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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心電感應之五 人前躲妳人後盼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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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50: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這樣地俊朗出色的女孩, 男人見了祇想追、想討她歡心、想一親芳澤、想擁有她,
祇要她有意,絕沒有人會推開她。

但是──

「我來幫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沒想到年輕人一見到少女立即愀然色變,白皙的臉驀然塗上一層黑, 有如驚見天上惡魔降臨、地獄兇鬼齊出般地猛然倒抽一口氣, 一聲不吭地猝然背轉身、拔腿便逃,一眨眼,人已在十尺外。

ㄟ~~現在是怎樣?

他是突然肚子痛要跑廁所,還是光天化日之下活見鬼了?
或者是……

哼哼!他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惹到她頭上來, 她若不整得他變豬頭,她就不叫卓莎夏……


契子
他,是一個容顏清俊、瘦削斯文的年輕人,溫柔的淺笑、滿身的詩意、濃密烏黑的短髮服貼地覆滿整個後腦勺,額前劉海卻老是掉下來遮住他的眼鏡,而那雙躲在細框鏡片後的銀色藍眸更是深邃悠遠,充滿夢幻般的靈氣。

  這樣高雅出塵的男人,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出任何突兀失禮或是粗魯冒失的舉動吧!

  而她,則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一頭蓬蓬鬆鬆的大鬈髮,濃眉大眼五官鮮明,亮麗且充滿青春氣息,雖是黑髮黑瞳的純東方人,但身材高挑挺拔,體態健美婀娜,絲毫不輸天生體型高大的西方人,處於一大群少年少女當中,她就是特別醒目,是那種男人無法拒絕的女孩。

  這樣俊朗出色的女孩,男人見了祇想追、想討她歡心、想一親芳澤、想擁有她,祇要她有意,絕沒有人會推開她。

  但是──

  「我來幫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說話的人全然沒有注意到年輕人一見到少女即愀然色變的反應,白皙的臉驀然塗上一層黑,有如驚見天上惡魔降臨、地獄凶鬼齊出般地猛然倒抽一口氣。

  「……本校最傑出的幾位SA之……」

  話還沒說完,年輕人已然一聲不吭地猝然背轉身拔腿便逃,一眨眼,人已在十尺外,而且還在繼續增加速度當中,好似全天下的妖魔鬼怪全追在他後頭似的。

  「呃?」全體愕然。

  太失禮了吧?

  包括介紹的人和被介紹的少女,還有周圍一大票旁觀者,個個滿頭霧水、一臉茫然。

  現在是怎樣?

  他是突然肚子痛要跑廁所,還是光天化日之下活見鬼了?或者是……

  不約而同,所有的目光齊聚少女身上,其中涵義不言可知,少女立刻防備地退後一步。

  「干……幹嘛?我又不認識他,就算要惡作劇也作不到他頭上去啊!」

  是嗎?

  「真的啦!我不認識他啦!」

  真的嗎?

  「我發誓!」

  紀錄不良的人所發的誓能信嗎?

  「見鬼,不信拉倒!」少女恨恨地轉身就走。

  好大膽的臭小子,竟敢惹到本小姐頭上來,本小姐若不整得他變豬頭就不叫卓莎夏!

  不到三秒鐘,少女的腦海中已列出一長串比廁所衛生紙卷更長的報復計劃表。

  首先,她要……

  於晨和卓莎夏的仇怨就是這樣結下的,有點莫名其妙……

  不,是非常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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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5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踏入符茲堡,彷彿走進另一個時空,古樸的城市中除了主幹道之外,其餘大小街巷都祇有馬車、腳踏車和雅致的電車,從火車站往市集廣場漫步,寬闊的石板道兩旁排滿不同時代的歷史建築,氣勢磅礡的主教宮殿、巍峨的大教堂、優美的舊拱橋、高聳似童話般的城塔,精雕細琢鮮艷雅致,處處散發濃烈的波希米亞風情,仿似古老的東歐城市。

  此外,符茲堡還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大學,天氣晴朗時,街頭藝人和年輕學生們為這片迷人的樸實風貌上再添幾筆活潑生氣的燦爛色彩,加上沿街的露天咖啡座,以及環抱在古城四周的河流、森林與葡萄園,更使這整座古色古香的城鎮充滿浪漫婉約的閒情逸致……

  「妳『出門』過幾回了?」

  「二十八回。」

  「大都幹甚麼去的?」

  「剛開始是擔任團隊護衛或警戒,兩年後開始雙人搭檔進行竊取情報、拯救人質或臥底之類的工作。」

  呃……這種對話好像並不怎麼閒情逸致……

  「最危險的又是哪一趟?」

  「上個月,暗殺。」

  不,這一點也不閒情逸致!

  「酷,我最多也祇不過去拯救人質而已。」

  「這也沒甚麼,我從八歲開始受訓,十五歲就開始『工作』了嘛!」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女孩,不到二十歲,一身利落帥氣的牛仔裝,看上去比男孩子更瀟灑英挺;另一個女孩則略矮小一些,帶著點嬌美的氣質,是個細眉細眼的日本女孩。

  「說的也是。啊!對了,莎夏,妳究竟是台灣人,還是中國大陸那邊的人?」

  「這有甚麼分別嗎?」卓莎夏奇怪地反問。「其實我也不太記得了,那時候我還小嘛!祇記得他們同樣是留學生,一個是台灣人,一個是中國大陸人,至於誰是台灣人,誰是中國大陸人,這我就沒甚麼印象了,反正都是中國人嘛!」

  「那妳的搭檔是誰?」

  「尼基。」

  「啊!就是那個常跟妳混在一起的俄國小子尼可拉斯基嗎?」

  「沒錯,就是他。」市集廣場前,莎夏突然停了下來。「等等,我要買幾個葵花子麵包。」

  「妳真會吃。」

  「我的運動量大嘛!」付了帳,莎夏先扔給中村杏子一個,然後便自顧自兩口一個,津津有味的大吃起來了,活像餓死鬼投胎,看得人不餓也餓了。「妳呢?妳的搭檔又是誰?」

  「是……」

  「杏子!」

  聞聲,中村杏子白眼一翻,大拇指往後一比。「還用問嗎?當然是他!」

  回眸一瞧,莎夏噗哧笑了。「原來是他。」

  一個黑不隆咚的小子,恰卡,總是活蹦亂跳的,好像墨西哥跳豆似的。

  「杏子,快,有任務!」

  「咦!真的?又是非洲嗎?」

  「不,中東!」

  「哇!中東,那還不快點!」

  一聲驚呼,中村杏子忙抓住莎夏往舊美茵橋跑,後者差點沒被半顆圓麵包活活噎死,但是中村杏子根本沒注意到,她祇好嗆咳著邊跑邊嘔。

  「有……有沒有搞錯啊?妳的搭檔是恰卡又不是我,抓我幹嘛?」

  「咦?啊,對喔!哈哈,那個……順便嘛!」

  「哪裡順便了,我又不……」

  在這同時,遠處的小山崗頂,在美茵河對面那座白色城堡上,有一雙原本專注於計算機屏幕上的眼,在耳聞學生們的嘻笑聲之際,即刻將視線移至城堡下。

  「咦!沒課了嗎?」

  望著三三兩兩越過舊美茵橋回到山丘這邊來的大學生們,丹奧在嘴裡喃喃自語,捻熄香煙,推了推細框眼鏡,銀藍色的瞳眸透過厚厚的鏡片在那些黑髮黑眼的東方女學生們身上來回,尋找那抹特殊的身影。

  「啊,她果真回來了!」

  踞立於美茵河畔山坡上的美茵城堡築建於十三世紀,三十年前仍是觀光古跡,如今卻已是私屬符茲堡大學所有的歷史文物館與學生宿舍,外人禁止隨意出入,也因此,塔牆上才得以成為丹奧的專屬天地。

  他最愛佇留於塔牆上冥想沉思,俯瞰整座符茲堡市區,或遠眺另一面河谷茂密的葡萄園,欣賞樸拙的撒克森式農舍與浪漫的四季風情。

  春夏間河畔繁花似錦,將原本已夠詩情畫意的優美景致點綴得益髮色彩斑斕;至於秋意濃濃時,瑟風低吟草木蕭條,更是平添寂人無限幽思;而冬季裡阿爾卑斯山上純淨嫵媚的皚皚白雪亦有如詩般優雅,望眼眺去儘是一片飄渺的迷濛。

  這正是丹奧之所以會被父親「騙」到這兒來上班的原因,符茲堡的浪漫與婉約情懷正是他所嚮往的。

  眷戀的視線朝河谷那片嫩黃綠色的海洋投去最後一眼,丹奧習慣性地輕輕喟歎一聲,這才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袖珍計算機,吃一半的法蘭克福香腸麵包和咖啡,再無意識地拉拉毛衣外套,始不情不願地步下蜿蜒的堡牆石梯,回到他的工作崗位。

  真不明白他為甚麼會答應這件工作!

  ※   ※   ※

  城堡中的學生宿舍並非在主堡內,而是另於主堡後的教堂旁起建的仿古式三層建築物,再往後則是私人森林,森林中建有各種鍛煉武技的特別場地。

  要到堡後的學生宿舍,經過主堡是最快的快捷方式,不過通常是不會有人隨意路經主堡,因為那兒是生人勿闖的歷史文物館,但現在是緊急狀況,管他是生人或死人,杏子毫不猶豫地拉著莎夏直闖主堡,恰卡在後面氣急敗壞的低呼。

  「喂喂喂,這裡是不能隨便進來的耶!」

  「我們已經進來了!」

  「啊啊啊,在主堡內不能用跑的呀!」

  「你自己去爬吧!」

  「天哪!我們這麼大聲,要是被館主聽見了怎麼辦?」

  「你的聲音最大!」

  「可……可是……」

  「閉嘴!」

  三個人在不能隨意進入、不能跑步、不能大聲喧嘩的靜謐主堡內大剌剌地呼嘯而過,直待他們驚天動地的身影揚長而去後,藏身在樓欄上窺視的丹奧這才繼續步下樓梯。

  一回到主堡內,在那三個喧擾聲完全消失之後,丹奧便不由自主地再度陷入沮喪的情緒中,他不是不喜歡歷史文物,而是……

  每到秋天,他總是特別憂鬱──幾近自虐般的憂鬱,沒有甚麼特別原因,他的個性本就如此,多愁善感又愛作夢,倘若他是女孩子那還好,偏偏他是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沒事就愁來愁去愁到令人煩,一沮喪起來更有本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睡,光祇對著一片無聊的落葉猛掉眼淚抹鼻涕,旁人看了莫不啼笑皆非,真想海K他一頓K到他清醒過來為止。

  所以父親才會把他「流放」到另一個國家來,眼不見心就不煩了。

  「丹奧,用過午餐了?」

  「嗯?啊,是啊!你呢,史提夫?」

  「哈哈,我用餐十分鐘便足夠了!」隨在丹奧身後,四十多歲,灰髮銀眼的館長史提夫也下樓來了。「啊!對了,你剛剛有沒有聽見甚麼聲音,譬如有人從這兒跑過去之類的?」

  這種違反紀律的事是被嚴格禁止的,被抓到起碼要被碎碎念上三個鐘頭又三分零三秒,再禁出任務三次。

  「呃……咳咳,沒……沒有。」

  「是嗎?那大概是我聽錯了。」

  「對,剛剛……呃,風很大,是……是風聲吧!」

  雖名為副館長,其實祇不過是一個掛名閒缺,館內一切事務概由史提夫館長大包大攬。再說得更清楚一點,除了上班時間準時到辦公室報到之外,他所有的時間不是花在望白雲閒發愁,就是做做他自己的私人消遣,要不就是──

  偷窺她。

  曾經,他誓言絕不會被那種女人「逮到」,因此,在她入符茲堡大學的第一天,頭一回見到她,他即一聲不吭馬上落荒而逃,而且一逃就逃到了飛機場,可惜他沒有養成隨身攜帶護照的好國民習性,祇好摸摸鼻子又溜回來。

  在那之後,他更是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地避免碰上她,要出門進門先探頭探腦,祇要有她在的場合,他絕不會出現;走在馬路上也不時東張西望,遠遠迎面瞧見,他立刻繞道而行,躲她躲得比老鼠見到獅子更慌張。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禁不住好奇她究竟是個甚麼樣的女孩子,竟然會在婚禮上做出那種足以令人目瞪口呆、瞠眼結舌的事?因此,在戰戰兢兢極力避開她的同時,他也不由自主地暗自審視她、分析她、研究她。

  日久生情,這句話實在不太適用在他身上,但也祇有這句話能夠充分形容出他的窘境。

  由於注意得太頻繁、太慎密,有一天──那是個下雨天,他突然發現自己迷戀上她了,當時萬雷轟頂尚不足以形容他的驚駭程度──說他嚇得差點從堡頂上跳下去也許比較貼近真實狀況,在他終於冷靜下來之後──那已是整整三個月後的事,他暗自審思──恐慌無措的審思,終於明白──不得不明白,他愛上她了!

  為甚麼會愛上她?

  天知道,也許是迷上她活潑率直的個性,也許是迷上她明亮耀眼的笑容,也或許是迷上她在吵架時的毒舌毒語,也或許是迷上她三不五時的幼稚行為──譬如把老鼠扔進他辦公室裡,駭得他像狗一樣爬上桌子叫得比老鼠更大聲,然後一個沒站穩摔下來活活壓扁老鼠──還是用兩瓣屁股壓的。

  總之,當他驚覺不對時,這份感情已無可自拔了,於是開啟了他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單戀生涯。

  他不再介意婚禮上她將會使他多麼丟人,也不再介意她將會壓得他多麼抬不起頭來,但他仍不敢主動對她告白,因為他是天底下最被動的男人,更因為──

  她很討厭他!

  不祇是因為第一次見面他就彷彿見鬼一樣落跑了,也不祇是因為他躲她躲得令她難堪到不行,最重要的是──

  他是個「例外」。

  符茲堡大學是一所極其特別的大學──這個特別是從三十年前才開始的,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恰恰好三分之一是白種人,三分之一是黃種人,三分之一是非洲黑人,而且沒有一個是混血兒。

  除了他,他是如假包換的混血兒。

  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個個都是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無任何親戚朋友的孤兒。

  除了他,他不但父母雙全,下有二妹一弟,還有一大票親戚嘍囉們。

  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每個人都至少會六種以上的語言,在學校裡晃一圈,簡直就像是在聯合國裡打混戰似的,嘰哩呱啦的不管多偏僻的語言都聽得到,你說日文,我就講俄語,他則是滿口葡萄牙話,表面上是雞同鴨講,其實談得才熱絡呢!

  除了他,他祇會講中國話和英文,還有半生不熟的德語,一個不小心還會咬到自己的舌頭。所以校長規定全體師生在他面前祇可以講中文或英語,雖然如此,但因為他的藍眼眸,大家還是習慣和他說英文。

  全校師生,上自校長,下至打掃的校工,沒有一個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菁英之才,要頭腦有頭腦、要身手有身手,簡直是優秀到不行。他們一邊接受嚴格的文武教育,一邊為了維護世界和平而接受派遣到全球各地去出任務,說偉大是不敢當,但的確是相當了不起。

  除了他,他甚麼也不會,文不成,武不懂,除了成天作夢發愁之外,他的腦袋一點用處也沒有,而且體瘦身弱、手無縛雞之力,不要說和人對打,就連拍只蚊子都會拍傷自己的手。

  這點也是她最厭惡他的地方。

  「不是說每個男人都要多聰明啦!也不是說每個男人都要多勇猛,但也不能像他那樣吧?窩窩囊囊的超遜不說,還跟女孩子一樣老愛為賦新詞強說愁,沒事就對著落花流水哀聲歎氣,要不就喃喃念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詩啊詞的,真是娘娘腔得噁心死了,虧他還長得滿不錯的說,真是糟蹋了那副容貌!」

  以上是背著他,她對朋友說的評語。

  這也不能怪他呀!打一出生開始,他就是這種個性嘛!

  「也不曉得校長是怎麼想的,居然安插那樣一個廢物到學校裡來,還破例讓他住進主堡裡,又允許他一大堆有的沒有的特權,卻連一點建設性的貢獻都沒有,成天祇會在那兒睜著兩眼發呆,妳說他是不是甚麼大人物的公子少爺之類的,因為太沒用,祇好丟到這裡來混日子呀?」

  以上是背著他,她對朋友提出的疑問。

  說他是廢物太傷感情了吧?

  呃……雖然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廢物。

  而且這也是全校師生──除了校長之外,所有人對他的看法:一個沒用的廢物,被特權階級的父母扔到這裡來白領薪水混日子。

  說他父親是特權階級也沒錯啦!祇要父親說一句話,沒有半個人會說一個「不」字,因為父親說的是「事實」,沒有人能否決的「事實」,而且為了聽父親說一句「事實」,無論多大的代價,「那些人」都很樂意付出。

  但說他是被父母扔到這裡來混日子,這就與事實相距頗大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他好不容易才睡著,卻又被人從睡夢中硬揪起來,祇因為有某位大人物想知道某些「事實」──為免引起無謂的猜測,「那些人」總是挑在夜半更深正好眠的時刻來找他……搞不好是他們失眠……

  儘管這份辛苦是有代價的,但代價是甚麼他卻完全不知道。

  父親光明正大的用一份合約賣了他,合約內容是甚麼也不曾告訴過他,他祇知道僅有在某種情況下,不但那份合約會自動解除,而且父親也會立刻來帶他回去──這是母親的條件。

  「那種活著祇會浪費糧食的男人,最好早早game over算了!」

  以上是背著他,她對朋友所下的最後結論。

  總之,在她眼裡,他連個屁都不如,可以想見他若是冒冒失失的去對她告白,將會得到何種待遇。

  所以他祇好把一切都悶在心裡,這樣長長兩年下來,他單戀得很辛苦,卻也頗為自在,因為他原本就是那種充滿悲劇性浪漫情懷的男人,刻苦的相思對他而言才是最唯美的,太輕易得到的愛情反而不美了。

  不過一旦入了秋,花朵開始凋落,綠葉悄然轉黃,他的情緒也逐漸陷入低潮,莫名其妙地開始覺得人生真是毫無意義,與其作一個浪費糧食、浪費氧氣、浪費地球存在空間的男人,不如埋在土裡去肥沃那些樹木花草來得有貢獻一些……

  這種狀況好像不太妙啊!

  ※   ※   ※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那任務明明是我們的,為甚麼……」

  「加多嘛爹!但幾咧!」大叫著,莎夏連忙衝過去搶救她的心肝豬寶寶。「這是我的,要扔請扔妳自己的,OK!」


  杏子噘著嘴,氣呼呼地把自己扔到床上去,覬覦的眼卻還是不甘心地瞄著莎夏那隻豬寶寶。

  「我再出一次任務就可以成為準B級了說!」

  「別急,別急,機會有的是,OK?」莎夏寶貝兮兮地用衣袖擦擦豬寶寶,再放回豬窩──床頭櫃上。「他們也不是故意要搶你們的,誰讓你們兩個阿拉伯語都不夠熟稔,說快一點准穿幫,任務八成也會跟著砸鍋,任務一砸鍋,你們就得連掉兩級,妳寧願這樣嗎?」

  話說得合情合理,杏子一時語塞。

  「再說,他們也表示下一次任務必定會優先考慮你們,這不就結了!」

  「妳說得倒輕鬆,再出一次任務妳就可以升上A級了,自然不會在意這一次、兩次任務,但是我不一樣啊,我……」

  「妳怎樣?」莎夏不耐煩地跳到書桌上去晃兩腳。「我這也是用時間慢慢熬來的,妳就不用嗎?妳偉大?妳有特權?妳可以跳級?」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祇是……祇是……」杏子驀然翻身把腦袋埋在枕頭裡。「我祇是不甘心嘛!」

  「不甘心啊……」兩眼骨碌碌一轉,莎夏嘴角忽地勾出一道詭譎的笑。「那我們去找點樂子,保證妳不會再郁卒了!」

  靜了一會兒,杏子慢吞吞地側過臉來。

  「妳不會是又要去整那個吃花館長了吧?」

  話說去年秋天,她們一夥人因為久未出任務,無聊死了,決定到河谷那條溪流去抓魚吃,不料最佳戰略地點卻被某人先行佔領,一票人正在商量要不要去「請」他滾蛋,卻見那個白癡竟然吃起花來了。

  「那傢伙是餓瘋了嗎?」俄語。

  「我們請他吃烤魚好了。」西班牙文。

  「才不要!」與那個白癡副館長有宿仇的人堅決反對。

  「那現在……啊咧,那傢伙不會是在哭吧?」中文。

  「不,他是在掉眼淚,沒哭。」埃及話。

  「他說甚麼?」印度語。

  「妳不懂埃及話嗎?」瑞典話。

  「我是不懂。」古羅馬話。

  「哇!妳夠了沒,居然說古羅馬話,妳以為現在是古代啊?」俄語。

  「這樣可以了吧?」阿拉伯話。

  「哼!這還差不多。」意大利話。「他說那傢伙沒哭,祇是掉眼淚而已。」

  「掉眼淚就是在哭。」土耳其語。

  「哭要有聲音,OK!」美語。

  「大男人掉眼淚,真是娘娘腔!」法文。

  「嘖,又在吃花了!」日文。「算了,我們另外找地方好了,免得我們請他讓位,搞不好他還會哭給我們看呢!」

  「哭夭!」居然還有台灣話。

  自那一回之後,大家都在背地裡叫歷史文物館副館長為吃花館長,以字面上來解釋是說他是會吃花的副館長,實際上是隱喻他是個白癡娘娘腔。

  「他生來就是讓人整的,不整白不整!」莎夏說得理所當然。

  在兩人合住的寢室裡,她們總是一個說中文,一個說日文,為的是不想忘記自己的根。

  「又想藉機報仇了!」杏子咕噥。

  「是又如何?」說著,莎夏跳下桌子站到窗前,撫著下巴思索這回要用甚麼辦法整得那傢伙哇哇鬼叫。

  翻起身子,杏子跪坐在床上。「有時候我覺得妳真的很小氣耶!」

  「是嗎?」莎夏心不在焉地應了兩個字。

  「對啊!他也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就被妳嚇得掉頭就跑,後來又躲妳躲得人盡皆知,以至於大家都認定必然是妳厚臉皮倒追他,而且還倒追得很用力,才會把內向害羞的他嚇得拚命躲妳,『祇』不過如此而已,妳又何必一整他就整了兩年?」就算是連本帶利,又滾利,再復利都有餘了。

  「唔……兩年了嗎?」嘖嘖,有那麼久了嗎?還真是光陰似箭哪!

  「是啦!小姐,放過他吧!想想,有幾次妳真的很過分耶!白癡都不會認為那是意外,可是他都沒有說出去,這樣已經很夠意思了吧?」每次不小心被抓包,主凶不在乎,她這個「無辜」的幫兇可是緊張得很。

  「他又不知道是我。」

  「才怪,用鼻子猜就猜到啦!整個學校裡就祇妳跟他有仇,不是妳是誰?」也不用一加一等於多少了,反正祇有一而已。

  「他也沒有證據。」

  「證據歸證據,祇要他說一句話,妳說校長是聽他的還是妳的?」

  莎夏不由得沉默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那麼小氣,祇不過兩年前她才十七歲,正是少女情竇初開時,自認還長得人模人樣,半夜起來照鏡子也沒有嚇到過自己,沒想到居然有人一見她就駭得屁滾尿流,就差沒哭爹喊娘,這簡直是把她的臉面活生生撕下來丟在地上踩踩踩,踩踩踩!

  所以嘍!當時她就決定要小小整他一下以示懲戒。

  可是她都還沒開始整頓他呢!他竟然已經搶先躲她躲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使這整個事件驟然演變成一個眾人皆知的超級大笑話,連武術教官也特地把她叫去給予暗示性的警告:現在不是哈男人的時候,任務卡要緊。

  她在哭笑不得之餘更覺是可忍,孰不可忍,當下便指天發下毒誓,不整得他變豬頭絕不罷休!

  不過兩年時光也委實太久了一點,她為甚麼還不肯罷手呢?

  莎夏自問,自己也覺得非常困惑,從一開始的閒來無事才去整整他打發時間,直至現在,為甚麼祇要幾天沒見著他,即使是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她也會想硬抽出時間去整他呢?

  他早八百年前就已經不再躲她了呀!

  「莎夏?莎夏?」

  「嗯?啊!我想到了,我要去向卡萊借小花。」

  「妳還是不肯放棄呀?」杏子無奈搖頭。「可是妳要小心啊!小花可是卡萊的寶貝,要是牠也被壓死了怎麼辦?」直到現在,她每天臨睡前都還要為之前冤死的小白默哀三分鐘呢!

  莎夏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笨,再去抓一條還給他嘛!」

  ※   ※   ※

  沉沉的天,鬱鬱的空氣,悶得丹奧幾乎不能呼吸,他放棄地把手從鍵盤上移開,兩眼瞪在計算機屏幕上,沮喪得幾近抓狂。

  他到底在寫甚麼?

  驀地,他恨恨地甩掉雖仍咬在嘴裡,其實早已熄滅多時的煙屁股,再轉動椅子背過身去頹然地俯下上身,雙臂絕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口中逸出痛苦的低吟,對自己感到徹底的失望。

  完了!他果真是個廢物,一個一身無是處的廢物,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他甚麼也不會,祇會浪費糧食、浪費空氣、浪費地球的生存空間,搞不好連做花草肥料的資格都沒有,真是太悲慘了,他到底還活著幹甚麼?

  想到這裡,他開始考慮要去撞牆,就在這當兒,他突然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很詭異,令人寒毛直豎的嘶嘶聲。

  他猛然抬眸直視前方,立刻,他發現自己正對著一雙眼。

  一雙三角眼──眼神看起來實在不太友善,嵌在一顆三角頭上,還有一條血紅色,分岔的舌頭……不,那應該叫蛇信,而且牠還穿著一身花花綠綠,色彩鮮艷的皮衣──真花俏。

  根據動物百科全書上記載,三角頭的蛇大部分都有毒,特別是色彩越鮮艷其毒性越猛烈,所以……所以……

  毒?!

  天哪,他還在這裡研究甚麼?

  毒蛇耶!

  猛然倒吸一口冷氣,下一秒,他已然扯開嗓門尖叫著拚命滑動椅子往後退,由於退勢太猛,滑不到兩吋椅子便翻倒,連帶著人也跌在地上,不假思索,他立刻划動四肢死命往前爬──一時忘了人類是用兩條腿走路的。

  直至一頭撞上角落的文件櫃,他才齜牙咧嘴地摀住額頭回過身來,旋即更驚駭的發現那條毒蛇竟然也跟過來了。

  我們來作朋友相親相愛嘛!

  不,別過來,我不認識你!

  他正待拉開喉嚨展開第二波的聲聲尖叫,倏地,辦公室門打開,史提夫慌慌張張地闖進來。

  「甚麼事?甚麼事?發生甚麼事了?」

  「那……那……」丹奧顫抖著手指向前方。「蛇……毒……毒蛇……」

  「蛇?這裡怎麼會有蛇?」史提夫疑惑地轉眸一瞧,眉峰即皺,「原來是小花。」隨即過去將那條猶不知死活,仍在嘶嘶鬼叫的花蛇撩起來挽在手上,「別擔心,這是學生養的蛇,毒牙已經被拔掉了。不過……」他冷笑。「正好,該是讓他們複習一下野外求生時要如何剝蛇皮的時候了!」

  窗外突然傳來兩聲若有似無的低呼和呻吟。

  史提夫裝作沒聽見,丹奧則往空蕩蕩的窗外瞟去一眼,再收回眼來心有餘悸地與那雙彷彿正在嘲笑他的三角眼大眼瞪小眼。

  真是不想活了,竟敢嘲笑他!

  也不想想自己即將被扒掉「皮外套」了,這種冷天看牠不凍死才怪!

  不過……

  「我想……那個……算了吧!」待狂跳的心脈稍稍鎮定下來後,丹奧始慢吞吞地爬起來,扶起椅子坐回去,繼續揉搓著額頭。「我祇是嚇了一跳,也沒有受傷,為了這種事殺死學生的寵物不太好吧?」

  牠的親戚朋友諸公同類們大概都在準備要過冬了,起碼在這個冬天,牠最好也學學冬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就是這樣才會老是被學生們欺負,況且……」史提夫突然把蛇往窗外一扔……又是兩聲驚呼。「我早就警告過他們了,如果連這點小事都約束不了自己,還有甚麼資格擔任SA?不過……」

  若無其事地靠在窗台上,他繼續說:「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再饒過他們一回。可是下回若是再有這種事發生,我會直接報告校長,也不必刻意去找出罪魁禍首了,全校學生都必須接受連帶懲罰,全體降一級!」

  兩聲抽氣。

  警告完畢,史提夫離開窗台走向門口。「好了,既然你沒事,那麼你繼續忙你的,我走了。」

  待門關上後,丹奧才自言自語似的說:「抱歉,下一回我恐怕幫不上忙了。」

  好似在呼應他的話語似的,窗外忽地傳來一陣樹叢搖曳聲,片刻後,又祇剩下冷冷的風聲。

  丹奧聳聳肩,再次面對計算機屏幕,這回,他很有信心地將兩手置放於鍵盤上,有力又迅速地揮動雙手十指。

  他的沮喪絕望全被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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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53: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位於涼爽西風帶的德國氣溫本就不高,冬天又特別長,約有五、六個月左右,相對的,其它季節也就縮短了,所以當台灣那邊還在懷疑夏天究竟過去了沒有,德國這邊早已面臨深秋的寒冷──那種不穿厚外套會感冒、發燒、肺炎,然後死翹翹的寒冷。

  裝滿一壺熱滾滾的咖啡,套上外套,莎夏走向門口。

  趴在床上看書的杏子見狀,順口問:「這麼冷,妳要上哪兒?」

  「安東他們今天要請客,他說我可以去拿一些德國泡菜和豬蹄膀回來。」

  「安東?啊,那個酒園主人,那邊要走好一段路耶!」

  「所以我才會帶這個,」莎夏舉起保溫壺給她看。「免得冷死在半路!」

  「他請甚麼客?」

  「他兒子訂婚。」

  「哦,那如果有自製臘腸,順便拿一點!」杏子說完,又埋回書裡去了。

  在春夏兩季,美茵河谷確實是如詩如畫充滿醉人風情,但秋天可就蕭瑟得很,葉枯,草黃,滿眼的飄零落寞,平添人無限欷吁感歎。

  真是無趣!

  自覺沒有那種欣賞滄桑氣氳的資質,莎夏兀自埋頭往前大步行進,祇想盡快去拿些好吃的食物,好回去在宿舍裡請大家來開個小小的派對熱鬧一下。

  然而在行經那條肥魚最豐盛的溪邊時,她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有點驚訝地發現那個白癡娘娘腔又跑到溪邊來,目注前方那片早已采收完畢多時的葡萄園,兩指夾著一根煙倚在樹幹上沉思。

  她知道他在辦公室裡常常抽煙,卻很少見他在外面抽煙。

  老實說,她實在不明白那一片荒涼蕭條究竟有甚麼好看的,但他抽煙的模樣卻使她感到一陣難以理解的心悸。

  其實他的五官長相真的很不錯,氣質更佳,而且人高腿又長,如果讓她來打分數的話,起碼也會批出去九十五分以上。

  祇可惜他那種娘娘腔個性委實令人無法忍受,又是吃花又是掉眼淚,沒事哀聲又歎氣,平時說話輕飄飄的好像餓了一輩子從沒吃飽過,雞飛狗跳時卻又跟女人一樣扯嗓門尖叫得幾乎要震破玻璃,一經想到這些種種,她就忍不住想要去整他一整,看看能不能「教化」得他男性化一點。

  但此刻,見他指夾香煙隨意靠在樹幹上,那姿態竟是有型得很,特別是在他合眼吞雲吐霧之際,更有說不出的魅力,信手一撥劉海,又是那樣瀟灑,過去總讓她唾棄到極點的憂鬱神情,這時反倒顯得如此撩人。

  不可思議,這傢伙居然有如此男性的一面!

  但,這個念頭不過浮現一秒鐘,又見一陣寒風吹來,他立刻瑟縮著抱住自己的手臂,看似弱不禁寒,其實是沒想到要多穿兩件衣服就莽莽撞撞跑出來神遊太虛的傢伙太愚蠢。

  真是窩囊!

  莎夏忍不住兩眼往上一翻,未經思索即悄然上前在他背後放下咖啡保溫壺,隨即迅速離去。

  半晌過後,丹奧終於禁受不住沁骨寒風的侵襲,轉身欲待回去,卻赫然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支保溫壺,納悶地拿起來一看,居然還是熱呼呼的,他更是詫異,繼而又在壺底找到一個簡寫:SS。

  SS……不會是她吧?

  果然是她!

  為甚麼?

  ※   ※   ※

  典雅堂皇的建築,充滿青春活力的校園,一樣的年輕人,一樣的活潑頑皮,一樣燦爛的笑聲,在外人眼裡,這不過是一所普通的大學,普通的大學生,誰也料想不到這竟然是一所SA培訓大學,而那些看上去與一般大學生沒兩樣的年輕人竟然是久經嚴格訓練,不時與危險為伍的聯合國特別行動組的隊員。

  既然是如此特別的大學,如此特別的大學生,即使他們極力隱藏,但在某些時候仍會不自覺地流露出異於常人的舉止,譬如此刻,六十個學生魚貫走出符茲堡大學校區,浩浩蕩蕩地穿過街道步向舊美茵橋──

  「歷史文物課很無聊的,要不要蹺頭去打保齡球?」墨西哥語。

  「你敢蹺你自己蹺。」智利語。

  「史提夫會暗中點人頭的。」秘魯話。

  「會嗎?」巴拉圭語。

  「怎麼不會,上回不就是這樣抓到野村逃課的。」阿根廷話。

  「嘖嘖!一被逮著就半年不准出任務,你真敢蹺?」厄瓜多爾語。

  「認了吧!兩個鐘頭很快就過去啦!」古巴語。

  一大票人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轉眼間便消失於街道那端,這頭卻仍呆立著好幾團滿頭霧水的觀光客。

  現在是怎樣?他們跑錯地方跑到南美洲去了嗎?

  同一時刻,美茵河對岸的符茲堡內──

  端坐計算機前,丹奧兩眼卻盯住保溫壺出了神。

  她不是很討厭他嗎?難不成是因為上回暗中幫了她忙,這是她的回報?

  也不對,他可幫了她不祇一回忙,這兩年來,祇要她來整他被抓包,哪一次他沒有說盡好話把事情敷衍過去,可也沒見她流露過一絲半毫的感激,這回又憑甚麼不同?莫非是因為……

  她對他的觀感終於有所改變了?

  有可能嗎?

  「丹奧,來幫一下忙好嗎?」

  驀然回神,「啊!甚麼事?」丹奧趕緊起身出去。


  「學生們又要來上歷史文物課了,雖然他們絕大多數都很有自制力,但總有些偶爾會脫序的傢伙。」史提夫無奈地說。「如同之前一樣,請你幫我一起盯著他們,別讓他們動手動腳破壞了這兒的古物。」

  一聽,丹奧不禁暗暗叫苦。

  這種事說起來很簡單,其實難搞得很,那種脫序的學生,有時候一個也沒有,但也有時候好像是預先說好了似的大家統統一起來,搞得人焦頭爛額、人仰馬翻。偏偏那種學生又格外出色,說要開除他們實在很可惜,祇好降級以示懲戒,可是他們並不在意,因為憑他們的能力很快又能升上原位了。

  而莎夏恰好也是那種偶爾會不顧一切脫序一下的學生,更碰巧的是,她也是這回來上課的學生之一。

  夾雜在六十個年輕人當中,比其它人更高半個頭的尼基有如鶴立雞群一般。

  「喂!莎夏,要不要溜到吃花館長辦公室去『看看』?」他小小聲地問。

  明眼人一看即知尼基有多麼喜愛莎夏,偏偏莎夏一無所覺,祇當他是好哥兒們、好搭檔,不過尼基也很有耐心,決定讓莎夏自己「幡然醒悟」,不想在她身上施加任何壓力,因為莎夏是標準的吃軟不吃硬,你越逼她她越是要反抗,相反的,你越是後退,她偏要貼到你身上來不可。


  反正他們都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熬。

  莎夏也小聲警告回去。「不行,上回史提夫就警告過了,再被抓到後果不堪設想!」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事實則是自前兩天在溪邊見到丹奧那副抽煙的迷人風采之後,她就再也提不起捉弄他的興致了。

  「又不是頭一次,大不了降級,」不計代價為心上人出氣,這才夠性格!「沒甚麼了不起的!」大聲話盡量講沒關係,我是男子漢啦!

  「是喔!史提夫說下回若是再犯,他會直接報告校長,讓全校學生接受連帶處分集體降一級,這樣也沒甚麼了不起嗎?」若真有那種狀況發生,她敢保證某人必定會被全校學生抓去行私刑,先被鞭屍、虐屍,然後分屍。

  哇,未免太狠了吧?

  「……嘖!」還是等下回有機會再耍性格吧!

  學生們開始上樓,尼基一眼便瞧見佇立在樓梯轉角處的丹奧,心裡立刻不爽到極點。

  無端使莎夏承受到莫大的難堪,這是尼基討厭丹奧的主因,其它諸如丹奧是個令男人羞恥的無能之輩,以及丹奧那種娘娘腔個性之類的,這些當然多少也有影響,不過還有另一個僅有他察覺到的理由,更教他徹底厭惡丹奧到極點。

  那個吃花館長老是在以為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偷窺莎夏,而那種眼神……那種眼神……

  該死的他真想把那對藍色眼珠子挖出來!

  下意識地,他馬上探臂攬住莎夏肩頭,想要標明「此物已被預定」,不料後者並不打算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的所有權,不僅即刻推開他的手臂,還露出一臉噁心的表情給他看。

  「幹嘛呀!我又不是你的女人,少肉麻了你!」

  旁邊有人在偷笑,尼基有點難堪,丹奧的眼神更是深黝莫測。

  「下面別再嘰哩咕嚕了,大家把注意力集中過來,現在,這幅壁畫……別碰!嗯,好,有誰能說出這是誰的作品?特點是甚麼?」

  就是有那麼湊巧,當大家一致停下腳步時,恰恰好把莎夏夾在丹奧跟前動彈不得,這是她頭一次如此接近他……不,是貼近他──她的右臂已經整個貼在他的胸口上了,頗令她訝異於他表面看上去瘦削文弱,卻有一副厚實又溫暖的胸膛,而且居然比她高上半個頭還多!

  然後,當她猶在暗自衡量他究竟有多高之際,自他身上淡淡飄過來的煙味更使她呼吸為之一窒。

  好香!

  欸?好香?!

  她是不討厭煙味啦!可也從不覺得煙味有甚麼好聞的,為甚麼現在竟然會覺得他身上的煙味好香?她的嗅覺出trouble了嗎?

  大小姐立刻不信邪地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回居然嚴重到腦袋瞬間空白了十幾秒,這若是在任務當中,已足夠讓她免費上天堂參觀十次有餘了。更離譜的是,當她回過意識來時,第一個念頭竟不是痛切的自我反省,而是──

  見鬼,是真的很香!

  心裡嘀咕,莎夏兩眼無意識地往上瞄,立即發現他也正低眸睇住她,那澄藍的瞳眸閃爍著銀色的光芒,彷彿碧海上銀波蕩漾,又教她一陣恍惚失神。

  「你抽甚麼煙這麼香?」

  咦咦咦?這是誰在問?

  倏見他滿臉錯愕之色,她始懊惱地發現剛剛那句很蠢的話是從她嘴裡冒出來的──她又想自找難堪了嗎?

  「Virginia。」

  「Virginia?」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她,但他卻回答了──這是兩年多來……不,是他們生平第一次對話,詫異之餘又忍不住回頭問身後的尼基。「你也是抽Virginia的吧?為甚麼你身上的煙味就不香?」

  「煙味本來就不香的呀!」尼基啼笑皆非地辯駁。

  「可是他身上的煙味就很香,不信你聞聞!」真的,越聞越香。

  滿含敵意的綠眸與探究不出意味的藍眸僅祇相對一秒即分開,相互間都覺得很噁心。

  「居然要我去聞男人身上的味道,」尼基嘟囔。「我又不是變態!」

  藍眸倏忽掠過一抹笑意,但沒有人察覺。

  跟著,人群又開始往上移動了,藍色的視線始終盯在莎夏身上,直至她消失於下一個轉角處。

  如果不是父親硬逼他學抽煙,他根本不會想到要抽煙,更不會抽到上了癮。

  莫非父親早就預見這一幕了?

  ※   ※   ※

  杏子在莎夏身邊繞了起碼十幾二十來圈,後者始終一無所覺,兀自呆呆盯住手裡的煙出神。

  「妳想學抽煙?」這種事她早就會了,莎夏還不會嗎?

  「嗯?啊!」驀然回神。「我早就會抽煙了,但除非是任務需要,否則我是不抽的。」

  原來跟她一樣嘛,都是為了任務學抽煙。

  「那妳幹嘛買煙?」嫌錢太多無處花?

  「我祇是想聞聞看它香不香。」

  「嗄?」煙?香?這兩者搭得上關係嗎?

  「是有股薄荷香味,不過……」莎夏困惑不解地打量手中的煙。「不太像他身上那種煙味香呀!」她很喜歡那種香味,原以為自己買包煙來就可以聞個痛快了,沒想到卻差這麼多。

  到底差別在哪裡呢?

  杏子越聽越迷糊。「呃?」她到底在說甚麼呀?

  犯了煙癮嗎?

  那也沒甚麼,想抽煙就抽煙嘛!學校又不禁止人家抽煙,不過最好還是不要上癮,煙癮有時候會妨礙到任務的執行,這是很嚴重的,請各位同學們千萬要謹記在心。

  「算了,又不是非聞不可!」莎夏忽又把煙扔進抽屜裡,關上。「啊!差點忘了,我的保溫壺還沒有拿回來呢!」

  「欸?」現在又是說到哪裡去了?

  「我去拿一下,馬上回來!」

  望著莎夏匆匆離開的背影,杏子還是沒搞懂,煙、香味與咖啡……究竟有甚麼關係?

  啊!對了,愛抽煙的人都喜歡喝咖啡,因為咖啡很香。

  是這樣吧?

  ※   ※   ※

  同樣的,丹奧也望著手上的煙在發呆。

  起初是父親逼他學抽煙,所以他不得不挑選這種淡淡的薄荷煙來抽,不過這種煙淡雖淡,抽久了還是會上癮,如今要他不抽也不行了,有時候也會因此而頗為懊惱,卻沒有想到她竟然喜歡煙味。

  奇怪的癖好。

  他搖搖頭,點燃煙,如同往常一樣咬在嘴裡開始敲打鍵盤,十分鐘後,他已然進入忘我境界,祇專注於計算機屏幕上的一字一句,全然沒有發現另有一雙亮晶晶的黑眸也專注地凝視著他。

  人的習慣有時候是一種很糟糕的事,當你明明無意要這麼做,習慣卻常常迫使你在無意識中做出同樣的事。

  譬如莎夏,她明明可以大搖大擺的從主堡正門進入,正大光明地來要回屬於她的保溫壺,卻因為習慣,自然而然地跑到他的辦公室窗外後,才哭笑不得地發現自己跑錯地方了。

  她又不是來整他的!

  然而,正當她準備離開轉走大門時,卻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從未察覺到丹奧咬著根煙專注於計算機上的模樣也很迷人。

  男人在專注於某件事時總是特別有魄力。

  這時候的他完全不像娘娘腔,而像是他原該有的模樣,一個男人,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於是,悄無聲息地,她一躍而上窗台,雙腳曲起抱膝坐在那兒默默注視著他,欣賞著他,覺得看著他這副模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就這樣,也不曉得經過多久時間,他又點了另一根煙……又一根煙……再一根煙……他始終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直到她的肚子開始鼓噪著要鬧革命,腸胃威脅說要打結給她看,而他的工作也暫告一段落,捻熄煙伸了一個大懶腰……

  「我來要我的保溫壺。」

  懶腰伸一半陡然僵住,丹奧愕然回過視線,隨即驚呼一聲屁股一歪摔到地上去。「妳妳妳……妳怎麼會在那兒?」

  呿,真掃興,又回到娘娘腔的形象來了!

  「我來要回我的保溫壺,」莎夏指指擱在他辦公桌上的保溫壺。「那是我的,OK!」

  丹奧順著她的手指瞄了一下,「哦!」尷尬地爬起來,拍拍屁股,再把保溫壺拿給她。「謝謝妳,那天我真的差點冷死了。」

  「誰教你不多穿兩件衣服再出去。」拎著保溫壺,莎夏跳出窗台外,跑出兩步外又停住,回眸,丹奧正靠在窗台上若有所思地凝視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明明知道你每一次出糗都是我在整你,為甚麼還要幫我說話?」

  丹奧聳聳肩。「因為那是我自找的。」

  「算你聰明。」莎夏頷首。「那麼兩年多前你又為甚麼一見到我就跑?還躲了我好幾個月?」

  轟一下,丹奧感覺自己的臉上彷彿被點燃了一把火。

  「呃……那個……可……可不可以過些日子再告訴妳。」譬如結婚當天?

  想了一下,「可以,不過……」莎夏認真地看著他。「不是因為我很醜、很可怕吧?」

  「當然不是!」若是她的模樣叫醜,普天之下就沒有漂亮的女人了。

  腦袋微傾,「討厭我?」莎夏又問,更認真的神情。

  討厭她?

  她在說天方夜譚嗎?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老實告訴她他有多麼迷戀她,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在這方面,他是完全被動的一方,倘若對方不先靠過來,到死他都不會先表態,永遠都會停在原地踏步──這點他比父親更差勁。

  「那更不是,我……」丹奧靦腆地移開視線。「我一點也不討厭妳。」

  不是討厭她就好。

  莎夏放鬆了表情,轉身一半又回過來。「啊!對了,你抽煙的樣子還挺帥的呢!」

  他抽煙的樣子挺帥?!

  丹奧不覺錯愕地望著她迅速消失於視線外。

  父親也預見過這一幕嗎?

  ※   ※   ※

  符茲堡大學的學生是特別的,上課方式自然也很特別,前一天在教室翻書本記筆記上課,後一天上教場練武射箭擊靶,或者學習各種武器方面的知識,以及通盤瞭解現今的國際情勢等等。

  最可憐的是他們完全沒有學期結束的時候,亦即沒有寒暑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學期裡,直至他們「畢業」離開學校為止。

  幸好,每一回任務結束後都有一個星期的榮譽假,週六、日也可以自由活動,不過許多人都會在這兩天各別為自己程度較弱的部分作特訓。

  「莎夏,哈德他們要去烤乳豬,一起去吧!」一大早,尼基便興沖沖地撞過來敲莎夏的房門,卻見莎夏與杏子早已穿上野戰服。「妳要上哪兒?」

  莎夏劈出一掌,尼基迅速閃開,她又比出手槍的姿勢朝他ㄅㄧˋㄤ了一槍。

  「你死了!」

  「練槍?」

  「Right!」

  「可是,」尼基滿腔熱血頓時變成豬血糕。「烤乳豬……」

  「下回吧!」說著,莎夏朝杏子勾了勾手指頭。「走囉!」

  尼基左右為難地咬了三秒唇。「我也去!」

  「你的烤乳豬呢?」

  「下回!」

  會合恰卡之後,四人一起在練靶場消磨到中午前一刻。

  「餓了,餓了,吃飯去囉!」

  「下午……」尼基滿懷期待地瞅住莎夏。「休息?」

  「No,練狙擊槍!」

  聞言,尼基不禁垂頭喪氣地爬在後面,活像只被剝了殼的烏龜似的,杏子與恰卡相對一眼,雖同情,卻無能為力。

  自己的事一旦決定了,莎夏是絕不會再做更改的,這是她的超級一號原則。

  然而──

  古樸的舊美茵橋兩旁佇立著十二座帝王及主教的大型石像,有點類似布拉格著名的查理士橋,是不少情侶的談心勝地。

  但此刻,在這十一月初冬的季節裡,寒風颼颼地吹,在這裡祇能談冰,實在談不了甚麼心,所以寬敞的舊美茵橋上除了揪住衣領匆匆路過的學生之外,壓根兒看不見甚麼情侶。

  要看情侶,到床上去看吧!

  「啊!你們看,」甫一踏上舊美茵橋,恰卡便指住前方不遠的某尊帝王石像,那兒有條頎長的人影背倚在石像傍。「吃花館長在那兒!」非洲土語。

  「呿!這兒又沒有花,他跑到這兒來幹什……」俄文。

  「噓!」莎夏急忙橫臂阻止尼基的嘲諷,因為丹奧正在點煙,而她,是真的很喜歡看他抽煙的樣子。所以之前她常常拉杏子一起偷溜去整他,現在卻是單獨偷溜去欣賞他抽煙工作時的風采,偶爾被他發現了,他們也會哈拉兩句。

  祇要他不是討厭她,甚麼都好說。

  「幹嘛?」

  「他在抽煙。」中文。

  「那又如何,我不也……」

  「嘖嘖,他抽煙的樣子還滿酷的嘛!」杏子終於發現新大陸了。「真看不出來!」日語。

  尤其是剛吸入第一口時,他總是合著眼,片刻後再緩緩吐出來,那模樣真是頹廢到不行,迷死人了!

  莎夏暗自讚歎不已。「他也祇有這時候最酷。」

  「酷?」尼基雙眉一挑,連忙取出香煙點上。「我也會抽煙啊!」

  莎夏懶洋洋地丟去一眼。「是啊!你會抽煙,就像個痞子一樣。」

  尼基呆了呆,煙吐一半險些嗆死。「痞……痞子?」未免差太多了吧!

  「那我呢?我呢?」恰卡指著自己的鼻子。

  莎夏朝杏子瞄去,杏子聳聳肩。

  「他抽煙像在戰鬥,三十秒鐘就可以抽完一根煙。」

  「哇塞!」莎夏不禁失笑。「你怎麼還沒上癮啊?」

  「我又不喜歡抽煙。」恰卡坦誠。

  「想也是,習慣抽煙的人才會有抽煙時的個人架式,」莎夏說,又指指丹奧那邊。「譬如他,他抽了十年的煙,早就上癮了,所以才會有他獨特的抽煙風格。」

  「妳怎麼知道他抽十年的煙了?」

  「他說的呀!」

  「咦?你們甚麼時候……」

  「喂喂喂,很冷耶!夠了沒有啊妳們?」尼基越聽越不是滋味地咕噥。「我們站在這裡吹冷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要吃飯嗎?到底去不去啊?」

  「當然要去,不過……」斜瞄向丹奧那頭,莎夏略一沉吟。「等我一下!」

  「幹嘛?咦?妳要去哪裡?」

  對尼基的問句,莎夏毫不理睬,逕自大步走向丹奧。

  「喂!丹奧……呃,我可以叫你丹奧吧?」在這所特別的大學裡,除了校長大人,全校師生都是直呼名字的。

  聞聲,丹奧驚然回首。

  「嗄?啊,原來是妳,呃,如果妳喜歡叫這個名字,當然可以啊!」

  「這個名字?」莎夏狐疑地念了一下。「難道你還有別的名字?」

  「於晨,鳳凰于飛的於,晨曦的晨,我是在清晨日曦初起時出生的,」丹奧改用中文解釋。「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於晨?」莎夏不由得傻住了。「原來……原來你真的是中國人啊!」

  「我父親是台灣人,我母親是中英混血,查士敦是我母親娘家的姓。」

  「那我還比你純血統,」莎夏正經八百地點點頭。「我爸媽都是純中國人。」

  「純血統?」丹奧不禁莞爾。「妳是貓還是狗?」

  鼻子俏皮地皺了一下,「你才是馬咧!」莎夏嬌嗔道。

  「是啊!」撥了一下被風吹到額前來的劉海,丹奧自我解嘲地勾了勾嘴角,又扶了一下眼鏡。「難怪我常常四腳爬在地上。」他指的是被她整的時候。

  聰明如莎夏自然也知道他在說甚麼,不禁忍俊不住哈哈大笑,杏子見狀不由得驚異不已。

  「怪了,他們甚麼時候變得那麼熟了?」

  尼基更不爽了,馬上變身為火車頭衝上前。「莎夏,我餓死了,快走啦!」

  看也不看他一眼,莎夏兀自笑問丹奧,「我們要去吃午餐,要不要一起去?」

  丹奧怔了怔。「我?」

  「對啊!你不吃午餐的嗎?」

  看了尼基一下,丹奧頷首。「好。」

  杏子與恰卡不禁愕然相對,尼基更是氣得差點當場跳腳。

  「莎夏,妳不是很討……」

  「走吧!」莎夏仍不理會那只火氣沖天的大熊,逕自與丹奧並肩走開。「你會喝酒嗎?」

  「我喜歡喝葡萄酒。」

  「我也是耶!」

  「我那邊有兩瓶三百年以上的麗玲絲,人家送我的。」

  「三百年以上的麗玲絲?酷!」

  「想喝?」

  「當然想!」

  「好啊!看妳甚麼時候有空……」

  「下午,我下午有空!」

  下午?

  下午不是要練狙擊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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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5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德國的冬天,真的很冷!

  走在街道上祇見人來人往個個都是圓圓滾滾的雪人,由厚實的大衣、毛線帽、圍巾和手套所構成的七彩雪人,臉上也祇瞧得見兩顆眼珠子,迎面撞上時,不拉下圍巾誰也不知道誰是誰,即使哈拉半天,也不一定能肯定對方究竟是哪裡的哪位。

  也許你以為是女友一號,結果是女友二號,講了半天該講的沒講,不該講的全講了,好戲更在後頭。

  可是莎夏一見到丹奧就知道是他了,因為──

  莎夏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個孤伶伶佇立在葡萄園中的大白癡,不敢相信那傢伙居然祇穿了一件套頭毛衣就敢跑出來發呆。

  他看起來瘦弱,其實身體很健壯嗎?


  「哈啾!哈啾!哈啾!」

  不,他一點也不健壯!

  不再遲疑,莎夏立刻邊脫外套邊跑過去,丹奧甫驚覺她的出現,她已經把外套穿在他身上,再拉下圍巾圍住他的脖子,然後一聲不吭硬扯著他回堡。

  「莎……莎夏,妳……」

  他不吭聲還好,一出聲便宛如電子點火器般,瞬間點燃她的天然瓦斯氣,轟一聲爆炸了。

  「你是白癡嗎?居然穿這樣出門?請問你有沒有看見地上白白的那一層是甚麼?是雪耶!先生,不是痱子粉,也不是麵粉,更不是糖霜,是會活活凍死你的雪耶!昨天晚上才下過雪,你竟然一大早就穿這樣跑出來作冰柱,請問你是腦袋秀逗了還是神經線鬆了?」

  「因……因為昨天晚上是第一場雪,所以……」特別有感觸,一股莫名的愁緒油然而生,忍不住就這樣走出來踏入一片白茫茫中,在這片恍若與世隔絕般的氣氳裡癡立到忘我……

  「阿達!你真是阿達!」

  不是看落葉就是看飄雪,真不知道那種東西究竟有甚麼好看的,看了會有獎品嗎?如果不是輪到她去買早餐,這種天氣誰會一大早就爬起來出門,然後這傢伙被人發現時,恐怕早就變成冰人一號了!

  越想越氣,簡直是氣到快沒力了,莎夏不再理會他,兀自拉住他疾行在綿延不盡的葡萄園裡。

  小小的山坡上豎著成千上萬枝的葡萄樹與木棍,為了讓每一株葡萄樹都能吸收到陽光,不辭辛勞的農夫們為每一株葡萄樹架設一根木棍,好讓它們都能長得又直又美。但此刻,葡萄樹的樹枝都是光禿禿的,再加上一根根的木棍,遠遠望去好像是插花用的劍山似的,而他們是兩隻在劍山上爬行的笨螞蟻。

  「麻煩你,先去泡泡熱水讓自己暖和一點,OK?」

  一將他送回堡裡,莎夏便收回自己的外套圍巾,即刻離開了。如果她不趕緊去買早餐,待會兒就得去鏟雪了。

  剛剛在葡萄園裡不覺得冷,一回到堡裡,丹奧反而開始打起哆嗦來,連忙依照莎夏的話去泡熱水,直到不再發抖後才起來。正想到樓下廚房煮咖啡,不意一下樓就瞧見莎夏在大門口探頭探腦。

  「莎夏,妳在幹甚麼?」

  「啊!丹奧,一般學生不能隨便進主堡裡來,所以……」

  「沒關係,進來嘛!我會跟史提夫說一聲的。」

  聞言,莎夏立刻鑽進來了,丹奧注意到她還提著一個保溫壺和一個紙袋。

  「我順便幫你買來早餐,再出去買很冷的!」

  「謝謝,不過……」丹奧領著她走向後面廚房。「這裡也有廚房,我通常都在這裡弄早餐吃,不必出去買。」

  「咦,這裡的廚房可以用嗎?」

  「可以啊!」

  「哇,好大喔!」一進入廚房,莎夏便東張西望地驚歎不已。「整座主堡裡祇有你和史提夫住,還有這麼大的廚房,我們宿舍那麼多人,實在也應該弄間廚房才對嘛!」

  「妳們的宿舍沒有廚房?」端來兩個杯子,丹奧把保溫壺裡的咖啡倒進去。「不能向學校提出建議嗎?」

  「有啊!提過了,可是學校說甚麼廚房會造成我們怠惰的習慣,那種不良建議不予採納。」莎夏有氣沒力地歎了口氣。「真是見鬼,到廚房煮個東西就算怠惰,為甚麼不乾脆叫我們自己種田、收割、製麵粉、作麵包,而且自己養豬養牛、殺豬宰牛,自己作火腿香腸,這樣就夠勤奮了吧?」

  「既然學校反對,那……那就……」硬憋住失笑的衝動,丹奧吶吶道。「咳咳,沒辦法了。」

  「你在偷笑對不對?」莎夏不高興地嘟囔,拿起丹奧放在盤子上的香腸麵包咬了一大口。「沒關係,儘管笑,一想到你在葡萄園裡的蠢樣,我也很想笑,大家扯平!」

  「我沒……沒有笑。」

  「那你是幹嘛?喉嚨不舒服?」

  「呃,有……有一點。」

  「聽你鬼扯!」

  「我……沒有。」

  「那你的嘴又是怎麼一回事,抽筋了?」

  「我……在吃東西。」

  「嘖嘖,你吃東西的樣子還真瘸呀!」

  他們就這樣邊聊邊吃早餐,中間丹奧又另外煮了一壺咖啡,然後,一個鐘頭過去了──

  「老天,快八點了!」莎夏驀然驚跳起來。「該死,我一定會來不及!」

  丹奧追在她後面。「要不要我借妳腳踏車?」

  「不行,學校規定本校學生上下學一律不准利用任何交通工具,祇能靠兩條腿走路,走路來不及就用跑的,用跑的來不及就用沖的……」

  「要是沖的也來不及呢?」丹奧脫口問。

  莎夏回眸一笑。「還有兩條手臂啊!」

  「呃?」丹奧正感疑惑,卻見莎夏倩笑嫣然地揮動兩條手臂,彷彿跳芭蕾舞似的「飛」出主堡大門外去了。

  當莎夏聽到丹奧的大笑聲時,不覺驚愕地回頭看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原來他也能發出這種大笑聲呀!

  ※   ※   ※

  外面正在下雪,而今天的課程是──

  「快,大家動作快,先作暖身操,快快快!」

  是是是,暖身操,暖身操!

  大家一邊發抖一邊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好,誰要先下去?」

  大家面面相覷,然後……

  「我是男人,我先下去!」

  於是撲通一聲,偉大的男人祇穿著一條泳褲,帶著水肺、水槍和短刀跳進冷冰冰的訓練池裡頭去了。

  沒關係,他不能冷,大家替他冷。

  整個上午,大家忙著在水裡學鯊魚,水中戰鬥並不是常碰到的狀況,可是一旦碰上了,就得如同鯊魚一般勇猛──管你是在夏天、冬天或者南極、北極,這是活命要訣。

  到了下午,一手衝鋒鎗一手短槍,大家又跑到後山去進行實地野戰訓練。

  細雪綿綿的飄,沒有暖暖帽、毛衣、大衣或手套,祇有一身寒酸牌緊身衣和頭套,全身黑漆漆的趴在白慘慘的雪地上,足以麻痺心臟的冰冷立刻沁入骨子裡,學生們個個抖著唇差點沒喊天。

  「好,快,前進!」

  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還能前進到哪裡去?

  所以,當課程終於結束時,每個人都以奧運短跑奪魁的決心拚命往宿舍裡沖──跑第一名的就可以先泡到熱水。

  很不幸的,天底下最悲慘的事發生了──

  「很抱歉,熱水器壞了!」舍監鄭而重之地宣佈「好消息」,但在那張裂到耳後的笑臉下,那句抱歉實在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甚麼?!」眾人驚叫,同時努力壓抑一腳踢掉那傢伙臉上笑容的衝動。

  「因為要換零件,零件又恰好缺貨,所以恐怕這兩天你們都要洗冷水澡了。」

  宿舍裡頓時充滿一片淒慘叫聲,彷彿屠宰場似的。

  「我們去城裡洗。」有人說。

  「不行,你們這樣一窩蜂全跑去跟人家借浴室洗澡,這是擾民,」舍監依然笑咪咪。「SA學生手則第三十一條,非任務期間,騷擾百姓的事不能做。」

  「那我們可以一、兩天不洗澡吧?」

  「還是不行,SA學生手則第六十七條,非任務期間,不得因任何理由怠惰生活中的日常用事。」

  「幹!」

  「這更不行,SA學生手則第一百四十九條,非任務期間,不得嫖妓。」

  「……」

  莎夏突然拉著杏子跑上樓去拿洗澡用品和換洗衣物,然後悄悄溜出宿舍。

  「我們要到哪裡?」

  「舍監說不能騷擾百姓,可是……」莎夏笑得狡猾。「丹奧也是我們學校的人,不是百姓吧?」

  ※   ※   ※

  「先生,先生!」

  咦?正待離開辦公室的丹奧愕然回首,祇見窗外有兩個頂著滿頭雪的女孩,可憐兮兮的把鼻子和兩隻手掌平貼在玻璃上,腦袋裡不禁浮現「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場景。

  「甚麼事?」他連忙打開窗戶。

  「先生,先生,請可憐可憐我們兩個小女子已經快凍僵了,能不能借一下熱水給我們泡泡呢?」兩人一致露出「求求施捨一下」的哀憐眼神和表情。

  丹奧險些忍俊不住。「妳們從前門進來吧!」

  一個鐘頭後,兩個熱烘烘的女孩通體舒暢地從浴室裡出來,一邊熱烈爭論著。

  「絕對是後來增建的!」

  「如果是增建的,怎麼可能建這種羅馬型浴池?」

  「……錢多多?」

  「呿!」

  經過廚房,瞧見丹奧正在裡面忙碌。

  「丹奧,謝啦!」

  丹奧回眸。「不客氣,妳們還沒吃晚餐吧!要不要一起吃?已經快好了!」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不吃白不吃,異口同聲說:「好!」

  片刻後,三人已同據一桌大快朵頤了。

  「丹奧,你的手藝還不錯嘛!」

  「我父親才厲害,我及不上他一半。」

  「你父親是廚師?」

  「不,程序設計師,可是他很喜歡做家事。」

  很喜歡做家事的男人?

  「你媽媽一定很好命。」莎夏竊笑。「咦?這黑麵包很好吃耶!你在哪裡買的?」

  「我自己做的。」

  「耶,真的?好厲害!」

  「這烤『豬』也很棒!」杏子吃得口齒不清。

  丹奧愣了一下,莎夏受不了的用叉子敲敲杏子的盤子。

  「哪裡來的烤豬?烤雞,OK,拜託妳講清楚一點。」

  「麻煩你,色拉再給我一點,謝謝!」

  「喂喂!妳真的吃得下這麼多嗎?」

  「咦?這不是白蘆筍嗎?奇怪,現在怎麼會有白蘆筍?」

  「哎呀!有蕈菇耶,太棒了!」

  「喂!那是我的,別搶我的!」

  「我哪有,明明是……」

  丹奧驚異又有趣地瞧著她們倆邊吵邊吃,突然產生一種在自己家裡用餐的錯覺──他家的餐桌上一向都這麼熱鬧。

  「耶!丹奧,你怎麼不吃了?」

  「我一向吃得不多。」

  聞言,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先瞧瞧對方的盤子,再看看他的盤子,最後低頭瞪著自己的盤子……聳聳肩。

  「我們要是祇吃那麼一點,一個鐘頭後就沒力啦!」

  杏子鼓著滿滿一嘴,拚命點頭贊同。

  「妳們運動量大,自然吃得多。」丹奧瞭解地說。「還有誰要紅燒牛肉嗎?」

  「我我我!」兩支湯匙爭先恐後揮個不停。

  丹奧笑著在她們的盤子裡再添上一……不,兩份牛肉。

  「史提夫呢?」莎夏又問。

  「他到學校去開會,可能要晚一點才會回來。」

  「幸好,否則他在的話就很囉唆了。」

  「對咩!那回我祇不過摸了一下他的寶貝雕像,他就要我浪費一整個週末來擦拭主堡裡所有的雕像,火得我每座雕像都給它吐了一口口水!」

  丹奧失笑。「真的?」

  「當然是真的!」杏子嘟囔。「那次大家都跑到科隆去參加嘉年華大遊行,祇有我留在這裡和雕像大眼對小眼,現在想想還是火大得很。」

  「喂!那都半年多前的事了,妳還記得?」

  「死也記得!」

  「我不也沒去。」

  「因為妳出任務去了!」

  「反正我也沒去。」

  「那是因為妳沒辦法去!」

  「喂喂喂,妳真的很番喔!」

  兩人一路抬槓抬到用罷晚餐,然後三個人一起洗碗盤,她們兩個還是繼續鬥嘴鬥個不停,而丹奧卻祇興致盎然地聆聽,很少插嘴。

  最後,當她們要離去時,丹奧還拿了一瓶櫻桃燒酒給她們。

  「天氣冷,睡前喝一杯會很暖和,比較容易入睡。」

  抱著櫻桃酒,兩個女孩喜孜孜地走回宿舍,暖和得不得了。

  「那傢伙好像很不錯呢!」

  「可惜今天晚上他沒抽煙。」莎夏狀頗遺憾。

  「妳很奇怪喔!居然喜歡看人家抽煙。」杏子不以為地哼了哼。「宿舍裡也有很多男生抽煙啊!」

  「那不一樣,」莎夏毫不考慮地否決了。「我祇喜歡看丹奧抽煙。」

  「毛病!」杏子咕噥。「不過那是妳的問題,與我無關,我現在祇擔心,明天也能來嗎?」

  「那當然!」

  杏子嘻嘻一笑。「好極了,以後若是又有人說他的壞話,我一定免費替他打一架!」

  沒想到僅僅四天後,她們的印象就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   ※   ※

  冰冷的夜,颼颼的寒風,眾人皆睡我獨醒,壁爐前,丹奧獨坐在大扶手椅上,一手輕輕搖晃著酒杯,一手香煙飛旋著縷縷煙霧,銀藍的眼凝住在跳躍著芭蕾舞的火焰上。

  他在等待。

  因為不想在這種寒冷的夜裡從熱被窩裡被挖起來,那實在是天底下最痛苦的經驗,所以,從第一回氣溫降到零度冰點之後,他就養成入睡前先「看看」夜裡是否會有人來找他的習慣。

  叩叩叩!

  來了!他一口飲盡酒,把酒杯擱在茶几上,然後起身去開門。

  「總理。」

  「咦?你知道我要來?啊,這不是廢話嗎?」來客自嘲地笑道。「好久不見了,丹奧。」

  「請進。」

  來客先橫臂阻住欲待跟隨進來的護衛,再進入房裡並隨手關上門,兩人在壁爐前坐下。

  「總理想知道甚麼?」丹奧悄悄將右手放在來客的手臂上。

  「非洲,」來客鎮定地說。「我想知道非洲在一個月內會有大災難嗎?那種會一口氣毀掉非洲半數以上人口的大災難?」

  「天災?抑或人禍?」

  「人禍。」

  種族糾紛持續不斷的非洲,各部族不但性格迥異,而且彼此之間都抱有潛在而強烈的對抗意識,不但可以為了土地、為了宗教不同而戰,也可以為了石油、為了鑽石礦、鈾礦而戰,就算沒理由也要硬掰出理由來戰,即使選出了總統,很可能過兩天就被武力推翻,甚至直接被送到上帝那兒報到。

  總之,不戰的話大家都沒事幹了,白人武器商賺不到錢,黑人酋長保不住他的權威,所以非戰不可!

  再加上國際間那些恐怖組織也趁亂插花進去摻一卡,因此近二十年來,除了中東依舊保持戰事頻仍之外,非洲的內亂也更趨向於白熱化。

  「……不會。」

  「太好了!」來客非常明顯地鬆了一大口氣。「對了,這兒真的很冷啊!」

  丹奧收回手,順口應了一句,「是啊!」這種問題根本是在講廢話。

  「我想你一定很渴望到熱帶地區去溫暖一下吧?」

  「呃?」

  丹奧尚未及回答,來客已然自行起身離去了。

  他為甚麼說那句話?

  房門口,懊惱的藍眸默默地注視著來客緩緩步下樓梯──八個護衛緊跟在他身邊,丹奧心中突然浮現很不妙的預感。

  看來剛剛那前一句並不是廢話,後一句也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早知道應該多「看」一點!

  ※   ※   ※

  「這是一次大行動!」

  教練場前,行動教官以宏亮的聲音對排列在眼前的一百位SA們做行動前的訓示。

  「一次非常緊急而且重要的大行動!」精光四射的眼徐緩地掃過每一張年輕的臉。「至於你們,是各組裡的菁英,所以我們要從你們之中再選出六十九個人來執行這項任務,希望被挑中的人不要讓我失望,明白了嗎?」

  「明白了!」SA們齊聲轟諾。

  接下來,SA們便開始輪流接受挑選,這並不奇怪,也不是頭一回,令人納罕的是那個沒有道理會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人竟然也在場,而且是由他來挑選。

  「丹奧,這六個是各組中最優秀的人選,你看看可以嗎?」

  在眾SA的疑惑注視下,丹奧上前一個個輪流在他們的肩上搭了一下,直至第四個,他突然退開,搖搖頭,那組人立刻被換掉,丹奧也重新再一個個搭在他們肩上「看」過去。

  他必須挑出尚未到死期,而且七個人相互搭配起來也不會導致任何人受到太大傷害的SA,因為這六個人的任務是負責保護他,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因為保護他而遭致死亡或者殘廢的厄運。

  自然,SA們心底都很納罕丹奧到底在幹嘛?但他們更清楚SA的本分:絕對不允許對上司的做法有所質疑,如果上司不打算告訴他們太多任務內容,他們也不被允許提出任何疑問。

  調換數次過後,很快便輪到莎夏和尼基上前,於是奇怪的狀況發生了,當丹奧再一次輪流搭著各人的肩時,竟然跳過了莎夏──

  他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看見他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未來和她的未來,唯有在她身上根本看不出甚麼玩意兒,除了她的身材實在很誘人之外,特別是穿著緊身衣的時候……

  但就莎夏而言,這種「惡意」的行為就如同兩年多前他不斷躲避她一樣令她難堪……不,更難堪!

  一次。

  漏掉了吧?

  兩次。

  又不小心漏了吧?

  三次。

  ……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

  四次。

  他到底在想甚麼?

  五次。

  六次。

  有點過分喔!

  七次。

  很過分喔!

  八次。

  太過分了吧?

  九次。

  甚麼意思啊他?

  十次。

  去死吧你!

  十一次。

  妳又在倒追他了嗎,莎夏?

  包括行動教官,一百雙詭異的眼整齊一致地聚集在莎夏身上,除了丹奧,他自顧自把手搭在別人肩上,而且眉頭越攢越緊,表情越來越凝重,似乎根本沒發現到她的存在。

  十二次。

  你死定了!

  十三次……

  終於,所有的組合都輪換過了,丹奧卻依然垂眸沉默不語,好半晌後,他抬眸瞄了莎夏一下──眼神極其怪異,終於決定了。

  「赫倫、尼基、恰卡。」

  「好,赫倫,尼基,恰卡,你們三組跟我來!」

  然後,在經過丹奧身邊時,莎夏狠狠地、輕聲地留下她的警告。

  「丹奧.查士敦,你好樣的,給我記住!」

  「嗄?」丹奧頓時滿臉錯愕地茫然以對。

  他做錯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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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55: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十二月,德國已是大雪紛飛,但在非洲,瘋狂的熱焰仍在燃燒,冬季在這塊早已被燒焦的黑色大地上根本不存在,所以莎夏等人一到達此地,立刻脫掉大衣毛衣換上T恤,三個女孩三條馬尾,除了丹奧,他依然是襯衫長褲。

  如同其它九組,他們的目的是護送一個手提箱,目的地則是剛果北部的一處小村鎮,且限期在十三天之內一定要到達,至於詳細內容僅有丹奧與這一組的領導者赫倫清楚,所以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其它五人都感到非常奇怪。

  到剛果,最慢兩天就可以了不是嗎?

  然而出發之後,他們才發現實際狀況全然出乎他們想像之外。首先,當赫倫帶著一夥人到達機場,決定搭機直飛非洲時──

  「金夏沙?」

  「不。」

  扶著赫倫的手臂,丹奧馬上否決了,在其它人狐疑的目光下,赫倫再問。

  「羅安達?」

  「不。」

  「盧加色?」

  「不。」

  「尼阿美?」

  「不。」

  「拉斯哥?」

  「不。」

  「開囉?」

  「不。」

  「可以。」

  美國?他們到美國做甚麼?

  正當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赫然在美國的新聞報導上,驚聞有兩架飛航班機和一架私人直升機在離開德國不久後即因不明原因失事爆炸了。

  不會吧?

  大家心中俱都存在著同等程度的驚疑,卻沒有人問出來,更沒有人敢提出來大肆討論,個個都一副老人癡呆症似的默默服膺赫倫的帶領,繼續由美國坐船到澳洲,再從澳洲飛到俄國,又從俄國跑到瑞典……最後,在天南地北跑得暈頭轉向之後,他們終於來到非洲肯亞的奈若比。

  此時離期限日祇剩下九天。

  「由這兒到目的地,應該很快了吧?」毫無把握的語氣。

  聞言,其它四個人不約而同把疑問的目光投向赫倫與丹奧那邊,後者兩人又在那裡進行那種白癡兒語似的你問我答了。

  「……你這麼認為嗎?」

  「……不,我一點也不這麼認為。」

  事實上,沒有人這麼認為,結果也確是如此。

  翌日,他們已坐在一輛經過改裝後的九人座小巴士上,顛簸在沒有路標又崎嶇不平的黃土路上,個個都蹦蹦跳跳得好似幼兒園小鬼跳彈簧床。

  「聽說雨……否則還……那就……你們說……吧?」俄語。至於消失的字眼是因為車子太過顛簸,全跳到車外去了。

  「我聽……再講……嗎?」日語,同樣奇妙的說話方式。

  「這樣我……活到……去嗎?」非洲土語。

  「大家……這樣才……所以……了吧?」中文。

  「丹奧你……們說的……嗎?」赫倫的搭檔摩拉的芬蘭語。

  「……」聽不懂,不知道該回答甚麼。

  「從現……統統都……聽懂……?」赫倫的埃及語。

  「聽不懂!」異口同聲的英文,清楚又響亮。

  兩個鐘頭後,每個人都呻吟著爬下車,找了個蔭涼的樹下拚命揉搓已經分裂成梅花瓣的屁股,期待能把它們揉回原形。

  「天哪,比騎馬還累!」俄語。

  「幸好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熱。」日語。

  「為甚麼不能走公路?」中文。

  「因為要避開沒有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們不但不能走公路,也要盡量遠離大城鎮。」顛死總比爆死好,起碼還能保有全屍。「總之,上午大家稍微忍耐一點,下午進入大草原之後就不會這麼顛簸了。」芬蘭語。

  「要直接越過邊界到坦尚尼亞嗎?」俄語。

  「沒錯,越過邊界進入坦尚尼亞的塞倫蓋提大草原,再繞過維多利亞湖到吉加利,由那兒很快就可以到達剛果了。」非洲土語。

  「……」仍然聽不懂。

  「從此刻開始,除非情況需要,否則大家全部都使用英文,聽懂了沒有?」埃及語。

  「聽懂了!」再一次異口同聲的英文,軟弱又無力。

  「好,現在大家各自休息進食,半個鐘頭後上路。」

  望著莎夏,丹奧欲言又止,但就如同過去數天以來一樣,莎夏視若無睹地回身背對他,丹奧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回到車上,點了根煙鬱悶地抽著。

  他到底做錯了甚麼?

  而在另一邊,赫倫正在與摩拉低聲討論接下來的路程,其它四人則聚在一起干啃餅乾。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是朋友了。」杏子偷覷著丹奧。

  「……」她也是這麼認為,莎夏暗忖。

  尼基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我說那傢伙祇是在消遣莎夏而已!」

  「……」的確。

  「他真有這麼差勁嗎?」恰卡咕噥。

  「哪裡沒有?說不定更差勁。」尼基更大聲地說。「搞不好那傢伙是在報復莎夏之前整得他那麼慘,所以處心積慮先扮演好人讓莎夏放鬆對他的戒心,等時機到了再一次報復個夠本!」

  「……」沒錯,就是這樣!

  收回視線,杏子又想了一下。「也是有可能啦!」

  「……」哼哼哼,沒想到大家的想法都跟她一樣。

  「那麼妳打算如何,莎夏?」尼基興致昂揚地摩拳擦掌,已經準備好要大展身手一番,將那傢伙扁成豬頭。

  「不怎麼樣。」莎夏終於慢吞吞地啟口了。

  「咦?」尼基呆了呆。「可是……」

  莎夏面無表情。「現在是任務當中。」尼基窒了窒,無法反駁。「不過任務完成之後,他最好不要跟我們回去,否則……」言下之意不問可知。

  孫悟空有七十二變,地獄有七十二酷刑,他就準備好好領受一下地獄酷刑的滋味吧!

  ※   ※   ※

  乾熱的微風吹在臉上,風中傳來青草的甜味與各種動物刺鼻的糞便味,黃黃綠綠的草坡間佇立著疏疏落落的刺槐樹,草的盡頭在遠方形成一線,與藍天上厚厚的積雨雲接壤,彷彿天與地原就是相連的,遼闊得教人不敢置信。

  這就是肯亞最多野生動物棲息的馬賽馬拉大草原,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緩緩起伏的原野上是數以萬計的斑馬、羚羊、黑犀牛與大象群等,佈滿眼前每一個角落,真實而粗獷地展現在眼前,看得丹奧嘴巴微張,兩眼一眨也不眨。

  他從沒有親眼見過這麼多野生動物,真是太驚人了!

  「這裡隨時都那麼多動物嗎?」

  「坦尚尼亞中央高原在六到十月間是旱季,大多數動物都會遷徙到這兒來散落在草原各處,因為這裡有四時不竭的水源。」赫倫解釋。

  「可是在十二月前後的小雨季一來臨,牠們就會遷徙回坦尚尼亞。」恰卡再加補充說明。「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我們可以看到牠們的遷徙場面,告訴你,那才真的叫壯觀!」

  「那麼……」丹奧終於眨了一下眼,又推了推眼鏡。「祇要我們不去惹牠們,牠們就不會傷人吧?」

  赫倫回頭,笑了,「那也不盡然,」他用下巴指指車後。「哪,你瞧!」

  在回首的同時,丹奧聽見一個咻咻咻的奇怪聲音,好像遠處有列蒸汽火車頭開足了馬力駛來,再定睛一看,車後五十碼開外處,草原掀起一波波劇烈的擾動,彷彿大鯊魚在海面下潛泳時背鰭興起的波浪。

  這兒不可能有鯊魚吧?

  正狐疑間,驀見草叢驟然爆開來,奔出一頭碩大的黑犀牛以小馬奔跑的速度朝巴士衝過來,粗短的腳震動地面的聲音夾雜著模糊的嘶吼,濁重的鼻息配上流著白沫的口角,那模樣百分之百就像被偷腥的老婆惹毛了的男人。

  丹奧抽了口氣,恐懼的哀嚎險些衝口而出。

  「牠牠牠……牠想幹甚麼?」

  「黑犀牛的脾氣很火爆,而且視力十分差,所有的行動都僅憑聽覺和嗅覺。」赫倫吃吃笑著。「剛剛巴士恰好從牠和一頭母犀牛之間通過,牠以為是另一頭公犀牛向牠挑釁,所以搶先攻擊過來了。」

  果然是懷疑老婆偷腥的男人!

  「那那那……」

  「放心……」赫倫回轉方向盤繞了幾圈。「哪!你再看。」

  丹奧再回首一瞧,不禁愕然,剛剛那頭黑犀牛已然改變目標衝向另一條滿頭問號的公犀牛,然後用粗大的前角沒命地攻擊牠、砍劈牠,狀似打算給對方來個全面大翻修。

  「怎……怎麼……」

  「我說過,黑犀牛的視力很差,而且……」赫倫又吃吃笑起來了。「你聽過一個笑話嗎?」

  「嗄?」笑話?現在是說笑話的時候嗎?

  「世界上比一頭犀牛更天生智障的是甚麼?」

  「呃?」犀牛很智障嗎?

  「哈哈哈,就是兩頭犀牛!」

  好冷的笑話!

  大家都在哈哈大笑,但丹奧實在笑不出來,因為他看見那頭無辜的黑犀牛身上多了兩個窟窿;另一邊還有兩隻雄羚羊在角鬥,看誰可以一舉贏得一大群雌羚羊的芳心,來個左擁右抱上壓下躺。

  原來動物也跟人類一樣性愛爭鬥……或者是人類像動物?

  「黑犀牛不但眼睛不好,而且真的很蠢,」恰卡笑道。「牠們祇懂得一個道理:擋路者死。祇要聽到一點點聲響,就會勃然大怒的全速衝刺過來。」

  「別瞧牠們身軀龐大好像很笨拙,其實牠們動起來甚至比貓鼬更靈活!」赫倫接著說。「如果不想被牠追上,最好趕緊扔出外套甚麼的給牠戮,有武器就射牠的角,倘若這樣都不行,那你最好盡快找棵方便的樹……」他又笑了。「爬上去!」

  話剛說完,又見杏子突然指住前方不遠處的猴麵包樹大叫。

  「啊,你們看!」

  眾人轉眸望去,原來是兩頭躺臥在樹下的獅子,其它草食性動物一見到巴士就馬上跑得跟飛一樣,那兩頭獅子卻對他們不理不睬,繼續睡牠們的大頭覺。

  果然有王者之風!

  巴士繼續往前行,更多吃草的野生動物散佈在遼闊的草原上,最後,他們來到一處深綠色的茂密樹林,因為天快黑了,赫倫決定在那兒宿營。

  非洲的黑夜是比白天更兇惡的。

  ※   ※   ※

  太陽迅速滑落,樹影越拉越長,不一忽而橘色的火球便悄無聲息地沉入地平線下,漫無盡頭的平原在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中,白日間蒼翠鮮綠的欖仁樹、蘋婆樹,以及漆黑而雄壯的鹿蹄草刺槐樹,在此刻,在這黑漆漆令人毛骨悚然的夜裡,顯得特別猙獰。

  火堆點燃了,四周圍也開始鳴唱起真正代表非洲的聲音。

  不是自遠方傳來獅子如雷的悶吼,也不是大公象宛若號角迴盪的鳴嗥,如果說非洲有自己的聲音,那必然是──

  「那是……」食不下嚥地舀著一匙匙的罐頭牛肉,丹奧兩眼緊張地隨著嗥叫聲左右移動,不知道甚麼時候自己也會被擺在餐桌上,任由一張張血盆大口挑選甚麼部位比較鮮嫩好吃。「野狼?」

  「不,是鬣狗。」赫倫若無其事地朝四周陰森森的闇影瞟去一眼。「那種人們總說牠們是靠其它掠食動物的殘羹剩餚為生的腐食動物,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牠們捕殺獵物的本領才高明呢!」

  「沒錯,沒錯,」恰卡興奮地附和道。「如果你親眼看過牠們作戰的實況就能夠瞭解了,那種沉著深遠,一絲不苟又銳不可當的氣勢,簡直就像綠扁帽突擊隊那般勇猛,酷斃了!」

  簡直不敢相信,他不是在說他很欽佩牠們吧?

  丹奧不可思議地望住恰卡好一會兒,而後徐徐收回目光,改而瞪住罐頭裡的牛肉,完全失去了胃口。「我吃不下,給你吧!」把罐頭交給赫倫,雙眸益發忐忑不安地在黑暗中來回游移。

  在深邃的黑暗中,那忽高忽低、忽尖銳忽沉吼、充滿野蠻獸性的嗥聲彷彿遊魂般鑽過灌木林,竄過長草叢,不知由何而來,又似來自四面八方,讓人在飄搖的營火邊,感到直透肺腑的恐怖,那早已遺忘的原始緊張本能,引起全身不寒而慄的雞皮疙瘩。

  從鬣狗群開始聚集,遠處此起彼落傳來「胡嗚嗚~~」的戰鬥呼號聲,掀起夜行性掠食機器即將展開殺戮的前奏起,直至擒殺獵物後嘰嘰喳喳的爭相啃噬「晚餐」聲,殘酷地述說著草原中的生與死,鬣狗由始至終不斷地提醒著你一件不願想起的事實──

  你畢竟也祇是一塊肉,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慢慢等著吧!

  「你看過?」望著恰卡,杏子問。

  「看過好幾次囉!」恰卡大口咬著玉米與馬鈴薯做的大餅。「每一回都精采得教人讚歎不已,特別是牠們合作撲殺斑馬時,那更是刺激,斑馬跑得飛快,但牠們更不容易死心,祇要斑馬稍微慢一點點,牠們便不約而同撲上去一口……」

  實在聽不下去了,丹奧驀然起身。「我去抽根煙。」

  「不要離開營火太遠!」赫倫忙大聲交代。「你身上佩戴的草藥包是可以避蚊子、蒼蠅、黃蜂、蠍子之類的昆蟲,也可以避小蛇,可避不了大型掠食動物啊!」

  「我不會走太遠的。」

  但赫倫依然不放心,瞳眸一掃,相中已經吃飽的莎夏,朝她示意地點了一下頭,後者雖不情願,但任務第一,私人糾紛祇好暫時撇一邊。不過滿肚子怨火歸滿肚子怨火,瞧見丹奧倚在木棉樹吐煙的模樣,她仍是暗自讚賞不已。

  這麼差勁的人怎會有如此帥的時候呢?

  真是太沒天理了!

  突然,丹奧迥過視線來,澄藍的眸子在闇影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妳……」

  莎夏立刻別開臉去。「請不要跟我說話!」免得她忍不住先用口水淹他。

  丹奧窒住了,欲言又止半晌後,歎了口氣,繼續抽煙。

  漆黑的草原上繼續傳來各種各樣的怪聲,掠食性動物的低嗥,小動物臨死前的淒厲哀鳴,貓頭鷹的嘲笑,靜悄悄的夜行殺手──蛇類沙沙地爬過草叢間,雖然看不見,但已可以充分感受到夜裡的原野宛如白天一樣熱鬧。

  唯有他們倆之間是死樣的沉寂。

  但抽完一根煙後,當丹奧發現莎夏在偷覷他時,他還是忍不住又開口了。

  「請告訴我,我究竟是哪裡做錯了?」他一口氣把話說完,免得莎夏又不讓他講話。

  莎夏驚異地打量他片刻。

  「你居然敢這樣問我?」她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你不是愚蠢的白癡,就是打算繼續捉弄我,我不認為你是白癡,所以你必定是打算繼續捉弄我。告訴你,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我可沒有你想像中那樣遲鈍,所以你最好收回那種卑劣的想法,少來惹我,懂嗎?」

  捉弄她?他捉弄過她嗎?

  「我……我不懂……」丹奧聽得滿頭霧水。「我一直以為我們起碼可以算是朋友了,可是自從那天之後,妳……請告訴我,我那天到底對妳做了甚麼?」

  「你說錯了!」莎夏恨恨道。「是你沒有對我做甚麼!」

  這話聽起來真曖昧,不過丹奧完全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對不起,我還是不懂,我沒有對妳做……呃,不管是甚麼事,為何會讓妳這麼生氣?」

  太可惡了,居然還在裝傻!

  「因為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做,獨獨不對我那麼做!」莎夏怒吼。

  「嗄?」對每個人都那麼做,獨獨不對她那麼做?到底是……啊!

  見丹奧一臉恍然,莎夏更是怒火熾然。

  真會裝,不去演戲真是可惜了!

  「我想你現在說不定已經編織好一套完美的解釋了吧?好,那就來吧!既然你都編好了,不說出來也很可惜,那就說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就姑且聽聽看你的編故事能力如何。」下意識裡,莎夏仍是免費奉送了一個機會給他。


  問題是丹奧根本無法說出真正的理由,又不想欺騙她。

  「我……我……」他能說嗎?

  「怎麼?」莎夏濃眉一挑。「連編故事都懶?」

  丹奧不禁深深苦笑。

  是的,他的確做錯了,大大的錯了,錯在沒有顧慮周全,忽略了對自己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做法,看在別人眼裡卻極有可能是別有用意的舉動。

  「對不起。」在這種狀況下,他祇能道歉。

  「對不起?」莎夏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圓得像龍眼似的。「這就是你編的故事?對不起?」他連隨便掰個理由來應付她都覺得麻煩嗎?「真是好理由,可惜我不接受!」她的聲音更尖銳,語氣更憤怒。「所以麻煩你,以後少接近我!」

  「但我是……」

  「莎夏!」

  丹奧倏地噤聲,轉首望去,尼基悄然無聲地走來,彷彿黑夜裡無聲的殺手。

  「莎夏,杏子找妳,」難掩敵意的綠眼與苦澀的藍眸相對。「妳快去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

  莎夏一聲不吭地回身離去,丹奧望著她直至她身影完全消失,收回眼來,發現尼基眼底的敵意更深了,他轉開眼,逕自點煙深深吸了一口。

  不知道他聽到多少?

  「查士敦先生,我奉勸你,如果你對莎夏有任何非分之想或捉弄之意,請盡早放棄,因為她不會對你這種娘娘腔有意思,更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原來他聽到那麼多了。

  是嗎?娘娘腔?原來他們是這麼看他的,難怪那些學生們都對他敬鬼神而遠之,像他這種無能的人對他們那種十八般武藝樣樣皆行的人而言,實在是令人唾棄,連他自己都厭惡得很。

  既然如此,莎夏又怎麼可能會和他結婚呢?

  ※   ※   ※

  越過坦尚尼亞國界之後,照道理說,他們應該可以直接繞過維多利亞湖到西邊去,但丹奧始終不同意,他們祇好繼續直直往前走,而越往南走碰上風雨的機會越多,氣候也將越來越悶熱。

  無論是風雨或炎熱,兩者都是令人極其厭惡的情況。

  「天哪,熱死人了!」

  「快下雨了。」

  「上帝保佑!」

  「暴風雨。」

  「……Shit!」

  然後,在風雨中,遷徙的動物成群結隊離開肯亞南部的大草原,自後趕上孤伶伶流浪在草原上的巴士,漫山遍野的獸群隊伍綿延數哩,奔馳的腳步使得大地為之震動不已,千萬種獸嗥聲更是震耳欲聾。

  其中,最龐大的隊伍是角馬、斑馬和各式羚羊,獅子群和素有草原清道夫之稱的土狼緊隨其後,伺機獵捕離群落單的弱小動物。

  「老天,你們看!」

  見到任何從未見過的場面,杏子都會大驚小怪一下,甚至看到螞蟻抬螳螂都會大呼小叫,因為她沒見過。但這回,大家一致同意她不是大驚小怪。

  「天哪,牠們真是不要命了!」

  乾季時可以輕易度過的瑪瑞河,此時卻水流湍急波濤洶湧,儘管如此,野性遷徙本能依然促使那一大群動物毫不猶豫地紛紛下水渡河,前仆後繼誓死不回頭,比任何一個已知的烈士更勇猛。

  他們眼看著許多動物因此溺斃,成為鱷魚的盛宴。

  「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嗎?」丹奧喃喃道。

  「沒錯。」恰卡斬釘截鐵地應道。

  為了生存,牠們不得不冒險,這就是現實的真貌,恰卡比丹奧年輕,卻比丹奧更瞭解這一點,因為他是在最嚴酷的生存環境下生長的非洲人。

  成千上萬的動物越過坦尚尼亞邊境進入塞倫蓋提大草原,預計以三天的時間回到坦尚尼亞中央高原,那浩大的規模確實足以堪稱舉世無出其右者,果然壯觀到令丹奧等人瞠目結舌久久不能語。

  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直至塔波拉之後,丹奧終於點頭可以往西行,這下子他們非得要經過蒲隆地不可了。

  「蒲隆地?」尼基攢眉苦思。「是不是那個圖西與胡圖兩族間長年衝突不斷的國家?」

  「沒錯,而且自1996年起至今,他們的政治始終由軍權主導。」

  「也就是說,我們得闖進一個內亂國家去觀摩一下他們的打仗技巧?」

  「答對了。」

  「見鬼!」

  可是這還是不是最糟糕的情況,更狼狽的還在後頭……

  「今天晚上大家在這個村莊裡好好休息一晚,養足精神以便應付明天的趕路,進入蒲隆地之後,我和尼基與恰卡會輪流開車,除了停下來加油和方便以外將不做任何逗留,直到通過蒲隆地為止,」赫倫慎重囑咐。「大家都瞭解了吧?」

  「瞭解了!」

  於是赫倫向恰卡微一頷首,恰卡會意,開始警告大家。

  「馬賽人非常好客,但有幾件事大家必須特別注意;首先,在坦尚尼亞,日常生活中左右手分工非常明確,右手是用來握手、拿東西、吃飯的,左手則用來洗下身,所以接受人家遞給你的東西時,要用雙手接,如果東西很小,可用右手接,絕對不可用左手去接;同理,遞東西給人家時,也要用右手,不得用左手。」

  「我好像沒有這種習慣。」尼基看著自己的左手,喃喃道。

  「難不成你都是用右手……」

  「沒錯!」

  「嘖嘖,這下子你拿到的東西一定都很有『味道』!」

  眾人俱皆失笑,笑聲中,恰卡又說了。

  「還有,坦尚尼亞人不喜歡讓生人隨便進入自己家門,更不喜歡生人進入臥室,所以客人須從前門進入,祇有十分親密的朋友才可走後門。」

  「當然是走前門,」尼基又嘟囔了。「我又不是小偷,幹嘛走後門!」

  大家又笑了。

  「總之,你給我記住就是了!」恰卡笑罵。

  在進入蒲隆地前一日,他們來到一處素以擅用武器和桀驁不馴著稱的馬賽人傳統村落,在圍籬中,紅土和牛糞混合而建成的住屋彷彿一塊塊燒焦的圓形土司,狀極有趣,而且除了現代服裝之外,仍有不少人穿著傳統服飾。

  「那是甚麼?」

  「市集。」

  在他們到達村落時,天仍亮著,村落外的市集尚未收攤。

  所謂的市集,請千萬別想像成士林夜市或者是倫敦的跳蚤市場,那未免太高級了,馬賽人的村落市集祇不過是幾個小販在草叢間的空地上擺滿日用品、布料和飾物,既不整齊,也沒甚麼特色,甚至沒有分類,所有東西全堆放在一起,好像堆垃圾一樣,偶爾還會有一兩隻青蛙或蚱蜢跳過去鑒賞一下,另外一大票人在當中來回穿梭,每個人都低著頭,彷彿睡眠中的鴕鳥。

  「市集?」尼基不可思議地張大眼。「我以為他們是在垃圾堆裡挑撿還可以用的東西呢!」

  恰卡的回答是狠狠的一拳,尼基很委屈地揉著肩膀咕噥。

  「你們不覺得很像嗎?」

  「你還說!」又奉送一拳。

  尼基不禁歎氣。「這年頭真是每況愈下,連說實話也不可以了!」

  「你甚麼時候不好說實話,偏偏現在說!」再一拳。


  「不然要甚麼時候說?」尼基不服氣地反問。「難不成作夢時才能說?」

  「沒錯!」恰卡沒好氣地隨口應道。

  「是嗎?」尼基眨著眼。「你是說,前晚你作夢時說你是變性的男人,那是實話?」

  「你才是陰陽人!」

  爆笑聲中,莎夏眼角瞥見丹奧並沒有和大家一起笑,反而面朝另一方,遙望著遠方的地平線,神情顯得非常落寞憂鬱。她不覺也失去了笑聲,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泛出一股刺痛感,然而不過幾秒鐘,她又硬拉開視線。

  又在演戲了!

  她暗忖,對他的憤怒又添幾分。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尼基悄悄靠近她。

  「妳不要又上他的當了!」他警告她。

  「我知道。」

  這晚,在馬賽人的招待下,他們頭一回品嚐到坦尚尼亞人的食物,一種用玉米粉加熱水攪成糊狀後揉成小圓子,然後沾羊肉、雞肉或牛肉湯的食物,還有米、豆和香蕉製成的湯。

  相當獨特的口味,很值得品嚐一下,但丹奧仍然幾乎甚麼都沒吃,所以臨睡前,赫倫特意把莎夏叫到屋外去談話。

  「妳還記得現在是任務當中吧?」

  莎夏默然看他一眼,垂首點頭,心裡很明白赫倫在說甚麼。

  這兩天以來,丹奧不斷找機會接觸她,可是每一回她都故意很用力的甩開他,甚至大聲喝叱他不要碰她,使得他不但很難堪,也越來越抑鬱,如此明顯的情況,大家都看在眼裡。

  「如果妳希望這次任務能夠讓妳順利升上A級,妳最好改變妳的態度。」

  莎夏再次點頭,但也很不服氣地提出質疑。「可是我們明明可以很快就到達目的地,為甚麼一定要聽從他的意思繞遠路?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不是……」

  不待她說完,赫倫便神情一沉,冷冷地反問,「妳在懷疑我的決定嗎?」

  心中一驚,「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祇是有點奇怪。」莎夏忙為自己做辯解。

  赫倫的眼神更陰鷙。「SA守則第十一條是甚麼,妳還記得吧?」

  莎夏一凜。「抱歉,我不會再問了。」

  赫倫盯住她半晌。

  「聽說妳的表現一向很出色,起初我對妳還抱著相當大的期望,沒想到妳卻令人如此失望……」他搖搖頭。「希望妳不要讓我更失望了。」

  「我發誓,絕不會了!」莎夏信誓旦旦地承諾。

  是的,她絕不會了,至少在任務結束之前絕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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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57: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甫一踏入蒲隆地國界,赫倫一夥人便碰上叛軍用迫擊炮轟擊平民居住的地方,他們祇好更努力避開人煙,偏偏蒲隆地境內多為高原與山地,因此最後,他們被迫必須徒步越過山區。

  然而對接受過嚴格訓練,沒事拿劈磚砍石當消遣的人來講,爬個山實在不算甚麼,叫他倒吊攀巖都是小case;但對那種成天窩在計算機前敲鍵盤的人而言,路走遠一點都會喘死,爬山簡直是酷刑!

  所以啦!山路走不到兩個鐘頭,丹奧已經開始呈現虛脫狀態。

  「休息!」

  「休息?還不到兩個鐘……」一接收到兩盞尖銳的警告探照燈,尼基立刻吞回餘下的抗議。「沒,我沒說甚麼。」

  放下沉重的背包,一個不穩,丹奧險些整個人仆跌到地上,幸好赫倫及時一把撈住他,並將他放在一旁的大石頭上。

  「謝謝。」丹奧感激地說,覺得自己的腳在發抖,連手也彷彿犯了毒癮一樣抖個不停,老是到處亂飄的小火焰怎麼也對不准那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小煙頭。

  實在看不下去,赫倫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幫他點著。

  丹奧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謝謝。」再一次,他說,然後,壓低了聲音。「待會兒不要往瀑布那兒去。」

  「為甚麼?」他怎麼知道要往瀑布那兒去?

  「那邊有人在等我們。」

  你怎麼知道?

  赫倫差點脫口而出,然喉頭祇顫了顫,便又不露半點痕跡地吞嚥下不被允許的好奇心──第N萬次,「我知道了。」並冷靜地回應,不敢做任何質疑。

  千萬記住,無論丹奧說甚麼,你絕對不能有所質疑,也不允許追根究柢,更不可有半點好奇心,你祇能完全聽從他的話,即便他叫你去死,你也得乖乖聽命,唯有如此,你們才能夠安安全全的完成這件任務,明白嗎?

  當然明白,SA的本分就是服從命令!

  何況這還是臨行前校長的特別囑咐──校長老大從來不曾特別關心過哪件任務,祇有這一回,所以他也特別謹慎,縱然有千般困惑萬種疑問,他也得當作沒那一回事,唯一的目標就是達成任務。

  「祇剩下四天了,來得及嗎?」摩拉悄聲問。

  「我也不知道。」這是實話。

  「不能和任何人聯絡,請人支持?」

  「不能,可能會洩漏我們所在的行為一律禁止。」

  「一定要按照丹奧的意思行動?」

  「對。」

  「那我們一定會來不及。」摩拉嘀咕。「看來這會是我們第一次任務失敗。」

  他也這麼認為,但是……

  「還有四天,如果路趕一點的話,應該可以。」

  然而情況依然無法如他預計中那樣進行,在好不容易離開山區後不久,他們來到一座飽受叛軍摧殘的小村落,在那兒做免費醫療服務和收容孤兒的三位神父修女們,他們本著慈愛之心收容了附近所有的難民。

  茅草與木板搭建成的臨時醫療站內,躺滿了一個個斷手斷腳鮮血淋漓的傷患,因為得不到完備的醫療,大部分傷患身上都散發著傷口腐敗的臭味,嘴裡吐著殘破不堪的呻吟,聞之令人心酸不已;還有那些婦女與幼童臉上木然的表情,彷彿對這種淒慘的境遇早已麻木,更明白這仍不是厄運的終點。

  「神父,我想告解。」

  掙扎許久後,丹奧終於說出這句令赫倫等人錯愕不已又哭笑不得的話。

  「告解?」赫倫不可思議地重複。這種時候,他想告解?「丹奧,我們快來不及了!」更正確的說法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想告解。」丹奧非常堅持。「祇要一下下就好,來得及的。」

  而更教人費解的是,在丹奧單獨向神父「告解」過後,他竟然還不肯走,堅持要一個個和村裡所有人都握過手之後,他才願意離開。

  「對不起,神父,我祇能做到這樣。」丹奧愧疚地說。

  「夠了,你已經做得太多了。」神父卻是感激不已。「如果神說他們應該要回到主的懷抱,你應該為他們高興;至於那些原本會受盡被強暴、被毆打逼供、被重傷成殘各種折磨的人,他們能夠因為你的善心而得以免除那些災難,我替他們感謝你,願主保佑你!」

  「那麼,神父,記住帶那些可以離開的人往卡雅薩那兒去,那兒不會受到戰火波及,我會設法通知我父親給予你們援助,屆時……」

  「不,」神父微笑著搖頭。「修女會帶他們去,我不去。」

  丹奧一怔。「可是神父你若是留在這兒的話,會……」

  「如果這是神給我的試煉,我會很坦然的承受。」

  「但神父……」

  「我不會洩漏你的秘密的。」

  「神父……」

  「你該走了,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看出神父的堅持,丹奧祇好黯然走向那幾個瀕臨爆發邊緣的人。

  「又浪費半天時間了!」

  「不曉得找不找得到交通工具?」

  「最好是能飛的交通工具。」

  「還有,接下來我們一定要確確實實的避開人群。」

  「免得又有人心血來潮想來個絕地大社交,說不定還要喝下午茶呢!」

  除了赫倫,包括摩拉,大家都忍不住冷嘲熱諷幾句,但是丹奧並不後悔,雖然他救不了全部的人,起碼也幫到一半以上的人了。

  「你們統統給我閉嘴,該走了!」赫倫怒叱。

  「是誰不走的呀!」尼基在嘴裡咕噥。「現在肯定來不及了。」

  「尼基!」

  「是是是,這不在走了!」

  丹奧突然有意無意地碰了赫倫一下。

  「嗯?」

  「沒甚麼。」

  不,來得及,雖然會稍微遲了一點,但還是來得及。

  ※   ※   ※

  自從暴君莫布杜總統的集權政府被推翻之後,剛果再度成為內戰頻仍的國家,恐怖組織伊斯蘭團也乘機進駐剛果北方,在與臨時政府洽商過後,聯合國部隊正式開入剛果北部追剿伊斯蘭團剛果分部。

  結果相當順利,聯合國部隊也在功德圓滿後迅速退離當地,免得引起剛果臨時政府的猜忌。可是……

  「就算不能坐飛機,我們也可以自己開車去阿魯呀!」

  赫倫瞥向丹奧,丹奧微一搖頭。

  「那要怎麼去?」

  丹奧默然地望向前方的河流。

  「水路?」

  丹奧頷首。

  「好吧!那你們在這邊等著,我和尼基去找船。」如果順利的話,水路可能更快。

  杏子和摩拉也跑去買食物,恰卡說要去多準備一點乾淨的水──剛果河的水雖然多,卻祇能看不能喝,除非你已經有上吐下瀉的心理準備;丹奧則始終悶不吭聲,祇默默注視著他們一一離去。

  自從離開村落之後,他更沉默了,幾乎完全不說話,老是獨自一個人默默抽煙沉思,而最令時時悄然偷覷他的莎夏心驚的,是他眼中逐漸浮現的慘淡目光。

  她見過,並且永遠無法忘記,那是絕望的眼神,毫無生趣的人所特有的眼神,她在母親眼裡瞧見過,半個月後她母親就自殺了,就在她父親過世後一個月。他們是如此相愛,以至於失去父親之後,母親自覺無法獨活,竟然扔下年幼的她去與父親相聚了。

  難道丹奧也……

  為甚麼?

  事實上,丹奧自己也覺得非常納悶,這兒是非洲,天氣燠熱,綠意蔥蔥,又沒有淒淒冷風掃得他寒颼颼的,也沒有枯黃的落葉在他眼前飄零,為何他還會如此沮喪?

  「丹奧。」

  突如其來的低喚,煙頭上長長一截煙灰立刻顫落於地,丹奧愕然轉眸,詫異地發現莎夏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她會主動靠近他更令他錯愕,她不是一直當他是毒蠍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嗎?

  「莎夏?」

  「你在想甚麼?」莎夏認真地問,同時告訴自己,這不是因為她關心他、擔心他、揪心他,而是因為任務,所以她不得不想辦法解決他的煩惱,免得任務尚未完成他就先掛點了,而且還是他自己把自己掛上去的。

  她在關心他嗎?「呃,也沒甚麼。」丹奧驚訝得簡直想喊暫停,先讓他痛哭流涕一下再繼續。

  「告訴我。」莎夏堅持道。

  「真的沒甚麼,」捻熄煙屁股,丹奧又點燃另一根煙。「祇不過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有病?」她以為他祇是缺少身體鍛煉,沒想到他竟然有病!

  「不是,」丹奧不覺莞爾。「是個性上的老毛病。」

  個性上的老毛病?

  神經病?「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好嗎?」還是人格分裂?憂鬱症?

  直眼望向前方潺潺流動的盧拉巴河,「我很容易沮喪,」丹奧淡淡道。「不過通常祇在秋天才會發作,現在這種鬱熱的氣候居然也會發作,這倒是奇怪得很。」

  「有多沮喪?」

  丹奧沒吭聲,祇是猛吸煙。

  「沮喪到想……」莎夏忐忑地吞了一下口水。「死?」

  丹奧頓時驚奇地看過來。「妳怎麼知道?」

  莎夏瞪著他一會兒,換她盯住盧拉巴河發怔。

  「我在我媽媽眼裡看過那種眼神。」

  「啊!」丹奧錯愕地愣了愣。「那她……」

  「半個月後她就自殺死了。」

  「對不起,」丹奧忙道。「我不應該問妳這種私事。」

  那種事不重要,死的人已經死了,重要的是活人。

  「你不會真的那麼做吧?」

  他?自殺?

  應該不會了吧……呃,好像也很難講,他在極度沮喪的時候確實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行為。

  「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算真的那麼做了,他也不會死。

  但這點莎夏並不知道,因此她一聽丹奧那種不肯定的回答,不由得情急地猛然揪住他的衣襟,「我警告你,你絕對不能那麼做,否則……否則……」她焦急得一時找不到理由。「啊!對了,否則你家人會很傷心的!」

  丹奧不禁笑了。「不,他們不會。」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他的老毛病,很無聊的老毛病,更清楚他的死期還遠得很,所以他們不祇不會擔心,甚至還會取笑他。

  咦?他們不關心他嗎?「不會嗎?」難不成這就是他之所以如此沮喪的原因?

  「不會。」

  「你確定?」怎麼可能,是誤會吧?像他這種人最喜歡鑽牛角尖胡思亂想,對,一定是這樣。

  「非常確定。」丹奧肯定地說。「這是他們親口告訴我的。」父親還揚言說如果他再那麼做,一定要恥笑到他沒臉見人。

  欸?他們親口說的?!

  這……這就……「總之,你不能那麼做,那是懦夫的行為!」總之,這才是最重要的。

  丹奧自嘲地勾起嘴角。「我本來就是懦夫。」

  耶,這樣也不行?「可是……」

  「不過,雖然我不能保證我絕對不會那麼做,但是我可以保證我絕不會死。」

  他能「保證」他絕不會死?

  除非他能未卜先知!

  「是喔!你的話比狐狸的話更沒有信用。」她嗤之以鼻地說。「我媽媽也保證永遠不會拋下我,你看結果如何?告訴你,有那種眼神的人說話都不能相信。」

  丹奧抽著煙,沉默了會兒。

  「那妳要我如何?」

  那還用問嗎?

  「保證你不會那麼做!」

  「妳相信我的保證?」

  呃?啊,對喔!他的保證能信嗎?

  「那……告訴我,要如何才能除去你的沮喪?」

  丹奧聳聳肩。「我不知道,過去在春天來臨,天氣開始逐漸溫暖後不久,我的心情就會自動平復下來。可是在這兒,現在不是秋天,也完全看不見類似秋天的景致,我的心情卻莫名其妙越來越沮喪,這種經驗我沒有過,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現在他的心情就一點也不沮喪了。

  見鬼,那她該怎麼辦?扮小丑給他看?

  慢著,他……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出現這種症狀的?

  「丹奧。」

  「嗯?」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莎夏謹慎地問。

  「唔……」丹奧沉吟。「大概是從我六、七歲時就……」

  兩眼一翻,「誰問你幾百年前的事!」莎夏不耐煩地說。「我是說這趟來到非洲之後!」

  「這個……我也不清楚……」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從出發時就開始了,但照經驗而言,來到非洲這種溫暖到不能再溫暖的國度之後,他的心情應該早就恢復正常才對,可是卻沒有……

  「不會是……」莎夏更謹慎小心地斟酌語氣。「因為我吧?」絕不可能是,不過姑且問問也無妨。

  丹奧一怔,尚未及回答,赫倫和尼基回來了。

  令人納罕的是,往常一見到莎夏和丹奧在一起,尼基總是會立刻擺出七殺浪人準備大開殺戒的姿態,此刻卻沒有了,看樣子赫倫也乘機對他好好做了一番「震撼教育」。

  不過他還是立刻把莎夏叫離開丹奧身邊,望著莎夏的身影,丹奧始終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猛抽煙。直到大家開始上渡輪,在經過她身邊時,他才以耳語般的音量對她說了一句話。

  「應該是。」

  「呃?」應該是?應該是甚麼?……啊!

  因為她?

  騙人,真的是因為她?

  ※   ※   ※

  在非洲水域裡,最危險的非鱷魚莫屬,但是非洲以外的民眾大都聽信旅行社天花亂墜又不負責任的廣告宣傳,誤以為非洲鱷魚早已瀕臨絕種的邊緣,對遊客不會造成任何危險,唯一的困擾是你想來看看非洲鱷魚的凶殘真面目卻找不到牠。

  然而事實真相卻是──

  「啊!你們看,你們看,」杏子又在興奮的鬼叫了,令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來出任務,還是來遊山玩水的?「這邊也有小羚羊耶!」

  丹奧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集至杏子所指之處,祇見一群小羚羊踩著悠閒的步伐準備到河邊飲水,看上去是那樣小巧害羞,溫馴善良,可愛得不得了。

  「真想抱一隻回去養。」

  「開玩笑,妳想害死牠們嗎?牠們是屬於這兒的,在這裡牠們才能夠平和安詳的生存在……」

  話還沒說完,就在那群小羚羊離河岸尚有三十呎之遙時,瞬間,一頭鱷魚彷彿海對空飛彈似的猝然自水裡激射而出,嘩啦啦啦地衝向距離最近的一頭小羚羊,所過之處僅見一團模糊不清的綠影,駭人的大顎一張便咬住了那頭逃逸不及的小羚羊,輕而易舉地將牠拖進深濁的河裡,不消片刻工夫,小羚羊消失的地方已然毫無痕跡,連絲漣漪也不見。

  眾人張口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震驚地呆了大半天後,杏子始吐出窒息般的低呼。「太過分了,牠居然把『我的』小羚羊吃掉了,不是說鱷魚已經快絕種了嗎?」

  而渡輪上其它的非洲土人乘客眼見適才那一幕殘酷的景象,卻是個個一臉木然無動於衷,彷彿他們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了。

  杏子不禁又愕然半晌,驀而朝恰卡望去,後者兩手一攤。

  「沒錯,非洲鱷魚從不曾絕種,也永遠不會絕種!」

  不遠處的莎夏倒沒有多吃驚,因為她早就知道非洲的鱷魚過得比人類更快活,祇是一時被那種快如閃電般的殺戮給震撼住了。可是當她聽到丹奧一句自言自語似的低喃,這才真的嚇了一大跳。

  「其實這種死法也滿不錯的,起碼不會痛苦太久。」

  這是甚麼話?!

  一聽,莎夏馬上跳過去一把揪住他,「我警告你,再也不准有這種想法,再也不准了,知道嗎?」她尖著嗓子怒吼。

  周圍的土人沒被鱷魚嚇到,反倒被她嚇到了。

  「嗄?」丹奧也被她駭了一大跳,手上的煙立刻掉進河裡去請鱷魚「飯後」剔牙之餘再來根煙了。「啊!那個……那個祇是我隨口說說的而已呀!」

  「隨口說說也不行!」莎夏霸道地命令。「總之,那種想法……不,所有類似、疑似、狀似那種想法統統都不准有,也不准說,有了也要立刻甩出去,聽懂了沒有?」

  丹奧似乎被她凶狠的態度給震住了,可是這種沒有把握一定能辦得到的事他還是不能隨便答應。

  「我……」他為難地想了又想。「盡量。」

  「沒有盡量,一定要做到!」

  「可是……」

  「也沒有可是!」

  「但……」

  「也沒有蛋,你再說,小心我踢爆你的卵蛋!」

  「耶?」沒想到她連髒話都罵出來了,丹奧一臉驚訝。

  眼見莎夏越來越囂張,表明了根本沒把他的警告放在心裡,赫倫臉孔倏沉,正待上前教訓她一下,不料摩拉卻拉住了他,並對他搖搖頭,再用下巴指指丹奧。

  「看,他不一樣了。」

  「呃?」不一樣?甚麼不一樣?

  不過經摩拉這麼一提示,赫倫立刻發現丹奧果然是「不一樣」了,他的表情不一樣,精神也不一樣,不再如同過去數天以來那樣一副即將墜入地獄底端的模樣,精神振奮,不再死氣沉沉。

  「啊……原來如此。」這個一必須加上那個一嗎?

  赫倫與摩拉相視一笑,很有默契地同時退後一步,倚在船舷興致勃勃地看好戲;杏子與恰卡同樣莫名其妙,搞不清楚莎夏究竟在抓甚麼狂;至於尼基,他則是非常高興,因為莎夏很生氣,祇要莎夏對丹奧越生氣,丹奧對莎夏的癡心妄想便越沒有進一步的可能。

  「快,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已經說了我會盡量嘛!」

  「那樣不夠!」

  「我祇能做到盡量。」

  「你……好,你就儘管去盡量,不過我會盯著你的,你最好不要給我囉唆,因為我會緊緊地盯住你,從頭到尾盯住你,盯到你連睡覺都不安心,直到你願意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為止!」

  是這樣嗎?

  聞言,丹奧不禁暗喜在心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就永遠不會給她那種答案!

  ※   ※   ※

  不過半天而已,丹奧已經開始後悔了。

  他作夢也想像不到莎夏的緊迫盯人法竟然是如此恐怖,她不但時時刻刻糾纏在他身邊,他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這點倒是相當不錯,但連他要噓噓時也不肯避開半步,這未免太誇張了吧?

  「我又不是沒見過。」她滿不在乎地說。「你要是真在意被人看,那我背過身去好了。」

  她見過誰的?

  他差點脫口問出這種問出來保證會被人K的問題,幸好及時咬住自己的舌頭,但心中那股子疑問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直至夜晚在基胡湖的公用露營地燃起營火進食,莎夏依然緊伴在他身邊,而且強迫他吃下有生以來最「豐盛」的一餐。

  「原來你……」見他小口小口斯文的進食,莎夏即回想到過去數天來他幾乎沒吃進甚麼東西,立刻聯想到這會不會是他在慢性摧殘自己?下一刻,她馬上把一大堆食物全堆到丹奧的盤子上。「這些統統給我吃完,沒吃完不准睡覺!」

  「欸?!」丹奧差點被嘴裡的食物嗆死。「這……這麼多,我一輩子也吃不完呀!」

  「那你就吃一輩子!」

  丹奧那張臉頓時拉得比馬臉更長,「怎麼這樣?」他低低嘟囔,很委屈。

  「你少囉唆,給我吃!」話落,莎夏再對赫倫提出要求。「赫倫,以後讓我跟丹奧一起睡同一個帳篷。」

  話剛說完,驟聞一聲「噗!」,丹奧噴出滿嘴食物。

  尼基則在愕然三秒後大吼一聲,「不可以!」

  莎夏馬上橫過去一眼。「為甚麼?」

  「那還用問嗎?他是男的呀!」尼基振振有詞地聲辯。

  「那又如何?我又不怕他侵犯我,他要是真有那種本事,我才佩服他呢!」莎夏反駁。「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共睡一個帳篷,你也有過啊!再說男人女人對我而言根本沒甚麼差別,你忘了嗎?在十四歲之前,所有的訓練生無論男女都要一起淋浴洗澡換衣服,不是嗎?」

  原來她是這樣見過的,丹奧恍然大悟地暗忖。

  尼基窒了一下。「妳又為甚麼一定要和他睡同一個帳篷?」

  「我要盯緊他!」

  這算甚麼理由?「為甚麼?」

  「因為……」莎夏瞄了丹奧一眼。「呃,理由不方便說,總之,為了任務,我覺得有這個必要。」

  「為了任務?」尼基很顯然的一點也不相信這個理由。「赫倫,是這樣嗎?」

  「這個嘛……」赫倫若有所思地望住埋頭進食的丹奧。「唔,或許的確有這個需要。」

  「那……」尼基還是不甘心。「一直是赫倫跟他同一帳篷的,為甚麼不能由赫倫來盯住他?」事實上,誰都可以,就是莎夏不行!

  「因為祇有我知道該盯住他甚麼。」莎夏更是理直氣壯。

  「妳可以告訴我們呀!」

  「我說過不方便嘛!」

  「既然是為了任務,有甚麼不方便的?」

  「那……跟私人也有點關係嘛!」

  「到底是跟任務有關,還是私人有關?」

  「這……跟私人……跟任務……都有關!」

  「妳在胡扯些甚麼?」聽她私人私人的說,好像跟丹奧有甚麼特別關係似的,尼基心裡著實不舒服,不由自主越吼越大聲。「現在我們正在進行任務,妳居然牽扯上私人關係,到底……」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莎夏也不爽了。「赫倫都沒說話,你跟我吼甚麼吼?我說跟任務有關就是跟任務有關,我說跟私人也有點關係就是跟私人也有點關係,你是有甚麼不滿?那就老實說嘛!是不是跟我搭檔不愉快?好啊,那就拆伙嘛!你以為我……」

  「慢著,慢著,慢著!」眼看兩人再吵就要翻臉了,赫倫連忙插進去打圓場。「莎夏,尼基是妳的搭檔,關心妳是理所當然的事,妳怎麼能因此發火呢?不過,尼基,你也應該要相信你的搭檔,否則兩人如何合作下去,對吧?所以說……」

  「是她先不相信我,所以才不肯把理由告訴我,這怎能怪我?」尼基辯駁。

  「錯,是你先不相信我的!」莎夏低吼。「如果你相信我,根本不會提出任何疑問,但是你懷疑了,所以才會這樣追根究柢,對不對?」

  「如果妳相信我,妳就會主動先告訴我!」

  「如果你相信我,你根本不會對我的行事出現任何疑問!」

  「明明是妳……」

  「她怕我自殺。」

  現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除了莎夏,其它五人五雙驚愕的眼全數落在丹奧身上,後者卻眼也不抬,依然埋頭苦吃。

  「你……你剛剛說甚麼?」赫倫啞著嗓子問。

  「她怕我自殺。」丹奧慢吞吞地又重複了一遍。「我有這個老毛病,心情一沮喪就想死,所以莎夏才會想緊盯住我。」

  又是片刻沉寂後,杏子吶吶地開口了。

  「可是你祇是想一想而已,對不對?你不會真的那麼做,對不對?」

  默默地又吃了幾口,丹奧突然放下盤子,抬眼,苦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真的那麼做,可是……」他慢條斯理地扭開襯衫鈕扣,掀開,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中,白皙的正心口處赫然有一道很明顯的刀疤,不是割傷,是刺傷。

  「當我沮喪到極點時,我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所有人都震驚得連抽氣都抽不出來了。

  「可……可是那……那傷是在……在……」

  合上襯衫,丹奧聳聳肩。「那次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心臟是在右邊。」

  「咦?!」也就是說,他原就是有意要刺殺自己的心臟,卻發現好巧不巧的,自己的心臟居然早就逃到隔壁去住了?

  慢條斯理地扭回鈕扣,「那年我十六歲。」丹奧再做補充說明。

  「天哪!」

  「你……」莎夏兩眼驚駭地瞪住他。「為甚麼要那麼做?」究竟是甚麼樣的悲慘境遇會刺激得他去做出那樣絕望的舉動?

  其它人附和著拚命點頭,他們也想知道。

  「為甚麼啊?」丹奧扶了扶眼鏡,很認真地仔細想了一下。「嗯!我想是因為那年的秋天特別蕭瑟淒涼吧!」

  「欸?!」異口同聲的驚呼,無法置信又不可思議。

  那年的秋天特別淒涼?

  這是哪一國的慘事?

  「真的,」丹奧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那年秋天真的好淒涼,風好冷,落葉好多,老是在我的窗外飄呀飄的落下去……」說著,他還擺動著修長的手表演落葉飄零下來的模樣,還滿有那份味道的。「至今想到依然會令我無限感傷……」

  「那就別想!」大家再次異口同聲的大吼,驚恐又緊張。

  丹奧眨了眨眼,驀而笑了。

  「你們不必太緊張,我看了整整八年的心理醫生,已經不會……」

  「不會想自殺?」異口同聲的追問,充滿期待。

  「不,是不會那麼輕易讓自己陷入那種絕望的境界了。」

  「呿!」

  丹奧再次聳聳肩,拿起盤子繼續奮戰,心裡仍在懷疑他究竟吃不吃得完?

  而其它六人則面面相覷好半天,每一張臉都不是普通的難看,每一雙眼也都在詢問其它人:現在該怎麼辦?

  「我想……」赫倫終於決定了。「暫時就由莎夏負責……呃,照顧丹奧,沒問題吧?」

  莎夏沒有回答他,轉而直接向丹奧劈出一道雷鳴。

  「我先警告你,丹奧,在你歸我負責期間,你最好不要給我凸槌!」

  丹奧瞄過眼來,笑了。

  好極了,他在笑,不是沮喪,真是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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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4:04:41 |只看該作者
  他們很順利地在一日後來到基山加尼,如果他們能夠就這樣通暢無阻的順行下去,那就甚麼事都不會發生,但是很不幸的,就在基山加尼,他們碰上了料想不到的狀況。

  「OK,我找到車子了,祇要開車到蒙巴薩之後,大概就沒有問題了。」

  說完,赫倫正待領大家前去坐車子,卻被丹奧一把扯回餐店裡去。

  「赫倫,我想你最好先讓恰卡改裝一下到地方書記處看看。」

  雖覺狐疑,赫倫仍按照他的話做,不到十五分鐘,恰卡回來了。

  「有人拿照片到地方書記處找我們,我想,現在祇要我們踏出這間餐店一步便會遭遇到危險。」

  「他們已經追到這兒來了?」尼基不可思議地問。

  「不,我想是他們到處都有人,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都會碰上。」

  「那現在怎麼辦?」

  「已經到這兒了,還不能通知對方來支持我們嗎?」

  「不行!」赫倫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事實上,剛果政府並不知道他們在這裡,所以我們不能冀望他們的援手,祇能靠我們自己。」

  「為甚麼?」

  「因為追剿伊斯蘭團的工作已經結束了,聯合國很難對剛果政府解釋為甚麼他們還留在這兒,但這還不算甚麼,更糟糕的情況是,剛果政府將可以名正言順地沒收我們護送的東西,如此一來,我們的任務就徹底的失敗了。」

  「那我們究竟該怎麼辦?」

  「我想……」赫倫沉吟。「唯今之計,祇能走回老方法,盡量避開人煙。」

  「怎麼做?」

  「一個是自維侖加山區過去,一個是越過伊都裡森林過去。」

  「伊都裡森林?」恰卡喃喃道。「如果沒有人帶路,我們統統都會迷路在裡面,也許剛果大猩猩會看上尼基作女婿,然後我們都會變成大猩猩的親戚!」

  「那就是維侖加囉?」

  「至少那裡不容易迷路。」

  「可是,今天不算也祇剩下兩天而已,來得及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說的也是,那就……」

  「試試看吧!」




第六章

  一般人提到剛果就想到猩猩,但若是提到剛果的維侖加山區則是河馬最多,是全世界最大的河馬棲息地。

  再說到河馬這種東西,脾氣暴躁又蠻力驚人,是非洲殺人最多的草食性動物,而且成年河馬就跟一座小山一樣,實在難以想像這種龐然怪物竟然吃幾根草就能吃成這副德行。

  總之,河馬是種很講究地盤勢力的黑道頭頭,所以當地土人都很清楚不能隨便闖入牠的領域或者擋住牠的路,特別是夜間的河岸,以及河馬習慣通行的路徑更要迴避三千里。

  「現在可不是在開玩笑喔!」赫倫神情凝重地警告大家。「別看河馬是吃草的動物,牠那兩顆大牙可是能輕而易舉地咬碎玻璃纖維制的快艇,牠的解剖功力絕對比一流的外科醫生更高明,如果你們不想被活生生解剖,請牢牢記住我的話,否則到時候我可不負責收屍!」

  「那如果不小心碰上了怎麼辦?」裝死?還是趕緊落跑?

  「那就有趣了!」一旁的恰卡立刻哈哈大笑。「我敢保證,牠絕不會以為你打算和牠來一場友善的社交拜訪,當你還在那邊考慮該如何向牠解釋你祇是路過牠家門口,絕不是計劃要誘拐牠老婆的時候,牠已經埋頭衝過來,打定主意要讓你嘗嘗牠那兩顆大牙的滋味了。」

  「我是在問你如果不小心碰上河馬的話,我該如何應付,又不是在問你我能不能泡河馬的老婆!」尼基沒好氣地說。

  恰卡聳聳肩。「那祇有一個辦法。」

  「甚麼辦法?」

  「低頭禱告,祈求上天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呿!」

  「記住,夜裡千萬不要到河邊去!」這是赫倫的慎重叮嚀。

  「不,即使白天也不要去。」丹奧又追加囑咐了一句。

  大家都聽進去了,唯有尼基,他祇聽進恰卡的叮嚀,耳朵則自動排除掉丹奧的囑咐,就像計算機的防毒軟件一樣。

  自從莎夏日夜緊伴在丹奧身邊之後,他就把丹奧視成眼中釘……不,眼中的大木棍,恨不得把丹奧一口咬成兩半──這點倒是跟河馬一樣粗魯,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河馬一樣邊走路邊拉屎,打架的時候還會順便把大便當暗器一樣丟出去?

  「現在,杏子和恰卡去看看前面的營地有沒有人,若是沒有,今晚我們就可以到那兒過夜;我則和摩拉回頭去看看有沒有人跟蹤過來,至於莎夏和尼基,你們和丹奧留在這兒等著,千萬別亂跑!」


  他們一離開,尼基立刻對莎夏招招手。「莎夏,妳過來一下,我有重要的話要跟妳說。」當然,他並不是真的有甚麼偉大的言論要發表,而是眼看丹奧和莎夏站在一起實在很礙眼,所以找借口分開他們而已。

  莎夏不疑有他,馬上走過去,尼基也馬上對丹奧露出炫耀似的勝利眼神,沒想到莎夏才走到三分之一又突然折回去,他的笑容僵住。

  「莎夏?」

  莎夏毫不猶豫地回到丹奧身邊,因為她在無意中瞥見丹奧在放下背包後即掏出煙來。現在她已經相當瞭解他抽煙的習性,除去工作時間以外,如果他心情很好,絕不會去碰煙。所以她馬上轉回來想問問他是不是又在愁一些有的沒有的,卻見他又把煙收回去。

  「呃,還是你過來告訴我吧!」她心不在焉地說,眼神則詢問地望著丹奧,後者微微一笑,不吭聲。

  「可是我要說的話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呀!」尼基又氣又怒地叫道。

  「那就以後再告訴我。」雙眸仍然詢問地注定丹奧,莎夏兩眉堅持地蹙攏,丹奧卻依舊含笑不語。

  「但……」眼看他們兩個竟然當著他的面「眉來眼去」的,尼基幾乎被嫉妒的怒火燃燒成炭灰。「以後說就來不及了嘛!」

  「你若是急就這樣說,否則以後再說!」莎夏有點不耐煩了,瞳眸中開始出現怒意的瞪住丹奧,後者卻聳肩以對,聳得她火冒三丈地衝口而出,「你到底說不說嘛?」

  「我是要說啊!」尼基忙道。「祇要妳過來,我馬上告訴妳!」

  「我又不是在跟你說話!」

  「咦?」

  「喂!說不說呀你?」莎夏對丹奧揚了揚下巴。

  「妳要我說甚麼?」丹奧慢條斯理地反問。

  「你剛剛為甚麼想抽煙?」

  「因為我想抽煙。」

  「廢話!」莎夏嗤道。「我是在問你,你為甚麼會想抽煙?」

  丹奧又聳肩。「也沒甚麼,祇是想抽煙而已。」

  「見鬼的沒甚麼!」莎夏又開始火大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心情好的時候不會抽煙!」

  雙眉一挑,「妳怎麼知道?」丹奧頗意外地問。

  見他訝異的表情,莎夏的怒焰瞬間消失,並立刻轉換成另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嘿嘿,怎麼樣,很厲害吧?告訴你,這種小case我隨便猜一猜就知道啦!」她大言不慚地自誇自擂。

  「你心情好的時候不會抽煙,也就是說,當你抽煙的時候,心情肯定好不到哪裡去,而且你抽的煙越多越猛,就表示你的心情越來越糟糕;可是當你心情並不好又沒有抽煙的時候,那就完了,準是大爺你的心情已經陷落到谷底,沮喪到近乎絕望的地步了。」

  「沒想到妳真的都知道!」丹奧相當驚訝。

  「那當然!」莎夏得意地哈哈大笑。「也不看看我是誰,這麼簡單的問題哪裡難得倒我!」

  可惜她和尼基搭檔了兩年卻始終未曾察覺到尼基對她的心意,這種遲鈍也足夠她死上上百次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她察覺了又如何?兩年下來她不曾對他產生一絲半毫那種感情,難道知道尼基對她的感情之後,她就會喜歡上他了嗎?

  這可難講。

  「莎夏!」尼基抗議的大叫,並怒氣沖沖地飆過來,像個火車頭似的。「是我要跟妳說話,妳為甚麼……Shit!」他忽然停住,並咒罵著把視線拉向左方樹上,左額上黏著一小坨氣味甜美的猩猩糞便。

  但見一隻年幼的猩猩彷彿玩具猩猩似的雙手吊掛在橫枝上,並抿起薄嘴唇咧出棕色的牙齒,對尼基露出嘲諷的笑容;還有另一隻坐在靠樹幹的樹枝上,拍拂著手掌發出刺耳的尖笑,開心得不得了。

  看樣子牠們很喜歡這種遊戲。

  但尼基卻不怎麼喜歡,他大罵幾句後便詛咒著往河邊走去,準備去洗乾淨頭上的猩猩糞便,他可不想黏著一頭糞便一路臭到阿魯去。

  「尼基,你想上哪兒?」莎夏忙大聲問。

  「河邊!」

  「可是恰卡說不能到河邊的!」

  「他說晚上不能到河邊。」

  「但丹奧也說……」

  不提丹奧還好,一提丹奧,尼基更是滿肚子火。「丹奧又懂甚麼?我為甚麼要聽他的?叫他去死吧!」他怒吼著消失在他們視線之內了。

  「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丹奧喃喃道。「不過無論如何,妳最好趕緊把他叫回來,否則我們……不,我的麻煩就大了!」

  「呃?」

  ※   ※   ※

  在尚未親眼見識過發威的河馬之前,大部分人對河馬的印象就是迪斯奈卡通裡那種穿著芭蕾舞裙,長著兩粒小小圓圓扁平牙齒的滑稽角色;即使見過河馬,最多也祇覺得那不過是只臃腫肥胖的醜陋傢伙,絕不會可怕到哪裡去。

  直至你親眼見到……

  甫蹲下身子,尼基便聽到一陣濃重低沉的悶哼自側方茂盛的草叢裡傳過來,然後是草木沙沙的聲響四處迴盪,彷彿有甚麼龐然怪物正朝他迅速移動過來。

  他及時驚覺到沉重的危險氣氛,並反射性地掏出手槍,順勢起身,顧不得頭上的猩猩糞便,開始謹慎地往後退。然而才不過退出五、六步,一頭起碼有一噸半以上的公河馬便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牠看上去比推土機更巨大,那張大嘴彷彿可以塞進一整張餐桌,包括桌上的食物──他。此刻,牠巨大的鼻孔對他噴著顯然很不友善的怒氣,那姿態像是橄欖球隊員打算做達陣練習,隨時都有可能衝刺過來……

  不,牠已經衝過來了!

  尼基鎮定地擺好姿勢,然後發射出手槍內所有的子彈,全然沒有考慮到河馬那種堅硬到連獅子也咬不穿的皮,根本不是區區手槍子彈可以射穿的。

  直至子彈全發射出去後,他才不敢置信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槍,再望向依然筆直朝他衝過來的火車頭,隨即扔掉手槍,驚慌地回身落跑。

  他不以為自己跑得過火車頭,所以很機警的繞著樹林跑,但那輛推土機的軀體雖然巨大臃腫,動作卻十分靈活,始終緊追他不捨,最後,當他依稀覺得彷彿有一股怒氣在他身後吹拂時,終於忍不住狂叫了起來。

  「莎夏,快來幫我,河馬在追我呀!」

  莎夏幾乎立刻出現在他眼前──她是聽到槍聲趕過來的,而且同他一樣,雙手持槍鎮定地擺好姿勢……

  「不,手槍對牠沒用啊!」

  「耶?!」

  兩秒後,兩人一齊拚命往前奔命。

  「現在怎麼辦?」

  「我們分開,無論牠追誰,另一個立刻去找恰卡,他一定知道該怎麼辦!」

  「好,數到三……」

  「一……二……三,分!」

  很不幸,火車頭追的是莎夏,也許是因為莎夏是女的,公追母,天經地義。

  莎夏對自己的體力一向很有自信,問題是她沒有被憤怒的河馬追趕的經驗──相信沒有多少人有過,河馬的持久力肯定比人類高,尤其莎夏是使盡全力在逃,否則她早就被追上了。

  因此,不過數分鐘後,她便開始發出劇烈的喘氣,胸口彷彿有一把火焰在燃燒,覺得無論怎麼用力吸氣都吸不進足夠的氧氣,現在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停下來好好喘兩口氣。

  然後,她犯了一個致命性的錯誤。

  她以為躲在足以遮掩她整個人的大樹幹後便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但是她才喘了一口氣,一股極大的力量便由身後的樹幹傳至她身上來,使她一個踉蹌往前撲跌在草地上,她立刻翻過身來,恰好瞧見巨大的火車頭幾乎已來到她跟前。

  這回她絕對逃不過了!

  她想,卻依然本能地手腳並用拖著屁股往後退,然後,當那張血盆大口朝她噬過來的那一剎那,她突然聽到一響粗樹枝折裂聲,旋即,血盆大口喀一下合上,火車頭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姿勢煞住腳,急轉身,在三秒鐘之內即狂怒地改向那個膽敢打牠屁屁的敵人暴衝過去──連牠爸爸媽媽都沒還打過牠屁屁呢!

  「丹奧,快跑呀!」

  雖然聽見莎夏的警告了,但從未面對過危險的丹奧一見河馬對他衝過去早就嚇傻了,祇徒勞地把手中剩下的半截粗樹枝朝河馬扔過去,就好像小孩丟一根稻草去攻擊大人一樣。

  下一秒,莎夏便驚駭地看見河馬一口咬住丹奧,然後像狗一樣甩著巨大的腦袋,好像土狼咬小老鼠似的把丹奧甩來甩去,而丹奧也彷彿破布偶似的在空中搖來晃去,間或發出令人噁心的骨頭碎裂聲。

  「不!」

  莎夏吐出淒厲的尖叫,想救他,腦袋卻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而後,就在她打算不顧一切地拿頭撞過去時,河馬似乎已經得到了滿足,腦袋一偏將丹奧遠遠地拋出去,然後揚長而去。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頭活像挖土機似的龐然巨物竟然祇是一隻尚未成年的河馬,無意中撞上尼基,臨時起意決定要找他來練習一下攻擊技巧而已。

  若是成年河馬,那一口早已將丹奧咬成兩截了。

  奇跡似的,當莎夏衝到丹奧身邊時,他竟然還清醒白醒地睜大著藍眸──雖然眼鏡早已不翼而飛,甚至一看見她就笑了。

  「不……不痛,我想我……我傷得應該不……不是很重。」

  傷得不重?

  莎夏驚懼地瞪住他左胸和左腰上的兩個洞,每一個洞都大到可以塞進一支啤酒罐,甚至可以瞧見裡面斷裂的肋骨和內臟,鮮血彷彿水管破裂似的泉湧而出,她立刻脫下T恤摀住其中一個洞,另一個洞祇能光用手摀住。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的不痛,而是因為驚嚇和疼痛過度導致全身麻痺。

  「你……你……你……」

  噙著淚水,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反倒是他忙著提醒她,她的儀容好像不太雅觀。

  「妳……妳祇穿著胸罩,這……這樣不太好,最……最好再套一件衣……」

  「見鬼,你現在還跟我說這種事,你自己……你自己都……都……」

  他又笑了。「沒……沒關係,我早……早就知道會有這種事,既……既然注定一定要……要有一個人受傷,我……我寧願是我受傷……既然一定要受……受傷,我也寧願是為……為妳受傷,所以不……不要在意,這是避免……不了的……」

  「丹奧……」

  「天哪!」大家終於趕來了,而且個個驚呼著立刻圍攏過來,七手八腳忙著替丹奧急救。

  赫倫更是氣急敗壞地怒吼。「怎麼會這樣?」

  「為了救我,」莎夏哽咽著說。「我以為我死定了,沒想到他卻突然冒出來救了我,但他自己卻……」

  「該死!真該死!」赫倫詛咒著掏出手機。「我必須立刻通知他們!」

  「可是這個呢?」尼基脫口道,並舉起他們護送的手提箱。「我們的任務是平安把手提箱護送到聯合國的人手裡,如果冒險在此刻暴露他們的行蹤,手提箱便有很大的可能會被剛果政府沒收,這些不都是你說的嗎?SA的守則是不計代價完成任務,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你這樣不是違反了守則?」

  「你……你……」赫倫勃然大怒地把手提箱搶過來遠遠地扔出去,就像拋棄垃圾似的。「我們護送的根本不是那個,因為那裡面甚麼都沒有,」他咆哮著。「我們護送的是丹奧呀!」

  「耶?!」尼基不禁吃驚得噎了口氣。「那……那手提箱……」

  「煙霧彈!」

  「其……其它組人……」

  「誘餌,全都是分散注意力的誘餌!」

  尼基頓時呆住了,就在這時,丹奧突然抓住莎夏的手臂,呼吸顯得非常凌亂困難,表情非常痛苦。

  「對……對不起,不過我……我好像不……不能呼……呼吸……」

  莎夏心頭一沉,「不!」她斷然地大聲道,彷彿祇要她夠堅決,情況就會按照她的意思演變。「你必須呼吸!丹奧,你必須呼吸,用力呼吸!我發誓,祇要你不停止呼吸,我就不再生你的氣,以後你想怎麼捉弄我都隨你,我都不會生氣,真的,我發誓……」

  她想盡辦法要讓他支持下去,可是他的呼吸依然越來越窘迫,越來越窒礙,喉頭開始出現令人心驚的咯咯聲,瞳孔放大,藍色的眼珠子也逐漸往上翻,然後,她聽到摩拉的警告。

  「他休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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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4:08:08 |只看該作者
  阿魯是距剛果與蘇丹、烏干達國境交界不遠處的一個小村鎮,破爛的馬路,破爛的村舍,破爛的黑人──烏干達的難民依然不斷往這兒逃,在聯合國難民營裡的醫療所設備反倒比鎮裡的小醫院更先進完備,鎮裡的行政長官家人都寧願到難民營裡看病,也因為如此,聯合國的人才得以暗中在難民營裡成立臨時指揮所。

  此刻,一個胖胖的光頭佬正在醫療所病房外對莎夏等六人大肆咆哮。

  「……他們沒有交代你們嗎?無論如何都要好好保護他,即使無法將他護送到這兒也無妨,但是絕對不能讓他傷到半根寒毛,現在你們卻讓他遭受到如此沉重的傷害,他的左肺完全失去功能,左側肋骨全斷,又摘除了胰髒,切掉一半的肝臟,還有……天哪,你們究竟算甚麼SA?」

  莎夏等六人垂首無語。

  「現在可好,全砸鍋了,若是他沒能及時清醒過來,整個非洲都要完蛋了,你們知不知道啊!」

  又沒有人告訴過他們,他們怎麼可能知道?

  「對不起,可是……」赫倫硬著頭皮說。「我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以……」

  光頭佬哼了哼,「很簡單,伊斯蘭團的人在這裡研究生物武器,但在我們抓到那個主持研究的傢伙之前,他就先自殺死了。倘若我們不能及時得到進入研究密室的密碼,它將會在……」他看了一下手錶。「八個鐘頭又二十六分鐘後爆炸,到時候所有的病毒將會散佈在整個非洲大陸上,你們自己想想吧!屆時將會如何?」

  「那又和丹奧有何關係?」

  「祇有丹奧有辦法從那個傢伙身上得到密碼。」

  「可是那傢伙不是死了嗎?」

  「沒錯,那傢伙是死了。」

  「人都死了,那還有甚麼辦法?」

  「……的確,沒有人有辦法從死人身上得到任何消息,可是丹奧,他就是有辦法。」

  莎夏六人不禁面面相覷。

  「不過是開一間密室而已,」尼基不服氣地咕噥。「其實很簡單的嘛!連我都會,祇要……」

  「你以為那傢伙沒想到這點嗎?」光頭佬嗤之以鼻地說。「他早就設妥最嚴密的安全機關了,無論任何人打算用任何方法或任何儀器探查密碼,甚至破壞密室,那間密室就會立刻爆炸,而且我們也不能一試再試,僅有一次輸入密碼的機會,不是成功就是失敗,在這種情況下,你敢拿整塊非洲大陸冒險嗎?」

  尼基窒了窒。「既然如此,為甚麼不一開始就立刻把丹奧送過來?」

  「因為伊斯蘭團總部的人知道我們有辦法打開密室,祇是不知道究竟是甚麼辦法,但他們不想讓我們打開密室得到裡面的東西,這是可以確定的,所以如果我們光明正大的把丹奧接過來,保證他活不到打開密室。」

  「就像第一天那三組人嗎?」恰卡輕輕問。

  光頭佬稀疏的眉毛高高一揚。「不,其它九組人早就全滅了!」

  六人不約而同的抽了口氣。

  「全……全滅了?」

  「沒錯。」

  「祇……祇剩下我們這一組?」

  「也沒錯,這還是多虧了你們有丹奧在,否則你們也到不了這裡。」

  赫倫突然想到校長對他的囑咐:無論如何都要聽從丹奧的話,他們才有機會安全到達目的地。當時他不明白校長究竟是何意,現在……仍然不懂為何會如此,但至少他知道校長為何要那麼說了。

  他們能一個不缺地安全到達這裡,這就是為甚麼。

  「那又為甚麼要瞞著剛果政府?」杏子問。

  「妳以為剛果政府知道之後,不會想要擁有密室裡的東西嗎?」

  杏子啊一聲,縮回去了。

  「但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想讓剛果政府知道丹奧到這裡來了。」

  「為甚麼?」

  光頭佬沉默著尚未回答,走道那頭突然出現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跑來。

  「桑瓦先生,剛果政府知道他來了,他們要見於晨;還有,蘇丹和烏干達好像也得知消息了,我們是不是最好先準備一下?」

  光頭佬咬了咬牙。「告訴他們,沒有於晨,這裡祇有丹奧.查士敦。」

  「可是他們祇要稍微查一下就會知道於晨和丹奧.查士敦是同一個人了。」

  「先應付過現在再說,之後,你要趕緊預作安排,隨時準備要把丹奧送離開這兒,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他們得到丹奧,他是屬於聯合國的……」頓了一下,光頭佬泛出苦笑。「至少在他父親得知他受傷的消息之前,他是屬於聯合國的。」

  莎夏六人越聽越吃驚,越來越搞不懂丹奧究竟是甚麼身份了。

  光頭佬又看回他們。「我不能告訴你們為甚麼,你們祇要知道他是犧牲你們所有SA都得保住的人,所以……」

  「桑瓦先生,」病房裡突然冒出一顆興奮的腦袋。「他醒了!」

  「真的?」光頭佬更興奮。「那他現在有沒有辦法……」

  「勉強可以,不過最多祇能給你三分鐘。」

  「三分鐘夠了!」光頭佬立刻喚來醫療所門外的守衛。「快,快去把屍體推過來!」

  莎夏六人狐疑地看著他們推來一副屍體送入病房內,片刻後,光頭佬即匆匆忙忙跑出醫療所,跟著屍體又被推出來送走,再過約十分鐘,光頭佬即眉開眼笑的回到醫療所,說他手舞足蹈一點也不誇張,再搭配上那副圓滾滾的身軀和閃閃發亮的光頭,簡直就像是正在呱呱叫的大海狗。

  「我就知道他一定行,密室打開了!」

  莎夏六人再次面面相覷。

  究竟是怎樣?

  ※   ※   ※

  縱然有好多話想問丹奧,但赫倫等人始終沒有機會再見到丹奧,然而在他們出發回德國之前,丹奧卻主動要求讓莎夏去見他。

  再見到丹奧,祇一眼,莎夏立刻別開視線,用力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胸口那股令人無法呼吸的激動與酸楚。片刻後,她自覺掉淚的衝動不再那麼強烈,起碼是在她可以控制住的範圍之內,始把目光移回原位,落在那副層層繃帶包裹的瘦削軀體上,再緩緩往上拉至那張蒼白枯澀的臉容。

  「嗨!丹奧。」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

  藍眸徐徐打開,黯淡無神,彷彿兩顆失去光彩的玻璃珠。「莎夏。」

  「他們不讓我見你,不過,你要見我?」

  「我想看看妳,但是……妳低下來一點好嗎?」丹奧微弱地要求。「我沒有戴眼鏡,看不清楚妳。」

  莎夏立刻彎身俯向他,丹奧微瞇著眼端詳她,而後笑了,臉上寫滿了欣慰。

  「妳沒有受傷。」

  「有,怎麼沒有,我屁股青了好大一塊呢!」莎夏故作輕鬆地說,不如此的話,她會哭出來。

  丹奧又笑了。「我可能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我們會有好長一陣子見不到面,妳……會來看我嗎?」

  「當然會!」莎夏毫不猶豫地說。「台灣嗎?」

  「不,應該是在英國吧!」丹奧話說得很慢,顯見出聲說話對他來講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母親在英國工作,而且……而且他們也不會想讓我奶奶知道我受傷了,在所有孫兒女裡頭,奶奶……奶奶是最疼我的。」

  「你爺爺呢?」

  「就算沒有人說,爺……爺爺也會知道的,不過他……他不會告訴奶奶。」

  見他說話越來越喘,又出現斷斷續續的情況,莎夏立刻察覺到他已經累了。

  「你不要說話了,我……」

  她正想叫他休息一下,病房門突然打開,前後進來兩個人,前面那個是光頭海狗,她認識,但後面跟進來的那位沉穩斯文的東方中年人她就不認得了,不過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中年人先看她一眼,眸底瞬間掠過一抹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而後站至床邊。

  「小晨,我來帶你回家了。」

  「爸爸。」

  一聽,莎夏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她覺得中年人似曾相識,原來他和丹奧的五官有幾分相似。

  「培迪,那個……」光頭海狗低聲下氣地囁嚅道,原來那種高高在上的嚴酷姿態全然不見蹤影。「真的不能再商量嗎?」

  「很抱歉,合約就是合約,合約上明明白白寫著祇要小晨受到一丁點傷害,合約立即作廢。」於培勳溫文爾雅地淡淡道。「何況那還是我答應我太太的條件,你知道我是最疼老婆的,可不能對她食言,否則她要是氣個兩、三天不跟我說話,那我可慘了!」

  光頭海狗欲言又止地蠕動嘴唇片刻,終於還是歎了口氣,不得不放棄了。

  「不過因為錯在你們,所以酬勞你們還是得照付,直到他死亡為止。」

  「我知道,每年六顆兩百克拉的頂級鑽石,我們會照付的。」

  「很好,夠爽快,」於培勳滿意地頷首。「所以如果是小晨自己要幫你們,我不會阻止他,這樣夠大方了吧?」

  雙眼一亮,光頭海狗差點沒跳起來歡呼。「是,是,夠大方了,夠大方了!」

  而病床上,半死不活的傷患苦笑著歎了口氣。

  「爸爸,你別老是……老是當著我的面把我賣了嘛!」

  「哪有?」於培勳一臉無辜。「我說的是要你自願的不是嗎?」

  「我才不會自願做那種事。」

  「是嗎?」於培勳詭譎的眼忽地瞄向莎夏,「如果我是你,我可不敢把話說的那麼肯定喲!」話落,他對莎夏含笑頷首。「我是丹奧的爸爸,請問妳是?」

  「莎夏,我叫卓莎夏,呃,伯父叫我莎夏就可以了。」不知道為甚麼,她總覺得於培勳的眼神令人很不自在。

  兩人禮貌性地握了一下手,驀地,於培勳挑了一下眉,隨即俯下身去對丹奧低語數句,後者一驚。

  「真的?」

  「沒錯。」

  吃驚立時換上慌亂,「莎夏,看在……看在我救妳一命的份上,」丹奧滿臉的焦急。「妳能不能答應……答應我一件事?」

  莎夏覺得很奇怪,但仍一口答應下來。「任何事!」

  「下個月到阿富汗的任務,不……不要去!無論如何,千……千萬不要去!」

  「咦?可是……可是我們不能拒絕任務的呀!」

  「可以!妳一定……一定要拒絕!」

  莎夏不覺蹙起眉宇。沒錯,是可以,當SA自認無法順利完成任務時,她可以拒絕,但那也等於是變相地承認自己的無能。

  「答應我,莎夏,」見她猶豫不決,丹奧更急,急得滿頭冷汗,甚至想勉強起身。「答應我!」

  「好好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莎夏忙按住他。「我不去,可以了吧?」

  「妳發誓?」

  「我發誓,我發誓!」

  丹奧這才鬆了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叫……叫尼基也不要去。」

  「那我可沒辦法,他不可能聽我的。」因為學校那邊已經通知他們,任務失敗的討論會尚未開議,火冒三丈的校長便已決議要將他們全體降至初級,如果不把握住每一次出任務的機會,甚麼時候才能爬回原位?

  「試試看嘛!」

  莎夏歎氣。「好,我會試,OK?」

  說到這裡,又有人進來了,是醫生和護士。

  「對不起,要檢查傷口了。」

  光頭海狗先出去了,於培勳也跟著離開,莎夏猶豫了下。

  「待會兒我就得跟赫倫他們一起回德國了,不過我一定會去看你的!」語畢,她即毅然轉身離去。

  沒錯,反正她還可以去看他,有甚麼好捨不得的!

  奇怪,她為甚麼會捨不得?

  ※   ※   ※

  見鬼,她根本見不到他!

  「對不起,我大哥在睡覺,請妳改天再來。」

  這是他妹妹,一眼就知道就是個鬼靈精。

  「對不起,我大哥到醫院去做復檢,請妳改天再來。」

  這是他另一個妹妹,看上去活像個洋娃娃似的,可愛得不得了。

  「對不起,我大哥到醫院去動植皮手術,請妳改天再來。」

  這是他弟弟,跟他完全兩個樣,活潑健朗,簡直不敢相信他們是兄弟,搞不好是撿來的。

  「對不起,大少爺他……」

  這是他家的管家,看起來忠厚又老實,所以說謊時總會在額頭上貼紙條通知別人他在說謊。

  為甚麼他的家人不肯讓她見到他呢?因為是她害他受傷的嗎?

  「走吧!莎夏,會趕不上飛機的。」

  「哦,好。」依依不捨地再回頭一眼,莎夏才偕同她的新搭檔傑森離開那棟宏偉的歷史建築物。

  說到她的新搭檔她就覺得很詭異,為了履行自己的諾言,她硬著頭皮拒絕了三個月前那次阿富汗的任務,雖然她也曾勸尼基放棄,但尼基堅持要跟另一位甫失去搭檔不久的人一同出任務。

  那一回,八位出同一件任務的SA中了同樣的詭雷,有人斷手有人斷腿,有人失明有人毀容,甚至有人掉了老命,尼基則是斷了一手一腿,落得祇能裝義肢作復健,短期之內不可能再出任務,甚至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出任務都是未知之數,所以她不得不更換搭檔。

  丹奧怎麼會知道呢?

  她告訴自己,這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去找他,發誓非得見到他不可的原因,因為她要問問他怎麼會知道那件任務不安全?

  絕不是因為她想念他,也不是因為她惦記他,更不是因為她想見他想得要死!

  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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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4:1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莎夏是個非常樂觀的女孩子,從來不知道何謂憂愁,何謂感傷,即使知道,那種無聊的情緒在她身上也逗留不了多久便會自動閃開──她身上太不「營養」了。

  但是這年,當秋意初起,滿山頭的葉子逐漸變色,一簇簇的黃,一簇簇的紅,鮮艷中泛著蒼涼的晦澀,她似乎能稍微體會到丹奧為何每逢秋天便百般愁鬱,那蕭瑟的風,淒涼的情景又為何會帶給他如此深刻的感傷。

  於是,偶爾她也會遙望著遠處山頭沉思,於是,她也會歎氣了,於是,她也開始抽起煙來了。

  Virginia,他的煙。

  抱著大狗熊,杏子盤膝坐在床上注視莎夏已經許久,後者倚在窗傍一根根煙抽個不停。

  她染上煙癮了嗎?

  「莎夏。」

  「……」

  「妳……愛上他了嗎?」如此明顯的事實,倘若她都看不出來的話,實在沒資格稱作是莎夏的朋友。

  杏子並沒有指明是誰,但是……

  「好像……」沉默良久、良久後,莎夏才慢條斯理地做出回答。「是吧!」也許起初她仍懵懂,但隨著時日逝去,逐漸明顯的痛苦,她終於能夠釐清自己的感情,這份愁結,這份感傷,不是為他又是為誰?

  人,總是在痛苦中才能看見原先看不見的事實。

  杏子歎氣,一副她就知道的表情。「妳去找過他幾次了?」

  「二、三十次吧!」出任務前後一定各去一次,沒有任務時,每個月也會在週末時去兩回。

  「都見不到他?將近十個月了,一次也見不到他?」

  「……」

  「他不想見妳嗎?」

  「……」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他也不可能回來了吧?」

  「……」

  「這樣妳還要繼續去找他嗎?」

  「要!我一定要見到他!」不是為了質問他任何問題,而是……而是……她思念他,她想見他想得快瘋了!

  又歎氣,杏子放下大狗熊,下床到莎夏面前,按住她欲再點煙的手。

  「尼基怎麼辦?」

  裝上了義肢的尼基變得軟弱了,在得知莎夏另行搭檔之後,毫不猶豫地對莎夏告白,希望莎夏能接受他的感情。莎夏在驚愕之餘,仍斷然告訴他她並不愛他,但尼基堅持要求至少給他追求她的機會。

  「我不愛他。」她不是那種會因為同情而勉強自己接受任何感情的女孩子。

  「傑森呢?」

  傑森比尼基積極多了,兩人不過搭檔三個多月而已,他就對她熱烈的示愛,是那種標準熱情過度又有點自大的美國男孩,自以為是情聖,女孩子見了他非得迷上他不可。

  「我也不愛他。」這個更滑稽了,她才剛開始熟悉與他搭檔,他就突然對她說他喜歡……不,他瘋狂的熱愛她,然後當場就要親她,要和她做愛,簡直是莫名其妙,她立刻給他來個正拳、貫手,接著是膝擊、腳刀,最後再來個迴旋踢!

  去和他自己的滿頭星做愛吧!

  「那還有吉米、托山尼、王傑……」

  類似符茲堡大學這種特別學校,除了非洲之外,在美、歐、澳、亞各洲皆有一所,每年會抽籤相互交換十分之一的師生,以便做任務訓練上的交流。若是一年前,莎夏必然會很渴望能抽中,但今年,她真的很高興自己沒有抽中。

  而杏子所說的那些傢伙,全都是交換學生。

  「拜託,妳現在到底在幹嘛?作媒?」莎夏光火的大叫。

  「我祇是在告訴妳,」杏子依然很冷靜。「妳見不到他,他也不會回來,所以妳最好早點放棄他,免得自己更痛苦。」

  莎夏冷冷地看著她。「妳以為我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嗎?」

  當然不是!

  「好吧!那麼……」杏子祇好退而求其次。「我不希望見到妳這麼愁鬱,這一點都不像妳,起碼盡量讓自己快活一點吧!」

  又點了一根煙,學丹奧那樣合眼深吸一口,緩緩吐出,「我盡量。」莎夏說。

  「那這星期六華蘭說要去參加慕尼黑的啤酒節,她邀我們一起去,當然,是如果沒有任務的話……」

  莎夏無所謂地聳聳肩。「沒任務就去,這樣可以了吧?」

  「妳可別到時候臨時說不去喔!」

  「不會。」

  「那波登湖的……」見莎夏答應得爽快,杏子得寸進尺趕緊再盜一壘。

  「去,去,去,統統都去,行了吧!」

  是的,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在見到他之前,她一定得找些事來做,否則她肯定會瘋掉!

  ※   ※   ※

  包括那年秋天在內,丹奧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沮喪過。

  天越冷,綿綿細雨不停的下,他的心情就越低落,凝望著霧濛濛的街道,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自己的心情了。

  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他肯定會再一次動手毀了自己!

  她明明說要來看他的,為甚麼一次都沒有來?是太忙?或者她祇是隨便說說而已?

  為甚麼她不來?

  為甚麼?

  「大哥,吃飯了。」

  「我吃不……」

  「爹地說就算大哥吃不下,也要來陪我們吃。」

  沒良心的爸爸!

  一家人終於在餐桌旁坐定,當然,每個人都注意到丹奧蕭索落寞的神情,也彼此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晨,多少吃一點吧!」桑念竹溫柔地勸他。「你爸爸做的菜喲!」

  端著飯碗,丹奧勉強咬了一口桑念竹夾給他的滑蛋牛肉,隨即又放下碗,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這十個月來,都沒有人來找過我嗎?」

  一片沉默,沒有人回答。應該是沒有,但,為甚麼他會覺得有一股很詭異的氣氛呢?

  他狐疑地抬眸,愕然見到所有人都一臉憋不住的表情。

  「終於問了。」於培勳笑道。

  「卓莎夏,八次。」于家大妹說。

  「卓莎夏,四次。」于家二妹說。

  「卓莎夏,六次。」于家小弟說。

  「卓莎夏小姐,九次。」管家也囁嚅著插進來一嘴。

  「對不起,小晨,不過……」桑念竹歉然道。「你爸爸說的對,你太被動了,不這樣逼一逼你,你永遠不會瞭解感情這種事有時候是需要一點主動的。」

  丹奧不敢置信地環視他的家人──那是他的親人嗎?他們真的有血緣關係嗎?

  「你們……」

  五張笑咪咪的臉。

  「現在該輪到你主動了,兒子(大哥),加油啊!我們五張票統統投給你。」


  ※   ※   ※

  一大群人下了火車後,一致決定要經過另一座橋到美茵河對面,再通過葡萄園回到美茵堡。

  這票人,是甫自慕尼黑回來的莎夏等將近三十個人,一半女孩子,一半男孩子,其中包括尼基、傑森和那幾個對莎夏有意思的男孩子,幾乎所有人手上都提著一袋袋的酒,但莎夏沒有,她手上祇有煙。

  從出發到回來,她一徑意態闌珊地猛抽煙。

  「莎夏,晚上開派對,大家一起來喝這一趟買回來的酒,如何?」

  「隨便。」

  「蛋糕、餅乾、餐具一切都由我們來準備,妳甚麼都不必忙。」

  「隨便。」

  「準備好了我們就去叫妳。」

  「隨便。」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杏子回眸瞄了一眼,歎息。「她到底是去幹嘛的呀?」

  「陪我們去喝酒?」恰卡說。

  白過去一眼,「她是陪酒的嗎?」杏子嗔道。

  恰卡聳聳肩。「可是她真的祇是陪我們去,再陪我們回來而已嘛!」

  「那個丹奧究竟是甚麼樣的人,會使她如此眷戀不捨?」傑森問。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是也,如果能夠知道他對抗的是甚麼樣的影子,也許就不會像此刻這樣始終踩在原地踏步了。

  「一個娘娘腔!」微跛著腳,尼基恨恨道。「一個會吃花,掉眼淚的廢物娘娘腔!」

  傑森呆了呆。「莎夏喜歡那種男人?」那他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可是那個娘娘腔救了莎夏一命!」杏子憤然道。「而且莎夏之所以會遇到那種危險,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禍,我們那次的任務也因此宣告失敗了!」雖然很同情他,但她再也受不了尼基受傷成殘後的尖酸刻薄了。「再說校長原本已決議要將我們六人降至初級,聽說也是他幫我們說情,所以才祇降我們兩級的!」

  尼基窒了窒。「妳……妳為甚麼要提那件事,那件事我並不是有意的呀!」

  「不希望人家說你,你就不要說人家!」杏子重重地說。

  尼基啞口無言。

  傑森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來是救了她一命的人,那我還是有機會嘛!」

  杏子不禁失笑。「你以為救過她的人都可以嗎?告訴你,丹奧跟你們不一樣,他……呃,我也不會說啦!總之,他跟你們真的很不一樣,你要是見過他就知道了,無論是外表或個性,他都……」

  說到這裡,杏子驀然止步,驚訝的眼遙望著堡牆下的山坡,無限錯愕。

  後頭的莎夏差點一頭撞上去。「幹嘛呀妳,腿斷了?」

  「莎……莎夏,那……那個……」

  「哪個?」莎夏納悶地順著杏子的視線看過去,祇一眼,雙目猝然圓瞠。

  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抽煙姿勢,是他!

  下一秒,她即拋下香煙,拋下杏子,拋下所有人,拋下這世間所有的一切,拔腿狂奔向山坡上,奔向那個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   ※   ※

  一回到符茲堡,顧不得校長的歡迎,丹奧立刻跑去找莎夏,沒想到莎夏卻和同學到慕尼黑去了。

  這麼一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頓時在兩秒鐘之內瓦解於無形,連絲渣渣也不剩,並馬上開始懷疑自己如此衝動孟浪的舉止是不是過於欠缺考慮?或者她並不是那麼想見他……

  不,也許她根本沒興趣見他,會去找他也祇不過是要實踐當初承諾過的諾言而已?

  一想到這裡,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立刻逃回倫敦去。

  但回頭再想到母親的話,猶豫再三之後,他還是勉強按捺下懦弱畏怯的心理,決定暫時留下來等她,再由她的反應來決定之後該如何安排自己的行止。

  一夜的不安穩,翌日,他終於注意到那份熟悉的景致,蕭瑟的秋,冷冷的風,飄零的落葉,在山谷中哀聲歎氣了一整個上午,回到美茵堡用過午餐後,他又走出堡外,在葡萄園裡繞了一圈,然後,眺望著符茲堡市區,他在堡牆下斜坡坐下,掏出香煙來點燃。

  她見到他究竟會有甚麼反應呢?

  就這樣,他問著自己,抽著煙,時間悄悄流逝……

  冷不防地,他全身突然沒來由的泛起一陣戰慄的雞皮疙瘩,那種感覺就好像十個月前那頭河馬朝他暴衝過來那一剎那,他立刻忐忑地轉頭望去,果然有個影子朝他猛撲過來。

  「丹奧!」

  咦?!

  腦中剛浮起訝異的問號,眼前一黑,他已然被某人撲倒,眼鏡也掉了,而且那人還大馬金刀地坐在他的肚子上,在他尚未看清楚到底是誰之前,那人已俯下身來,公然將一副溫暖柔膩的唇瓣緊貼上他的唇,他嚇得張嘴要呼喊,一條滑膩的柔軟物更乘機堂而皇之地鑽進他的嘴巴裡,他抽了口氣,正待用盡全力推開身上的人,就在這當兒,他那兩顆圓睜的藍眸終於對上一雙熟悉的眼。

  她的眼!

  然後,那雙眼赧然合上了,藍眸怔愣幾秒後也跟著合上,雙臂輕輕環上她的背,驚喜地擁緊了她……

  好一個歡迎儀式!

  「那就是那個……丹奧?」傑森問。

  「該死,他又回來幹甚麼?」尼基的回答。

  「看來他對莎夏也有意思,」杏子喃喃道。「難怪他會拚老命救莎夏。」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莎夏終於喘息著直起上身,仍然坐在他的肚子上,在發動千軍萬馬進攻之前,先對那個被她坐在草坡上的人發表戰爭宣言。

  「我不管以前人家是怎麼說的,但從現在開始,我是真的要倒追你了,因為我愛上你了,所以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我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就算你討厭我、唾棄我,甚至憎恨我,或者再次躲避我,我還是要追你,直到你認輸為止,這樣你明白了嗎?」

  丹奧似乎驚愕得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好半晌後,他才慢慢收起驚訝的表情,徐徐綻開一抹溫柔的笑顏。

  「我也愛妳。」

  聞言,怔愣地眨了好幾下眼,莎夏才搞清楚他說甚麼。

  「欸?!」

  那她的千軍萬馬怎麼辦?

  ※   ※   ※

  「這就是你的房間?」莎夏好奇地東張西望。「好大!」而且很適合他的氣質,古雅寧靜。

  「嗯。」關上門,丹奧回過身來,「妳要喝……」話甫說三個字便停住,因為莎夏又迫不及待地撲上來貼住他,兩臂緊扣在他腰際,鎖得既紮實又有力,深恐被人搶似的。

  身體語言比嘴裡說的話更實際。「也許你會覺得很突兀,我也承認對這方面比較遲鈍,因為我沒有經驗嘛!但我發誓絕對不是耍你或想捉弄你,我是真的真的好愛你!」

  丹奧無語,扶起她的下巴,溫柔地覆上自己的唇。好一會兒後,他才離開她的唇,附在她耳傍呢喃。

  「我也是。」不愛她又怎會為她冒那種險?不過,他可沒有她那麼遲鈍。

  好像不認輸似的,莎夏仰眸凝住他,更用力地說:「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妳。」

  「可是我去找過你好多次了,你卻……」

  「我不知道。」

  「哦……那是……」莎夏歪著腦袋斜睨他。「你的家人不喜歡我嗎?」

  「不是。」牽著她的手,丹奧領著她來到窗前的長椅上坐下。「因為我太被動了,他們想逼我主動一點。」

  莎夏想了一下,好像能瞭解他的意思。「那麼這回是你自己要來找我的?」

  丹奧頷首。

  「你要繼續在這兒工作?」

  丹奧再一次頷首。「祇要妳在這兒,我就會在這兒工作。」

  「我想校長一定很高興?」

  丹奧又一次頷首。「他很興奮。」

  「為甚麼?」問了半天就是為了問這句話,對他最感好奇的也是這件事。

  丹奧沉默了,大半天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因為我……」頓住,蹙眉起身去開門,和門外的史提夫說了幾句後,他回來歉然道:「對不起,我有點事,妳能等我一會兒嗎?」

  「那我回去洗澡好了,你辦完事到宿舍來找我。」

  「好。」

  ※   ※   ※

  一放下電話,杏子馬上過去敲敲浴室門,很用力的敲,因為裡面非常熱鬧,不但有嘩啦啦的水聲,還有高昂興奮的口哨聲,如果不用力一點,裡面的人肯定聽不見──如果這樣還聽不見,她就得拿槌子來敲了。

  「他們叫我們去參加派對,妳去不去?」

  「沒辦法,已經答應他們了,就去吧!」

  「丹奧呢?」

  「跟我們一起去啊!」說完,莎夏又繼續吹她的口哨,最後,竟然大聲高唱起來了,而且唱的還是「我愛他,他也愛我」那種亂七八糟的歌,可笑極了。

  杏子搖搖頭,開始換衣服,一邊嘀咕,「丹奧是不是搞錯了甚麼,居然會喜歡她這種女孩子?」衣服甫換好,門上便傳來兩聲斯文有禮的敲門聲,顯而易見敲門的人必然是個非常有教養的人,她忍不住又咕噥,「他一定搞錯了!」

  門開處,果然是丹奧,他的臉頰有點赧紅,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敲女孩子的房門──妹妹的房間不算。

  「嗨,丹奧,進來吧!她還在洗澡。」

  「啊……」丹奧躊躇著,推了推眼鏡。「這樣好嗎?我待會兒再來吧!」

  「不用,不用,無所謂,我們大家都是這樣。而且……」杏子瞄了一下浴室。「我也有點話想跟你說。」

  「哦!那……抱歉,我進去了。」

  「哪,自己找地方坐吧!不過……」杏子曖昧地擠著眼。「那邊是莎夏的床和書桌,也許你比較喜歡坐那兒。」

  臉更紅了,丹奧尷尬地在莎夏的書桌前坐下。

  「呃……請問妳有甚麼事要跟我說?」

  「那個。」杏子指指莎夏書桌上的香煙。

  丹奧怔了怔。「莎夏會抽煙?」

  「為了任務,我們每個人都會抽煙,祇是平時都不抽而已,不過……」杏子又瞟一眼浴室。「三個多月前,她開始沒事就抽煙,而且越抽越凶,我不知道她上癮沒有,但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叫她不要抽了,有煙癮對任務並不好。」

  盯著香煙,丹奧問:「她心情很不好嗎?」

  「超郁卒的!」杏子歎道。「她去找了你很多次,又一再碰釘子,雖然她說不會輕易放棄,但思念一個人的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想你應該能瞭解,而她又不知道該如何排解那種痛苦,所以就開始抽起煙來了。」

  丹奧沉思片刻,頷首。「我明白了。」如果他對她的愛有過任何懷疑,現在也不存在了。

  待莎夏洗完澡出來一見到丹奧,立刻興奮地想要衝過來,丹奧嚇得跳起來連退三大步,臉色通紅,雙手亂搖,眼鏡差點掉了。

  「不……不要過來,妳……妳還沒穿衣服……」

  「呃?」莎夏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僅圍著浴巾的身子,又高興地轉了一圈,浴巾角跟著飛揚起來,瞬間露出一絲兒童不宜觀賞的部位。「人家都說我的身材很不賴耶!你覺得怎麼樣?」

  怎樣?

  鼻血快噴出來了!

  「我……我先出去,」丹奧脹紅著臉想逃命出去。「等妳……等妳換好衣服之後,我再……」

  莎夏馬上跳過去拉住他。「不用啦!我很快就可以穿好了,你等我一下喔!」

  擔心他若是堅持要出去,莎夏也會跟著追出去,丹奧祇好侷促不安地背過身去,滿頭大汗地心想:要是多來幾次這種情況,他真的會短命!

  「好了,你看,我配合你穿的喲!」

  丹奧回身一看,跟他同樣的米色套頭毛衣和鐵灰色長褲,果然夠帥氣又瀟灑,不過……

  「我從來沒有看過妳穿裙子。」

  「不方便嘛!所以除非必要,否則我是不穿的。」莎夏俏皮地歪著腦袋。「怎麼,你想看我穿裙子?」

  丹奧別開眼,拚命推眼鏡,臉又紅了。「我……我祇是在想,妳的……妳的腿很美,如果穿裙子的話一定很……迷人。」事實上,每次見到她他都會這麼想。

  「真的?」莎夏兩眼一亮。「好,那我馬上穿給你看!」說著,當著他的面,她立刻褪下長褲,駭得丹奧驚呼一聲又背過身去。

  「妳妳妳……妳應該先通知我一聲……」

  莎夏沒出聲,片刻後──

  「OK!」

  他再次回身,眼前陡然一亮,眼鏡掉了一半。

  米色套頭毛衣並沒變,祇不過多了一條淡彩雪紡絲巾作裝飾,再換上一條中庸裙,杏子又替她把那頭蓬蓬鬆鬆的大鬈髮綁成一條麻花辮,還特意留下幾綹飄逸誘人的髮絲,最後再點上一抹朱紅,莎夏馬上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嫵媚柔婉的女人,風情萬種又高雅迷人。

  「妳……好美……真的好美……」他喃喃道,兩眼發直,好像中邪了。

  莎夏開心的笑了。

  「為了你這句話,還有你的眼神,我以後一定會常常穿裙子。」

  丹奧一驚,忙收回目光,推好眼鏡,「對不起!」並為自己的無禮致歉。

  「對不起甚麼?我喜歡你這樣看我啊!」脫掉平底鞋,莎夏熟練地換上另一雙雅致的低跟淑女鞋,顯見她對淑女打扮也很習慣。「其實我也有很多裙子的,迷你裙、中庸裙、一片裙、篷篷裙、荷葉裙、長裙、窄裙,隨你挑。」

  「對,而且除了任務之外,她從來不為任何人穿,」杏子又替莎夏挑了一個米色的淑女包包。「祇為你。」

  莎夏祇看了一眼便搖搖頭放回原位,自己另外挑了一個可以和裙色搭配的淑女包包,再把一些瑣碎的東西一一放進去,不過在她摸到香煙之前,丹奧便先一步把煙拿走了。

  「女孩子抽煙不太好,這包還是給我吧!」

  莎夏一怔,看看杏子,再看回丹奧,聳聳肩。「是是是,以後除非任務需要,否則我都不抽了,OK?不過你要讓我聞你身上的煙味喔!」

  丹奧臉又紅了,杏子一副嘔吐的表情,這時,又有人敲門了,是恰卡,他一見到莎夏,下巴就拉到地上去了。

  「老天,莎夏,妳要去參加選美嗎?」

  「少誇張了你!」莎夏對他吐了一下舌頭,背起包包,挽住丹奧的手臂。「好了,我們走吧!」任何人誇獎她她都不痛不癢,她祇要丹奧的讚美。

  「走?到哪兒?」他們有說要去哪裡嗎?

  「喝酒!」

  咦?她心情又不好了嗎?

  ※   ※   ※

  每個人都在吹口哨,莎夏也對他們每個人裝鬼臉吐舌頭。

  「莎夏,勁爆喔!今天是想到甚麼了,居然穿得這麼淑女?」以色列語。

  「小姐我高興!」莎夏跩跩地嗆回去。

  「嘖嘖,穿裙子高跟鞋喔!」烏拉圭語。

  「小姐我爽!」莎夏下巴抬得更高。

  「瞧,連頭髮都……」墨西哥語。

  「你們全都給我等一下!」莎夏驀然大吼。「不記得本校的規矩了嗎?在丹奧面前,大家祇能說英文或中文!」

  「咦?有這種規矩嗎?」印度語。

  「有啊!啊,對了,你是半年多前才來的,難怪不知道。」埃及語。

  「他又是誰?」菲律賓語。

  「歷史文物館副館長。」法文。

  「很了不起嗎?」印度尼西亞語。

  「完全不,不過他是特權分子。」希臘語。

  「原來如此。」比利時語。

  「喂喂喂!你們……」

  「好好好,說英文,說英文!」異口同聲的英語。

  「莎夏,」丹奧倒是沒注意到大家在說甚麼,祇注意到尼基的大便臉和跛腳。「妳沒有阻止尼基去參與阿富汗的任務嗎?」他低聲問。

  莎夏也看過去一眼。「有啊,可是他不聽我的嘛!」

  「那他……」

  「斷了一手一腳,雖然裝了義肢,但要使用到如同自己的手腳那般靈活還需要一段時間,他自己又很消極,說不定以後再也不能出任務,祇能坐辦公室或擔任教練之類的工作了。」

  「唉!如果他肯聽妳的就好了。」丹奧似乎頗為惋惜。「不過,這對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祇要他能夠振作起來。」

  奇怪的眼神立刻瞄過來,莎夏張口似欲詢問甚麼,好死不死的眼角瞥見傑森過來了,祇好把問題硬吞回去。

  「丹奧,他是傑森,我的新搭檔。」親暱的抱住丹奧的手臂,莎夏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意,更不吝於大方的說出來。「傑森,這就是丹奧,雖然我們還沒有機會說清楚,不過我愛他,他也愛我,所以他可以算是我的男朋友了。對吧,丹奧?」

  丹奧爾雅的笑,斯文的頷首,「丹奧.查士敦,你好。」語聲更是溫和。

  「傑森?泰佛。」原來這就是莎夏的丹奧,果然跟他們都不一樣。

  兩人握了一下手,丹奧忽而蹙了蹙眉,深深凝視傑森一眼。待傑森離去後,他即對莎夏說:「有沒有地方讓我跟妳單獨談一下?」

  毫不猶豫地,莎夏牽著丹奧的手往聯誼大廳的另一個出口走去,雖然沿路有不少人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因此停下來不少回喝杯酒吃塊蛋糕甚麼的,但聞訊而來的同學也越來越多,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兩個人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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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4:11:58 |只看該作者
  出了聯誼大廳後,莎夏直接走出宿舍,穿過王子花園,不久,他們即並肩漫步於下山的步道上。

  「妳就這樣離開,可以嗎?」

  「我原本就不想去,祇是答應過他們,所以不能不去。」莎夏側過來一眼。「你想跟我說甚麼呢?我不應該說你是我的男朋友嗎?」

  「不,當然不是,呃,我是說,我很高興妳說我是妳的男朋友。」

  莎夏立刻綻出甜美的笑靨。「那你是要跟我說甚麼?」

  「我是想告訴妳……」丹奧的神情有點沉重。「妳最好不要再跟傑森搭檔下去了,事實上,這件事我會直接跟校長說,無論妳同不同意都必須如此。我祇是覺得應該先跟妳說一聲,希望妳不會在意,甚至……生氣。」

  「為甚麼?」莎夏並不在意,祇是好奇。

  丹奧遲疑了下。「因為一年後,他會為了妳而背叛SA組織。」

  「原來如此。」莎夏依然很平靜。「那麼,既然是一年後的事,你又怎麼會先知道呢?」

  丹奧沉默了。

  莎夏盯住眼前的石板道。「就像你預先知道阿富汗那件任務很危險一樣嗎?」

  「那……那是我爸爸告訴我的。」丹奧吶吶道。

  「哦!那麼是你跟你爸爸一樣……」莎夏悄悄瞄過眼角來。「都能夠預知某些未來?」

  丹奧又靜默片刻。

  「不是某些未來,而是所有的未來,還有……」他看著自己的手。「過去。」

  莎夏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能夠看到那個死人所設定的密碼?」

  「是。」

  「酷!」睜大雙眸,莎夏驚訝又崇敬地望住他。「好厲害的能力,你真的能看到所有的過去和未來?」

  「是的,所有的過去和未來,除了……」丹奧停下腳步,凝住她。「妳。」

  「咦?我?」

  「我在妳身上,」他握住她的手。「甚麼也看不見。」

  「欸?你偏心?」莎夏立刻提出抗議。

  「不是那樣,不是我偏心,是……」丹奧啼笑皆非。「我們這種人在這世上一定會有一個人是我們看不見的。」

  「是這樣嗎?」莎夏懷疑地斜睨著他。「你爸爸也是?」

  丹奧點頭。「我爸爸在我媽媽身上看不見任何過去與未來,我爺爺在我奶奶身上看不見任何過去與未來,而我,在妳身上也看不見任何過去與未來。」

  「你爸爸,媽媽……你爺爺,奶奶……」莎夏拚命眨著眼,腦筋迅速轉動。「你是說,我注定要成為你老婆?所以三年前你才會一看見我就跑,因為你不想因為這樣就莫名其妙的被……被……天知道是甚麼把你和我硬湊在一起?」

  「類……類似吧!」真正的原因他可不敢說,祇要他不說出來,或許不會變成事實,可是一旦說出來了,有九成九會變成事實。

  莎夏瞭解地點點頭。「這樣就真的不能怪你了,換了是我,大概也會做出跟你同樣的事吧!」

  丹奧有點不敢相信。「妳……真的能相信並瞭解我所說的一切?」

  「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莎夏認真地說。「當參與阿富汗那件任務的所有SA全栽了跟頭之後,我就一直在思索:你怎麼會知道?然後又聯想到那次的非洲任務,其它九組SA全滅,卻祇有我們這一組能安全到達目的地,而且除了你之外,其它六人毫髮無損,那是因為……」

  她仰眸注視著他。「赫倫一切都聽你的,不是嗎?是你一直在設法帶領我們避開危險,不是嗎?所以那只光頭海狗才會表示無論如何不能讓任何人得到你,因為你擁有如此驚人的能力,不是嗎?」

  丹奧沉默著,頷首。

  「所以我想……」莎夏沉吟著。「這種事應該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你會像魚餌一樣被那些貪心又殘忍的大鯊魚撕裂得屍骨無存。」

  丹奧依然緘默不語,祇深深凝視住她。

  「放心,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不過……」莎夏有趣地笑了,挽住他的手臂,繼續往前走。「想想真是好笑,大家都以為你是個無用的廢物,沒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寶物,難怪那個光頭海狗說犧牲所有的SA也必須保全你一個人,的確,像你這種人大概是絕無僅有……呃,不對,你爸爸還有你爺爺也是,不過就祇有你們三個了吧?」

  「不,還是有其它這種人,祇是他們不像我們這麼……這麼……」

  「厲害?」

  「是這麼說吧!」丹奧淡淡道。「他們能看見的相當有限,若是未來改變了,他們也無法立即得知。」

  「而你能看見的……沒有極限?」丹奧點頭,莎夏立刻又問:「而且馬上就能知道?」丹奧又點頭,莎夏馬上咧開諂媚的笑臉。「表演一下吧!」

  丹奧默默走到路邊去按住一株樹,可是僅祇數秒後即臉色通紅地猛然收回手。

  「怎麼了?怎麼了?」

  扶了一下眼鏡,又很不自在地咳了咳,丹奧才尷尬地指指樹木後的草地。

  「半個月前,有人在那裡做……呃,做愛。」

  莎夏呆了呆,繼而失聲大笑。「真的假的?就在那兒?天哪!是誰?快,快告訴我是誰?我要好好去糗他一下!」

  「我不認識。」就算認識也不敢告訴她。

  「呿,真可惜!」

  「莎夏。」

  「嗯?」

  「還有一件事。」

  「甚麼事?」

  「恰卡的死期快到了。」




第八章

  「救得了他嗎?」

  「不,救不了他,也不能救。」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當作不知道,我祇能這麼做。」

  「那你為甚麼要告訴我?」

  「因為杏子是妳的好朋友,這件事對她會有非常大的影響,甚至影響到她往後的生命,妳可以決定要不要幫她擺脫這件事對她的影響。」

  「你是說?」

  「恰卡是為了救她而死的。」

  「天哪!難道他一直都得面對這種問題嗎?」莎夏喃喃自語,並煩躁地猛抓頭髮。「難怪他會那麼憂愁,換了是我早就瘋了!」

  「嗄,妳說甚麼?」趴在床上看小說的杏子問過來。

  「沒甚麼,」莎夏苦笑地揮揮手。「看妳的書吧!」

  看著她,杏子狐疑了,「妳怎麼了?」她放下書坐起來。「我以為妳和丹奧兩情相悅了就不應該再有煩惱的說,怎麼反倒愁眉苦臉的?」

  莎夏欲言又止地歎了口氣。「杏子,老實告訴我,妳……是不是喜歡恰卡?我是說,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

  「恰卡?」杏子失笑。「妳怎麼會這麼想?不過我倒是一直拿他當親人看待,妳是知道的,我們從孤兒院裡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一直很呵護我,而且我原本就有個哥哥,恰卡跟他很像,我是說個性,所以我常常在無意識中把他當作哥哥的替身,就是這樣而已。」

  「是嗎?那……」莎夏皺眉。「妳哥哥又是怎麼死的?」

  杏子笑容倏失。「我小時候貪玩跑到馬路上,哥哥為了救我被車子撞死了。」

  原來如此!

  如果兩個「哥哥」都是為了救她而死,那種打擊的確相當大。

  她到底該怎麼辦呢?莎夏忍不住又歎氣。

  「妳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杏子更是疑惑。「奇奇怪怪的,難道妳和丹奧之間不如我想像中那樣順利嗎?」

  「也不是那樣,而是……是……」

  「啊,我知道了!」杏子忽地拍了一下大腿,「妳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所以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對吧?沒問題,哪……」她把剛剛看的小說扔給莎夏。「看看這個,美國暢銷書排行榜上第一名的羅曼史作家所寫的浪漫小說,裡面寫的肯定可以給妳做參考!」

  「開玩笑,」莎夏不可思議地看著手上的小說。「我從來不看這種書的!」

  「看看嘛,真的很棒喔!」杏子拚命鼓勵她。「我原來也是不看的,但是她的書我一定會買來收藏。」

  「喂!拜託,妳忘了妳是SA嗎?」

  「SA又怎麼樣?SA就不是人嗎?」杏子反駁。「我是個孤兒,孤兒最渴望的就是親人,所以總有一天我也是要結婚的,當我真的愛上某人的時候,就跟妳一樣,這又有甚麼不對?」

  「但,這種書……」莎夏頗不以為然地瞪著封面上那種夢幻般的圖片。「這根本是在騙少女的超夢幻小說嘛!」

  「不,她寫的東西裡面有很多地方是相當寫實的,寫實得近乎殘酷,讓讀者能夠很深刻的瞭解到這世界確實是很現實,但另一方面她又極力美化它,給它一個完美的結局,讓我們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又不會太過絕望,能抱著一份期待的心理去面對這個世界,否則大家都不要活了!」

  「很抱歉,我不喜歡作夢。」

  「不對,它不是要妳作夢,而是要妳面對一切,無論是美好或醜陋的,妳一定要面對它,然後期待妳所做的一切努力能帶來美好的結果。自然,小說裡的結局總是美好的,現實卻不一定如此,但我們總是要抱著一份希望,希望能夠更接近美好的結局,妳不覺得這種想法很正面嗎?」

  她不是會看這種浪漫小說的人,但因為杏子最後這一番話,總覺得正好講到她心坎裡頭去,所以抱著姑且看看的心態,莎夏翻開了小說……

  ※   ※   ※

  「嗨!」

  「哦,嗨!」專注於計算機上的丹奧漫不經心地瞥去一眼,隨口應了一聲,注意力依然專注在計算機屏幕上,可是三秒後,他雙手驀然停住,愕然的眼猝然轉回去看著正從窗外爬進來的莎夏,訝異不已。「妳幹嘛從那裡進來?還有,妳的眼睛怎麼那麼紅?」

  「習慣了嘛!」莎夏喃喃道,惡習真的很難改,老是不知不覺就跑來爬窗戶,搞不好她天生就有作小偷的劣根性。「至於我的眼睛,我昨晚熬夜看了整整三本小說,今天的課又不能打瞌睡,所以……」任由書本掉落一地,她像得了軟骨症似的癱進他懷裡。「借睡一下!」

  「借睡?」丹奧哭笑不得地抱住像只小綿羊一樣窩在他懷裡的莎夏。「甚麼時候還我?」

  「睡飽了就還你。」莎夏咕噥。

  丹奧無奈苦笑,祇好一手抱住她,一手熄掉香煙再關掉計算機,又扯來外套替她蓋上。半晌後,原以為她睡著了,她卻突然出聲了。

  「我從來不是那種會作夢的小女生,也不認為自己會去看那種小說,沒想到昨晚我卻欲罷不能地整整看了三本,如果不是要上課了,我還會繼續看下去,自己想想都很不可思議呢!」

  「哦?妳是看甚麼小說看得那麼認真?」

  「艾麗斯?葛蘭特的羅曼史小說,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不過……」

  「艾麗斯……」丹奧臉上驀然浮現一股很怪異的表情。「葛蘭特?」

  「……我認為她一定是個歷經滄桑,但始終能夠以樂觀的心胸去面對一切的堅強女人……」

  「樂觀?」會嗎?

  「……我喜歡她那種不逃避的態度,也喜歡她那種總是對未來抱著一份希望的心態……」

  「是嗎?」丹奧苦笑。

  「……雖然小說結局都是完美的,不過我相信作者本身所要傳達的,還有讀者所感受到的,雙方都知道那祇是一種期待,而不是現實,但就是要有期待,未來才有可能更完美,不是嗎?」

  「確實。」

  片刻沉默。

  「丹奧。」

  「嗯?」

  「還有多久?」

  「七個多月。」

  「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

  「至少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夠盡量滿足他所有的願望,讓他過得很快樂。」

  「我同意。」

  「那你能不能安排一下,在那之前不要給他任何任務?」

  「我可以去說一聲,應該沒問題。」

  於是,兩個鐘頭後──

  「杏子,如果妳的生命祇剩下半年多,妳最後的願望是甚麼?」

  「這個嘛……唔!希望我最愛的男人能陪我度過這最後半年。」

  「哦,那你呢,恰卡?」

  「我啊?簡單,我這輩子祇有一個願望,祇要能讓我過三個月像比爾蓋茲那種豪富生活,就算讓我馬上死掉也無所謂了!」這種願望倒很符合在赤貧中成長的孩子所會有的想法。

  這種事丹奧也許辦得到吧?

  可是……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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