,胡椒為什麼不能有新陳之分?」

  蕭四喜道:「可是……我怎麼從來都沒聽師父說過?」

  李坤福已遠遠喝道:「廢話少說,趕快把剛剛買來的那袋胡椒搬出來!」

  蕭四喜二話不說,回頭就跑,

  沈玉門這才一面加火,一面走了回來,慢條斯理的往柴上一坐,不慌不忙的擺了棋子在棋盤上。

  無心道長居然動也沒動。三個丫頭和李坤福也都在悶聲不響的望著他,而且每個人的目光裡都充滿了驚異的神色。

  沈玉門抬頭瞄了幾人一眼,道:「咦,你們這是幹什麼?」

  無心道長唉聲歎氣道:「她們在研究你這個少爺究竟是新的,還是陳的!」

  沈玉門道,「道長又在說笑話了,人又不是東西,怎麼會有新陳之分?」

  無心道長道,「為什麼不能分?連胡椒都能分出新椒陳椒,少爺為什麼不能分為新少陳少?」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好,好,那就由她們去分吧……現在該你老人家下了。」

  無心道長這才將目光投在棋盤上,道:「你這著棋的時間耽擱太久,把我的策略都打斷了,且讓我饅慢的想想再說。」

  沈玉門一面點著頭,一面道:「你知道我方才為什麼離開這裡麼?」

  無心道長抬頭望著他,道:「為什麼?」

  沈玉門道:「因為我不離開的話,非要當場大笑不可。我認為那麼一來會影響道長的自尊,所以才不得不到裡邊去轉一圈。」

  無心道長怔了怔,道:「這是什麼話?我有什麼地方好笑?」

  沈玉門道:「並不是道長好笑,而是這盤棋……」

  說到這裡,已忍不住哈哈大笑的站了起來,邊笑邊加火,過了很久才坐回原處,還一直在拚命的揉鼻子。

  無心道長滿不開心的瞪著他,道:「沈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跟我打心戰?」

  沈玉門道:「我已經贏定的棋,何必再跟你打心戰?」

  無心道長一驚,道:「什麼?這盤棋你居然敢說贏定了?」

  沈玉門點頭道:「是啊!其實方纔那一手就是多走的,道長早就該投降了。」

  無心道長立刻垂下頭去,水仙等人同時擠上來,每個人都在埋首苦思,可是誰也看不出沈玉門究竟贏在什麼地方,

  沈玉門輕咳兩聲,道:「道長還記得回來的第二天,在我床邊下的那盤棋麼?」

  無心道長道:「記得,那盤棋我不小心落進了你的陷阱,輸得實在沒話可說。」

  沈玉門道:「道長有沒有發現,這一盤棋和那一盤多少有點相似之處?」

  無心道長搖頭道:「沒有,一點都沒有。」

  沈玉門道:「道長不妨坐遠一點,再仔細看看……最好是把棋盤調個面,把左邊當右邊,右邊當左邊,也許就能看出點苗頭來了。」

  無心道長果然往後縮了縮,歪著脖子看了一會,臉色漸漸變了。

  水仙似乎也發現了個中玄妙,訝然叫道,「咦!這盤棋好像跟那盤走得一模一樣,只是左右調了個面而巳。」

  紫丁香怔怔道:「這麼說,道長不是又要授予認輸了麼?」

  秋海棠竟然「噓」一聲。道:「你們先不要吵,像道長這麼精明的人,不可能接連兩次都落在同樣的陷阱裡,說不定後面還有棋。」

  無心道長猛地把手中剩餘的石子一摔,道:「還有個屁棋,今天真是遇到鬼了。」

  沈玉門忙道:「道長不必發火,如果你老人家認為這盤棋輸得冤枉,……咱們再重新擺過,你看如何?」

  無心道長一怔,道:「你是說這盤棋不算。再陪我重下一盤?」

  沈玉門道:「是啊!」

  無心道長凝視著他,道:『你難道忘了這盤棋對你的重要性?」

  沈玉門道:「我沒忘……

  無心道長道:「你既然沒忘,居然還敢放盤,你有沒有想到這個機會一旦失掉,就可能永遠抓不回來了?」

  沈玉門淡淡道:「我知道,不過我總認為凡事不能強求,是我的就不會跑掉,不是我的。就算道長傾囊相授,我也未必消受得了,你說是不是?」

  無心道長哈哈大笑道:「好。好……」突然身形一斜,直向水仙小腹撞去。

  水仙霍然翻身,腰際溜溜一轉,巳讓過突如其來的一擊,但肩上的鋼刀卻已「嗆」的一聲落在無心道長手裡。

  無心道長鋼刀入手,猛地全身後仰,刀鋒化做一道長虹,竟然直削身後紫丁香的雙足。

  紫丁香慌忙轉身躍起。反手就想拔刀,可是無心道長卻在這時全身陡然一縮,撩刀轉向秋海菜胸前抹了過去。

  秋海棠大吃一驚,急忙收腹倒退,卻發覺足尖已被無心道長的腳絆住,情急之下,猛地一掙,人雖躍上了灶台,鞋子卻已留在無心道長腳下。

  無心道長刀勢一收,打著哈哈道:「隔靴搔癢搔不到,硬逼丫頭上大灶。你看這兩招怎麼樣?是不是比你們的『七星跨虎』和『白鶴亮翅』要高明得多?」

  沈玉門莫名其妙的瞧著一旁的水仙,道:「道長這是在幹什麼?」

  水仙笑口大開道:『他老人家正在教你刀法啊!」

  沈玉門莫名其妙道:「什麼刀法?」

  水仙道:「當然是我們那套『虎門十三式』。他老人家正在為我們修改,方纔那兩招看起來就比我們原來的招式有威力多了。」

  無心道長立刻笑瞇瞇道:「你知道這兩招的訣竅在哪裡麼?」

  沈玉門道:「在哪裡?」

  無心道長道:「就在腳上,將來你使用起來一定會比我剛才使的更有看頭。」

  沈玉門道:「為什麼?」

  無心道長道:「因為你學過胡大仙的『貓腳鼠爪狐狸步』,你能跟他那套步法配合,保證無往不利。」

  沈玉門皺眉道:「什麼『貓腳鼠爪狐狸步』?這名字怎麼這麼難聽?」

  水仙噗嗤一笑,道,「那是道長跟你說笑的。他老人家指的就是胡管事教你的那套『紫府迷蹤步』,只要你想辦法把道長教你的刀法和那套步法揉台在一起就行了。」

  沈玉門滿不帶勁的道:「可是……你應該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學這套刀法。」

  無心道長借然道:「你不想學這套刀法,想學什麼?」

  沈玉門從地上拾起了「六月飛霜」,道:「我想學短刀。」

  無心道長大吃一驚。道:「什麼?堂堂的金陵沈二公子,竟要改習短刀?」

  沈玉門不悅道:「短刀有什麼不好?道長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無心道長歎了口氣,道:「我並不是說短刀不好,只是替你可惜罷了!」

  沈玉門道:「我自己並不覺得可惜,道長大可不必為我唉聲歎氣。你只要告訴我肯不肯教就行了。」

  無心道長忍不佳又歎了口氣,道:「肯教。只可惜短刀非我所長,縱然你把我會的全都學去,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沈玉門聽得登時洩了氣,無精打采的在門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無心道長也將刀還給了水仙,好像一切都已接近了尾聲。

  水仙緩緩的把鋼刀還人鞘中,突然道:「道長,你老人家認為我們沈家這套刀法究竟如何?」

  無心道長毫不猶豫道,「好,好的沒話說,所以我的興趣才這麼大。一般刀法,我還不屑一改呢!」

  水仙忙道,「既然如此,道長何不再多動動腦筋,索性把『虎門十三式』改成一套短刀法,豈不也是一大快事?」

  無心道長攤手道:「怎麼改?刀刀都差一尺多,再有威力的招式,也發揮不出來呀!」

  水仙歎了口氣,道:「可是我們少爺忽然用膩了長刀,非要用短刀不可。你說有什麼法子?」

  秋海棠和紫丁香也在一旁連連搖頭,似乎都對沈玉門的捨長取短極為惋惜。

  沈玉門卻像設事人兒一般,只默默的瞄著無心道長,好像料定他一定會有辦法。

  無心道長眼睛翻動了半晌,果然道,「如果你非學短刀不可,我倒有個主意。」

  沈玉門道:「什麼主意?」

  無心道長道:「大智和尚有個徒弟,好像叫什麼至善的,聽說很擅長使用短刀。找倒可以想個辦法把他騙來……

  沈玉門皺眉道:「騙來?」

  無心道長道:「不錯。他若知道我們在動他那套刀法的腦筋,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來的。」

  沈玉門道:「他那套刀法究竟怎麼樣?」

  無心道長道:「那還用說。少林使用短刀的數他最高,而且又是大智和尚的得意弟子,我想一定錯不了。」

  沈玉門道:「但不知他的刀法比什麼容城賀大娘的那一套如何?」

  無心道長沉吟著道:「只怕還差了一點。不過我想也不會差得太遠。」

  沈玉門斷然搖首道:「那不行。我花了很大的力氣,結果只不過學了套三流功夫,那就未免太不划算了。」

  無心道長立刻道:「你錯了。少林的刀法,絕對不可能是三流功夫。」

  沈玉門道:「那麼照你看,應該是幾流?」

  無心道長為難了好一陣子,才伸出兩隻手指,道:「至少也可以稱得上二流……

  沈玉門冷笑一聲,道:「既然明知是二流的功夫,我學出來又有什麼用?」

  水仙急忙道:「是啊!我們少爺自己丟人事小,萬一有人知道是你老人家教出來的,豈不把你老人家的顏面也丟盡了?」

  無心道長歎道,「你以為要創一套一流的刀法,是那麼容易的事麼?」

  水仙道:「當然不容易。我們沈家的刀法也不是一天創出來的,這一點我們知道得都很清楚。就算是你老人家創不出來,我想我們少爺也絕不會怪你……」說著,轉頭望著沈玉門道:「少爺!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道:「那當然。」

  紫丁香忽然道,「那麼道長欠少爺的那十幾盤棋怎麼辦?」

  秋海棠道:「是啊!哪十幾盤棋贏來可不容易啊!」

  沈玉門淡淡道:「不要緊,暫且欠著。說不定那天道長心血來潮,突然創出幾手絕招,那時再教我也不遲。」無心道民只在一旁翻著眼睛,吭也沒吭一聲。

  就在這時,蕭四喜忽然將一盤剛剛炸好的丸子送上來,道:「這是按照二公子的指示下的料,請您嘗嘗味道對不對?」

  沈玉門拿起筷子,不慌不忙的先將一個丸子夾起,嗅了半晌才淺嘗了一口,道:「嗯,味道好像還不錯。」

  李坤福和蕭四喜同時例開了嘴巴。

  沈玉門邊嚼邊道:「這是什麼丸子?」

  李坤福道:「原本是三鮮丸子,我不過將佐料少許調配了一下而已。」

  沈玉門接著道:「這跟三鮮丸子的風味完全不同,你應該給它另外取個名子才對。」

  李坤福忙道,「既然二公子這麼說,何不乾脆賜給它一個名字?」

  沈玉門想了想,忽然望著蕭四喜那張老老實實的臉孔,道:「你叫蕭四喜,對不對?」蕭四喜急忙點頭。

  沈玉門道:「那就索性叫『四喜丸子』吧!聽起來雖然不像菜名,倒也吉祥得很。」

  蕭四喜聽得笑口大開,李坤福也在一旁連連道好,臉上也流露出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沈玉門又想了想,道:「你還快把這道菜的配料做法寫在一張紙上,寫得愈詳細愈好,最好連心得都不要保留。」

  蕭四喜匆匆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道:「小的早就已經寫好了,請二公子過目。」說著,畢恭畢敬的將那張紙遞到沈玉門手上。

  沈玉門打開草草看了一遍,然後要了支筆,在角上題了『四喜丸子」四個字,又在下面飛龍走筆的落了個款,誰也認不出他寫的是什麼,只覺得著起來非常勻稱,就像一朵花一樣。

  紫丁香忍不住讚歎道:「少爺的字愈來愈有功力了。」

  秋海棠道:「看上去也比過去好多了。」

  水仙也歎了口氣,道:「可不是嘛!可比咱們少爺……的好朋友孫大少高明多了。」

  沈玉門橫了她一眼,才將那張紙拆起。交還給蕭四喜,道:「你把這張紙交給石總管,叫他派人送到揚州的『一品居』去。」

  蕭四喜說:「送到『一品居』去幹什麼?」

  沈玉門刀:「試試你的運氣。只要杜老爺子看上這道菜,肯把『四喜丸子』這四個字加在他的菜牌上。你揚眉吐氣的日子就來了。」

  李坤福緊張得忽地站了起來,又緩緩坐下,搖著頭道:「聽說杜師傅的眼界奇高,只怕不可能看上這種粗菜。」

  沈玉門笑笑道:「看不上對你們並沒有什麼損失,可是一旦被看上……到時候不但蕭四喜揚名天下,你李坤福也臉上有光,你說是不是?」

  李坤福聽得拚命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水仙卻在一旁悠悠道:「那當然,徒弟成了名,最有面子的就是師父,否則誰還肯辛辛苦苫的教徒弟!」

  一旁的紫丁香忽然歎了口氣,道:「其實做徒弟的也辛苦得很,又要陪師父喝酒,又要陪師父下棋。只要師父興趣來了,你想不陪都不行。」

  秋海棠即刻接道:「可不是嘛!而且下起棋來也很傷腦筋,既不能輸,也不能常贏,贏個兩三盤總得找機會放他一盤,還不能放得太明顯,簡直難透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瞟著無心道長,這些話顯然是說給他聽的。無心道長卻像沒聽到一般,依然緊皺著眉頭,在埋首苦思。

  蕭四喜卻咳了咳道:「酒我是常常陪師父喝,棋倒是很少下,就算下,也用不著放盤。」

  秋海棠道:「為什麼?」

  蕭四喜道:「因為無論什麼棋,我都遠非師父的敵手。」

  秋海棠競也歎了口氣,道:「這麼說,你可比少爺幸運多了……」

  話沒說完。無心道長陡然大喝一聲,道:「有了!」

  秋海棠做賊心虛,登時嚇了一跳,慌忙閃到紫丁香身後。

  就在這時,無心道長又拾起了那柄短刀,口中喊了聲:「風捲荷花葉底藏!」身形一晃,連人帶刀直向紫丁香撞來。

  紫丁香匆匆一讓,無心道長的刀鋒已到了秋海裳的胸前。

  秋海棠駭然倒退,無心道長卻如影隨形,刀尖不斷的在她胸前閃動,直將她逼到牆壁上,才陡然收刀,回身又找上了紫丁香。紫丁香沒等他逼近,「嗆」的拔出了刀,轉身上步,撩刀就砍。無心道長哈哈一笑,道:「推窗望月側身長。」身子微微往一旁一側,短刀已然削到。紫丁香驚呼聲中,一個倒翻,身體整個撞在門板上,才算勉強的躲過了這一刀。

  無心道長也不追擊,轉身笑視著水仙,道:「左顧右盼心莫亂,順水推舟刀做鞭。」說著,但見刀鋒晃動,忽左忽右,目光卻一直緊盯在水仙驚慌的臉孔上。水仙急忙橫刀胸前,小心戒備,一副如臨大敵的摸樣。可是無心道長的短刀卻忽然脫手擲出,目標竟然是穩坐在門邊的沈玉門。

  房中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反倒是沈玉門本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短刀「叮」的一聲釘在了桌沿上,水仙等三人也同時飛撲而至,一齊護在沈玉門身旁。

  無心道長卻不慌不忙的走上來,道:「你看這三招怎麼樣?」

  沈玉門道:「好,好極了。」

  無心道長道:「這三招可都是你們本門的刀法,我不過是把它稍加變化而已。」

  沈玉門道:「我知道,第一招是本門刀法的第三式『風捲荷花』,第二招是第七式『推窗望月』,第三招是第八式『順水推舟』,對不對?」

  無心道長道:「第幾式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你說得應該錯不了。」

  沈玉門道:「其他那十式呢?」

  無心道長道:「小伙子,別著急。只要你叫你這三個丫頭少風涼我幾句,叫李師傅多做幾樣好菜給我吃,保證不出三個月,武林中的短刀第一名家就不是容城的賀大娘了。」

  沈玉門道:「如果再有好酒呢?」

  無心道長嚥了口唾沫。道:「那就更快了。」

  沈玉門立刻道:「水仙,快,把櫃子裡的那罐『梅林老窖』給道長拿來!」

  無心道長聽得又翻著眼睛在想,好像酒還沒喝,靈感就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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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2:51
第八章 相逢在夢中


  從那天起,無心道長再也不提下棋的事,除了酒醉之外,幾乎每天都沉浸在沈府那套高深莫測的「虎門十三式」中。沈玉門也心無旁婺的專心練功,不僅內功大有進境,刀法和輕功的功力也與日俱增,好像已完全擺脫了往日的生活,儼然成了武林人物。水仙顯然比任何人都辛苦,白天陪沈玉門練刀,夜晚還要偷偷指點他「紫府迷蹤步法」而且還要千方百計的掩飾他的行止,惟恐不小心會露出破綻,

  好在顏寶風絕少到西跨院。石寶山雖然每天都要過來一趟,但每次都是坐坐就走,甚至連目光都盡量不與沈玉門接觸,好像心裡隱藏著什麼秘密,生怕沈玉門向他追問一般。至於秋海棠和紫丁香,由於終日和沈玉門相處,當然早已發覺他的舉止有異,尤其是武功的突然走樣,更使兩人費解,但她們不敢懷疑,因為她們只有這一個少爺。除了加倍的小心陪他練功之外,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時光茬冉,轉眼大半年過去了。沈玉門的武功已小有成就,沈府的日子過得有如止水般的平靜。而這時江湖上卻並不平靜,尤其是江南一帶,時有武林人物遭人暗算,兇嫌顯然是青農樓的人馬。孫尚香也一直沒有來金陵,不知是為了迴避無心道長,還是有其他緣故。解紅梅更是音訊毫無,就像突然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一般。

  每當練功之暇。沈玉門偶爾也會想起孫尚香這個人,他很想再見見這位不太受他喜愛的「好朋友」。他想見他最大的目的,當然還是想從他嘴裡得到一點有關解紅梅的消息。

  這天黃昏,沈玉門剛剛練功完畢,正在準備沐浴,石寶山忽然意外的跑了來。平日他例行問安或是有什麼消息稟報,都是一早便趕過來,絕少選在這種時刻,而今天卻一反常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

  沈玉門急忙披起衣裳,匆匆走出來,凝視著石寶山,道:「這麼晚了你跑來幹什麼?」

  石寶山恭身道:「屬下有個大好消息,想早一點向二公子稟報。」

  沈玉門神情一振,道:「是不是孫尚香那傢伙到了金陵?」

  石寶山抱頭道:「孫太少最近不可能離開揚州。」

  沈玉門道:」為什麼?」

  石寶山道:「聽說孫少奶奶有了身孕,現在差不多已經到了臨盆的時候了。」

  沈玉門回首望了水仙等三人一眼,道:「這麼重要的事情,我怎麼從來沒聽你們提起過?」

  水仙等三人同時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目光不約而同的盯在石寶山臉上。

  石寶山咳了咳,道:「這可不能怪她們三個,屬下也是最近才聽到的。」

  沈玉門道:「你說的最近,大概是多久?」

  石寶山遲遲疑疑道:「總有大半個月吧!」

  沈玉門臉色一沉,道:「你既已知道大半個月,為什麼不來告訴我?你難道不知道孫尚香是我的好朋友麼?」

  石寶山忙道:「屬下尚以為這是孫尚香的家務事,對二公子並不重要。所以才沒有稟報……」

  沈玉門不耐道:「好吧!那你就把你認為重要的消息趕快說出來,我倒要聽聽究竟重要到什麼程度。」

  石寶山突然笑容一展,神秘兮兮道:「這個消息對二公予絕對重要。而且你聽了一定會很開心。」

  沈玉門神情大振。道:「不要賣關子了,有話快說!」

  石寶山道:「據說秦姑娘已經離開太原,大概三五天之內就可以到金陵了。」

  沈玉門一怔,道:「哪個秦姑娘?」

  石寶山道:「當然是『紫鳳旗』的秦姑娘,也就是夫人的那位小師妹。」

  沈玉門大吃一驚,道:「這算什麼好消息?她來不來跟我有什麼關係?」

  石寶山愕然道:「咦!二公子跟那位秦夠娘不是一向都很合得來麼?」

  沈玉門不禁又回頭望了望水仙。

  水仙苦笑道:「少爺跟秦姑娘的感情是很不錯,這件事府裡的人幾乎都知道。」

  一旁的秋海棠和紫丁香也不約而同的直點頭,顯然都很同意水仙的說法。

  沈玉門滿臉無奈道:「好,就算我跟秦始娘很合得來,聽了這個消息也開心得不得了,總行了吧?」

  說著,目光又回到石寶山臉上,道:「你還有沒有其他的事要告訴我?」

  石寶山道:「沒有了。」

  沈玉門道:「那就辛苦你了,你請回吧……我要洗澡了。」

  石寶山恭身退了出去,臨出時還在他臉上瞄了一眼,目光中充滿了奇異的神色。

  沈玉門動也不動的站立在原處,直到石寶山遠去,才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道,「他媽的,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刻偏偏要趕來湊熱鬧。」

  水仙應道:「可不是嘛!」

  沈玉門突然一拍扶手,道:「這石寶山一定有鬼,我就不相信這大半年裡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紫丁香一旁怔怔問道:「什麼消息?」

  秋海棠橫了她一眼,道:「這還要問,當然是那位解姑娘的消息。」

  水仙忽然輕歎一聲,道,「少爺和解姑娘的關係,石總管多少總該知道一點,我想他還不敢把消息攔下來,除非後面有人授意……」

  沈玉門道:「莫非又是顏寶鳳的主意?」

  水仙遲疑了一下,才徐徐點了點頭。

  沈玉門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她對我的身份已產生懷疑?」

  紫丁香立刻叫道:「少爺的身份有什麼值得懷疑?她這麼做,也無非是為了她那個小師妹罷了。」

  秋海棠冷冷接道:「不錯。只有秦姑娘嫁過來,她在沈府的地泣才能更加穩固……」

  水仙截口道:「住口!這種事,也是我們組妹能夠談論的麼?」

  秋海棠滿不服氣道:「可是我們總得提醒少爺一聲。如果還由事情這麼演變下去,將來如何得了?」

  紫丁香也接口道:「是呀!至少也得請少爺拿個主意才行。」

  水仙道:「你們想讓少爺拿什麼主意?是跟她分家?還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秋海棠和紫丁—香登時閉上了嘴巴,目光卻都悄悄的向沈玉門瞟去。

  沈玉門默然不語,過了很久。才淡淡道:「有兩件事,我覺得非常奇怪,我倒很想問問你們。」

  三人幾乎同時道:「什麼事?」

  沈玉門道:『第一、石寶山是個聰明人,按說他應該站在我這邊才對,可是我最近發現他好像事事都聽顏寶鳳的,簡直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你們知道是什麼緣故麼?」

  水仙嘴巴雖然張了張,又閉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秋海棠卻已忍不住叫道:「對呀!我也正覺得奇怪。石總管過去不是這個樣子的,芝麻大的事情都要跑過來請少爺指示,哪像現在,一天也來不了一趟,講起話來也吞吞吐吐的,好像個外人似的。」

  秋海棠冷笑一聲。道:「我看八成是那個……是夫人允許了他什麼好處。」

  水仙瞪眼喝道:「你們不要胡說,石總管怎麼會是那種人?」

  說完,立即換了副臉色,笑吟吟的望著沈玉門。道:「第二件呢?」

  沈玉門摸了摸鼻子,道:「解姑娘曾經答應一有機會就會來看我的,可是轉眼已過了七八個月,她不但沒有露面,甚至連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在懷疑,她是不是已經被那女人給偷偷收拾掉了?」

  水仙一怔,道:「哪個女人?」

  沈玉門道:『當然是顏寶風。」

  水仙急忙擺手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旁的秋海裳和紫丁香也在同時搖頭,都不相信顏寶鳳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沈玉門皺起眉頭,道:「那就怪了。她既然答應過我,怎麼會不來呢?」

  水仙道:「那是因為她根本沒有機會。」

  沈王門抬眼凝視著她,道:「你是說這裡守護森嚴,她根本就進不來?」

  水仙點頭道:「恐怕還沒摸進沈家崗,就被擋回去了。如果連解姑娘都能進來,青衣樓的殺手早就到了,咱們還哪裡能過得如此安逸。」

  沈玉門聽得整個楞住了,同時臉上也出現了一股失望之色。

  紫丁香忽然湊上來,道:「咱們何不出去找找?只要她在金陵,咱們就有辦法把她找出來。」

  秋海棠也忙道:「或是少爺告訴我們她在什麼地方,我們悄悄把她帶進來也行。」

  沈玉門搖頭道:「我要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早就去找她了,何必等到今天。」

  水仙忽然歎了口氣,道:「我看少爺還是忍忍吧!我想遲早總會有機會的。」

  沈玉門道:「不可能。按照這裡的防衛情況來看,再等多久她也進不來的。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找石寶山攤牌。」

  水仙呆了呆,道:「怎麼攤牌?」

  沈玉門道:「叫他撒消防衛網……至少也得讓他留下一條通路。」

  水仙一驚,道:「那怎麼可能!就算石總管肯干,夫人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沈玉門道:「如果她不答應……那我就只有使用最後一招了。」

  水仙怔征的瞄著他,道:「少爺所說的最後一招,不知指的是什麼?」

  沈玉門大拇指朝後一跳,道:「走。」

  水仙匆匆往後掃了一眼,道:「走到哪裡去?」

  沈玉門答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從哪裡來的,回哪裡去。」

  水仙變色道:「那可不行。你走了,沈府怎麼辦?那不什麼都完了?」

  沈玉門笑笑道:「這你倒不用擔心。有顏寶鳳撐著,一時半刻還完不了,那個女人可能幹得很哪。」

  水仙急道:可是她再能幹,也是外姓人,怎麼可以把沈家的命運交在她手上?」

  紫丁香猛一點頭,道:「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秋海裳也急忙道:「何況那女人私心重得很。長此下去,早晚我們沈家會統統落在她手上。」

  沈玉門這才臉色一寒,冷冷道:「這種話你們跟我說又有什麼用,為什麼不找個機會跟石寶山談談?」

  水仙沉歎一聲,道:「好吧!這件事交給我了……我會找個適當的機會跟他談談,我也認為有跟他談談的必要。」

  紫丁香跺腳道:「還要找什麼適當的機會!依我看,現在就把他找來。」

  秋海棠連連點頭道:「對,現在就跟他攤開來說。談得好,咱們就留下來;談得不好。咱們就乾脆使用少爺最後那一招,讓他們急急也好。」

  水仙又是一聲沉歎。道:「就怕最後那招不靈,咱們就慘了……」

  就在此時,無心道長忽然一頭闖進來,大叫道:「你放心,慘不了,最後那招我已經想出來了,保證比前面那十二招更靈。」

  四人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

  沈玉門霍然站起道:「道長的意思是說,那第十三式已經解決了?」

  無心道長緊緊張張地點著頭,道:「解決了,而且其中變化玄妙無比。走,現在我就把它教給你。」

  水仙急忙道:「少爺已經累了。我看還是等明天再練吧!」

  無心道長道:「不能等,我現在正有靈感。萬一明天靈感跑掉,想捉都捉不回來。」說著,拉著沈玉門就往外走。紫丁香和秋海棠本想跟出去,但見水仙沒動,也急忙的收住了腳。

  水仙默默不語的在原地呆立良久,才突然朝門旁的紫丁香微一擺首,道:「你去把石總管請來,就說……少爺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議。」

  紫丁香道,「可是少爺不是去練刀了麼?」

  水仙瞪著她,一句話也沒說。紫丁香好像突然想通了,吭出沒吭一聲,轉身便出了房門。

  水仙目光飛快的又落在秋海棠的臉上,道:「你也別閒著,趕快去收拾東西。」

  秋海棠一怔,道:「收拾什麼東西?」

  水仙道:「收拾什麼都行,不過你手腳可要輕一點,千萬不能讓石總管發覺。」

  秋海棠愣頭愣腦道:「為什麼不能讓石總管發覺?」

  水仙道:「因為我們少爺準備離家的事情,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秋海裳大驚失色道:「你是說……我們少爺真的又要走?」

  水仙道:「你緊張什麼?當然是假的,他現在武功尚未恢復,怎麼可能再出去冒風險。」

  秋海棠鬆了口氣,道:「既然不出去,又何必要忙著收拾東西?」

  水仙道:「那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給石總管看看罷了。o

  秋海棠聽得又是一楞,滿臉狐疑道:「咦!你既然想做給他看看,又何必叫我手腳輕一點,千萬不能讓他發覺?」

  水仙忽然歎了口氣,不斷的搖著頭道:「你最近怎麼愈來愈笨了,你好像已經完全忘了那姓石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秋海棠莫名其妙的望著她,道:「這……這話怎麼說?」

  水仙道:「你要知道那勝石的比猴子還精,你的手腳再輕,也休想瞞得過他的。總之,你做得愈神秘,他愈會相信。如果你大而化之的在他面前收拾行囊,他反而會懷疑我們是在故意做戲給他看了。」

  秋海棠一面點頭,一面仍然一副百思不解的樣子,道:「可是……你叫他相信少爺又要出門,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水仙冷笑一聲,道:「當然有。我要給那傢伙一點壓力,叫他頭腦清醒一點,也好讓他回頭想一想,以後沈府沒有少爺的日子要怎麼過?」

  石寶山恭恭謹謹的坐在臨門的一張椅子上。

  紫丁香就站立在他的身後。既不吭聲,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通往內間的門簾低垂,門裡也不聞一絲聲息,整個房裡的氣氛顯得十分凝重,凝重得令人有一股窒息的感覺。石寶山不安的挪動了一下身子,回望著不聲不響的紫丁香,道:「二公子呢?怎麼還不出來?」

  紫丁香嘴巴張了張,又合了起來。水仙卻在這時挑簾而出,手上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茗,小小心心的擺在石寶山左首的茶几上,道:「總管請先用茶。少爺剛剛又到練武場去了,我想很快就會回來的。」

  石寶山愕然道:「二公子不是才從練武場回來麼?怎麼又去了?」

  水仙苦笑著道:「少爺又創出了一招刀法,非急著要找無心道長試手不可,想勸他明天一早再試都不行……他最近性子變得急得不得了,而且脾氣也暴躁得很。等一下總管跟他談話,應對可要稍微當心一點。」

  石寶山一面點著頭,一面喝了口茶,道:「你說二公子又創出一招新刀法?」

  水仙道:「是啊!他最近已經接連創出好幾招了。」

  石寶山道:「他每次都是找無心道長試招?」

  水仙道,「是啊!他大概是認為跟他老人家試手要比跟我們過癮一些。」

  紫丁香一旁接口道,「那當然,而且無心道長當場還能提供他很多意見。我們怎麼行?」

  石寶山慢慢的放下杯子,道,「這麼說,二公子的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水仙翻著眼睛想了想,才道:「我看至少也恢復七八成了。」

  石寶山忙道:「武功呢?」

  水仙道:「應該也恢復了十之八九,只是上身的力道似乎還差了一點。」

  紫丁香立即道:「不錯,所以他最近才喜歡使用短刀。」

  水仙搖頭道:「他改使短刀,也許是因為他發覺用短刀來對付陳士元更加有效。」

  石寶山皺眉道,「那怎麼可能?」

  水仙又道:「或許他認為只有『六月飛霜』才能克制住那把無堅不折的『胭脂寶刀』也說不定。」

  石寶山道:「這倒還有點道理,不過鼎鼎大名的沈二公子突然改使短刀,一旦傳揚出去,實在有點不太像話……」

  水仙道,「為什麼?」

  紫丁香冷冷道:「短刀有什麼不好?容城的賀大娘和三岔河的董大俠都是使用短刀,江湖上又有那個敢說他們不像話?」

  石寶山歎了口氣,道:「可是他不是賀大娘。也不是董百里,他是金陵的沈玉門沈二公子啊!」

  水仙淡淡道:「石總管,你就將就一點吧!他這次能夠活著回來已經是萬幸了,而且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能夠恢復到這般地步,無論使用長刀短刀,我們都該很滿足了。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連忙點頭道,「那當然,那當然。」

  水仙這時也忽然沉歎一聲,道:「不瞞石總管說,我們姐妹三個原以為他再也不會活著回來,早就做了最後的打算……」

  石寶山一怔,道:「什麼最後的打算?」

  水仙道:「我們跟總管的立場不同。少爺一旦遇害,你還可以在夫人身旁混混,大不了隨她回太原,而我們三個。除了死之外,還有第二條路可走麼?」

  石寶山聽得臉色不禁微微一變。而就在這時,房裡突然傳出一陣箱櫃跌落的聲響。

  水仙皺眉喝道,「你在裡面搞什麼鬼?」

  房裡的秋海棠急急閃身出房,故作輕鬆道,「沒什麼,我正在為少爺準備替換的農裳,忽然瞌睡來了,不小心碰倒了櫃子……。

  水仙歎道:「這種時候,你居然還能打瞌睡,我真服了你……還不趕快到窗口透透氣?」她一面說著,一面還直向她打眼色。

  秋海棠也真聽話,不但立刻跑到窗邊,而且還將上半身整個伸出了窗外。可是雖然只是轉眼工夫,那股濃烈的樟腦氣味卻絕對無法瞞得過石寶山的鼻子,何況在門簾挑動之際,房裡凌亂的情況早已落入他的眼裡。石寶山的神情逐漸深沉下來,臉色也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水仙連忙含笑道:「總管不必客氣,請先用茶,我想少爺很快就要回來了。」

  石寶山慢慢端起了茶杯,輕綴了兩口,又慢條斯理的將杯子放回茶几上,才緩緩道:「姑娘可知道二公子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事?」

  水仙尚未開口,秋海棠便已回身搶著道:「我想一定是為瞭解姑娘的事。」

  紫丁香也連連點頭,道:「對,少爺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她的事,一定錯不了。」

  石寶山顯然有些不安,又匆匆抓起了茶杯。

  水仙這才唉聲歎氣道:「少爺原來本是個直性子的人,可是最近……他忽然對解姑娘的事疑心起來。」

  石寶山忙道:「他疑心什麼?」

  水仙道:「他認為解姑娘不可能這麼久沒有消息,除非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把消息攔下來……」

  石寶山剛剛入口的茶整個嗆了出來,急咳一陣,道:「那倒不至於。」

  水仙道,「石總管不要誤會,他懷疑的當然不是你,他知道你一向對他忠心耿耿。可是別人嘛……」

  石寶山急道:「那更不可能。外邊任何消息一定都是先到我的耳朵裡,別人想攔也攔不住。」

  水仙道:「那就怪了,少爺跟解姑娘約好會面的日期已過,怎麼會至今音信全無?莫非已經被什麼人給偷偷害死了?」

  石寶山連連搖頭道:「這個誤會可大了。其實這些日子,我也在到處打聽解姑娘的下落,可是我明明覺得她極可能藏身在附近,卻一直找不到她的蹤影。」

  水仙神色一變,道:「你想找她做什麼?」

  石寶山沉歎一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瞞你。我是生怕解姑娘萬一落在青衣樓手裡,會給二公子帶來心理負擔。」

  水仙道:「原來你是怕青衣樓拿解姑娘來要挾少爺。」

  石寶山道,「不錯,那麼一來,咱們就麻煩了……而且二公子怕就再也沒有心情在府中安心養傷了,你說是不是?」

  水仙點點頭,又緩緩的搖著頭,道:「就算沒有這碼事,只怕他也安定不了多久了。」

  秋海棠立刻道:「可不是嘛,自從解姑娘失約開始。少爺的情緒就一天比一天煩躁……」

  紫丁香也忙道:「而且脾氣也大得不得了。」

  石寶山凝視了水仙一陣,忽然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二公子究竟跟那位解始娘約在哪裡見面?」

  水仙什麼話都沒說,只指了指腳下。

  石寶山猛地在茶几上拍了一下,道:「糟了,那個女人一定是她!」

  水仙忙不迭道:「哪個女人?」

  石寶山道:「這幾個月曾經有個女人一直想潛進府裡,都被我們攔了回去,我還一直以為是青衣樓的人馬!如今想來,極有可能就是那位解姑娘。」

  紫丁香首先跺腳道:「哎呀!你為什麼不先放她進來弄清楚呢?」

  秋海棠也嚷嚷道:「是啊!就算她是青衣樓派來的刺客,也沒什麼了不起,有我們三個人在旁邊。她還能把少爺怎麼樣不成?」

  石寶山苦笑道:「你們真會開玩笑。沈府的防禦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能把她放進來?難道你們想叫我把整個的防衛網全部撤掉不成?」

  紫丁香和秋海棠不再言語,水仙卻猛一挺胸,道:「就算把防衛網整個撤掉,也得放她進來。」

  石寶山大吃一驚,道:「那怎麼行?」

  水仙道:「為什麼不行?當初咱們沈府的實力遠不如現在,也從來沒有出過什麼事情。而今不僅總管的功力大進,我們姐妹的刀法也已小有所成,又有無心道長這等高手在旁,總管還有什麼好怕的?」

  石寶山神色不安道:「可是你莫忘了,二公子的傷勢還沒有痊癒啊!」

  水仙道:「這你倒不必擔心。以少爺現在的情況,個把刺客還奈何不了他。」

  紫丁香忙道:「何況進來的也並不一定是刺客。你只要叫弟兄們把招子放亮一點就行了。」

  秋海棠也急急道:「而且你也不必把防衛網全部撤掉,只要網開一面,放那個女的進來就算大功告成。我想對你來說,這應該不算是一件難事才對!」

  石寶山面有難色道:「可是萬一出了差錯,夫人怪罪下來,如何得了?」

  秋海棠臉孔一寒,道,「奇怪!石總管怎麼變了?我記得過去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

  紫丁香也冷冷道,「是啊!過去的石總管無論對任何事都很有擔待,而且凡事都很尊重少爺的意思,可是現在……」

  石寶山急咳兩聲,道:「兩位姑娘言重了。我這麼做也是為二公子著想,就因為他的傷勢未癒,我才不得不格外小心。」

  水仙綴緩的點著頭,道:「當然這也不能怪你石總管,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須搞清楚,你若想叫他安心在府裡養傷,就得想辦法放解姑娘進來,否則……他遲早—定又要跑出去的。到時候你再想追他回來,恐怕就不容易了。」

  石寶山變色道:「妨娘千萬不能叫他出去。最近青衣樓的主力北移,陳士元那幫人也一直在太湖一帶徘徊不去。外面的情勢可緊張得很啊!」

  水仙聽得眉尖一鎖,道:「這倒怪了,像如此重要的消息,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向少爺透露呢?」

  石寶山立即道:「我是怕二公子擔心,所以才沒敢向他照實稟報。」

  水仙輕歎一聲,道:「總之,能不能叫他在府中安心養傷,那就得看你石總管了。不過我不得不提醒總管一聲,外邊的情況他可以不理,唯有那位解姑娘的事他卻不能置之不顧。如果最近再沒有她的消息,其後果如何,我想我不說石總管也該明白。」

  石寶山沉默片刻道:「除瞭解姑娘這件事之外,但不知二公子找我來還有沒有其他差遣?」

  水仙沉吟著道:「差遣是沒有,不過他好像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想當面問問你。」

  石寶山忙道:「什麼疑問?」

  水仙朝門外望了望,才細聲道:「他想問問你,最近夫人那邊是不是給了你什麼壓力?」

  石寶山稍許楞了一下,才幹笑道:「壓力是沒有,只是夫人為了關懷二公子的傷勢,囑咐我不要過度警擾他倒是有的。」

  水仙道:「所以你才將很多消息隱瞞下來,對不對?」

  石寶山點點頭道:『不錯。」

  水仙道:」今後總管最好是跟以往一樣,任何事千萬不要對他隱瞞,免得引起無所的誤會。」

  石寶山急忙站起來,道:「好,好,既然二公子沒有其他差遣,我看我也不必等他了。我這就去想辦法安排一條通路,只要那女人再出現,我一定放她進來。」

  水仙道:「也好,那就麻煩石總管了。」

  石寶山前腳出門,秋海棠即刻將紫丁香的嘴巴摀住,小聲道:「水仙姐,依你看石總管會不會又到夫人房中去饒舌?」

  水仙朝門外掃了一眼。也壓低嗓子,道:「我想還不至於。石寶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至少他該知道把少爺逼走了,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

  紫丁香拚命的推開秋海棠的手掌,嚷嚷道:「也不見得有壞處,說不定他早就跟夫人談好了條件……」

  水仙冷笑一聲,道:「談好什麼條件?他現在已是沈府的全權總管,就算少爺……走了,這家的主人也輪不到他石寶山來做。」

  秋海棠接道:「不錯,縱然夫人給他再大的權力,他這個總管也不見得比現在威風。」

  紫丁香怔怔道:「何以見得?」

  秋海棠道:「你好笨哪!你也不想想,如果沈府失去了少爺,在武林中還有什麼地位?他這個總管還有什麼身價可言?」

  紫丁香叫道:「對呀!像這麼簡單的道理,那傢伙應該不會想不通才對呀!」

  水仙立刻道:「所以我認為少爺的疑心是多餘的,他根本就不可能靠到那邊去。」

  秋海棠道:「話是不錯,可是最近他的作風卻有點走樣,也難怪少爺會生氣。」

  紫丁香突然往前湊了湊,居然也輕聲細語道:「你們看石總管會不會跟夫人有了什麼……」

  秋海棠又急忙掩住了她的嘴,厲聲道:「你瘋了?你亂嚼什麼舌根?你難道不知道那家伙的耳朵比騾子還長麼?」

  紫丁香又掙開了半張嘴巴,含含糊糊道:「你怕什麼?那傢伙的腳也快得很,說不定這時早就到了夫人房裡了

  水仙陡然「噓」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同時匆匆向門外指了指。

  外面果然發出了輕咳之聲,石寶山又好像想到什麼,邁著沉重的腳步又折回來,臉上依然帶著一抹灑笑,道:「我有個消息忘了稟報二公子,等他回來,三位務必要代我轉告他一聲。」

  水仙沉著道:「什麼消息?」

  秋海棠神色卻有些不太自然,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石寶山苦有意若無意的瞄了紫丁香一眼,緩緩道:「這可難說得很。」

  剛剛被放開的紫丁香,神情顯然還有些慌亂,咳了咳道:「那你就快點說來聽聽吧!」

  石寶山不慌不忙道:「今天早晨有個朋友來看我,他剛剛打揚州回來。在回來的前一天,幾個朋友曾經設宴替他餞行,地點就是在瘦西湖畔的那間一品居。」

  紫丁香道:「那又怎麼樣?」

  石寶山道:「那一品居是江浙菜的大本營,也是杜老刀的根據地。上次二公子讓我派人送去的『四喜丸子』菜單,就是交到這間館子裡。」

  紫丁香道:『我知道,那道菜已經上了一品居的菜譜,你早就說過了。」

  石寶山道:「可是最近情況好像有了點變化。據說凡是開在一品居的酒席,杜老刀都要奉送一道『四喜丸子』,這不知究竟意味著什麼?」

  紫丁香道:「那有什麼稀奇?飯館為了拉生意而送菜,那也是常有的事啊!」

  石寶山道:「可是為什麼不送別的菜,偏偏要送『四喜丸子』?你不覺得奇怪嗎?」

  紫丁香還沒來得及開口,水仙已經搶著道,「嗯,的確有點奇怪。」

  石寶山道,『所以你們最好告訴二公子一聲,也許他可以猜出杜老刀的意向何在?」

  水仙道:「好,等他一回來,我就會把這件事告訴他。」

  石寶山想了想,又道:「還有,達件事我可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過,希望你們也不要張楊出去。」

  紫丁香又已忍不住道:『你在夫人面前也沒有說過?」

  石寶山道:「沒有。」

  紫丁香嘴巴一撇,道:「那就怪了,像這麼重要的消息。你怎麼可以不向夫人稟報呢?」

  秋海棠也拉著長聲道:「是啊!萬一夫人發覺了,那還得了?」

  石寶山笑笑道:「她發覺了也不要緊。老實說,我認為這純屬二公子的私事,根本就沒有向夫人稟報的必要。」

  秋海棠斜著眼睛,笑瞇瞇的盯著他,道,「這麼說,解姑娘的一切也純屬少爺的私事,你也一定沒有在夫人面前透露過了?」

  石寶山面容一整,搖首道:「那可不同。二公子跟什麼女人交往,在沈府說來是件大事,夫人是沈府當家主事者,我怎麼可以隱瞞她呢?」

  秋海棠微微怔了一下,道:「奇怪,少爺沾個女人有什麼了不起,你們為什麼把這種事看得如此嚴重?」

  石寶山道:「當然嚴重,因為這種事足以影響到他未來的婚姻。」

  秋海棠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們是怕少爺討錯了老婆。」

  石寶山道:「不錯。他將來討的是什麼樣的女人,對我們沈府的前途關係重大,我們怎麼可以不加以重視呢?」

  紫丁香冷笑一聲,道:「是啊!不但對沈府的前途關係重大,對夫人和石總管未來的影響也大得很,當然得重視。」

  石寶山淡淡的笑了笑,道:「這倒是實情。不過依我看受影響最大的應該是你們三位。如果二公子真的討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你們三位的下場只怕比誰都慘。你相不相信?」

  紫丁香悶哼一聲,無言以對,一旁的秋海棠也沒再搭腔。

  水仙卻在這時緩緩道:「那麼依總管之見,就少爺現在所交往的幾位女人之中,討哪位進來才最理想呢?」

  石寶山不假思索道:「依我看最好是統統把她們討進來。」

  水仙一怔,道:「討那麼多老婆幹什麼?」

  石寶山道:「既可增加沈府的實力,也可以替我們二公於多生幾個孩子。」

  水仙皺眉道:「生那麼多孩子有什麼用?」

  石寶山凝視著她,道:「姑娘不覺得我們沈府的人丁太單薄了麼?」

  水仙沉吟片刻,才道:「嗯,是單薄了一點,不過這也是命,跟老婆多少又有什麼關系?」

  秋海棠也急急道:「是啊!老婆多了。吃起醋來可要命得很哪!」

  紫丁香也慌不迭接道:「而且孩子太多也難帶得很。你以為一個小孩從小到大,是那麼容易帶的麼?」

  石寶山歎了口氣,道:「你們女人實在太自私了。你們也不想想。如果當年夫人的心胸寬大一點。讓大公子把水仙姑娘收了房,生下個一男半女。這次我們沈府也就不會如此恐慌了。你們說是不是?」

  水仙聽得登時脹紅了臉,秋海棠和紫丁香也同時楞住了,誰也沒想到他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石寶山卻像沒事人兒一般,目光忽又轉到紫丁香臉上,道:「還有一件事,希望姑娘能替我上轉二公子一聲。」

  紫丁香不禁嚇了一跳,不知道石寶山為什麼會找上了她,悄悄瞄了水仙一眼,才結結巴巴道:「什……什麼事?總管請說!」

  石寶山神情陡然一變,語態淒然道:「石某本為一介草莽,承蒙大公子看中,委以總管重任,匆匆就是十數年。在這段日子裡,石某雖無驚人建樹,但藉著沈府的威望,在武林中卻也闖下了不小的名聲。只要提起石寶山這三個宇,幾乎誰都知道石某是金陵沈府的全權總管,真可說是位尊權重、舉世皆知……」

  說到這裡,忽然長歎一聲,又道:「誰知就在我最風光的時候,大公子卻不幸亡故。石某當時本已下定決心,待將大公子的後事處理完畢,便以身相殉,追隨大公子於地下,以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可是後來我卻沒有死,你可知為了什麼?」

  紫丁香搖頭。

  石寶山繼續道:「因為我的責任還沒有完,因為沈府還有位尚未成年的二公子。我若一死了之,沈府恐怕很難在青衣樓的陰影之下生存下去,所以我不敢死……那時你們的年紀還小,你們當然不會瞭解當時的情況……」

  水仙突然道:「我瞭解,如果那時總管一死,我們沈府的處境只怕就更艱苦了。」

  石寶山只匆匆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紫丁香臉上,道:「有人瞭解那就再好不過了。總之,我這條命是為沈府留下來的,有沈府一天,我就撐一天。如果沈府真的不幸瓦解,我留在世上的意義也就完全消失了。」

  水仙道:「這一點總管就未免過虛了。以沈府目前的實力,怎麼可能會突然瓦解?」

  石寶山這次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道:「那就得看二公子了。萬一二公子出了差錯,沈府不待別人動手也就完了。到那個時候,我這個做慣沈府總管的人,留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除了一死之外,還有什麼路可走?」

  紫丁香大感意外道:「總管莫非也想跟少爺共生死?」

  石寶山道:「不錯,而且我相信府裡抱定這種決心的人不止石某一個,其中當然也包括你們姐妹三個,對不對?」紫丁香點頭。

  石寶山道:「所以你一定得轉告二公子,讓他安心養傷,不要疑神疑鬼。為了沈府的前途,為了這些拚命為他效忠的人,也得好好活下去。」紫丁香又點頭,不斷地夜點頭。

  石寶山稍許沉吟了一下,又道:「至於夫人。她是沈府當家主事的人,凡事我當然得向她請示,可是直接影響到二公子的事,那就另當別論了。所以二公子既然急著想見那位解姑娘,我只好冒險放人,不過他的安危就得靠你們三個了。你們可要特別留意,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紫丁香忙道:「總管放心,有我姐妹和無心道長在,不會有事的。」

  石寶山道:「但願不會有事。否則咱們就什麼都完了……」

  說到這裡,目光才找上水仙,道:「我明明知道夫人不同意,但還是不得不這麼做,因為這是二公子的意思,我不這麼做行麼?」

  說完,跺腳就走,臨出門還長長的歎了口氣。

  紫丁香急忙追到門口,目送他走遠,才鬆了口氣,道:「哇!這傢伙耳朵果然長得很,我方才說的話,好像都被他聽去了。」

  秋海棠道:「所以他才會找上你。」

  紫丁香道:「不過這樣也好,起碼我們對他的心意,又多瞭解了幾分。」

  水仙忽然道:「我看也未必。」

  紫丁香一驚,道:「你是說他方才答應放解姑娘進來是假的?」

  秋海棠立刻搶先道:「不會吧?我看他說得好像滿誠懇嘛!」

  水仙冷笑道:「他說得是很誠懇,而且人也會放進來,不過你們若認為他這一切都是為少爺做的。那就錯了。」

  秋海棠怔了怔,道:「他不為咱們少爺,又是為了誰?」

  紫丁香也怔怔道:「難道他還敢在咱們少爺面前玩什麼花樣不成?」

  水仙道,「那他倒不敢,不過問題是解姑娘一旦進來。還怎麼出去?」

  秋海棠莫名其妙道:「她既然來了,為什麼還要出去?」

  紫丁香也跟著嚷嚷道:「對呀!她好不容易進來了,為什麼還要走?老實說。我還正在擔心府裡有人容不下她呢?」

  水仙搖著頭道:「那倒不至於。夫人一向好客,解姑娘又是咱們少爺的救命恩人,而且府裡也寬敞得很,東跨院的客房幾乎都空著,怎麼會容不下她呢?」

  紫丁香登時叫起來,道:「東跨院?」

  秋海棠神情也猛然一緊,道:「你是說解姑娘來了,她們會把她安置在東跨院?」

  水仙翻著眼睛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不把她安置在東跨院,把她安置在哪裡?」

  紫丁香急急道:「可是解姑娘是咱們少爺的朋友,怎麼可以讓她使得這麼遠?」

  秋海棠也皺著眉頭道:「是啊!出來進去都得經過夫人的住處,那多不方便?」

  水仙攤手道:「沒法子,男女授受不親嘛!解姑娘跟少爺的交情再好,在表面上也只是朋友關係而已。夫人是個知書達禮的人,她總不會把一個黃花大閨女安置在咱們少爺的臥房裡邊吧?」

  紫丁香呆了呆,道,「嗯,這話倒也有理。」

  秋海棠忙道:「她再有理。也不會拿這種理由來限制解始娘的行動吧?」

  水仙道:「那當然。」

  紫丁香聽後神情一振,道:「既然沒有人限制解姑娘的行動就好辦,她想要跟少爺見面。隨時都可以過來。」

  秋海棠道:「如果她不好意思出來,少爺也可以出去我想她們還總不至於每天都派人盯梢吧?」

  水仙道:「派人盯梢倒不會,有我們三個人把風,誰能近得了身?」

  紫丁香冷哼一聲,道:「莫說是近身,縱想接近東跨院只怕也很難。」

  秋海棠也傲然道:「就算石總管親自出馬,也休想逃過我們的眼睛……

  水仙長長歎了口氣,道:「可是你們有沒有替解姑娘想一想,這種日子,她過得下去嗎?」

  紫丁香道:「這有什麼過不下去?我想夫人總不至於絕她臉色看吧?」

  秋海棠急忙搖頭道:「不會,不會,夫人是大家閨秀出身,她心裡怎麼想的我們不說,至少表面的功夫她一定會做得很好,絕對不可能在解姑娘面前擺臉色。」

  水仙道:「那倒是真的。以夫人的個性而論,那種小家子氣的事情是一定做不出來,但你們莫忘了,她身邊還有個讓人受不了的客人。」

  紫丁香楞頭楞腦道:「什麼客人?」

  秋海棠卻已變色道,「糟了,『紫風旗』的秦姑娘就要來了。」

  水仙道:「不錯,你想就她對少爺那股纏勁,解姑娘受得了麼?」

  紫丁香跺腳道:「她那股勁兒別說解姑娘受不了,連我都受不了。」

  秋海棠歎了口氣,道:「老實說,連我也有點吃不消。」

  水仙道:「吃不消的又豈止你們兩個?我相信少爺本身也未必受得了她那一套。」

  紫丁香臉上立刻現出懷疑的神色,道:「不會吧?少爺不是滿喜歡她的麼?」

  秋海棠也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是啊!去年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還親熱得不得了,難道你忘了?」

  水仙橫眼瞪著兩人。道:「你們腦袋裡面是不是缺根筋?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你們兩個怎麼連這麼明顯的變化都看不出來?」

  紫丁香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你是說他今年多了個解姑娘。」

  秋海棠也沉吟著道:「而且這次跟過去不一樣,少爺好像已對那位解姑娘動了真情。」

  水仙道:「所以我才認為這次非出毛病不可。」

  紫丁香這才猛一點頭,道:「不錯,如果兩人每天見面都得通過秦姑娘那一關,那問題可大了!」

  秋海棠也立刻皺著眉頭,道:「那麼一來,解姑娘還怎麼在府裡住得下去?」

  水仙道:「可不是嘛!解姑娘的涵養再好,在這種環境之下,只怕也容忍不了多久,遲早總要被她逼走。」

  紫丁香急道:「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她盼來,少爺肯讓她走麼?」

  秋海裳也面現急色,道:「就算少爺肯讓她走,只怕夫人也未必肯放人。」

  紫丁香怔了怔,道,「為什麼?」

  秋海棠道:「你也不想想,如果解姑娘真的被秦姑娘逼走,咱們少爺還能在府裡安心養傷麼?夫人雖然並不一定歡迎這位客人,但為了少爺,也非想辦法把她留下來不可呀!」

  紫丁香道:「可是腳是長在解姑娘腿上,如果她堅持要走,夫人怎麼能留得住她?」

  秋海棠嗔目道:「你好糊塗,這裡是咱們沈府的地盤,如果沒有夫人點頭。憑解姑娘一個人,闖得出去麼?」

  紫丁香卻輕輕鬆鬆道,「這你就太擔心過頭了。解姑娘是少爺的朋友,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夫人總不會跟她公然翻臉吧?」

  秋海棠氣急敗壞道:「你在沈府這麼多年,你怎麼對夫人的個性一點也不瞭解?她當然不會公然跟解姑娘翻臉,但她可以偷偷的來。你難道沒有發覺水仙姐一直在擔心夫人會把解姑娘暗中做掉麼?」紫丁香聽得登時變了顏色。

  水仙這才唉聲歎氣道:「老實告訴你們。我怕的就是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我相信石總管也早就應該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方才才會找上丁香,目光連跟我接觸一下部不敢,顯然是他心裡有鬼,生怕被我看穿!」

  紫丁香霍然叫起來,道:「又是石寶山這個死王八蛋搞的鬼,我非去好好罵他一頓不可。」說著,就想注外沖。

  秋海棠慌不迭的將她拉住,道:「你瘋啦!他是咱們的總管,你能把他怎麼樣?你難道還想造反不成?」

  紫丁香氣得雙腳亂跺道:「這傢伙實在太氣人了,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秋海棠道:「嚥不下也得咽。你沒看到連水仙姐都拚命在忍麼?」

  紫丁香這才停下腳,垂頭喪氣道:「好吧!既然連水仙姐都在忍,我也只有忍了,不過我們既已知道他的陰謀,總要採取個什麼對策吧?」

  秋海棠沒有吭聲。目光很快的便轉到了水仙臉上。

  水仙淡淡道:「你的東西收拾得怎麼樣了?」

  秋海棠怔了怔,道:「我根本就沒收拾,我只是故意把一隻箱子從櫃子上拉下來而已。」

  水仙道:「既然箱子已拉下來,那就索性收拾一些隨身的衣物出來算了。」

  秋海棠神色一緊,道:「你的意思是……咱們真的要走?」

  水仙道:「走不走,那就得看少爺了。」

  紫丁香急急道:「那麼解姑娘的事又怎麼辦?到時候誰來保護她?」

  水仙不假思索道:「保護解姑娘也是少爺的事。總之,他朝哪邊走,咱們就朝哪邊跟;他跟哪個動手,咱們就跟哪個拼。懂了吧?」

  秋海棠和紫丁香同時點頭,甚至連手都不約而同的搭在刀柄上,一副隨時準備跟人拚命的模樣。

  第四天的傍晚時分,秦姑娘果然帶領著一批「紫鳳旗」的精英進了沈府。表面上她匆匆趕來,自然是為了支援她的師姐,但實際是為什麼來的,沈府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否則顏老爺子手下並不是沒有人材,為什麼會偏偏派個最小的弟子來呢?水仙姐妹三個不免有些緊張,沈玉門卻表現得十分沉著,似乎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練功過後,照樣沐浴用餐,只是熄燈就寢的時間比往常稍早了一點,誰也不知他是在迴避秦姑娘的星夜造訪,還是在急著盼望解姑娘的提早出現。

  窗外月淡星稀,窗裡視線濛濛。遠處的正房正在為顏家的人洗塵接風,喧嘩之聲不時遙遙傳送過來。沈玉門輾轉床第,一時難以成眠,直到二更鼓後,才漸漸有了些睡意。朦朧中,只覺得自己忽然到了揚州,正坐在秋風適爽的瘦西湖畔。前面是鱗波閃閃的湖水,後面是鬧酒行令不絕於耳的一品居。沈玉門突然感到一陣悲傷,一陣莫名其妙的悲傷。

  涼風徐徐吹過,岸邊的垂楊不斷的輕撫著自已的面龐,又令他感到一股說不出的舒坦,彷彿解紅梅已回到了他的身邊,正在用手指輕柔的撫摸著他的臉。漸漸的,手指已變成了櫻唇,從臉頰慢饅轉移到頸間,又從頸間輕輕的吻到了他胸前的那條剛剛收口不久的傷痕上。沈玉門只覺得奇癢無比,忍不住笑了起來,同時也緊緊的將解紅抱樓在懷中。可是懷中解紅梅的動作卻愈來愈激烈,櫻唇逐漸化成了皓齒,竟開始在他身上輕咬起來。解紅梅應該是個比較含蓄、比較保守的女人,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輕狂?

  沈玉門陡然吃了一驚,同時也睜開了雙眼。剎時間湖水和一品居全都不見了,只有一扇洞開的窗戶正在涼風中不停的晃動。他懷裡果真有個女人,那女人也果真正在熱情奔放的在輕咬著傷痕。但他敢斷言,這女人絕對不是自己日夜期盼著的解紅梅。沈玉門終於完全醒了。

  他猛地推開那個女人,翻身滾下了床,同時『嗆』的拔出了短刀,厲聲喝道:「你是誰?」

  那女人也霍然坐起,雙手緊掩著已鬆弛的胸襟,經叫道:「你……你……」

  沈玉門不待她說下去,便巳大喊道:「水仙,快、快把燈點起來!」

  那女人好似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呆了,怔了好一會,才顫聲道:「你……你這是干什麼?」

  沈玉門一聽她的口音,更確定不是解紅梅,不禁冷冷道:「我正想問你是來幹什麼?你是不是想來行刺?」

  說話間,水仙等三人已前後衝了進來。兩個人慌不迭的護在沈玉門的胸前,一個人匆匆忙忙擦著火,準備點燈。

  那女人開始往窗邊退,邊退邊道:「你……你是哪一個?」

  沈玉門冷笑一聲,道:「你們聽,這像話麼?她半夜三更的竄到我被窩裡來,居然還問我是哪一個,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水仙等三人沒有一個人笑,也沒有一個人吭聲,甚至連接火點燈的那個也停了下來。

  那女人陡然狂吼道:「你不是沈玉門……你不是沈玉門……你不是沈玉門……」

  她一面吼著,一面已縱身躥出窗外。那吼聲已近嘶啞。在靜夜中聽來,顯得格外的恐怖。

  沈玉門莫名其妙的掃視著身旁三個動也不動的身影,叫道:「咦,你們怎麼忽然變成了死人?她分明是刺客,你們為什麼不追……」

  水仙等三人不但沒有動彈,反而有隻手把他的嘴捂起來,好像生怕他再繼續叫喊下去。遠處傳來了一片追殺之聲,顯然那女人方纔的喊聲已驚動了沈府中的守衛。

  沈玉門慢慢的推開摀住他嘴巴的那隻手,道:「你們莫非知道那女人是誰?」

  只聽水仙的聲音在一旁答道,「少爺也應該知道她是誰,雖然你摸黑看不清她的面貌,但是至少你可以從她的口音裡猜出來。」

  沈玉門衝口道:「我想起來了,唐三姑娘,她一定是那個唐三姑娘!」

  唐三姑娘身手雖然了得,但在沈府強而有力的防衛之下,幾經衝殺,仍然難以脫困。而沈府的防衛,果然像一面衝不破的巨網一般,愈收愈緊,最後終於將她逼進了正院之中。唐三姑娘此刻已現倦態,手上長劍的威力自然也弱了不少,而以石寶山為主力的中院高手,卻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十幾口鋼刀又已排山倒海的撲了上來。喊殺聲中。唐三始娘的長到突然脫手飛去,緊接著兩名大漢也莫名其妙的栽倒在地上,極可能是中了唐三姑娘的暗器。而唐三姑娘這時已被逼到牆角,石寶山的鋼刀也已到了她的頸予上,讓她再也無法出手。喧鬧的聲音即刻靜止下來,好像每個人都認為這場追逐已經結束,只要石寶山的鋼刀輕輕朝下一抹,大功便算告成。

  誰知就在鋼刀即將抹下之際,忽然有個女人的身影自門外衝了進來,口中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不要殺她……她不是刺客……她是唐三姑娘……」

  石寶山的鋼刀陡然頓住,人也整個楞在那裡,過了很久才突然喊了聲:「掌燈!」四周的燈火同時亮起,照亮了寬敞的院落,也照亮了唐三姑娘的臉。唐三姑娘的臉色一片鐵青,一套鮮紅勁裝也已被汗水浸透,整個貼在她美妙的身段上。石寶山的臉色比唐三妓娘也好看不了多少,那柄鋼刀依然動也不動的架在她的頸子上,只回過了半張臉孔,冷冷瞪著那剛剛衝進來的女人,道:「我當是哪個,敢情是崔姑娘!」

  原來那女人正是被孫尚香派出牽制唐三姑娘的「銀蛇」崔玉貞。這時崔玉貞已緊張得講不出話來。只不斷的在點頭。

  石寶山皺起眉頭,道:「你既然知道她是誰,為什麼不早說?」

  崔玉貞喘喘道:「我已經喊了好幾次了,可是你們殺喊的聲音比我還大,根本就聽不到嘛。」石寶山不再吭聲,緩緩的垂下了頭,似乎正在思考這件事該怎麼收場。

  唐三姑娘卻在這時忽然開口道:「崔玉貞,你趕快走吧……你救不了我的,弄得不好,說不定連你自己也會毀在他們手上。」

  崔玉貞怔了怔,道:「這話怎麼說?」

  唐三姑娘沉歎一聲,道:「你難道還看不出他們要殺我滅口麼?」

  崔玉貞愕然道:「他們要殺你滅口?為什麼?」

  唐三姑娘道:「因為我發覺了他們的秘密。」

  崔玉貞急忙追問道:「什麼秘密?」

  唐三姑娘慘笑道:「崔玉貞,你也算老江湖了,怎麼如此糊塗?我若是說出來,你今天還想活著離開沈府麼?」

  崔玉貞臉色變了,一雙腳也不由自主的直往後退,好像根本已沒有勇氣再聽下去。就在這時。正房的房門霍然而開,只見一名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姍姍走出。她身後只跟隨著一個年約雙十的美艷少女。那少女手持一把黑鞘的寶刀,刀柄上卻繫著一條紫色的刀衣。在武林中這種色澤的刀農已成了「紫鳳旗」的獨門標識,顯然那少女正是傍晚才趕到的那位秦姑娘,而那名中年女子,只瞧她那股氣度,便不難猜出正是沈府當家主事的顏寶鳳。

  崔玉貞登時收住了腳,不待引見,便已恭身施視道:「太湖崔玉貞,給夫人請安。」

  顏寶鳳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就是孫大少手下的那位崔姑娘?」

  崔玉貞道:「正是。」

  顏寶鳳道:「好,你先歇歇,待我跟唐三始娘談過之後,咱們再好好聊聊。」

  唐三姑娘立刻冷笑一聲,道:「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

  顏寶鳳和顏悅色道:「你不是說發覺了沈府的秘密麼?我倒想聽聽我們沈府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唐三姑娘道:「你真想要我說出來?」

  顏寶鳳笑了笑,緩緩道:「寶山,把刀收起來,叫她說!」

  語聲方住,四周立刻響起了一陣兵器摩擦之聲,不但石寶山收起了刀,府中所有的人也同時把鋼刀還入鞘中,聲勢十分驚人。

  崔玉貞又被嚇了一跳,急忙趕前幾步,咳咳道:「如果夫人沒有其他吩咐,我……屬下想先行告退了。」

  顏寶風苦笑道:「你既肯在我面前自稱屬下,足證明咱們也不算外人。我縱想殺人滅口,也不至於殺到你頭上。你不必緊張,只管在一邊站著!」

  崔玉貞忙道:「是是。」

  顏寶鳳這才將目光轉移到唐三姑娘臉上,不慌不忙道:「三始娘有話請說,我正在洗耳恭聽。」

  三姑娘冷笑一聲,道:「顏寶鳳果然名不虛傳。你動了這麼大的手腳,居然一點也不慌張,當實令人佩服得很。」

  顏寶鳳一怔,道:「我動了什麼手腳?你倒說說看!」

  唐三姑娘慘然道,「我跟沈玉門是什麼交情,我想你也該知道幾分。你裝得再像,也瞞不過我的。」

  顏寶鳳蹙眉道:「你究竟在說什麼?我愈聽愈糊塗了,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一點?」

  唐三姑娘將胸脯一挺,大聲道:「現在那個沈玉門是假的。我說得夠清楚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連一向沉著的石寶山都變了顏色,但顏寶風卻依然神情不改,慢條斯理道:「哦?這個沈玉門是假的,那麼真的沈玉門又到哪裡去了?」

  唐三姑娘道:『這還用說?當然是被陳士元殺死了。」

  一旁的石寶山已忍不住大聲喝道:「唐三姑娘,你太過分!這種事你怎麼可以胡說八道,你想毀了我們沈家麼?」

  唐三姑娘似乎已豁出去了,橫眼瞪著石寶山,道:「姓石的,你不必再跟我裝模作樣。人是你帶回來的,是真是假,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對。」

  石寶山道:「不錯,我是應該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清楚,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我跟他相處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他是假的,怎麼可能一眼就被你看穿?」

  崔玉貞也迫不及待道:「是啊!我最近也見過二公子,他雖因負傷有點神智不渭,但若說他是假的,你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石寶山緊接道:「況且這段日子跟他相處過的也不只我一個人。你雖然跟他的關係不同,但他房裡的三位姑娘和孫大少對他的一切也未必知道得比你少。如果他是假的,早就被他們看出來了,還等到你來嚷嚷?」

  崔玉貞連連點頭道:「對,我們大少跟沈二公子在一起的時間比跟我們少奶奶還長。如果換了一個人,哪怕長得再像,也休想騙得過他。」

  站在顏寶鳳身後的秦姑娘,也突然冷哼一聲,道,「依我看,這女人八成是對二哥有什麼不滿。想回頭咬他一口。」

  石寶山立刻附和道:「嗯,很有可能,不過這一招也未免太毒了。」

  秦姑娘冷笑道:「蜀中唐家的人嘛,怎麼會不毒!」

  石寶山道:「說得也是,前兩年二公子就險些死在她的手上。」

  秦姑娘又是一聲冷哼,道:「這女人倒也皮厚得很,既然做出那麼絕情的事,居然還有臉來找人家,真是不要臉透了……」

  話沒說完,陡見寒星三點,迎面打來,顯然是冠絕武林的唐門暗器巳然出手。

  秦姑娘大驚之下,身子猛地朝後一仰,破風之聲擦面而過,只聽「篤篤」兩聲,兩隻雪亮的三稜飛鏢已先後釘在後面的門板上。

  一旁的顏寶鳳腳下絲毫沒動,只順手一抄,第三隻飛鏢已被她撈在手中。

  秦姑娘巳自地上一躍而起,反手抽出寶刀,飛身便向唐三姑娘撲過去。

  這時石寶山也已揮刀而上,四周的數十名護衛也個個兵刃出鞘,一副一舉要將唐三姑娘砍殺當場的模樣。

  顏寶風卻在此時大喝一聲,道:「住手!你們統統給我退下!」

  一聲令下,眾人紛紛收刀讓開,只有秦姑娘仍氣呼呼的站在那裡,後來還是石寶山向她連打眼色,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往旁邊退了幾步。寬敞的院落中即刻靜了下來,每個人的目光都在悄悄瞟著顏寶風,似乎都在盼望她親自動手將唐三姑娘除掉。顏寶鳳卻連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只將手中那只三稜鏢鼻子上微微嗅了嗅,笑笑道:「你居然沒有使用毒鏢,這倒是件出人意料的事!」

  唐三姑娘吭也不吭一聲,只狠狠的瞪著她。

  顏寶風居然歎了口氣,道:「在這種節骨眼上,你還知道對我們手下留情,老實說,我實在感激得很!」

  唐三姑娘冷冷道:「你不必感激我。我不用毒鏢,是因為他不喜歡我使毒,絕不是為了對你們手下留情。」

  顏寶風道:「哦,這麼說,你方才使用的暗器,莫非也都沒有浸過毒?」

  唐三姑娘道:「不錯。你要殺我滅口,只管放心的動手吧……反正他已經死了,我活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死在你們沈家手上倒也來得乾脆!」

  說到這裡,神情一慘,竟然掩面嗚咽起來。院中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崔玉貞還悄悄歎了兩口氣。彷彿對她十分同情。顏寶鳳也滿臉同情將三稜鏢往地上一拋,一步一步的自石階上走下來。經過唐三姑娘那口劍的前面,蹲下身子緩緩的將劍拾起,輕輕在手上抖了抖,然後又繼續向她走了過去。四周每個人都屏氣凝神的望著她。都以為顏寶風會出手。連唐三姑娘也已閉上了眼睛,而且挺起了胸膛,一副視死如歸的摸樣。

  可是顏寶風不但沒有出手,反而替她把劍還入鞘中,輕輕道:「你走吧!你是二弟的朋友,我怎麼可能會殺你……

  石寶山也不多言,抬起手掌微微一擺。眾手下紛紛退避,剎那間已讓出一道通往大門的去路。唐三姑娘卻只怔怔的凝視著顏寶風,雙腳動也不動一下。

  崔玉貞反倒有些著急道:「三姑娘,你還站在這裡發什麼呆?趕快請吧!」

  唐三始娘終於開口道:「顏寶鳳。你放我出去。你會後悔的。」

  顏寶風道:「後悔我也要放,誰教你跟二弟曾經有過一段交情呢!」

  唐三姑娘道「難道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後,把真相宣揚出去?」

  顏寶鳳道:「什麼真相?」

  唐三姑娘道:「當然是躺在他床上的那個替身的事。」

  顏寶鳳若無其事道,「哦,原來你指的是這個。」

  唐三姑娘道:「你至少也該求我暫時替你們保守秘密才是。」

  顏寶鳳立刻搖首道,「不必。反正你怎麼說,也沒有人會相信的。」

  唐三姑娘道,「別人說,或許不會有人相信。可是這件事若是出自我唐三姑娘之口,恐怕就不同了。」

  顏寶鳳訝然道:「為什麼?」

  唐三姑娘道:「因為江南武林道上,幾乎都知道我跟沈玉門的交情。我說他是假的,還會有人不相信麼?」

  顏寶鳳微微點著頭道:「嗯,這話倒也有理,不過我有個小問題,倒想順便向你請教一下。」唐三姑娘沒有吭聲,只等著她說下去。

  顏寶鳳道:「如果有人問起你是如何發現的,你怎麼回答?」

  唐三姑娘道:「那還不簡單,當然是因為我見過他。」

  顏寶鳳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只見了他一面,就能分辨出他的真假?」

  唐三姑娘道:「那倒不是。老實說,當時房裡的光線很暗,我根本就沒看清楚他的長相。我斷定他是假的,只是因為他的味道變了,跟過去完全不一樣。」

  顏寶鳳—征道:「什麼味道?」

  唐三姑娘道:「當然是身上的味道……

  顏寶鳳笑了笑,道:「在這方面你跟我二弟倒很像,他的嗅覺也很靈敏。」

  唐三姑娘道:「他並非嗅覺特別靈敏,只是比一般人善用嗅覺罷了。我這種習慣也是他培養起來的……只可惜他已經不在了……」說到這裡,又開始傷心起來。

  顏寶風忙道:「好吧!那你就照實說出去好了,但願大家都能相信。那麼一來,也可以替我們沈府減輕不少壓力。」

  說完,回頭就走。好像再也不想跟她囉嗦。

  唐三姑娘這才把腳一跺,連大門也沒走,只將腰身一擰,便已翻出牆外。石寶山動也沒動,他那批手下當然也沒有一個人吭聲。但外面的呼哨聲卻不斷的傳來,似乎正在傳報唐三姑娘的行蹤。除了顏寶鳳之外,院子裡唯一動的人,就是遠道前來的秦姑娘。

  只見她慌不迭的追上顏寶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師姐,那女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顏寶鳳邊走邊道:「什麼話?」

  秦姑娘道:「就是有關二哥的話。她說現在那個二哥是替身,真的早已死在陳士元手上……」

  顏寶鳳淡淡道:「你相信嗎?」

  秦姑娘道:「我當然不相信。」

  顏寶鳳道:「那就好了。好在你明天一早就能夠見到他了,到時候你自己去分辨吧……」說到這裡,語聲突然一收,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身後石寶山的臉色也漸漸變了。遠處的呼哨之聲仍然響個不停,靜夜中聽來顯得格外刺耳。

  石寶山突然叫道:「不好,二公子好像溜出去了!」

  顏寶風緩緩轉回身來,道:「不會是被那個姓唐的丫頭給勾走了吧?」

  石寶山又傾耳細聽一陣,道:「不可能。唐三姑娘是往南邊走,而二公子一行五人卻是往北,方向完全不同。」

  顏寶鳳眉尖緊鎖道:「往北?他跑到北邊去幹什麼?」

  石寶山也皺起眉頭,道:「是啊!他怎麼會朝北走?這倒出人意外的很!」

  秦姑娘已在一旁迫不及待道:「他朝那邊走且不去管他,問題是要不要把他追回來?」

  顏寶鳳不徐不急道;「當然要,他的傷勢還沒有復原,怎麼可以任他到外院去閒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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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3:18
第九章 故舊不相識


  石寶山率眾漏夜渡江,直奔正北。直到凌晨時分,才在一輛牛車上發現了無心道長.牛車上載滿了稻草,無心道長以草為被,睡得正甜,繫在手腕上的一隻酒罈已空,渾身酒氣彌漫,顯然是已經喝醉了。石寶山急忙將牛車攔下來,大呼小叫的喊了半晌.總算把無心道長勉強喚醒。

  無心道長睡眼惺忪的瞧了石寶山一陣,才霍然撐起身子,道:「喲!這不是石總管麼?」

  石寶山強笑道:「道長的興致倒不淺,一早就喝起酒來!」

  無心道長忙道:「你不要以為我喝醉了,這一點酒還醉不倒我……我只是想睡一下。昨天一夜沒睡,我就知道那小子要開溜,他想把我甩掉,哼哼!門都沒有。」

  他說起話來果然毫無醉態,而且眼睛也整個睜開,東張西望道:「你們有沒有把那小子追回來?」石寶山苦笑搖頭。

  無心道長道:「要不要我告訴你他們準備去什麼地方?」

  石寶山道:「正想請教!」

  無心道長搖晃著空酒罈道,「有沒有人帶著酒?」四周沒有一個人吭氣,連馬都沒有一匹出聲,彷彿根本都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

  無心道長大失所望道:「沒有酒我還哪有力氣說話,你們請吧,我還想再睡一覺。」說著.身子朝後一仰,又把眼睛閉了起來。

  石寶山哈哈一笑。道:「道長要喝酒還不好辦,沈府地窯的好酒有的是.只要能把二公子追回來,我包你十年都喝不完。」

  無心道長神情一振,道:「十年?」

  石寶山點頭道:「而且還得日夜加緊的喝。」

  無心道長立刻抬手朝上指了指,道:「你們快點趕,大概還追得上。」

  石寶山道:「北邊?」

  無心道長道:「北京.他幾個月前就跟沈玉仙約好,難道她們都沒告訴你……」

  石寶山沒等他說完,縱馬便走,其他人也急急揮鞭跟了下去。官道上登時揚起了一片煙塵,牛車又開始在煙塵中緩緩前行。無心道長也回復了原來的睡態,這次不但身上蓋滿了稻草,連頭都蒙起來,等於整個人都已埋在稻草中。蹄聲漸漸遠去,揚起的煙塵也已逐漸消失,趕車的莊稼漢依然不慌不忙的輕抖著韁繩慢慢的往前走。無心道長卻在這時悄然溜下了牛車,鬼魅般的竄進了路旁的一片樹林。但那片樹林的方向卻不是北邊,而在官道的正東。

  無心道長穿過鋪滿落葉的小路,急奔一程,終於走上了平坦的東行大道。

  大道上人來車往,行色都很匆忙,每個人都在埋頭趕路,甚至還有人邊走邊吃東西,好像連吃早飯的時間都不願耽擱。無心道長左手拎著空酒罈,右手撫著肚子。一面走著一面咽口水,那副又饑又渴的饞相,已完全表現在臉上。就在這時,突然有一輛篷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車簾尚未打開,裡邊已溢散出一股濃烈的酒香。無心道長不由自主的收住了腳.緊緊張張的盯著緊合的簾縫,只希望坐在車裡的是個熟人。簾縫一陣波動,一張肥肥的臉孔首先露了出來,笑嘻嘻的望著他,道:「沒想到在這裡遇上道長,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無心道長猛吃一驚,道:「胡大仙?」

  原來坐在車裡的竟是金陵沈府的財神胡仙。

  胡仙這才將車簾整個挑起,道:「道長見了我,怎麼好像嚇了一跳?」

  無心道長急忙打著哈哈道:「那倒不至於,我的膽子還沒有那麼小,一兩頭狐理還嚇不倒我。」

  胡仙哈哈一笑。道:「至少你老人家也會感到有點意外,對不對?」

  無心道長道:「那倒是真的……你一太早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胡仙道:「給你老人家送早餐啊!」

  無心道長道:「你不要開玩笑了。如果真是為了給我送早餐,隨便派個人來就好了,何須你財神爺親自出馬?」

  胡仙道:「那是因為石總管怕萬一把道長嚇跑,別人追不上你老人家。」

  無心道長本來倒很想開溜,稍一盤算,不得不打消了念頭,道:「石寶山又怎麼知道我會走這條路?」

  胡仙道:「石總管算無遺策。這等小事,如何瞞得過他!」

  無心道長道:「可是他本身不是已帶著人往北邊追去了麼?」

  胡仙道:「那不過是為了防範意外,不得不追追看。其實在這種時候,二公子怎麼可能朝北走?」

  無心道長忙道:「那麼依石總管估計,你們那個寶貝公子應該到哪兒去呢?」

  胡仙道:「當然是揚州……」

  說到這裡,淡淡的笑了笑,又道:「二公子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一品居的杜師傅向他頻送秋波。他怎麼可能不去看看。更何況揚州還有個孫大少!」

  子夜過後,喧雜的瘦西湖畔逐漸靜了下來,最後的一點燈火也隔在一品居緩緩合起的大門中。凡是在湖畔討生活的人,幾乎都知道附近每天最後打佯的,一定是一品居。只要杜老刀手上的那盞燈一熄,這一天就算過去了。沈玉門當然知道的比誰都清楚。杜老刀一生令人推崇的事跡很多,但其中最使沈玉門敬佩的,還是他的恆心,他每天打烊之後,必定親自查點門戶,從不假手他人,十數年來從未中斷過,即使臥病在床,也要讓徒弟們架著他走一圈,這幾乎成了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所以沈玉門在等。

  燈光開始移動,沈玉門的視線也開始模糊.雖然站在夜風中,但是仍然吹不散他內心的傷感.風很輕、夜很靜,湖水輕拍著靠在岸邊的畫航,不斷的發出相互撞擊的聲響。也不知過了多久,站在他身旁的紫丁香忽然道:「少爺,燈已熄了,我們要不要過去?」

  沈玉門忙道,「等一等!」

  拍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道:「水仙,你的視力好,你仔細看看停在岸邊一共有幾艘畫艙?」

  水仙數了又數,道:「一共十一艘,不過當中好像還夾著一隻快船。」

  沈玉門皺眉道:「那就怪了.這個地方只能停那十一艘畫肪,其他的船隻,應該靠在那邊那個碼頭才對。」說著,還朝遠處指了指,好像對附近的環境十分明了。

  水仙不以為意道:「也許這條船隻是臨時停一停,說不定等一會就開走了。」

  沈玉門斷然道:「臨時停也不行。這是湯老爺子定出來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壞。」

  紫丁香道:「湯老爺子是誰?」

  水仙道,「鐵槳湯俊。」

  沈玉門道:「不錯.這個人在揚州的勢力大得很.黑白兩道,絕對沒有人敢惹他。」

  秋海棠突然開口道:「也許那條船是孫大少的。」

  沈玉門搖首道:「孫尚香再跋扈,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他老子『五湖龍王』親臨揚州,也得對湯老爺子禮讓幾分。」

  秋海棠道:「這麼說,恐怕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沈玉門道:「哪種可能?你說。」

  秋海棠道:「那條船鐵定是湯家自己的。」

  沈玉門道:「錯了.湯老爺子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從來不破壞自己定下來的規矩。記得有一年他有個門人曾經為了一時方便,臨時把船停靠在這個碼頭上,事後連腿都被湯老爺子給打斷,直到現在走起路來還一拐一拐的呢!」

  秋海棠驚訝的望著他,道:「少爺怎麼會對揚州的事知道得這般清楚?」

  紫丁香即刻道:「這還用說,當然是孫大少告訴他的。」

  沈玉門笑了笑,沒有吭聲。

  水仙忙道:「少爺莫非認為那條船有問題?」

  沈玉門道:「有沒有問題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它靠的不是地方,何況又剛好是一品居的正對面。」

  水仙沉吟著道:「總不會是青衣樓的腿已伸進了揚州吧?」

  沈玉門道:「老實說,我還真有點擔心。不但那條船令入起疑,而且孫尚香也一反常態,居然這麼久沒有露面,你不覺得奇怪麼?」

  水仙道:「嗯,的確有點奇怪。說不定那條船真是青衣樓派來監視一品居的。」

  沈玉門道:「我也認為有此可能。也只有青衣樓才能吃得住湯老爺子。」

  秋海棠道:「要不要我先去摸摸那條船底細?」

  紫丁香跺腳道,「還要摸什麼底,索性把船上的人抓來問個明白,不就結了。」

  水仙忙喝道:「不要胡來!你要打架,以後機會多得很,目前絕對不能輕舉妄動,以免打革驚蛇。」

  紫丁香道:「那要怎麼辦呢?」

  水仙側首凝視了沈玉門片刻,道:「最好是先到一品居去探探究竟。少爺常在這裡進出,對附近的環境一定比較熟,但不知一品居除了那扇大門之外,還有沒有可以偷偷摸進去的地方?」

  沈玉門想也沒想,道:「有,你跟我來?」

  剛剛轉身要走,忽然回頭瞟著秋海棠和紫丁香,道:「你們兩個要不要進去?」

  秋海棠道:「要。」

  紫丁香忙道:「當然要,我們不進去,萬一里邊發生情況怎麼辦?」

  沈玉門道:「你們想進去也行.不過最好先要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被嚇壞了。」說完,回頭就走。

  紫丁香急趕兩步,拉住水仙的袖子,道:「水仙姐,少爺方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水仙沒有回答,只緩緩的搖了搖頭。

  紫丁香又轉身抓住秋海棠的手臂,道:「海棠姐,那句話你有沒有聽懂?」

  秋海棠道:「我當然懂。我跟了少爺十幾年,怎麼會聽不懂他的話!」

  紫丁香急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那句話指的究竟是什麼?」

  秋海棠道:「我想他一定是擔心裡面有埋伏,怕嚇著我們,所以才事先關照我們一聲。」

  紫丁香道:「那就不對了,如果裡面有埋伏,外面怎麼還會派人監視?少爺是老江湖,不可能連這點事都想不到?」

  秋海棠道:「對啊!外面有人監視。裡面就不應該再有埋伏……」

  說著,搔著髮根苦想了一陣,忽然道:「哦,我明白了,他指的不是人,可能是狗。」

  紫丁香嚇了一跳,道:「狗?」

  秋海棠點頭不迭道:「不錯,一定是狗。少爺知道你怕狗,所以才特別提醒你。」

  紫丁香呆了呆,道:「可是少爺又怎麼知道一品居裡會養著狗?」

  秋海棠指著她,道:「你好笨哪!為了消耗剩萊剩飯,哪個飯館不養幾條狗!少爺是何等聰明的人,他還會連這點事都想不到麼?」

  一品居的後門隱藏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巷道中。巷中很暗,而且岔路奇多,但沈玉門卻如識途老馬一般,摸黑東抹西拐,腳下連停都沒停頓過一下。水仙等三入緊隨在盾,神情都顯得有些緊張,個個手扶刀柄,一副準備隨時出手的樣子.接連轉了幾個彎,沈玉門忽然停下腳步.水仙剛想竄到前面,卻被他擋住。黑暗中,但見四點星光。飛馳而來,只聽紫丁香大叫一聲,回頭就跑。原來那四點星光,竟是兩條巨大獒犬的眼睛.那兩條獒犬通體漆黑,狀極兇猛,但在沈玉門面前,卻十分馴服,不吠不叫,只在他臉上又嗅又舔,就像見到了飼養它們的主人。水仙和秋海棠登時鬆了口氣.紫丁香卻遠遠的躲在一條狹巷口,露出半張臉孔呆望著那副情景出神,她實在搞不清那兩只可怕的東西,為何會對少爺如此友善。

  沈玉門一面摸著兩條獒犬的頸子,一面道:「好啦!不要瘋了,你們記住,這三個人都是我的朋友,以後可不許難為她們。」

  那兩條獒犬似懂非懂的在水仙和秋海裳身上嗅了嗅,居然還勉強的搖了搖尾巴。

  沈玉門又問遠處的紫丁香招手道:「還有你,趕快過來讓它們認認你的味道,否則下次它們咬你,你可不能怪我。紫丁香這才怕兮兮的走回來,雖然當中還央著一個沈玉門,但她那雙腿仍在不斷地直打哆嗦。

  沈玉門瞧得又好氣、又好笑,不禁連連搖頭道:「你這人也真怪!你連青衣樓的那批煞星都不怕,怎麼會被兩條狗嚇成這副摸樣?」

  紫丁香神色惶惶道:「沒法子,怕慣了,我從小就怕狗。少爺又不是不知道。」

  沈玉門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跟出來。我看你乾脆回金陵去算了。」說完,站起身來便往前走.紫丁香似乎根本就沒聽到他在說什麼,只慌裡慌張的跟在他身後,一步都不敢離開.而那兩條獒犬卻好像對她特別感興趣,一直搖著願巴在她四下打轉,嚇得她幾次都差點摔倒。幸虧都被秋海棠扶住。

  轉眼已走到巷底,沈玉門在最後一扇窄門前收住腳,抬手在門框上摸索一陣,然後輕輕一推,窄門竟然應手而開。看來他對附近的環境,遠比秋海棠想的還要熟悉得多。

  秋海棠在一旁整個楞住了,兩眼眨也不眨的呆望沈玉門,目光中充滿了驚異之色.紫丁香卻在這時猛從沈玉門腋下竄了進去。一進門就想拔刀.水仙好像早就知道她的毛病,匆匆追趕而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輕叫道:「你要幹什麼?這裡也是你拔刀的地方麼?」

  紫丁香氣喘喘道:「我……我是怕裡邊會有人對少爺不利……」

  沒等她把話說完,旁邊的一間房裡已有人問道:「誰呀?」

  沈玉門順口答道:「是我。」

  房裡竟然『砰』的一聲,顯然是有人不小心摔了一跤。

  另外幾間房裡也傳出了一陣雜亂的聲響,還有個人含含糊糊道:「咳,怎麼了,天還沒有亮,你們都爬起來幹什麼……」說到這裡,語聲突然中斷,八成是嘴巴已被其他人摀住。

  水仙急忙輕咳兩聲,道:「有勞哪位去稟報杜師傅一聲,就說金陵的沈二公子來看他了。」

  轟然一聲巨響,兩旁所有的門窗都同時打開,一二十個人頭一起伸了出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樓上已亮起了燈,登時把天井中照得一片明亮。

  沈玉門朝兩旁瞧了瞧,道:「各位還認得我吧?」

  左邊立刻有個人大喊道:「果然是沈二公子到了!」

  他一面喊著,一面已向樓上跑去,誰知剛剛跑到一半,又急急退了回來。

  只見一名鬃發斑白的老人已自樓梯緩步而下,他身後跟著兩個中年人,那兩人手上各端著一盞油燈,燈光搖搖晃晃,但那兩個人的眼睛卻都轉也不轉的直盯在沈玉門的臉上。

  沈玉門一見那老人,登時跪倒在地上,大叫一聲:「師父!」

  那老人當然是杜老刀。他急忙緊趕幾步,親自將沈玉門托起道:「不敢當,不敢當,你雖然是小徒的朋友,但老朽還是不敢當你的大禮……你就叫我杜師傅吧。」

  沈玉門道:「那怎麼行?」他黯然道來,神色顯得十分傷感。

  杜老刀卻笑呵呵道:「不要客氣,以二公子的身份,你喊我一聲杜師傅,我已經高攀了。」

  沈玉門不禁歎了口氣,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

  杜老刀目光急急轉向水仙等三人身上,道:「這三位,想必是你房裡的那三個鼎鼎有名的姑娘吧?」

  沈玉門只有點頭。

  水仙屈膝一福道:「小婢正是水仙,左手那個是秋海棠,右邊那個是紫丁香,以後還請您老人家多多關照。」

  她說得畢恭畢敬,但秋海棠和紫丁香卻連看也沒看杜老刀一眼,目光緊瞪著兩旁那些陌生的面孔,一副生怕有人突然出手向沈玉門行刺的摸樣。

  杜老刀哈哈一笑,道:「兩位姑娘只管放心,這裡的門戶嚴緊得很,外人是絕對進不來的。」

  秋海棠和紫丁香這才把目光收回,身子向杜老刀微微蹲一下,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沈玉門當然不會留意這些小事,只緊鎖著眉頭,道:「這麼說,外邊那條船莫非真的是青衣樓派來監視你老人家的?」

  杜老刀沉歎一聲,道:「不錯。那條船已經停在那裡很久了。」

  沈玉門沈吟道:「奇怪,你老人家跟他們素無瓜葛,他們無緣無故的跑來監視你干什麼?」

  杜老刀道:「還不是為了那桌酒席的事。」

  沈玉門愕然道,「哪桌酒席?」

  杜老刀面容一慘道:「就是劣徒小孟遇害的那一桌。」

  沈玉門聽得臉色整個變了。

  杜老刀長歎一聲,又道:「我稱他劣徒,實在不該。其實那孩子優秀得很,腦筋又聰明、人緣又好,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誰知蒼天無眼,竟然把這麼一個好孩子的性命奪走,……我真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記得去年我還替他算過命,劉半仙分明說他至少也可以活到八十歲的……」

  說到這裡,語聲忽然被人打斷,原來站在他身後的一個中年人竟然掩面痛哭起來。那人一哭,其他人也都跟著大放悲聲,哭得比那個人還要淒慘。

  杜老刀急忙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想把船上的人引進來麼?」此言一出,哭聲立刻靜止下來,但是每個人臉上都還接著眼淚,連杜老刀也不例外。

  沈玉門突然大聲道:「各位不要難過,我還……我還……」

  水仙緊緊張張接道:「少爺是否還有很多問題想向杜師傅請教?」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不錯,這件事我非得把它搞清楚不可。」

  杜老刀立刻擦乾眼淚。道:「如果沈二公子想查問兇手是誰,那恐怕就要讓你失望了。」

  沈玉門忙道:「為什麼?」

  杜老刀道,「因為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而且當時我們也沒人在場,連坐連隔牆的湯老爺子聞聲趕出去都沒有見到兇手的影子。」

  沈玉門一驚.道:「你老人家是說當時湯老爺子正坐在隔牆房裡?」

  杜老刀道:「不錯,那天剛好湯老爺子請客。好像是替他一個遠道而來的朋友接風。」

  沈玉門道:「遠道而來的朋友?你老人家有沒有聽說他哪個朋友是什麼人物?」

  杜老刀唉聲歎氣道:『是個走方郎中,長得雖然人模人樣,醫道卻差得很。當初若非聽信湯老爺子之言,把小孟交在他手裡,也許那孩子還有救。」

  方纔那個掩面痛哭的中年人恨恨接道:『對,孟師弟的身體一向都很結實,那點傷勢根本就死不了人,都是被那土郎中給耽誤了。」

  另一個持燈的中年人也冷冷笑道:「最氣人的是孟師弟已經被他治死,湯老爺子居然還畢恭畢敬的稱他做神醫,你說好不好笑?」

  沈玉門神情一振,道:「神醫?」

  那中年人道:「是啊,依我看.那傢伙肚子裡那點東西,只怕連後街的『黃一貼』都比不上。如果他能稱神醫,那黃一貼豈不也可以稱做活神仙了?」話一說完,立刻引起了一陣嘲笑聲,連滿面淒容的杜老刀都忍不住露出了牙齒。由此可見那個黃一帖的醫道也必定不怎麼高明。沈玉門臉上卻一點笑意都沒有,而且迫不及待的道:「那個郎中是否姓梅?」

  嘲笑之聲登時停住,每個人都皺起眉頭在想。過了許久,杜老刀才開口道:「好像是……沈二公子莫非也認識這個人?」

  沈玉門緩緩的點著頭,道:「神醫梅大先生,果然是他!」他一面說著,還一面回頭瞄了水仙一眼。

  水仙急忙把目光轉到杜老刀臉上,道:「小婢心中有個疑問,可否向老人家請教?」

  杜老刀道:「姑娘有話僅管直說。不必客氣。」

  水仙道:「那位小孟師傅嚥氣的時候,不知你老人家有沒有在他身邊?」

  社老刀道:「在。我親眼看他嚥氣、親眼看他人殮、親眼看他下葬……不瞞姑娘說,他是我最心愛的徒弟,打從他負傷到入土,我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一步。」

  水仙道:「這麼說,那位小孟師傅是真的死了?」

  杜老刀長歎一聲,道:「這還假得了麼?老實說,我倒希望他沒有死,死的是我。我今年已經六十二歲了,而他才不過二十六歲。那塊地本來是為我自己準備的,想不到卻被他搶著用掉了……」

  他說到這裡,已經語不成聲,掏出塊手帕購頻頻擦淚。

  沈玉門忍不住悲喚了聲:「師父!」

  杜老刀急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孫大少告訴我,我作夢也想不到我那土地會高攀上沈二公子這種好朋友,只可惜他的命太短了……

  沈玉門截口遁:「攀上沈家的人,也並不一定有好處。如果不是為了那該死的沈家,也許他還可以活得久一點.也許他根本就不會挨那一刀。」

  杜老刀一怔,道:「這話怎麼說?」

  沈玉門大聲道:「他那一刀是替沈玉門挨的,你老人家難道還不明白麼?」

  杜老刀指著他,道:「是替你挨的?」

  沈玉門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不錯。

  杜老刀卻連連搖首道,「我愈聽愈糊塗了,可否請二公子再說得詳細一點?」

  沈玉門急忙往前走了幾步,道:「你老人家仔細看看,我是不是很像你的徒弟小孟?」

  杜老刀往前湊了湊,仔細端詳他半晌,道:「嗯,輪廓是有幾分相似,長相卻差遠了。如果小孟能有二公子這等相貌,也就不會如此短命了。」說完,還長長歎了口氣。

  沈玉門似乎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一面搖著頭,一面往後退,直退到牆邊,才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一張石凳上.旁邊突然有個年輕人怪叫道:「咦!從後面看,沈二公子還真的有點像我孟師叔!」

  站在杜老刀左邊的那個中年人也道:「嗯。體態舉止也都像得很。」

  杜老刀楞了楞,道:「這麼說,小孟莫非因為長得像沈二公子,才做了他的替死鬼?」

  水仙忽然皺起眉頭尖,道:「哪就怪了,那些人又如何曉得我們少爺和小孟師傅的關係呢?」

  杜老刀道:「是啊:我也正在奇怪。他們兩人的交往,連我都被蒙在鼓裡,那些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沈玉門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奇怪,那是因為有個人故意在外面放風。」

  水仙猛一點頭,道:「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孫大少。」

  沈玉門橫眼瞪著她道:「你少血口噴人,孫尚香根本就不知道這碼事。」

  水仙眼睛一眨一眨道:「不是他又是誰呢?」

  沈玉門狠狠朝她一指,道:「就是你。都是你口沒遮攔,胡亂講話,才會惹出這種是非。」

  水仙急聲爭辯道:「少爺不要冤枉我,我幾時說過這種話……」說到一半,忽然將自己的嘴巴掩住,人也整個呆住了。

  沈玉門冷冷道:「怎麼樣?想起來了吧?」

  水仙顳□著道:「我……我當時只不過是隨口說說,沒想到陳土元那老匹夫竟會認真起來?」

  沈玉門冷哼一聲,道:「江湖上無風還要起三尺浪,何況這話是出自你水仙之口,你能怪人家不認真麼?」水仙窘紅了臉,半晌沒吭一聲。

  沈玉門得理不饒人道:「好啦!現在麻煩已惹到一品居頭上,如何解決,你看著辦吧!」

  水仙剛想開口,杜老刀突然搶著道:「二公子不必為我們擔心,目前還沒有人敢對我們怎麼樣,倒是你們幾位的行動要特別留意,萬一被對面船上的人發現了,那可就真得麻煩了。」

  沈玉門怔了怔,道:「你老人家又如問曉得目前沒有人敢對你們怎麼樣?」

  杜老刀道:「因為孫大少已答應替我們撐著。」

  沈玉門苦笑道:「孫尚香那傢伙的話怎麼能相信?他自顧尚且不暇,哪裡還有餘力來保護你們?」

  杜老刀道:「那你就太低估孫大少了。他最近威風得很,連對面船上的人都對他客客氣氣,只要有他在,對面得那些人連看都不敢朝這邊看一眼。」

  沈玉門駭然回望著水仙,道:「他們孫家莫非已經投靠過去了?」

  水仙搖首道:「不會吧?如果真有這種事,如何瞞得過我們沈府?」

  沈玉門道:「會不會是石寶山有意隱瞞我,把消息掩蓋起來?」

  水仙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小事情他或許還會掩掩蓋蓋,像這種足以影響武林的大事,他絕對不敢。」

  沈玉門沉吟片刻,目光又轉到杜老刀臉上,道:「最近孫尚香是不是經常到這裡來?」

  杜老刀道:「幾乎每天都來,今天他還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他好像急著要見你,臨走還交代你來了務必馬上通知他一聲……要不要我現在派人給他送個信去Y「

  沈玉門忙道:「且慢,且慢……孫尚香又怎麼知道我可能會到這裡來?」

  杜老刀道:「不瞞二公子說,這個贈送『四喜九子』的主意,就是他想出來的。他早就料定你一得到這個消息,非馬上趕來不可。」

  沈玉門又是一陣沉吟,道:「他交代你老人家這件事的時候,是不是很秘密?」

  杜老刀道:「那倒沒有。當時他旁邊不但有朋友,而且說話的聲音也很大,幾乎整層樓的人都可以聽得很清楚。」

  沈玉門猛地把腳一跺道:「這個王八蛋,看樣子他是存心想把我賣掉。」

  一旁的秋海棠急忙道:「少爺不要多心,孫大少應該不是那種人。」

  紫丁香也慌不迭道:「海棠姐說得不錯。以孫大少的為人而論,就算砍下他的腦袋,他也不可能出賣朋友,尤其是少爺這種好朋友。」沈玉門不再出聲,眼睛卻緊盯著沉默不語的水仙,似在等她下結論。

  水仙遲疑了很久,才道:「他的確不是一個出賣朋友的人,只有在一種情況之下,那就另當別論了。」

  沈玉門忙道,『哪種情況?」

  水仙道:「除非懷孕的孫少奶奶已被人挾持,或者早就落在對方的手裡。」沈玉門聽得陡然一驚,秋海棠和紫丁香也同時變了顏色。

  水仙卻淡淡的笑了笑。又道:「當然,我這只不過是猜測之詞,你們根本就不必緊張。即使真的不幸被我猜中,也必可尋出破解的方法,因為孫大少已經替我們留下了解救他的余地。」

  沈玉門道:「這話怎麼說?」

  水仙道:「少爺不妨想一想,如果他真要出賣你,大可寫封信直接把你騙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而且還害杜師傅白白送掉許多『四喜丸干』.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道,「嗯!繼續說下去!」

  水仙道:「他顯然是想引起我們的疑心,先讓我們有個心理準備。然後再跟他見面。」

  沈玉門緩緩的點了點頭。道:「那麼依你看,我們現在應該採取什麼步驟呢?」

  水仙道:「當然是依照他的吩咐,先派人去給他送個信。」

  沈玉門道:「然後呢?我們是不是還在這裡等?」

  水仙道:「我們當然不能在這裡等,否則不但一品居要遭殃,而且孫入少那番腦筋也等於白動了。」

  沈玉門道:「你的意思是說,前面派人送信,咱們在後面跟著就殺進去?」

  水仙道:「那就得看看情況再說了,不過要派人去就得快,外面好像已經有了動靜。萬一被他們先趕去,那就不妙了。」說話間,前面果然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呼喝,後面巷道的兩條獒犬也在低聲吠叫。

  站在杜老刀左首那個持燈中年人立刻道:「我認識孫府的路,我去送信。」說著,就想把燈交給其他的人手上。

  沈玉門突然道:「不行,馬師兄是老實人,這種事不適合你幹!」

  所有的人聽了全都嚇了一跳,那被稱做馬師兄的人一個失神,連油燈都差點翻倒在地上。杜老刀乾咳兩聲,道:「那麼依二公子之見,應該派哪一種人去呢?」

  沈玉門想了想,道,「最好是派個臉皮厚實一點,吹牛不會臉紅的入過去……」

  他邊說著,目光邊在兩旁搜索道:「咦!厚皮小周躲到哪裡去了?」

  一陣沉默之後,有個體型瘦小的小伙子自靠門的房中悄然閃出,一步一哈腰的走到沈玉門身後,道:「小的在這裡,不知二公子有何吩咐?」

  沈玉門頭也沒回,只用拇指朝後一比,道:「師父,您看派這個人去怎麼樣?」

  杜老刀勉強的點了點頭,道:「行,只要二公子認為可以就行。」

  沈玉門這才回臉笑視著矮他一截的小周,道:「你有沒有去過孫家?」

  小周立刻道:「去過,常去,前天晚上我還在他們家牆根撒了泡尿。」

  沈玉門笑笑道:「孫家的門裡和門外情況可能有點不一樣,你敢不敢進去給孫大少送個信?」

  小周蠻不在乎道:「有什麼不敢!孫家的大門又沒長出牙齒,還能把我的……把我的毛咬掉不成!」

  沈玉門皺眉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怕?」

  小周眼珠子轉了轉,道:「我只怕一件事。」

  沈玉門道:「什麼事?」

  小周道:「我只怕孫大少打賞太多,我個子小,力氣弱,一個人搬不動。」

  水仙聽得噗嗤一笑,道:「看樣子少爺是找對人了。」

  沈玉門也忍不注摸摸鼻子,道:「沒關係,我們就在後面跟著你。到時候你搬不動,我們幫你抬,你看怎麼樣?」

  小周把頭一點,道:「好,那小的就先走一步了。你們如果不認識路,最好是跟得緊一點,我的快腿可是出了名的。」說著掉頭就走,剛剛拉開後門.忽然又轉回來,兩眼一翻— 翻的望著沈玉門,道:「小的有個小疑問,可不可以先向二公子請教一聲?」

  沈玉門道:「當然可以,你說吧!」

  小周道:「小的先後只替二公子上過兩次菜,連話都沒有講過一句,二公子急麼會記得小的這個人?」

  沈玉門笑瞇瞇道:「你欠我的錢還沒還,我當然記得你。」

  小周愕然遁:「我幾時欠過二公子的錢?」

  沈玉門往前淒了湊,神秘兮兮道:「去年過年賭牌九,你輸給窩—兩七分銀子,難道你忘了?」

  小周的臉色整個變了,兩隻腳不由自主的在朝後縮,直縮到門口,才跌跌撞撞的轉身狂奔而出,那副模佯,就像突然碰到鬼一般。

  水仙等三人神情雖有些不太自然,但仍一聲不響的跟了出去。

  沈玉門默默的環視了眾人一陣,又朝杜老刀拱了拱手,才依依不捨的走出了後門。臨出門只見他輕輕將門同往上一撥,然後飛快的將門扇帶上,那根門聞剛好『卡』地一聲自動拴了起來,動作之熟巧,在場的人也未必有幾人能做得到。所有的人都呆望著那根門閃,久久沒人則聲,整個天井裡靜得就像沒有人一樣。

  過了很久,那個被沈玉門稱做馬師兄的人方才開口道:「我愈看這位沈二公子愈不對,他除了臉孔之外,言談舉止。簡直就和我死掉的孟師弟一般無二……」

  有個年輕人截口道:「對,尤其是他那副眼神,我感覺熟得不得了,」

  另外一個年輕人也立刻接道:「還有,去年過年賭錢,小周欠下孟師叔一兩七分銀子的事,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沈二公子又如何曉得?而且居然還說是欠他的,你們不覺得奇怪麼?」

  又有一個人指著那門道,「尤其是他方才關門的手法,除了孟師叔之外,還有誰能把時間捏得那麼準?我出來進去已經兩三年了,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杜老刀突然大喝一聲:「住口!」那人的話登時被打斷,四周的人也同時沉寂下來。杜老刀歷聲道,「小孟已經死了,你們親自看他入的土,你們還懷疑什麼?」又不會咬人,你怕什麼?」

  紫丁香忙道:「不是狗,是人。」

  她邊說著,邊朝身後指了指。

  沈玉門這才發覺正有個人提著只酒罈,搖搖擺擺的從巷子裡走出來,一瞧那人的輪廓,便知是無心道長,不禁哈哈一笑,道:「我當什麼人在舉手投足間就殺了這許多人,原來是你老人家。」

  無心道長急忙搖頭道:「你搞錯了。我忙著喝酒還來不及,哪裡有閒空殺人!」

  沈玉門微微一怔,道:「那麼巷子裡那些人都是誰殺的?」

  無心道長道:「都是你那批能幹的手下。他們殺人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啊!」

  沈玉門大吃一驚道:「他們怎麼也來了!你老人家不是答應要把他們引開的麼?」

  無心道長聳肩道:「沒法子,我實征甩不掉那頭胖狐狸。有他在旁邊,石寶山那批人還會不跟來麼?」

  沈玉門匆匆四顧道:「他們的人呢?」

  無心道長道:「都到孫家去了。石寶山好像發現那姓孫的小子有點不太對勁,所以才先 —步趕去替你開路。」

  沈玉門呆了呆,道:「孫尚香有什麼不對勁?」

  無心道長道:「這還用說,當然是已經投到陳士元那邊去了……」

  說著,昂起脖子猛喝了幾門酒,又道:「我早就覺得孫家父子靠不住,只有你還一直拿他們當好朋友。幸虧石寶山發現得早,否則你被他們賣掉都不知道。」沈玉門楞住了。

  紫丁香在一旁拚命搖頭道:「我看八成是搞錯了,我怎麼看孫大少都不是那種人,」

  無心道長瞪眼道:「你一個女孩子家懂什麼。難道石寶山還沒有你清楚麼?」紫丁香哼了一聲,不再開口,但她那副神態卻顯得極不服氣。

  沈玉門陡然將頭一擺,道:「走!我們過去看看再說,我倒想弄弄清楚孫尚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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