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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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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09:41: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作者簡介】:庚新

【內容簡介】:

    宣和六年,來到東京汴梁城!

    距離靖康之恥尚有兩年,玉尹站在五丈河畔,茫然不知所措。
   
    東京夢華,真邪?幻邪?

    大廈將傾前的醉生夢死,市井之中繁花似錦……

    玉尹在這個即將崩毀的世界里,蹣跚而行。驀然回首時,卻發現在不經意間,歷史已發生了改變。
   
     一個嶄新的時代,悄然拉開序幕!
     +++++++++++++++++++++++++++++++++++++++++++++++
   
     2012年,小新誠意奉獻新作《宋時行》,敬請新老朋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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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作者     

男兒生世間  及壯當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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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09:42:0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一章 玉小乙(上)

   
二月二日清晨,隨著大相國寺的晨鐘敲響,春風拂過,止住了三天不斷的連綿細雨。

    天空如洗,萬里碧藍。

    紅日閃出,金光遍地。

    輝煌艷麗,繁花似錦的開封府,重又還回人間。護龍河綠波蕩漾,戲弄著兩岸楊柳裊裊倒影;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在這一刻,全都甦醒了。

    從宣德門到南熏門,長達十里,寬二百二十步的御街,人流如潮。

    兩側兩條寬為五丈的帶狀河,玉石砌岸,晶瑩生輝。

    河兩岸,栽種著桃李梨杏,奇葩競放,紅白相間。

    紅得似火,白的似雪,桃紅杏白,分外妖嬈……

    玉尹站在宣和六年的御街河岸,身後有一株萬花紛繁的梨樹。他看著御街上往來川流不息的行人,臉上卻透出了一種極為茫然的表情。

    這裡是開封府!

    宣和六年的開封府……

    玉尹是他這一世的名字,他的靈魂,卻來自九百年後的未來。身高八尺,體態勻稱。外表看去,並非特別強壯,曲線顯得極為柔和。但是在這柔和的曲線下,卻蘊含驚人力量……重生後,玉尹發現他的身體和力量,與前世有天壤之別。至少在這個時代,足以稱為猛士。

    前世,他出生於一個古樂世家。

    父親師從琴學大師顧梅羹,甚得蜀山琴派三昧。玉尹家學淵源,而且樂感極強,很小便得到父親的真傳,精通古典樂器,尤其是古琴和二胡,更被人稱之為雙絕。

    然而,未來的世界,西風東漸,西學東漸。

    無數傳統被拋棄,包括古典音樂,幾乎無人問津。即便是有學習的,也大都是出於功利目的。玉尹前世生活的時代,卻讓他總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受。後來,父母因意外故去,令玉尹的生活一下子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不得不拋棄他從小所深愛的雅樂,為生存奔波。

    但內心中,卻從未放棄過自己的理想。

    玉尹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個真正的雅樂大師,為振興古典音樂而奮鬥。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玉尹終究未能完成他的夢想,反而在二十六歲的時候,因一次車禍喪生。

    沒想到,他的身體死亡了,靈魂卻穿越九百年,來到了公元1124年的開封府。玉尹是他而今的名字,年22歲,正是好年紀。家有薄產,也算得上是生活無憂。不過,那死鬼玉尹的名聲卻不算太好,是這開封府有名的潑皮閒漢。倒也不是橫行霸道,欺男霸女之流的惡人,但好勇鬥狠,倒是出了名的……十天前,玉尹在一次衝突當中被人打死,卻成就了而今的玉尹。當然了,這件事情也只有玉尹一人知曉。

    公元1124年,是宣和六年,也是保大四年,更是金天會二年。

    雅樂樂譜,記載繁雜。

    若不精通歷史和古文,很難瞭解其中真意。而於古琴而言,宋無疑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時期。在這個時期,琴樂產生了各種流派,並在明清達到巔峰。所以,玉尹對宋史也很瞭解。對於這個中國歷史上最為繁華風雅的時代,有著太多可以緬懷的東西,也有太多的屈辱和悲哀。

    宣和六年,徽宗當政。

    兩年後,金國入侵,徽宗禪讓皇位,交由欽宗,更改年號為『靖康』……

    靖康,一個漢人歷史上屈辱和灰暗的時代。

    玉尹很清楚這個時代的發展軌跡,卻又對此無可奈何。他沒有功名,也難以科舉,更不要說去改變那即將到來的屈辱時代。他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那種威望。他玉尹而今,就是一個開封府裡不起眼的閒漢。於這個時代而言,他就是一個不起眼,更不為人知的小人物。

    每每想及這些,玉尹就感到無奈。

    站在河岸上,看著五丈河中往來不絕的舟船,玉尹心裡頓時生出一種莫名感懷。

    這天,就要變了!

    老天爺讓我重生在這個時代,究竟又是什麼目的?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遠處,一艘畫舫緩緩行來。

    從畫舫中傳來裊裊琴聲,並伴隨著悅耳歌聲,在五丈河上空悠悠迴盪。

    玉尹愕然抬頭,遙望畫舫。

    這是易安居士的《醉花陰》,也是他前生頗為喜歡的一闕詩詞。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倒是頗有些意外之喜。玉尹是個極喜歡雅樂的人,前世曾立志,想要把宋詞的詞牌樂律恢復,然則卻一直沒有成功。

    而今,親耳聽聞古人吟唱,確是別有滋味。

    「聞李娘子詞,總使人拍案叫絕……比之清真居士那『莫將清淚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卻更見高明。德甫好運氣,竟得才女所鍾。」

    就在玉尹沉浸在歌聲中時,忽然聽到身邊有人說話。

    扭頭看去,卻見兩個學士模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交談。一個身材欣長,面容清瘦,神情飄逸。身穿藍色寬袍博帶,頭上還帶著一頂高統尖頂學士帽;而另一個身材稍矮,面容紅潤,氣度沉穩,身著白色寬袍博帶,頭戴學士方巾。兩人氣質非凡,不時發出爽朗笑聲。

    李娘子,便是李清照。

    此時的李清照,應該還沒有易安居士的別名,故而更多人稱她『李娘子』。

    聽他二人口吻,卻是和李清照認識。

    因其所言『德甫』,便是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表字。這麼直呼表字,顯然和趙明誠的關係不錯。而看他們的打扮,似乎是太學生。趙明誠也是太學生出身,前兩年才外放緇州知州,也算是開封府的名人。

    至於他們說的清真居士,就是早兩年亡故的北宋詞人,周邦彥。

    玉尹有些詫異的看了兩人一眼,突然接口道:「李娘子這首《醉花陰》甚好,只可惜琴師學藝不。『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一句,右手當托一弦,左手落指吟。偏他右手擎弦,令曲調激昂,少幾分婉約。」

    『托』、『擎』,包括落指吟,都是古琴演奏的指法名稱。

    兩個太學生聞聽,頓時露出詫異之色,回頭看來。

    不過,見玉尹打扮,卻不由得微微一蹙眉。但旋即撫掌稱讚,「大官人卻是好耳力。」

    與太學生打扮裝束不同,玉尹衣著,卻是正經的市井裝束。

    不過與普通市井中人又有些區別,衣著透著幾分華美。似這樣的裝束,大都是身無功名,卻又小有家產的市井中人裝束。由於雙方很陌生,所以言語間也非常客氣,稱呼一聲『大官人』,卻有些抬高了玉尹。

    北宋,是一個文風極為鼎盛的時代。

    風雅而精緻,是這個時代的特徵。市井中人懂得詩詞歌賦者,並不在少數。若有人吟誦詩詞,會有不少人在一旁聆聽欣賞。如果感覺作的好,便鼓掌喝彩;若感覺作的不好,也不會有人嘲笑,會微笑散去。

    這是一個對文人雅士極為寬容的時代,所以兩個太學生倒沒有感覺突兀。

    而且,玉尹說得也沒錯。

    醉花陰這詞的格律,對指法極為講究。

    但如果沒有幾分功底,還真不太容易聽出這其中的錯誤。

    藍衫文士笑道:「看那畫舫,不過是普通人家,如何請得好樂師?」

    玉尹笑了笑,而後朝兩人拱手,轉身準備離去。

    但那白裳文士卻快走幾步,攔住了玉尹的去路,「大官人好耳力,若非方才提起,我險些忽視。在下陳東,此李逸風,未請教大官人高姓大名。」

    「小底玉尹。」

    玉尹?

    陳東和李逸風,不由得撫掌大笑,連聲稱讚好名字。

    玉尹卻不知道,他這名字有什麼好。只是這兩個太學生說好,那必是有些說法。事實上,玉尹本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掌璽官名。卻不知玉尹的老爹,如何為他起了這麼一個名字。至少在陳東和李逸風看來,能起這麼一個名字,家世想來也不會太差,竟生了幾分結交之心。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

    如果談論樂律,玉尹倒是不懼。

    可是和太學生一處說話,難免提及詩詞歌賦,卻不是玉尹所擅長。

    但玉尹卻小看了陳東二人的熱情。

    古人以琴棋書畫為君子四藝,更代表了文人騷客的風雅。玉尹既然精通琴律,在陳東和李逸風看來,恐怕也是個隱身於市井中的風雅之人。

    所以,兩人生了盤桓之心。

    玉尹卻不想過多的交談……畢竟他重生不過十日,對於這個時代的瞭解,更多是源自於這具身體原主人殘留的記憶碎片。萬一有什麼說的不得體,豈不是平白招惹是非?也正是這個原因,玉尹不願久留。

    就在這時候,忽聽有人高喊:「小乙哥,你怎地還在這裡和人說話?」

    玉尹一怔,忙回身看去。

    就見兩個鋪兵沿河岸走來,遠遠的便向玉尹揚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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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09:44:0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一章 玉小乙(下)

   
開封府坊巷間,每隔三百多步,就有一座軍巡鋪屋。每一座軍巡鋪屋,有鋪兵五人,負責夜間巡警,收押犯人等事務。其性質,頗有些類似後世的派出所片警。每一個鋪兵都會自己的巡警範圍,並守護一方治安。

    這兩個鋪兵,高個名叫石三,矮個名叫周良。

    玉尹倒是認得這兩人。十天前他移魂重生,便是被這兩人發現。據說,石三和周良與玉尹平日裡就有些交情,在第一時間把他送回家中。

    玉尹忙與陳東和李逸風唱了個喏,快步迎上前去。

    「週二哥,石三哥,有何指教?」

    周良忙道:「小乙哥,你家裡出事了,怎麼還在這裡廝混?剛才我路過你家時,見郭京那鳥廝帶著人正往你住處去,說是要找你討債,你還不趕快回去?周娘子一人在家,郭京又是痞賴貨,莫惹了麻煩才好。」

    玉尹聞聽,頓時急了。

    「多謝二哥,我這就回去。」

    說完,他拔腳就走。

    周良與石三相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一聲輕歎。

    「小乙哥雖不堪,卻還是個有情義的,希望此事能妥善解決,否則少不得禍事。」

    兩人說罷,緊跟著玉尹就要走。

    卻聽身後有人道:「兩位差大哥且慢走。」

    周良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就見陳東和李逸風走過來,於是連忙和石三拱手唱了個肥喏。

    兩人雖然是差人,可陳東和李逸風卻是太學生出身,遠非他們可比。

    陳東道:「玉大官人何故急匆匆離去?」

    「老爺是說玉小乙?」

    「啊……正是。」

    北宋時,凡家中行大,多會稱之為『大』或者『一』。有時候,『一』『乙』同音,又會換做小乙。最為顯著的例子,便是那水滸傳裡的浪子燕青。他行一,也就是家中老大,於是乎便被稱之為『小乙哥』。

    玉尹家中獨子,也為大。

    所以熟悉他的人,多稱呼他做『小乙』。

    周良心裡奇怪:小乙整日游手好閒,如何又認得太學院裡的大老爺?

    可他又不敢詢問,忙回答道:「小乙哥家裡出了些事情,所以急忙趕回去。」

    「哦?」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突然問道:「差大哥可知玉小乙的住處?」

    「這個自然知道……小乙祖上五代,都是開封府人氏,就住在觀音院旁邊的祖屋。」

    「那可否帶我們前往?」

    「大老爺既然吩咐,小人焉敢不從?」

    周良忙答應下來,帶著陳東和李逸風二人,往觀音院方向趕去。

    路上,陳東問道:「差大哥……」

    「兩位大老爺休要這般稱呼我等,卻是羞煞了小人。小人名叫周良,這是我兄弟石三,如今都在潘樓東街的軍巡鋪屋勾當。大老爺若不嫌棄,喚小人一聲週二即可。這差大哥三字,小人實在是擔當不起。」

    陳東頓時笑了。

    「那週二,可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周良道:「大老爺竟不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怎麼?」

    「小乙阿爹,原是一等內等子。

    十年前遼人出使,曾設下擂台相撲。玉阿爹奉命登台,連勝十二人,但最後卻被遼人設計所害。當時小乙方十二,哭喊著要為玉阿爹報仇。幸好被周教頭收留,還奪回了白礬樓下,小乙祖傳下來的肉攤子。」

    宋人,極愛相撲。

    不過這裡的相撲,和後世日本的相撲又有些不同。

    內等子,是皇家相撲高手的稱謂。整個北宋皇室,也只有120名內等子,可見地位崇高。內等子可分為三個等級,一等最高,三等最低。

    內等子以下,又設有九等力士。

    陳東聞聽一怔,脫口而出道:「你說的可是玉飛?」

    「大老爺也知道玉阿爹?」

    石三一旁接口,言語中頗有些自豪與驕傲之意。石三和周良,也都住在觀音院附近,說起來和玉尹是鄰里關係。得知太學生也聽說過玉阿爹的名號,兩人都感到很有面子。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暗自吃驚。

    十年前,陳東才到開封府,並未親眼看到那次相撲。但卻聽人談過當時和遼人的相撲場面。時遼人派來相撲高手,欲掃了宋人的面子。徽宗命大內內等子登場,卻被遼人摔死了三個內等子。後來,玉飛登場,連戰十二人,將遼人相撲力士打得骨斷筋折,五人吐血而亡。

    那場面,著實令人震撼。

    據說玉飛每勝一場,就有萬人振臂歡呼,聲勢駭人。

    可惜,第二天玉飛再次登場,卻離奇被殺。據說,是遼人使了陰招,致使玉飛喪命。雖然遼人抵死不肯承認,可最後卻不得不灰溜溜離去。

    玉尹是玉飛的兒子?

    在白礬樓下當屠戶……

    陳東心中不由得悲歎,昔日英雄之後,竟落魄如斯。

    「小乙人是不錯,仗義疏財。

    只是太過好勇鬥狠,爭強好勝……周教頭在世時,尚能管教小乙哥;但四年前周教頭過世,再也無人能夠約束。這幾年常與人發生衝突,帶著一幫閒漢與他人爭鋒,人送綽號玉蛟龍……但常惹出是非。」

    卻是個屠子!

    李逸風微微蹙眉,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牴觸。

    但陳東卻毫不在意,笑呵呵問道:「那你說說,他都惹了怎樣的禍事?」

    「這個……」

    周良猶豫了!

    石三道:「小乙哥倒也算不得惹禍,只是好打不平。

    比如那桑家瓦子的郭京,也算是開封府一霸。整日裡聚集幾十個潑皮,招搖過市,極為張狂。小乙哥看不過,所以才會和郭京發生衝突。

    大老爺,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裹頭打聽。

    小乙哥的口碑雖不是太好,卻從不欺負人。或許有人說他不務正業,或許有人言他為人強橫,但卻不會有人說他欺行霸市,為非作歹……小乙哥性子太沖,才得罪了不少人。可是裹頭若沒有小乙哥坐鎮,不曉得被那些痞賴貨弄成何等模樣……若說小乙哥壞,小人卻不同意。」

    裹頭,指的是馬行街夜市。

    開封府裡,以州橋夜市而聞名天下。但馬行街夜市比之州橋夜市,又要熱鬧興盛百倍。車馬充塞擁擠,幾乎讓人無法立足,所以開封人又把馬行街夜市,稱之為裹頭,以示這裡的夜市更加繁華和熱鬧。

    陳東輕輕點頭,對李逸風道:「確是個有血性的好漢。」

    「少陽莫非對這粗漢有興趣?」

    「呵呵,只是奇怪,這麼一個粗漢,又怎能聽出平腳入韻?」

    「這個……」

    「逸風,你我權作看熱鬧。

    若那玉小乙是個潑皮,自無需費心。但若是被人欺凌,我怎麼也不能坐視不管。玉等子當初為維護國體而死,他的後人又豈能被人欺辱?」

    「這個……」

    李逸風顯然有些猶豫。

    可是見陳東態度堅決,便點頭答應下來。

    「對了,玉小乙如何就欠了那個郭京的錢呢?」

    周良道:「這件事小人也不是太清楚。

    只是說十天前,郭京和小乙約鬥。不成想那鳥廝卻請了『小關索』李寶出手。小乙險些被李寶打死,於是才有小乙欠債的說法,大致如此。」

    「小關索?」

    陳東饒有興趣問道:「那又是何人?」

    「大老爺竟不知小關索?」周良奇道。

    不過又一想,似陳東這種太學生,每日裡苦心鑽研學問,哪裡會有精神卻理會一個街頭的把式?小關索李寶在市井中頗有名聲,可是放在陳東那種人面前,恐怕難入法眼。卻不知道,小乙如何就得了陳東的興趣。周良心裡即好奇,又有些羨慕……這年月,讀書人厲害!

    「李寶,是開封府有名的相撲力士。

    據說那傢伙差不多是個六等力士,力大無窮,技藝高深。早年間他父親和周教頭、玉阿爹齊名。可是後來,在內等子選拔時,卻被玉阿爹所敗。李寶比他阿爹還要厲害,小乙哥輸給此人,倒也不冤枉。」

    這市井中的事情,若說起來,就沒個完。

    陳東聽的是津津有味,不過李逸風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大老爺,前面的巷子右拐,便是觀音院。」

    就在周良唾沫橫飛,說的興高采烈時,沉默寡言的石三卻突然開口。

    這裡是第一甜水巷,此時在前面觀音巷口,已是人山人海。

    「對了,周娘子是誰?」

    陳東再次提問。

    周良和石三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周娘子便是周教頭幼女,也是小乙哥的渾家。」

    +++++++++++++++++++++++++++++++++++++++++++++++++

    渾家,便是老婆的意思。

    玉尹重生之後,卻意外發現,他竟然是已婚之人。他才二十二歲,就有了家室。而他的妻子,就是當年收養他的周教頭之女,全名周燕奴。

    不過這個周教頭的『周』,和周良的『周』沒有一點關係。

    燕奴年方十六,嬌嬌柔柔,看上去讓人憐惜。

    只是燕奴和玉尹之間好像有些矛盾,並非特別融洽。玉尹重生以來,除了頭兩天,燕奴在他身邊照顧之外,待他身體好了些,便又變得形容陌路。兩人分房而睡,甚至連話也很少說。就比如今天,玉尹出門的時候,明明和燕奴打了個照面,可燕奴卻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

    這裡面,必有問題。

    只是在玉尹的腦海中,卻沒有留下相關的記憶碎片。

    燕奴之所以會嫁給玉尹,完全是因為燕奴的父親周教頭,和玉尹老爹玉飛有八拜之交,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兩人早年間曾有約定:若生男,為兄弟;若生女,為姐妹;若一男一女,則生生世世為夫妻。

    典型的包辦婚姻。

    想來燕奴對玉尹態度冷淡,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父母之命,不可違……

    玉尹重生,也就接下了原先玉尹留下的一切。

    不管燕奴待他如何冷淡,可終究是他的妻子,又怎可能坐視不管。

    趕回家中,遠遠就見一群人站在門口。

    院子裡,傳來一陣陣的爭吵聲。玉尹連忙加快腳步,來到院門口。

    卻見一個閒漢,伸手要推搡燕奴。

    玉尹大怒,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量,大吼一聲:「狗賊,好膽……照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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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二章 燕奴(上)

  
  周燕奴生的嬌小玲瓏,體態嬌柔。

    如果單從外表看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閒漢身高體壯,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大的護心毛。一臉的橫肉,如同凶神惡煞一般。

    玉尹本身對周燕奴並無太多感情。

    可他現在佔居了玉尹的身子,連帶著也繼承了一些玉尹對周燕奴的感情。感覺得出來,玉尹很愛周燕奴,甚至還有些畏懼。雖不清楚這夫妻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矛盾,但玉尹都要擔負起照顧周燕奴的責任。

    眼見著周燕奴受欺辱,殘留在玉尹身體中的記憶碎片,陡然間爆發。

    有一股力量在體內升起,就見玉尹三步並作兩步,眨眼間就衝到了院門口。兩個閒漢上前阻攔,其中一個閒漢,更語氣不善的說道:「玉小乙,你給我站住。」

    「滾開!」

    玉尹二話不說,跨步向前,探臂從那閒漢腋下穿過,而後屈肘一下子鎖住了閒漢的胳膊,身體順勢猛然一個迴旋,啪的一聲便把那閒漢的身體從地面上拔起。旋身轉動的同時,腰部一扭,甩胯撞在閒漢身上。

    那閒漢好像斷了線的風箏,身體一下子被甩飛了出去。

    蓬!

    粗壯的身子撞在了院牆上。

    也是院牆不太堅固,被閒漢撞擊過後,立刻塌了一個缺口。那閒漢被摔得渾身發軟,全身的骨頭都好像斷掉了一樣,慘叫一聲,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煙塵飛揚,讓人無法看清楚。趁著另一個閒漢愣神的功夫,玉尹伸出腳,在那閒漢的腳上一勾,而後跨步向前猱身衝撞。

    這一招,在相撲中有個說法:玉環步。

    水滸裡武松醉打蔣門神,用的就是這麼一招。不過,這並不是玉尹的本事,而是那個已經死去的玉尹,留下來的本領。玉尹也算是家學淵源,父親玉飛是一等內等子,號稱開封府第一力士,相撲高手。

    而收養他的那位周教頭,也不是普通人。

    曾做過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在開封府御拳館中,出任過首席教習。

    所以,玉尹的身手本就不差。

    雖然身體換了一個主人,可一旦爆發,還是可以本能的使出過往絕學。

    兩個閒漢倒在了地上,令周圍圍觀者大聲叫好。

    與此同時,院子裡也發生了驚人變故。那閒漢想要推搡周燕奴,卻未曾想,周燕奴突然出手,五指化燕爪形狀,輕輕搭在閒漢的手臂上,身形後退,快如脫兔,手臂輕輕一抖,就聽呲的一聲,那閒漢的衣袖,被撕成了布條。正是春時,人們剛換下冬裝,穿上了薄薄春衫。

    閒漢的胳膊上,鮮血淋淋,出現了三道清晰可見的血槽子。

    燕奴這一爪,至少抓下來二兩肉。

    疼的閒漢抱著手臂,哇哇大叫。而這時候,玉尹也衝進了院子,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抓住了閒漢,兩臂一用力,一百來斤重的閒漢,就好像小雞子一樣被玉尹抓起,高舉過頭頂。

    「小乙哥,住手!」

    周燕奴也嚇了一跳,忙衝上來,一把拽住了玉尹的胳膊。

    她看得出,玉尹這一招就是相撲裡的『鵓鴿旋』。若用勁兒實了,說不得把那閒漢當場摔死。內心裡,雖然對玉尹不甚喜歡,可畢竟是她的丈夫。依著大宋律,玉尹若真的把那閒漢摔死,重則被殺,輕則刺配流放,卻不是周燕奴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那雙小手,如同鐵鉗,緊緊握住了玉尹的胳膊。

    玉尹晃了兩晃,卻發現無法掙脫。而此時,他也漸漸冷靜下來,回想剛才的情形,也是嚇了一跳。前世玉尹是個正經的白面書生,從未和人打過架。可是而今,他居然可以輕而易舉把那閒漢高舉過頭頂?

    這傢伙,還真是一身的怪力!

    冷靜下來的玉尹,自然不會再打下去。

    把那閒漢扔出去,摔在了地上。他扭頭看了一眼周燕奴那張吹彈可破的粉靨,猛然想起了周燕奴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丈人,在後世可是鼎鼎大名。

    周教頭,本名周侗。

    師從譚正芳,得少林真傳,箭術驚人。

    世人多以為周侗善射,可實際上,周侗的拳術同樣厲害。後世廣為流傳的象形拳術之一鷹爪拳,據說是源自抗金名將岳飛所創的岳家散手。而岳家散手,據說就是周侗傳於岳飛,而後由岳飛改進而成。

    真實與否,不得而知。

    反正玉尹剛才所使的玉環步,就是周侗從相撲角抵演化而來,全名叫做玉環步鴛鴦腳,威力驚人。玉尹只用了玉環步,便把兩個壯漢打得無還手之力。若是鴛鴦腳使出來,那兩個壯漢不免骨斷筋折……

    周侗,那可是岳飛的老師。而周燕奴作為周侗的幼女,自幼得周侗真傳,拳術同樣是極為精湛。剛才一急,竟忘記了此事。等這會兒冷靜下來,玉尹才算想起此事。一顆懸著的心,也就隨之放回肚中。

    「你……沒事兒吧。」

    燕奴是自己的妻子,可每當面對她的時候,玉尹總覺得有一種古怪感受。

    她,是他的妻子。

    可他,卻不是原來的他。

    當玉尹佔居了這具屍體之後,也就注定了和這個外表嬌柔的女子,此生怕難以斬斷關聯。可是,每次稱呼燕奴的時候,玉尹還是不太習慣。

    好在燕奴對玉尹總是冷冰冰的,所以也沒有覺察到玉尹的古怪。

    聽到玉尹的問話,周燕奴嘴巴張了張,到了嘴邊的責備言語,卻不知為何,突然又嚥了回去。她的確不喜歡玉尹,總覺得玉尹爭強鬥狠,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可父母之命,她卻無法拒絕。哪怕是父親周侗過世,周燕奴還是依約嫁給了玉尹,但心裡面終究有些不快活。

    但是剛才,她卻清楚的感受到,玉尹那焦急的情緒。

    想要責備,卻又不忍。

    於是那滿腹的不滿,只能在心中化作一聲輕輕歎息,低聲回道:「妾身無事,但請小乙哥把此事處理得當,莫要讓這些閒漢總登門鬧事。」

    玉尹,很是慚愧。

    就在這時,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走上前來。

    只見他一身黑衣,腰裡還繫著一根大帶,透出剽悍之氣。

    眼見玉尹出現,男子先是露出懼色,但旋即便恢復了正常,大步走上前來。

    「玉小乙!」

    郭京?

    玉尹看到這男子,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他的名字。

    這男子,便是郭京。

    開封府有名的潑皮之一,平日裡多在桑家瓦子勾當,橫行霸道,囂張至極。由於他能言善辯,且有幾分痞賴性子,所以身邊聚集了不少閒漢。

    這閒漢,也是開封府的特色之一。

    說穿了,就是那種游手好閒的無業遊民,職業流氓而已。這種人極為難纏,官府也奈何不得他們。平日裡三五成群,普通百姓不敢招惹。

    郭京在桑家瓦子一帶橫行,原本和玉尹沒有關聯。

    可是,玉尹家的肉攤子,位於馬行街,也是開封府極為繁華和有名的地方。郭京總想要把勢力擴張到馬行街,但是因為玉尹的存在,所以才一直沒能成功。玉尹家學淵源,得玉飛和周侗兩人傾囊相授。加之他出手凶狠,撲法高明,所以在馬行街一帶,也有些名聲。

    他那肉攤子上,聚集了五六個刀手,專門負責販賣生熟肉食。

    郭京和玉尹為了馬行街的控制權,發生過好幾次衝突,但大都是以失敗告終。

    「郭少三,你敢來我家鬧事?」

    少三,是郭京的諢號。

    如果用後世的稱呼,就是『小三』的意思。郭京在家中行三,又是最小,故而叫做郭少三,也有人稱之為郭三黑子。意思是說這人心黑、手黑,連腸子都是黑的。當然了,『郭三黑子』也都是在私下裡稱呼,當著他的面,卻很少有人敢這麼叫。玉尹算是其中一個,但當著這麼多人,他也不想太過分。稱他一聲『郭少三』,性質也差不多。

    郭京臉色一變,氣焰突然間囂張起來。

    「玉小乙,爺今天來,是為收賬。」

    收賬?

    周燕奴露出疑惑之色,扭頭向玉尹看去。那意思分明是問:你欠他債了?

    玉尹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不過看郭京那有恃無恐的模樣,心裡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這死鬼莫非真的欠了郭京的債?有可能……只不知道,欠了多少債。

    「什麼帳?」

    玉尹決定,還是要問清楚一些。

    郭京頓時大笑,手指著玉尹的鼻子,「玉小乙,你要賴賬不成?」

    那唾沫星子,噴到了玉尹的臉上,令玉尹勃然大怒。探出手,一把抓住了郭京的手腕子,順勢向上一翻。玉尹那是多大的力氣?剛稍稍用力,就見郭京誒呦呦連連喊痛,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玉尹的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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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二章 燕奴(下)

   

        玉尹鬆了手,後退一步,冷笑道:「離我遠一點,你有口臭,知不知道?」

    「你……」

    一旁燕奴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

    這一笑,卻似那迎春花開,美艷動人。

    郭京滿臉通紅,從地上爬起來。

    許是覺得剛才丟了面子,不免有些惱羞成怒。從懷裡取出一張字據,扔到玉尹面前,「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就算是和你到開封府,爺也能說的清楚道理。怎麼,玉小乙你莫不是想要賴賬?三百貫,你什麼時候還?」

    三百貫?

    燕奴臉上笑容,戛然而止。

    她忙彎腰撿起了那張字據,一目十行的掃過,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玉尹心裡一咯登,從燕奴手裡搶過字據。

    字據是十三天前所寫,內容大致是說,郭京和玉尹爭跤,各出三百貫作為抵押。輸了的人,必須在兩個月裡,湊足三百貫交給對方,否則便要以家產作為抵押。

    爭跤,其實就是相約相撲。

    宋代賭風極盛,這開封府裡,更是人人好賭。

    賭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甚至拉著一車桔子,都可能賭起來。爭跤,也是一種極為廣泛的賭博。玉尹並沒有獲得這方面的記憶,可是看這字據,白紙黑字,恐怕不會作假。也就是說,這張字據,就是十天前他和李寶的那場約鬥。不過當時玉尹沒想到郭京會請出李寶,猝不及防之下,被李寶失手摔死,才有了而今的玉尹重生。

    「三百貫?小乙哥莫不是瘋了?」

    「是啊,三百貫可不少,這該如何是好?」

    耳邊響起門外看熱鬧之人的竊竊私語聲,燕奴臉色極為難看,一雙明眸凝視玉尹。

    她萬萬沒想到,玉尹會賭得這麼大。雖然知道有時候他會小賭兩把,但大都是十幾文錢,從沒有超過一百文的賭注。而今倒好,整整三百貫!

    燕奴怒了!

    玉尹同樣有些發懵。

    他那肉鋪子因為在馬行街,而且毗鄰白礬樓,所以生意極好,在開封府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肉鋪子。可即便如此,一頭一百五十斤重的成年豬,滿打滿算三十八貫而已。而純利潤,甚至還不足一貫。生意極好的時候,一天能賣出三百到五百斤生熟肉,卻也不過三貫純利。

    一個月下來,能得二三十貫,已經是極了不得的事情。

    三百貫,幾乎是那肉鋪子一年的利潤。

    就算他從現在起早貪黑的賣肉,也不可能在兩個月裡,賺夠三百貫。

    眼見一旁燕奴怒氣值漸滿,玉尹也覺得非常頭疼。

    他不是郭京,也沒有賴賬的習慣。這恐怕是郭京畫了個套給玉尹,才有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裡,玉尹道:「郭三黑子,這字據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兩個月。而今才十天過去,距離兩個月尚早。你為何就急匆匆,跑我家中?」

    有字據在,白紙黑字,抵不得賴。

    雖然說這件事和玉尹沒有半點關係,可現在既然他佔據了這具身體,自然也就無法脫得關係。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認下,先把這郭京趕走再說。

    不過,言語間玉尹可不會再給郭京留顏面。

    既然這傢伙打上門來,那索性就撕破面皮。郭三黑子就郭三黑子,難不成他還敢動手?

    周圍響起一陣竊笑聲,讓郭京惱怒不已。

    但他今天就是登門生事來的,也沒有了往日的許多顧忌。

    冷笑一聲,郭京道:「玉小乙,你可看清楚,是三百貫。

    你這家裡,滿打滿算恐怕也湊不出這許多錢來。莫說兩個月,就算是再加兩個月,你也拿不出來。爺心情好,給你指一條明路……你這宅院,倒也值些錢,雖說破舊,但爺馬馬虎虎也能湊合。要不然,你就給我交出馬行街的肉鋪子,爺可以免了你一百貫的債,夠意思吧。」

    「你休想!」

    燕奴終於忍耐不住,大聲喝道。

    郭京卻毫不在意,嬉皮笑臉道:「九兒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玉小乙欠了我的錢,就必須還我……再說了,男人說事,哪有你一個女人家插嘴的份兒?呵呵,我可是聽說,你並不願意嫁給小乙哥……看你這眼眉兒,分明還是個雛兒。也不知道是小乙哥不行,還是你不肯……嘿嘿,你也可以借此機會和小乙分開,豈不是還要感謝我嗎?」

    這少女和少婦,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似郭京這種痞賴貨,一下子就能看出,周燕奴還是一個處女。

    周燕奴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而玉尹的臉色,也格外難看。

    這種事情,哪怕是人盡皆知,也不能當著面說出來,否則便是極大的羞辱。

    燕奴突然一聲嬌喝,閃身便要撲向郭京。

    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了燕奴的胳膊,她反手一掌拍出,結結實實打在了玉尹胸口上。

    燕奴從小習武,盡得周侗真傳。

    這一掌,隱隱含著內家功夫,玉尹生生受了一掌,身子不由得一晃,可是仍舊死死抓著燕奴的胳膊。

    「九兒姐,不要衝動,休髒了你的手。」

    說話間,口鼻流淌出血跡,把周燕奴嚇了一跳。

    「小乙哥,我不是有意……」

    玉尹故作輕鬆一笑,抹去嘴角的血跡。

    「郭三黑子說的不錯,你嫁給我,便是我渾家。

    而今我和別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立刻給我回屋去,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從小到大,玉尹待燕奴都是客客氣氣。

    而今突然間厲聲呵斥,讓燕奴不禁有些吃驚。在他的話語中,有一種讓她難以抗拒的威嚴。玉尹說完之後,燕奴竟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

    玉尹一把將燕奴扯到了身後,擋住了燕奴的身子。

    「郭三黑子,你這鳥廝卻是越發無恥。

    我夫妻的事情,與你有鳥關係,卻在這裡行小人作為,挑撥離間?

    燕奴是個好女兒家,而我一無所有。她嫁到我玉家,是我玉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而今她入了我玉家的門,就是我玉家的人。你若再敢口出不遜,爺拼著刺配流放三千里,也會把你生撕了,你不信試試?」

    玉尹雖然好勇鬥狠,可是外表看上去,卻頗有些文弱,帶著一絲書生氣。

    而今他怒,就好像一頭隨時可能吃人的獅子站在面前。

    郭京嚇得連退幾步,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我欠你的錢,我自會還你。

    兩個月後,就算砸鍋賣鐵,也不會短你一文。可你若是再敢來我家鬧事,可就別怪我不客氣。惹急了爺,就讓你在開封府無立足之地。」

    郭京連丟面子,早已惱羞成怒。

    「兩個月,你拿什麼還?

    玉小乙,不是爺看不起你,是爺不信你。萬一你到時候跑了,爺該如何是好?」

    「那你要如何?」

    「嘿嘿,這樣,也別說爺逼你。

    這裡有一張借據,你只要欠了,兩個月後,若不能還賬,就拿你馬行街的肉鋪子做抵押。若還不夠,這祖宅馬馬虎虎,爺當兩百貫收了。」

    玉尹冷笑,「郭三黑子,你倒是好算計。

    我這宅子,在市面上開價五百貫,你居然抵做二百貫;我馬行街上的肉鋪子,也值二三百貫,怎麼到你嘴裡,只值一百貫?莫說我不會簽這張借據,就算你實打實出價,我也不會賣給你這腌臢潑才……」

    「你……」

    郭京大怒。

    可想到玉尹可怕的戰鬥力,還有他身後,那個看似嬌柔軟弱,實則胸懷猛虎的燕奴,卻又不敢動手。

    「你不簽也行,那就找個保人。

    哼,我還擔心,你這鳥廝湊不到錢,到時候帶著你那婆娘跑了,我可沒工夫去找。」

    找保人?

    這卻有些麻煩。

    可是玉尹也知道,如果不能得逞,郭京絕不會善罷甘休。

    憑借他手裡那張字據,如果到了開封府,恐怕開封府也會先封了他的肉鋪子,作為抵押。可如果肉鋪子封了,他又靠什麼來還錢生存?

    想到這裡,玉尹也感到有些為難。

    正在這時候,忽聽人群外有人高聲喝道:「那鳥廝,休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你是說只要找到保人就好嗎?

    那我來做這保人,不知你是否滿意。」

    為官人群突然分開,讓出一條路來。當中走出四個人,兩個學士打扮,兩個差人裝束。

    郭京今天來,就是要封了玉尹的肉鋪子,把他趕出馬行街。

    沒想到,卻突然有人站出來,要為玉尹作保,頓時惱羞成怒,厲聲道:「你們又是哪兒冒出來的鳥廝?」

    「郭三黑子,好膽!」

    不等陳東兩人開口,周良就衝出來,指著郭京罵道。

    李逸風面沉似水,卻沒有言語。

    陳東則冷笑道:「我叫陳東,錫慶院上等上捨生;他是李逸風,乃太常少卿,梁溪先生之子,亦為錫慶院上等上捨生,不知可否為他作保?」

    錫慶院,也就是太學的代名詞。

    這太學是宋代最高學府。慶歷四年,范仲淹推行新政,在開封錫慶院興辦太學。後經神宗擴建,將太學名額增加至兩千四百人,推行三捨之法。

    而到了徽宗執政,更進一步擴建太學,同時還廢除科舉,人才借由學院選拔,使得太學達到了鼎盛階段。所謂三捨法,就是上捨。內捨和外捨。其具體的方法,就好像後世的小學中學大學的考試升級……

    而上等上捨生地位最高,可以釋褐授官。

    在這種情況下,郭京就算是再張狂,也不敢招惹陳東。

    更不要說,李逸風的老子,還是太常少卿。人常言,民不與官鬥,他一個開封府的潑皮,如果李逸風的老子真想要對付他,簡直是易如反掌。

    玉尹詫異地向陳東和李逸風看去。

    李逸風明顯是被陳東拉上了船,心裡並不情願,所以也不會給玉尹好臉色。

    倒是陳東,朝著玉尹微微一笑。

    「既然兩位錫慶院的老爺出面作保,小人自無異議。」

    看起來,今天為難玉尹,恐怕難以成功。郭京也是個聰明之人,忙改了與其,恭恭敬敬的回答。

    「既然可以,那就馬上給我出去。

    至於這作保契約,明日我會和玉小乙在開封府等候,咱們在開封府簽字畫押。」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郭京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過桑家瓦子的閒漢,平日欺壓善民尚可,但對太學生卻不敢放肆。

    有宋以來,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

    讀書人的地位日漸高漲,非是他一介閒漢可以比擬。更何況,還有個太常少卿之子擺在那兒,郭京怎敢放肆?他狠狠的瞪了玉尹一眼,灰溜溜走了。

    倒是玉尹疑惑的看著陳東,半晌後拱手道:「多謝兩位老爺出手相助,玉尹感激不盡。」

    「此事與我無關,乃少陽主張。」

    李逸風說話冷冰冰的,看上去很不高興。

    不過,玉尹倒沒有在意,朝著陳東行禮,「多謝陳老爺拔刀相助。」

    「呵呵,我也是看不過那痞賴貨張狂。

    方才聽你在河岸上談論音律,想必也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又怎能容那痞賴貨欺辱善良之人?只是,我也只能為你作保,其他事情,還要你自己想辦法解決。若兩個月後你湊不足錢來,我也幫不得你,勿怪我才是。」

    玉尹忙道:「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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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章 潑皮好手段(上)

   
陳東只是一個太學生,而且是一個家境貧寒的太學生。

    能為一個陌生人站出來拔刀相助,已是仁至義盡。對此,玉尹也是感激萬分。

    「你不怕我會逃跑?」

    陳東嘴角一翹,「我不信一個能聽出醉花陰細小錯誤,一個聽說家裡出事,就急急忙忙跑回來的漢子,會賴下別人的帳。小乙哥有雅骨,絕非那種醃潑才。再說了,我為你作保,也損失不得什麼。你這宅子至少值五百貫。若是跑了,了不起拿來抵債,自有大宋律擺在那裡,我又有何懼?」

    玉尹聞聽,不再贅言。

    被那些潑皮一鬧,家裡也被弄得非常凌亂。

    玉尹沒有留客,送陳東和李逸風離去。回到家中,那些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周良和石三正幫著燕奴收拾東西,看到玉尹回來,也連忙告辭。

    「九兒姐,你歇著吧,我來就可以。」

    玉尹從地上撿起剛才被閑漢扯落,方洗好還在滴水的衣物,對周燕奴說道。他一邊把衣物拾起來,放在一個木盆裡,從水井中汲取一桶清水,把木盆注滿。正準備把那晾衣的繩子重新綁好,卻發現周燕奴站在堂前,靜靜的看著他。那雙動人的眸子裡,透出異樣之色。

    「幹嘛這麼看我?」

    「小乙哥何時有了雅骨?」

    「啊……」

    「還有,那兩個太學生為何要為你作保?其中一人,還是太常少卿之子?」

    「這個……」

    玉尹訕訕一笑,「不過是方才認識。

    我在五丈河岸歇腳的時候,聽到他們談論歌賦。就胡亂說了幾句,哪知道他們卻當了真。就這麼回事,我和他二人,也只是方才認識。」

    燕奴笑了,卻帶著些許冷意。

    「小乙哥好本事,隨便說兩句,就能讓兩個太學生傾倒……莫怪奴沒有提醒,那些讀書人個個腦瓜子活的很,你還是小心點,別上了他們的當。」

    「我有什麼值得他們圖謀?」

    燕奴嘆了口氣,看著玉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聽說,有些太學生常聚眾一處,有時候會私設擂台,使人爭跤。

    你……

    總之,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說白了,就是有一些有錢有勢的太學生,在私下裡組織打黑拳,他們下注賭博。

    玉尹使得一手好撲,難免會被人看上。

    周燕奴畢竟從小在開封府長大,遠不是玉尹這個才生活了十天的『活死人』可以相提並論。她才不會相信玉尹剛才的那番話!自己丈夫是個什麼德行?她這個做妻子的,焉能不明白。雖然燕奴對玉尹非常不滿,可是一想到他剛才為自己出頭,總是覺得心裡懷著一絲愧疚。

    成親一載,卻未同房。

    這種事傳揚出去,對男人而言,絕對是極大的侮辱。

    可是,玉尹卻毫不猶豫的維護她,讓燕奴心裡,頓時又多了幾分感動。

    提醒了玉尹之後,燕奴轉身就要回屋。

    不過,進屋的一剎那,她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道︰「小乙哥,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奴向你保證,一日為玉家婦,一世都是玉家人。奴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只不過……」

    燕奴說到這裡,卻輕輕嘆息一聲。

    「小乙哥,以後莫再賭了。

    想辦法把這債還了,不要再似從前那般,好勇鬥狠,整日裡不務正業。家裡的鋪子極好,不曉得有多少人羨慕。咱們好好勾當,豈不是一樁美事?明日的熟食,就由奴來做吧,省的在外面,平白廢了銀子。」

    聲音依舊冷淡。

    可是卻帶著無盡的期盼……

    若是以前,玉尹必然會二話不說,掉頭就走,讓燕奴獨自在家中流淚。

    而今燕奴說出這番話,也不指望玉尹能聽進去。

    沒想到,當她走進堂屋的時候,身後傳來玉尹的聲音,「燕奴,嫁給我,確是委屈了你。

    小乙雖沒什麼本事,但是發誓,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嫁給玉尹一載,燕奴和他說過的話,恐怕都沒有今天的多。

    不知為何,心裡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鼻子一酸,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小乙哥,對不起!

    燕奴在心裡,默默道歉。

    她自然知道玉尹為什麼會游手好閑,也清楚他為什麼要和人爭勇鬥狠。

    蓋因,在燕奴心裡,始終存著一個人。

    從燕奴八歲時,那個人便存在心裡,至今仍無法忘懷。她嫁給玉尹,是因為父母之命。但是,她並不喜歡玉尹,對玉尹總是一副冷面孔。

    玉尹也知道那個人!

    但他卻是愛煞了燕奴。

    一心想要做的比那個人強,可沒想到,換來的總是燕奴的冰冷面孔。

    漸漸的,玉尹不免自暴自棄。

    不管他怎麼做,都無法取代燕奴心中的那個影子,讓他也感到非常難受。所以,他不理鋪子上的事情,帶著一幫閑漢,和人打架鬥毆。

    燕奴又怎不明白玉尹的心思,可她就是忘不了那人……

    內心裡,燕奴也知道,對不起玉尹。

    只是看著玉尹游手好閑的樣子,不免恨其不爭,也就越發的冷漠。

    一隻手,輕輕扶著門框。

    瘦削的肩頭,微微顫抖。身後傳來一陣水聲,卻是玉尹在清洗衣物。

    她抹去臉上的眼淚,又恢復了往日冷漠模樣。

    轉身復又走出堂屋,來到水井旁,把玉尹推開,「一個大男人,怎能做這些事?若是被人看到,說不得又要閑言碎語,說奴不守婦道。

    去鋪子裡看一看吧,順便帶些生肉回來。

    要肥瘦相間,奴晚上做些小鹵,明日裡也好拿去賣錢。對了,記得去宜男橋找蔣十五,讓他明日多送兩頭生豬;再去白礬樓打聽一下,看看他們需要多少臊子和精肉。而今開春,說不定能多賣出一些。」

    燕奴說的頗有條理,玉尹站起來,答應一聲,便朝門外走去。

    「小乙哥!」

    「還有事嗎?」

    路過中瓦子的時候,看有沒有泥瓦匠。牆塌了,總要找人修一下才好。」

    那院牆,是玉尹剛才摔閑漢是造成的後果。

    聽到燕奴提醒,玉尹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

    瓦子,又叫勾欄,或者瓦捨。於北宋大興,標誌著城市生活、城市景觀變革的完成。宋以前,城內街道上疑慮不許開設店舖,到了晚上,還會實行宵禁。但是到了北宋年間,隨著物質的不斷豐富,人們生活習慣,也隨之發生了變化。於是,大街上店舖櫛比,熙熙攘攘。

    在如開封、洛陽等大城市裡,有固定的聚會玩鬧場所,後來便叫做瓦子。

    玉尹走出家門,嚮往中瓦子走去。

    在巷口,找到了一個泥瓦匠,說好價錢,便讓那泥瓦匠自己過去幹活。

    而後,他直奔馬行街的肉攤子。

    玉家鋪子,距離白礬樓大約幾十步,再往前走,就是馬行街所在。

    正是陽光明媚的好時候,馬行街上,人來人往。

    玉家鋪子說穿了,就是一個棚子。擺放著幾張肉案,三個刀手正在肉案後面閑聊說話。此時天尚早,生意也比較清淡。遠處白礬樓尚未開張,所以鋪子前的行人,也不算太多。偶爾會有幾個老婦路過,買些生肉回家。多的一兩斤,少的只有幾兩。在開封府,不存在拒賣的事情。不管客人要多少,都必須勾當……否則,客人可以到軍巡鋪屋告狀。如果軍巡鋪屋不接手,也可以到開封府告狀,求取公道。

    若放在後世玉尹生活的年代,買幾兩肉,說不得會讓店主臉色難看。

    可是在北宋年間,卻不存在。

    即便而今是徽宗當朝,綱紀混亂。但那都是大人物的事情,與市井百姓,並無多大關係。一切有大宋律作為根本,大家該怎樣生活,還是怎樣生活。至於遼人衰弱,金人強大,似乎他們並沒有多大關係。

    「咦?」

    玉尹重生十日,卻不是第一次來這個鋪子。

    事實上,這幾日他幾乎每天都會過來,即便是無事可做,也會呆上一會兒。

    攤子上明顯少了兩人,按道理說,那兩人此時已該過來。

    「羅四六和馬廚子怎滴沒來?」

    羅四六,是玉家鋪子裡的刀手,綽號一刀清。這個人也是玉家鋪子裡的頭牌,許多人來買肉,都是讓羅四六出手。一刀下去,不多不多半分。說一斤,那就是一斤,說兩斤,那就是兩斤,堪稱馬行街一絕。

    而馬廚子,則是負責在玉家鋪子裡做熟食的人。

    祖上三代滷肉,手藝極為精湛。這兩個人,是玉家鋪子的主力,可現在卻不見蹤影。

    玉尹不禁奇怪的詢問。

    一個刀手起身,「羅一刀早上讓人過來,向小乙哥請辭,說是不來勾當了;馬廚子那邊說病了,想要請兩個月的工假。小乙哥晌午沒來,我們也攔不住他們,只好讓他們走……還有一件事,我阿娘來信,說要我回去成親。本來我打算一早就走,可覺著還是該和小乙哥當面說一聲。」

    玉尹沉默了!

    這突如其來的請辭,實在是太過古怪。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轉,掃向另外兩人……

    「你們兩個,也要辭工嗎?」

    那兩人露出幾分愧色,期期艾艾,沒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裡,已經表達的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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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章 潑皮好手段(下)

   
玉尹沉默了!

    這突如其來的請辭,實在是太過古怪。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轉,掃向另外兩人……

    「你們兩個,也要辭工嗎?」

    那兩人露出幾分愧色,期期艾艾,沒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裡,已經表達的明明白白。

    玉尹立刻明白過來,卻不禁苦笑。

    想那郭京剛帶人去鬧事,緊跟著玉家鋪子裡的幫工刀手們就要請辭。這事情,未免太巧合了一些,若說二者之間沒有關係,玉尹打死也不會相信。只不過,若這些人都走了,那玉家鋪子又該如何是好?

    郭三黑子,你好手段!

    「小乙哥,你……別怪我。

    實話說吧,是郭少三逼我們辭工。本來羅一刀不打算同意,可是那郭少三太過痞賴,幾次威脅羅一刀的家人。羅一刀也是無奈,只能同意。

    至於馬廚子,郭少三說只要他肯辭工,等以後就把這鋪子租讓給他。」

    玉尹面頰一抽搐,「那你們呢?」

    刀手猶豫一下,輕聲道︰「小乙哥,那三百貫,你真能還上嗎?」

    果然,這問題就出在那三百貫上面。

    玉尹心中苦笑不已……

    誰都知道,祖屋是萬萬不可能讓出去。那可是他祖上幾代人的血汗。

    沒了祖屋,那就只有割讓玉家鋪子。

    玉尹若沒了玉家鋪子,也就等於失了在馬行街上的根基。可誰都知道,那三百貫可不少小錢。若是玉家鋪子生意極好時,一年差不多能賺下這個數。偏偏,玉尹只有兩個月的時間……準確的說,只剩不到五十天。

    所以很多人,都覺著玉尹沒辦法保住玉家鋪子。

    若他沒了玉家鋪子,自然不可能繼續留在馬行街上。將來馬行街肯定會被郭京霸佔。刀手們無所謂,他們可以找別的鋪子討生活。即便玉尹不在馬行街,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是如果得罪了郭京,日後想在馬行街討生活,恐怕會非常困難。這也是幾個刀手,要考慮的問題。

    「好,都走吧。」

    「小乙哥,你莫怪我們。」

    玉尹嘴角微微一翹,勾出一抹笑容。

    「你們有苦衷,我心裡面知道。

    這幾年,多虧了大家幫忙,我這鋪子才能營生下去。而今,小乙自作自受,與大家沒有關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小乙會努力撐過這一道坎兒,到時候大家若還要回來,小乙還是會歡迎大家。

    記得代我向羅阿翁問好,就說小乙以前不曉事,累得幾位受牽連,實在是過意不起。若小乙能東山再起,會請阿翁出山,請他莫拒絕才是。」

    「小乙哥……」

    刀手不由得有些哽咽。

    平日裡,玉尹雖然好勇鬥狠,不務正業,但是待這些刀手卻非常友善。

    理論上而言,玉尹是東主。

    可是卻從沒有把這些刀手,當作下人看待。

    若玉尹破口大罵,這些刀手說不得會走的瀟灑。可玉尹說出這一番話,卻讓三個刀手,不知該如何是好。站在鋪子前,玉尹久久不語。

    這鋪子,也是玉家幾代人賺來的產業。

    莫非就要毀在自己手中?

    既然鋪子裡的刀手,是這種態度。那蔣十五哪裡,恐怕也得了郭京的招呼。郭京那痞賴貨,什麼手段使不出來?他而今是對玉家鋪子勢在必得,那麼必然有萬全安排。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暗自焦慮。

    「怎麼還在這裡?」

    玉尹深吸一口氣,準備先把鋪子關了。

    不成想,看到三個刀手,還站在鋪子門外,沒有離開。

    「小乙哥,你為人仗義。

    這幾年如果不是你,這馬行街不曉得被郭三黑子那幫醃鳥廝禍害成什麼模樣。你現在雖遭了難,可我們不能走……要是我們走了,這玉家鋪子就算是完了。不管怎樣,我們陪你到最後。就算是輸了,了不起我們去洛陽勾當,那郭三黑子難不成還能霸道去洛陽城嗎?」

    「就是,小乙哥,我們幫你。」

    玉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他強作笑容,一拱手,「那哥幾個,小乙就多謝大家。」

    就在這時,一個夥計打扮的人,從白礬樓方向跑過來,「小乙哥,聽說你家裡出事了?」

    「啊?」

    「東家讓我問你,昨天定的五十份羊白腸能不能準時送來。

    若是能準時送來,東家說就不費心思了。可若是送不來,東家就要另想辦法。」

    這羊白腸,又叫旋煎羊白腸,是開封一道有名的小吃。

    基本上就是現煎現賣,是酒樓裡一道不可或缺的小食。之前,白礬樓的東主,每天都會從玉尹這邊定五十份羊白腸供應。只是先前做羊白腸的人,就是馬廚子。而今馬廚子辭工了,自然也就無人能做。

    可是如果今天拒絕了,明日白礬樓裡,可就未必會再要。

    玉尹深吸一口氣,笑道︰「請轉告東翁,就是這五十份羊白腸,準時送到。」

    「那我就這麼回了,記得,午時前,可別晚了。」

    「小乙哥,馬廚子不在,咱們怎麼做羊白腸啊……材料倒是有,可沒人烹製,確是麻煩。」

    「小七哥,煩你走一趟朱雀門,等曹家鋪子開門,立刻讓他做五十份羊白腸,火速送去酒樓。咱們既然答應了別人,就不能失了信譽。

    哪怕賠錢,也要供應過去。

    至於其他事情,咱們回頭再說……我身上有八陌,鋪子裡有多少陌?」

    「我看看……差不多十陌。」

    「好,你再拿上七陌,正好可以能買五十份。

    不對,別用官陌,肉陌即可,這樣每陌還能剩下五文……嗯,白礬樓那邊是用官陌結算……呵呵,這麼一算下來,咱們倒也不賠,還能小賺二十文。」

    一份羊白腸零售價三十文,五十份羊白腸就是1500文。

    不過都市錢陌,七十七文為一陌,當百文算,這就類似於一個批發價。但由於不同的商品貨物種類,有不同的計算方法。比如在街市上,七十五文一陌,而肉菜則是七十四文一陌。朱雀門那邊,多以街市通行的數目來計算,而東華門馬行街一帶,則是以官陌來計算。

    如此一來,五十份羊白腸,玉尹還能賺75文。

    拋去一些費用,非但不會賠錢,反而賺了二十文……

    這筆帳這麼一算,倒是划算。小七聞聽,頓時明白過來,連連稱讚。

    「小乙哥不愧是咱馬行街上玉蛟龍,這麼快就有了主意。」

    「好了,你快去朱雀門那邊……我還要走一趟宜男橋,找蔣十五說說,看能否多要一些生肉過來。還有一件事,一會兒從鋪子裡取些生肉送到我家裡,讓九兒姐想辦法烹製一番。不管怎麼說,咱們也要熬過今天。至於以後……呵呵,活人難道還能被尿憋死不成嗎?」

    「正是,正是!」

    玉尹走了,直奔宜男橋而去。

    不過兩個刀手卻竊竊私語起來……

    「自打小乙哥好了以後,和以前大不一樣。」

    「是啊,看上去沉穩了許多!」刀手連連點頭,「而且這腦袋,也好像變得靈活不少。至少放在從前,小乙哥肯定想不出這樣的主意。」

    「那我先帶三十斤生肉去小乙哥家裡。

    哥哥在這裡幫忙先照看著,我去去就回。」

    「那就辛苦兄弟了!」

    兩個刀手客套一番,其中一人切下三十斤生肉,扛著往玉尹家行去。

    與此同時,玉尹來到了宜男橋。

    不過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樣,蔣十五不同意增加供應。他非但不同意增加供應,甚至還要停止供應玉尹。玉尹倒也沒有和蔣十五較勁,他知道,這背後一定有郭京的手腳。那郭京手裡有一張字據,注定了佔著上風。許多豬肉販子,怕得罪郭京,所以就不敢供應生肉。

    一連走了幾家,都是同樣的答案。

    玉尹不禁暗自叫苦,悶悶不樂的沿著來路,往馬行街方向走去。不過,當他來到玉家鋪子的時候,卻發現燕奴居然也在鋪子裡忙碌著。

    爐火已經升起,小鹵入鍋,正噗噗噗噗的冒著泡,散發出濃郁香味。

    「九兒姐,你怎在這裡?」

    卻見燕奴身穿一件粗布背衣,腰間繫著一副圍裙。她時而圍著鹵煮忙碌,時而在肉案旁幫忙。陽光明媚,照映在她那張嬌美的臉上,粉靨紅撲撲的,好像熟透的隻果,額頭上更佈滿了細密碎汗,別有一番韻味。

    燕奴道︰「聽小七哥說,鋪子裡人手不夠,奴來幫忙。

    奴雖說笨手笨腳,卻也懂得些烹煮之法。阿爹在世時,最喜歡吃奴做的小鹵。」

    說話間,燕奴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直讓玉尹看得癡了……

    「對了小乙哥,蔣十五那邊可說好了?」

    「那鳥廝不同意,而且還要停止供應生肉。不止是蔣十五,我走了好幾家店舖,都是這般狀況。我估計,郭三黑子肯定私下裡威脅過他們,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狀況……我正想著,明日該如何是好呢。」

    燕奴並無驚異之色。

    很顯然,她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

    否則,她也不會催著玉尹去宜男橋找蔣十五,說穿了就是一次試探而已。

    「早就知道,那郭三黑子必會用這等下流招數。

    幸虧知道的早,否則到了明日,那蔣十五突然斷了生肉,才是大麻煩。」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燕奴明眸閃動,眼珠子滴溜溜一轉。

    她突然拉著玉尹走出鋪子,在一個僻靜處停下腳步,「小乙哥,郭三黑子斷了咱們的生肉,始終是一樁麻煩。不過奴倒是想了一個主意,只是有些危險。既然蔣十五他們不肯賣給咱們,何不咱們自己動手。」

    「你是說……」

    燕奴壓低聲音,「咱們自己宰殺!」

    這話一出口,玉尹頓時呆愣住了……他看著燕奴,半晌後一咬牙,點頭道︰「而今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是咱們自己宰殺,還需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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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章 殺豬(上)

    豚肉,便是豬肉。

    在古時達官貴人們以食牛羊為尊貴,卻不代表豬肉不被接受。

    事實上唐時,豚肉便成為餐桌上一道佳餚。而於普通百姓而言,能日食豚肉,絕對是一樁美事,幸事。特別在東京汴梁,每日消耗豚肉,不可以數計,數量極為驚人。如此才使得開封城內,肉攤林立……

    只是國有國法,行有行規。

    販賣豚肉和宰殺生豬,劃分極為明確。

    按照開封府的規矩,販賣私自屠宰的生肉,屬於百分之百的違法行為。

    一般而言,市面上販賣的生肉,都是在專門的店舖進行屠宰,而後拿到市面上販賣。玉家鋪子的生肉,此前都是由宜男橋蔣十五那裡供應,每天天不亮,蔣十五就會讓人推著車子,把生肉送到鋪子裡。

    可現在,蔣十五停止供應生肉。

    而其他屠戶,也都表示不敢供應生肉給玉家鋪子,就讓玉尹陷入尷境地。沒有生肉,那玉家鋪子拿什麼來販賣?又靠什麼來賺錢還債?

    郭京這一手釜底抽薪,倒真是毒辣!

    其實,玉尹狠一點,真要是逼著蔣十五他們供應生肉,蔣十五也不敢拒絕。偏他雖有一幫閑漢,卻不恃強凌弱,平日裡大抵守著規矩。

    蔣十五他們也是看重了這一點,才敢停止供應。

    如果玉尹也是個橫行霸道的主兒,說不定蔣十五這些人也不敢答應。

    這世道,就是弱肉強食。

    玉尹強則強矣,卻終究少了郭京那種不擇手段的狠毒。

    「九兒姐,這販賣私自宰殺的生肉,萬一被發現了,豈不是要被官府處罰?」

    「那你準備怎麼辦?」

    燕奴立刻反問一句,讓玉尹啞口無言。

    其實,私自屠殺,和定點屠殺並無太大區別。只不過對於開封府的市民而言,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規定。玉尹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半晌後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這法子……不過,你知道從何處購置?」

    「這件事,你最好還是找四六叔打聽一下。

    他在這行當干的長久,認識的人也多,肯定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玉尹有些為難道︰「可是羅一刀已經辭工了啊。」

    周燕奴一聽,那雙嫵媚的大眼楮瞟了玉尹一眼,嘆口氣道︰「四六叔辭工,那也是迫於無奈之舉。再說了,咱們也不需要他復工,只是打聽一些門路。若是連這點事情他都不肯幫忙,才真是沒有了良心。

    你一會兒帶上兩瓶甦州齊雲清露過去,四六叔最喜歡這種口味的酒水。」

    玉尹一咧嘴,暗地裡猛撮牙花子。

    齊雲清露?

    七十文一瓶,是道地的好酒。

    可事情到這個份上,玉尹也沒有別的選擇。

    於是他答應一聲,招手示意小七過來,讓他去豐樂樓買酒,自己則在鋪子裡看著。

    過了正午最忙碌的辰光,燕奴回家去了。

    玉尹則帶著兩瓶齊雲清露,直奔羅四六的住處而去。

    羅一刀家住金梁橋下,也算是一處繁華之所。

    玉尹找到羅一刀的住處,推門走進去,就見羅一刀正坐在水井旁磨刀。

    當看到玉尹進來,羅一刀頓時露出了羞愧之色,忙起身相迎。

    羅一刀的個頭不高,也就在172左右。

    膚色古銅,臉上佈滿了歲月的溝壑。只是那雙眼楮,極為有神。身著一件灰色的短襦,腰間繫著一根腰帶,赤著雙腳,感覺著有些侷促。

    「小乙哥,你怎麼來了?」

    羅一刀連忙從屋子裡搬出一個馬扎,請玉尹坐下。

    「四六叔,別忙活了……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相求。」

    羅一刀在一旁坐下,苦笑道︰「小乙哥,老羅對不起你……在這個時候辭工,並非我所願,實在是無奈之舉。郭三黑子整日裡尋我家裡人麻煩,明言若我上工,就是和他過不去。小乙哥也知道,我妻走得早,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小子。若是被郭三黑子壞了,老羅家就要……

    實在抱歉,我幫不了你,請小乙哥寬恕則個。」

    玉尹聞聽,微微一笑,「四六叔,我今日來,並不是找你上工。你家裡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這件事怪不得你。這筆帳,我早晚會和郭少三清算。今日登門,小乙真是走投無路,想要請四六叔指條明路。」

    玉尹把姿態擺的很低,讓羅一刀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玉尹從來都是囂張跋扈,似乎除了他老爹和周教頭兩個之外,誰都不服氣。可是今天,他居然向自己低頭,也讓羅一刀心裡的愧疚感越發強烈。小乙如果不是給逼得急了,怕也不會如此。

    但願得他經此磨難,以後能多長一個心眼兒。

    「小乙哥莫如此,是老羅對不住你。

    有什麼事你只管說,只要老羅不為難,絕不推辭。」

    見羅一刀把話說到了這份上,玉尹也安心不少。於是,他把玉家鋪子而今的狀況詳詳細細與羅一刀說了一遍,最後道︰「四六叔,小乙也知,這事情讓你為難。可想了許久,卻想不出一個能幫我的人,所以才厚顏登門,請四六叔能指一條明路,小乙和渾家,感激不盡。」

    羅一刀笑了!

    「我當什麼事,原來如此。

    小乙哥卻是糊塗了,你莫非以為這開封府的鋪子,都是正正經經的營生?

    雖說每天都會宰殺幾萬頭生豬,可開封府那麼多鋪子,如何能供的上?這私下裡殺豬販賣,也很平常。不少人一早就這麼做,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說破罷了。不過,這事情卻要私下裡進行,不能被人知曉。若是走了風聲,大家都吃罪不起……小乙哥,三思啊。」

    玉尹從羅一刀的話語中,聽出了端倪。

    「四六叔的意思,是不能在城裡宰殺?」

    「沒錯。」

    「那……」

    羅一刀站起身,走到院門口往外看了一眼。見門口沒什麼人,於是便關了院門,重回座位。

    他壓低聲音道︰「不瞞小乙哥,老羅以前,就是專門為人宰殺生豬,所以還算清楚裡面的門道。只是宰殺生豬可以,絕不能讓生豬入南燻門,否則就是壞了章法。以前,我在城外五里店倒是有一個地方可以宰殺生豬,而且不被人知曉。不過這些年收了手,就再沒去過。」

    「五里店?」

    羅一刀點頭道︰「小乙哥若信得過我,傍晚時我去看街亭那邊帶你買兩三頭生豬,而後送去五里店。只是,這年紀大了,恐怕無法幫你宰殺,還要靠你自己才行。就是不知小乙哥,是否能做得這勾當呢?」

    玉尹苦笑道︰「事到如今,又有什麼做不做得?」

    「那好,你只管戌時前,在五里店等著就是,我到時候前去尋你。」

    「那就拜託四六叔。」

    玉尹也不囉唆,站起來向羅一刀道了聲謝,便告辭離去。

    看著玉尹的背影,羅一刀突然長嘆一聲,輕輕搖頭,彷彿自言自語道︰「小乙哥若能早些曉事,何至於而今如此狼狽?不過不算晚,總算來得及!不管怎樣,而今的小乙哥,看上去卻是比以前,要沉穩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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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10:24:48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章 殺豬(中)

    對於羅一刀的感慨,玉尹自然不知。

    回到玉家鋪子,他坐在鋪子裡的長條凳上,看著忙碌的小七等人,不由得暗自苦笑。

    想他前世,也是堂堂的古琴大師。

    十指不沾陽春水,而今卻為屠狗輩……說起來,也是一樁極大的諷刺。

    他倒是想過,重拾技藝。

    但一打聽,這開封府的古琴,價格之昂貴,令人咋舌。

    且不說那些名家琴,就算是一張普通玲瓏琴也在千貫以上。若是制琴者小有名氣,那就要萬貫,乃至十萬貫,百萬貫靠上。那幾乎就不是彈琴了,分明就是砸錢。這種事情,玉尹不會做,也沒條件做。

    而今他只能靠著這玉家鋪子,先想辦法渡過眼前難關。

    至於那場即將到來的災難,玉尹也不是沒有盤算。可那種事,他而今一個市井小民,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如何能管得了呢?而今這朝堂上『六賊』當道,又哪裡能輪得到他一個小小的肉販子出來說話?

    實在不行,等來年想辦法,離開開封。

    攢些銀兩,去錢塘,也就是日後南宋國都臨安置業,至少能躲過那場災難。

    聽人說,錢塘而今殘破。

    方臘之亂才結束三年,正是百廢待興之時。

    先在那邊站穩腳跟,等到將來,也能有些資本不是?至於涉足朝堂?對玉尹而言,實在是太過遙遠的事情。自家事自家清楚,他就不是那種做官的人。再說了,他一無功名,二不是太學出身,如何做官?

    一想到這些,玉尹就感到頭疼。

    玉尹,是戰國時楚國的捧璽官。按照說文解字的解釋,這個『尹』,又有治理天下的意思。之所以取這麼一個名字,也寄托了玉尹老爹玉飛對他的期望。只是而今玉飛死了,玉尹更人非其人,也就沒了那心思。

    先想辦法,把眼前這麻煩解決了再說吧!

    玉尹在鋪子裡坐了一下午,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按道理說,玉尹在馬行街也算一霸。

    之前身邊可是跟著不少閑漢,非常威風。可整整一天,也不見一個閑漢露面。據說,那些閑漢們或是去投奔了郭京,或者自立門戶。也許在他們看來,玉尹已經完了!三百貫,也許對那些大戶人家算不得什麼。可是在那些市井小民的眼中,無疑是一筆巨款,一筆玉尹就算使出全身本領,也還不上的巨款。如果還不上這筆錢,玉尹恐怕再難立足馬行街。既然如此,那跟著玉尹,又有什麼好處可得?

    倒是鄰里街坊,不時噓寒問暖,讓玉尹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絲暖意……其中,專賣獨勝丸的老曹家二小子,專門跑來,買了四五斤的熟肉。

    玉尹當時還有些奇怪,「二哥今日,怎地買許多熟肉?莫非家中有客?」

    二小子則笑道︰「我阿爹說了,小乙哥這兩年幫襯著咱這些街坊鄰里不少,而今遭了難,總不能袖手旁觀,冷了小乙哥的心。阿爹說,從今天開始,只要小乙哥在這馬行街一天,我曹家鋪子每天五斤熟肉。」

    「這……這怎使得?」

    「有甚使不得?」

    二小子嘆了口氣,輕聲道︰「可惜我家幫不得小乙哥太多……馬行街有小乙哥在,那些醃潑才就不敢來生事。若小乙哥走了,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好了,我就先回去了,記得明日留五斤生肉與我家。」

    人情冷暖,這真是人情冷暖!

    玉尹曾聽人說,開封府人古道熱腸,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心中暗自記下了這些老街坊的情義,玉尹吩咐道︰「小七哥,從明天開始,每日給曹家鋪子送五斤生肉。人家出手幫我,總不得還要費人家的鞋底子。以後就煩勞小七哥負責此事,這鞋錢每天補償三文吧。」

    三文,聽上去不多。

    可積少成多,也能買一雙上好底子的鞋子。

    小七高興的答應一聲,繼續忙碌起來。不到天黑,鋪子裡的生熟肉就賣了個精光。玉尹收了錢,讓小七關了鋪子,便施施然離開玉家鋪子,直奔陳州門而去。

    在開封府,有一座城門,名叫南燻門。

    平日裡,勿論士人百姓,還是殯葬車輛,都不許從此門經過。據說,是因為這座城門,正對著皇城。但也有例外,人不可以從此通行,可民間要宰殺的豬羊,每日數以萬頭,卻必須從此門經過方可入城。

    在南燻門內,有一座看街亭。

    豬羊由看街亭前通行,而後入城被各家宰殺。

    玉尹出陳州門時,天剛擦黑。遠遠就看到一群豬羊,在十幾人的驅趕下,正有條不紊的往南燻門而來。想必羅一刀,已經到了看街亭。玉尹不敢耽擱,直奔五里店而去,待他來到五里店,天已經徹底黑下來。

    五里店,距離開封城五里外,是一片荒野。

    玉尹在大道旁邊坐下,等候羅一刀到來。這等人的滋味,著實令人難熬。就在玉尹快要不耐煩時,卻見遠處車輪聲執拗響起,有人推著小車,正向這邊走來。

    玉尹連忙起身,舉目看去。

    是兩個人,一個推著車,另一個則提著燈籠。

    等走近了再看,玉尹卻發現,那提著燈籠的人,竟然是周燕奴。而推車之人,正是羅一刀,兩人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眨眼間就到了玉尹跟前。

    「小乙哥,等的急了吧。」

    羅一刀笑著說道︰「和楚三麻子講了好一會兒的價錢,才說到了二十二貫。今天有些急了,所以只買來了兩頭。不過楚三麻子說了,以後每天可以賣給你三頭……只是,每天五百斤生肉,你能賣的乾淨嗎?」

    楚三麻子,便是趕豬人。

    玉尹感激一笑,連忙道︰「盡力便是。」

    「那就好!」

    羅一刀說著,推車而行。

    玉尹連忙上前想要幫手,卻被羅一刀拒絕,「小乙哥,這勾當可不是力氣大就干的來,還需些巧勁。咱們走吧,往前面在走一里地,就到了。」

    羅一刀年紀雖大,可是腿腳卻靈活,推著小車就走。

    玉尹走到了周燕奴身邊,低聲道︰「九兒姐,你怎麼來了?」

    燕奴則微微一笑,輕聲回答說︰「在家裡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所以來看看。」

    其實,她是不放心。

    依著玉尹以前那不著調的作風,天曉得會不會放羅一刀鴿子。周燕奴也是怕了!不管她和玉尹有沒有感情,可畢竟她們而今,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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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章 殺豬(下)

    很快,三人便來到了一個破落的小院子前。

    周圍也沒有村舍,更不見人影。一條溪水,從旁邊潺潺流過。羅一刀放下車子,上前把門打開,而後走進院子,很快就點燃了燭火。

    「進來吧。」

    玉尹猶豫了一下,邁步走進院子。

    這院子極為破敗,空氣中還殘留著一股子淡淡的腥臭味。混合著一股霉味迎面撲來,讓玉尹不由得連忙屏住呼吸,好半天才長出一口氣。

    「這是我從前殺豬的地方,沒什麼人知道。」

    羅一刀笑瞇瞇的解釋,「太久沒過來看過,所以亂的很,小乙哥,九兒姐恕罪則個。」

    這殺豬場的面積不大,只有一間茅棚。

    羅一刀走過去,看了看廚房,回頭笑瞇瞇道︰「運氣不錯,還有些乾柴。

    九兒姐燒水,小乙哥搭把手,把生豬抬進來吧。」

    周燕奴忙答應一聲,將燈籠掛在牆上。

    就見院子的一角,有一個青石檯子,不過已成了暗紅色。也不知道當年羅一刀在這裡,偷偷宰殺了多少生豬。估計檯子上的暗紅,都是當年留下的痕跡。玉尹和羅一刀,把兩頭捆好的生豬,抬入院子裡。

    羅一刀從水井裡打了一桶水,把那殺豬台,沖洗乾淨。

    也許是覺察到了危險,兩頭生豬昂昂直叫,聲音極為淒慘。玉尹被那生豬的慘叫,叫的頭昏腦脹,卻無可奈何。而羅一刀呢?卻好像恍若未聞,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把殺豬台清理乾淨之後,又從小車上,取來被磨得寒光閃閃的殺豬刀,走進院子,隨手遞到玉尹手中。

    這殺豬刀,顯然曾飽飲鮮血。

    刀口流轉著一抹淡淡的血色冷芒,令人不寒而慄。

    羅一刀這口殺豬刀的體形,比普通的殺豬刀明顯要大兩號,入手沉甸甸的。

    可是玉尹接過來,卻有些手足無措,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握刀。

    「小乙哥,不能這麼拿。」

    羅一刀說著話,上前指點玉尹正確的握刀方法。

    「一會兒殺豬的時候,從這裡下去,一刀就可以斃命。順著勁兒,別蠻幹……呵呵,這活兒可不好學,當年我也是練了很久,才熟練起來。

    這樣,你按照這動作,先練一下。

    過會兒我會叫你,到時候可別手軟才是……」

    羅一刀擺出了一個架勢,讓玉尹照著做。而後,他就跑到了廚房,看燕奴燒水。

    玉尹心中苦笑連連,卻也沒有別的選擇。

    站在殺豬台前,耳聽那兩頭生豬昂昂昂淒厲的叫聲,他反覆著那個動作。

    羅一刀不時過來,糾正玉尹的錯誤。

    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羅一刀才讓玉尹停下。

    到這時候,玉尹才知道,這殺豬還真是一個技術活。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渾身濕透。他坐下來,從羅一刀手裡接過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灌入肚子裡。

    「四六叔,沒想到殺豬,還要有這麼多的講究。」

    「哈,你以為什麼人拿著刀,過去一下子就解決了?沒那麼容易……一個好刀手,只能用一刀。這一刀下去,生豬不能有半點痛苦感覺,而且要盡量不要流太多血出來。這裡面,有很多講究,你慢慢捉摸吧。」

    這時候,燕奴已經燒好了水。

    羅一刀從雜物堆裡,又翻出一個水瓢,舀了一瓢滾水,潑在青石台上。

    和玉尹把一頭生豬抬到檯子上,羅一刀示意,玉尹可以動手。

    可拿著刀,玉尹卻有些不知所措。他左比劃一下,右比劃一下,耳聽那生豬的慘叫聲,心煩意亂,遲遲下不得手去。一旁羅一刀,真是看得煩了,不由得連連搖頭。周燕奴突然走上來,一把握住了玉尹的手。

    「婆婆媽媽,卻像個什麼?不就是殺豬嘛……」

    說話間,她握著玉尹的手,猛然揮刀辭去。

    生豬的慘叫聲越來越響,掙扎的力量也越來越大。若不是之前綁的緊,只怕早就掙脫出去。不過,也正是這一刀下去,讓玉尹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下來。

    燕奴說的不錯,不就是殺豬嘛……又不是殺人?

    他拔出刀,一蓬腥臊的熱血噴濺在他臉上。玉尹二話不說,照著羅一刀剛才指點的方法,一刀順著那生豬的脖子摸下去,而後一隻手,死死的按住掙扎的生豬,殺豬刀輕輕一挑,那生豬立刻止住了叫聲。

    「不錯!」

    羅一刀一旁大笑,「小乙哥這一刀,確是有些真本事。」

    可玉尹呢,在拔出殺豬刀後,覺得手腳發軟,險些拿捏不住那口殺豬刀。

    他鬆了一口氣,嚥了口唾沫,看著羅一刀苦笑道︰「四六叔,莫笑話我了……打架我倒是不怕,可這殺豬,還真是頭一遭,心到現在,還砰砰跳呢。」

    「一回生,二回熟!」

    羅一刀說著,上前把生豬鬆開,而後一下子推下殺豬台。

    那殺豬台上,血跡斑斑。

    血水混著熱水,順著殺豬台上凹槽往下流淌,滴落在凹槽邊上的木桶裡。

    「來,還有一頭。」

    正如羅一刀說的那樣,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頭一遭,這第二次就顯得輕鬆許多。至少心裡面,沒有剛開始那種緊張,出刀也就顯得輕鬆如意不少。把兩頭豬宰殺之後,羅一刀取出兩個鐵鉤子,把兩頭生豬掛在院中的桿子上,一邊教授玉尹如何分解生豬,一邊感慨道︰「想我老羅,幾代殺豬出身……可到了大哥這一代,怕是要斷了根。大哥好讀書,我也隨著他的性子來……

    可是,這祖傳的手藝……眼睜睜就要在我手裡斷送。

    小乙哥,你如是有興趣,我就把這家傳的本領教給你,也算是一門手藝。」

    說起來,宋人的稱呼,頗有些怪異。老子對兒子的稱呼,常以『大哥』代之。羅一刀所說的大哥,便是他那個獨生兒子,名叫羅德。

    也許在羅一刀眼中,相撲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玉尹心裡暗自叫苦︰誰沒事兒才對這手藝感興趣?

    可他又沒有別的法子,至少五十天裡,鋪子裡的生肉,就要靠他自己來解決。

    「四六叔,那就煩勞你了!」

    「哈,這有什麼煩勞,憑小乙哥這身氣力,將來一定能殺個出人頭地不可。」

    殺豬的出人頭地,不還是個殺豬的?

    玉尹哭笑不得,扭過頭,卻見一旁燕奴正低頭忙碌。燭光照映下,那若粉玉般嬌嫩的面龐,紅撲撲的非常好看。也許是聽出了羅一刀話中之意,燕奴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但旋即便用小手掩住了朱唇。

    那副小女兒家的絕美姿態,竟使得玉尹,看得癡了……
男兒生世間  及壯當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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