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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歷史軍事] [東隅逸士]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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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8 10:49: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九回     平陽鎮二打韓通 七聖廟一番伏狀



  詞曰:
  君行無良,鳩居鵲巢安羨?快當時,欲心貪戀。恃才妄作非為現,末路垂危,可否能常僭?到如今,回首他鄉仍奠。人殊勢異靦顏面,且效他,投筆封侯,思想蓋前愆,乃使吾成驗。
        右調《錦纏道》
  話說鄭恩失去了趙匡胤的赤兔胭脂馬,跑回店來,訴與匡胤知道。匡胤細問店家,方知就是韓通之子搶去。弟兄二人一齊來至野雞林外,尋著了韓通僭住的這所莊子,匡胤便叫鄭恩前去叫罵,自己閃在林中張望。那鄭恩到廣梁門首,看見裏面沒人出來,反把門兒緊緊的關閉,由不得心中大怒,便大罵道:「韓通狗兒!驢球入的,你既然害怕,不敢出來,就不該叫你娃子來搶樂子的馬了。你若知事的,快快出來相會,樂子就一筆勾銷,你若不肯出來相會,樂子就要打折你的窩巢哩。」口裏罵著,手裏不覺粗魯起來,挺起了酸棗棍,在門上亂打,須臾將廣梁門打了大大的窟窿。裏面守門的看了。慌忙跑進廳去,稟知韓通。此時韓通正坐家中,聽知兒子得了寶馬,即叫牽來觀看,果是一匹赤兔龍駒。心下歡喜不盡,分付家人整備慶賀筵席,做個龍駒大會,賞過了那些跟隨出獵的眾人。於是父子夫妻及眾徒弟等,正要各各入席歡飲,猛見守門的進來通報,說是黑漢打門,要討馬匹,現在外邊叫罵。韓通聽了,勃然大怒,即時點齊了眾徒弟,帶了兒子天祿,各執兵器,一齊往外邊來。分付把大門開了,哄的擁將出去。
  那鄭恩正在叫罵,忽見大門已開,擁出一群人來,兩邊雁字兒分開。舉眼看那中間為首的,也是勇猛的,祇見他:
  頭戴一字青巾,身著杏黃箭服,烏靴戰褲簇新新,拳棒精通獨步。暴突金睛威武,橫生裂目凶頑,手提梢棒鬼神驚,不愧名稱二虎。
  鄭恩大喝一聲道:「那穿杏黃襖子的敢是韓通兒麼?」那韓通聽得叫他名氏,抬頭往外看著,果然好一條大漢。怎見得?
  烏綾帕勒黑氈帽,罩體披袍是皂青。
  藍布捲袱腰內結,裹腳翁鞋皆用青。
  手執一根酸棗棍,威風凜凜世人欽。
  煙燻太歲爭相似,火煉金剛不讓稱。
  韓通見了,大呼道:「俺便是韓通。你是甚人,敢來犯俺?」鄭恩道:「樂子姓鄭名恩,今日到此,非為別事,祇為你的娃子把咱的寶馬搶來藏過了,故此特來取討。你若曉事,送了出來,樂子便佛眼兒相看,若你強橫不還,祇怕樂子手中這酸棗棍不肯與你甘休。」韓通聽了大怒,叫聲:「黑賊!你怎敢出言無狀?誰見你的馬來?你今日無故前來,把我大門打碎,這是你自要尋死,休來怨俺。」說罷,舉起梢棒,當頭打來。鄭恩舉棍,撲面相迎。兩個打在當場,鬥在一處,真個一場大戰。但見:
  一般兵器,兩個雄心。一般兵器,棍打棒,棒迎棍,光閃閃,不亞蛟龍空裏舞。兩個雄心,我擒你,你拿我,氣赳赳,儼如虎豹嶺頭爭。初交手,怎辨雌雄,祇覺得塵土飛揚,疑是天公布霧。到後來,纔分高下,一任你喊聲振舉,須知人力摧殘。
  當下兩個各施本領,戰鬥多時,不覺的鬥了三十回合。鄭恩本事不濟,看看要敗下來了。匡胤在樹林中看得親切,恐怕鄭恩有失,暗暗解下腰中鸞帶,順手一抖,變成了神煞棍棒,輕輕的溜將出來,大喝一聲道:「韓通的賊!休要恃強,你可記得在大名府哀求的言語麼?今日又在此地胡行,怎的容你?」那韓通正要把鄭恩打倒,忽地見匡胤躥到面前,吃了一驚,往後一退。匡胤趁勢祇一掃腳棍,早把韓通打倒在地。
  說話的,韓通未及交手,怎麼就被匡胤打倒?這等看起來,則是韓通並無本事,絕少技能,如何在平陽鎮上稱雄做霸,行教傳徒?倒不如斂跡潛蹤,偷生度日,也免了當場出醜,過後遺羞。看官們有所未知,從來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轉敗為勝,移弱為強,其中卻有一段變易的機趣,幻妙的功夫。如今祇將拳法而論,匡胤所學,本是不及韓通,若使兩下公平交易,走手起來,以視鄭恩曾經救駕,武藝略高,今日尚且輸了銳氣,則匡胤定當甘拜下風矣。怎奈彼時在大名府初會之時,幸有鬼神呵護,暗裏施為,所以匡胤佔了上風,把韓通無存身之地,遠遠逃竄。今日二次相逢,又是韓通未曾提防,匡胤有心暗算,合了兵法所云:「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所以又佔了上風。即如第三番相會,仍使韓通失手,正如博家擲色所言,又犯盆口之意。總而言之,祇是個王者不死而已。閑話表過,不敢絮煩。
  祇說當下匡胤打倒了韓通,祇一腳踏住胸膛,左手掄拳,照著臉上就打。初時韓通尚可挨抵,打到後來,祇是哎喲連聲,死命的狠掙,數次發昏,一時省不起是誰。那鄭恩在旁觀看,心中好不歡喜。正如:
  貧人獲至寶,寒士步瀛洲。
  那鄭恩叫道:「二哥,你這拳頭,祇怕沒些意思。這個橫行生事的驢球入的,留他何用?不如待樂子奉敬幾棍,送了他性命,與這裏百姓們除了大害,也是咱們的一件好事。」鄭恩乃天生粗魯,質性直爽,口裏方纔說完,手裏就舉起了酸棗棍,便望韓通要打。匡胤連忙止住道:「不可,我這拳頭他已是盡夠受用了,賢弟不可粗魯,且留這廝活口,別有話說。」鄭恩依言,祇得提了酸棗棍,惡狠狠立在旁邊。那韓通的兒子和這些徒弟們,欲要上前解救,見那匡胤相貌非凡,身材雄壯,定是個難鬥的英雄,二來怕那鄭恩行凶,若使上前動手相救,倘他果把棗棍一舉,韓通的性命就難保了。又聽得匡胤說且留活口,諒來性命還可不妨,祇得也不多言,也不動手,一個個袖手旁觀,都在門前站立。這正如兩句俗語說的:
  嫩草怕霜霜怕日,惡人還被惡人磨。
  當時匡胤一手揪著韓通的頭髮,一手執著拳頭,照在韓通臉上,喝聲:「你且睜開驢眼,看我是誰?」此時韓通已是打得眼腫鼻歪,身體又被踏住,動彈不得。聽見匡胤問他,便把雙目亂睜,睜了半晌,方纔開了一線兒微光,仔細望上一看,方知是趙匡胤,唬得哽氣倒噎,懊悔莫及。心下想道:「好利害!怎麼他又在這裏助那黑漢?可見我的造化低,又遇了這個魔頭,免不得要下氣伏軟些,纔可保全性命。」於是歡容的笑道:「原來是趙公子駕臨,自從在大名府一別,直到如今,不知公子可安否?」匡胤笑道:「你既認得是我,可知當日在大名府打了你,如今可還害怕麼?」韓通聽問,想道:「我前番雖曾挨他的打,連妻子也不知道。今日這些徒弟和我兒子在此,若滅盡了銳氣,日後怎好出頭?」仔細思量,莫輸口氣,輸了身子罷。便道:「公子,我與你多年相好,廝親廝敬,連面也不曾紅過,今日如何取笑?請到舍下,一敘久別之情,纔見義氣的朋友。。」
  匡胤喝道:「韓通,我看你光棍樣兒,對著眾人面前,恐怕害羞,不肯認帳。我也不與你多說,祇教你再受幾拳,與眾人看看何如?」說罷,又要揮拳打下。韓通方纔慌了,祇得不顧羞慚,哀哀的說道:「趙舍人,莫再打了,自在大名府見教一次,到如今想起來,真是害怕,夢魂皆驚。乞公子海量,寬容饒了我罷。」匡胤道:「你既害怕,要我相饒,須要聽我分付,你從今日快快離了此地,別處安身,改惡從善,再把這座莊子交還原人,我便饒你,若不依我言,仍在平陽鎮上殘害百姓,俺在早晚之間,必然取你性命。」韓通道:「公子分付,怎敢不依?」匡胤道:「你既依允,俺便放你起來,與同眾人速往平陽鎮去,寫下一張執照,方纔放你。」韓通祇要性命,滿口應承。匡胤把腳一鬆,韓通爬了起來,呆呆的立著,敢怒而不敢言。那鄭恩在旁說道:「驢球入的,快把樂子的馬牽了出來,待咱的二哥騎了,好回平陽鎮去。」韓通聽了,那裏還敢不依,連忙叫人快把這馬牽來,交與匡胤。匡胤把神煞棍棒變成鸞帶,束在腰間,跨上龍駒。鄭恩拿了酸棗棍,帶了韓通,把後邊人喝住,不許一人同行。
  當時三個人出了野雞林,來到平陽鎮口,登時哄動許多百姓,齊來觀看,多說道:「這是橫行害民的團練教師爺,平日間祇有他如狼似虎,還有誰人敢說他一個不字?今日為著甚來,掉在這裏?」內中一個走上前來叫道:「團練老爺,你定下的每日規矩,要的這十兩銳銀,我們湊份已齊,怎麼今日不來收取?想是要我們到衙門裏來完辦麼?」又一個道:「眾位,且看他裝這狗彘之形,想是要去上圈哩。祇是把往日英雄,一朝失了,覺得帶累我們羞殺。」韓通聽了這些言語,羞慚滿面,低頭而行。匡胤叫道:「列位也不必多言,今日俺與你們解釋了此事,便是兩無干礙,各奔前程。列位可同我前去,要他寫了一張執照,便好打發他起身。」眾人道:「好漢所處極當。」遂一齊來到十字街頭,卻有一座七聖廟,廟前有一座亭子。
  匡胤跳下馬來,把馬拴在在子上,便說道:「你們眾位之中,有那年高德厚,請進幾位,看他寫下執照。再尋原主劉員外進來,當面交還莊子。」眾百姓中有人答應道:「那劉員外也在此間。」匡胤邀進亭中,就叫那百姓公同推舉,議了五位老者,多是年及六旬,仁厚長者,齊往亭子內,恭聽調度。匡胤又叫人去取了凳桌,就請六位老者兩旁坐下。中間擺下桌子,又取了紙墨筆硯,安放好了。匡胤然後開口道:「各位長者,非是在下沽名邀譽,妄斷鄉評,祇為俺一生最喜鋤強扶弱,屏惡攜良,因此路見不平,權力公舉。倘有不合於禮,各位亦須面斥其非,方見公道。」那老者道:「好漢為民處分,已是極循道理的了,有甚不合,致使我等饒舌?請自尊裁,不必過謙。」匡胤便叫韓通過來,謂之道:「今日此舉,並非俺苛刻於你,祇因你行己不法,虐戾良民,須要自己服罪。俺不過大義而行,祇叫你寫下執照,不許再來,還要交還劉員外房屋。諸事清楚,俺便放你去路。」韓通到此地步,怎敢不依?提起筆來,就像犯人畫招一般,登時把執照寫完,名氏底下扎了花押,雙手遞與匡胤。匡胤接來一看,祇見上面寫來,果是明白乾淨,永無更變的。寫道:
  具伏辨韓通,為因己性不明,冒居平陽鎮劉宅房屋,欺公藐法,橫害良民,種種非為,果堪眾憤。但從古開自新之路,君子寬已往之追。自知不容於此地,願將該座莊房交還原主,全家遠避,不復相侵。如後再至平陽,有犯一草一木者,願甘眾處。故立執照,永遠存據。
  匡胤看畢,遞與眾老者看了一遍,多說道:「寫得不錯,好漢便須放他去罷。」匡胤依言,即著韓通速速回家收拾,出房交割,快離了此地,不許停留。韓通得了性命,抱頭鼠竄的去了。
  那幾個老者都想:「韓通雖然寫下伏辯而去,猶恐事有反覆,慮他日後再來,如何抵當?」遂一齊說道:「請問二位好漢尊姓大名?老漢等有一委曲之言,願乞允諾。」匡胤道:「在下姓趙,這是結義兄弟姓鄭,不知列位有何下教,願乞明示。」老者道:「某等眾人,蒙二位英雄路見不平,打了韓通,將他趕去。祇怕這惡棍面雖順從,心不甘服,日後知得二位去後,再來肆毒,我們合鎮人民,便難承受了。所以我等私意,欲屈二位英雄留住此間,權住幾月,與我們百姓做個護身,待他果已不來,然後請尊駕行動。不知可否?」匡胤道:「韓通此去,定是永不敢來,列位放心,不須多慮。況在下各有正事,不便在此久住。」說罷,就要辭別。眾人那裏肯捨,一齊在亭子外攔住,不肯放行。那鄭恩吃慣了現成酒飯,聽見眾人苦苦相留,心中暗自歡喜,叫道:「二哥,咱們打去了韓通,雖然與他們除了害,祇是咱們去後,這驢球入的果然再來,叫這百姓們怎禁得起?他們留咱,定然也有信義。前日樂子在興隆莊鎮邪,也住了幾時。今日他們叫住幾月,決不誤了正事,便與他做個護身,有何妨害?況且這裏是關西一帶四通八達的地方,閑著工夫,探問柴大哥的消息,也是好的。」匡胤低頭想道:「我本為尋訪大哥,故此終日奔波道路。今鄭恩所言,甚是有理,我何必拒絕於他,拂情太甚?」遂說道:「既承眾位厚意相留,祇得領教了。但今先要說過,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在下便要起身,莫再推阻。」那老者道:「二位英雄有心住下,祇過了幾月,任憑起行。」於是匡胤鄭恩,權在這七聖廟內安住。又叫人往招商店去,把行李包裹兵器一齊取了來。又把那馬拴在殿後偏間內。自此,每日三餐,眾人輪流供養。閑暇無事,又往街上訪尋柴榮消息。這且按下不提。
  卻說韓通得了性命,忙忙然如喪家之狗,竄出了平陽鎮,將至野雞林來,祇見兒子韓天祿領了眾徒弟前來迎接,問起其事。韓通把寫伏辯等,一一說了,道:「如今這裏住不得了,我們快快回家收拾,連夜起身。」說罷,一齊來至家中,又與娘子說知了,就把那所備的龍駒會筵席,各各飽餐了一頓。韓通又取些跌打的丹藥,啖了一服。然後眾人收拾了金銀衣服細軟等物,打成馱子,家口上了車子,父子二人帶了徒弟家人,一齊保著車馱,連夜起行,離了平陽鎮所屬地方,望著禪州去路而走。祇因這番投奔,有分教──遇故謀新,大郡壯風雲之色。改弦易轍,圖王添羽翼之臣。正是:
  但憑韜略行藏技,何懼山林跋涉勞。
畢竟韓通此去何處安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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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柴榮薦朋資帷幄 弘肇被譖陷身家



  詞曰:
  幸相殷遇,訴風訴雨。汲引同袍,羨他推許。良朋共吐衷懷,慶英才。孤忠惜被權姦擠,情何已。君心竟辜負,斯意敢期龍比。留此官箴,萬古咸稱。
        右調《怨王孫》
  話說韓通既被趙匡胤責寫了伏狀,連夜奔回家中,收拾細軟物件,妻女上了車子,自己與兒子及徒弟等各各乘馬,取了梢棒,護擁了車仗,望著禪州大路而行。一路上思前想後,打算安身之處,欲要養成銳氣,俟報此讎。無奈彼此商議,仍無定所。正悶行之間,祇見前面一伙行人,約有三四十個,多拿著槍刀劍戟而走。韓通暗想:「此伙必是歹人,待我問他端的。」遂拍馬上前,高聲喝道:「爾等手執刀槍,往那裏去的?」那眾人抬頭一看,見韓通人物軒昂,鞍馬高大,知非尋常之士,不敢怠慢,說道:「馬上壯士,我等俱係近處百姓,因為度日艱難,聞得禪州郭令公招軍,故此前去應募。」韓通聽言,心下又是暗暗想道:「我被趙匡胤這賊連打兩次,閃得我無家可奔,無國可投,今又尚在道路彷徨。我何不將機就計,把這些人收在手下,同上禪州,倘能夠尋得大小前程,便好報這讎恨了。」主意已定,開言說道:「爾等既要投軍,可多跟著我走,那禪州的郭令公是我親戚,我今正要去見他,管取你們一到就有糧吃,就是那路上的盤費,都是我供給。」那眾人聽言,俱各歡喜道:「既是將軍憐恤,我等情願跟隨前去。」韓通大喜,遂即取些銀鈔,給散眾人,一齊望禪州而來。
  到了禪州城中,尋下客店,安頓了家小眾人。自己出外打聽,聞得人說,凡有投軍的,必須先到監軍府去報名投見,然後引至都元帥處驗看,纔有職事。韓通聞了這信,急忙回至店中,打點了投見的手本,加了一個禮單,換了一套新衣服,領著眾人,來到監軍府前,隨了那些四方來的投軍人眾,把手本遞了進去,等候傳見。不多時,祇見一個軍校走將出來道:「那一位是投軍的韓通?監軍老爺有令箭相傳,快進去參見。」韓通聽令,上前答應道:「在下便是韓通。」那軍校隨引進了角門,至大堂階下跪著道:「投軍人韓通報名參見。」那監軍不是別人,正是柴榮,見了韓通,慌忙離座下階,用手扶起道:「賢友請起。」原來韓通與柴榮自幼相交,極稱莫逆,後來天各一方,遂而疏闊。今日收募軍人,先前見了手本上的名姓,已是疑惑,猶恐不是,故此單傳進去,面視是否,不期果是韓通。當下柴榮扶起了韓通。那韓通見了柴榮,亦是慚愧,遂攜手上堂,重新見禮坐下。韓通道:「自與兄台分別,不覺數年,誰知大駕執掌兵權,如此榮耀。若論韓某舊日交情,一定沽恩矣。」柴榮道:「久知賢兄精通武藝,勇略過人,小弟正欲差人尋請,不意今日相遇。誠三生之幸也。況郭元帥乃小弟姑丈,俟明日引見,得睹賢兄如此英才,何愁不大用耶?」說罷,遂命軍校傳取各路投軍人等進堂,看驗載冊,送進帥府,以備編伍操演。公事已畢,即命承辦人整備筵席,款待韓通。
  到了次日清晨,柴榮把韓通引進帥府,參見了郭威。郭威見韓通壯年人材,儀表不俗,心下早有幾分愛恤,又遇柴榮稱贊纔能,極力薦舉,更加歡喜。遂即賞了一張委牌,命他權領五營團練使司之職,仍同柴榮招納四方豪傑,每日操演兵馬。韓通受命,拜謝出來。同了柴榮歸監軍府。自此,一心供職,竭立同謀。按下慢提。
  且說漢主自即位以來,聽讒貪色,黷貨遠賢,大興土木之工,黎民甚是怨恨。平日又寵用了一個國丈,名叫蘇鳳吉,生成妒害忠良,籠絡姦小,在朝十奏九準,任意橫行,群臣側目而視,誰敢多言作對?那日卻有細作打探回來,將郭威招兵買馬之事,秘密報知。蘇鳳吉得此消息,即於次日早朝,執笏上殿,俯伏奏道:「臣昨接密報,稱郭威在禪州招兵買馬,大有謀叛之心。乞陛下早為剪除,以免後患。」漢王聞奏,大驚道:「郭威陰蓄不臣之心,有乖王法,太師有何良策?急與朕處裁。」蘇鳳吉奏道:「陛下且不必性急。依臣愚意,可差官齎旨,往禪州調取郭威,彼若恪守臣節,自必隨使來京,若有謀反之心,必然不至。那時陛下再遣將發兵,名正言順,往彼問罪,郭威既不敢抗命,又使在朝諸臣不生異言矣。望陛下龍心裁奪。」漢主聽奏,龍顏大喜道:「太師所奏,真乃治國之良謀也,朕當準奏。」蘇鳳吉謝恩起來。
  漢主正欲傳旨差官,忽見階下一臣,紅袍金襆,玉帶烏靴,執笏當胸,上前奏道:「陛下不可聽讒譖之言,誤了國家大事。」漢主舉目看時,乃是平章事史弘肇。漢主問道:「朕因郭威陰蓄不軌,故此調取回京,別有處置,卿何阻焉?」弘肇道:「非臣敢行阻攔,但思臣與郭威同佐先帝,披堅執銳,創業開基,成就社稷,君臨天下,郭威多有勛勞。因此先帝簡拔,托以重任,使之威鎮禪州,誠國家之保障也。今陛下無故調取進京,君臣疑間,分明逼反重臣。臣恐郭威手下將士極多,決然生變。更且風聞各鎮諸侯,人人自危,齊動干戈,陛下何以處之?願陛下聖斷為幸。」漢主道:「不然。郭威自恃在外,招兵買馬,顯有謀反之心矣。今日若不早除,日後養成胚胎,悔已無及。卿勿多言再阻。」弘肇復奏道:「郭威招兵買馬,此乃深為國家之計,臣子職分所當為。陛下豈可以此事加罪,欲致郭威於死地,以自戕其股肱乎?且陛下自即位以來,不行仁德之政,大興土木之工,聽讒陷忠,沉溺酒色,臣恐天下自此危矣。願陛下親賢遠佞,貴德褒能。先斬蘇鳳吉於市曹,貶蘇后於冷宮,肅清朝宁,靖其內患。然後再加郭威王位,穩住其心。開帑庫以賞軍民,則人情感悅,自然皇圖永固,內外皆安矣。」漢主聞諫,勃然大怒道:「朕自即位以來,一遵先帝遺命,未嘗失德。汝反面斥朕躬寵姦溺害。你看民家富豪飽暖,尚且造建花園,以為春秋賞玩。朕今祇建一所御園,亦未為大興土木。蘇娘娘乃朕之元配,又無失德,如何教朕黜他?朕思夫婦乃人之大倫,庶民之家,尚是篤於恩愛,況朕身率萬民,焉有先薄其倫理,而能表正天下者?即蘇鳳吉所奏,實係為國遠獻,非為一己之事,豈可因汝妒忌,使朕屈斬忠良?若依國法而論,汝之自恃功高,輒行誹謗,理當誅戮,姑念汝乃先帝老臣,宜從寬典,革職為民,永不錄用。汝可速退,不必多纏。」
  史弘肇見幼主不聽他諫,反為革職,知是幼主溺於酒色,強諫無益,因而不復再奏,暗暗嘆氣,立起身來,往外要走。卻見蘇鳳吉立在旁邊,不覺心頭火發,口內煙生,大罵道:「誤國欺君的姦賊!多是你蠱惑聖聰,顛倒朝政,以致人民怨望,藩鎮離心,眼見錦繡江山,畢竟斷送在你這姦賊之手!」蘇鳳吉亦大怒道:「史弘肇,你祇是回護郭威,想與他通同謀反,故此欲害我耶?」史弘肇益怒道:「姦賊!你不思省過,尚敢亂言,你將血口噴人,情實可痛,我誓必與你拼一拼。」說罷,舉起朝笏,照面門狠力一下,那朝笏折為三段。打得蘇鳳吉鼻眼歪斜,口流鮮血,一交滾倒地下,喊叫道:「皇上明鑒,史弘肇私通郭威,生心謀反,怪臣多言,當聖上面前,把臣毒打,望陛下天命救臣。」那漢主在龍床上,親見史弘肇把蘇鳳吉打倒,又見喊叫,心中大怒,用手指定史弘肇大罵道:「萬惡的姦賊!你道朕不明不仁,朕也不惱,當殿毀打太師,也還可恕,不該私通反叛,把朕的江山做情,你今大罪難容,留你必為後患。兩邊的,與朕把這姦賊綁赴市曹,候旨斬首示眾。」祇聽得兩邊一聲領旨,走出幾個駕上官來,登時把史弘肇綁了。兩旁文武,個個驚駭,都懷不平,欲待上前保奏,又怕蘇鳳吉權姦勢焰,祇得嘆息而已。正是:
  懼禍不談朝宁事,貪生豈顧諫諍風。
  當下蘇鳳吉又奏道:「史弘肇私通謀叛,誅他本身,不足以盡其辜,應將滿門家口,一概斬戮,庶使後人盡懷警畏。」漢主悉準其奏,即傳旨,命殿前校尉,速將史弘肇全家,一同綁赴市曾處斬。那校尉領旨,帶領禁兵,將史弘肇府第前後圍住,可憐忠良眷屬,不分良賤老幼男女,盡行綁赴市曹。那滿朝文武雖多,也有平日和弘肇情投意合的,到了此時,也不肯把性命去保。
  祇有那在城的百姓見了,皆懷不平,三個一堆,五個一處的說道:「天下纔得太平幾年,朝內又生這大變。祇這史老爺,何等為國愛民!今日朝廷無辜將他殺了,祇怕刀兵起在眼前,想多是我們百姓無福,又要遭此劫數了。」內中有個年老的開言說道:「列位,這些閑事,且莫要管他。老漢倒有一件緊要事情,要與眾位商議,不知可使得麼?」眾人道:「有甚事情,不妨明言,若可做得,無有不依。」老者道:「列位,老漢想這史老爺,乃是忠臣,我們眾百姓,平日間承他惠養愛恤。今日遭此大變,我們理該買些紙錢,到法場上焚化,送史老爺歸天,也見得我們百姓之情。不知眾位心下何如?」眾人齊聲應道:「有理,有理,我們當得都去送他。」於是大家鬥出些銀錢,多少不等,就去辦了紙錢,一齊到市曹上來。祇見四面八方,軍兵圍住,那裏有得空兒?那老者高聲叫道:「眾位可相讓讓兒,我們要進去送史老爺的。」遂撥開人眾,擠到中間。
  舉眼看那史弘肇及合家眷口,共有一百零三口,個個綁縛而立。那些圍護的兵馬在外,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四下站住。又有那些夜不收,各在四面巡邏。祇見那史弘肇嘆聲叫道:「皇天後土,實鑒我心。我史弘肇為國忘家,所得何罪,以致全家受戮?我生不能食姦賊之肉,死必啖姦賊之魂!」夫人在旁說道:「老爺何必如此?古云忠臣不怕死,祇願死得其所而已,今日為國忘身,全家受戮,其中是非曲直,自有公論,老爺何必嘆息?」史弘肇點首稱善。那些眾百姓看了,俱各流淚,擁至跟前,一齊跪下。史弘肇問道:「爾等前來,有何話說?」眾人答道:「小的們都是本城的百姓,一向在老爺馬足之下,蒙老爺撫恤教養,無可報答。今日聞知老爺被害,小的們無以孝敬,聊備些須紙錢,伏乞老爺當面生受,以表小的們一點敬心。」說罷,就將紙錢抖開,點上了火,朝著史弘肇焚化,一齊放聲大哭。史弘肇看了,連嘆數聲,即便止住道:「爾等百姓,不必如此,我平日為官,並無惠德及於爾等,誠有愧於古臣。況我年過花甲,福業隨身,今日命該刀剁,豈敢怨尤?祇圖不愧此心而已。極承爾等送我老漢夫婦,九泉之下,亦感厚情。我有幾句言詞,爾等百姓須當謹記,則老漢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眾百姓道:「老爺有甚教誨,小的們自當謹記。」史弘肇道:「爾等眾百姓聽著:
  在家俱要敬父母,百善之中孝獨先。
  弟兄友愛敦手足,鄉鄰和睦莫憎嫌。
  教子須當明禮義,閨門訓女母該嚴。
  吃虧認可安本分,貧苦勤將技藝研。
  隨緣淡泊平情過,樂業安居無用煎。
  任爾一生名與利,窮通得失總由天。」
  史弘肇正在說話,祇聽得軍民亂嚷道:「朝廷駕帖來了。」那四下裏看的百姓一齊拍手道:「不好了,駕帖來了,史老爺轉眼就要喪命了!」時有兵士早把百姓趕開,監斬官起身拜了聖旨,供在營柵,分付帶過犯官聽點。遂把史弘肇簽了犯由牌,即命帶至引魂幡跟前。土工把兩條蘆席鋪好在地,史弘肇夫妻對面跪下,怨氣沖天,霎時間天昏地暗,日色無光,但見愁雲漠漠,慘霧沉沉。劊子手提刀等候。祇聽得陰陽官報說:「午時已到,快些開刀。」祇聽得一聲炮響,眾百姓一齊拍手,悲喊聲喧,早把夫婦二人頭兒落地。正是:兩股白氣沖天,一雙英魂西逝。有詩為證:
  憂國勤民已數年,寸心終日惕乾乾。
  天公偏使姦臣陷,血淚鵑啼滿壤泉。
  監斬官既看殺了史弘肇夫妻兩口,又點名殺了合家良賤男婦共計一百零三口,將那尸骸都已埋葬訖。監斬官進朝繳旨,漢主方纔退朝。
  到了次日,蘇鳳吉又奏漢主早早差官,調取郭威還朝。漢主準奏,即差翰林承旨孟業,齎奉旨意,星夜往禪州,調取郭威克日進京,毋得違忤。孟業奉了旨意,辭駕出朝,帶領從人,乘馬出了汴梁城,往禪州進發。不提。
  卻說河南歸德府節度使史彥超,乃是史弘肇的胞弟,那日正在府中與手下屬將飲酒閑談,祇見有一個漏網的家人跑進府來,見了彥超,把主人全家被害事情一一哭訴了一遍。史彥超聞兄被害,登時驚惶滿腹,怒氣填胸,大叫一聲:「痛殺吾也!」登時暈倒在地。眾將上前急救,半晌方醒,咬牙切齒,大聲罵道:「無道昏君!吾兄有汗馬功勞,不思優待恩榮,反聽姦臣讒譖,將吾兄長屈害,一命不足,又將全家抄戮。如此殘酷,理法已無。我誓必生擒姦賊,削去昏君,與我兄長報讎!」言罷,悲號大慟,眾將勸諭,方始收淚。遂謂眾將道:「既昏君害我兄長,早晚必有兵來尋害於我,吾今兵微將寡,如何抵敵?想吾兄長因為郭威而起,吾如今投奔於他,方可免禍,又好與兄長報讎。眾位將軍若肯同行,吾也不辭,不願去者,吾也不強。」當下八員健將一齊答道:「我等向受主將知遇之恩,未能報效,今日遇變,俱願同行。」史彥超大喜道:「既將軍等皆肯同行,就此收拾行李,今日就要起身。」於是眾將等各備行裝,史彥超亦即收拾行程,保著家小,帶了八將,離歸德府,竟投禪州而來。按下慢表。
  且說郭威一日正在帥府閑坐,忽見門官來稟道:「今有朝廷差官在外,乞元帥接旨。」郭威聽了,即忙率領多官齊出帥府,迎接欽差至堂上,開讀了聖旨。郭威心下大驚,且與欽差見禮,分賓而坐。茶罷,郭威開言問道:「欽差大人,聖旨到來,要調取郭威回京,不知所為何事?」那孟業忙賠笑臉,從容說這原故出來,有分教──激變了落鎮之將,指日興兵。冷淡了忠勇之心,憑天安命。正是:
  燕雀處堂事已壞,熊羆壓境勢何支?
畢竟孟業怎樣回答,且看下回自見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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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郭彥威禪郡興兵 高懷德滑州鏖戰



  詞曰:
  君暗臣姦,看共把,朝綱顛倒。股肱戕,賊釁邊開,變由一詔。致來旗鼓驚心炮,烽煙雲霧山河罩。嘆群黎,祇向彼蒼呼,誰堪告。將熊羆,勛猷報。士貔貅,誠作好。攻戰拔弧,功成談笑。一朝徒把勤王召,怕他義膽忠肝照。總徘徊,強將天意垂,空悲號。
        右調《滿江紅》
  話說郭威接了聖旨,心下不勝驚疑,便問欽差調取之由。那孟業笑容可掬,開言答道:「老元戎,聖上因你在此招兵買馬,積草屯糧,故此特差下官,特來調取你進京,要問端的。老元戎果無異心,不妨進京當朝面質,那時自有忠良大臣保舉回任,若不進京,現有三般朝典在此,請老元戎裁奪定了,以便下官回朝覆旨。」郭威聽了,暗自沉吟:「我若隨詔進京,諒著多凶少吉,如不進京,這三般朝典,怎肯容情?今日就使起手,又恐兵微將寡,大事難成。況又聞蘇鳳吉行姦讒妒,把握朝綱,幼主近又昏暗無道,不念功臣,欲行剪滅,事在萬難,如何處置。」想念多時,並無主意。那孟業又催促道:「老元戎,下官奉旨前來宣詔,不許停留,若抗違朝廷,祇恐法度不能容情,那時悔已無及。」正在逼勒之際,祇見階下一人,手按寶劍,走上堂來,大聲叫道:「元帥不可聽誘引之詞,自墮姦計,若一進京,斷無再生之理矣。」郭威舉目視之,乃是監軍柴榮。
  郭威道:「天子明詔,調取入京,怎好違忤?」孟業道:「便是如此,某亦難以覆旨。」柴榮道:「當今幼主無道,聽信姦邪,不念武臣汗馬之功,保安社稷,終日深宮般樂,好色貪財,以致是非顛倒,賞罰不明,昨又聞報,史平章全家受戮,如此忠良屈害,豈不可傷。今日這道旨意,一定又是蘇賊之計,逼反鎮臣,要害元帥。」又指了孟業罵道:「都是你這班狐群狗黨之類,逢迎君上,誤國害民,今日合該喪命,來得湊巧,汝等眾位將軍,看我手刃此賊。」說罷,舉手中劍,望孟業一剁,登時血濺塵埃,身軀倒地。兩邊眾將一齊拍手道:「殺得好,殺得好,大快人心也!」
  那郭威本欲阻擋,奈一時勸慰不及,祇得喝道:「汝這小子,不自忖量,輕舉妄動,擅殺欽差,朝廷知道,發兵問罪,那時難免滅門之禍矣。」柴榮道:「元帥,自古英雄,須要識時務,目今朝綱變亂,國事日非,元帥國之大臣,功業素著,況又掌握大軍,據守重鎮,趁此機會,正好興兵舉事,殺上汴梁,除姦去佞,別立新君,有何不可!」眾將聞了此言,一齊說道:「柴監軍之言有理,元帥不可錯過機會,圖王定霸,在此一舉。某等願效犬馬之勞,共成大事。」
  郭威見人心變動,心中暗喜,說道:「列位將軍,雖承美意,保佐本帥起兵,祇怕德薄福微,不能成事,日後僨敗,不但辜負眾位之心,且使本帥亦無存身之地,奈如之何?」正言之間,祇見一人應聲說道:「明公不必狐疑,當從眾將之言,謀取大事,某敢保其必勝,共襄王業也。」郭威視之,乃是太原人,姓王,名朴,字子讓。生得面如美玉,目若朗星,七尺身軀,堂堂儀表,幼年曾遇異人傳授,善觀天文,精知地理,現在郭威帳下,為參謀之職,言聽計從,極其愛敬,麾下諸將無不悅服。當下郭威問道:「先生所言,何以知其必勝,大事能成?」王朴道:「某夜觀天象,見帝星昏暗,漢運已傾,旺氣正照禪州,乘此國運衰微,幼主昏殘之際,明公當應天順時,首舉大事,將見雄兵一起,天下響應,何愁王業不成耶?」郭威大喜,即命左右,將孟業尸首扛出埋葬訖,是日各散。
  到了次日,在大堂上擺設筵席,遍傳麾下將官,飲宴議事。酒至三巡,食上幾品,郭威舉杯在手,開言說道:「今日本帥蒙眾位將軍齊心協助,舉兵南行,洗蕩姦讒,肅清朝宁,誠為美事。但思糧草未足,將寡兵微,此行成敗未卜,不知眾位將軍有何高見?」道言未畢,早見一將欠身高叫道:「元帥何必多慮?祇某憑著這柄大斧,願為前部,以圖報效。」郭威視之,乃是上將王峻。郭威道:「王將軍,禪州到汴京,有二千餘里,還有黃河之隔,我兵一動,沿路州城,必有飛報進京。漢主若發京中人馬,還可抵敵,倘調外鎮諸侯,將黃河擋住,那時將軍雖勇,祇怕插翅難飛。」王峻生平性如烈火,喜的是獎他勇猛,惱的是說他不濟,當時聽見郭威說他殺不過黃河,心中不忿,喊叫如雷,說道:「元帥,不是王峻夸口,那各路諸侯,有甚能人?某視之直如土木。此去若不奪取汴京,也不算為好漢。」看官,這王峻所言,正如兵法所謂欺敵者敗,他自恃斧精力勇,慣戰能征,眼底無人,藐視天下沒有好漢,誰料兵至黃河,被高懷德槍傷左肋,險些性命之憂。此是後話,這且慢提。
  祇話當時王峻與郭威正在議論,忽見門官來報,說有河南歸德府節度使史老爺求見。郭威聽報,知是史彥超到來,令左右撤去殘席,分付門官:「祇說我整衣不齊,在二門恭候。」門官奉命,往外與史彥超說知。彥超便進帥府,將至二門,果見郭威率領許多將佐出來迎接。史彥超趨上幾步,手撩甲冑,便要下跪。郭威慌忙攙住,說道:「賢弟為何行此大禮。」遂邀至堂上,敘禮已畢,又與各將佐一一見過了禮,遜位坐下。彥超訴道:「元帥威鎮禪州,怎知朝中大變。」就將幼主屈害全家之事,細細訴說一遍。「為此小弟挈家前來相投,望元帥念家兄一體同人之誼,早早興師,乞為家兄報讎,則不惟小弟感德,而家兄亦銜恩於泉下矣。」言罷,淚如雨下。郭威勸道:「賢弟且免悲傷,我不久兵上汴梁,定當削除姦佞,與令兄報讎。」史彥超謝了,令人到外邊把手下兵馬將士都歸了隊伍。郭威分付重整筵席,與史彥超接風。酒散安寢。一夜晚景休提。次日,郭威分撥房屋,與史彥超家小安住。自此,又過了數日。
  這日,郭威升帳,與眾將商議起兵,留大將魏仁甫趙修己等鎮守禪州。遂拜王朴為軍師,史彥超為先鋒,柴榮為監軍,王峻為左營元帥,韓通為右營元帥,選定乾三年二月十六日起兵。到了這日,在教場發炮祭旗,大兵出了禪州,浩浩蕩蕩,一路前進,攻打府州,無人敢擋,勢如破竹。
  且說那沿途的地方官,聽知郭威起兵犯境,差官星夜入京,報知幼主。此時幼主因見孟業的逃回從人奏知,郭威擅斬欽差,興心謀反,幼主正在盛怒,商議遣將問罪。忽又接得邊報,心下大驚,急召蘇鳳吉,共議伐叛之策。蘇鳳吉奏道:「陛下勿憂。臣保一人,命他剿除反賊,必定成功。」幼主問道:「卿所保何人,可以奏績?」蘇鳳吉道:「臣所保者,乃是潼關元帥高行周。此人精於用兵,智勇莫敵,若使他領兵去剿,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耳。」幼主聽奏大喜,即時親寫了一道詔書,遣官前往金斗潼關,調取高行周,克日領兵,往禪州擒獲叛逆郭威,獻俘京師,照功升賞,旨到即日起行,不必來京見駕。欽差領了旨意,離了汴京,不分晝夜,兼程而走,不幾日來到金斗潼關,進城至帥府,開讀旨意畢。高行周不敢遲延,先打發天使進京覆旨,然後挑選了三萬人馬,各各整備了戰攻之具,發炮三聲,大兵離了潼關,晝夜兼程,望禪州進發。看看過了黃河,正望滑州而來,早見探馬來報:「滑州已失,現今郭兵屯扎城中,我軍難以前進。」高行周聽報,即時傳令,離城十里下寨,整備明日攻打。不提。
  卻說郭威兵屯滑州,息軍養馬,以備渡過黃河。忽見探子進來報道:「啟元帥,今有潼關高行周領兵在城外安營,特來報知,請令定奪。」郭威聞報,祇唬得面如土色,心膽皆裂,把那要成大事的心腸,減去了一半。列公,這卻為何?祇因想起昔年之事,高行周在雞寶山一場大戰,把王彥章逼得自刎而亡。這高家槍法,天下無敵,人人聞名喪膽,個個見影寒心。況又將門出身,傳授精通。兼他足智多謀,善於調用。還有一件驚人之術,乃是馬前神課,占斷吉凶,百無一失。為此,郭威思前慮後,心恐神沮,祇得眼盼著王朴說道:「先生,高行周乃將家之子,善能用兵,今他引兵前來,祇怕本帥難免折兵之厄。不知軍師有何妙計,可解其危?」王朴道:「明公勿憂,朴曾夜觀天象,見高行周將星也是昏暗,料他不久於人世。祇是一件,凡為大將者,最怕是個渾名,覺有嫌疑,某聞高行周曾自稱為鷂子,明公又號雀兒,那雀兒與鷂子相爭,何異驅羊鬥虎,卵石相交,未有不敗者,況雀兒乃鷂子口內之物,如何敵得他過?」郭威道:「似此如之奈何?」王朴道:「朴有一計,使高行周斂兵自退,讓明公長驅入汴,不敢阻撓。」郭威道:「計將安出?」王朴道:「自今明公但按兵不動,堅守滑州,等待數月,不必與他交戰,那鷂子無食,腹中飢餓,自然飛去。那時我等進無所阻,退無所扼,長驅而進,汴梁可破矣。」郭威大喜稱善。祇見史彥超一聞此言,便大叫道:「明公何須這等害怕?軍師亦太覺畏縮,量一高行周,有多大本領,直須如此怕他?若依軍師之言,按兵不動,則這末將殺兄之讎,何日得報?末將不才,願領本部人馬前去對陣,務要斬高行周首級,獻於麾下。」說罷,分付左右抬槍牽馬,回步往下便走。郭威未及開言,那王朴見他要去,倒吃一驚,連忙叫道:「將軍慢走,下官有一言奉告。」史彥超聽喚,便立住了腳,說道:「軍師有何分付?」王朴道:「將軍既要出戰,下官不好攔阻。但此去臨陣,凡事必須斟酌,況高家槍法,變化無窮,不比尋常之將。將軍今去會他,我有幾句言語,切須緊記於心,庶無後悔,你此去須當知己知彼,量敵而進,切莫心高,還宜謹慎。」史彥超聽了,微微笑道:「軍師但請放心,不必囑咐,史某此去,定要成功。」說罷,披挂戎裝,出了帥府,提槍上馬,領眾出城,衝往高營去了。那王朴見史彥超堅執要去,料不能勝,遂差王峻帶領三千人馬出城接應。王峻欣然引兵出城接應。不表。
  再說史彥超領了本部人馬,帶了手下健將八員,一齊撲到高營,坐名討戰。探馬報入高營,高行周即時頂盔貫甲,挂劍懸鞭,上馬提槍,放炮出營,來到陣前。史彥超聽得炮響,知道敵人臨陣,抬頭往對面一看,祇見:
  兩桿門旗分左右,坐纛後面緊隨身。
  四員健將押陣腳,引領三千鐵甲軍。
  中軍主將能威武,裝束天神貌絕倫。
  頭頂朱纓紅似火,前後柳葉絳征裙。
  團花袍襯瓊瑤帶,寶鏡青銅映日明。
  左懸鐵胎弓半月,右插狼牙箭幾根。
  手執長槍史八矛,坐下良馬善奔塵。
  平生智勇空天下,術數精奇遠近稱。
史彥超一見高行周,心中火發,惡氣填胸,罵一聲:「老賊!我兄在劉先王駕下,與你都是一殿之臣,今被昏君屈害一門生命。常言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祇該拿獲姦臣,與我兄長報讎,纔算同病相憐之義,怎麼反領兵來,阻住我的去路,我今日會你,務要取你性命。」高行周聽了大怒,喝道:「史彥超休得胡言!你哥哥史弘肇在日,也不敢稱我名氏,況你勾連郭威謀反,兵犯皇都,身帶彌天大罪,尚敢亂言藐我,若論國法,定當把你拿解進京,碎剮示眾。但念史弘肇平日交情,且饒你狗命去罷,祇叫反賊郭威出來受死。」
  史彥超聽罷,怒發如雷,耳紅面赤,大叫道:「老賊欺我太甚,怎肯干休。」舉手中槍,當胸就刺。高行周亦大怒道:「好逆賊,焉敢無禮!」挺起蛇矛槍,正要交戰,祇聽得後面搶出一員少年將來,馬走如飛,舉起長槍,望史彥超肋下便刺。彥超吃了一驚,掣回槍,連忙架住。看那小將,果是英雄,但見:
  面如滿月,唇若涂朱。紅纓燦爛耀銀盔,素袍招展露白甲。懸弓插箭,曾經自號左天。坐馬搖槍,不讓前朝白虎將。
史彥超大喝道:「來將留名,好待本先鋒動手。」那小將也是把彥超一看,祇見:
  黑臉烏鬢,神眉怪眼。頭戴紅襆盔,朱纓簇簇。身披鎖子甲,黃金澄澄。長毛吼端坐似追風,烏纓槍使動如飛電。
  那少年將聽問,便喝道:「反國逆賊,你連我也不認得麼?我非別人,乃威鎮潼關元帥長子、左天蓬高懷德便是。你生心謀反,罪不容誅,我故特來取你之命。」言罷,搶槍直刺。史彥超用手中槍火速相迎。兩個殺在一團,戰在一處,真的利害。但見:
  兩馬相交,雙槍並舉。兩馬相交,馳驟疆場,塵襯蹄,蹄攪塵,蕩起滿天征霧。雙槍並舉,盤旋架舞,我刺你,你奔我,飄來一塊飛霜。往來爭戰有多時,勇怯高低難定局。
  兩個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高懷德混名左天蓬,家傳槍法,那裏懼你年老將。史彥超乃本領高強,久戰沙場,豈肯讓你少年郎。二人戰已多時,約有七八十合。勝負未分。
  高懷德見史彥超馬快槍疾,果是驍勇,心中暗想:「這黑賊要想在我手內逞強,待我賺他猛力用完,再與他算帳。」就收回了槍,祇管招架,不肯衝前。那高元帥在門旗中觀看,祇見史彥超槍法如驟雨一般,往來衝殺,高懷德祇是這架退避,無暇還兵,祇道他年輕力小,對敵不過,又見手下屬將,多是眼巴巴嗟嘆廝嗔,高行周平日最是好勝,今見兒子當場不濟,自覺面上無光,心頭火發,把槍一擺,分付軍中多添戰鼓,催動如雷,三軍吶喊搖旗,上前助敵。高懷德正在招架之際,忽聽軍中緊催戰鼓,回頭一看,見軍士蜂擁而來,知道父親動怒,低頭暗想:「我若再與這賊相持,父親在軍前必不放心。」遂即暗向腰邊取出那打將鋼鞭,執在手中,那史彥超祇顧拍馬衝戰,雙手拈槍,正照高懷德劈面刺來。懷德右手掄槍,仍前招架,衝鋒過去,回馬轉來,左手舉起鋼鞭,喝聲:「著!」照頭打將下來。史彥超說聲:「不好!」把頭往後一側,祇聽當的一聲響,正打中在背上,史彥超口吐鮮紅,伏鞍而走。懷德拍馬挺槍,隨後飛馬追來。有分教──聲名到處,驚碎了將士的心。槍劍來時,堆積了尸骸之路。正是:
  一身可戰三千里,匹馬堪當百萬師。
畢竟史彥超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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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高行周夜觀星象 蘇鳳吉聳駕喪軍



  詞曰:
  念臣工,疇似能為國,忘身皎皎。鞠躬誠盡瘁,至死方堪表。經緯垂象縱昭明,成敗果通曉。怎移易,蹇蹇匪虧,王臣節操。無奈藩籬倒,看猛虎殘狼,嚙人多少。聚群入室,有孰肯,分憂到。祇落得離黍丘墟,感慨已虛邈。咎誰歸?怪他息肩恁早。
        右調《探芳信》
  話說史彥超與高懷德大戰在滑州城外,因那報讎心甚,不及提防,為此被高懷德計賺,鞭打後心,吐血伏鞍而來。懷德不捨,拍馬趕來。將至門旗之前,早有王峻帶兵接應,見史彥超大敗而來,後面追趕甚急,提斧上馬,滾至軍前,大呼道:「小將休得逞強,趕我兄長,我來也。」即時放過了史彥超,上前擋住。懷德看那王峻,果然生得利害:
  赤面虎鬚,金睛尖嘴。頭戴鍍金盔,身穿鎖子甲。純鋼斧手內輕提,棗騮駒身端穩坐。
懷德見王峻生得凶惡,也不答話,拍馬衝殺過來。
  王峻掄動大斧,嗖的一聲,當頭砍來。懷德將手中槍架開,覺得兩膊上好些沉重,暗自想道:「這醜賊力勇斧重,難以與他久戰,祇可智取,不可力敵。」帶轉馬,圖將轉來,重把手中槍直取王峻。王峻見他本領高強,史彥超被他打了一鞭,因此把渾身膂力盡用來戰,心下又提防他暗器來傷。兩個約戰到五十餘合,祇見高懷德忽地抽回了槍,王峻用力太猛,那斧便砍了個空,身軀反往後一仰。高懷德趁勢把梨花槍一緊,竟望王峻心窩裏刺來。王峻措手不及,叫聲:「不好!」急把馬往旁邊一扯,祇聽得嗖的一聲響處,槍已穿在左肋甲上,連袍帶去了半副。唬得王峻膽戰心驚,面皮失色,兜回馬,拖斧而逃。那高行周見懷德兩陣全勝,敵將懼逃,心中大喜,把槍一擺,三軍吶喊,戰鼓如雷,潼關兵隨後追殺,把禪州人馬如砍瓜切菜,亂殺將去,真好利害。有詩為證:
  高氏雄威父子才,千軍萬馬似潮來。
  雀鷂原是難相敵,尸滿郊原血滿垓。
滑州城外這場大殺,至今草木猶紅。
  那史彥超王峻各帶重傷,敗進城中,堅閉不出。高行周大獲全勝,收兵回營,賞勞軍士,父子各卸戎裝,設酒歡飲。高行周因見懷德十分勇猛,事事高強,心下甚是歡喜,暗想道:「主上,你若有潼關高鷂子,那怕禪州郭雀兒。」又叫懷德道:「我兒,你今日鞭打史彥超,槍挑叛賊,他聞名已是喪膽。明日與他交戰,須要一陣成功,便好奏凱。但郭威部下雖無能人,卻有王朴足智多謀,善曉陰陽。他與為父同學藝術,專習六壬奇門,善知過去未來,並曉天文地理。我兒今夜須當加意用心,防他劫寨。」懷德道:「爹爹所見甚遠,待孩兒分付軍士,今夜不要安睡,小心防賊。」高行周遂傳軍令,各各謹守了一夜。
  次日黎明,各自飽餐,拔寨都起,至滑州城對面安營。高行周即命懷德至關前討戰。懷德奉令,披挂整齊,綽槍上馬,領兵至城下,坐名要郭威出來答話。那城祇是緊閉,無人出來。懷德叫了一日,空自回營。一連五日,城中並無動靜,任你外邊百般叫罵,祇做不聞。懷德稟知了父親,高行周大怒,把那三萬人馬分撥二萬,將滑州城四門攻打,留下一萬守營。當時眾軍用力攻打,城上祇把灰瓶石子打下,潼關兵多被打傷。看看圍攻了三日,城不能下。原來這都是王朴之計,他觀看天象,已有定見,總把四門緊閉,不許出戰,外面雖極力攻打,祇叫眾將百般保守。況滑州城池堅固,如何便能得破!
  這日,郭威親自上城巡視,手扶垛口,見城下軍士個個爭強,人人賣勇,如海潮衝擊,似蜂擁相攻,起初見二將失機,魂夢已是驚亂,況今親見攻打,勢甚危急,那有不懼之理。祇唬得面如土色,急忙下城,回至帥府,與眾將商議道:「本帥自悔失了主意,反叛朝廷,今日天理昭彰,遇了高家父子之兵,部下又無上將與他敵對,又五攻城甚急,破在旦夕,那時玉石俱焚,卻不枉費了諸公推戴之心,如之奈何?」祇見王朴開言說道:「明公且免憂疑,王某前曾有言,高行周將星昏暗,必有災,且請寬心,等待十日,明公大運一通,高行周自然兵退,此非王某謬言,實係上天垂象。目下祇圖保守,便無他慮矣。」郭威聽了,便依王朴之言,傳令城上,多加灰瓶炮石,晝夜提防,小心堅守。按下不提。
  再說高行周見攻城不下,士卒傷者極多,祇得傳令撤兵回營,別思良策。父子回營,時已天晚,點上燈燭,用畢晚膳。眾將退出帳外,各自調換安息。懷德查點三軍,分付各各省睡,不許懈怠。高行周獨坐帳中,心中思想:「這都是天子年幼,寵信蘇鳳吉,被他蠱惑,賞罰不明,以致激反郭威,到今勞師動眾,未見成功。」又想:「史弘肇全家遭讒被戮,說也慘然。」長嘆數聲,把憂國憂民之心,冷了一半。不覺鼓打三更,四下人聲寂靜。高行周離座,走出中軍帳來,祇見五營四哨,嚴謹肅然。又覺寒風撲面,遍體如冰。抬頭一看,那滿天星斗,燦爛當空。又向天河觀看,見紫微斗口生了黑氣,一會明朗,一會昏暗,客星犯帝座,明星旺氣,正照禪州。就知大漢天下不久,必屬於郭威,為此一憂。又被寒風吹冒,忽然打了一個冷戰,覺得身上凜寒,漸漸發熱。回到中軍,心中不樂,翻來覆去,一夜不寧。到了次日,心中憂惑頻添,煩悶轉盛,茶飯不思,臥病不起。傳令懷德管理軍情,三軍不得亂動。那麾下兵將見主將有病,把戰鬥之心,也消去了一半。
  又過數日,病體更甚。那日到了夜間,至三更時分,高行周心因疑慮,叫聲:「我兒,你扶我出去,再觀星象何如?」懷德道:「爹爹身體不安,巳須養靜為主,待等痊好,再去觀看不妨。」行周道:「你便扶我出去,決無妨礙。」懷德不敢違忤,祇得扶了父親,走出帳外,仰觀天象。見自己本命星昏昏沉沉,不住的欲墜,嘆了一口氣,默默無言。遂命懷德扶至後堂,坐在軟榻之上,躊躇嘆息。懷德問道:「爹爹觀看星辰,為何不言長嘆?」行周道:「我兒,你怎知星理玄微?我欲待不說,你便不知其故,我且說與你知,自然明白。方纔我仰觀天文,見本命將星昏暗。又於前夜觀看,見客星犯帝座,主宿不明,此乃欲換新主之兆。又見旺氣正照禪州,應在郭威承襲天下。你父奉命興師,前來拒敵,誰知上天不容,降下災患,使我不能滅賊,誠天意也。目今大兵駐扎在此,空費錢糧。王朴善於守城,又難即破。欲順天心,斷無歸降郭威之理。若祇擁兵擋住,非但身帶重疾,不能主持,又恐違逆天意,還主不祥。故此進退兩難,尚在未決。」懷德聽罷,想了片時,對道:「爹爹,孩兒倒有一條兩全之計,不知可否?」
  行周道:「有甚計策,你且說來,當行則行,當止則止。」懷德道:「爹爹,既是上天垂象,不可逆天而行。依孩兒之見,何不撤兵,回鎮潼關,聽天由命,做個明哲保身,也是退步之策。不知爹爹以為何如?」行周道:「我兒,你年紀雖輕,倒也透徹,為父也想此策,庶幾為可。祇是一件,恐於理上不順。」懷德道:「爹爹,尚有何事不順於理?」行周道:「為臣當忠,為子當孝。汝父食了漢主之祿,不能盡忠殺賊,反是全身遠避,偷生於世間,祇怕青史遺編,難逃不忠二字。」懷德道:「爹爹,自古道:「君不正,臣投外國。」昔日岑彭歸漢,秦叔寶捨魏投唐,古來名將,皆是如此。況今幼主昏德,寵信姦邪,殺戮忠良股肱,還想甚麼開基之將,汗馬功勞?請爹爹不必多疑,但自回兵,等待病愈,然後觀其事勢,再為區處。」高行周心內也有回兵之意,聽了公子之言,定了主意,便傳將令,大小三軍,整備明日回兵。那眾多軍士聽見主帥有病,正在惶惑,忽聞回兵之令,大家歡喜,整頓起行。
  看官:凡為大將之人,全賴主意,主意沒了,就落褒貶。使高行周立意帶病督兵,在黃河口將郭威擋住,雖然違了天意,就死也得個盡忠死節之名。不道無了主意,聽了懷德之言,捲兵回鎮,日後雖然不服郭威,盡忠自刎,終恐難掩今日之咎矣。閑話莫贅。
  祇說高行周到了次日五鼓時分,即令三軍拔營歸師,懷德保住中軍,緩緩的退回潼關去了。這一撤兵,漢主的江山便不能穩坐矣。報馬報進滑州,郭威大喜,猶恐高行周誆軍之計,心下尚是猶豫,分付探子暗暗去探聽消息,真假何如,再來回報。王朴搖手道:「元帥不必多疑。高行周與某同師學藝,善曉天文,他見客星犯帝座,另有新君出來承襲,又見自己本命星昏沉,一定不敢逆天行事,所以全身遠害,坐觀成敗,退兵是真。元帥祇管進兵,別無他慮。」郭威終是懼怕,不敢進兵,又在滑州住了三四日,見那探子打聽得潼關兵果已退去,方信王朴之言,果有定見,方知高行周撤兵不是誆軍之計,方纔放心,傳令大軍起行。三聲炮響,大隊人馬離了滑州,渡過了黃河,一路上秋毫無犯,軍令森嚴,因此各處郡縣,望風而降。大兵行了數日,來至汴梁城外,放炮安營。
  那日漢主駕坐金鑾寶殿,聽得大炮連天,響聲不絕,一時不知其故。早有黃門官進來奏道:「今有郭兵到了封丘門外,請旨定奪。」漢主聽奏大驚,即問蘇鳳吉道:「前日太師已保潼關高行周領兵拒賊,至今未見捷音,反有逆賊兵至,如之奈何?」蘇鳳吉奏道:「臣昨聞高行周在黃河岸大破郭兵,殺得郭威懼怕,堅壁不出。不知高行周何故即便撤兵?臣正欲差人探聽,不想賊兵已至都城。陛下且免憂慮,當即命將出師,問以叛逆之罪,看其事勢如何,再為區處。」漢主準奏,即遣大將慕容彥超侯益領兵出城擒賊。
  二將領旨,點兵出城,至郭營對面列陣以待。探馬報進營中,郭威便令史彥超出敵。彥超領兵來至陣前,大呼搦戰。慕容彥超與侯益一齊出陣,大喝道:「反國逆賊!不思守分,敢興叛主之師,直犯皇都。今日天兵一出,汝等還不下馬受縛,直待要污我刀斧耶?」史彥超大怒,罵道:「汝等都是姦臣之黨,屈害我兄長一門,此恨不並日月,今日務要碎汝萬段,以報兄長之讎!」言罷,挺起烏纓槍,望前直刺。慕容彥超揮大砍刀,火速交還。二馬相交,雙器並舉,一陣大戰。正是:
  山邊壘壘黑雲飛,海畔莓莓青草起。
二將戰有三十餘合,勝負未分。
  那侯益見慕容彥超戰史彥超不下,即便挺槍拍馬,上前夾攻。史彥超全無懼怕,勇力倍加。正戰之間,祇見漢兵後面大亂,卻是王峻預受王朴密計,領兵抄向漢營後面,襲殺將來。侯益看見兵亂,回馬轉來,卻與王峻打個照面,被王峻攔腰一斧,砍於馬下。慕容彥超見了,一時心慌,刀法亂了,措手不及,早被史彥超一槍,挑去了半個腦蓋。郭威在門旗下將鞭梢一指,大軍喊殺前來,勢如壓卵。漢兵一半被殺,一半投降,餘剩數十人,逃往城中去了。郭威收兵回營,賞兵賀功,自不必說。
  卻說敗兵逃進城來,遞報漢主。漢主聞奏,驚惶無措,慌集兩班文武,計議退兵之策。漢主問道:「郭威反朕,兵勢甚大,朕差遣慕容彥超侯益出兵拒敵,又已陣亡,汝等眾卿,誰肯與朕分憂,領兵出去擒賊。」連問數聲,無人答應。漢主見此光景,心中更加憂懼,想起史弘肇當日之言,追悔無及。祇因聽了蘇鳳吉所奏,平白地偏要調取郭威進京,如惹火燒身,自取其累,如何是好。又向兩班文武說道:「朕雖行事錯亂,爾等諸卿也該看先帝之面,為國家出力,怎麼這般畏縮,不肯與朕分憂?」漢主話纔說完,卻有蘇鳳吉執笏當胸,俯伏奏道:「陛下且少憂慮,恐傷龍體,況京城尚有雄兵十萬,戰將千員,微臣食君之祿,當與君分憂,願效犬馬之力,出城與郭威抵敵,若得上天默佑,自然殺退賊兵。」漢主聽奏,大喜道:「若得太師一行,朕無憂矣。」蘇鳳吉又奏道:「臣受君恩,故願捨此微命,報答陛下,但須請陛下御駕親征,纔好立功奏績。」漢主道:「老太師既肯前去殺賊,為甚要朕親征?」蘇鳳吉道:「微臣出去,祇帶手下兵將,其中勤惰不一,焉肯悉皆用命!惟陛下親征,又得滿朝文武保駕,一則御駕監臨,諸臣皆願效力,二則天威所至,添助軍威,並力齊心,便可成功矣。」原來蘇鳳吉惟恐不能取勝,故要漢主帶著文武,御駕親征。他的姦心以為,不能取勝,大家一窩兒都死,倒也乾淨。若是文武都要性命,自然出力廝殺,斷無不勝之理。這是姦臣設心不善,說話偏是循理,往往如此。怎奈漢主一來年輕,不諳大體。二來從幼不會打仗衝鋒,怎知一槍一刀的事業,行兵擺陣的機謀。聽得蘇鳳吉說得這般容易,心下便滿望殺退郭兵,回來原坐金鑾。當下漢主又說道:「大師既要朕親征,速速挑選了人馬,然後啟行。」蘇鳳吉領旨出朝,把十萬御林軍挑選了五萬。
  次日,調出封丘門外扎營,然後來請聖駕出城。漢主傳下旨意,滿朝文武,無論大小官員,多要隨征保駕,倘有一官不到者,即以叛逆論。文武見此旨意,沒奈何,一個個戰戰兢兢,祇得捨著性命去保駕。那漢主領文武出了城,帶了人馬至七里店安下營盤。遠望郭兵,槍刀耀日,旗幟漫天,甚是利害。又聽得郭營內炮響震天,唬得心驚膽裂,便傳旨要宣蘇鳳吉來商議。當駕官奏道:「蘇丞相正在前面督兵,分撥將士出戰。」漢主暗自忖道:「朕的人馬不少,況有蘇太師在前督陣,料然不妨。即使叛賊殺來,自有太師迎敵,也不能就到朕的面前。」因此把膽兒略略放大了些。那蘇鳳吉在前面見了郭兵如此勢大,心中其實害怕,無奈勢成騎虎,祇得勉強前去廝殺。領了一萬精銳兵馬,帶了數員驍勇偏將,離那御營有二里多路,扎住陣腳。那郭威帶領眾將,也到陣前。兩邊排開陣勢,發動戰鼓。郭威望見漢陣後面還有一支大隊人馬,安住營盤,知是漢主親征,便問眾將道:「那位將軍出去見陣?」祇聽得背後衝出一員大將,應聲而答道:「小將韓通,願決一陣。」說罷,帶著家將,催馬上前,大聲喝道:「有能事的前來會俺。」蘇鳳吉見來將甚是英雄,但見:
  頭戴銀盔,身穿鎧甲。手執長槍,騎坐高馬。立於陣前,威風凜凜。
  蘇鳳吉便問眾將:「誰敢上前擒賊?」早有禁軍教師索文俊,拎馬掄刀,頂盔貫甲,厲聲大叫道:「丞相,待末將去擒拿叛賊。」說罷,拍馬衝來,望韓通直奔。韓通拍馬相迎。二將刀槍並舉,大戰沙場。兩邊戰鼓如雷,對陣喊聲大舉。蘇鳳吉見索文俊不能取勝,又點四員漢將出來,乃是孫禮、牛洪、劉成、吳坤,一齊出馬,各舉兵器,上前助戰。郭營內惱了大將王峻,舉起大斧,奔至陣前接戰。後面又有驍將曹英、王豹,監軍柴榮,一齊出馬,舉兵器尋對兒廝殺,真好一場大戰。有詩為證:
  兩陣咚咚戰鼓催,疆場十將逞英威。
  刀槍抵敵寒光迸,斧戟奔迎電閃輝。
  殺氣淪漫天欲暗,征塵蕩舞日無暉。
  從來爭鬥皆如此,誰是麒麟名姓歸。
  軍師王朴,也在營前觀戰,對史彥超道:「史將軍,你看那軍前騎赤馬,穿紅袍的,就是蘇鳳吉,你殺兄之讎,今日不報,等待何時!」史彥超聽說殺兄之賊現在軍前,舉眼一望,果見蘇鳳吉提刀坐馬,在陣前監戰。登時心頭火發,環眼睜紅,把坐馬一拍,雙足一磕,挺起長槍,望漢營衝來,高聲喊罵道:「姦賊!我祇說你當時當道,長亨富貴,誰知你錯過午時,一般也有今日,可見我兄長有靈,冤家相遇,不要走,我來取你的命也!」那蘇鳳吉一見史彥超,轟走了三魂,驚掉了六魄,不敢交戰,回馬拖槍,望東而走。史彥超隨後追趕。
  那陣上交戰的漢將,見主將已走,各各無心相殺,手忙腳亂,劉成被王峻一斧砍死,曹英刀劈吳坤,王豹活擒孫禮,韓通槍挑了索文俊,柴榮殺了牛洪。五員漢將,陣亡了四個,捉了一個。柴榮把刀一晃,後面隨征兵將發喊衝殺過來。一萬漢兵,那裏還站立得住,各自四散奔走。郭威見漢兵敗了,親率大兵壓下來。那漢主同著文武在大營中,呆呆的等著,滿望蘇鳳吉來報捷,誰知郭兵已殺至營前。漢主見事不妥,祇得不顧文武,從後營上馬就走。眾文武忙要保駕,誰知漢主先走了,一時奔走不及,祇得降的降,自刎的自刎,不留一個。所以四萬人馬,已被郭兵殺了大半,其餘的那裏還有戰鬥之心,各要保全性命,都往城內逃走,將封丘門擠得水洩不通。可憐:
  人擠人聲悲叫苦,馬踹馬肉爛皮飛。
人多門窄,漢兵不能進去,禪州人馬趕到城下,舉動兵器,排頭价亂砍亂戳,登時之間,把漢兵殺得尸如山積,血似江流。正是:
  血埋諸將甲,骨襯眾騎蹄。
  禪州兵馬都進了封丘門。當有曹英王豹殺進了董市門、柴榮韓通殺進了萬壽門、王峻領兵殺進酸棗門。各門俱已打破,同進了玄武門,把住汴梁皇都。正是經商罷市,黎庶關門。祇苦了漢主棄營逃走,祇帶幾個內侍,跟隨馬後,望著皇城而來。有分教──槍刀隊裏,難逃天子殘生。神聖廟中,管取姦臣性命。正是:
  輕將社稷酬私憤,快把身家雪眾心。
畢竟漢主進得城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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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李太后巡覓儲君 郭元帥襲位大統



  詩曰:
  憶昔中原逐秦鹿,五軍失利屠睢戮。
  番君一出王衡山,戶將從征入函谷。
  自古羈縻稱外藩,誰令市鐵禁關門。
  不見鮫魚重入貢,旋看黃屋自言尊。
  人事消沉洵可哀,千秋朝漢餘高臺。
  漢家遺跡不可問,歌風柏梁安在哉!
        右節錄朱錫鬯古體
  話說漢主聽了蘇鳳吉所奏,御駕親征。不道一陣戰爭,被郭兵殺得將亡兵敗,自要保全性命,祇得棄營而逃,祇帶隨身幾個近侍,一齊望玄武門來。纔到門外,祇見旌旗滿布,劍戟如林,有無數郭兵攔住去路,漢主著忙,不敢進去。纔要回馬,又見封丘門外,郭兵不遠,祇得帶轉絲韁,順著玄武門的大街向西而走。剛到西華門,祇見明盔亮甲,盡是禪州兵馬,料想走不過去,回馬又走。跟隨的內臣,一個全無,孤孤淒淒,匹馬行來,抬頭觀見一座禪林,上寫白雲禪寺,遂即下馬,走進山門,來至殿上。祇聽得街上甲葉亂響,鑾鈴震耳,不住的馬跑。料想大勢已去,不能挽回,長嘆數聲道:「我劉承祐,今日皇天不佑,以致郭兵破了汴梁,我一死固不足惜,祇是我父掙下的江山,輕輕送與別人,有何顏面再見臣民。又且撇下養老宮王母,無所倚靠,空養一場,總由我不明之故,以致國破家亡,我還要留這性命何用!」說罷,腰間解下黃綾,繫在看柱之上,復又大叫道:「我悔不聽忠諫之言,致有今日。」即時自縊而亡,在位三年,壽二十一歲。後人有詩以弔之:
  踐祚洪基不數年,藩臣士馬至朝前。
  身亡纔悔忠良諫,何似當時莫調遣。
  卻說郭威大兵進了汴梁,令把四門守住。帶領眾將先把蘇鳳吉私宅圍住,查明家口,共拿男婦一百九十四名。然後令人進宮,將蘇皇后拿了。專等史彥超拿住了蘇鳳吉,好與史平章報讎祭奠。按下慢提。
  且說養老宮李太后正坐宮中,有內臣來報道:「啟太后娘娘,不好了!萬歲爺御駕親征,不知下落。郭兵已進皇城,文武俱各逃散,那郭威現在朝前。方纔有無數賊兵,把蘇娘娘拿了出去。請娘娘裁奪。」李太后聞報,祇唬得魂飛魄散,淚落珠流,分付內侍引道,望外而來。當有掌宮太監攔住道:「宮門外都是賊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那裏去?」李太后道:「今日國破家亡,有甚去處?老身拼著一死,去見郭威,問他幼主存亡。」當時出了安樂宮,竟往分宮樓來。那膽小的內官俱各躲避,有幾個膽大的跟駕而行。過了分宮樓,就有守門的郭兵攔住。太監道:「這是太后娘娘,要見郭元帥,有話要講,快去傳報。」那郭兵聽說,便去通報郭威。李太后便上了金鑾大殿。那李娘娘人所共知,是個賢後。況郭威昔日在劉主部下,極是親信,李太后管待柴氏夫人,如同胞姊妹一般。今日郭威破了都城,逼去幼主,朝見之際,不覺心中帶愧,面上包羞,往後倒退幾步,雙膝跪倒,口稱:「娘娘,微臣郭威朝見。」那禪州眾將見元帥行了君臣之禮,便不敢怠慢,一齊在丹墀之下叩頭朝見。太后傳旨平身。眾將謝恩,起立旁邊。
  太后問道:「郭元帥,你今無故興兵至此,擾亂社稷,所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節。不意主上寵信姦臣,欲致臣於死地,臣是以不得已而至此,祇欲除姦去佞,肅清朝宁耳,望娘娘明鑒。」李太后道:「既是幼主年輕,有負於汝,也該看先帝之面。汝可記得先帝在日,與汝情同手足,苦樂同受,南征北討,混一土宇,纔得正位,因汝功高勛大,封為元帥,執掌兵權。況先帝臨崩,以汝忠義,故又托孤於汝,指望輔佐儲君,匡扶社稷。豈知汝半途而廢,改變初心,欺負我寡婦孤兒,興心造反,祇怕皇天不信於汝。」言罷,淚流滿面,不勝淒愴。
  郭威見此情形,心下惻然,不覺也弔下淚來道:「微臣領兵前來,祇除姦賊蘇鳳吉,一則整理朝綱,二則與史平章報讎,安敢有懷異志乃言反也。」太后道:「汝既無異志,因甚與皇上打仗?」郭威道:「此是蘇鳳吉領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開兵抵敵,安敢有犯於聖上耶!」太后道:「既不與聖上開兵,如今駕在那裏,為何不見回朝。」郭威道:「想在亂軍中走散,娘娘且請放心,待臣差人四下尋訪,請駕入朝,臣便奏明委曲,祇將蘇鳳吉正法,那時臣當退守臣節,調遣回兵。」李太后聽了這席言語,信以為真,領了宮官,含著眼淚,回進安樂宮去了。正是:
  祇望統系仍舊按,誰知大寶屬他人。
  再說史彥超追趕蘇鳳吉,把他趕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急急如漏網之魚,忙忙似喪家之狗。史彥超這匹馬,離著蘇鳳吉有百步之遠,再也趕他不上。
  看官:凡人到緊要之處,往往沒有見識,即如史彥超在後追趕,若是開弓射箭,或者不中了人,也中了馬,豈不是省了許多氣力?那知史彥超一心祇要拿著活的,好與兄嫂報讎,也不想著開弓放箭,祇顧往前追趕。見趕他不上,急得心頭火起,口內怪罵道:「姦賊!你要往那裏走,我今趕到你一個盡頭,總要拿住!」一面喊叫,一面拍開坐騎,往下緊緊的追來。
  此時蘇鳳吉祇唬得魂膽飄蕩,低著頭,磕著馬,沒命的狠走,祇恨坐下馬少生了兩翅,不得會飛,若會飛時,就有命了。正走之間,祇見道旁有座古廟,纔到山門,便棄了馬,提了刀,跑進了山門,心中暗想道:「我與這黑賊拼了命罷,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算計已定,將身一閃,伏在山門之側,將手中朱纓刀舉起過頭,祇等史彥超進來,就要一刀送命。誰知史彥超命不該絕,正在追趕,望見蘇鳳吉跑進了廟門,須臾也到了山門前,滾鞍下馬,不管深淺,提槍正要進門,祇聽得一陣陰風,就在廟裏滾出,吹得煙塵陡亂,隱隱帶著哭聲,心中疑惑,不敢進門。又聽得空中叫道:「兄弟不可進門!那姦賊閃在裏面暗算害你,你且守住山門,救兵即刻到了。」說罷,登時風定塵息。史彥超哀悲流淚,叫聲:「哥哥陰靈有感,暗中保佑,兄弟拿住賊人,與你報讎。」正言間,聽得甲馬聲鳴,回頭一看,正西上塵土飛揚,來了一彪軍馬,打著禪州旗號。原來是王峻韓通二人,領了郭威將令,前來接應。當時史彥超見了,叫道:「二位將軍,那姦賊蘇鳳吉,被我趕進廟中,快些拿捉。」二將聽言,即令兵士將廟宇圍住,整備捉賊。那蘇鳳吉正在門後等著,忽聽外面有了接應人馬,那裏還敢算計,移步望裏便走。過了大殿,來至側首十王廊下,祇見史弘肇襆頭象簡,玉帶烏靴,當面迎住,大聲喝道:「姦賊往那裏走!還我命來!」舉起朝笏,劈面打來。蘇鳳吉把口一張,跌倒在地,昏迷心竅,人事不知。正值王峻韓通同著史彥超領兵進來搜捉,見蘇鳳吉橫倒在地,不費其力,把他五花綁了,拴在馬上,一齊出了廟門,回至汴梁城,見了郭威,繳令已畢。
  郭威傳令,將史弘肇夫婦骸骨起出,用棺槨盛殮,殯葬祖墳,再把舉家尸骸,揀地瘞埋。到了下葬之日,史彥超稟過了郭威,要將蘇鳳吉全家男婦拿到山墳,祭奠兄嫂。王朴攔住道:「二將軍,下官有一言奉告,常言道養家千百口,作罪一人當。彼時陷害令兄者,惟蘇鳳吉一人而已,與他全家無涉。況今將軍纔進汴梁,最要先得民心。若把他全家老幼一概殺戮,一則傷了天地好生之心,二則黎民恐懼,必懷怨憤之意,便於將軍多所不利。依下官愚見,祇將蘇鳳吉夫婦,與令兄令嫂祭靈,或者再將他子婦二人,當抵了一家生命,其餘總無相干,即行釋放。此便是既盡國法,又協人情,至當之舉也。」史彥超道:「軍師所言,末將無有不依,但昭陽宮蘇后,是姦臣的親生之女,都是這賤人惑亂,壞了朝廷大事,理該把他祭靈。」王朴道:「將軍,此意更為不可,蘇后雖係逢吉之女,乃是漢主之后,你我與他都有君臣大義,不可變常。若與令兄祭靈,不惟令兄陰靈不安,更有礙於元帥之聲名,此事萬萬不可。」史彥超道:「軍師,那蘇后雖是君后,既於臣子有虧,便是寇讎,末將一定要殺他祭兄,庶幾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王朴道:「將軍必欲如此,下官有一主意,可以兩全,方纔探子來報,漢主在白雲寺自縊身亡,不如叫蘇后自盡,與漢主隨葬,就如與令兄報讎一般,豈不為美。」郭威聽了,也是勸道:「賢弟當依軍師之言,不必固執,況令兄在日,為國為民,極是忠正,死後一定為神,佑庇百姓,依了罷。」史彥超見郭威相勸,祇得含淚依允,祇把蘇鳳吉夫婦兒媳四人綁到墳前,齊齊跪下。
  那滿朝文武,聞得把蘇家父子與史平章祭靈,都來隨了郭威,同到墳瑩,但見墳前擺設祭禮筵席,香燭紙錠,那蘇門四口跪在下面。先是郭威率領了滿朝文武及禪州將佐,依次祭奠,燒化紙錢。然後史彥超拈香奠酒,哭拜在地,叫聲:「兄嫂,你生前正直,死後神明,今日願來受饗。」拜罷,立起身來,揎拳捋袖,滿眼睜紅,令手下人將蘇鳳吉身上衣衫盡皆剝下。史彥超雙睜圓眼,切齒咬牙,舉起純鋼利刃,指定了蘇鳳吉罵道:「誤國欺君的姦賊!妒賢害人的佞夫!你倚仗椒房貴戚,作福作威,謀削藩鎮諸侯,屈害我兄長一門生命,祇道無人報怨,誰知今日天理昭彰,也被我拿住。我今日祇把你心肝取來,祭奠兄嫂。」又分付兩邊的燒化了紙錢。那蘇鳳吉聽了,深自懊恨,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正是逆理害人,報應就在自己。低頭不語,專等一死。史彥超刻不容情,左手按住蘇鳳吉,右手執了利劍,照定心窩,祇一搠,胸破腹開,血流滿地,雙手把心肝取出,血淋淋的供在桌上,哭聲大慟,高叫:「兄嫂陰靈不遠,小弟今日殺了讎人,取心在此,快來受祭!」哭罷,又將一門四口之首,盡皆割下,都供桌上。祇見墳前就地捲起一陣陰風,黃沙滾滾,隱隱帶著哭聲,向西而去。郭威帶領一班將士,齊齊下拜。彥超回拜已畢,復又奠酒三杯,祭了兄嫂之靈。轉到郭威跟前,雙膝跪倒,口稱:「元帥,史某得蒙威力,與全家報了此讎,使我銘刻於心,生死不忘大德。」郭威慌忙用手扶起道:「將軍過禮,這是令兄陰靈有感,得報此讎,與我何干。」史彥超立起身來,又謝了禪州眾將。然後同著文武,一齊回朝,纔把蘇后逼死,與同漢主葬於王陵。諸事已畢。
  到了次日,郭威率文武百官,朝於太后,將隱帝自縊等情,一一奏聞。太后無可奈何,惟揮淚而已。文武因奏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早立明主,以安天下。」太后下詔,迎立幼主之弟、河東節度使劉贄為君。贄乃晉陽公劉崇之子也。當時遣使,安備車駕,奉迎去訖。忽報契丹舉兵入寇,侵犯邊界甚急。太后即命郭威領兵往救。郭威奉詔,帶同手下一班戰將,率領所部之兵,起行擊救。大兵來至澶州,是夜城中過宿,諸將背地裏商議道:「我等禪州起手,共圖大事,本為扶立元帥為君,故此披堅執銳,以圖蔭子封妻。不意兵至都城,昏君自縊,乃更立漢家宗黨,我等誓死決不服也。」軍師王朴說道:「爾等諸將所議,與我相同,此事亦不可緩,當於來日,必須如此如此,大事便定矣。」諸將大喜,整備行事。
  次日黎明,郭威起身,正欲傳令起行,忽聽外面鼓噪大振,郭威疑是兵心變亂,急令從人把館門緊閉。須臾,眾多將士一個個逾垣進來,擁到面前。郭威驚問其故。諸將道:「我等出萬死於一生,跟隨元帥舉事者,欲以元帥為天子,今乃更立別人,眾心實為不服,因與軍師定議,冊立元帥為君,號召天下。」郭威道:「新君已定,有甚變更,況此乃大事,汝等諸將豈可草率為之?」王朴道:「眾心已定,明公決當允從,況諸將已與劉氏為讎,豈肯束手服乎。」言未畢,早見王峻開了館門,就在軍士手內裂了一面黃旗,將來披在郭威身上,口中大呼道:「我等共立元帥為主,誰敢不服!」諸將盡皆俯伏嵩呼,門外眾兵齊呼萬歲,歡呼聲聞數十里。將士擁護郭威兵回汴梁,遂乃上箋於太后,大略言,被眾將所誤,勢不能推,願奉大漢宗廟,事奉太后為母。太后見了此箋,自思郭威兵強將勇,兼之腹心布滿朝堂,大勢已定,難以挽回。祇得下詔廢劉贄為湘隱公,即命郭威監國。是歲漢遂亡矣。史官評之云:
  高祖擁精銳之兵,居形便之地,屬胡騎北旋,中州乏主,故雍容南面,而天下歸之,豈其才德之首出哉,乃會其時之可為也。夫根疏者不固,基薄者易危,隱帝雖有南面之號,而政非已出,民不知君,輕信群小之謀,欲杜跋扈之臣,禍不旋踵,自然之勢也,父子相繼,四年而滅,自古享國之短,未有若茲也。吁!哀哉。
  是日,郭威即了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賀已畢,謚幼主為隱帝,尊奉李太后為昭聖太后。至次日,郊天祭地,大赦天下。自謂系出周虢叔之後,國號後周,改元廣順,立柴氏夫人為皇后。封柴榮為晉王、王峻為鄴郡節度使、史彥超為京營總都、韓通為御營團練元帥、偏將王豹曹英等俱加封總兵、封王朴為昌邑侯大將軍兼軍國大事、又封漢朝舊臣范質為右丞相、貞固為左丞相、竇儀為翰林學士。其餘漢臣,各居原職,內有不願為官者,準其退歸,隨征兵士,給賞錢糧。封賞已定,文武各各謝恩。祇見內有一臣,綸巾道服,俯伏階前,且不謝恩,推辭奏道:「臣有愚衷,望乞天聽。」不爭有此一奏,有分教──征誅克遂初心,泉石堪娛素志。正是:
  人爵不如天爵貴,功名怎比孝名高?
畢竟奏的誰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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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王子讓辭官養母 趙匡胤避暑啖瓜



  詩曰:
  惟忠且惟孝,為子復為臣。
  一朝人事盡,身名不足親。
  吳起嘗辭魏,韓非遂入秦。
  壯情將消歇,雄圖急欲伸。
  暫處華陰下,不終關外人。
        右錄庾信《詠懷》
  話說周主登了大寶,大封功臣,文武百官盡皆謝恩已畢。祇有王朴推辭不受,俯伏奏道:「臣本無功,反蒙陛下隆以重任,臣伏念德微命薄,不堪拜受,願陛下收回成命,放臣歸鄉,此臣之素志也。」周主聽奏,吃了一驚,說道:「朕自得先生以來,屢建奇功,今日九五稱尊,身臨臣民,皆先生所致也,區區爵祿,未足言報。望先生勿惜勤勞,匡扶社稷,則天下幸甚。」王朴叩頭,叫聲:「陛下,臣實命薄,福祿難安,若受顯職,必然損壽,況有老母,年逾八旬,理宜侍奉。望陛下以孝治天下為心,放臣得還故里,奉菽水於日月,盡定省於晨昏,終養優游,則臣母子之餘年,皆陛下恩賜之年也。」周主道:「先生雖然篤於孝道,但朕新得天下,枕席未安,倘有變端,使朕如何措置?」王朴道:「方今國運初興,洪圖永固,上有堯舜,下有皋夔,君臣致治於朝堂,天下自然向化,何必多此遠慮耶。」周主見他去志已決,不好強留,祇得說道:「先生既不肯留,必成其志,但朕倘有軍國大事,來請先生,幸勿推諉。」王朴道:「臣受主上天恩眷念,焉有不奉詔旨之理。」周主便準了奏,傳旨擺御宴,與王朴送行,即命百官陪飲。王朴謝過了恩,領了御宴,便要別駕。周主依依不捨,無計可留,祇得多賜金銀綵緞而已。王朴叩頭謝恩,辭駕出城而去。正是:
  且圖衡泌棲遲樂,暫釋邦家夙夜憂。
  原來王朴數學精明,預知興廢,雖然郭威登了皇位,日月一新,然不過應運興基,氣候不久。況真主出世,自有一班開國的能人治世的賢士出來輔佐,定國安邦,自己祇好返歸林下,全名完節的了。閑話休提。
  祇說周主見王朴辭官去了,便問兩班文武道:「朕今初登大位,尚有幾處刀兵未能寧靜,卿等都懷經濟之才,必有安定之策,不妨為朕奏來。」言未盡,有翰林學士竇儀出班奏道:「別處郡縣,不必為慮,所患者晉陽劉崇耳,彼見陛下為君,其心未必能甘,倘結連契丹,妄舉入寇,人心一動,為禍不淺矣。依臣愚見,必須責任親信名將,於禪州百鈴關兩處,重兵據守,阻住咽喉,使劉崇無隙可窺,安能搖動?臣意如此,望陛下聖裁。」周主聽奏稱善,便俟選將,到彼鎮守。按下慢提。
  卻說晉陽劉崇,初聞周主起兵,隱帝遇害,便欲舉眾入京,奠安社稷。及聞太后下詔,迎立劉贄為帝,便大喜道:「吾兒為帝,吾又何求?」遂息了舉兵之念。後聞劉贄廢立而死,心甚憤忿,遂自稱帝,所有并、汾、沂、代、嵐、憲、隆、蔚、麟、石、沁、遼十二州之地,即以判官鄭琪趙華國同平章事,國號北漢。厲兵秣馬,窺圖報復。消息傳入汴梁,周主憂懼,便想:「百鈴關禪州果係要路,須得親信之臣保守,方始無虞。不如命姪兒柴榮前去,一則迎接皇后,二則威鎮禪州,豈不為美?」主意已定,便傳旨意,命柴榮鎮守禪州,奉迎國母。又命韓通鎮守百鈴關。二臣領命,各自帶了所部之兵,辭王別駕,出城起行,不一日兵至禪州。韓通自去鎮守百鈴關。那柴榮進了帥府,所屬文武官員參見已畢。柴榮退進私衙,取銀三百兩,打發差官到泌州張家飯店,酬謝店主養病之恩。差官奉令去訖。
  柴榮來到後堂,拜見了姑娘,請安畢,把一路得勝,兵破汴梁、漢主自縊、姑爹得了天下、南面稱尊,為此前來迎接姑母進京,共享富貴,這些前後事情,細細說了一遍。柴娘娘聽了大喜,當晚安排酒筵,與柴榮接風,至親兩口開懷歡飲。柴娘娘心中快樂,多飲幾杯,不覺冒受了風寒,身上便寒熱起來,臥床不起。柴榮心下慌忙,一面延醫調治,一面寫本進京。差官齎了本章,星夜趕至汴梁,到了午門,將本交與了黃門官。黃門接本,送進朝去。周主覽畢,即批一道旨意:「就命晉王柴榮侍奉皇后,調和疾病,等候病愈之日,一同來京,順便監軍百鈴關,節制便宜行事,欽此欽遵。」這旨意降到禪州,柴榮當堂拜受,勤心湯藥,侍奉姑娘,病體將瘳。又到百鈴關監軍,與韓通操演人馬。此話按下不提。
  卻說趙匡胤與鄭恩自從野雞林打走了韓通,住在平陽鎮七聖廟裏,百姓敬之如神,真是朝給飯,夜供酒,一日三餐魚肉不離口,在那鎮上專打不平。那些土豪光棍,聞了匡胤之名,潛蹤遠避,不敢胡行,因此平陽鎮地方寧靜,人士循良。二人在鎮盤桓,不覺住了四月有餘。時當暑熱天氣,匡胤心煩意躁,坐立不住,叫聲:「三弟,你看天氣這般炎熱,汗流如珠,怎好悶悶地坐著?何不往外邊尋個涼快去處,避暑乘涼,也得爽快些兒,卻不好麼?」鄭恩道:「樂子昨夜貪著嘴多呷了幾杯酒,身子有些不快,誰耐煩往街上去跑,反被這大日頭曬得焦黑,樂子卻就在屋裏坐地,怕不涼快,二哥自去。」匡胤見他不去,便往後房解了馬,牽出廟門,上了馬,出了平陽鎮口,信馬而行。一路上正當赤日當空,火雲散野,行人擺扇,樹木無風,真是炎熱燻蒸,汗流如雨。唐時劉長卿曾吟《苦熱行》,詩中有幾句云:
  清風何不至,赤日何煎鑠。
  石枯山木焦,鱗窮水泉涸。
  匡胤正行之間,見前面有座林子,心下想到:「這不是野雞林麼,裏邊正好乘涼。」策馬進林子裏來,揀了一處樹木茂密之地,下馬離鞍,把馬拴在樹上,看著那首一株大樹下,將身席地而坐,喜得蔭濃遮日,涼風徐來,匡胤露體舒懷,坐得困倦,不覺呼呼的睡著,鼻息如雷。睡過午後,方纔醒來,骨碌爬將起來,揩揩雙眼,口內甚是煩渴,心中想到:「那裏尋些涼水,消消熱渴也好。」把馬牽出樹林,扳鞍上馬,往前而走。舉目往四下觀望,並無溪澗井泉可以汲水,口內更覺燥暴。正在煩悶,遠遠地見有一個漢子,蹲著身軀,在那柳蔭之下打盹,旁邊放著一副筐子,那筐子裏放著青旺旺的不知甚麼東西。匡胤拍馬緊行,走至跟前,原來是一擔大大的西瓜,心中喜得不了,暗自想道:「好西瓜,買他兩個,正好解渴。」順手往身邊取錢,卻撮了個空,說聲:「啊喲!忘帶了錢,怎想瓜吃?」口雖說著,心下卻是喜歡,躊躇了一回,說道:「也罷,我且叫醒了他,與他商量,或者肯賒與我也未可知。」遂叫道:「朋友,醒來,要照管這瓜。」連叫數聲,卻不肯醒。
  原來這賣瓜的姓王,為人忠厚樸實,守分營生,任你有人欺負於他,總不計較爭論,因此眾人送他一個雅號,叫他做佛子。他也逆來順受,居之不疑。每年到了夏天,往那出產之處買了這西瓜,便到百鈴關去賣,甚是得利。今日因天氣炎熱,走得吃力,就在這柳蔭之下歇息乘涼。忽然困倦,一覺睡去,正見一條赤鬚火龍弔在那乾坑裏面,昂起了頭,看著他祇顧點頭。王佛子說道:「這條龍在乾坑裏,想是渴了,待我解他一解。」隨手提了一個瓦罐,往泉裏取了一罐水,走至跟前,望了乾坑,緩緩的倒了下去。那龍見了這泉水,覺得清涼爽快,一般張牙舞爪,舒展起來,猛地裏一聲霹靂,祇見那龍騰空而去。王佛子被雷驚醒,原來是夢,正見一個紅面大漢,騎了赤馬,立在面前。
  王佛子看了,暗暗稱奇。那匡胤在馬上賠著笑臉,叫聲:「朋友,驚動了你的睡興,在下有話要與你商量,祇因天氣炎熱,煩躁難當,欲得一瓜解渴,又是不帶錢來,朋友若肯賒時,吃了幾個,跟我到平陽鎮上,加倍還你,不知可否?」那王佛子聽了此言,想起夢中之事:「那赤龍弔在坑內,我給他一罐清泉,他便上天而去。今看此人,也是紅面,卻又要賒我瓜,莫不應了方纔之夢,敢是他大貴的人,後有好處,我何不破費這幾個瓜,與他解渴,也算是個方便。縱然吃完了這擔,我也不致心疼,為人在世,誰無朋友交情。別人尚有仗義疏財,我這瓜值得甚麼?」想罷,開言答道:「君子既然心愛,但請何妨,誰人保得常帶銀錢?這些須小事,說甚商量,改日或者遇見,順便給還我就是了。」匡胤聽了,心中歡喜,暗暗贊嘆:「世上原有這等好人,與我並不識面,便肯賒物,實為難得。」忙跳下了馬,把馬拴在柳樹上了。正值王佛子揀個熟大的西瓜,打做兩半,雙手托將過來。匡胤渴得急了,接過那西瓜,將身坐在樹下,流水的吃個乾淨,覺得爽口清心,燥煩頓解,比那雪桃何啻十倍。那王佛子又打了一個,送將過來。匡胤接了又吃,漿水淋灕,十分可口。正吃之間,猛可的想道:「我雖有這瓜解了炎熱,祇是三弟在家,料他煩悶更甚,我何不帶這半個與他,也可消煩解悶。」想罷,便把這半個瓜安放在地。那王佛子見了,便問道:「君子,原來你恁般的量淺,怎麼這兩些瓜兒,尚不用完?」匡胤道:「不瞞朋友說,在下還有一個兄弟在家,故把這半個帶去,與他解悶。」那王佛子便笑道:「我說君子量兒恁淺,原來卻是如此,既有令弟在家,不妨帶上兩個回去,卻恁的自家克己,省這一星兒拿去,像甚模樣。」一面說話,一面便往筐子裏取了兩個大瓜,放在跟前。匡胤心甚感激,祇得把這半個也吃了,坐在樹下,好不涼快。
  當時開言問道:「朋友,你這擔瓜挑往那裏去賣?」王佛子道:「我這瓜要到百鈴關去貨賣的。」匡胤道:「這百鈴關離此有多少路?」王佛子道:「遠得緊哩,離這裏有六七十里。」匡胤道:「一擔瓜可值幾何,便是這等費力,走這遠路。」王佛子道:「君子有所不知,往年間祇在這裏平陽鎮上賣的。如今汴梁城卻換了朝代,立了新天子,這百鈴關又新添了一位韓元帥,手下有十萬大兵,甚是鬧熱。我這一擔瓜挑往那裏,比著別處要多賣二百餘錢,所以不怕路遠,情願奔波。」匡胤道:「原來東京又換了國朝,朋友可知當今的天子是誰?」王佛子道:「你拿過耳來,我與你說,就是這禪州的元帥郭威,他起兵入京,把漢帝逼死,竟登了位,做了皇帝,難道你不知麼?」
  匡胤聽了,暗暗歡喜道:「我離家日久,祇為了幼主貪淫好色,故此殺了御樂,又礙著父親現做朝臣,所以棄親逃避,流落他鄉。目今漢主既死,便可回家省視了。」那王佛子也問道:「君子,我看你聲口不是這裏人,敢是到此做甚買賣也否?」匡胤道:「在下乃是東京人氏,並不會做買賣,祇因閑遊過了日子。」王佛子道:「祇閑遊有甚好處?現今百鈴關韓元帥正在挑選英雄,君子有這身材,何不去投了軍,博得事業榮身,強如在外游蕩。」匡胤笑道:「這軍豈是在下當的?」王佛子道:「君子,你這話就不明了,祇看那漢高帝劉智遠,原是養馬當軍出身,後來做了皇帝,你怎麼輕把這投軍去奚落他?」匡胤暗想:「此言果是有理,我今就到百鈴關去走一遭,有何不可。」遂又問道:「朋友,請問你的姓名,說與我知,好使日後相逢,償還瓜價。」那王佛子便大笑道:「君子,你忒也虛文,諒這幾個瓜,值得幾何!我便做東不起,要你償價,今日說過,日後總總不要,況我經紀的人,也沒有甚麼名號,祇叫王佛子的便是。」匡胤道:「也罷,既承佛哥如此美情,我便留下姓名在此,日後倘得相逢,當報你贈瓜之德。我非別人,乃東京趙匡胤便是,祇因怒殺了御樂,逃避在外。今朝代變易,就好出頭。我此去倘有寸進,恩有重報,義不敢忘。」說罷,將那兩個瓜,把手巾包裹,提在手中,一手解了韁繩,將身上馬,叫聲:「朋友請了。」把手一拱,策著馬,徜徉而去。那王佛子見此儀容,聽了名姓,不住口的贊道:「果然好一位英雄,日後必然大貴。」遂把瓜擔挑了,望百鈴關奔走去了。正是:
  不經知者道,怎曉彀中情。
  卻說匡胤回至平陽七聖廟,下了馬,牽到後面拴訖。出來見了鄭恩,把這兩個瓜與他吃。鄭恩正因天氣酷熱,坦胸露腹,坐在椅上,張開了大口,在那裏發喘,見了此瓜,十分歡喜道:「二哥,又要你破鈔,買這瓜兒與樂子吃。」接過手來,把瓜磕做幾塊,連皮帶水,吞了下肚,不消一刻,吃得乾淨,說道:「爽快,爽快。二哥,你用了多少錢,買得這樣好瓜?」匡胤道:「這瓜不是買的。」遂把王佛子相贈之情,說了一遍。鄭恩大喜道:「難得難得。」匡胤又把郭威做了皇帝,百鈴關現在挑選英雄,故此要去投軍的話,告訴與鄭恩聽了。鄭恩道:「郭威這驢球入的名兒,耳朵裏好生相熟,待樂子想一想。」低著頭,側著目,思想了多時,說道:「是了,是了,樂子常聽見柴大哥說,他有一個姑夫,叫做甚麼郭威,敢是他做了皇帝。柴大哥的下落,也有了影兒了,咱們就到百鈴關去走走,打聽信息,也是好的。」匡胤道:「賢弟之言,正合我意。」當時用了晚膳,各自安寢。次日清晨早起,便把鎮上的父老請來,就要辭別,往百鈴關去。有分教──無心歡遇螟蛉,有意怒尋虎狼。正是:
  恩情何幸萍蹤合,怨憤偏從腋肘來。
畢竟二人脫身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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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趙匡胤博魚繼子 韓素梅守志逢夫



  詞曰:
  散慮逍遙,具膳餐飯,適口充腸怎慢。飽飫烹宰不如前,游鯤獨運誰能辦。
  路俠槐卿,逐物意移,猶子比兒非濫。虛堂習聽已情深,因愛他守真志滿。
        右調《鵲橋仙》
  話說趙匡胤因避暑乘涼,遇了王佛子贈瓜解渴,教他投軍博些事業,一時鼓動了功名之心,感觸了尋兄之念。便回至廟中,與鄭恩商議定當,收拾了行李包裹,把鎮上父老請來辭別。那些父老一齊問道:「二位賢士,呼喚小老們到來,有何分付?」匡胤道:「在下弟兄二人,要往百鈴關訪一朋友,往返有數日之隔,因此相邀眾位到來,暫為告別。」父老道:「既二位有此正事,我等豈敢屈留!但訪著了令友,即望回來,幸勿阻滯。」鄭恩道:「你們放心,包在樂子身上,一同就來。倘二哥不來,樂子必定來的,好領你們的厚情。」說罷,把包裹行李一齊捎在馬上,提了酸棗棍,把馬牽出了廟門,讓匡胤坐了。匡胤拱手辭別,提刀策馬而去。鄭恩步行,也別了眾人。
  兩個離了平陽鎮,緩緩行程。怎當那火塊般的大日,照臨下土,熱氣蒸人。兩個行行止止,不覺到了百鈴關,祇見城樓高聳,垣桷巍峨。兩個走進了城,此時國異人殊,城門上也不來盤詰,因此放膽前行。見那街市喧嘩,店舖接續,人煙集湊,風景繁華,果然不亞於東京,好個鬧熱去處。當時尋覓了店房,匡胤下了馬,店小二牽往槽頭,弟兄二人揀了一間潔淨房屋住下。小二端了面水進來,各自洗了面。又將午飯吃了。
  鄭恩道:「二哥,我們閑著沒有事情,何不到街上去玩玩兒,也是爽快。」匡胤道:「使得,使得。」帶上銀包,叫店小二鎖上房門,離了飯店,到街市上閑走了一回,見那路旁有座酒樓。匡胤道:「三弟,天氣恁般炎熱,行走不得,我們且到這樓上沽飲三杯何如?」鄭恩道:「妙極,妙極。」兩個一齊進店,揀了一座有風透的樓上,對面坐下。酒保上前問道:「二位爺用甚麼酒菜?」鄭恩道:「你祇把好酒好菜拿上來我們吃。」酒保聽說,走將下來,提了兩壺酒,切了兩盤子牛肉,送上樓來,擺在桌上。鄭恩把眼一看,祇有一樣的兩盤子牛肉,頓時發怒,把桌子一拍,罵聲:「驢球入的,樂子叫你拿好酒好菜上來,怎麼祇把這腌的牛肉與我們吃?」酒保滿面堆笑說道:「爺們不要動惱,此刻已是平西時候,小店雖有幾味好菜,早上都賣完了,祇有這煮牛肉權且下酒,要用好菜,爺們明日早些來,小人自然效勞,管待二位爺吃得歡喜。」匡胤聽那酒保言語溫柔,小心答應,叫聲:「三弟,你且吃杯空酒,待愚兄往街上買些下酒之物,與你歡飲。」鄭恩聽說,拿起壺來,自酌自飲。匡胤下樓,來到街上,走無多路,祇見一個童兒拿著一尾活魚,立在當街,口內說道:「過往的客官,倘有興兒,可來博我的魚,祇要贏了去吃。」匡胤聽說,心中不解,止步觀看那童兒,祇見:
  天庭高聳眉清秀,地角方圓骨有神。
  懸膽鼻梁多周正,墜環耳畔定方稜。
  唇紅齒白人伶俐,氣足形端後必成。
  雖說布衣能潔淨,口中祇叫賭輸贏。
匡胤叫聲:「童兒,我正要買尾鮮魚下酒,你何不賣與我,多付你幾個錢,強如在這裏叫輸叫贏,說厚說薄,再隔一回,這魚要臭了。」童兒聽說,把匡胤上下一看,笑容答道:「爺們想不是這裏人,所以不曉得此處風俗。我這魚不是賣的,乃是顛那八叉八快,賭輸贏的利物,我在這裏叫說的,便是博魚的博字,不是厚薄的薄字,客官若要鮮魚,請往別處照顧罷。」
  匡胤聽了這席言語,心中暗想:「好一個伶俐的童兒,看他年紀雖小,說話倒也乖巧,齒牙乾淨,又通文理,後來必有福氣。」遂叫聲:「童兒,怎麼叫做八叉八快,你可說與我聽。」童兒道:「客官,我這手裏八個銅錢,一字一河疊將起來,往地一丟,或成八個字,或成八個河,總然謂之八快,客官顛得這八塊,就是贏了,一文錢不費,拿了魚去,祇當白吃。若丟下去為七個字一個河,或七個河夾著一個字,總之算為八叉,客官便要給我五文錢,十下不成,給我五十文錢。就算客官輸了,這尾鮮魚還是我的,故此叫做八叉八快,博個輸贏。」匡胤聽了,微微笑道:「童兒,既是如此,我與你博了這尾魚罷。」那童兒道:「客官,你既要博我這尾魚,祇是先把輸贏講過,見見寶鈔,然後好博。」匡胤暗想:「這小兒果然老到。」便往身邊摸出銀包,打開與重兒看道:「你看見了麼?」重兒見了銀子,說道:「客官倒也正氣。」便將八個銅錢,一字一河疊將起來,遞與匡胤。匡胤接了,便往地下一顛,祇見七個錢先成了七個河,祇有一個尚在地下亂滾,滾了一會,隱隱的露出字來,匡胤慌忙喝道:「河!河!河!」真命天子非同小可,纔說得河,那暗地裏護駕神祗聽這旨意,便向那錢上吹了一口氣,真也作怪,明明見是個字了,忽地叮的一聲顛了轉來,卻又是河。兩旁看的人一齊拍手大笑。
  匡胤也是歡喜,把銀包揣好腰間,提起鮮魚就要行走。那童兒急了,一把手扯住了衣衿,再也不放。匡胤回轉頭來,對著童兒哈哈大笑道:「你這頑皮,既賭輸贏,扯我做甚,想是你輸不得麼。也罷,你既捨不得這尾魚,就在當街上磕下個頭,叫我一聲父親,我便重重的償還資本。」那童兒也便笑道:「客官莫要哄我,想我們既在當街上博魚,受得贏,難道受不得輸,莫說一尾,就輸了十尾,也不肯輕易磕人的頭。況為人祇有一個父親,若是叫了別人為父,豈不被人笑話!客官你也休小覷於我,我扯住你非為別事,祇為方纔那個錢丟在地下,明明是個字,怎麼你叫了一聲河,這錢就顛了轉來,所以倒要請教,是甚麼的法兒?」匡胤聽了暗笑道:「我知道甚麼法兒,待我且耍他一耍。」說道:「我這法兒,其名喚做喝錢神法,乃是夢中神人傳授,靈驗非常。憑你給我一千銀子,也不肯輕易傳人。」那童兒聽罷,把手鬆了。匡胤提了鮮魚,步到店來。那童兒卻暗暗的隨後跟來。
  匡胤走上了樓,鄭恩便問道:「二哥,這尾鮮魚恁的活跳,不知費了幾分銀子買的?」匡胤道:「是贏來的。」鄭恩道:「怪道二哥去了這一會,原來在那裏耍錢快活。」匡胤便將博魚的原故說了一遍。鄭恩大喜道:「二哥真是有興,纔進百鈴關,就贏了整尾的魚來,必定有個好處。叫酒保快拿去烹了來,與樂子下酒。」鄭恩正叫酒保,祇見那童兒走上樓來,見了匡胤,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頭,叫一聲:「父親,孩兒特地前來賠禮。」匡胤看了,祇是笑個不住,開言說道:「你這不識羞的頑皮,你方纔既說不肯與人磕頭,不叫別人為父,怎麼這會兒又來認父磕頭,卻不慚愧麼?」那童兒賠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方纔在當街若是磕頭叫你,豈不羞殺,日後怎好做人,再在街上做這博魚道路?如今在這酒樓上磕頭叫父,祇有這位黑爺看見,再無別人,因有一個下情相告,我祇有一個母親,沒有父親,本是大名人氏,因前年逢了饑荒,母子兩個難以過活,為此到這百鈴關來投奔親戚。不料撲了個空,又無盤費回家,祇得流落在此。沒法度日,弄這法兒,用五六分銀子買這一尾鮮魚,拿到街市上,每日叫人來博。博了五分,我就夠本。若博了十分,就有利息了。這不過是個哄人法兒,拿回家去,養贍母親。誰知今日遇了客官,一博就成,連本帶利多沒了,叫我母親怎好度日。因此跟到此間,磕頭叫父,望父親把這尾魚捨了孩兒罷,還要求這喝錢神法傳與孩兒。日後長大成人,定當報答。」
  匡胤未及回言,祇見鄭恩在旁聽了這些言語,祇把雌雄眼笑得沒縫,說道:「二哥,這個娃娃好乖嘴兒的,說了這樣可憐的話兒,把這尾鮮魚與了他罷。」匡胤道:「童兒,你今年幾歲了?叫甚名字?」那童兒道:「我叫祿哥,今年長成十歲了。」鄭恩道:「樂子不信,這十歲的娃娃,這樣賊乖。二哥,你何不收了他做個乾兒子,也是好的。」匡胤聽言,也是歡喜,便道:「祿哥,我欲繼你為子,你可肯麼?」祿哥道:「父親果肯垂恩,便是孩兒的大幸了,焉有不肯之理。」說罷,重新對了匡胤,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立起身來,又向鄭恩作了四揖。鄭恩把嘴一噘道:「你看這驢球入的,賊乖的娃娃,見父親就是磕頭,望了樂子祇是唱喏。」祿哥復又作了一揖,說道:「三叔,恕姪兒無禮之罪。」匡胤見了,心中大悅,叫道:「三弟,這是好漢之兒,不輕下禮,你莫要怪他。」遂向身邊取了一錠銀子,說道:「祿兒,這魚留在這裏,要與你三叔配來下酒。這一錠銀子,你拿回家去做本養母,你去罷。」祿哥接了銀子,又說道:「父親,還有那喝錢神法,一定要傳與孩兒,好待孩兒回家見了母親,表揚大德。」匡胤想道:「這就難了,我不過一時戲言,有甚神法?也罷,且將他哄過了,打發他去。」說道:「祿兒,這神法不用傳授,你祇把這八個錢來,我與你做法。」祿哥將錢遞與匡胤。匡胤故意謅說了幾句法語,將錢吹上了一口氣,說道:「你將此錢拿去,有人與你博魚,喝聲要字就字,要河就河,再不輸與別人。若遇沒錢用度,可到王家店來尋我便了,你去罷。」祿哥拿了銀錢,遂即拜別下樓,千歡萬喜的回家去了。
  那鄭恩哈哈笑道:「二哥,雖然你給他一錠銀子,卻已得了鮮魚,又認了兒子,真是喜事,快叫酒保把這魚去煮來,樂子多敬你幾杯喜酒。」那酒保登時把魚庖好了,送上樓來。弟兄兩個開懷暢飲,直到黃昏時候,算還酒錢,回歸飯店,收拾安寢。正是:
  喜將沽酒飲,笑待玉人來。
  不說匡胤二人回店。且說祿哥回至家中,見了母親,滿面堆笑,把銀子放在桌上。其母見了,便問道:「我兒,你今日好個彩頭,贏得這整錠銀子回來。」祿哥道:「敢告母親得知,這銀子並不是博魚贏來的,乃是孩兒的乾爹所贈,叫兒做本營生,養膳母親的。」其母聽了說道:「你這畜生,小廝家偏會說謊,那裏有甚乾爹贈你銀子?」祿哥便把博魚始末告訴一遍。其母就問:「這人如此仗義疏財,你可知道他的名姓麼?」祿哥道:「他的名姓,孩兒倒不曾問得,祇聽他口氣,好像東京人氏,他的相貌是一個紅臉大漢。」其母聽了,低頭不語,暗自沉吟,不覺觸動了萬千心事,數載相思。看官知道甚麼緣故?原來祿哥的母親不是別人,卻是趙匡胤的得意玉人知心婊子韓素梅也。
  自從在大名相處,匡胤分別之後,他就帨尨誓操,冰雪居心,寧受鴇兒打罵,抵死不肯從人。後來老鴇死了,又遇饑荒,把他姐姐所生的兒子過繼為子,取名祿哥。這孩子勝似親生,十分孝順。那素梅有個姑娘,嫁在這百鈴關一個千戶為室,所以娘兒兩個,乘大名饑荒,投奔百鈴關來。誰知姑夫姑娘俱已棄世,因而母子無倚,進退兩難,祇得生出這個法兒,叫祿哥到街上博魚度日。今日聽了祿哥之言,怎的不觸動前情。沉吟暗想:「祇有當年趙公子,是紅臉大漢,住在東京。他在大名與我相遇,恩情最重。後來軍滿回家,又聽得惹了大禍,逃出城外,我幾遍打聽他消息,不見著落。今日祿哥所認的乾爹,莫非就是他?我何不明日邀他到來,便見是否。」想定主意,叫聲:「祿哥,你明日早起,把你乾爹請來,我有話說。」祿哥道:「母親,孩兒不去。」素梅道:「你因甚不去?」祿哥道:「母親,你是個女人,那乾爹是個男子,現在家中沒有男人,非親非故,把他請來相見不便。倘被外人談論,背地罵著孩兒,這便怎處?」素梅大喝一聲:「咄!畜生,怎敢胡言,你這小孩子家省得甚麼道理!人生面不熟,就給你一錠銀子,知道他是好意還是歹意?請他到來,待我當面問他一個明白,用這銀子纔好放。倘然胡亂用了,他或者到來取討,你把甚麼還他?」祿哥道:「哦!原來是這個緣故。這卻不妨,待孩兒明日去請他便了。」說罷,拿了錢鈔筐籃,往街上買了些東西回來,母子兩個,安備晚膳用了,收拾安寢。一宵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祿哥起來,梳洗已畢,出了門,便往王家店來。走往裏面,逐房瞧看,至一間大房中,纔見他二人正在房裏閑坐吃茶。祿哥笑嘻嘻的走將進去,作了揖。鄭恩叫道:「樂子的姪兒娃娃,我問你,大清早到來做甚麼?」祿哥道:「沒有別事,奉母親之命,叫我到來請父親去有話面講。」鄭恩哈哈笑道:「樂子的姪兒,這個光景,樂子猜著了。」祿哥道:「三叔,你老人家猜著甚麼?」鄭恩道:「樂子猜著你娘見你認了個乾爹,他心裏也要認個乾丈夫哩。」祿哥道:「三叔,大清早起,不要取笑,請父親去自有正事。」匡胤道:「祿哥,我昨日認你為兒,不過一時情興,取個異路相照而已。吾與汝母從未會面,況你說過,自己父親不在家中,我若去時,便是男女授受不親,斷然難以相見。」祿哥道:「這話孩兒也曾說過。母親說,男女不便相見,果是正理,如今祇好用權。孩兒來請,非為別事,祇因昨日父親給我的銀子,拿回家去,母親見了,有些疑心,孩兒從直告訴,總然不信。故此來請父親到家,當面問個明白,然後好用。」鄭恩聽言,不住口的贊道:「好好,好一個女子!雖然未曾會面,必要問個明白,樂子歡喜著他,二哥,你便去走走何妨。」匡胤道:「既如此,三弟可同我一行。」鄭恩道:「當得,樂子一定奉陪。」說罷,二人各穿了袍服,拿了紈扇,一齊出來,鎖上房門,分付店小二喂馬飲水。
  祿哥當先引路,弟兄兩個隨後而行,轉彎抹角,不多時到了門前。祿哥立住了腳,叫聲:「父親、三叔,草舍柴門,裏面淺窄,待兒進去稟知了母親,然後來請相見。」匡胤點頭稱善。祿哥推門進去,見了素梅,說道:「父親請到了,現在門外。」素梅道:「快請進來相見。」祿哥把弟兄二人請到裏面。匡胤舉目觀看,雖然三間草房,倒收拾得潔淨。二人到了草堂,便立住了腳。那素梅在裏面隔著簾兒,往外細看,不是別人,正是在大名府打走韓通關心切意之人,不覺心頭酸楚,珠淚頻拋,顧不得鄭恩在旁,邁動金蓮,步出堂來,叫聲:「趙公子,你這幾年在外,想殺奴也!今日甚風到此,得能重會。」匡胤聽了,不知是那裏來的冤愆,吃了一驚,往後倒退幾步。斜眼往內一睃,卻原來是心上之人,也顧不得鄭恩在旁,走上前,挽住了素梅之手。兩下敘過了別後事情,悲喜交集,見了禮訖。
  那鄭恩在旁見了這等光景,不知就裏,呆呆的立了一回,就把匡胤一扯,叫道:「二哥,立遠些!方纔你未來的時節,說話何等正經,道是甚麼男女授受不親,不好相見。及至到了這裏,看他有些齊整,你便不肯老成,拉拉扯扯,講起情話來了。從今以後,你若再和樂子假撇清,樂子便不信你的心腸,你就住在這裏,做個乾丈夫,快活過了日子罷,樂子去了。」說罷,怒氣沖沖,拔步便走。有分教──竹籬茅舍,聊存數日之綢繆。皋比虎符,難免三番之羞辱。正是:
  未識緣由須有怒,一經剖析自無憂
畢竟鄭恩去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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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再博魚計賺天祿 三折銼義服韓通



  詩曰:
  燃香鬱金屋,吹管鳳凰臺。
  春朝迎雨去,秋夜隔河來。

  珠彈繁華子,金羈遊俠人。
  酒酣白日暮,走馬入紅塵。
        右錄庾信孟浩然二絕
  話說鄭恩見趙匡胤韓素梅兩個殷勤款洽,違了男女授受不親之言,一時不明委曲,便要各奔前程,把匡胤奚落了幾句,往外便走。匡胤慌忙趕上,一把扯住了,說道:「三弟,你實未知其故,這就是愚兄時常對你說的二嫂嫂韓素梅,疏遠了多時,今日偶然相遇,所以如此。」鄭恩道:「嗄!就是大名府那個小娘兒二嫂子麼?怪不得見了你這等親熱,原來是親丈夫,自然該的。」回轉身來,叫聲:「二嫂子,樂子見禮了。」彎腰曲背的作了一個半截揖。素梅連忙還禮。把那祿哥歡喜得迷花眼笑,說道:「今番我造化到了,昨日我祇認個乾爹,不道今日竟認個親爹到家了。」素梅喝聲:「畜生胡講!快與我看取茶來。」祿哥答應一聲,往裏去了。素梅便請匡胤鄭恩坐下。匡胤問道:「你自來不曾生育,這個孩兒那裏來的?」素梅道:「這孩兒原是我姐姐所生,八歲上他娘亡了,無所歸依,妾又無人照應,因此把他過繼為子,年紀雖小,倒也伶俐,更且極知孝順,稱我心懷。」匡胤聽說,點了點頭,說道:「委實好個伶俐的孩子,可惜不是吾的親骨血。」鄭恩把嘴一咂道:「二哥,你說這話兒,可不寒了那娃娃的心哩,管他甚麼青骨血白骨血,收這兒子,祇當與你壓個子孫兒,要是二嫂子壓下個娃娃來,卻不是他的翅膀麼。」韓素梅聽了此話,掩著嘴,格的一笑,引得匡胤也是大笑起來。不道這句話,倒被鄭恩說著,後來南清宮的八大王,就是韓妃所生,因為母親出身微賤,承襲不得天下。又因太后遺旨,命太祖萬歲之後,將大位傳與兄弟匡義繼立,免得幼沖嗣位,被人篡奪,一如五代的故事。此乃太后深微之慮,鄭重之心,古來后妃所不及也。後話莫提。
  再說匡胤等三人正在閑談,祿哥送出茶來,與弟兄二人吃了,立在旁邊說道:「父親,你如今比不得外人了,這裏房子雖小,卻有三間,盡可住得,何不把行李搬來,與三叔一同住在這裏?強似在飯店中棲身,無人服侍,又要多費盤纏。」匡胤大喜,正中心懷,說道:「我兒此言,甚是有理。」鄭恩道:「二哥住在這裏,乃是二嫂子的丈夫,可也住得,樂子是個外人,怎麼與你同住。」匡胤道:「三弟,你這話便是見外了,俺二人雖是異姓,勝比同胞,怎的分其彼此,快同祿兒去算還店帳,把行李等項一齊取了來。」鄭恩不好違阻,祇得與同祿哥走出門去,不多一會,把行李兵器馬匹俱各取回,把馬拴在槐蔭樹下,行李兵器安在一間房內。匡胤取出兩塊銀子與祿哥,買了些雞魚肉酒,素梅在廚下收拾停當,把來擺在桌上,弟兄兩個,對坐飲酒。雖是草堂茅舍,倒也幽雅清閑,不似那飯店客房,喧嘩嘈雜。正是:
  屋小乾坤大,檐低日月高。
二人酬酢歡談,直至更深人靜,興盡壺乾,纔把殘肴撤去。又乘了一回兒涼,然後安寢。
  次日,匡胤起來,叫聲:「祿兒,天氣炎熱,這馬缺不得水,你須牽往池上飲些。」祿哥聽說,扯了馬,帶到別處池上,飲了水,牽馬回家。路上遇著賣舊馬槽的,說了價錢,叫人抬到家中,放在樹下,把馬拴好。匡胤便問:「這是何處來的馬槽?」祿哥道:「孩兒在路上見了,買回來,便好喂料。」不多一時,祇見賣馬槽的來稱銀子。祿哥即時稱出了八分銀子與了他。鄭恩說道:「樂子的姪兒娃娃,真正中用,連喂馬的槽兒多想到哩。」那賣馬槽的也插嘴道:「你家這個學生,委實伶俐,會買東西,我這口馬槽原是五錢銀子打的,這學生祇一口還我八分銀子,再也不肯加些。我祇因譬如被柴殿下奪了去做當官馬槽,分文沒有到手,所以折本的賣了,不然怎肯自送與他?」匡胤聽了這柴字,連忙問道:「伙計,那柴殿下叫甚名字?生的怎樣相貌?你可知也否?」賣槽的道:「他出入坐著暖轎,跟隨人役前呼後擁,嚴禁非常,來往的人祇好遠遠站開,誰敢睜著眼珠兒張他?所以並不知他相貌怎的,連及他的名字也不敢提著一聲,誰肯捨這性命,輕送與他?客官也不要在這裏惹禍,且添上些銀子來,好待我去。」匡胤見他是個老實人,遂摸出一塊銀子添了,他便去了。匡胤叫聲:「三弟,你聽見那人說麼,這個柴殿下,莫非就是柴大哥不成,但名字又沒打聽,相貌又不得見,我們往那裏去探聽纔好?」鄭恩道:「聽他說這個姓柴的,想來就在此處,樂子卻有一個主意,我們到了明日,祇在街上去閑撞,遇著了坐暖轎的,就拿住他,掀開轎簾瞧看,是便是了,若不是,再作商量。」匡胤道:「你又來粗鹵了,這事須要慢慢打聽,方纔無礙。」
  二人閑話之間,不覺日色西垂,天氣傍晚,韓素梅又收拾出酒肴果品,二人用了,打點安寢。匡胤雖與素梅重逢,乃是正人君子,仍與鄭恩同房共寢。當夜無話。次日,祿哥打點行頭,仍要往街上博魚。匡胤道:「祿兒,你住在家中,衣食不缺,也就罷了,何必再去做這道路?」祿哥道:「孩兒在家空閑無事,且出去胡亂贏些銀子回來,每日多買幾壺好酒,敬我三叔,也是好的。」鄭恩聽說,滿心歡喜,說道:「二哥,這孝順的姪兒娃娃,樂子的造化,叫他耍耍去罷。」祿哥聽罷,心甚喜歡,出了門,往街上買了一尾活魚,用柳條穿了,提在手中,仍前吆喝博魚。說也奇怪,遇著人來博的,這八個銅錢丟將下去,就像北新關抽稅一般,祇有贏,沒有輸。這錢乃是金口玉言說定的,要河就河,要字就字,監賭神祗管定。那有走移之理。當時祿哥贏了錢,提了魚,就往店舖裏沽了美酒,奔回家來,備了菜蔬,就與匡胤鄭恩同飲。鄭恩大喜,問道:「姪兒娃娃,今日贏了多少?」祿哥滿面堆笑,答道:「靠父親的恩,三叔的福,往常不過分數銀子,今日有了父親的喝錢神法,遇人來博,姪兒喝字就字,喝河就河,無不應驗,七八個人博我一個,都被我贏了,共有五錢銀子。」匡胤聽了,暗暗歡喜。自此,一連三日,都是得彩而回,把個鄭恩吃得薰薰快樂。
  到了第四日,等到晌午的時候,不見祿哥回來。鄭恩叫聲:「二哥,這娃娃這時還沒有回來,定是贏得多哩,樂子今日的酒星旺,停會兒祇怕沒有這量來裝哩。」正在說話,祇聽呀的一聲,推進門來,祇見祿哥掀胸露腹,撅嘴蓬頭,眼帶淚痕,沒精沒彩的走進門來。鄭恩問道:「娃娃,你今日沒有贏麼?」祿哥不應。鄭恩連問數聲,祇是掩著眼立著,並不答應一聲,急得鄭恩心中焦燥,口裏罵道:「你這驢球入的娃娃,樂子問你,怎麼聲也不應,做這模樣?輸贏勝負,世之常事,你便做了啞巴兒,也該應咱一聲。」那祿哥總不答應,撲簌簌弔下淚來。匡胤見了這等光景,便問道:「祿兒,你今日敢是吃了人虧,所以如此麼?若果有人欺負你,可說來,我與你出氣。」祿哥把嘴一噘,說道:「父親雖然猜得不錯,祇是這口氣有些難出,欺負我的又是個都根子主子,好不了得。」鄭恩慌問道:「姪兒娃娃,這個都根子主子,是甚驢球入的?你快快說來,樂子和他見個高下。」
  祿哥道:「說來也是徒然,這個欺我的,就是本處韓元帥的公子,今日叫我去博魚,一連博了五十多下,分毫銀子也不給,倒把我這尾魚搶去,這都根子,卻有誰人敢去惱他。」鄭恩聽了,氣得一腔心內煙生,兩太陽中火冒,用手指著外邊,高聲罵道:「這驢球入的,敢是吃了熊的心,豹的膽,來太歲頭上動上!那裏有博錢不給,反欺負樂子的姪兒,慢說他是狗元帥,就是京城裏的皇帝老子,樂子不怕半毫,也要與他拼著一遭。姪兒娃娃,快跟了樂子,尋到他家裏,與他算帳。」匡胤道:「且慢,祿兒,我且問你,這韓元帥你可知他叫甚名字?」祿哥道:「他的名字,孩兒不曾曉得,祇聽見人說叫甚麼通臂猿。」匡胤對鄭恩說道:「三弟,莫非就是韓通這廝不成?」鄭恩道:「這驢球入的怎能到得元帥地步。」匡胤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的本領,也不在你吾之下,或者夤緣做了此職,也未可定。但事情雖細,不得不與他計較。明日原叫祿兒去博魚,你吾躲過一邊,且把他兒子誘引出來,俺們瞧他一瞧,是不是再作道理。」商議已定,過了一宵。
  次日,各各吃了早飯,鄭恩拿了棗棍,同了匡胤,一齊跟了祿哥,來到街坊,買了一尾鮮魚。未到帥府門前,祇見那韓通的兒子坐在道旁一株楊樹之下,監著軍士在那裏刷馬。祿哥用手一指說:「他就是。」鄭恩把雌雄眼一看,叫聲:「二哥,這個不是韓通的兒子麼,待樂子打這驢球入的幾棍子,替姪兒娃娃出氣。」匡胤道:「三弟且莫性急,先叫祿兒前去博魚,我且閃在一邊,你可上前與他算帳,他的老子自然出來護短,那時我便上前來,也祇打韓通,強如打這小子。」鄭恩道:「二哥言之有理。」便叫祿哥先去。
  那祿哥手提鮮魚,走至樹下,叫聲:「公子,今日和你再博幾下,不要像昨日賴我。」那韓天祿見了,說道:「你這小兒來得正好,昨日那魚不鮮,今日把這尾魚抵了帳罷。」遂叫手下小廝上前奪魚。祿哥那裏肯放,叫一聲:「三叔快來!」鄭恩聽叫,飛奔上前,大喊一聲:「好狗子!怎麼叫這些驢球入的傷我姪子娃娃?」掄起棗棍,排頭的就打,早打倒了三四人,都是腦漿直冒。那韓天祿見了,認得是野雞林放馬之人,叫聲不好,回步便走。鄭恩那裏肯捨,趕上前,一把抓住了衣領,撇了棗棍,提起拳頭,盡情痛打。韓天祿喊叫不止,那裏掙挫得脫。卻早驚動了管轅門的官兒,遠遠見公子被人毒打,不敢停留,慌忙報進帥府裏去。此時韓通正在堂上傳齊軍馬,要往教場操演,聽了此報,心中大怒,發遣軍士先下教場,自己扎束停當,帶了手下兵丁,一齊出了轅門,撲到楊樹跟前,正見兒子被那黑漢毒打,心下十分暴怒。舉眼把黑漢一看,原來就是鄭恩,正是讎人相見,分外眼明,大喝一聲:「黑賊!怎敢行凶!我今日正要報讎,你來得正好。」說罷,揮拳望鄭恩便打。鄭恩未及還手,早被匡胤看見,急將鸞帶迎風一捋,變了神煞棍棒,飛身躥到跟前,喝聲:「韓通休得恃強,俺來也。」提起神煞棍棒,往肩窩上打來。韓通回頭一看,吃了一驚,說聲:「不好!」連忙將身一閃,棍棒落空,舉步要走。匡胤怎肯容情,趕上前,又是一掃腳棍,祇聽撲的一聲,韓通跌倒在地。匡胤丟開棍棒,伸手按住,舉起拳頭,照臉而打。鄭恩見匡胤把韓通打倒在地,叫道:「二哥,你莫便放他,待樂子也來幫你。」遂把手故意一鬆,把韓天祿放走了去,自己跑到跟前,脫下一隻鞋兒,望著韓通沒頭沒臉亂打。韓通挨痛不過,哀聲叫道:「趙公子,求你容情,如今職掌元帥,比不得在大名府與野雞林的故事,求你留些體面。」
  說話的,我且問你,韓通職專元戎,手下兵將甚多,難道元帥被人痛打,一個也不上前來救護的麼?看官有所未知,常言道:「當差的官面上看氣,行船的看風勢使篷。」若是韓通今日見了匡胤,破口大罵,喝令上前,這些軍士自然要來幫助,各要見功。今見自家元帥滿口哀求,祇要留些體面,就知道他是韓通的上風了。況且匡胤打扮一如行伍中人,相貌非凡,又是東京口語,知他是甚來歷!打得好,祇討個平安,打得不好,弄出大禍來,韓通不肯認帳,翻轉面皮道:「奴才,誰叫你們動手?」輕則捆打,重則砍頭,如何了得。況又勝負已定,縱使大膽上前,又恐投鼠忌器,既不能把行凶之人捉獲請功,反使自家元帥誤被傷了性命。所以能管不如能推,大家不敢上前動手。
  不說韓通受打。再說晉王柴榮,奉旨調養姑母,代理監軍。這日府中無事,即命應役人等,擺駕往元帥府探望。將至帥府,正值韓天祿得空逃脫,見了那邊王駕到來,迎上前去。那些打執事的人員,認得是韓公子,不好攔阻。韓天祿跪在轎前,口稱冤枉。柴榮聽得有人叫冤,分付住轎。天祿口稱:「千歲,臣韓天祿,父親韓通,官居元帥。今日來了兩個遊棍,將臣父毒打,命在須臾,望千歲做主,剪除凶惡,救臣父微命。」說罷,祇顧磕頭。柴榮聽訴,不覺怒發,分付御林軍:「速去把惡棍拿來,待孤家親審。」御林軍不敢怠慢,拿了繩索,擁至跟前,將匡胤鄭恩圍住。早見一個軍士踅到鄭恩背後夾領衣抓住,往懷中一拖,指望按倒了好綁縛,不想蜻蜒撼石柱一般,動也不動。鄭恩正在拿了鞋兒把韓通打得高興,祇覺得領頭兒緊緊的有人揪住,拗過頭來一看,見是一個人抓住了他要綁,心中大怒,罵聲:「驢球入的,誰敢來拿樂子?」提起大拳,望御林軍祇一拳,不端不正,卻好打在腦上,祇聽那軍士唔的一聲,將身軀倒了下來。有分教──金石愈堅,仇讎頓釋。正是:
  莫把親疏分美惡,祇將恩怨決從違。
畢竟那個軍士性命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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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百鈴關盟友談心 監軍府元帥賠禮



  詞曰:
  蜉蝣寄跡似虛花,渺富厚,薄籠紗。軒冕巍峨妝點貴人家,記得初逢坡土下,曾幾日,歷金階。
  雁行攜手已堪夸,漫多嗟,夕陽斜。聊把窮通得失等泥沙,願篤金蘭相培植,深臭味,勝榮華。
        右調《江神子》
  話說鄭恩正把韓通打得高興,忽見軍士把他抓住了要綁,心頭火發,罵聲:「驢球入的,韓通的幫手麼,誰敢拿著樂子!」話未說完,早把拳頭送過,照那御林軍的腦袋祇一下,不覺打倒在地,噴漿流血。眾軍大喊道:「不好了,這黑漢力大凶狠,打壞人了!」遂一齊上前動手。鄭恩見眾人都來,也不懼怕,發開了兩個拳頭往四下亂打,口裏罵道:「驢球入的,你們都上前來,叫你一個個都死。」眾軍士見拿他不住,祇得四面圍住,不敢近身,一齊亂嚷道:「黑大漢少要蠻強,我等奉的是王爺令旨,祇因有人告你行凶,打壞了韓元帥,故此前來拿你。你今不服拘喚,反把御林軍打傷,王爺知道,祇怕你的性命就難保了。」鄭恩生成粗魯,祇曉賣香油的本事,一葫蘆半斤,兩葫蘆一斤,怎知國家的王法,官長的規模?開言罵道:「甚麼的黃爺黑爺,叫那驢球入的來,待樂子問他。」這裏正在和鬧,那邊匡胤又不來問,祇道這些人是韓通手下的兵丁,見鄭恩將其打倒,倒也歡喜。及至聽得軍士說是王爺的御林軍,方纔暗自思忖:「聞得禪州來了一位柴殿下,莫非就是他的軍校不成,況是人多勢眾,放了他罷。」遂把手一鬆,韓通得空爬起身來,往人叢裏一鑽,飛跑的去了。鄭恩看見,便叫:「二哥,這韓通驢球入的跑了去了。」匡胤道:「三弟,罷了,他如今比不得前番了,手下現掌著十萬兵馬,還有將佐甚多,他的權重,俺們勢孤,你又把他御林軍打壞,這禍不小,趁今人少,我們走罷。若再遲延,韓通調了人馬來,我們寡不敵眾,設或被他拿住,卻不弱了走闖之名?」鄭恩道:「二哥說得有理。」
  二人正要舉步,卻好柴榮的轎子已到,御林軍兩邊排開。柴榮轎內看見是匡胤,心下已是歡喜,即忙分付住轎,緩步出來,伸手扯住了匡胤,叫一聲:「二弟,因甚在此粗魯?」匡胤回頭一看,見是柴榮,慌忙見禮。滿面堆笑,說道:「小弟聞說禪州來了一位王子,不想就是兄長,今日幸遇,誠天遣也,望恕小弟不恭之罪。」那鄭恩見了柴榮這般威赫,便大叫道:「柴大哥,久違了,你祇會推車販傘,怎麼倒做了王子呢,哈哈,樂子快活哩。」匡胤連忙止住道:「三弟,莫要多言。」鄭恩道:「二哥,柴大哥做了王子,樂子就是王弟了,怎不叫咱快活?」那柴榮想著前日之情,拋棄不顧,今日相見,雖然怪在心頭,卻又不好說出,分付左右備馬過來,且對匡胤道:「請賢弟到愚兄衙內,敘談久闊之情。」鄭恩見柴榮不理他,便扯住了袍子,說道:「大哥,你且慢去,韓通的小驢球入的,把樂子的一尾鮮魚搶了去,大哥與咱討了來,樂子要喝酒的。」柴榮一肚子沒好氣,不便發泄出來,又聽他說話,一時未知其情,祇說道:「三弟原來還是這等要吃鮮魚,愚兄的衙內怕道沒有?」說罷,上轎先行。匡胤取了神煞棍棒,復了鸞帶,繫在腰中,鄭恩取了酸棗棍,各自上馬,同了柴榮王駕而行。
  那韓天祿滿望隨駕到來,拿賊申冤,方纔了願。誰知柴榮下轎,執著手,口口聲聲叫是二弟,那裏還敢上前分辯,抽身回去。那些軍士祇是暗暗念佛,說:「夠了,方纔若是動手,這會兒膀子上早套了索子了,看那打倒的這名軍士,橫臥在地,到了此時,那裏去講論?」祇得不顧死活,抬起來往外就走。那韓通雖又吃這大虧,見讎人是柴王好友,明知白被他打,這讎斷難復的了,不但不能復讎,兼且要去賠禮。但是驟然去認個不是,心中又覺不服,欲待不去,恐他倚仗王子勢頭,尋非論是,又覺難當,況手下兵將見了,成何體面?躊躇半晌,無計可施,祇得要去走一遭。忙退進帥府,洗了臉,換了冠帶,分付手下備馬伺候,往監軍府去。手下人答應了,整備不提。
  祇說那祿哥躲在一邊,遠遠地看見柴榮相會光景,又備了馬,叫二人同去,不知其故,諒著定有好處,必無疏虞,回轉身,跑回家中報信去了。
  當時弟兄三人到了府前,進的門來,趙鄭二人下了馬,走上大堂,柴榮也下了轎,三人攜手進了書房,重新敘禮,各各坐下。先是匡胤開言說道:「兄長,小弟自從木鈴關分別以來,終日思兄,無由得見。前日在興隆莊遇見了三弟,作伴奔馳,尋訪兄長,不想今日重逢,弟之願畢矣。未知兄長別後以來,怎能榮顯至此?誠為可喜。」柴榮道:「二弟,愚兄自拜盟以來,極承賢弟周恤,不意中道分途,天各一方。雖然三弟為伴,無奈不聽愚言,自行粗魯,因此過關遺失了賢弟所贈之銀。至泌州下寓,不幸感患重病,危在須臾,幸該不死,暫至輕安。指望身體好了,便要發貨收銀,訪尋賢弟。誰料三弟預將貨物發賣,飽供酒食之歡,花費罄盡。愚兄說了幾句,他就使性罵詈,不別而行,拋棄愚兄在飯店之中,所剩一身,難以調養,異鄉病客,舉目無親,閃得我無依無靠,臥床待斃。」說到此處,不覺紛紛下淚,氣滿填胸,登時發暈。匡胤大驚,慌忙叫喚,半晌方醒。復又說道:「我病得好苦!欲歸故里,手裏無錢,再欲經營,誰肯提拔,因而情急無聊,祇得投奔姑丈,權且安身。承他相待如親生無二,故能得至於今。祇因漢主無道,欲害藩臣,激變了姑爹,兵至京都,逼去幼主,承襲為君。因姑母尚在禪州,旨命愚兄,委署監軍,兼迎后駕。不期得遇二位賢弟,足遂平生之願矣。」
  那柴榮告訴了這席說話,把個鄭恩坐立不安,望著匡胤道:「二哥,你是公道人,與樂子評這一評,那時樂子在前拽絆,大哥在後推車,被那驢球入的盜了銀子去,倒怪樂子不會照管。他病在店裏,樂子費了些須兒銀子,又道樂子吃盡了本錢,樂子若不吃,早已餓死了,怎的能活到今日,二哥,你是公道的人,還是樂子差了甚麼?」匡胤道:「三弟,雖你用去錢財,無甚大過。但大哥是長,況又病在店中,你該勤心服侍,保養安全,纔是為弟之道。怎麼說了你幾句,你就拋他在店,自奔前程,你情理有虧,就算你不是了。」鄭恩道:「二哥說得果是,樂子不是,也就罷了。但大哥有病,樂子去請醫生看他,又替他煎藥服侍,送水遞湯,這些事情,難道也是樂子不是麼?好的不說,竟把那不好的說起。樂子想著他的心裏,如今做了王子,我們患難朋友,都用不著了,二哥,你自在此,樂子便去了。」說罷,怒氣沖沖,往外就走。柴榮慌忙扯住道:「三弟,你委實還是這等,愚兄今日喜得相逢,不過訴訴昔日之情,你便這般發怒,常言道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難道為了這些個事,就要絕交不成,可記得黃土坡前,原說有官同做,有馬同騎。誓言還在,那有半途改變之心?便是神明也不佑。三弟不可造次,還當忍耐。」鄭恩聽罷,方纔說道:「既大哥如此留著,樂子便不去了。」柴榮大喜,即令設宴接風,兄弟三人開懷歡飲。席間,柴榮又說道:「賢弟,自今愚兄叨居王爵,奉旨迎接國母,不期姑母抱病未痊,因此尚未進京。賢弟亦可在此盤桓,候姑母病愈,一同朝京,愚兄當在駕前保舉賢弟纔能,不愁不富貴也。」匡胤稱謝。
  正說間,忽報韓元帥求見。鄭恩聽了韓通來見,就說道:「那驢球入的來尋著樂子麼,待樂子再去打他。」說罷,往外要走。柴榮道:「賢弟,這使不得,韓通乃是封疆大臣,你身無職分,論禮打他不得,望賢弟看愚兄之面,有甚前情,但當消釋,切不可因他來賠禮服罪,再行粗魯。」匡胤道:「韓通這廝,昔日在大名府橫行無狀,被小弟打了一遍。後來在平陽鎮私抽王稅,欺壓人民,偶意相逢,又被小弟打了一遍。如今在此,既居顯職,不改初心,所以小弟方纔又打了他一遍。似這樣的人,打他亦不為過,兄長反為勸阻,卻是何故?」柴榮道:「賢弟,你有所未知。韓通雖多過失,奈是開疆展土之臣,身冒鋒鏑,屢建功勞,上所親愛。賢弟再若辱他,朝廷知道,豈不轉怪於愚兄?他今禮下於人,已是悔過,賢弟何必苛求,過於責備耶?」匡胤即時省悟道:「既大哥相勸,小弟自當曲從。」正是:
  豈曰多相辱,惟恐他不服。
  彼既知過矣,用是當和睦。
  當下柴榮分付傳話官,請韓元帥進府相見。韓通見請,即往裏面來,行過大堂,進了二堂,相近書房,左右報知柴榮,柴榮即忙離坐相迎。韓通見匡胤鄭恩身也不動,心下敢怒而不敢言,望著柴榮深深一拱,口稱:「千歲,臣韓通昏昧,不知趙公子是千歲故交,一時失禮,故而到此請罪,望千歲鼎力。」柴榮滿面堆笑道:「元帥不必過謙,這趙鄭二位,是孤結義之友,為人仁德,極有義氣。今日相見,都屬朋儕,日後同為一殿之臣,彼此多有補益。雖曾屢有小忿,孤當解和,請過來見禮。」韓通聽說,舉眼看時,祇見鄭恩坐在上面,睜圓虎眼,緊皺神眉,還狠狠的嗔著。欲待不與他賠禮,倘鄭恩粗魯起來,在柴榮面前不好認真,未免再失了體面。無可奈何,祇得向前見了匡胤,打一拱說道:「公子,我韓通一時無禮,冒犯虎威,望乞海涵寬宥。」
  匡胤見他以禮相待,即忙離座,還禮答道:「韓元帥,那已往之事,不必再提,但願自今以後,改過自新,我等決不相輕。」韓通道:「小將承教了。」遂又走至鄭恩面前,叫聲:「鄭兄,小弟方纔多有得罪,乞望寬容。」鄭恩幼年不學,那曉禮文,兼之言語又是不懂,祇把那雌雄眼睜著,身也不欠,開言說道:「你今既來賠罪,樂子便不打你了。」說罷,總不理他。韓通羞得滿面通紅。柴榮見鄭恩言語粗俗,覺得沒趣,連忙在旁賠話,曲為粉飾。韓通斜視鄭恩,嘴臉不好,出言又硬,不敢久坐,急忙告辭道:「千歲,今日是三六九的大操,臣還要去操演人馬,不及久陪了。」柴榮也知道他的意思,況有軍務重事,不好強留,即時送出。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說韓通辭去下操。且說柴榮走進書房,兄弟三人重新敘飲,彼此各訴心事,共話離情,久闊重逢,開懷暢飲,直飲到:
  滴漏銅壺三鼓,席前月影移西。
  果然夜景清涼,欣喜安寢抵足。
  次日天明,三人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膳。柴榮道:「二位賢弟,今喜姑母病將痊可,愚兄即欲回至禪州。賢弟亦可同行,去見一見,明日進京,好在皇上駕前保奏。」鄭恩道:「大哥,你的姑母是樂子的甚麼人?」柴榮道:「賢弟,我與你既為異性骨肉,我的姑母就是你的姑母了。」鄭恩道:「既大哥的姑母就是樂子的姑母,這一去見了他,樂子也叫姑娘哩。」柴榮道:「賢弟,祇是你今到了禪州,見我姑母,還該斂跡,不要像我們兄弟相處,樂子長,樂子短,有這許多粗俗,總宜小心纔好。」鄭恩道:「咱不稱樂子,該稱甚麼?」柴榮道:「不必多說,祇聽愚兄稱甚麼,賢弟照依相稱,定然無誤。」鄭恩道:「是了,是了,樂子依你便了。」當時計議已定。過了一宵。
  次日,柴榮分付執役人員,安排鑾駕執事,整備轎馬。弟兄三人出了書房,上大堂來。鄭恩見了一乘大轎,兩匹駿馬,都在月臺下,即叫道:「大哥,這大轎再弄一個與咱。」柴榮道:「敢是賢弟不喜乘馬,要坐轎麼?」鄭恩道:「樂子那裏耐得性兒坐這悶轎,祇為二嫂子要坐,故此要你再弄一個。」
  柴榮道:「賢弟,你的二嫂今在何處?」匡胤見鄭恩說了出來,不好隱瞞,祇得把在大名府充軍之時,相識的韓素梅極是賢能,小弟因而交納,後因軍滿回家,分離兩載,今在百鈴關重會,同居幾日的話,說了一遍。柴榮分付手下人備了一乘小轎,去接韓素梅。先打發人到禪州,整理住宅。然後兄弟三人,乘轎坐馬,出了百鈴關,往禪州而來。看看將到,祇隔著一條大清河界,趕日色未下,進了禪州城。那手下人已端整了王朴的空寓,後面一所花園,極其寬大,更是幽雅。柴榮下轎,送進了花園,叫聲:「賢弟,今日天已晚了,請自安歇,愚兄不及相陪,明日當來邀請。」匡胤道:「兄長請便。」把手一拱,柴榮上了轎,自進帥府而去。匡胤與鄭恩在廳上坐著,不一時,韓素梅的轎子也到,祿哥也同了來。所有行李等件,都搬進了花園。赤兔馬拴在一間空房喂料。素梅與祿哥在後面住下。匡胤賞賜了轎役,打發出去。又有廚役使喚人進來參見,都是柴榮撥付來伺候的。當時整備晚膳,大家用了。然後各自安寢。
  到了次日清晨,柴榮來至花園,弟兄見禮已畢,柴榮道:「二位賢弟,趁此天早,當與愚兄進帥府參見姑母。」二人應諾,一齊出了花園,轎馬並行,進了帥府,來見柴氏娘娘。有分教──雖撥青雲,未許得路。縱登金闕,尚俟請纓。正是:
  皇家未際風雲會,帥府先盟龍虎群。
畢竟見了柴娘娘有甚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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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0:57: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八回     龍虎聚禪州結義 風雲會山舍求賢



  詩曰:
  綠樹繁陰夏正長,瓶荷香徹送清涼。
  蜒飛蝶舞關人思,燕語蟬鳴動故鄉。
  赤日誓盟神鬼質,皇天眷顧意情長。
  安閑且向山林樂,願賦維縶詩一章。
  話說柴榮自遇了趙匡胤鄭恩,安慰了平日眷戀之心,把他二人接到禪州,送入花園居住,一心祇要他成名顯達,輔佐王家,以踐昔日盟結之言。因而相約二人,先去朝見了國母,好待他駕前保舉,賜爵受封。這是柴榮待友之誠,不同庸流之處。
  當時兄弟三人,轎馬同進了帥府,到了大堂,各自下馬出轎。柴榮先進去稟明了柴氏娘娘,然後把匡胤鄭恩引至後堂,立於簾外。弟兄二人朝上跪倒,口稱:「娘娘,微臣趙匡胤鄭恩朝見,願娘娘千歲。」拜罷,俯首而立。原來鄭恩不知禮數,多是匡胤教他,所以也不失規儀。那柴娘娘在臥榻之上往簾外細看,見那匡胤人物非凡,生成貴人相貌,鄭恩虎背熊腰,甚是凶惡,一般的凜凜威風。心中大喜,想這紅黑二人,真是兩條擎天之柱,架海之梁,若與姪兒為友,甚是相稱。開言問道:「賢姪,這鄭趙二人果是你的朋友麼?」柴榮答道:「是臣兒生死之交,情面休戚,貧富相關的。」柴娘娘道:「這也難得,賢姪可請他外面款待,俟我病愈,一同朝京,我當駕前保舉,決不有負於汝等也。」
  柴榮等三人謝恩退出,來至殿前。纔要排宴,祇見把門軍官進來報道:「今有東京來了三位官人,擅闖轅門,說是千歲爺的故交,現在外面相待。」柴榮道:「既是孤的朋友,可請來相見。」門官往外說了相請,便領著進來,到了二門,柴榮留心細看,不是別人,卻原來是張光遠羅彥威,後邊一人卻不認得。須臾三人到堂上來,柴榮慌忙迎接,彼此見禮已畢,各依次序而坐。茶罷,柴榮先問:「此位兄長是誰?」當有匡胤答道:「此是舍弟匡義。」柴榮道:「原來二弟的令弟,可喜可喜。今日蒙三位賢弟到此,愚兄不曾遠接,多多得罪。」光遠道:「自從新君即位,聞知兄長封了王,小弟等不勝欣幸,正要到府奉拜,不期大駕又出都城,細細打聽,方知兄長奉旨往禪州迎接國母,故此小弟等星夜前來拜候。」張光遠正與柴榮說話,匡胤暗暗相招,把匡義叫過一邊,附耳問道:「父母在堂,俱各安否,嫂嫂在家可也不失規儀?愚兄惹下滔天之禍,以致棄親遠遊,誠為不孝。今日賢弟到來,莫非父母有些不安麼?」匡義把手一搖,輕輕說道:「兄長不必憂心,父母在家,俱各安泰。嫂嫂恪守貞節,婦道勤修。奈因母親思念長兄,淚不能乾,幸而新君御極,敕下普天大赦,諒兄長前罪已在不問,母親方始心安,以此叫小弟沿路訪尋。不想在此相遇,誠大幸也。」匡胤聽說,方纔歡喜,重復坐下,各自談心。正是:
  鶯聲報遠同芳信,柳色邀歡似故人。
  當下柴榮見這各家兄弟多是濟濟彬彬,心中大喜,叫聲:「眾位賢弟,愚兄有一言相告,望眾位靜聽。」眾弟兄道:「大哥有何金玉,弟等願聞。」柴榮道:「吾等今當國運鼎新,正是世際昌明之會,又遇眾位賢弟人材棫樸,都懷奇特之資,愚兄得附驥尾,此誠大幸也。在眾位賢弟,雖曾聯盟結義,但其間先後不同,彼此心情尚恐不能相孚。愚兄意欲重新敘義,拜告天地,效桃園之心術,學廉藺之懿行,不間死生,共圖患難,方為有合於大義。不知眾位賢弟意下如何?」匡胤等一齊答道:「兄長所言,正合大義,弟等焉有不從?」柴榮大喜,即命手下人整備祭禮,擺設堂上。點起了香燭,祭祀虛空。命典禮官朗誦祭文,昭告天地。弟兄等各各下拜,都說了海誓山盟。然後對面又行了禮。拜罷,定了次序,乃是柴榮居長,匡胤第二,鄭恩第三,張光遠第四,羅彥威第五,匡義第六。此正是龍虎禪州大結義也。有詩為證:
  龍虎聯情結大盟,郊天祭地告神明。
  一心願學桃園義,留待他年輔弼勤。
  拜盟已畢,帥府堂上擺下筵席,弟兄依次而坐,共飲醇醪,說不盡山珍海味,寫不盡玉液瓊漿。酒至數巡,肴上幾品,匡胤離坐擎杯,叫聲:「兄長,小弟有一事奉稟,願祈允納,祇為老母在家,盼望心切,意欲暫別回家,探望一遭,即當共候台駕。不知仁兄可容否?」柴榮道:「令堂在家,諒亦無恙。賢弟且免愁懷,等待數天,姑母病愈,便要起輿,那時弟兄同進京城,豈不為美?」匡胤見柴榮不允其請,猶恐再言卻了高情,祇得依從,仍復坐下飲酒。是日猜拳行令,各盡其歡,直至天晚,方纔散別。
  自此以後,柴榮在帥府住下,日侍姑娘。匡胤等眾兄弟盡在花園內安住,每日一應食用等物,都是柴榮供給。一日,眾弟兄用過了早飯,匡胤道:「列位賢弟,俺們閑居在此,好生困倦,趁今無事,何不往郊外打獵一番?一則散心遣興,把弓馬嫻習,二則得些野獸回來,也好下酒。眾位以為何如?」眾人一齊答應道:「二哥說得有理,我們左右閑在這裏,大家同去走走甚好。」匡胤分付給各人備下了馬匹,有弓箭的帶了弓箭,無弓箭的祇帶隨用器械。弟兄五人,各自上馬,帶領手下人等,出了禪州東門,往北而走。眾人打獵高興,因也忘了熱氣熏蒸。約走了二十多里,來到大清河下梢的曠野去處,擺開圍場,各執兵器。等了多時,並不見獸跡。原來這日光似火,曬得草木皆焦,那些毛蟲都也怕熱,祇揀陰處藏匿過了,這空蕩蕩地如何得有隻影?當時空空的等候,將有兩個時辰,再不見有野獸出來行動。
  眾人心下甚是懊惱,欲往別處搜尋,以滿其欲。正要散圍,祇聽得呼的一聲風響,見那邊跳出一個東西來,打從圍前跑過,但見:
  渾身如雪練,遍體粉相同。
  兩耳常舒後,單唇脂點紅。
  髭鬚猶玉線,縱跳似追風。
  潛身藏草內,縮首臥沙中。
  鄭恩先已看見,叫道:「二哥,這驢球入的莫不是兔兒麼?」眾人見了,都說道:「果然好一隻白兔,生得可愛,我們快些拿住他。」說罷,弟兄五人一齊拍馬去追。不想那隻白兔甚是作怪,他見有人來追,把腰祇一伸,連躥帶縱,竟望正北飛跑將去。匡胤等眾人俱在後面如星飛電走的一般追趕,再也趕他不上。看官,這兔不是人間凡兔,乃是二十八宿內的房日神兔,祇為引誘匡胤去會一位安邦定國之臣,故此下來走這一遭。正是:
  暗裏神明來挽合,人間君相際風雲。
  當下匡胤見追趕不上,心中大怒,喝叫一聲:「毛團,任你跑往那裏去,吾務要拿住,方纔罷圍!」遂把馬用力加上幾鞭。這馬乃是宋金輝的赤兔龍駒,頭上有角,腹下有鱗,日行千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般。當時被匡胤打了幾鞭,性劣起來,縱蹄飛跳,一時間將後面的馬落下有數箭之遙。匡胤見仍追不上,一時性起,取出弓箭,搭上弦,對了兔,祇一箭射去,正中白兔後胯。那兔祇當不知,帶了箭飛奔,比前更跑得快了。匡胤益怒道:「好毛團!怎敢把我箭反拐了去?」如飛的趕下去,不覺的趕過了三十餘里。眼見前面一座村莊,忽地裏又起一陣旋風,那白兔竟望莊裏跑了進去。匡胤見了,將馬一夾,也趕進了村莊。舉眼往四下裏一看,那裏見有白兔?祇覺得花香撲鼻,鳥語留人。又看那莊,背山面水,竹木成林,果然是聚氣藏風之脈,鍾靈毓秀之基。匡胤正在觀看,耳邊忽聞操琴之聲,按馬細聽,聲在門內,但覺裊裊如縷,戛然動聽。正是:
  音調五音和六律,韻分清濁與高低。
  匡胤聽了一回,暗自思想:「這彈琴的,必定是個高人隱士,樂志山林。俺須會他一會,看他的品行何如。」正想間,又聽得後面馬蹄聲響,回頭看時,乃是眾人跟尋而來,當時到了莊前,鄭恩便叫:「二哥,這白兔兒你拿住了不曾?快與樂子拿回去,安排起來,好與你下酒,眾人也得嘗嘗滋味兒。」匡胤把手一搖,眾人來至眼前,聽得裏面琴聲清朗,也便都不言語,一齊儜馬而聽。
  鄭恩不識琴聲,上前問道:「二哥,那個驢球入的在那裏彈弦子?」匡胤道:「你莫要胡猜,這不是弦子,是個瑤琴。」鄭恩道:「甚麼叫做瑤琴?樂子卻不省得。」匡胤道:「這瑤琴乃是昔年帝堯所製,內分宮商角徵羽,按清濁定高低,隨那人心彈出聲響。比如賢弟生性粗魯,彈起琴來,聲音中也就粗魯了。剛暴的人,聲亦剛暴。柔弱的人,聲亦柔弱。又如心高志大之人,其聲便清揚動聽。愚兄聽他琴聲來得清揚,知他氣宇不凡,定是英賢之士,所以在此細聽滋味。」正說話間,祇聽得裏面住了琴聲,復在那裏作歌,歌道:
  天下荒荒黎庶苦,祇因未出真命主。
  這幾年來亂復生,江山又屬周家坐。
  匡胤聽罷,叫道:「列位賢弟,聽他口氣不凡,豈不是個高士麼?」忽又聽得裏面鼓掌大笑,復又歌道:
  十年窗下習孔孟,磨穿鐵硯工夫純。
  青燈伴我夜眠遲,黃卷怡人廣學問。
  章句吟哦集大成,珠璣滿腹隱經綸。
  自知待價非干祿,不見旌旄下聘征。
  匡胤聽他口氣越大,知其必非常人,欲要進去會他,一瞻丰采。便與眾兄弟說知,各自欣然下馬,輕叩莊門。那裏面的賢士正在吟歌自得之間,忽聽門外馬嘶,料是有人相探。及聞叩門聲響,便喚童兒出去,看是何人。童兒開了莊門,往外一看,見那眾人都是富貴裝扮,一個個英氣嚴嚴,即便向前問道:「眾位從那裏來的,到此有何貴幹?」匡胤道:「童兒,俺們東京人氏,特來相訪賢士的,煩你通報。」那童兒不敢怠慢,即忙跑至書房,報知其故。那賢士聽說貴客相訪,遂即整頓衣巾,出來迎接。果見莊門外五個人,都是將材打扮,氣概不凡,後面還有許多人跟著。那匡胤預先留心,見這賢士出來,將他一看,見他頭戴方巾,身穿儒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果是出類的高人,心下暗暗喝采。祇見那賢士走出門來,將手一拱,說道:「不知貴客降臨村野,愚生不能遠接,多多簡慢,請到草堂獻茶。」匡胤道:「特誠相訪,有擾尊齋。」說罷,一齊進了莊門,都至書房中,各人敘禮坐下。
  匡胤細看,書齋寂靜,茅屋幽閑,真與那凡人俗士大不相同。怎見得隱居好處?有《虞美人》一闋以志之:
  金爐名冊臨機處,正是幽人住。閑將操縵寫真材,便道有時丹鳳也飛來。
  隔窗塵土憑他起,樂志耽書籍。偶然歌嘯作長吟,從此一齋趣味遍芳芬。
當下各人坐下,童子獻茶已畢,匡胤問道:「先生貴姓芳名,望乞指示。」那賢士欠身答道:「小生姓趙名普,此間人氏,因見世情荒亂,不樂仕進,隱居村僻之間,耕讀自娛。乃蒙台駕枉顧,何幸如之!敢問眾位尊姓大名,仙鄉何處?」匡胤道:「在下姓趙名匡胤,家住汴梁,乃指揮趙弘殷之子也。」又將各人姓名一一說了。那趙普聽罷,暗暗吃驚。細看匡胤帝相堂堂,匡義君容隱隱,鄭恩等三人都是威容非俗,英傑良材。訝然想起前情,暗道:「苗光義先生真神仙也,他說今日午時有君臣五人到來相訪,道吾有宰相之分,吾尚未信,不想果應其言,分毫不差。這是萬民有福,天降真龍濟世,大約不過十數年間而已。」原來趙普隱居在此,數日前卻遇著苗光義,算他命相,說日後當為兩朝宰相,富貴非凡,因又說在今日午時正,當有真命天子降臨宅第。故此趙普撫琴自樂,不想都應驗了。
  當時匡胤開言說道:「適纔愚弟兄在外竊聽琴聲清妙,一定是先生抱道不售,形容長嘯麼?」趙普道:「村野狂愚,一時失口,何足動公子之聽乎?」匡胤道:「不然。先生抱濟世之才,歌中已見其大略,奈因當宁不知,致使賢能隱跡山林,不能顯用。禪州柴殿下,係是趙某生死之交,某當引薦,願先生不惜珠璣,出山拯世。」趙普道:「雖承公子謬揚,但恐小生章句之徒,無實用之學,不能致君澤民,深有負於大德也。」匡胤道:「先生休得太謙,趙某瞻仰已久,況柴殿下求賢若渴,遍處搜羅,值此君正臣良之際,正先生致功民物之時也,望先生不棄,就此同行。」
  趙普乃是佐輔星下界,奉玉旨臨凡,保助宋家兩朝天下,趙匡胤弟兄都是龍華會上之人,自然情投意合,一說便依。當時趙普見匡胤言詞誠懇,祇得依允。但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暫屈各位貴體,在舍草榻一宵,明日同行便了。」說罷,分付家童將各位馬匹安頓草料。又叫安排酒肴,就在書房中擺下。六人傳杯遞盞,論古談今。趙普口若懸河,隨問隨答。匡胤滿心歡喜,自恨相見之晚。趙普又把跟隨之人,都與了酒飯,叫他在莊上草房裏住宿。當下匡胤與趙普談論之間,祇有鄭恩不懂義理,說道:「二哥,要呷酒就呷酒,不呷就去睡了罷,有這許多嘰咕,樂子那裏聽得,要去睡哩。」匡胤道:「既賢弟要睡,先生把這殘席收了罷。」弟兄就在書房安歇。一宵晚景休提。
  次日起來,趙普即命排飯。用畢,又往書箱中取出一個柬帖,遞與匡胤道:「這是十數日前,有位苗光義先生到舍,與小生推命,臨行之時,留下這個柬帖,叫送與公子的,他說在東京等候。」匡胤接來看時,見面上寫著一個封字。用手拆開,上面寫著不多幾字道:「趙普有王佐之才,不可錯過,公子異日為君,必當大用!至囑至囑。」匡胤看了,暗自埋怨:「這苗光義雖然陰陽有準,不該到處賣風,對人亂說,倘被當今知道,如何了得?」連忙揣人懷中。鄭恩見了,便問道:「二哥,那口靈的苗先生給你這書子,叫你做甚?」匡胤道:「他說周主登基,頒了赦詔,叫我速速回家省親。」鄭恩道:「樂子祇猜是甚麼的新聞,原來是這個意兒,兀誰沒有曉得,要他送這書兒。」正說話間,童兒又送出香茗,各人取來用過,便要起身。趙普即時分付家小,安頓已畢,祇是沒有坐騎,卻得鄭恩情願步行,把這馬讓與趙普騎坐。大家一齊出門,各上雕鞍,帶了手下人等,離卻村莊,按轡徐行,望禪州而來。
  到了帥府,各下征騎。匡胤先入見了柴榮,將打獵趕兔,遇見趙普事情說知。又道:「現今同在外面,似這等高人,兄長務必甄拔,必有可觀。」柴榮聽罷,分付:「快請賢士相見。」趙普即便至內,參見柴榮。柴榮見他人物俊彥,心中亦喜,是日即拜為王府參軍,祇待進京朝見過了,方好薦其大用。那眾兄弟也都進來相見已了。當日無話。
  到了次日,柴榮在帥堂上大排筵席,請眾兄弟並趙普會飲,真的水陸俱陳,賓朋歡暢。天交正午,祇見門官慌慌忙忙跑上堂來,報稱禍事。不爭因這禍事,有分教──霹遭淹沒之苦,釀成夢寐之災。正是:
  眼前赤子應遭劫,民上儲君用隱憂。
畢竟報的甚麼禍事,且看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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