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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愛曼達.奎克]韻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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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0: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韻事 作者:愛曼達.奎克

戴綠蒂對男人可說是瞭解得一清二楚。畢竟她的職業就是指點有意結婚的婦女遠離不值得信賴的異性。
綠蒂的一個客戶不久前離奇遇害,她迫切需要一個新辦事員協助她調查命案和保護她的人身安全。但是前來應徵的韋巴德在在出乎她的意料。他引人注意.太過大膽、堅定和危險而不適合擔任她的新辦事員。但話說回來,他也許是協助她查案的最佳人選。
於是她決定給他一個機會,萬萬沒有想到極具科學天賦的巴德竟然會立刻以綠蒂為對象,進行情慾魔力的危險實驗。
然而就在他力圖引誘綠蒂之際,心理不正常的兇手早已埋伏以待,準備拆散他們這對情侶……或是使他們永遠結合在死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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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1:19 |只看該作者
序幕

  午夜的倫敦

  綠蒂不知道是什麼使她在凌晨驚醒。也許是她熟睡中的頭腦注意到地板發出的嘰嘎聲,或男人壓低的說話聲。無論是什麼原因,她猛然睜開眼,在床上坐了起來。來勢洶洶的緊迫感將她吞沒,使她心中充滿冰冷的不祥預感。

  管家今晚休假;她的繼父溫特朋爵士近來從不曾在天亮前返家。綠蒂知道屋子裡應該只有她和她的妹妹艾藜。

  但是有人剛剛上了樓梯,沿著走廊朝這邊走來。

  她掀開被子,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發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另一塊地板嘰嘎作響。

  她走到門邊,把門悄悄打開幾吋,望向外面漆黑的走廊。兩個身穿寬鬆大衣的人影逗留在走廊盡頭的濃密陰影裡。他們站在艾藜的臥室門外。

  其中一個人手裡拿著蠟燭,燭光照出溫特朋粗濃、淫靡的五官。

  「速戰速決,」溫特朋含糊不清地咕噥。「然後趕快離開。天快要亮了。」

  「但我想要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樂趣。很少人有機會品嚐如此血統純正、貨真價實的處女。你說十四歲,對不對?好年齡。我打算慢慢享受,溫特朋。」

  綠蒂嚥下憤怒、恐懼的尖叫。第二個男人的聲音有如低沈圓潤的樂器,即使在壓低時仍優美渾厚。那樣的聲音可以安撫野獸或頌唱聖歌,但它卻是她聽過中最可怕的聲音。

  「你瘋了嗎?」溫特朋噓道。「趕快辦完事就是了。」

  「你欠我的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溫特朋。你諒必不會以為,只讓我跟我昂貴的小處女倚偎幾分鐘,就可以擺平債務吧!我最起碼也要一個小時。」

  「不可能。」溫特朋咕噥。「年紀較大的那個女孩就在走廊的那一頭。她潑辣得很,完全不受控制。如果你吵醒她,誰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是你的問題。你是一家之主,不是嗎?她就交給你去對付了。」

  「如果她被吵醒,你指望我怎麼做?」

  「把她鎖在她的房間裡,把她綁起來,用布塞住她的嘴巴,把她揍得不省人事。隨便你怎麼做,只要別讓她妨礙我的好事就行了。」

  綠蒂悄悄關上房門,心慌意亂地轉身打量月光照耀下的臥室。她深吸口氣要自己鎮定下來,快步走過地毯來到擺在窗戶附近的箱子前。

  她摸索著打開箱子的鎖,把頂上的兩條毯子扔到一旁。箱底有個木盒,盒子裝著她父親的手槍。

  綠蒂抓起盒子,用顫抖的手指打開盒蓋,拿出沉甸甸的手槍。槍裡沒有裝子彈。對此,她無能為力。她沒有必須的火藥和彈丸,也沒有時間想通怎麼把它們裝進手槍裡。

  她走回去用力拉開房門,跨出臥室進入走廊。她本能地知道,打算強姦艾藜的那個陌生人較具危險性。她感覺得出只要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焦慮或不確定,更不用說此刻在她體內奔竄的驚恐,他馬上會變得更加色膽包天。

  「立刻住手,否則我要開槍了。」綠蒂平靜地說。

  溫持朋吃驚地猛然轉身,獨光照出他張開的嘴。「可惡!綠蒂。」

  第二個男人緩緩轉過身來。他的大衣窸窸窣窣地繞著他旋轉飛揚。溫特朋的微弱燭光照不清他的五官。他的頭上仍然戴著帽子,帽子的寬邊加上大衣的高領使他的臉隱沒在深濃的陰影裡。

  「啊,」他輕聲道。「這位大概就是姊姊吧?」

  綠蒂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從臥室窗外傾瀉而入的月光中,陌生人八成可以看見她白色亞麻睡衣下的身體曲線。

  她衷心希望手中握的槍裝有彈丸和威力強大的火藥。她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也不曾如此害怕過。

  在那一刻裡,她的想像力幾乎要凌駕理性。本能讓她相信眼前所站的不是人類,而是衣冠禽獸。

  憑著本能的指引,綠蒂一言不發地握緊手槍緩緩舉起,好像裡面裝滿彈藥,然後扳下擊鐵。喀塔聲在寂靜的走廊顯得格外明確響亮。

  「天殺的!綠蒂,你瘋了嗎?」溫特朋往前直衝,然後在幾尺外蹣跚止步。「把槍放下。」

  「出去!」綠蒂沒有讓手槍搖晃半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穿黑大衣的衣冠禽獸身上。「你們兩個都一樣,立刻出去。」

  「我認為她真的打算開槍,溫特朋。」衣冠禽獸悅耳的嗓音透著甜言蜜語的惡毒,和令人不寒而慄的愉悅。

  「她沒那個膽量。」溫特朋說著,但仍往後退了一步。「綠蒂,聽我說。你不可能傻到以為你可以隨便對人開槍,你會被吊死的。」

  「吊死就吊死。」綠蒂穩穩握著手槍。

  「算了,溫特朋,我們走吧。」衣冠禽獸輕聲說。「她打算把子彈射進我們其中之一的胸膛,我認為她看中的是我。再多的處女也不值得惹上這種麻煩。」

  「但是我的借據怎麼辦?」溫特朋顫聲問。「你答應過,只要我讓你得到年紀較小的那個女孩,你就會把它們還給我。」

  「看來你得想別的辦法還債了。」

  「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溫特朋走投無路地說。「我已經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拿來變賣,償還欠你的賭償了。我妻子的珠寶首飾早就賣了,只剩下一點銀器。這幢房子也是租的。」

  「我相信你會想出辦法來。」衣冠禽獸緩緩走向樓梯,注意力不曾離開綠蒂。「但無論你的辦法是什麼,務必確定我不必通過持槍的復仇天使,才能拿到我的債款。」

  綠蒂的槍口一直對準著拾級而下的陌生人。他一直迴避著溫特朋的燭光,而使自己籠罩在陰影之中。她倚著欄杆注視著他打開前門。

  令她驚駭的是,他突然停下來抬頭看她。「戴小姐,你相信命運嗎?」他的聲音在夜色中飄過來。

  「我對那種事不感興趣。」

  「真是可惜,因為你剛才證明了你是少數能夠塑造命運的人之一。你真的應該多注意這個問題。」

  「出去!」

  「後會有期,戴小姐,今晚至少可以說過得很有趣。」大衣飄揚旋轉,衣冠禽獸消失在門外。

  綠蒂又能呼吸了,她轉身面對溫特朋。「你也一樣。出去,否則我要開槍了。」

  溫特朋的五官因憤怒而扭曲。「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笨蛋?我欠了他一大筆錢。」

  「我才不在乎你欠他多少錢。他是衣冠禽獸。你想把無辜的羔羊送進虎口,所以你也是禽獸。出去!」

  「你不能把我趕出我的家。」

  「我正打算那樣做。出去,不然我要扣扳機了。別以為我下不了手,溫特朋。」

  「我是你的繼父呀!」

  「你是卑鄙無恥的騙子。你還是小偷。你偷走了我父親留給艾藜和我的遺產,在賭場裡揮霍殆盡。你以為在你做了這些事之後,我還會對你有一絲一毫的忠誠嗎?如果是,那麼你一定是瘋了。」

  溫特朋氣壞了。「那些錢在我跟你們的母親結婚後,就歸我所有了。」

  「出去!」

  「等一下,綠蒂,你不瞭解狀況。剛才出去的那個人不是好惹的。他要求我今晚還清賭債。如果我還不出錢,天知道他會怎麼樣。」

  「滾!」

  溫特朋的嘴巴張開又閉上。他無助地瞪著手槍,然後痛苦地呻吟一聲,匆匆朝樓梯走去。抓著欄杆作為支撐,他拾級而下,然後經過門廳,走出前門。

  綠蒂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樓梯頂層的陰影裡,直到前門在溫特朋背後關上,她才深呼吸幾次,緩緩垂下拿著手槍的手。

  一時之間,她感到天旋地轉。街上路過的馬車聲聽來遙遠而不真實,門廳和樓梯也開始變形。

  艾藜在走廊盡頭的房門打開來。「綠蒂?我聽到說話聲。你沒事吧?」

  「沒事。」綠蒂把手槍貼靠在腿上以免被妹妹看到。她緩緩轉身,擠出一個顫抖的微笑。「我沒事,艾藜。溫特朋剛剛又醉醺醺的回家來,我們吵了一架。他又出門去,今晚不會回來了。」

  艾藜沉默片刻。「但願媽媽還在就好了,有時我在這屋子裡好害怕。」

  綠蒂感到一陣鼻酸。「我也是,艾藜。但我們很快就要自由了。事實上,我們明天就搭驛馬車去約克郡。」

  她快步向妹妹走去,伸出左臂摟住她。她把手槍塞進睡衣的褶襞裡。冰冷的鐵貼著她的腿。

  「你把銀器和媽媽剩餘的珠寶都賣完了嗎?」艾藜問。

  「是的,我昨天當掉最後的一隻茶盤了。」

  自從她們的母親在騎馬時意外喪生後,這一年來,溫特朋已陸續賣掉戴家較值錢的珠寶和較大件的銀器,以償還他與日俱增的賭債。

  但在察覺異狀時,綠蒂悄悄藏起了許多小戒指、胸針和煉墜,以及一些銀製茶具。過去兩、三個月來,她一直在偷偷地典當它們。

  溫特朋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醉鄉中,根本沒有發覺家裡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不見了。偶爾注意到少了東西時,綠蒂就告訴他東西被他自己在喝醉時拿去當掉了。

  「我們會喜歡約克郡嗎?」艾藜問。

  「會的,我們會租間小屋住下來。」

  「但我們要怎麼生活?」艾藜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已展現出講究實際的天性。「你典當珠寶銀器的錢支持不了多久。」

  綠蒂擁抱她。「別擔心,我會想辦法賺錢養活我們兩個。」

  艾藜眉頭一蹙。「你不會被迫去當家庭教師吧?你知道當家教的女人有多慘。薪水低,待遇差。如果你去別人家做事,我很可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會想別的辦法養活我們。」綠蒂說。大家都知道女家教的命運有多麼悲慘。薪水低和待遇差不說,還有被僱主家中男性欺負的危險。

  一定有別的辦法可以養活自己和妹妹,綠蒂心想。

  但是事情到了早晨有了變化。

  溫特朋爵士被人發現浮屍在泰晤士河上,喉嚨被割斷了。據推測,他是遭到攔路強盜的殺害。

  綠蒂雖然不必帶妹妹逃往約克郡,但她仍然必須創業謀生。

  聽到溫特朋的死訊令她如釋重負。但她知道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聲音悅耳迷人的衣冠禽獸。

  兩年後,午夜的義大利海岸

  「到頭來你還是選擇了出賣我。」賈摩根在充當實驗室的古堡石室門口說。「真是遺憾。你我有許多共通之處,韋巴德。我們原本可以結盟合作,給我們兩人帶來作夢也想不到的財富和權力。這下可真是糟蹋了偉大的命運。但話說回來,你並不相信命運,對不對?」

  韋巴德緊抓著他剛才發現的筆記本,不疾不徐地轉身面對摩根。

  女人認為賈摩根天生一副墮落天使的容貌。他自然鬈曲的黑髮有如浪漫派詩人,飽滿的額頭、慧黠的雙眉,再加上不可思議的冰藍色雙眸。他的聲音有如天籟,最適合在牛津的唱詩班演唱,對著迷的聽眾朗誦詩詞,和誘哄地位崇高的貴族婦女上床。那種低沈圓潤、令人無法不受吸引的聲音,隱含著微妙的意義和未說出口的許諾,充滿力量和激情。摩根利用他的金嗓子,就像他利用每件事物和每個人一樣,用以達到他的目的。

  他的血統純正,出自英國最高貴的家族之一。他優雅的貴族風度,使人們看不出他真正的出身。

  賈摩根是私生子。巴德只願承認他跟摩根有兩個共通之處。第一,他們都是私生子。第二,他們都對化學著迷。後者導致了這場午夜攤牌。

  「命運是給浪漫派詩人──和小說創作者用的。」巴德推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我是科學家,對這種玄學的無稽之談不感興趣。但我知道人有可能把靈魂賣給魔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摩根?」

  「我猜你正在說的是我跟拿破侖訂立的契約。」摩根的唇邊浮起一抹冷笑。

  他朝幽暗的石室跨進兩步,大衣的下擺在閃閃發亮的靴子周圍飄揚,那幅景象使巴德聯想到猛禽的巨大雙翼。

  「是的。」巴德說。「我指的是你們的協議。」

  「我的決定沒有什麼不可思議之處。為了實現我的命運,這是我必須做的。」

  「你為了實現這個偉大命運的瘋狂念頭,不惜出賣你的國家?」

  「我對英國沒有虧欠,你也是。統治英國的法律和不成文的社會規範,使優秀如你我的人無法順其自然地得到我們該有的地位。」摩根的眼睛在燭光中閃亮,聲音充滿憤懣。「現在還不算太遲,巴德。加入我的聖戰吧!」

  巴德舉起筆記本。「你要我幫助你配製完成這些可怕的化學調合物,讓拿破侖用它們來對付你的同胞?你真的是瘋了。」

  「我沒有瘋,但你卻笨得可以。」摩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槍。「如果你看不出拿破侖是未來,那麼你就算戴了眼鏡也還是個瞎子。」

  巴德搖搖頭。「他的權力慾太強,那會毀掉他。」

  「他明白偉大的命運是意志堅強又聰明的人所創造的。而且他相信進步。他是全歐洲唯一真正瞭解科學之潛在價值的統治者。」

  「我知道他提供大筆資金給那些從事理化實驗的人。」巴德密切注意著摩根手裡的槍。「但他會利用你在這實驗室裡的創造物,幫助他打贏這場戰爭。如果你順利製造出大量的致命毒氣,英國人將死得十分淒慘。你一點都不在乎嗎?」

  摩根大笑。「一點也不。」

  「你的榮譽感和祖國意識到哪裡去了?」

  「你太令我吃驚了,韋巴德。你要到何時才會認清榮譽只是婚生子的娛樂?」

  「我不同意。」巴德把筆記本挾在腋下,拿下眼鏡,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任何人都能為自己爭取和塑造榮譽。」他微微一笑。「仔細想想,這倒很像你的命運觀。」

  輕蔑和憤怒使摩根的眼神冷酷無情。「榮譽只適用於那些生下來就繼承權力和財富的人,只因為他們的母親聰明地知道應該結婚後上床。榮譽只適用於我們的貴族父親,他們把爵位和產業留給他們的婚生子,什麼也沒留給他們的私生子。榮譽不適用於我們這種人。」

  「摩根,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巴德慢條斯理地把眼鏡戴回臉上。「你讓自己對某些問題變得太慷慨激昂。敢愛敢恨在化學家身上未必是優點。」

  「去你的,韋巴德!」摩根握緊手槍。「我受夠了你沉悶乏味、無聊至極的說教。『你』最大的缺點是缺乏改變命運的魄力和膽量。」

  巴德聳聳肩。「如果真有命運這種事,那麼我猜我命中注定要當個乏味透頂的人,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那一天恐怕提早來臨了。你也許不相信,但我真的很遺憾不得不殺掉你。你是全歐洲少數幾個懂得欣賞我傑出成就的人之一。可惜你無法活著看到我的命運鴻圖大展。」

  「命運,真是的。一派胡言。我必須告訴你,對玄學和神秘學的著迷,是科學家另一項不可取的特質。以前你只是拿它當消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認真了?」

  「笨蛋!」摩根小心瞄準,扳起手槍的擊鐵。

  不能再拖延了。巴德孤注一擲地抓起沉重的燭台扔向最近的工作台。鐵製燭台和蠟燭砸中一個玻璃燒瓶,玻璃燒瓶立刻碎裂,裡面的淡色液體潑濺出來,碰到仍在燃燒的蠟燭立刻燒了起來。

  「該死,韋巴德!」摩根尖叫。他扣下扳機,但注意力放在擴散的火勢,而非瞄準的目標上。子彈射中巴德背後的窗戶,一小扇玻璃爆裂粉碎。

  巴德腋下挾著筆記本往門口沖。

  「你竟敢阻撓我的計劃!」摩根從附近的架子上抓起一個綠色玻璃瓶,轉身擋住巴德的去路。「你阻止不了我的,笨蛋!」

  「火勢正迅速擴散,快逃吧!」

  但摩根不理會巴德的警告,把瓶裡的液體對準巴德潑去。

  巴德本能地抬起手臂護住眼睛,連忙轉身閃躲。

  酸液潑中他的肩膀和背部。在那一剎那裡,他只感到一陣奇怪的冰冷,好像被水灑到。但在下一瞬間,酸液腐蝕穿透他的襯衫,開始灼燒他的皮膚。

  強裂的灼痛感襲來,痛得他差點昏倒。他強迫自己專注於逃脫。

  火勢在石室裡迅速增長,更多的燒瓶在高溫中爆裂,瓶裡的液體使火勢更加猛烈,惡臭的濃煙開始瀰漫。

  摩根撲向一張工作台,拉開抽屜掏出另一把手槍。他轉向巴德,在濃煙中瞇眼瞄準。

  巴德的皮膚好像被一條條撕落,在越來越濃的煙霧和越來越強的痛楚中,他看到通往門口的路已被熊熊火焰阻斷。想從那個方向逃出石室已不可能。

  他伸腿踢翻一個沉重的空氣幫浦,幫浦傾倒壓在摩根的左腿上。

  「可惡!」摩根踉蹌倒地,手槍也失手掉落。

  巴德奔向窗戶。他遭酸液腐蝕的襯衫似破布條般在空氣中拍打著,他爬上了寬窗台往下看。

  下方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在朦朧的銀色月光之下,他可以看到白浪拍打著古堡地基的岩石。

  手槍發出轟然巨響。

  巴德縱身躍向險惡的大海。在他往下栽時、夜色裡響起一連串猛烈的爆炸聲。

  他設法避開了岩石,但入水的衝擊沖走了賈摩根的筆記本。它永遠地消失在大海深處。

  片刻後在浪濤間浮出海面時,巴德發現他的眼鏡也被沖走了。但他不需要戴眼鏡就看得出古堡塔樓已化為一片火海,濃煙和火舌直竄天際。

  沒有人能活著逃出那片火海,賈摩根死定了。

  巴德覺得自己間接害死了曾經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兼工作夥伴的摩根。

  世事的無常幾乎要使人相信命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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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1: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三年後,倫敦

  「韋先生,你逼得我不得不直話直說。很不幸,事實就是你不完全是我想要的那種辦事員。」戴綠蒂緊握著放在紅木大書桌桌面上的雙手,用挑剔的眼神注視著巴德。「很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

  面談的進行並不順利。巴德推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暗自發誓絕不讓對方逼到他必須咬牙切齒。

  「請原諒,戴小姐,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你想要僱用一個看起來平淡乏味、毫無特色的人。」

  「沒錯。」

  「我相信你對此職位的理想候選人的精確描述是:像馬鈴薯布丁一樣平淡無奇的人。」

  綠蒂眨眨她那雙慧黠的綠色大眼睛。「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先生。」

  「我很少犯錯,戴小姐。我這個人做任何事都是一絲不苟、有條不紊和深思熟慮。只有生性衝動和感情過於強烈的人才會犯錯。我向你保證,我的性情絕非如此。」

  「我非常同意你對熱情天性的看法。」綠蒂忙道。「那確實是問題之一──」

  「讓我念一念你寫給你不久前退休的辦事員的信。」

  「沒有那個必要。我很清楚我在給馬先生的信上寫了什麼。」

  巴德不理會她的話,伸手自微縐的外套內口袋裡把信掏睜來。信的內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了,但他仍裝模作樣地低頭看信。

  「如你所知,馬先生,我需要一個辦事員接替你。他必須是個外表平凡樸實的人。他必須能夠不被注意地辦他的事,必須能夠經常跟我見面而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或議論。

  除了辦事員慣常的職務外,你在過去五年來履行得可圈可點的那些職務,我必須要求你推薦的人選擁有某些其他的技能。

  我不打算詳細敘述我的處境使你心煩。不妨這麼說吧,由於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我需要一個粗壯結實、機警敏捷、可以倚靠他保護我人身安全的人。簡言之,我希望僱用一個能夠身兼保鑣的辦事員。

  費用一如以往地必須列入考慮。因此,與其花錢請兩個人擔任兩項職務,不如請一個能夠身兼兩項職務的人來得經濟實惠──」

  「是的,我很清楚我寫了什麼。」綠蒂不耐煩地打岔。「那不是重點。」

  巴德固執地往下念。

  「因此我希望你替我物色一位符合上述條件的正人君子,而且他的外表必須像馬鈴薯布丁一樣平淡無奇。」

  「韋先生,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大聲重複信上的每個字不可。」

  巴德充耳不聞地繼續念。

  「他必須擁有高度的智力,因為他替我做的調查和打聽通常都很棘手。至於保鑣的能耐方面,他必須嫻熟手槍的使用,以防萬一情況惡化。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為人謹慎內斂,這一點你想必很清楚,馬先生。」

  「不要再念下去了,韋先生。」綠蒂拿起一本皮面裝幀的小冊子往桌面上用力扔來引起他的注意。

  巴德抬起頭。「我相信我符合你大部分的條件,戴小姐。」

  「我可以肯定你確實符合其中幾項,」她露出冷若冰霜的笑容。「否則馬先生絕不會把你推薦給我。不幸的是,你欠缺一項很重要的資格。」

  巴德從容不迫地把信摺好放回外套口袋裡。「據馬先生說,時間是至關重要的。」

  「沒錯。」她的綠眸閃過一抹憂慮。「我需要人立刻擔任這項職務。」

  「那麼你也許不該太挑剔,戴小姐。」

  她脹紅了臉。「但問題是,韋先生,我希望僱用符合我全部條件的人,而不只是符合其中幾項。」

  「我必須堅持我確實符合你全部的條件,戴小姐。」他停頓一下。「差不多是全部了。我聰明、機警、為人出奇謹慎。我承認我對槍不感興趣。我發現手槍通常都既不準確又不可靠。」

  「啊哈!」她眼睛一亮。「你不符合的條件又多了一項,先生。」

  「但我對化學很在行。」

  「化學?」她眉頭一皺。「那會有什麼用?」

  「很難說,戴小姐。我偶爾發現它很管用。」

  「原來如此。這當然很有意思。但不幸的是,我不需要一位化學家。」

  「你堅持要一個幾乎不會引起注意的人,一個穩重卻不起眼的辦事員。」

  「是的,但──」

  「讓我告訴你,別人常用那些字眼形容我。在各方面都像馬鈴薯布丁一樣平淡無奇。」

  惱怒開始在綠蒂眸中浮現,她跳起來繞過書桌。「我發覺那極其難以置信,先生。」

  「我想像不出你為什麼覺得難以置信。」巴德在她開始在小書房裡走來走去時,拿下眼鏡。「連我的親阿姨都說,我能夠在十分鐘之內,使方圓二十步內的每個人無聊得要死。戴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僅看起來乏味,而且真的乏味得很。」

  「也許視力不佳是你的家族特徵,先生。我建議你的阿姨也去配一副眼鏡。」

  「我的阿姨寧死不願讓人看到她戴眼鏡。」巴德擦拭著鏡片,腦海裡浮現騰格羅大人莎琳的時髦身影。「她只在獨自一人時戴眼鏡,我猜連她的貼身女僕都沒有看過她戴眼鏡的樣子。」

  「你的話證實了我的懷疑。她果然有好些時候沒有仔細看過你了,也許從你嬰兒期之後就沒有。」

  「請問你說什麼?」

  綠蒂猛然轉身面對他。「韋先生,視力問題跟我在此企圖表明的看法很有關係。」

  巴德小心翼翼地把眼鏡戴回去。他對談話的內容失去了頭緒,這不是好現象。他強迫自己用慣常不帶感情的分析眼光去看綠蒂。

  她跟他認識的大部分女性都不一樣。事實上,跟她相處越久,他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對她著迷。二十五歲。她比他預料中年紀大些。

  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就像化學反應一樣迅速。濃濃的眉毛、長長的眼睫、挺直的鼻樑、高高的顴骨和能言善道的嘴,傳達出堅強的決心和意志。

  換言之,這是一位倔強的女性,巴德心想。

  她亮麗的紅褐秀髮在飽滿的額頭上方中分後梳,在修長的粉頸後綰成整齊的髮髻,幾撮鬈發成螺旋形垂在兩鬢。

  在流行低領剪裁和輕薄布料的社交季裡,綠蒂的衣裳出奇得保守。那是一件高腰長袖加白色縐領的黃色薄棉衣裳。一雙黃色的羊皮軟鞋從裙擺的鑲邊下露出來。巴德無法不注意到她有一雙修長的腳和纖細的足踝。

  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了一跳,巴德連忙轉開視線。「請原諒,戴小姐,但我似乎沒有聽懂你的意思。」

  「你就是不適合當我的辦事員。」

  「因為我戴眼鏡嗎?」他皺眉道。「我還以為眼鏡使我更能給人馬鈴薯布丁的印象。」

  「問題不是在你的眼鏡。」她的口氣似乎十分惱火。

  「我以為你剛才說了眼鏡是問題。」

  「你沒有在聽我說話嗎?我開始認為你是在故意誤解我的意思,先生。我再說一次,你不適合這個職位。」

  「我再適合不過。容我提醒你,推薦我的是你的辦事員。」

  綠蒂駁斥地一揮手。「馬先生不再是我的辦事員,他這會兒可能已經前往得文郡了。」

  「他確實提過,辛苦工作了這麼久也該享享清福了。我得到的印象是,你這個僱主多少有點苛求,戴小姐。」

  她臉色微變。「你說什麼?」

  「沒什麼。馬先生的退休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交代他的最後任務是找人接替他,而他選中了我。」

  「這件事的最後決定權在我。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先生。」

  「我向你保證,馬先生認為我絕對可以勝任,才欣然寫下推薦信的。」

  巴德登門拜訪時,滿頭銀髮、短小精悍的馬約翰正在收拾行李。巴德的毛遂自薦不但沒有令約翰如釋重負,反而使心地善良的約翰覺得必須勸巴德打消念頭。

  「戴小姐有點,呃,非比尋常。」馬約翰玩著筆說。「你確定你想要應徵這份工作?」

  「非常確定。」巴德回答。

  約翰深深打量巴德。「說句話你別見怪,韋先生,我不明白你的理由何在。」

  「很簡單,我需要工作。」

  「我瞭解,但別處也一定有工作。」

  巴德決定對他的說法略加渲染,他裝出推心置腹的模樣。「我們都知道這種工作大多非常單調。轉達命令給各種代理人、安排房地產買賣和跑銀行,全部都極其枯燥乏味。」

  「為戴小姐工作了五年後,我絕不會用枯燥乏味來形容這個辦事員的工作。」

  「我想嘗試一下略微不同的事。」巴德假裝熱切地說。「這件工作聽來頗具挑戰性。」

  「挑戰性?」約翰閉起眼睛。「我懷疑你瞭解這三個字的真正意義。」

  「有人勸我在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增加一點刺激,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機會。」

  約翰倏地睜開眼。「你想找刺激?」

  「是的。像我這種個性的人,生活中通常不會有什麼驚險刺激的事。」巴德希望他沒有表演得太過火。「我的日子向來過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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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2:03 |只看該作者
  更重要的是,他喜歡那種平靜。若非莎琳阿姨的苦苦哀求,他也不會接下這項討厭的任務。他瞭解莎琳,她雖然喜歡誇張做作,但不會執迷於不合情理的胡思亂想。

  莎琳是真的對她朋友的死亡感到不安。官方宣稱霍楚情是遭到闖空門的盜賊槍殺,莎琳卻懷疑殺害楚倩的正是戴綠蒂!

  巴德答應替阿姨深入調查。他在私下打聽時得知神秘的戴小姐正好需要新的辦事員。他立刻把握機會前來應徵,心想只要能說服戴小姐錄用他,他就可以乘機進行調查。倘若幸運,他便可以在短時間內解決這件事,回去過他的平靜生活。

  約翰長歎一聲。「沒錯,為戴小姐工作有時是很刺激,但我不太肯定你會喜歡那種驚險,韋先生。」

  「這個不勞你操心,馬先生。」

  「說真的,如果你想找刺激,不如去賭場。」

  「我不喜歡賭博。」

  約翰扮個苦臉。「我向你保證,替戴小姐辦事比賭博更令人受不了。」

  巴德沒有考慮到戴綠蒂的精神可能有問題。「你認為她精神不正常嗎?」

  「你認識的女士中有多少人需要能身兼保鑣的辦事員?」

  問得好,巴德心想。這整件事越聽越詭異。「無論如何,我還是想應徵這份工作。畢竟你即將退休,她非找人接替你不可。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戴小姐為什麼需要保鑣?」

  「這我怎麼知道?」約翰把筆扔到一邊。「戴小姐是很怪異獨特的女性。從她的繼父溫特朋爵士去世後,我就擔任她的辦事員。我向你保證,這五年來我每天都度日如年。」

  巴德好奇地注視他。「既然不喜歡,為什麼又一直做到現在?」

  約翰歎口氣。「她付的酬勞非常優渥。」

  「原來如此。」

  「但我必須承認,每次接到她的信,我都冷汗直冒,不知道她會在信裡叫我去做什麼奇怪的事。那是在她想要辦事員身兼保鑣之前。」

  「她通常都叫你辦什麼事?」

  約翰嘟囔道:「她叫我去調查一些很奇怪的人。我曾經為了取得某位紳士的資料而跑到北部去。我為了她去拜訪過大多數賭場和妓院的經理。我調查過許多男士的財務狀況,那些人若知道我是替她調查的會很震驚。」

  「的確很怪異。」

  「而且很不像淑女。我發誓,若非她付錢大方,我早就在做完第一個月後就辭職了。但至少我沒有被要求充當保鑣。這一點還算值得慶幸。」

  「這麼說,你也不知道她為何覺得自己有危險?」

  「不知道。戴小姐認為不適合讓我知情。事實上,她有許多事都認為不適合讓我知情。例如我始終搞不清楚她實際的收入來源。」

  巴德很擅長控制他的表情。身為私生子,即使是一個富有伯爵的私生子,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已學會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這個本領在這時發揮功效。他看起來只是略感興趣而已。

  「我得到的印象是,戴小姐的母親溫持朋夫人從她第一任丈夫那裡得到豐厚的遺產。」巴德小心翼翼地說。「我猜那筆遺產留給了戴小姐和她的妹妹。」

  約翰揚起雙眉。「那是綠蒂小姐故意給人的印象。我可以告訴你,溫特朋在五年前遭攔路強盜殺害時,已經把戴家遺產揮霍殆盡了。」

  巴德拿下眼鏡用手帕擦拭鏡片。「依你看,戴小姐真正的收入來源是什麼?」

  約翰審視著指甲。「實不相瞞,雖然我協助投資管理她的錢長達五年之久,但至今仍然不知道她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如果你擔任這項職務,我勸你傚法我的方式,有時候不知情反而好。」

  巴德緩緩戴回眼鏡。「有意思。我認為是某個遠親死後留給她們一筆可觀的遺產,彌補了溫特朋揮霍掉的那些錢。」

  「我不認為是那樣。」約翰慢吞吞地說。「兩午前我因好奇心作祟而悄悄做了些調查,結果並未發現什麼有錢的親戚。她的財源恐怕是她另一個令人費解的謎。」

  如果莎琳的推論正確;戴綠蒂的財源就不是謎,巴德心想,她的收入來自敲詐勒索。

  一陣清脆的叩擊聲把巴德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望向停在壁爐附近的綠蒂,看到她正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大理石壁爐架。

  「我不明白馬先生怎會認為你能勝任這工作。」她說。

  巴德忍無可忍了。「能夠符合你荒謬條件的人並不多,戴小姐。」

  她瞪他一眼。「但馬先生想必可以找到比你更適合這工作的人。」

  「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到底哪裡不適合?」

  「除了不擅長使用手槍以外嗎?」她嘲諷地問。

  「是的,除了那個缺點以外。」

  「休怪我無禮,先生,是你逼我的。問題出在你的外表。」

  「我的外表有什麼不妥?沒有人會比我更不起眼了。」

  綠蒂眉頭一皺。「得了吧你!你絕對不是馬鈴薯布丁。事實上,正好相反。」

  他瞠目以對。「你說什麼?」

  「你心知肚明,先生。你的眼鏡是差勁的掩飾。」

  「掩飾?」他懷疑自己是跑錯了地方找錯了人。「你認為我想掩飾什麼?」

  「你該不會自欺欺人地相信那副眼鏡能夠掩飾你的本性吧?」

  「我的本性?」巴德的耐性被磨盡了。「如果不是平淡無奇和毫不起眼,那麼我看起來是怎樣的人?」

  她雙手一攤。「那種以強大自制力控制脾氣的烈性男人。」

  「你說什麼?」

  她瞇起的雙眼中流露出陰沈的堅決。「那種人不可能四處走動而不被注意到,你替我辦事時一定會引起注意。我不能要那樣的辦事員。我需要的是能夠消失在人群之中,事後令人想不起他長相的人。你還聽不懂嗎?恕我直言,你看起來十分危險。」

  巴德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綠蒂反握雙手又開始踱步。「你不可能被當作平凡乏味的辦事員,你想必明白你完全不合我的需要了吧?」

  巴德努力閉上張大的嘴。人們曾經用很多不同的字眼來形容他,例如小雜種、沒禮貌和討厭鬼。但是從來沒有人說他烈性子,更沒有人說他看起來很危險。

  他是研究科學的人,以待人處事不帶感情的冷漠態度自豪。許多年前,當他發現自己是埃雪頓伯爵和聲名狼藉的蘇丹罕夫人愛瑪的私生子時,他就努力訓練自己喜怒不形於色。

  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成為猜測和流言的目標。他很早就學會在書本和科學儀器中尋求庇護。

  雖然有些女人在開始時覺得跟伯爵的私生子發生關係很刺激,尤其是在得知他是很富有的私生子時,但是那種情緒持續不了多久。在他寥寥可數的男女關係中產生的微弱火焰,往往只燃燒了很短的時間就熄滅了。

  從三年前自義大利返國後,他的戀情持續的時間就更短了。他背部和肩膀的酸液灼傷雖已痊癒,卻留下永遠的疤痕。

  女人對那些醜陋的疤痕的反應是震驚和厭惡。巴德不怪她們。他向來不算英俊,酸液侵蝕留下的疤痕對他的外貌沒有助益。幸運的是,他的臉沒有受到損害。但他厭倦了每次脫衣服跟女人上床前,都得記得弄熄蠟燭或爐火的麻煩。

  上一次,大約是六個月前,他在那個寡婦漆黑的臥室裡絆了一跌,差點在床柱上撞破腦袋而大為掃興。

  大部分的時候,他都能在他的實驗室裡得到滿足與歡愉。在各種實驗器具的包圍下,他可以逃避上流社會的空洞談話和輕浮娛樂。他向來不喜歡上流社會,覺得它膚淺無趣,在其中從未自在過。

  巴德整頓思緒,強迫自己趕快分析情勢。綠蒂顯然根本不考慮他作為辦事員人選。他必須想別的辦法來說服她。

  「戴小姐,你對我的看法似乎跟其他人有些出入。我可不可以提議做個實驗來解決這個問題?」

  「什麼實驗?」

  「我建議你叫府上成員來問問他們的意見。如果他們一致認為我可以盡責辦事而不被注意,那麼你就要僱用我。如果他們的看法跟你相同,那麼我立刻告辭到別處找工作。」

  她猶豫不決片刻,然後點頭同意。「好的,先生,那似乎很合邏輯。我們立刻進行實驗。我叫我的妹妹和管家來,她們兩個的觀察力都很敏銳。」

  她伸手用力拉扯一下掛在壁爐旁的叫人鈴。

  「你同意遵守實驗的結果嗎?」他戒備地問。

  「我說話算話,先生。」她難掩得意之情。「這件事馬上就可以解決了。」

  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巴德推推眼鏡,靠著椅背坐好,等待實驗的結果出來。

  他對結果很有把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長處。談到看似馬鈴薯布丁般平淡無奇,沒有人比得上他。

  二十分鐘後,巴德竊喜在心地步下戴家門階。他發現一個小時前還冷颼颼的三月微風,此時卻是清新和振奮的。

  以科學實驗來解決事情的感覺無與倫比,他在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馬車時,心想。雖然費了一番工夫,但他總算把這份工作弄到手了。不出他所料,綠蒂是戴家主僕中,事實上很可能也是全倫敦唯一會在人群中注意到他的人。

  他不確定她對他天性的特異看法透露出什麼訊息,但可以肯定的是,馬約翰說的一點也沒錯。戴綠蒂確實是非常獨特的女性。

  絲毫沒有一般人想像中勒索殺人者的陰險狠毒,巴德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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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2: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苦惱,綠蒂。」艾藜審視著餐具架上的各種菜式。「韋先生看起來正是你想要的那種不會引起注意的辦事員。他的體能狀況看來也不錯。雖然不如期望中高大,但肩膀相當寬厚結實。我認為他在必要時會是很好的保鑣。」

  「我覺得他夠高。」綠蒂悶悶不樂地暗忖,自己為什麼感到非替巴德的身材辯護不可。她為什麼要在乎妹妹是不是嫌他不夠高?「我必須抬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

  艾藜咧嘴而笑。「那是因為你太嬌小。當然啦,嬌小得很有吸引力。」

  綠蒂扮個鬼臉。「才怪!」

  「事實上,韋先生比我高不到一吋。」

  「你在女性中算是非常高挑的。」而且優雅迷人、坷挪多姿,綠蒂心想,作姊姊的驕傲之情油然而生,或者該說是作母親的驕傲,畢竟自從她們的母親去世後,艾藜是她一手帶大的。

  十九歲的艾藜可以說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綠蒂心想。金髮藍眸,古典的五官,出眾的身材,就像是她們母親的翻版。

  過去幾年裡,綠蒂有許多遺憾和懷疑。她很清楚有些失去的東西是她永遠無法彌補的。她們英俊挺拔的父親去世時,艾藜只有十一歲;美麗活潑的母親喪生時,她還不滿十三歲。後來溫特朋把戴氏遺產揮霍殆盡,剝奪了艾藜選擇婚姻及許多其他事物的自由。

  綠蒂最大的遺憾之一是,無法讓妹妹參加社交季活動。憑著她的容貌、儀態和教養,艾藜一定會大為轟動。更重要的是,她認為艾藜會很喜歡聽歌、看戲,和參加那些令人興奮的舞會及宴會。艾藜遺傳了父母對藝術和娛樂的愛好。她應該得到機會認識那些社會地位原本跟她相仿的人,應該有那個機會跟英俊的年輕人跳舞。

  艾藜失去了太多原本可以擁有的東西。

  綠蒂悄悄歎口氣,把思緒轉回眼前的問題上。每當回想起往事使情緒低落時,她都會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在未來上。如今未來包括了韋巴德。

  「但願我能跟你一樣對韋先生有把握就好了。」綠蒂把手肘靠在早餐桌面上,用手掌托著下巴。

  「他是完美的辦事員。」艾藜說。

  綠蒂長歎一聲。顯然全家只有她一個人察覺出韋巴德沒有表面上看來那樣單純。昨天,艾藜和管家魏太太都說她們對馬先生的接班人非常滿意。她們兩個是那麼肯定,害得綠蒂幾乎要開始懷疑她的直覺。

  但只是幾乎而已。畢竟她對評估男士經驗豐富,而且在那方面的直覺很少出錯。因此她沒有立刻祛除心中的疑慮。

  但令她大惑不解的是,為什麼其他人都不能看穿韋巴德眼鏡下的真面目。

  他自稱對化學小有研究,但在她看來,他根本不是現代的化學家,因為他的眼睛使她想到古代一心尋求哲人石的煉金術士。她可以輕易想像他俯身在坩堝上進行使鉛塊變成黃金的實驗。(譯註:哲人石為煉金術士尋求之可使金屬變黃金的仙石。)

  在他琥珀色的眼眸深處燃燒著的是絕頂的聰明、堅毅的決心和鋼鐵般的意志。除此之外,她還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憂鬱。這也難怪,不斷追尋大自然奧秘的煉金術士注定要經常感到失望和絕望。

  韋巴德無疑是她見過最耐人尋味的男人,綠蒂承認。但他耐人尋味之處也正是他危險之處。無論如何,她可以肯定他不會像馬先生那樣容易掌控。

  她需要唯命是從、不多問問題的辦事員。巴德恐怕不易聽她使喚,他可能會十分難纏。

  「也許韋先生有了新工作後就能添購一些衣服了。」艾藜端著盤子回到桌邊。「他的外套根本不合身,背心也太樸素。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穿的是馬褲,而不是長褲?」

  「有。」她又不是瞎子,怎麼會沒注意到貼身的馬褲繃出他大腿的肌肉線條。她回想起巴德坐在她對面,穿著縐巴巴的藍外套、不打褶的亞麻襯衫、式樣過時的馬褲和未擦亮的靴子。她眉頭輕皺。「他的衣服質料很好。」

  「沒錯,但款式過時得很離譜。」艾藜咬一口香腸。「我們的韋先生對流行恐怕毫無概念。」

  「辦事員不需要懂得流行。」

  「的確。」艾藜眨眨眼。「這證明了他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他也許是鄉紳的次子。我們都知道許多不可能繼承祖產的鄉紳次子和三子都被迫當辦事員謀生。」

  綠蒂玩著她的咖啡杯。「大概吧!」

  「別發愁了。」艾藜說。「我相信馬先生不會隨便推薦無法勝任的人來接替他。」

  綠蒂看著妹妹吃光盤裡的炒蛋和香腸。她早晨的胃口向來很好,但今天她連一杯咖啡也喝不完。

  「我不知道,艾藜。我真的不知道。」

  「拜託,綠蒂,別這麼悶悶不樂。你在早晨通常都是精神奕奕的。」

  「我昨晚沒睡好。」綠蒂說。事實上,她幾乎根本沒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不安的感覺令她心煩意亂,無法成眠。艾藜說的沒錯,她今天早晨的心情確實惡劣。

  「你有沒有告訴韋先生,你為什麼需要保鑣?」艾藜問。

  「還沒有。我叫他今天下午再來一趟,到時再告訴他職務內容。」

  艾藜杏眼圓睜。「你是說他不知道你為什麼僱用他?」

  「是的。」其實她需要時間思考該不該僱用神秘莫測的韋巴德。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別無選擇。

  事實上,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艾藜放下叉子直視綠蒂。「也許他在得知職務內容後就不會想要這份工作了。」

  綠蒂不知該為那個可能性歡喜或憂愁。「如果韋先生在得知他的工作性質時拔腿就跑,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魏太太拿著一壺新煮好的咖啡進來。「你最好希望他不會拔腿就跑,綠蒂小姐。倫敦不會有很多男士願意協助調查命案。」

  「我知道。」綠蒂柳眉深鎖。「我已經同意僱用韋先生了,不是嗎?」

  「幸好如此。我不介意告訴你,我不喜歡這種情況。調查命案不是我們平時做的事。」

  「我知道。」綠蒂嘟囔。高大壯碩的魏太太到戴家來當管家已有三年,綠蒂經常為魏太太的冷靜沉著感到慶幸。沒有多少管家肯容忍僱主從事綠蒂自創的那種職業,願意提供寶貴協助的管家就更少了。

  話說回來,很少管家能像魏太太那樣衣著入時。主人對僕人有分外之求時付的薪資自然分外優渥。

  「沒錯。」艾藜的表情嚴肅起來。「你要求新辦事員做的事具有相當程度的危險性,綠蒂。」

  「我別無選擇。」綠蒂平靜地說。「我必須查出是誰殺了霍楚倩。」

  巴德正在實驗室拆封新運到的燒瓶時,敲門聲響起。

  「什麼事,朗柏?我現在沒空。」

  門被推開。

  「騰格羅夫人來了,先生。」朗柏用他死氣沉沉的腔調通報。

  巴德老大不情願地放下燒瓶,抬頭望向朗柏。他的僕役長一臉痛苦的表情,但巴德早就習慣了。朗柏隨時隨地都是那副表情。六十六歲的他早過了退休年齡。關節炎使他雙手腫脹和行動遲緩,情況在最近幾個月惡化得厲害。

  「我猜我阿姨想知道應徵辦事員的詳情。」巴德認命地說。

  「騰格羅夫人看來有點激動不安,先生。」

  「請她進來,朗柏。」

  「遵命。」朗柏走了一步又停下來。「還有件事我該提一提,先生。新管家一個小時前走了。」

  「真要命。這是五個月來的第三個了。」巴德皺眉道。

  「是的,先生。」

  「這個有什麼好抱怨的?實驗室裡幾個星期沒有較大的爆炸,我還特別留意不讓難聞的氣味傳出去。」

  「哈太太似乎認為你企圖毒死她,先生。」

  「毒死她?」巴德憤慨地說。「她怎麼會那樣想?想留住管家已經夠困難了,我怎麼會想毒死她?」

  朗柏清清喉嚨。「我相信是她昨晚在廚房發現的那些化學藥瓶造成的。」

  「可惡!我把它們放在那裡是因為我準備進行的實驗需要很大的集氣槽。你知道我向來把廚房的木槽當集氣槽用。」

  「顯然看到那些瓶子令她不安。」

  「真是大驚小怪。算了。麻煩你跑一趟介紹所替我們再找一個管家,朗柏。天知道這次得付多少薪水。管家似乎一個比一個貴。」

  「遵命。」朗柏拖著腳走了一步就皺眉蹙額地伸手按住下背部。

  巴德眉頭輕皺。「風濕病今天又犯了?」

  「是的。」

  「你接受的新療法有效嗎?」

  「每次接受費醫生治療都會舒服些,只可惜舒服的時間很短暫。但醫生向我保證多治療幾次,疼痛的程度就會逐漸減輕。」

  「嗯。」巴德沒有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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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2:54 |只看該作者
  他根本不相信費醫生那套利用動物磁力的催眠療法會有功效。在學科學的人看來,那根本是江湖騙子的醫術。幾年前美國科學家富蘭克林和法國化學家拉瓦錫這類的著名權威人士就駁斥過梅斯默的催眠術。但他們的意見遏止不了開業醫生用催眠術治病的風潮。

  「騰格羅夫人,先生。」朗柏提醒他。

  「對,請她進來。我最好速戰速決。」巴德瞄時鐘一眼。「我跟我的新僱主一個小時後有約。」

  「僱主?你叫她僱主?」騰格羅夫人莎琳從朗柏身邊傲然走過,步態優美地走進巴德的實驗室。「用那個字眼稱呼她不是很奇怪嗎?」

  「可是卻很正確。」巴德朗他阿姨點個頭。「拜你之賜,不管我喜不喜歡,終於給我找到一份有報酬的工作。」

  「別把你的計謀算到我頭上。」莎琳脫下黑白相間的絲綢軟帽,優雅地坐進一張椅子裡。她的銀鬢黑髮梳成強調她典雅五官的時髦髮型。她的黑眸閃著堅決。

  巴德注視著她,他對她是既喜愛又不耐煩。她是他去世母親的妹妹,從小看著他長大。她雖然已經六十歲了,但仍保有天生的優雅和對流行的敏感。

  柯愛瑪和柯莎琳在年輕時曾風靡倫敦。姊妹倆都嫁了顯貴的丈夫,但都在二十五歲前當了寡婦。她們兩人都不曾再嫁,而是如魚得水地當她們的美麗富孀。貴婦的地位和迷人的魅力使她們安然度過令其他婦女身敗名裂的醜聞和流言。

  朗柏悄悄退出實驗室。

  「你不能否認我是辦事員的最佳人選。」巴德冷笑道。

  莎琳偏著頭想了一下。「沒錯,你對理財確實很有經驗,不是嗎?」

  「是的。」

  「你昨天去見戴綠蒂時有沒有發現什麼?」

  「幾乎沒有。我要到今天下午才會知道我的職務內容。」

  巴德在寫字檯邊坐下時感到有東西被壓到。他從大腿下抽出一張被坐縐的紙,紙上是他最近的一項實驗記錄。

  「要命。」他小心翼翼地把紙弄平。

  莎琳隨便瞄了實驗記錄一眼,然後全神貫注地盯著巴德。「別吊我的胃口。你對戴小姐的第一印象如何?」

  「我發現她……」巴德思索著正確的字眼。「不好對付。」

  「狡猾精明嗎?」

  「有可能。」

  「詭計多端、冷酷無情的壞女人?」

  巴德猶豫片刻。「夫人,我必須指出你並沒有證據。」

  「你很快就會找到我們需要的證據。」

  「不要太過武斷。我可以想像出各式各樣的戴小姐。」包括當情婦的她。突然浮現腦海的煽情意象使他的身體迅速起了反應。也許他不近女色太久了點,他陰鬱地心想。「但很難把她看作是敲詐勒索的殺人兇手。」

  莎琳瞪他一眼。「你對我們已經著手進行的這個計劃心存懷疑嗎?」

  「我們?我好像發現自己在這行動中是隻身一人。」

  「別挑我的語病,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我心存懷疑,極大的懷疑。」巴德說。「首先,你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戴綠蒂勒索霍楚倩,更不用說是謀殺她了。」

  「有天晚上在一瓶紅酒下肚後,楚倩親口對我透露她付了一大筆錢給戴小姐。當我問到她為什麼做那種事時,她突然改變話題。我本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等她遇害後我才想起她對這件事的態度十分詭秘。這未免也太巧了,巴德。」

  「霍太太是你的好朋友。遭到勒索,她一定會告訴你。」

  「未必。遭到勒索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受害者當然不願任何人,尤其是她的好朋友知道。」

  「如果霍太太願意付錢,勒索她的人為什麼要殺了她?殺了她不就拿不到錢了嗎?」

  「誰知道勒索者是怎麼想的?」莎琳站起來往門口走。「也許楚情不願繼續付錢。我指望你查明她遇害的真相,巴德。我決心要使正義得到伸張。隨時告訴我調查的進展。」

  「嗯。」

  「對了。」莎琳在門口停下。「我真的認為你應該發養老金讓朗柏退休了。」她壓低聲音說。「他來開門的時間一次比一次久。我發誓我剛才在門外等了快十分鐘。」

  「我視他開門速度緩慢為他最大的優點之一。大部分的訪客都會等得不耐煩走掉,省了我許多麻煩。」

  他等莎琳離開實驗室後,才緩緩走到窗前檢查放在窗台上的三個花盆。

  那三個花盆是他正在進行的一項農業化學實驗。每個花盆裡都裝有一些香碗豆種子和貧瘠的土壤,但他在土壤裡添加了新近調配的礦物和化學藥品混合物。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生命跡象。

  書房時鐘的滴答聲似乎異常大聲。綠蒂靜下心來,用她希望是專業自信的態度注視書桌對面的巴德。她整天都在擔心此刻的會面。

  既擔心又期待,那種難以說明的感覺只能名之為病態的興奮。

  「韋先生,在說明你開始的工作內容前,我必須告訴你一件我一直覺得沒有必要讓馬先生知道的事。」

  「好的。」巴德露出禮貌的探詢神色。

  「我必須告訴你,我到底靠什麼謀生。」

  巴德拿下了眼鏡,開始用手帕擦拭鏡片。「那無疑是你的辦事員會感興趣的事,戴小姐。」

  「大概吧!但說明起來有點困難。」

  「我瞭解。」

  「有些人會說我的職業有點不道德,但我覺得是上帝要我那樣做的。」

  「就像上帝召喚人當牧師或修女一樣?」巴德對著光檢查鏡片上是否有污點。

  「對。」綠蒂略感寬慰。「比喻得很好。要知道,韋先生,我提供的是獨一無二的服務,對像限定於得到一筆錢的女人。也許是遺產,通常是心存感激的僱主給的大筆退職金。」

  「我瞭解。」

  「年紀不小、舉目無親、擁有收入、考慮結婚的良家婦女。」

  巴德戴回眼鏡,煉金術士般的眼睛在鏡片後發亮。「你提供那些婦女的到底是哪種服務?」

  「我替她們進行調查。非常審慎的調查。」

  「調查什麼?」

  她清清喉嚨。「追求者的背景。」

  他凝視她良久。「他們的背景?」

  「我的工作在幫助那類婦女確定,表示想娶她們的男人不是貪圖錢財的投機份子或淫逸浪子,我幫助她們避開那類婦女無可避免會面對的危險和陷阱。」

  書房裡陷入一片死寂,巴德默默地凝視著她。

  「我的天啊!」最後他說。

  綠蒂惱火了。她不該奢望他會佩服她的獨特職業。「我提供的是寶貴的服務,先生。」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你該不會是把自己想像成某種女性警察吧?」

  「當然不是。我做的是需要非常謹慎處理的調查,一般的警察不可能做得來。我可以很驕傲地說,由於有我的調查,好幾位婦女沒有人財兩失。」

  「真要命。我開始明白你為什麼需要保鑣了,戴小姐。你一定得罪了不少人,結了許多仇家。」

  「沒那回事。我的業務都是在極機密的狀況下進行的。我再三叮嚀我的客戶只能跟可能有需要的女士討論我的服務。」

  「這真是太令人吃驚了,戴小姐。你到底是如何進行你的工作的?」

  「除了派我的辦事員收集特定情報外,我還有我的妹妹和管家幫我。」

  巴德大惑不解地望著她。「你的管家?」

  「魏太太在向僕人打聽情報時很有用處,僕人往往比其他人知道更多關於他們僱主的事。」綠蒂起身走到窗前凝視外面的小花園。「一切原本都很順利,直到不久前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那件事使你覺得需要辦事員身兼保鑣?」巴德直率地問。

  「是的。直到不久前,我的客戶都是特定社會階層的女人。清白卻不富有的良家婦女、家庭女教師、年紀較大的未婚婦女和中上階級的寡婦。但是兩個月前,我接到一個新客戶,一個在上流社會的社交圈活動的富孀。我非常興奮,因為那代表我有可能拓展業務到較富有的客戶群。」

  「要命。」巴德低聲咕噥。

  她假裝沒聽到。現在反悔已來不及了。她透露了太多的內情,只能堅持下去和希望會有最好的結果。「她名叫霍楚倩。我照她的要求進行調查和報告調查結果。她付了我酬勞,我以為那件案子就那樣結束。我希望她會把我推薦給她的一些朋友。」

  「後來呢?」

  「上個星期她被人發現陳屍在她自己的臥室,警方說她是遭到破門入屋的盜賊殺害。出事那晚所有的僕人都放假。我有理由相信兇手就是我替她調查的對象之一。」

  「真要命。」

  她轉身面對他。「我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為什麼?那關你什麼事?」

  「如果兇手真的是我在調查後推薦為誠實正直的人之一,那麼我對她的死必須負起道義上的責任。」

  「你憑什麼認為兇手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巴德問。

  「霍太太死的那天我收到她的來信。她在信中說最近差點被撞倒兩次,一次在街上,一次在公園裡。兩次的肇事車輛都是黑色的四輪敞篷馬車。她擔心那不只是意外,而是有意取她的性命。」

  「真要命。」

  「她沒有看到駕車者的臉,但推測是遭她拒婚的追求者惱羞成怒而企圖加害她。第二天早晨我得知她的死訊。絕不是巧合,先生。我非查明真相不可。」

  「你希望我幫助你進行這麼瘋狂的計劃?」

  「沒錯。」她有點惱火了。「你同意接受這份工作,我付給你的薪水非常優渥,先生。我希望你克盡辦事員和保鑣的職責。我認為這個道理再淺顯易懂不過。」

  「是啊!跟燃素論一樣淺顯易懂。」巴德反唇相稽。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不過是隨口提到德國人創造的那套跟燃素有關的無稽之談。舊時人們認為可燃物中都存在有燃素這種東西。這是化學方面的事,你大概沒聽過。」

  她揚起眉。「正好相反,韋先生,我知道幾年前拉瓦錫進行了幾項高明的實驗證明燃素論的謬誤。」

  巴德錯愕片刻。「你對化學有興趣,戴小姐?」

  「沒有。」她扮個鬼臉。「但我在學校念過華倫廷的化學漫談,就像英國其他的年輕人一樣。有些資料不知怎地深植腦海了。」

  「原來如此。」巴德的眼神莫測高深。「我猜你覺得華倫廷的書乏味至極?」

  「化學不是我最愛的學科。」她抱歉地微笑。「我的興趣在別的方面。」

  「那還用說。」

  「也許我們該回到霍楚倩的命案上。」綠蒂陰鬱地說。

  「好的。告訴我,戴小姐,你打算如何找出兇手?」

  「霍楚倩在上個月拒絕了四位追求者,其中之一是一位狄查理先生,但他在兩個星期前心臟病去世,所以他可以被排除嫌疑。另外三位是連奈克爵士、藍迪萊爵士和伊斯裡爵上。我打算找他們三個談談。但首先我們必須從檢查犯罪現場做起。」

  巴德吃驚地眨眼。「檢查?」

  「我打算到霍楚倩的寓所去搜尋線索。」

  「你打算做什麼?」

  「拜託,韋先生,以後請你專心一點。你不能指望我每句話都說兩遍。我打算搜查霍楚倩的城中寓所。我確定那幢屋子現在是空的。你跟我一起去,幫我的忙。」

  巴德注視她的眼神好像她是妖怪。「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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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念過化學漫談,熟悉被推翻的燃素論,她可以順口說出拉瓦錫的名字。她的書房裡有許多各種各類的好書,而且那些書不是擺著好看的。那又怎麼樣?巴德心想。愛好智力活動的證據並不能證明她不會勒索或殺人。

  許多受過良好教育、上等階層的壞人都能滔滔不絕大談科學事實,他提醒自己。良好的教育並不等於純潔的心地和誠實的靈魂,例如賈摩根就是他認識的人當中最聰明博學的人。

  巴德打量著霧中的街道,心中充滿不祥的預感。這一帶寧靜安詳,是體面的住宅區,雖然沒有豪宅,但屋子的主人顯然都有不錯的收入。

  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同意,在這樣的霧夜出來搜尋命案線索。

  綠蒂不是很認真就是腦筋有問題,再不然就是利用他來協助和保護她的人身安全,好讓她能繼續進行她的計謀。涉及勒索謀殺的女人自然會需要辦事員兼保鑣。

  巴德忍住一聲歎息。他真的不是這塊料。實驗室的生活是多麼簡單和井然有序。

  「我們很幸運,今晚起了這麼濃的霧,對不對,韋先生?」綠蒂的聲音因兜帽和圍巾而低沈。「濃霧可以掩飾我們的行蹤。就算有人注意到我們,他也無法看清我們的長相而認出我們的身份。」

  她的樂觀令他惱火。他瞄一眼跟他一起站在霍楚倩屋前的綠蒂。她的斗蓬使她看來毫無特徵。他也豎起了大衣的寬領和拉低帽簷,使他的五官隱沒在陰影裡。

  新近裝設的煤氣路燈在濃霧中散發著微弱的燈光。只要綠蒂別太靠近燈光,他們就不必擔心身份曝光。但巴德還是覺得應該再嘗試一次勸他的新僱主放棄這危險的行動。

  「你最好還是再考慮一下,戴小姐。就像我先前的勸告,你的這個計劃太危險。現在回頭還不遲。我雇的馬車就在不遠的公園裡等。」

  「不要再說了,韋先生。」她不悅地說。「從我提出這個計劃開始,你就不停地勸我放棄。我聽得很厭煩了。我不是雇你來跟我唱反調的。」

  「我覺得有責任勸告你。」

  「我也不是雇你來勸告我的。不要再說了,我們該採取下一步行動了。」

  「悉聽尊便,戴小姐。」

  他看著她打開正門旁邊的低矮鐵門,步下通往廚房的石階。

  屋子前面緊鄰街道的部分坐落在街道平面之下,如此設計是為了專供僕人和小販進出用的。縷縷霧氣從石階底層的黑暗地洞飄出,綠蒂披著斗蓬的身影像幽魂般飄下陰森森的黑暗中。

  巴德連忙追下去,在她停在廚房門前時趕上她。

  「讓我來,戴小姐。」

  「好,但別再耽誤我們的時間了。」

  「不敢了。退後。」

  「為什麼?」

  「戴小姐,現在輪到我警告你別用無意義的問題耽擱我們了。既然要做這件傻事,就要速戰速決。」

  「沒問題,韋先生。」綠蒂退後。「請。」

  巴德在街道下方的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他需要一些光線,但在進入屋內前不敢點亮提燈。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玻璃瓶。玻璃瓶被他折成兩段的剎那,一道強光立刻出現。他用身體遮住閃光。強光照亮廚房門和門鎖。

  綠蒂驚呼一聲。「那是什麼東西,韋先生?」

  「我最近花了些時間研究製造瞬間照明的新方法。」巴德從口袋裡掏出一組鋼針。「我正在研發使照明時間持續幾秒以上的新方法。」

  「原來如此。」綠蒂欽佩地低聲說。「你真聰明,先生。你從哪裡弄來那些小工具?」

  「我們辦事員想保住飯碗就得具備各種技能。」他在去義大利前學會撬開鎖,因為他知道他勢必撬開賈摩根古堡裡一些上鎖的門,才能找到他要的東西。

  強光逐漸微弱。巴德挑了一根鋼針插進門鎖裡輕輕撥弄。在光線消失的前一剎那,廚房門喀嗒一聲開啟。

  「高明,韋先生。」

  「這全視個人觀點而定。」巴德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廚房。「例如新屋主就會不太高興我們擅自闖入。」

  「我告訴過你,我調查過,屋子沒有人住。在霍楚倩的繼承人來處理遺產前,它很可能都會是座空屋。據說她的繼承人是個住在蘇格蘭的遠親,而且體弱多病,恐怕得過些時候才會來。」

  「僕人呢?」

  「命案發生後不久,他們全都離開了,因為留下來也不會有人付他們薪水。這裡只有我們。」

  「既然你決心搜尋線索到底,我們的動作最好快一點。」巴德關上廚房門,點亮提燈。「我交代馬車伕在半小時後還沒有看到我們就過來找人。」

  「半小時?」綠蒂不以為然地蹙眉。「我不知道半小時夠不夠我們搜查整幢屋子。」

  巴德迅速打量空蕩蕩的廚房。「我們越快結束越好。」

  「容我提醒你,韋先生,作主的人不是你。你受雇於我,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巴德快步經過她身邊進入走廊。他打開另一扇門,看出那是管家的房間。「我們不妨從樓上的臥室開始往下搜查。」

  「聽著,韋先生──」

  「別浪費時間了,戴小姐。」巴德一步兩階地往樓上走。「闖空門的第一條守則是,快又有效率。好了,提燈在我手上,我提議我們一起行動。」

  「等等我。」綠蒂的腳步聲在樓梯上輕輕響起。「說真的,辦完這件事後,我們要好好討論一下你的工作性質。」

  「悉聽尊便,戴小姐。」他繼續拾級而上。「告訴我我們今晚來這裡到底要找什麼,那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但願我知道就好了。」她聽來有些喘,可能是追趕他的緣故。

  「我害怕的正是這樣。」他在樓梯頂層停下,凝眸望向漆黑的長廊。「這些應該就是臥室。從走廊盡頭搜查起好嗎?」

  綠蒂在他身旁停下。「聽起來很合邏輯。」

  「我最講究邏輯了,戴小姐。」

  「我也是,韋先生。」她抬頭挺胸,率先走向走廊盡頭的房間。

  巴德跟在她後面進入臥室,把提燈放在桌上。他旁觀綠蒂敏捷地開開關關抽屜。她的表情專注而認真,他看出她不是在玩什麼把戲。

  「戴小姐,請問你從事這不尋常的工作多久了?」巴德打開衣櫥門。

  「從我繼父幾年前遇害後不久開始。」綠蒂仔細察看梳妝台抽屜。「我和妹妹幾乎沒有繼承到任何遺產。女性可以從事的工作不多,不想當收入無法養活我們姊妹倆的家庭教師,就得另外想辦法。」

  巴德推開一排衣裳察看衣櫥深處。「你從哪裡得到靈感想出這個辦法?」

  「我的繼父溫特朋爵士。」綠蒂冷冰冰地說。「他是個貪婪的投機份子,在我母親守寡後乘虛而入,說服她相信他想要照顧她和她的兩個女兒,但事實上他只想染指她的錢。」

  「原來如此。」

  「我可憐的母親在溫特朋跟她結婚幾個月後就去世了。我想她一直沒發現他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真面目。我和妹妹都無法為他的死悲傷。」

  「聽來你們沒有他反而更好。」巴德察看另一個衣櫥抽屜。

  「沒錯。」綠蒂在床邊跪下。「社會上充滿了這類卑鄙的騙子,韋先生。跟我母親相同處境的女人大部分都很容易受騙上當,因為她們沒有管道可以得知追求者的背景和財務狀況。」

  「所以你提供她們這類資料。」巴德走到窗前往厚重的窗簾後面察看。「殺你繼父的兇手找到了嗎?」

  「沒有。」綠蒂站起來環顧室內,找尋另一個可能藏東西的地方。「某個不知名的攔路強盜下的手。」

  「死了一個客戶這件事使你在短短幾年內第二次碰上命案。許多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更不用說是兩次。」

  綠蒂猛然轉身面對他。「你在暗示什麼?」

  「只不過是觀察所得而已。我們研究科學的人無法不注意到非比尋常的關聯。」他正要放手讓窗簾垂回原位時,看到街道對面有人影一閃。

  他瞇起眼睛瞧個仔細。煤氣路燈的微光勉強照出在濃霧中迅速移動的人影。可能是休完假歸來的僕人,巴德心想。

  還是有人跟他和綠蒂一樣專程來此辦事?

  「韋先生,有什麼不對勁嗎?你為什麼盯著窗外看?」

  「我只是在察看街上的動靜。」人影消失,巴德放下窗簾。「我們在這間臥室搜查得夠徹底了,到下間臥室去搜查吧!」

  「好的。我想找到霍楚倩的臥室。」綠蒂抓起提燈快步走向房門。

  她在經過他身邊時,不悅地瞪他一眼。

  巴德緩緩地跟在她後面。

  幾分鐘後,在搜查最後一間臥室時,巴德聽到綠蒂發出一聲驚呼。

  「發現什麼了嗎?」他轉身望向她。

  她跪伏在一個鏡面衣櫥前,拖出她在衣櫥底下發現的一本皮面裝幀書。

  「你認為這該怎麼解釋,韋先生?」她翻開書頁。

  「那是什麼?」他走向她。「日記嗎?」

  「不,畫簿。」她翻了幾頁都是精緻的粉筆畫。「很可能是霍楚倩的。」她突然停下來,吃驚地瞪著其中一幅畫。「我的天!」

  巴德看到畫時揚起眉毛。「看來她對古典雕像很感興趣。」

  「我相信大部分都是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神像。」她說。「他們的體格異常……壯碩。」

  「的確。」

  他們默默注視著充斥畫簿的裸體男性雕像素描。

  綠蒂清清喉嚨。「找在大英博物館看過幾尊這種雕像。我認為霍楚倩對人體的某個部位做了一些藝術家的隨意改變。」

  「的確。」

  綠蒂啪地一聲合起畫簿。「她選擇素描什麼跟我們無關。重要的是,我發現這本畫簿被塞在衣櫥底下不易被看到的地方。」

  「這有什麼奇怪?許多婦女都喜歡素描寫生。」

  「沒錯,我妹妹艾藜也很喜歡素描寫生。」綠蒂抬起頭,兩眼發亮。「但她不會把她的畫簿藏在衣櫥底下。」

  他恍然大悟她的推理方向。「等一下,戴小姐。我勸你不要遽下結論。霍楚倩故意藏起畫簿的可能性並不高。畫簿一定是僕人在她死後收拾行李時,不小心踢到衣櫥下面的。」

  「我認為是故意藏在那裡的。」

  「如果是,很可能是因為素描的主題。也許霍楚倩不願她的僕人知道她喜歡畫超大型生殖器。」

  綠蒂眨了眨眼睛。她轉開視線,突然忙著把畫簿塞進斗蓬裡。「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它帶回去仔細察看。」她不再嘗試把它塞進斗蓬裡,而是把它牢牢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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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3:55 |只看該作者
  她突如其來的激動不安令巴德皺眉。過了幾秒他才明白他說的話令她難為情。他覺得好笑,沒想到生殖器這三個字竟然能令不好對付的戴小姐窘迫。

  「戴小姐,我必須指出,帶走那本畫簿就會犯了通稱的竊盜罪。」

  「胡說。我只是暫時借用罷了。」

  「借用?」

  「我在調查我客戶的命案,當然需要越多線索越好。」她提醒他。

  「你指望從畫滿裸體雕像素描的畫簿裡找到哪種線索?」他問。

  「誰也說不準。」她猛然轉身,堅決地從他身邊走過。「來吧!我們還有樓下的房間要搜查。」

  巴德低聲咒罵,舉步準備跟上她,但好奇心和不安的預感使他回到窗前把窗簾撥開一條縫往下面的街道瞧。

  霧越來越濃了,對面的街燈現在只剩一點微光,根本照不亮街景。巴德等了片刻,在陰影中搜尋人影,但看不出任何動靜。

  「來呀,韋先生。」綠蒂在走廊上輕喊。「我們必須快一點。」

  巴德放下窗簾走出臥室。他沒有看到任何人躲在霧中,但不知何故,他還是放心不下。

  他跟著綠蒂下樓。

  不久之後,他關上書桌的最後一個抽屜,從背心口袋裡掏出表。「我們該走了,戴小姐。」

  「再幾分鐘就好。」綠蒂踮著腳尖把書放回書架上。「我就快好了。」

  「我們不能再逗留下去了。」巴德提起提燈。

  她不安地掃瞄書架。「萬一我們忽略了很重要的線索呢?」

  「你連你要找的線索是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你是不是忽略了什麼呢?」他握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往走廊走。「快點,戴小姐。」

  她突然驚慌地瞥向他。「有什麼不對勁嗎?」

  「這還用說。」他拉她步下通往廚房的階梯。「現在是三更半夜,我們不但在一位甫遭殺害的女士家裡翻箱倒筐,你還打算帶走一件可能屬於她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都會覺得有理由擔憂。」

  「犯不著冷嘲熱諷,先生。我問你有什麼不對勁,是因為你好像突然變得更加不安。」

  他看她一眼,很驚訝她的觀察入微。她說的沒錯。自從看到對街有人影一閃後,他就越來越不安。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了。確切地說,三年。

  他是科學家,因此不願把這種感覺稱為預兆。但上次這種感覺給他留下難忘的回憶,他有疤痕證明他如何死裡逃生。

  「小心,先生,否則我們兩個都會摔下階梯。」綠蒂低聲說。「斷了腿就不容易離開這裡。」

  巴德拉著她穿過管家的房間。「就快回到廚房了。我現在要把燈熄掉。在到屋外前我們會什麼也看不見,不要放開我的手臂。」

  「為什麼不等我們到了屋外再熄燈?」

  「因為我不想冒險讓人注意到我們從這幢屋子走出去。」

  「但是沒有人能在這麼濃的霧裡看見我們。」綠蒂反駁道。

  「看不見我們的臉但會看見提燈的燈光。準備好了嗎?」

  她用銳利的目光盯了他一眼。他以為她還要跟他吵提燈的事,但他的表情似乎令她改變了心意。她抱緊畫簿,迅速點個頭。

  巴德熄掉提燈,廚房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他憑著記憶帶路走向門口。門輕輕嘎吱一聲就開了。對街的煤氣燈光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綠蒂踏上第一層石階。巴德再度抓住她的手臂制止她。她順從地停下來,等他示意她可以放心登上石階。

  他很慶幸她沒有再多問問題。他佇立原地凝神傾聽了片刻。馬車行經碎石路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但沒有跡象顯示有人在附近等待。

  巴德用手肘輕推綠蒂。她快步拾級而上,他緊跟在後。到達街上後,他轉身拉著她往馬車等候的公園走。

  他們面前的陰影突然有了動靜。

  一個壯碩的身影從霧中出現。壯漢身穿寬鬆的車伕外套,頭戴扁帽。昏暗的街燈照出他手中的長管手槍。

  「瞧瞧是誰在這裡?」壯漢嗄聲問。「看來像是一對紳士淑女在妨礙我的好事。」

  巴德聽到綠蒂驚恐地倒抽口氣,但她沒有叫喊出聲。

  「讓開。」巴德說。

  「別急。」壯漢咧嘴而笑,露出缺了好幾顆牙的牙齒。「你們剛從我的屋子出來,我不會讓你們帶走任何屬於我的東西。」

  「你的屋子?」綠蒂驚異地瞪著他。「別胡說了。我正好知道那幢屋子不久前還屬於另一個人。」

  「呃,戴小姐,」巴德低聲說。「這也許不是──」

  「我說這屋子是我的,它就是我的。」壯漢惡聲惡氣地說。「我從三天前開始就在密切監視它。」

  「為什麼監視它?」綠蒂問。

  「確定屋主離開了好些時候,不會在三更半夜突然回來。」

  「天啊!你是闖空門的盜賊。」

  「沒錯,而且是個中好手。」壯漢得意地咧嘴而笑。「從來沒有被逮到過,因為我非常小心,總是確定屋主出城去了才動手。我原本準備今夜展開行動的,沒想到卻發現被一對紳士淑女捷足先登了。」

  「讓開。」巴德低聲說。「我不會再說一次了。」

  「太好了,沒空聽無聊的說教。」壯漢嘲弄地瞄巴德一眼,又把注意力轉回綠蒂身上。「好了,管閒事小姐,你帶了些什麼東西出來?銀器還是珠寶首飾?不管是什麼,都給我交出來。」

  「我們沒有拿屋裡的貴重物品。」綠蒂說。

  「不可能沒有。」壯漢橫眉豎眼地望著畫簿。「那是什麼?」

  「只不過是一本書。跟你無關。」

  「我對書沒有興趣,但我要看看你的斗蓬裡面有什麼。我敢打賭你在裡面藏了幾枝燭台,或是幾條項鏈。把斗蓬敞開。」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綠蒂不屑地說。

  「你這個女人話還真多。好,現在讓你看看不照我的話做會有什麼下場。」

  壯漢以驚人的速度轉身,高舉起手槍狠狠揮向巴德的頭。

  「不要!」綠蒂驚叫。「慢著。不要傷害他,他只不過是替我工作。」

  巴德已經採取了行動,敏捷地矮身躲過揮來的手槍。他從口袋的小盒子裡抽出一個小玻璃瓶,折成兩段朝壯漢的臉扔去。

  特殊的磷化合物一接觸到空氣就變成刺眼的強烈閃光。壯漢又驚又怒地大吼一聲往後跳開,忙著用手去揉眼睛。手槍應聲落地。

  巴德上前朝壯漢的下顎揮出一拳。壯漢因瞬間強光而看不見東西,挨了拳頭後踉蹌了一下。

  「你把我弄瞎了,狗雜種!我瞎了。」

  巴德認為沒有必要告訴他,他只是暫時看不見。他抓住綠蒂的手臂。「快,我聽到馬車聲了。」

  「不公平!」壯漢吼道。「是我先看上那幢空屋的,你們不該跟我搶。」

  綠蒂回頭望向氣憤的壯漢。「我們會通知警方你在這一帶偷偷摸摸地活動。你最好立刻離開。」

  「別再說了。」巴德看到馬車的燈光在遠方出現,他拖著綠蒂往前走。「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問題。」

  「我不想讓那個壞蛋以為他可以隨意跑進霍楚倩的屋子裡偷東西。」

  「為什麼?我們不就那樣做了?」

  「拿走這本書簿是另一回事。」綠蒂上氣不接下氣地反駁。

  「嗯。」馬車就快到了。

  「我必須告訴你,韋先生,你的應變能力令我佩服。你能想到用你的瞬間照明來對付那個壞蛋真的很聰明。」

  巴德對她的稱讚充耳不聞。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馬車從霧裡出現。馬車和車伕都是他向賽威吉馬車出租行租的。那個車伕替巴德駕過許多次車,早已習慣了客戶的怪異要求。

  巴德是賽威吉馬車出租行多年的客戶。他發現有需要時向馬車出租行租車比自己飼養一座馬廄的馬要來得經濟實惠又有效率。為了答謝他的長期惠顧和付款迅速,賽威吉馬車出租行提供他有求必應和隱密的服務。

  「先生,出了什麼事嗎?」車伕停下馬車。

  「沒有我的同伴和我應付不來的事。」巴德拉開車門,握住綠蒂的腰把她輕輕扔進車廂裡。「送我們回戴小姐的住處。」

  「遵命。」

  巴德鑽進馬車,關上車門,在綠蒂對面坐下。馬車開始前進。

  他確定車窗窗簾都拉上後才轉向綠蒂。在車內的昏暗燈光中,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韋先生,你今晚的舉動令我感激不盡。」她說。「你的英勇和急智使我對僱用你的疑慮一掃而空。馬先生果然沒有看錯人。」

  怒火突然從他心中竄起。她剛才差點送命,但這會兒卻興致勃勃地坐在那裡對他讚不絕口,好像他是表現優異的僕人。她的行為連聖人看了都要生氣。

  「很高興你對我的表現滿意,戴小姐。」

  「哦,非常滿意。你會成為卓越的辦事員。」

  「但在我的專業眼光看來,你今晚的魯莽舉動令人無法容忍,任何藉口也開脫不了這種愚蠢。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讓你搜查霍楚倩的屋子。」

  「我不記得有要求你的准許,先生。」

  「你有可能受傷,甚至遭到那個強盜的殺害。」

  「多虧有你的保護,我沒有生命危險。說真的,今晚如果沒有你在旁邊,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兩眼發亮。「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解救我。真刺激。就像歌德派小說或拜倫詩歌的情節。」

  「真要命,戴小姐──」

  「你真了不起。」她突然撲過去摟住他的頸子,欣喜地迅速擁抱他一下。

  她的斗蓬輕輕圍裡住他,他突然被籠罩在溫暖誘人的淡淡幽香之中。那是綠蒂擦的花香香水、用的藥草香皂和女性體香混合成的獨特香味。

  他覺得自己彷彿被鍾形玻璃罩罩住。無形的空氣幫浦抽走罩內所有的氧氣,使罩內只剩下綠蒂的幽香可供呼吸。

  一種灼熱的覺醒似電流般竄過他全身,產生神秘的變化。古代的煉金術士相信在火的幫助下,價值卑賤的鉛有可能變成昂貴耀眼的黃金。巴德現在知道他體內沸騰的熱血有可能使憤怒變成強烈的性慾。

  他要她。此時此刻。他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過一個女人。

  他在她抽身後退時捧住她的臉蛋,低頭凝視著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有如此強烈的慾望。

  「對不起,韋先生,」綠蒂看來心神不寧,她的笑容在顫抖,兩眼盯著他的嘴唇。「我不是有意使你難堪。我是一時興奮過度才會失態忘形。」

  巴德沒有反應。他想不出該說什麼好。

  他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親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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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綠蒂一時回不過神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他在親吻她。後來她才恍然大悟他在跟她親熱,就在這馬車裡。

  初次見面時,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激情烈焰爆發了,恍似令人目眩的瞬間閃光般迷惑了她的神智。

  她彷彿走進一個到處都是鏡子和燭光的奇怪房間裡。她感到興奮和迷惑,又有點怕,她看不到房門,不知道萬一需要逃跑時該怎麼逃。

  巴德的嘴在她唇上移動,使吻更深入。他發出一聲沙啞的呻吟,捧著她臉蛋的手略微使力,使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力量。她感覺到他的大腿結實堅硬地貼著她。

  一股熱流在她下腹聚集,使她全身發抖。她從沒有對任何人或事產生如此奇怪的反應。

  「綠蒂。」巴德的聲音低沈有力,包含著強烈的渴望和堅持的要求。「綠蒂。」

  她抓緊他的肩膀,嘴唇不由自主地開啟。

  他抬起頭,用令人害怕的熾熱目光注視她。他的金邊眼鏡在燈光中閃著亮光,火在他琥珀色的雙眸中燃燒。

  煉金術士的眼睛,她心想。

  巴德突然不耐煩地扯掉眼鏡扔到對面的座位。「真要命。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搖搖頭,想轉開視線卻不能。她發覺自己緊抓著他不放,好像擔心一鬆手就會跌落萬丈深淵。「我正要問你相同的問題。」

  「具要命。」他再度吻她。

  她感覺到他的手伸進她的斗篷兜帽裡托住她的頸背。他的手指溫暖強壯,親密的撫摸使她沉浸在另一波興奮中。

  他改變姿勢使她橫坐在他的大腿上,使她的頭枕靠在他的臂彎上。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喉嚨,用另一隻手撥開她的斗篷前襟。

  當巴德的手覆蓋住她的乳房時,綠蒂聽到自己倒抽了口氣。隔著衣料,她可以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但她沒辦法使自己抽身,一股驚人的急切充滿她全身,她拉扯他的大衣衣領。

  「韋先生──」

  他的手緩緩滑下她的乳房來到她的臀部,他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

  「我的天!」她顫聲低語。

  他的堅挺抵著她的大腿。她閉起眼睛,被另一波感覺淹沒。她覺得自己好像陷入恍認之中。也許接受催眠治療就是這種感覺。

  她把手伸進巴德的外套裡,急於體驗撫摸他的感覺。隔著他的襯衫,她可以摸到他結實的胸肌。他的體溫和氣味令她迷醉。她想要更多。

  他抓住她的裙子和斗篷,把它們掀到她的膝蓋上方。他撫摸她大腿內側吊襪帶上方的赤裸肌膚。她感到既震驚又興奮。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綠蒂靜止不動,現實一湧而回。

  「真要命。」巴德連忙坐直,拿起對面座位上的眼鏡戴回去。他把車窗窗簾掀開一角往外瞧。「你家到了。怎麼會這麼快?我有些話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我也有事跟你商量。」綠蒂努力恢復鎮定。她感到心慌意亂和尷尬不安,還感到全身發燙、喘不過氣來和充滿奇怪的期待。「我們連今夜發生的事都還沒開始討論。」

  「是的。」他瞇著眼,陰鬱地看她回到對面的座位上整理儀容。「我明天會來找你。」

  他的唐突失禮令她沮喪。這個男人剛剛熱情地親吻她,現在跟她說話的態度卻像她得罪了他。接著她突然想到他一定是被剛才席捲他們兩人的激情嚇到了。

  事實上,剛才的親密擁抱同樣令她心神不寧。但身為巴德的僱主,她有責任控制住局面。巴德一定在痛斥自己屈服在這天性中較強烈的感情之下。

  她傾身碰觸他的手安慰他。「別擔心,韋先生,你不必為剛才發生的事自責。刺激和危險常會激起那種強烈的情感。在霍楚倩屋外遇到那個強盜使我們情緒高亢。」

  巴德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你認為是那樣的嗎?」

  「當然。那是唯一的解釋。暴力威脅有時會使強烈的情感如洪水決堤宣洩而出。」

  「你對這種事很有經驗?」

  「那倒不是。」她承認。「但我看了不少拜倫的作品,因此知道剛才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並不稀奇。面臨危險時,人的各種感覺都會被喚醒。」

  「真要命。你的推論竟然是根據一個詩人的作品而來?」

  他毫不掩飾的輕蔑令她有點難堪。「拜倫對強烈情感的描述極具說服力。他對它們的影響似乎有很深刻的體認。我覺得他和其他浪漫派詩人的作品令人獲益匪淺。」

  「如果不是那麼荒唐,你的看法會令人捧腹大笑。」

  「我在嘗試就一件顯然令你困擾的事,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韋先生。」

  他低頭望向她仍然放在他手上的手。當他抬起頭來時,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謝謝你,戴小姐,但我還沒有可悲到需要求助於你怪異邏輯的地步。我向無聊的詩人尋求解釋和啟發的那天,就是我進瘋人院的日子。」

  她急忙縮回手。巴德心情惡劣,現在無論怎樣安慰他都會是白費力氣。

  「好吧,韋先生,」她決心讓她的聲音聽來興高采烈。「我相信一覺醒來我們都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他沉默片刻。「那還有待觀察。」最後他說。

  綠蒂深吸口氣。「明天你來時,我們再來比較我們對霍楚倩家的觀察所得。」

  「好。」

  「我可以趁今晚仔細看看她的畫簿,說不定會發現有用的線索。」

  「我懷疑。」巴德傾身捏住她的下巴。「聽著,等一下我會送你到你家門口,親眼看到你進去。你在就寢前務必確定門窗都鎖好了。」

  她貶眨眼睛。「我向來習慣在就寢前檢查門窗,韋先生。但我看不出有理由今夜加強戒備,那個壞蛋不可能在濃霧中跟蹤馬車。」

  「也許吧,但照我的話去做。明白嗎?」

  綠蒂的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讓巴德在他們的合作關係中佔上風。「謝謝你的關心,但我是你的僱主。雖然我願意聽你的勸告,但你必須瞭解我對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和決定。」

  「你不僅得聽我的勸告,綠蒂,還得聽進去。」巴德以令人生氣的平靜語氣說。

  馬車門在這時打開,車伕禮貌地站在暗處,綠蒂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挑起一道眉。「你今晚的表現證明你是能幹的助手,先生,但能夠取代你的人一定也找得到。如果你想保住這份工作,你最起碼該對你的僱主表現出該有的尊重。」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笑意。「綠蒂,你在威脅要解雇我嗎?在我們今晚經歷了那些事之後?太令我傷心了。」

  他無聲的笑聲氣得她不敢在車伕面前開口,唯恐自己說出有失淑女風範的話來。她一言不發地提起裙擺準備下車。

  車伕彬彬有禮地扶她下車。在昏暗的車燈下她無法確定他的表情,但可以發誓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莞爾的同情。

  巴德跟著下車,攙著她的手臂陪她走上門階。他從她手中拿走鑰匙替她開門。

  「晚安,韋先生。」綠蒂進門後轉身面對他,擺出僱主的冷淡笑容。「我必須再次告訴你,我非常滿意你今晚戲劇性的專業技能表現。」

  「謝謝。」巴德一手按在門框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也許你該考慮用我的名字叫我。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必要太過拘禮。」

  她啞口無言地瞪著他。

  顯然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他當著她的面輕輕關上門。

  二十分鐘後,巴德走進實驗室時還在生悶氣。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失去自製到如此驚人的程度。

  他走向壁爐附近的小桌子,拿起桌上的水晶酒瓶。他善於控制情緒,巴德惡狠狠地告訴自己。他是科學家,崇拜邏輯理性和完全的自制。

  他把白蘭地倒進酒杯裡。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在何時學會壓抑所有的感覺。那是他向來知道該怎麼做的事。即使在以往短暫的男女關係中,他也不曾讓激情超越理智。他親眼目睹過那可能造成的傷害。

  他喝了一大口白蘭地,感到烈酒火辣辣地流下喉嚨。

  雪上加霜的是,綠蒂竟然說他的行為可以在拜倫的煽情詩作裡找到合理的解釋。這足以令一個男人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裡再也不出現。

  他坐進他最喜歡的閱讀椅裡凝視壁爐的火焰。跳動的火焰使他想到綠蒂。火焰和綠蒂都能產生爆炸性的化學反應令粗心的男人灼傷。

  他閉上眼睛,但火焰的威脅並未消失。他在心目中再度看見綠蒂的頭髮在燈光照耀下的火紅光澤。他想要把手指伸進它們危險的溫暖中。轉念至此,他用力握住酒杯。

  在馬車裡失去自製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他提醒自己。綠蒂對他的反應明白無誤。若非車伕停下馬車,今晚會有截然不同的結局。

  他可以清楚地想像出綠蒂柔軟的大腿環扣住他的腰,小小的指甲戳進他背部的肌肉裡。

  他再吞一口白蘭地,但唇舌間似乎仍能嚼到綠蒂的味道。他的掌心仍記得她硬挺乳頭的形象。

  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邏輯和推理幫不了他。他知道他趕不走綠蒂在他懷裡的回憶。擁抱她的感覺太具震撼力,太令人難忘。

  但下次見到她時,他不會再度失去自制。

  他望向酒杯,發現杯已見底。他把酒杯放在椅子旁邊的小桌上時,發現桌上擺著一封信。他立刻認出那是他出門去跟綠蒂會合前不久送到的信。

  這是他父親的遺孀埃雪頓伯爵夫人美蓮寫來的,也是她這個星期給他的第三封信了。

  「真要命。」巴德無奈地把信拆開。

  信的內容跟前兩封大同小異,也跟前兩封一樣簡明扼要。她表示有急事跟他商量,要他盡快去拜訪她。

  巴德把信揉成一團扔進火裡。美蓮觀念中的急事在他看來一點也不緊急。她最嚴重的問題往往都跟金錢有關,尤其是跟埃雪頓的財產有關。巴德的父親把遺產交給他管理,直到美蓮的兒子漢默滿二十五歲。美蓮對這種安排甚為不滿,漢默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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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1 22:54:34 |只看該作者
  在把責任全部交給同父異母的弟弟前,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巴德還得忍受個幾年。

  他不耐煩地拋開老問題,繼續思索新問題。不管今晚的事件該作何解釋,有件事是顯而易見的。危險直撲而來,而綠蒂首當其衝。

  在充滿黑色和深紅色的房間裡,火盆裡的炭火將熄。焚香的馥郁氣息使他感官敏銳,他全神貫注在抽像思維上。他準備好了。

  「讀牌吧,親愛的。」他低聲說。

  算命師翻開第一張牌。「金色的獅身鷹首獸。」

  「一個男人。」

  「向來如此。」算命師在矮桌對面望著他。「當心。獅身鷹首獸會妨礙你。」

  「他能夠改變我的計劃嗎?」

  她翻開第二張牌,遲疑了一下。「鳳凰。」她翻開第三張牌。「紅色的戒指。」

  「怎麼樣?」

  「不能。獅身鷹首獸會很難纏,但你最後還是會成功。」

  他露出笑容。「好。現在告訴我關於那個女人的事。」

  算命師翻開另一張牌。「秋水明眸的淑女。她在找尋。」

  「但她不會找到。」

  算命師點點頭。「是的,她不會找到她要找尋的東西。」

  「她畢竟只是個女人,她不會構成問題。」

  這件事結束時算命師也不會構成問題,他心想。時候到時他會殺人滅口。但是眼前她還有利用價值,而且用她的熱情來控制她一點也不費力氣。

  「艾藜,你怎麼解釋這個奇怪的圖案?」綠蒂把霍楚倩的晝簿推到妹妹面前。「你比我熟悉時尚。看過類似的圖案嗎?」

  艾藜放下手中的茶壺,瞥向翻到中間的畫簿。左頁的裸體雕像素描看得她目瞪口呆。「哦,我想我沒有看過任何類似的圖。」

  綠蒂責備地看她一眼。「我指的不是雕像素描,而是角落的小圖畫。它看起來像是一個圓形內接一個三角形。邊緣和三角形中央有許多小小的圖形。」

  「我看到了。」艾藜搖搖頭。「我在藝術雜誌裡沒見過類似的流行主題,也許在別的仕女雜誌裡有。」

  「也許是埃及或羅馬的圖案。」

  「不像。」艾藜用指尖勾勒畫法低劣的圖案。「天知道抄襲自埃及和羅馬古文物的設計圖案有多少,倫敦的每個服裝和室內設計師都會採用。自從古薩瑪文化成為流行之後,我們看到許多海豚和貝殼。但這個圖案我似乎沒見過。為什麼對它感興趣?」

  「不知何故,霍楚倩把它畫在這本充滿裸體雕像素描的畫簿裡,而且只有這一頁有。」

  「其他的素描都是用水彩畫的,這個圖案卻是用墨水和筆畫的。」艾藜說。

  「沒錯,它跟其他的圖畫格格不入。」

  艾藜淡淡一笑。「霍楚倩恐怕不是你希望從流行社交界引來的那種客戶。她對男性形體似乎極感興趣。」

  「她的喜好已不再重要。令我困擾的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想要把這個稀奇古怪的圖案畫進她的畫簿裡。」

  「封皮上的紅褐色污跡是什麼?」艾藜問。「水彩顏料嗎?」

  「也許。」綠蒂用指尖摸了摸污跡。「但萬一是凝固的血呢?」

  「我的天啊!」

  「萬一是霍楚倩中槍後拚著最後一口氣,把這本畫簿塞到衣櫥底下呢?」

  「你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到底是不是。」

  「也許吧!」綠蒂輕咬下唇,思索著各種可能性。

  艾藜又拿起茶壺。「你有許多問題待解答,我也有。」

  「比方說?」

  「你們昨晚去搜查霍楚倩的屋子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綠蒂往後靠在椅背上。「我昨晚都告訴你了。韋先生和我發現這本畫簿,後來我們離開屋子時,遇到一個闖空門的盜賊。就這樣。」

  「要知道,令我到今天早上還忘不了的是,你對韋先生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描述。」

  綠蒂深感滿意地微笑。「就像我說的,韋先生很了不起。」

  「你很少用了不起這個字眼,尤其是在形容異性時。」

  綠蒂清清喉嚨。「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更合適的字眼。韋先生聰明、勇敢又善於隨機應變。我不敢去想沒有他在場,事情會變成怎樣。」

  「總之,他是完美的辦事員,對不對?」

  「對,馬先生推薦他真是推薦對了。」

  「他吻了你,對不對?」艾藜突然問。

  「天啊!我怎麼會跟馬約翰接吻?」綠蒂伸手去拿她的茶。「他是個好人,但至少比我大了三十歲,而且我認為他對女性不大感興趣。」

  「少來。你明知道我指的是韋先生。」

  綠蒂感到兩頰發燙。「你認為韋先生吻了我?你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

  「昨晚我去你房間問你搜查的結果時,你看起來……不大一樣。」

  「不大一樣?」

  「簡直是容光煥發,還有點衣冠不整。眼神怪怪的。」

  「拜託,艾藜,太過分了。我遇到持槍歹徒。在經歷那種事後看起來應該怎樣才對?」

  「其他人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在死裡逃生後是什麼模樣。」

  「什麼意思?除了昨晚之後,我沒有跟任何歹徒正面衝突過。」

  艾藜輕輕放下茶杯。「還有一次,我記得很清楚。五年前。溫特朋遇害的前一晚。我聽到你在走廊上用爸爸的手槍,把溫特朋和他的牌友趕出屋子。」

  綠蒂傻了眼。「我不曉得你明白那晚的事。」

  「直到後來年紀較大時才完全瞭解。當時我只知道你面對的是很危險的狀況。我看過你在事後的眼神,跟我昨晚看到的不一樣。」

  「很遺憾。我原本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溫特朋有多邪惡。」

  「他的同伴比他更邪惡,對不對?」

  綠蒂想到就發抖。「他是衣冠禽獸。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艾藜。」

  「重點是,我清楚地記得你那晚冰冷的眼神。」

  綠蒂揉揉太陽穴。「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嚇壞了,我不記得當時還有什麼感覺。」

  「昨晚你也受到了驚嚇,但你的眼神一點也不冰冷。事實上,你看起來生氣勃勃。」

  「說重點,艾藜。」

  「重點是,我認為韋先生吻了你。」

  綠蒂呻吟一聲,雙手猛地一揚。「好吧,他吻了我。昨晚的事使我們兩個有點興奮過度。危險有時會對人產生那種影響。」

  「是嗎?」

  「是的。」綠蒂堅定地說。「詩人常在作品中提到這個問題。即使是頭腦冷靜、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有時也會因興奮的經驗而失態。」

  「即使是像韋先生那樣的人?」

  「其實我指的是我自己。」綠蒂苦笑道。「韋先生當然也很鎮定冷靜,但那顯然是靠自製得來的。」

  艾藜吃驚得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在平靜嚴肅的外表下,他是個情感非常強烈的人。」

  「情感強烈?韋先生?」

  「我知道我在剛開始時很為此擔心,但現在我不再認為他的性情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綠蒂故作熱誠地說。「我相信他會成為優秀的辦事員。」

  「很高興你滿意,但我開始有些疑慮了。綠蒂,如果韋先生吻了你,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你對他究竟瞭解多少?」

  「什麼意思?」綠蒂用銳利的目光盯了妹妹一眼。「馬先生在信中大力推薦他。」

  「沒錯,但我們沒有調查過韋先生,連我們平時替客戶做的那種基本調查都沒有。」

  「別說傻話了。你知道我對這種事的直覺很準。」

  「我的直覺也很準。我開始對韋先生感到好奇了。」

  「沒有必要擔那個心。」

  「綠蒂,你讓他吻了你。」

  「那又怎樣?只不過是一個吻。」

  「你沒有以跟異性接吻自娛的癖好。」艾藜說。

  綠蒂被反駁得啞口無言。在遭到繼父的剝削,和五年來以調查表裡不一的紳士為職業之後,她對男人早已不存幻想。

  但那並不表示她沒有一些殘存的浪漫情懷和健康年輕女性的好奇。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她的父母擁有十分美滿的婚姻,有時候她也很想知道夫妻間的恩愛到底是什麼滋味。

  但她也很清楚結婚對女性來說是多麼冒險的事。她對結婚不感興趣,就她的年紀和處境而言,這樣也好。但她不是沒有動過發展一段秘密戀情的念頭。

  不幸的是,那種事想來容易做來難,舉個例子來說,像她這種處境的女人想找到合適的男人談戀愛就很困難。

  她不在社交圈活動。她沒有收到過任何邀請,也沒有人替她介紹。這些年來出現在她生活中的少數幾個正人君子都激不起她的興趣。他們不是年紀太大,例如馬約翰,就是完全引不起她的興趣。

  如果不是懷有強烈的情感,戀愛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她心想。如果不是想體驗詩人描述的那種既神秘又刺激的感覺,她又何必去冒那個險呢?

  神秘又刺激的感覺,昨晚巴德親吻她時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這裡,綠蒂愣住了。她真的在考慮跟韋巴德談戀愛的可能性嗎?

  她凝視著霍楚倩在畫簿裡畫的奇怪圖案。那個謎一般的圖案就像她對巴德的感覺一樣令人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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