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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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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曲瀲看著兩人心照不宣的樣子,又看向神色平淡到有些莫測的曲沁,若有所思。

  等她們話題告一段落,曲沁方開口道:「我也是極想念外祖母她老人家,只是四月份時我大姐姐就要出閣了,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我想等大姐姐出閣,再進京給外祖母她老人家請安。」

  見曲沁答應進京,尚嬤嬤自然是十分歡喜,笑道:「老夫人吩咐了,讓二小姐不必急,可以緩些日子。原是老夫人一片關懷之心,想讓二小姐養好身子再進京,如今二小姐安好,她老人家知道後也不必太掛懷,府上大小姐出閣之事本是喜是一件,進京之事不必急於一時。」

  曲沁聽得十分開心,端莊的麗顏露出了愉悅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很快便斂淡,看向旁邊的妹妹,嘆了口氣說道:「尚嬤嬤,我也捨不得妹妹。」

  尚嬤嬤臉上的笑容依舊,似乎並不奇怪曲沁會說這話,笑道:「老夫人自是知道兩位姑娘姐妹感情好,四小姐是個孝順的,老夫人對四小姐也極是想念,自也請了四小姐一同進京,好讓你們姐妹路上有個伴。」

  自從曲沁懂事後,京城駱家偶爾會讓人接曲沁進京小住陪伴駱老夫人,哪一次不是因為曲沁一副捨不得妹妹的樣子,將妹妹一起帶過來,護得像隻小母雞一樣,駱府的人都習慣了,漸漸地也接受了曲瀲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小姐。

  季氏只是個沒落官宦世家所出的小姐,家勢是萬萬比不得駱家的顯赫的,她所出的孩子,雖說也要叫駱老夫人一聲外祖母,可血緣關係上卻是完全沒有的,若非曲沁對弟妹十分照顧,恐怕駱家根本對曲沁曲湙姐弟倆忽略不記,只有一些面子情罷了。

  所以,曲沁的行為尚嬤嬤並不奇怪。

  曲沁一副歡喜的模樣,對駱老夫人感謝了一翻,又暗暗推了下曲瀲,讓曲瀲也說幾句。

  在重生姐姐這個人精的敦促下,曲瀲也是嘴甜如蜜,只是心裡不免有些嘀咕。

  駱家這是要給姐姐相看物件,將她這個還未及笄的人拉過去算什麼?莫不是這趟進京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不成?

  等說得差不多時,曲沁便對尚嬤嬤道:「現在已是三月下旬,等大姐姐出閣也不過十來天左右的時間,嬤嬤不如就在我們家小住,待我們好生招待一翻,屆時再和我們一起進京,可好?」

  尚嬤嬤卻婉絕了,她這回來常州府是奉命探望生病的曲沁、順便傳達駱老夫人的意思,駱老夫人心憂曲沁的身體情況,尚嬤嬤少不得要提前回去給駱老夫人稟報,明日便要回京了。

  聽罷,曲沁也不勉強。

  等讓人將尚嬤嬤送去客院歇息後,季氏便對曲沁道:「沁兒,我是個沒用的,眼瞅著你的年紀一年比一年大,心焦如焚,如今駱老夫人之意,怕是要在京城……我想駱老夫人素來疼你,又是個有眼光的,屆時會為你好生安排,你……」

  想到這繼女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季氏心裡有些擔心她會多想,為以自己什麼都不管地丟開手。

  誰知曲沁卻很平靜地道:「娘,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

  季氏聽罷,終於鬆了口氣。

  她是個寡婦,要帶著三個兒女,雖有曲家庇護,但是兒女們的親事還是要耽擱了。幸好曲沁還有個得勢的外家,以駱家在京城的人脈勢力,未嘗不能給曲沁擇一門五角俱全的好親事。

  母女幾個正說著,便聽說曲大太太過來了。

  季氏和曲瀲姐妹忙起身去相迎。

  曲大太太笑盈盈地進來,互相見禮坐下後,便對季氏道:「聽說平陽侯府派人來探望沁兒了,不知是府裡的哪位管事?」

  季氏笑道:「不是管事,是駱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尚嬤嬤,老夫人知道沁兒先前生了一場大病,心裡極是關心,方派了尚嬤嬤過來瞧瞧。」

  曲大太太吃了一驚,雖然她知道駱老夫人很寵愛死去的女兒,連著這外孫女也十分照顧,不想曲沁生病,竟然直接派了自己身邊的心腹之人親自過來探望一翻,足見曲沁在駱老夫人心中的地位。等聽季氏的意思,駱老夫人要接曲沁進京小住時,心裡便有些瞭然。

  怕駱府是要插手曲沁的婚事了。

  如此也好,雖然曲家在常州府是名門望族,族中出仕的男丁也不少,可是在曲老太爺仙逝後,曲家出仕的弟子官職皆不高,曲大老爺如今還未入閣,三房的姑娘未免弱勢一些,此時要結親,估計相不到滿意的,若是有駱家出手,應該不會虧待曲沁。

  想到這裡,曲大太太便覺得,三房雖然弱勢,但以後未必沒有重振之意,她行事應該更為公允些方是。

  曲大太太笑道:「駱老夫人許久未見沁兒了,又聽沁兒大病一場,想念一些也是。我今兒來,也是和你們說件事情的,昨日接到了我家老爺從京裡發回來的家書,等涵兒出閣後,澤哥兒今年的鄉試完後,屆時我也要帶著澤哥兒、浩哥兒一起進京,怕是要在京城裡住個幾年了。」

  季氏和曲瀲都有些愣,這訊息來得實在突然。

  曲大太太含蓄地道:「若是澤哥兒這次能……明年的春闈澤哥兒也是要進京一趟的,不如先去京城,讓他父親指點一下他的學業。」

  季氏和曲瀲聽罷便明白了,怕是到時候曲澤的親事也要在京城裡挑了。

  曲大太太又說了會兒話後,終於告辭離開。

  送走了曲大太太,曲瀲姐妹倆也離開了桃安居,回到秋菀居。

  走過秋菀居院子裡依然開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曲瀲欲言又止,「姐姐……」

  「怎麼了?」曲沁含笑看她。

  曲瀲想問問她對自己的婚事有什麼想法,是不是真的聽從駱家的安排。可是對上曲沁平靜無波的面容,話到嘴邊又忍不住吞了下去。

  若是平常的姑娘,得知自己的婚事有著落,又有駱家明言會幫忙,怕早就嬌羞雀躍了。而曲沁這般平靜,不免教她想多了,聯絡那晚曲沁借夢所說的一些事情,再觀她此時的神色,曲瀲便無法再問。

  她怕自己是在曲沁傷口上撒鹽。

  或者曲沁自有安排。

  於是她低下頭,悶悶地說,「這次進京,是不是駱家要給姐姐相看親事?姐姐以後要嫁到京城去了麼?」

  曲沁以為她對自己捨不得,目光微微柔和,笑道:「說這事尚言早。不過,我知道以後阿瀲也是要住在京城裡的。」怕她多想,又添了一句:「我是如此覺得,指不定妹妹的良人在京城呢。」將真相用有些打趣的語氣道來。

  曲瀲頓時苦逼臉,表再提醒她這種心塞的事情行不行?

  不過也從中知道曲沁對這種事情不想多談,她便不問了。

  回到房裡,喬媽媽便拿了一張單子過來,這是駱家送過來的東西,除了送給三房的,還有給曲老夫人、大房、四房的,這些都是備份禮罷了,給曲沁姐弟三人的才精心一些,其中又以給曲沁的最為豐富精奇,怕是駱老夫人從自己的梯已中所掏的。

  曲沁看了看,便讓喬媽媽去將駱家送來的禮物給各房送去,然後讓丫鬟將一些駱老夫人挑的取出來另放,其他的便隨意了,一副不怎麼上心的樣子。

  曲瀲也沒怎麼上心,駱家年年都會打發人送禮物過來,自然也有她的份兒,不過卻越不過曲沁,都是一些京城的東西,雖然也有新鮮的,可是曲瀲不是真正十二歲的小姑娘,看過便罷了,沒辦法歡天喜地。

  傍晚,曲湙下學回來後,和姐姐們一起去給季氏請安時,也知道了尚嬤嬤的到來及駱家的意思,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

  他沉吟了會兒,便道:「娘,我們也一起和大姐、二姐進京吧。我記得咱們家在京城的雙茶衚衕裡有處三進的房子,離大伯的榆林衚衕極近,是爹在世時置辦的,屆時進京後,咱們便在那兒住下便是。」然後又看了眼兩個姐姐,低聲道:「也好過讓姐姐們總是寄住在外祖家,雖說是親戚,可是總有些不便。」

  說著,又看了曲沁一眼,見曲沁朝他微笑,懸著的心方鬆下來。

  雖然駱家是他們名義上的外祖家,駱老夫人也很疼曲沁,可是平陽侯府可不只是駱老夫人的,還有好幾位老爺及其子孫,作為親戚,住在那裡多有尷尬。他也怕兩位姐姐住在駱府受人欺負,還不如住在自己的家來得舒坦。

  季氏頗為心動,這次曲沁進京可是關乎她的終身大事,她自然也想在旁邊瞧瞧,雖知駱府不會虧待曲沁,可也能讓自己安心不是?但又擔心耽擱了兒子的學業,想了想,便道:「不如我陪沁兒、瀲兒進京便行,你在家裡好生讀書。」

  想到駱府對曲沁的看重,應該很快便能給曲沁挑好物件,花不了多少時間便能回來了,也不怕兒子沒人照顧。至於她們進京後的日子,便託長房和四房多看顧一下曲湙便是,等曲沁的婚事定下來,她便回來。

  曲湙笑道:「娘你放心,先生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進京一趟也好長長見識。而且,京城裡不僅有大伯和二叔祖在,還有眾多書院,若是我想讀書,大有去處。」

  季氏仍是有些猶豫。

  這時,曲沁開口道:「娘,湙弟說得對,我們都走了,誰來照顧他?還不如一家人都在一起才好。而且京城是皇城,湙弟去那裡也可以開開眼界,對他以後參加科舉及行事大有益處。」

  經曲沁一翻勸說,季氏終於答應一家人一起進京。

  曲湙見季氏同意後,面上露出了一個舒心的微笑,他長得像季氏,容貌不俗,這一笑,端的俊秀可愛,渾然天成,讓人見之忘俗。

  曲瀲不禁有些擔心,弟弟長這模樣,又文質彬彬的,還真怕被人欺負。

  曲沁目光也微微有些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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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翌日,尚嬤嬤便回京了。

  送走了尚嬤嬤後,季氏挑了個去給曲老夫人請安的日子,將駱家的意思傳達給曲老夫人,並且稟明他們等浴佛節過後便進京之事。

  曲老夫人並未驚訝,她心裡門兒清,以平陽侯府的強勢,當年能干預曲三老爺續娶之事,如今也能插手曲沁的婚事。曲沁雖說是曲家的姑娘,可是也是平陽侯府的外孫女,駱老夫人疼愛曲沁,應該不會虧待她的。

  想到這裡,曲老夫人不免心裡嘆息。

  老太爺還是走得太早了,若是老太爺多撐個幾年,有他幫襯著,想必現在曲大老爺已經能入閣了,而不是屈居於小九卿之一。方家雖說是姻親,和曲家一直守望相助,但他們家老太爺還在內閣,方家子弟眾多,在方老太爺退下來之前,曲大老爺怕是沒有機會入閣了。

  也因為曲家現在勢微,方才會讓平陽侯府如此強勢,連自家姑娘的親事,也得託平陽侯府來相看。

  種種想法一瞬而過,曲老夫人對季氏笑道:「如此甚好,湙哥兒的大伯和二叔祖都在京城,屆時你們在京裡也有個照應的人,湙哥兒年紀大了,是該到外面看看了。待沁丫頭的婚事定下來,你們再回來也不遲。」曲老夫人捻著手腕上的十八子的檀香木佛珠,又道:「不過沁丫頭好歹是我們曲家的姑娘,可不能委屈了她。」

  季氏笑著點頭,知道老夫人支援他們進京,心裡也鬆了口氣。雖然老夫人是個不管事的,但也是長輩,若是她不同意,季氏也不好一走了之,畢竟曲家四房雖然各過各的,可是名面上還是一家人。

  又和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後,便聽說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過來了。

  曲涵的婚期在浴佛節之前,即四月初五,隨著婚期越來越近,曲大太太也越來越忙,整天像個陀螺一樣忙個不停,連著曲四太太也被拉過去幫忙,不過曲四太太很甘願就是了。

  兩人聯袂而來,自然也是為了曲涵婚禮之事,見季氏也在,曲大太太心知肚明並不奇怪,反而是曲四太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是看曲大太太那平靜的模樣,心裡不禁琢磨起來。

  *****

  秋菀居裡,曲瀲正讓丫鬟將自己的箱籠裡的東西及銀子都拿出來清點。

  作為個養在深閨裡的姑娘,曲瀲除了每月從公中領的月例外,其他的東西都是長輩賞賜的,私房少得可憐。她算了算自己的月例銀子,攢了十幾年,加上逢年過節長輩打賞的金裸子和銀裸子之類的,也不過一千三百兩,這個數目相比一些世家姑娘來說其實挺龐大的了,還是因為她往年隨姐姐進京,從平陽侯府那兒得的賞銀。

  季氏嫁過來時沒什麼嫁妝,還是曲家看不過去幫著置辦了一些,雖然這些年來她也有計劃地想給兩個女兒攢嫁妝,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靠著丈夫留下的產業及公中的月例銀子,雖然不用為銀子犯愁,可是卻也不富裕的。

  清點了銀子,又清點那些首飾和收藏,曲瀲很快便對自己的私房錢瞭然於心,不得不感慨一下自己其實也挺窮的——和曲涵、曲沁、曲汐相比,真的很窮。

  曲涵有長房,曲沁有駱府,曲汐有四房,都幫她們攢著,相比之下,實在是沒人能幫她攢了。

  曲瀲知道嫁妝對這時代女子的重要性,想著自己現在才十二歲,日子還長著,也不是那麼急的。然後又找了找,找出以前平陽侯府大夫人賞給她的一套寶石首飾,打算將這套首飾作為給曲涵的添妝。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下五小姐給大小姐添妝的東西?」碧春體貼地問,就怕曲瀲拿出的東西太寒酸,到時候在姐妹面前丟臉。
 
  「不用了,大姐姐知道我的情況,不會介意的。」曲瀲才不打腫臉充胖子呢。

  兩個丫鬟聽罷,對看了一眼,只得作罷。

  曲瀲檢視完了自己的私房錢,便讓碧春、碧夏將東西收回箱籠裡。

  曲沁過來時,見到兩個丫鬟正在忙碌,掃了一眼便了然於心,笑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曲瀲見她過來,親自給她奉茶,笑呵呵地道:「大姐姐要出閣了,到時候少不得要給她添妝,便先找找看看什麼東西合適的。」

  聽罷,曲沁沒太放在心上,打量著笑臉盈盈的妹妹,若有所思。

  她在想紀凜和周琅,若是徐山沒有看錯的話,紀凜和周琅似乎還未離開常州府。

  徐山是曲沁親生母親駱氏的陪房,駱氏去世後,徐山幫著打理駱氏的陪嫁。因著駱府的干涉,駱氏的陪嫁早早地便給了曲沁,那些陪房自然也聽令於曲沁,曲沁能使喚的人也有一些,很方便她打探外面的事情。

  剛才徐山送賬冊過來時,便和她提了他在常州府見到紀凜之事。

  曲沁對紀凜和周琅這二人的事情十分上心,祝老太君的壽辰過後幾日,便聽祝蒹說紀凜他們已經告辭離開了祝家,本以為他們已經回京,卻不想竟然還滯留在常州府。

  先不說紀凜此次來常州府之意,便是那個周琅,尚不知道他對祝蒹可有什麼看法。能做的她都做了,若是周琅仍像上輩子那樣沒把握好時機,那便是他和祝蒹無緣,還不如兩人今後再無瓜葛。

  不過,自從她從妹妹這兒得知紀凜給妹妹送了一塊血玉後,曲沁對紀凜此次來常州府之事,不禁有一個猜測。

  這時候,紀凜應該是知道了他和妹妹的婚約,所以特地來常州府看妹妹。

  紀凜是個心有成算之人,若真不喜歡,縱使是父輩定下的婚約,他也有辦法解除。若真喜歡,誰也別想解除。

  她記得上輩子聽妹妹說過,其實紀凜小時候和她見過,只是那時候正逢父親去世,妹妹被嚇住了,當時曲家亂成一片,她被駱家接去京城,並不在父母身邊,而季氏又不頂事,弟弟才兩歲,也沒人注意到有什麼人。想來妹妹年紀也小,應該是記不得他了。

  這也算是緣份吧。

  不過,當時父親去世時的情況是如何的,還得找到當年跟在父親身邊的那個幕僚,才能詳細問清楚。

  *****

  讓曲沁琢磨的兩個少年此時正落居於常州府的一間客棧裡,已經住了好一些日子了。

  相比紀凜每隔幾日上濟明寺拜訪明方大師,周琅便是大街小巷地躥,一派玩山玩水的樣子,然後順便拐去祝家的雙桃巷那兒,試圖去偷窺。

  今日周琅聽說紀凜沒出門,便興致勃勃地來尋他了,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尋到了正在喝茶的紀凜。

  清風綠影間的少年,靈秀透澈,不似人間。

  「暄和,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紀凜正在喝著茶,茶香氤氳,嫋嫋而升,以周琅的嗅覺,能嗅出這茶似乎與他們平時喝的茶截然不同,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讓他忍不住也聞了一口,只覺得心曠神怡,也想嚐嚐。

  「過了浴佛節吧。」紀凜聲音溫溫和和的,低首喝茶的模樣,像一副秀麗之極的風景畫,「我還有事情請教明方大師,且有祖母之言,浴佛節時欲為祖母將抄寫的經書供奉到明濟寺,便可回京了。」

  聽說是淑宜大長公主的吩咐,周琅沒有絲毫懷疑,撓了下臉後,終於忍不住紅著臉道:「暄和,我問你,你說祝家長房的那位三小姐如何?」

  「我又沒見過,怎會知道?」紀凜很淡然地道。

  周琅有些捉急,忙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如果我欲娶她為妻,你說……」

  「寧王妃怕是不會同意。」紀凜直言道。

  周琅頓時懨了,木木地坐在那兒。

  紀凜也不理他,繼續安靜地喝茶,陽光從葡萄架上走過,篩落點點斑駁痕跡。

  突然,周琅一躍而起,「我總要爭取一下,如果連爭取都未爭取,我還算是個男人麼?」

  紀凜看向他,如墨般的眼中蘊著清湛明透的光芒,微微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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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隨著曲涵的婚期臨近,素來低調的曲家也熱鬧起來,曲家的世交姻親及曲家旁支紛紛上門來賀喜。

  只是,曲大老爺卻無法從京城趕回來給女兒主持婚禮。

  「大伯不回來參加大姐姐的婚禮?」曲瀲有些詫異地問道。

  曲涵可是長房的嫡長女,也是曲家嫡支第一個出閣的姑娘,且嫁的又是方家的長房長子,未來的宗子,現在作為大家長的曲大老爺,怎麼說也該回來一趟的,莫不是京城有什麼事情絆住了走不開?

  曲湙喝了口茶,點頭道:「浩哥說大伯實在是走不開,無法請假,幸好家裡還有澤大哥在,倒是不要緊。」

  曲澤今年十八歲,也算是個成年人了,送妹妹出閣也使得。

  雖然不知道曲大老爺為何不回來,不過看曲大太太和平常差不多,對此事有什麼看法卻是一點也不顯的,眾人也只能相信了那明面上的說法。而曲瀲卻多了個心眼,偷偷觀察曲沁,發現當曲沁聽到弟弟說的話時,有些不以為然的模樣。

  行了,怕又是有什麼內情吧。

  確實有內情,據曲沁所知,原本他們大伯已經將事情安排妥當,這次除了回來參加女兒的婚禮,順便主持修繕祠堂之事,卻不想朝中正好一件重大案子發生,一時間便被絆住了,無法走開。至於這案子……現在還未有什麼風聲,後來曲沁進京後,住到駱家陪伴駱老夫人時,倒是隱約聽到幾位舅舅私下提了一句,彷彿是和已逝的靖安親王有關的。

  這靖安親王原是先帝時期的太子,後來犯了事情被廢了,幽禁於宮中,不想過了幾年便逝了。先帝受此打擊,沒過多久也跟著去了,方才讓現在的皇帝即了位。

  曲沁原本沒將這事情放在心上,此時卻聯想到什麼,臉色有些陰沉。

  曲瀲看得小心肝顫顫的,覺得姐姐可能又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難道是和大伯這次不能回家有關?千萬別太糟糕。

  雖然曲大老爺不能回來,但婚禮還是要繼續的。

  方家迎親的人直接從江北出發,於婚期前到達,然後便使了人來催妝。

  翌日,曲涵出閣,整個曲家熱熱鬧鬧的,常州府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直到方家的人將新娘接走,送走了來喝喜酒的賓客,曲家方漸漸地恢復了平時的安靜。

  曲涵出閣後,還有兩日便是浴佛節,浴佛節過後,他們便要出發去京城。

  曲瀲早知道他們出發的日子,不過私底下卻和姐姐嘀咕道:「不等大姐姐回門麼?大伯母那邊沒關係麼?」

  曲沁不以為意地道:「北江距離常州府乘船也要七八日的路程,大姐姐要一個月後才回門,咱們可等不了,大伯母也是知道的,頗為體諒,不必擔心。」然後捏了捏她的臉,笑道:「你呀,小孩子家家的,就別操這個閒心了,沒事的。」

  曲瀲覺得自己根本沒操心,而是她娘親在操心,在她耳邊嘀咕了幾耳朵,作為孝順的乖女兒,自然要幫著她。

  曲沁卻覺得妹妹平時看著安靜柔順,實則是個敏感多思的性子,和季氏差不多,幸虧有她從小護著、嚴格把關,方才讓她沒長成季氏那樣,若是妹妹長成季氏那樣子,她絕對要抓狂。

  曲沁又捏了捏她紅嫩嫩的小臉蛋,覺得這手感真好,忍不住又捏了下,直到她眼睛變得水汪汪的,方笑道:「行了,這些事情你別操心,有我呢。對了,你那邊收拾得怎麼樣了?沒有什麼落下吧?」還是擔心妹妹房裡的丫鬟婆子不頂事,東落西落的,恨不得自己親自過目了,將事情處理得方方面面都妥當了才好。

  縱使重生了,面對著這幾個家人,曲沁依然是個愛操心的命。

  曲瀲忙不迭地點頭,表示自己都讓人好生收拾好了,細軟首飾衣服等等慣常用的東西都仔細收進箱籠裡了,不會落下的。

  曲沁滿意地點頭,然後又跑弟弟那兒去了。

  曲瀲見她一副女鬥士的模樣,突然發現,姐姐雖然對京城有一種複雜的痛恨之情,但是說到去京城,精神卻也頗高漲,也不知道未來將要面對什麼。

  忙碌了幾天,一切準備就緒,他們終於出發了。

  知道他們要進京,和曲家交好的人特特送了程儀過來,祝蒹祝葭姐妹倆也給曲瀲姐妹送了禮物。

  等到出發當日,季氏帶著兒女們去給曲老夫人請安辭行,平安巷這邊的人都聚到曲老夫人的鶴鳴堂,曲大太太、曲四太太、曲四老爺,還有曲家的幾個兄弟姐妹,互相贈了離別禮物,又是一翻告別不提。

  辭別了家人,一行人方才出門,而曲澤和曲浩兄弟倆親自將他們送到了常州府城外的碼頭那邊。

  他們這次進京,乘坐的是曲大老爺的官船,曲大太太還特地給了曲大老爺的名帖帶著,如此也安全一些,只要長眼睛的水匪看到官船都不會敢輕易生事,倒是比一般商船來得安全。

  季氏帶著兩個女兒上船,曲湙則去感謝了曲澤兄弟的相送之情。

  有一張臉圓圓肉肉臉的曲浩看著曲湙十分羨慕,說道:「等到秋天,我也會和我娘進京,到時候咱們兄弟倆再一同讀書。你可要好好讀書,別被京城的繁華看花了眼睛,去了不該去的地方,荒廢學業,要知道,三嬸和兩位姐姐以後還要靠你呢。不過也不能做睜眼瞎,成天像個小姑娘似的足不出戶,趁著這段日子,你也好好熟悉一下京城,等到我進京了,你可要帶我去玩一番……」

  「阿浩!」曲澤斥了聲,覺得這弟弟越說越不像話了,曲湙可不是去京城玩的,而且以曲湙乖巧穩重的性子,不用人催促都會好好讀書,和自己這被母親寵壞的弟弟可不同。更不用說若是曲沁的親事沒有什麼意外地定下了,不到秋天他們也該回來了。

  曲浩背著兄長偷偷地朝曲湙擠眉弄眼,看得曲湙忍俊不禁。

  他和曲浩年齡相近,一起在族學中讀書,平時也走得比較近,感情自是不一般,曲浩和他說起話來也是百無禁忌的。

  等船快要起程時,曲浩趁著曲澤不注意,又同曲湙咬起耳朵來,「阿湙,你還記得上回祝老太君壽辰時遇見的那兩位從京城來的公子麼?就是姓周和姓紀的兩個,那個紀公子長得像個玉人似的,可好看了。聽說他們也是在這幾日回京,若是他們走得慢,指不定你們還能在路上遇到呢。」

  曲湙略有些驚訝,低聲問道:「你說的是他們……你怎麼知道的?」雖然祝家對周公子和紀公子的身份晦莫如深,但光看他們的談吐氣度,還有祝家人對他們的恭敬,多少能猜測得出他們的身份不凡,只是曲浩是怎麼和他們搭上話的,竟然連他們的行程也知曉?

  曲浩嘿嘿地笑著,「你別小看哥啊,哥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到時候路上若是遇見了,你可要仔細把握好機會……算了,若是太過主動反而不美,還是當作泛泛之交吧。」曲浩決定還是不亂出餿主意了,萬一教歪了曲湙,曲湙的兩個姐姐一定會修理他的。

  別看曲瀲嬌嬌怯怯的,打起人來可不含糊,曲浩是個頑皮的,以前沒少慫恿曲湙逃課,被曲瀲知道後,直接帶人跑去堵了他就揍。他至今仍記得那隻小小的粉拳砸在身上的疼痛,相比之下,曲沁只是冷冷地看人,說教一翻,雖然言詞犀利了一些,可怎麼都比會動手的曲瀲好多了。

  曲湙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笑了笑,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與他們告辭。

  等他回到船上,進了船艙,便見丫鬟婆子們正在歸置箱籠擺放行李,母親和兩位姐姐已經進船艙歇息去了。

  曲湙先去看了母親,然後又去兩位姐姐的艙房,便在大姐房裡見到兩位姐姐都在,正坐在一起喝百合蓮子湯。

  見到他過來,曲沁忙招呼他過來喝湯,笑問道:「兩位堂兄可是說了什麼?」

  曲湙邊喝湯邊答道:「也沒什麼要緊的,就是叮囑我一些事情,讓我照顧好你們。」

  曲沁微微地笑了下,沒再問了。

  等喝完了湯後,曲沁將弟弟妹妹催去歇息,對弟弟說道:「雖然官船行船很穩,但也不宜在船上多看書,省得不適暈船,讀書之事不急一時。」

  曲湙長這麼大,第一次坐船離開常州府,曲沁擔心他暈船。

  曲湙自然是答應了。

  等到午時,曲瀲睡了個午覺醒來,便聽丫鬟說,季氏暈船了,幸好大小姐早有準備,讓人煮了檸檬茶,季氏才沒有吐得厲害。

  曲瀲忙去探望母親。

  卻不想曲沁也在,正坐在床前和季氏說話。季氏看起來精神有些不好,臉色隱隱有些發青,顯然十分不適。曲瀲想了想,發現這回好像也是母親生平第一次乘船呢,沒想到母親會暈船,再看曲沁準備的東西,心裡有些瞭然。

  「娘,你沒事吧?」曲瀲坐在丫鬟搬來的小杌子上,關心地問。

  季氏精神不太好,說話也懨懨的,「我沒事,多虧了你姐姐讓人給我煮了檸檬茶,才沒有那麼難受,怕是要過幾天才能適應。你們不必擔心,我很快便會好的。」說著,不免有些愧疚,覺得讓女兒們照顧,讓她心裡過不去。

  曲瀲雖然擔心,但看曲沁老神在在的,便按捺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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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幸好,過了幾天,季氏雖說臉色仍是不太好,但也沒有暈船得太厲害了,只是整天懨懨的,精神也不太好。

  至於想要讓她精神完全好起來,怕是要下了船才行,不然明知道自己身在船上,縱使怎麼平穩讓人如履平地,總是下意識地反胃難受,怕是不行。

  為了轉移季氏的注意力,曲瀲便叫來幾個丫鬟,大家一起打葉子牌。

  起初只是曲瀲和丫鬟們打牌的,季氏便坐在一旁沒精打彩地看著,後來曲沁過來給季氏請安後,不知怎麼地也被妹妹給拖進去一起打牌了,最後是同樣來給季氏請安的曲湙,同樣被拉著坐到了牌桌前。

  結果,一家四口便在牌桌上見真章,輸了的人要喝不加任何糖份的極濃酸梅湯。

  起初曲瀲提出這懲罰時,只說輸了的人要喝酸梅湯,大家不以為意,酸梅湯是消暑的好東西,每個夏天都會喝的,雖然如今才是暮春時節,可天氣漸漸開始變熱了,輸了喝一小杯也沒啥,不過是半兩酒不到的份量。可是當曲湙第一個輸了,在秦嬤嬤端來了那一小杯的酸梅湯,一著不慎,如平常那般一口飲盡時,曲湙還未嚥下便噴了。

  曲湙素來是個極講儀態的好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書讀了幾年,已經曉得讀書人的講究,所以毫無防備之下,做出這種十分不符形象的事情時,將季氏弄得愣愣的。

  曲湙不僅噴了口裡的酸梅湯,整張臉都皺得像隻狗不理包子的褶子一樣。

  曲瀲見到弟弟的慘狀,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彷彿不忍地別開了臉。

  曲沁上輩子已經見識過這種事情了,覺得妹妹私底下就是個促狹的,也只有她才能想得出這種捉弄人的主意。

  不過,很有趣就是了。

  這次進京,讓她想起上輩子進京之事,不過上輩子她並未因為落水而生病,一直過了曲涵的婚禮都好好的,是以外祖母也未派尚嬤嬤來常州府探望她,提前讓她進京。直到秋天時,駱家才來人要接她進京,如此他們一家才和曲大太太一起乘船進京。

  當時,季氏也同樣暈船,吐得很厲害,最後曲瀲也是窩在這兒叫大家一起打葉子牌來轉移季氏的注意力,當時的酸梅湯也是一大利器。

  想到這裡,笑意不禁染上曲沁的眉稍,一張因為恪守規矩禮儀而顯得端莊的臉龐變得明媚如牡丹,綻放著屬於她的氣派光彩。

  因著曲湙的遭遇,接下來大家打牌時都有些謹慎,實在不想嘗那酸得倒牙的酸梅汁。

  季氏是第二個輸的人,也喝了一小杯濃綢酸梅湯,縱使她因為暈船反胃,喜食一些酸的東西,可是也受不住這種濃縮在一起的酸。

  接著是曲沁也輸了,同樣酸梅湯伺候。

  連著打了好幾場,大家都是有輸有贏,並且是曲湙、曲沁和季氏三人輪流著來喝酸梅湯,一旁的丫鬟婆子們捧著酸梅湯站在那兒笑盈盈地看著。

  只有曲瀲一直沒有輸。

  「二姐怎麼一直在贏?」曲湙不免懷疑地看向自家二姐,覺得這萬分的不正常。

  季氏也覺得小女兒未免太厲害了一些,竟然從來沒輸過。

  曲沁倒是很淡定,上輩子打葉子牌時沒少輸給妹妹,而且妹妹唯一讓人稱道的地方便是每回打葉子牌她很少輸,不管她手裡抓到什麼爛牌,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若不是她有奇強的心算能力,就是運氣真的很不錯。

  曲瀲很淡定地看著他們,笑嘻嘻地道:「那是因為我運氣好啊!」

  曲湙不服氣,接著又繼續。

  從天亮打到天黑,丫鬟們點起了燈後,季氏孟然一驚,沒想到時間過得那麼快,擔心影響了幾個孩子的歇息,忙將手裡的牌一丟,說道:「好了,天色晚了,你們要歇息了。」

  聽罷,姐弟三人都乖乖地聽話。

  他們平時都是自制的人,不會貪玩妄形,若非季氏身體不舒服,要轉移季氏的注意力,也不會跟著打這麼久了,現下看季氏臉色沒有前幾天那般糟糕了,想來這注意力轉移得倒是不錯的。

  自此便歇下。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如此,白天曲瀲都會去季氏那兒陪她,不是找她打葉子牌,就是母女倆坐在一起做針線,或者是說一些閒話,季氏的暈船現象也好了許多。曲沁也跟著過來,雖然待的時間沒有像曲瀲那麼久,但對季氏也頗為關心,讓季氏十分感動。

  曲湙倒是沒有再像那天一樣陪著打一天葉子牌了,而是給季氏請安後,覺得身體沒什麼不適的,便回自己的船艙開始讀書,累了時,便在船舷處站著看看風景,或是船上垂釣,權作歇息。

  船上的生活有些枯燥,幸好一家人都在一起,雖然曲湙和季氏都沒有出過遠門,但一路上有徐山等管事,他們時常護送曲沁進京,自是有經驗,一路上打理得井井有條,每到渡口補充清水糧食時,還會到城裡去給他們買一些當地的特色小吃,一路上行得並不快,頗為逍遙。

  船行了七八天左右,到了青州府的一個渡口時,曲湙打算和置辦生活用品的管事一起下船,進青州城看看。

  季氏和曲瀲都有些擔心,曲瀲覺得弟弟放在現代就是個小學生的年紀,就要承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對他實在是不放心。

  曲沁略一想,便同意了,笑著對徐山道:「少爺就交給你了,你可要照顧好他,莫要讓他出什麼事情。」然後又對曲湙道:「讀萬里書不如行萬里路,你的想法是好的,總不能拘於室內讀成個迂腐書呆子,既然想去瞧瞧,那麼就聽徐管事的安排,可不能自個隨便亂跑。」

  曲湙抿嘴,朝姐姐微笑道:「你們放心,我自會聽徐管事的安排,不會亂跑的。」

  見曲沁答話了,季氏也不敢提出反對意見,只能作罷。

  曲瀲看得汗顏,她總是忘記了時代的差異,在姐姐眼裡,弟弟是家裡唯一的男丁,以後要撐起他們三房的,所以不覺將他當成大人來對待,給予幾分尊重,對他的意見極為看重,不會因為他年紀小便自作主張為他作決定。

  看來在培養弟弟的事情上,她還是聽從姐姐這個上輩子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重生者吧。

  曲湙去了一個多時辰,誰知回來時卻是和人一起結伴回來的。

  當看到被弟弟請上船的那個錦衣如玉的少年時,曲瀲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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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9 23:58: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24章

  對於弟弟去青州府長見識的事情,曲瀲一開始是極為擔心的。

  在她眼裡,才十歲的弟弟不僅是個小學生,而且還沒有出過遠門,縱使有管事門跟著,還是擔心會出什麼事情,特別是這個權勢壓人的世界,安全是沒法保證的,萬一有不長眼睛的權貴子弟以為弟弟是沒有勢力的富家子弟來欺負,可怎麼辦?

  幸好,弟弟去得並不久,才一個時辰左右就回來了,等聽到丫鬟來稟報,弟弟不僅回來了,還帶來位客人時,曲瀲不免有些奇怪,等出了歇息的船艙,悄悄探頭往外一看,待看清楚來人時,曲瀲傻眼了。

  被弟弟請上船的是個穿著青蓮色流雲暗紋錦袍的少年,腰間墜著兩枚瑩潤的玉佩,雖然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但身形修長,風姿秀骨,午後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頭上束髮的鑲羊脂玉的金冠折射著耀眼的光芒,直刺人眼睛。陽光下那垂落的長髮透著深紫的色澤,襯得那張臉如陶瓷般無瑕潔淨,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的溫雅柔和。

  一個如春日陽光般明媚卻不灼人的少年。

  等那少年彷彿不經意地看過來,輕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視線,朝她微微一笑時,曲瀲整個人都不好了。

  正是有幾面之緣並且曾經在祝家時,將血玉強迫性塞給她的少年。

  他怎麼可以笑得這般毫無芥蒂?

  這讓她差點以為,那次在祝家假山山洞裡發生的事情只是自己的一個夢罷了。要不是從祝家姐妹那裡得知,這少年並沒有同胞兄弟之類的,曲瀲真的以為是另一個人。

  或許,她寧願是另一個人,至少這樣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那少年顯然是發現了她,不過礙於規矩,視線並沒有太久停留,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看起來是個極為端正的正人君子,頗有君子之風,與那日的野蠻詭異截然不同。

  然後便見秦嬤嬤迎了出來,將他們恭敬地迎進了船艙的客廳,季氏已經等在那兒了。

  曲瀲目送他們進去,眉頭不由得蹙了下,然後就聽跟著她過來的碧春小聲道:「姑娘,這位紀公子又來了,怎麼辦?要不要將那血玉還給他?」

  雖然有曲沁開口,可碧春仍記得當初在祝家時被那叫宮心的丫鬟攔下的事情,連帶的也覺得這位紀公子對自家小姐太過孟浪,不是個好的,那血玉不蒂於一件燙手之物,早早歸還了主人,她才安心。

  「還什麼還?若是他又拿這血玉來生事,將之宣揚出去可就不好了。」曲瀲沒好聲氣地道:「就算是要還,也不是這種時候。」然後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青州城,甚至和弟弟一起過來,難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想著,便吩咐碧春道:「你去打聽一下,問問徐管事那位紀公子怎麼和少爺認識的,來這兒有什麼事情,仔細打聽好了回來稟我。」

  等碧春離開後,曲瀲便回了自己歇息的船艙。

  碧春很快便回來了,將她打聽的道來:「奴婢問過徐管事了,徐管事說,少爺是在青州城裡逛書肆的時候遇到那位紀公子的,因先前在祝家老太君的壽宴上見過,彼此並不陌生,紀公子聽說太太在船上,便說要過來給太太請安。」遲疑了下,又道:「好像聽說紀公子的父親與逝去的老爺是故交,紀公子於情於禮也該要上門來拜見一翻。」

  曲瀲有些驚訝,她爹和那紀公子的父親是故交?

  然後又覺不對,若父輩是故交,當初在常州府,怎麼不見他上門來拜訪?就算是他是個男人不方便,但也可以見見弟弟嘛,她可沒聽弟弟提過這事情。

  兩人正說著,便見季氏身邊伺候的大丫鬟綠柳過來,說是季氏請她和曲沁一起去見客,說是故人之子來訪,讓她和曲沁也出來認個臉。

  曲瀲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按捺住自己,讓丫鬟伺候著換了身衣服,便出了船艙。

  剛出船艙,便見到姐姐也來了,等見到姐姐臉上隱藏不住的喜悅時,曲瀲深深地心塞了。

  她怎麼會忘記了還有個重生的姐姐透露的事情?求千萬別像她想像的那樣,她寧願自己腦補多了。

  可是姐姐這般高興,還是讓她感覺到心驚肉跳。

  曲沁確實很高興,她沒想到紀凜會出現在青州城,看來這輩子提前進京還是有好處的,能在路上碰到紀凜。而且紀凜是個有心的,在見到弟弟後,還特地過來給季氏請安,這分明是將季氏奉為長輩一般尊敬。而她也知道,紀凜能給予這份尊敬,應該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

  見到妹妹磨磨蹭蹭地過來,曲沁忙過去拉著她的手看了看,然後眉間微向打了個褶子,覺得妹妹今兒穿得太素淡了,身上連首飾也沒戴幾樣,雖說模樣兒擺在那裡不論穿什麼都好看,可是稍會是要見客的,見的還是未來的妹夫,怎麼能打扮得這般隨意?

  想了下,她便將手上戴的一串南珠手串擼下來,將之纏到妹妹手上,因著妹妹的手腕纖細,多繞了一圈,從淺碧色的袖子露出來,顯得頗為秀雅瑩亮。又給她整了下頭上的南珠髮箍,只覺得那瑩潤的南珠襯得妹妹更顯嬌美可人,心裡頗為滿意。

  「聽說是爹的故人之子前來給母親請安,來者是客,屆時你要好生表現。」

  曲瀲心裡苦逼,姐姐果然很在意那位紀公子,不然也不會如此特地叮囑她了,還要讓她好生表現,分明是一副要推銷妹妹的模樣。姐姐求放過,她才十二歲啊!QAQ

  等到了客廳,便見季氏坐在上首位置,曲湙陪坐在一旁,她的對面坐了個秀美如玉的少年。那少年笑容溫和,聲音如珠如玉,給人一種視覺與聽覺上的享受,他言語溫和,情感真切,很容易便讓人放下心房與之交談起來。

  季氏和曲湙面上都帶著笑意,顯然此時是極為放鬆的。

  曲瀲和曲沁進來時,那少年也看了過來,目光落在了曲瀲身上時,又朝她微微一笑,笑容愉悅,雙眸像碎落了星辰的夜幕,又像黑寶石,透澈而美麗。

  曲瀲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和姐姐一起走進來。

  「紀公子,這是我兩個女兒,沁兒比你年長一歲,瀲兒比你小一些。」季氏笑著介紹道,又對兩個女兒道:「這位是你們父親的故交之子,姓紀。」

  紀凜起身,朝曲沁行了一禮,叫了一聲「沁姐姐」,又朝曲瀲叫了一聲「瀲妹妹」。

  曲沁笑著還禮,見妹妹低頭頭,不著痕跡地擰了她的腰一下,讓她關鍵時候別犯傻。

  曲瀲醞釀好了情緒,終於抬起頭,朝紀凜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施了一禮並喚「紀公子」。

  互相見禮後,眾人又落坐。

  紀凜這回頗守規矩,看著就像個乖孩子,目不斜視地對季氏道:「先前在濟明寺初見伯母和瀲妹妹時,並未得知伯母和瀲妹妹的身份,後來在祝家給祝老太君祝壽時,才清楚。原是想要上門前去拜訪的,卻不想被事情絆住了,等好不容易抽得出空來,又聽說你們進京來了,原以為只能在京城相見,沒想到會如此湊巧,可見有些緣份,是擋不住的。」

  季氏忙笑道:「確實是這個理。」卻不好問他當時被什麼事情絆住,以至於在常州府將近一個月,都沒能抽個空來,心裡不禁有些犯嘀咕。

  季氏嫁進曲家十幾年,但和曲三老爺相處的時間卻是極為短暫,也不知道丈夫在世時所交的朋友有哪些,丈夫去逝後,她一個寡婦守著三個孩子過日子,與外界接觸不多,唯一的兒子又還小,不能繼承丈夫的衣缽,久而久之,當年與丈夫有交情的人便淡了,其中有什麼故人她卻是不知道的。

  今兒紀凜過來拜訪,稟明身份時,季氏也嚇了一跳。

  她沒想到紀凜竟然出身京城鎮國公府長房之子,祖母更是連今上也敬重的淑宜大長公主,其父更是與皇上一同長大的表兄弟,感情自是不一般,其身份之顯赫,是她難以想像的。更想不到,這樣身份的人,竟然是丈夫的故人,而這紀凜,對她十分敬重,對兒子也頗為親切,看得出來是真心的。

  紀凜微笑道:「一直沒能上門去探望,我心裡也頗覺不安,只是我這回來常州府,除了給祝老太君祝壽外,也因為祖母的命令,有要事在身,實在是抽不出空來……」

  季氏忙道:「大長公主的事情要緊,紀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紀凜微微地笑了下,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說來我與瀲妹妹也是有緣,當年在宣同府裡,還曾與瀲妹妹見過,只是那時候恰逢曲伯父病逝,瀲妹妹尚在病中,想必她也不記得當時的事情了,我卻是記得頗為清楚的……」

  曲瀲眉頭跳了跳。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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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紀凜聲音裡有明顯的愉悅之情,在場的人分明都能感覺得到。

  季氏和曲湙都愣了下,心下有些狐疑,覺得這位紀公子,似乎在說起曲瀲時,表現得也太明顯了吧?

  曲瀲木著臉,忍不住看過去,對上那少年含笑的面容、清亮喜悅的目光,臉色更僵硬了。

  她真的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有見過他,可看他的模樣,應該不會信口開河。

  這時,便聽到季氏驚訝地道:「原來還有這回事情,紀公子說的莫不是……」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若是她沒記錯,紀凜所說的便是當年丈夫在宣同府任知府時的事情,那時候丈夫剛上任,長女曲沁被駱老夫人接進京城小住,兒子恰逢長痘,她便帶著兒子留在常州府供奉痘娘娘,打算過些日子等兒子消痘了再帶兒子去宣同與丈夫團聚,當時隨丈夫去宣同府的只有四歲的小女兒。

  卻不想,兒子痊癒後,母子倆正準備出發去宣同府時,惡耗便傳來,丈夫出門時被流民所傷,命不久矣,女兒也因為驚嚇過度,大病一場。

  這些事情,在季氏這個以夫為天的內宅婦人眼中,簡直是天塌的大事情,整個人都懵了。那段日子,也過得渾渾噩噩,至今想起,仍是傷心絕望。

  紀凜歉意地道:「當時家父恰好路過宣同,所帶的侍衛不多,不想途中遇到一群流民,幸而得曲大人出手相助才得已全身而退,卻不想曲大人最後仍是……當時瀲妹妹正在生病,我隨父親去府衙探望,瀲妹妹在病中,精神不太好,人也糊里糊塗的,怕是不記得我了。」說罷,又朝曲瀲微微一笑。

  曲瀲微微扯了下嘴角。

  按紀凜所說的,莫不是她爹還是紀凜之父的救命恩人?不過她倒是想起了這輩子的父親去世之前的事情,那時候她因水土不服,正在生病中,病得糊里糊塗的,還未等她適應,就聽聞父親受傷不好的訊息,她病上加病,差點起不來,整個人都糊塗了。

  莫不是那時候見過?

  聽到紀凜的話,曲沁目光卻是一疑,忍不住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心頭的疑竇更甚。

  她記得上輩子時聽紀家說,兩府的婚約是父親去世前定的,當時兩家父輩定下了口頭婚約,以一塊玉佩為信物,一分成二,一塊由紀家那兒所持,一塊由季氏當成了丈夫的遺物妥善收著。上輩子也因為有這兩片斷玉作為信物,兩家方能成好事。

  只是,這婚約是何時所定,當時是什麼情況情,卻是不清楚的。當年的話都由紀家來說了,曲家陷入背動,甚至因為一些意外,紀家有悔婚之意時,若非紀凜看中妹妹,又是個守諾的誠信君子,怕早就被有心人挑拔解除了。
 
  如今聽紀凜所言,原來父親還是鎮國公的救命恩人,難道這就是當年定下婚約的真相?紀凜與妹妹年紀相當,當時父親出事時,又由妹妹陪在父親身邊,所以方才會給兩人定下婚事。

  若是這樣,那為何她上輩子時,卻有人說原本該和紀凜定下婚約的是她,而不是妹妹?也因為如此,駱家幾位舅舅還一度為此事而起爭執。

  想到這裡,曲沁心裡不禁有些焦急。

  等紀凜告辭離開後,曲沁回了船艙,將妹妹打發後,第一件事便將徐山找了過來。

  「你趕緊派人去將當年跟在我父親身邊的幾位幕僚找出來,若是能請動他們進京更好了,我有事情相詢。這事情很急,要儘快!」

  徐山見她臉色凝重,心中一凜,點頭道:「姑娘放心,屬下知道了,定會盡快將他們找出來的。」然後頓了一下,又道:「當年老爺頗為倚重的一位幕僚名叫葉長青葉先生,老爺的很多事情都是找他商議,若是能將他請來,姑娘想知道的事情他必定能清楚。屬下已經找到他的住處了,應該過不了多久,便能將他請來。」

  曲沁聽得大喜,笑道:「如此甚好。」又叮囑了徐山幾句,方讓他退下。

  ****

  另一邊,曲湙將紀凜送走後,便回房稟了季氏。

  「紀公子此次遇過青州城辦事,爾後也要回京,據他所言,與紀公子同行的還有寧王世子周琅周公子,他說若是不嫌棄,便和我們一起結伴進京,途中也好有個說話之人。」這麼說時,曲湙其實知道,紀凜此舉有抬舉自己的意思,不然以紀凜的家世,什麼樣的朋友沒有。

  莫不是真的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

  季氏遲疑了下,說道:「我觀這紀公子年紀輕輕,行事卻頗有章法,是個信得過之人,聽他談吐,學問定然也不差的,若是你能同他多交流,也是好的。」然後嘆了口氣,「既然他是你們父親的故交之子,咱們也不好過於拘泥形式,如此也好。」

  曲湙聽罷,笑了笑,說道:「紀公子確實是個極有內涵之人,先前在青州城書肆,兒子與他探討了下學問,兒子對他十分傾佩。」

  聽罷,季氏便放心了。兒子將來是要頂門戶的,雖然年紀小,卻已經要可以自己抓主意了,外面的事情,若是他覺得好,便由著他,她們不會太過左右他的決定,免得他養於婦人之手,於他將來不好。

  等曲瀲聽說船還要在青州府的渡口停上半天,等紀凜一起進京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到了傍晚,安排好事宜的紀凜和周琅回到了船上,一起過來給季氏請安。

  周琅身份雖然尊貴,可是卻是個性子灑脫不羈之人,因著紀凜的關係,初次見面時對季氏也頗為尊重,讓季氏對他印象不錯。紀凜更不用說了,不說那皮相就佔了大便利,彷彿天生點亮了親和技能,與他說過話的人,沒一個會覺得他不好。

  紀凜和周琅乘坐的是三層的大船,看起來頗為氣派豪華,一下子便將曲家的官船給比下去了。

  曲瀲從視窗看去,能看到船上的漆著紅漆的雕花欄杆,還有船上的侍衛與看著就是練家子的船員,再次對周琅和紀凜的身份有所認知。

  她看了會兒,默默地縮回了腦袋。

  晚上,曲湙被紀凜派人請去了那艘三層的船,周琅特地設宴招待他。因著周琅和紀凜那邊沒有同行的長輩女眷,所以並未宴請曲家的女眷,但仍是讓人整治了桌席面送過來,十分周到體貼,還有一個神色嚴厲的嬤嬤和丫鬟特地過來給季氏和兩位曲家姑娘請安。

  那丫鬟正是曲瀲以前在祝家見過的宮心,而那嬤嬤姓厲,據聞以前是淑宜大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嬤嬤,後來因疼惜孫兒,便將她派去紀凜身邊伺候,也是紀家有頭有臉的嬤嬤,有她出面,給足了曲家三房面子。

  到了三更時,曲湙才回來。

  曲家三個女人都沒有睡,得知曲湙回來後,曲瀲和曲沁都紛紛前去季氏那兒,卻見紀凜親自將曲湙送了回來。

  曲湙神色正常,似乎並沒有喝酒。

  原本以為少年人相交,定然會飲酒戲樂,卻不想紀凜認為曲湙年紀還小,喝酒傷身,只讓他小酌兩杯便讓人換了茶,倒是周琅喝醉了,此時正歇下,便由紀凜親自送曲湙回來。

  季氏對紀凜體貼的行為又滿意了幾分,只覺得這少年不管行事作派都讓人舒心放心,便笑道:「又要勞煩紀公子了,多謝紀公子送小兒回來,紀公子若是不嫌棄,便坐下來喝盞茶再走。」

  紀凜婉言推辭了,很快便離去。

  然後從次日開始,曲湙不再是窩在房裡埋頭苦讀,而是時不時地被請去另一艘船上,和周琅、紀凜說話,幾個年少年紀相當,又是世家出身,書畫琴棋詩酒花無不涉獵,倒是相談甚歡。而且比起周琅這位出身親王府的世子,因不用參加科舉,對學業之事稍有耽擱,紀凜自幼便聰敏好學,授課先生無不是當朝鴻儒,見識頗為不凡,曲湙與他聊天說話或請教他功課,頗有進益。

  至此,曲湙在功課上若是碰到什麼不解的疑問,便喜歡去詢問紀凜,兩人相處得頗為融恰。

  相比之下,曲瀲這陣子過得十分糾結。

  因曲湙與紀凜相處愉快,季氏對紀凜更是欣賞不已,使得紀凜與曲家人也相熟起來,紀凜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時常過來給季氏請安,或者被曲湙邀請到他那兒喝茶說話,好得像一家人一樣。

  次數多了,總有避不開的時候。

  紀凜每次見到她時,都會露出一副高興愉悅的模樣,不說季氏和曲沁,連年紀最小的曲湙也感覺到了點什麼。只是紀凜沒有做出什麼失禮的事情,頗守規矩,曲湙想到已逝的父親,便也沒有多說。

  曲瀲臉皮再厚,也架不住有這麼個美少年明晃晃地對她表示好感,一副求關注的模樣,尷尬得不行,加上有曲沁在暗中推波助瀾,幾乎要忘記了紀凜以前的詭異。

  只是幾乎,並沒有忘,不僅沒有忘,甚至很快地,紀凜再次讓她記憶深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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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還有五四日便到京城時,船停泊在了一處渡口。

  曲瀲睡了個很長的午覺醒來,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到船停了,邊翻著身體懶洋洋地趴著蹭來蹭去,邊問船行到哪裡了。

  碧春和碧夏兩個丫鬟一個伺候她起床,一個為她倒了杯溫水潤喉,回答道:「聽說到了一個叫烏郩鎮的渡口了。」

  曲瀲呆滯地聽著,直到淨了把臉,又喝完一杯水,方才清醒一些。

  「船怎麼停了?可是要去補充什麼東西?」曲瀲從小到大跟著姐姐進京好幾次,對沿途的渡口碼頭皆有印象,可這小鎮的渡口卻沒什麼印象,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小鎮並非什麼交通要道。

  碧春邊收拾邊笑著答道:「許是如此吧。」

  曲瀲便不再言語,明明穿好了衣服,卻仍是渾身憊懶,撐不住後,又懶洋洋地窩在美人椅上發呆,直到曲沁進來。

  「這是怎麼了?剛睡醒?」曲沁笑著坐到妹妹旁邊,捏了捏她的臉,知道她的德行,不輕不重地斥道:「早就告訴過你了,午覺不能貪睡,晚上要睡不著的,難道你要做那夜貓子不成?」

  曲瀲抱著姐姐軟軟香香的身子蹭了蹭,打不起精神地說:「一路上太無聊,娘親那兒現在已經不用我陪了,一整天就困在船上,也不知道做什麼好,都不得勁,只好多睡了一些消磨時間了。」

  曲沁好笑地彈了記她的額頭,「你這小丫頭,又貧嘴了。」雖然每次都要說她幾句,可到底縱容她這些壞習慣。

  曲瀲嘿嘿地笑著,比起姐姐這個受正宗的古代庭訓長大的大家閨秀,她骨子裡仍是有些懶散肆意的,平時不顯,但私底下總會不覺流露出一二來。幸好因她是家裡最小的姑娘,母親和姐姐都縱容了一些,只要明面上端著,私底下便由著她。

  碧夏沏了茶過來後,姐妹倆邊喝茶邊聊天,聊的自然是弟弟曲湙了。

  「……以前聽平陽侯府的幾位舅舅說過,紀暄和自幼聰敏好學,他曾是五皇子的伴讀,當朝太傅對他極為誇讚,連皇上也對他讚賞有加,是個讀書的好料子。湙弟和他一起,若得他指點一二,也是不錯的。」

  曲瀲看姐姐對紀凜那般推崇,有些不服氣地說:「姐,他才十四歲,比弟弟大不了幾歲。」

  曲沁抿嘴一笑,「學問之事與年紀無關,有些人便是天生的讀書種子,一點便通,紀暄和便是如此。」況且三年後,那紀凜參加科舉,不僅一舉奪魁,一路上更是高歌猛進,榜上有名。一個才十七歲的舉人,雖說古往今來並非不是沒有,可是在京中卻是極少見的,特別是在勳貴弟子之中,大多仗著祖蔭,少有會想走科舉的路子。

  上輩子她就聽聞,紀凜有過目不忘本領,文韜武略,十分出色。若非礙於家世原因,怕屆時他若繼續考下去,怕會是最年輕的狀元郎了。

  所以,弟弟與紀凜相交,跟著紀凜讀書,曲沁心裡是十分願意的。

  可曲瀲不放心啊,再看姐姐的樣子,她心裡頗為心塞。更心塞的是,姐姐又開始在她耳邊不著痕跡地詢問她對紀凜的看法,縱使姐姐說得隱晦,若是常人幾乎聽不出來,可曲瀲和她一起長大,又會腦補,哪裡沒聽得出來。

  時間差不多時,姐妹倆便起身,一起去季氏的船艙,陪季氏一起用晚膳。

  晚膳時曲湙不在。

  季氏對兩個女兒笑道:「周公子派人將你們弟弟叫過去了,說是先前停船時,讓人去鎮上買了些下酒的特色小食,邀他前去一同品嚐,也讓人送了一些過來。」

  「他們不會喝酒吧?」曲瀲有些擔心地問,總覺得那寧王世子很不靠譜的樣子。

  想到這裡,她瞥了姐姐一眼,寧王世子以後真的能和祝蒹成就好事麼?祝蒹雖然出身常州府的名門世家,已故祝老太爺曾是當朝閣老,門生遍地,還有祝老太君出身郡王府,澤被後人,可架不住周琅是皇室中人,娶媳婦並不如何看重這樣的家勢,反而多是在勳貴中挑選媳婦更好一些。

  而那周琅,雖然曲瀲與他沒見過幾次,可從弟弟那兒得知,周琅這個人說好聽點性子頗為豪邁瀟灑,說難聽點便是個棒槌,想要與祝蒹成就好事,怕是不容易了。不然她姐姐當時也不會給他們製造了一個見面的機會。

  「自然不會。」曲沁微笑道:「紀公子是個有分寸的。」

  季氏一副贊同的模樣。

  曲瀲聽能將話默默地嚥下了。

  其實她也覺得紀凜這人行事挺有分寸,是個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少年,做事也讓人放心,就是她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關,總覺得對著他感覺到很彆扭——如果不知道姐姐是重生的,別腦補太多,估計她也不會這般彆扭了。

  用過晚膳,又陪季氏說了會兒話後,姐妹倆方告辭回了自己歇息的船艙。

  夜幕降臨時,曲湙便被人送回來了,曲瀲得知後,便安心地坐在燈下練字。

  可能是白天真的睡太多了,等曲瀲躺在床上翻天覆地地鬧騰了個把時辰,怎麼也睡不著後,終於悲劇了。

  果然不聽長輩言吃虧在眼前。

  睡不著後,曲瀲只好坐起來,讓值夜的碧春點了燈,歪坐在燈下看一本古代具有玄幻色彩的話本。

  夜色很安靜,只能聽到江水堆疊時輕輕拍打著船沿的嘩啦聲,整個世界安靜得彷彿只有眼前的一盞羊角宮燈,一方小天地。曲瀲原本是打發時間看書的,可是看著看著,注意力便轉移了,不知不覺便傾聽起了外面有節奏的水聲。

  然後,她覺得水聲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這麼想著時,遠方傳來了一記彷彿從水中透來的悶響,曲瀲有些不確定地轉頭看向船艙門口,正疑惑著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時,便聽到了外面船舷上響起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

  有事情發生了。

  曲瀲猛地站起身,推了一把旁邊打磕睡的碧春,沉聲道:「碧春,外面好像出事了,咱們去瞧瞧。」

  碧春下意識地點頭,等走了兩步才發現不對,忙拉住她家小姐的袖子,「姑娘,有什麼事情自有徐管事他們出面,您身份貴重又是姑娘家,萬一發生什麼事情……」

  「我自然不會出去。」曲瀲反手拉住她,打斷了她的苦口婆心,「我只是去船舷前看看罷了。」在情況不清楚之前,她才不會蠢得出去當耙子,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碧春這才閉了嘴,跟著她一起摸黑出去。

  外面的躁動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漸漸歇了,甚至並沒有因此而吵醒船艙裡歇息的人。等曲瀲出去時,只能看到江面亮起的點點火光,正是坐在小船上的船員或侍衛持著的火把,在夜風中搖晃不休。

  看這情況應該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不過很快又被壓制下來了,而壓制的便是周琅和紀凜的人。

  曲瀲有些奇怪,忍不住往船舷外探了探頭,見到船舷的兩頭,那些船員和侍衛也已各歸各位,夜風中隱隱傳來了交談的聲音。就在她眯著眼睛,想看清楚不遠處正在說話的人是誰時,那人已經往這兒走來了。

  曲瀲下意識地想要縮回頭等那人離開,卻不想一條手臂伸過來,如蛇般纏住她的腰,便將她整個人拉到了他懷裡。

  「啊……」

  短促的低呼聲嘎然而止,變成了悶哼,顯然是被什麼東西打斷了。

  曲瀲瞪大眼睛,急促的呼吸噴在了捂住她嘴的大手上,就著江面上的光線,看到了一張俊秀如玉的臉,卻又有些模糊不清。

  「你果然是個不安份的!」壓低的聲音像夜的絮語,帶著低沉笑意的曖昧,「這麼晚了,好姑娘應該要上床睡覺了。」

  曲瀲雙手用力扯著他纏在腰間的手,可惜不能悍動他分毫,只能任那人低下頭,呼吸輕輕地落在她臉上、脖子上、頸窩間,還有……正在發育的胸前……

  曲瀲:「……」

  變、變態啊!

  曲瀲覺得這個少年一定不是紀凜!至少不是那個一看到她就會歡喜愉悅、並且恪守君子禮儀規矩的紀凜。

  他彷彿在嗅聞她身上的氣息,鼻尖蹭著衣服而下,停在了胸口前幾息時間,方又繃起臉,用那種柔和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說:「明日我讓人給你送一盒香料過來,以後就用它,別再用這種劣質的東西了,難聞。」

  曲瀲一隻腳用力地踩在他的腳背上。

  他不痛不癢,低低地笑道:「你不該來的,讓你看到我這樣子……」     

  話未說完,他一隻手摟住她的身子,飛快地轉了個身,然後曲瀲便聽到了一聲悶哼及落水聲,正驚疑抬頭時,恰巧看到掛在艙舷下的燈籠散發的昏暗的燈光中,摟著她的少年染上冷酷殘戾的眉眼,唇邊露出一抹獰笑,手中的長劍泛起一陣寒光……     

  曲瀲幾乎呆住了。   

  她所認識的紀凜,像春日的陽光般明媚美好,像塊無瑕的玉般清透湛然,待人體貼周到,看著就像個好孩子,甚至沒有任何負面的黑暗情緒。   

  可面前的這個少年,容顏依然美好無瑕,可是氣質卻大變樣,變得張揚傲慢,眼裡有著不容質疑的殘酷冷戾,殺起人來就像砍白菜一樣簡單利索,甚至隱隱透著一股興奮,絲毫看不出曾經的美好陽光。   

  他抱著她,旋身一轉,一腳將撲過來的人踹下船,嗤笑一聲,滿臉戲謔,「難道今天來的都是這種貨色?」然後他瞇起眼睛,看向遠處的江面,朝身後招了招手。   

  一名侍衛恭敬地將一張半人高的大弓送過來。   

  他接過大弓後,笑著睨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如淵,終於將她放開。   

  一陣河風吹過來,曲瀲打了個哆嗦,同時也將眼前的事情看明白了。   

  此時,江面上已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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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此時江面上火光點點,殺聲四起,不斷地有從水中破水而出的水賊,然後那些乘坐著小船的侍身手矯健利索地將之斬殺落水,慘叫聲接連而起,打破了先前的寧靜,也驚動了附近的停泊的船隻。

  曲瀲僵硬地收回了視線,然後看向站在船舷處長身玉立的少年。

  夜風掀起青蓮色的衣袂,他手持長弓,彎弓搭箭,屬於少年單薄卻柔韌的身體充滿了力量,箭矢破風而去,遠處破水而出的一名水賊被箭矢貫胸而過,嘩啦一聲又慘叫著落回了水中,屍體很快便浮在水面上,將江水浸紅。

  空氣中飄來了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嗖的一聲,又一支箭矢穿透了上船的水賊。

  曲瀲木著臉,此時沒有人再束縛著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往後挪,直到背靠到一面牆。其間她的目光一直盯著那挽弓射殺水賊的少年身上,將他在搖曳的江火中顯得異常冰冷殘酷的面容看得分明,那樣俊美的面容,不再像乾淨清透的美玉,反而染上了一種妖異的邪氣,那雙原本如墨玉般溫潤柔和的眼睛閃爍著癲狂興奮的芒色,深邃冰寒,彷彿眼前的一切是他肆意掌控下的一場殺人遊戲,手段狠辣。

  然後他回首瞥了她一眼。

  這一眼,讓曲瀲心臟狠狠地跳了下,雙耳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雙眼也看不到其他,只剩下那雙帶著陰翳癲狂色彩的眼眸,還有一股子寒意從心底往上躥,讓她整個人都僵硬得幾乎無法動彈。

  直到他轉過頭後,她突然鼓起所有的力氣,扭身一閃,推開了船艙的門,便跌進了船艙中,迎面便和船艙裡的人撞上,兩人撞成了一團,搖晃著跌倒在地上。在跌倒時,曲瀲還不忘反手將門關上。

  此時,和她撞到一起的人忙拉住她的手,哽咽地叫了一聲:「姑娘……」

  是先前被關在船艙裡的碧春。

  「咱們快回房。」曲瀲反手抓住碧春,語氣急促地說,滿臉大汗。

  碧春雖然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在自家小姐被人拖出去,她也被人擋在了船艙裡頭,然後便聽到了外面傳進來的聲音,已教她心驚膽顫,又急又怕,差點要回去尋曲沁來救人了。幸好,就在她急得沒辦法要去找曲沁時,自家小姐回來了。

  碧春忙扶著她往裡面的艙房行去。

  回到歇息的艙房,曲瀲讓碧春將門鎖緊,然後便攤坐在美人榻上大口地喘著氣,感覺手腳都有些不受控制,也不知道是先前那血腥的一幕教她這個連殺隻雞都不敢的弱女子害怕,還是那個詭異的少年狠辣嗜血的殺人之舉讓她害怕。

  或者,兩者皆有。

  兩輩子以來,她唯一目睹過的死亡,便是自己的死亡,還有這輩子的父親。

  而今天,那江面上飄浮的屍體,還有那穿破風聲的箭矢,空氣中飄浮的血腥味,都讓她手腳發軟。

  最後是那個少年望過來時陰翳卻灼人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身體一樣的濃烈。

  碧春緩了會兒,終於緩過勁來了,抖著手給曲瀲倒了杯茶,等遞給曲瀲後,才憶起這茶早就放冷了,喝冷茶對身體可不好。

  曲瀲也不管這茶是不是冷茶,一口飲盡,將心頭那莫名躥起的心慌感壓下。

  「再倒一杯。」

  碧春沒辦法,只好又倒了一杯給她。

  曲瀲連續喝了三杯,神色平緩下來,只是手指尖仍是有些發顫。

  碧春見她縮成一團,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要有多柔弱可憐就有多柔弱可憐,原本到嘴邊的話又變成了滿滿的憐惜,忙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姑娘莫怕,沒事了沒事了。」

  「……我知道。」曲瀲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再給我緩緩。」

  她需要時間來接受那個少年的詭異,不然滿腦子都是那雙嗜血癲狂的眸子,教她實在是吃不消。明明白天見時還是個溫潤如玉般美好的少年,特麼的到晚上時一下子就精分了,變成了個嗜血殺人狂魔,很可怕好不好?

  這讓她覺得這人簡直就是個兩面派,或者是太會演戲了,才能演繹出兩種不同氣質和性格的人。

  碧春哦了聲,心裡想著,可能是外面的情況很是嚇人,所以才將她嚇壞了。她家姑娘原本就長得比平常的姑娘柔弱,被嚇到也是情有可緣。想到這裡,她心裡又有些憤憤不平,很是氣憤剛才將她家姑娘拖到船舷處的人,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還過份地將艙門給關了,竟然不讓她出去,若非不知道情況如何,怕自己冒然叫人壞了姑娘的名節,也不至於就在那兒守著。

  原是想問問曲瀲先前將她拖出去的人是誰,可現下看她的模樣,碧春也不好問了,就怕再將她嚇著。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然後響起了曲沁焦急的聲音:「阿瀲?你在裡面麼?有沒有事?」

  碧春雙眼一亮,看了曲瀲一眼,得了她的同意,馬上去開門。

  曲沁身上只披著一件薄披風,頭髮簡單地綰起,並未插什麼釵環,可見是被驚醒後,便跑過來尋人了。因她和曲瀲的艙房離得近,自然是第一時間便過來探望了。

  見到差點將自己縮成團的曲瀲,曲沁十分心疼,忙過去摟住她,嘴裡說道:「阿瀲莫怕,姐姐在這兒,已經沒事了。」

  曲瀲這會兒已經緩過勁來了,只是手腳仍有些虛軟,見姐姐過來,心裡原本還很高興的,等聽到姐姐痛惜的話,她不禁木了下。

  姐姐……這特麼的就是習慣將她當成一朵柔弱的小白花來照顧啊!

  曲瀲知道自己的長相挺容易讓人生起保護慾的,她家姐姐也不例外,從小到大對她充滿了保護慾,可有些時候反應也過激了。可特麼的她就長這副樣子,她也沒辦法啊!

  「姐姐,我沒事。」曲瀲拍拍她,不敢和姐姐說先前自己大膽地偷跑到門邊偷看卻被人惡劣地拖也去的事情,忙轉移了話題,問道:「外面發生什麼事情了?娘和湙弟那兒沒事吧?」

  曲瀲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很是符合她十二歲蘿莉的身份,配上那副小白花的臉,特別地有說服力。此時她裝出一副剛醒被嚇著的模樣,曲沁並未懷疑,為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道:「你放心,我已經打發人去娘和湙弟那兒守著了,不會有事情的。」遲疑了下,還是說道:「聽說是一群水匪見咱們的船吃水深,以為有什麼財物,便欲上船搶劫,幸好巡邏的侍衛發現得早,沒有發生什麼傷亡,並未讓那些水匪上船,你放心吧。」

  曲瀲眨了下眼睛,偷偷看了眼姐姐在燈下堅毅的神色,心裡的懷疑像長草一般。

  怕這只是明面上的說法吧,若是真的這般簡單,剛才紀凜就不會跑到他們這條船上來,雖然她沒有看見,但紀凜確實是殺了好幾個摸上船的水賊……

  想到這裡,曲瀲突然有些不自在,那時候紀凜突然抱住她,雖然行為詭異,卻將她保護得很好,甚至沒有讓她看到什麼殘忍血腥的畫面,不然現在她早就吐了……只是後來他的行為仍是讓她刺激極深就是了。

  「也不知道母親那邊如何了,我們去瞧瞧。」曲沁讓碧春給妹妹找了件披風過來給她套上,拉著她起身,「你不必多想,咱們去母親那兒。」

  曲瀲自然乖乖地點頭,扮演乖孩子什麼的,她最拿手了。

  姐妹倆便出了艙房,往季氏歇息的艙房行去。

  比起先前曲瀲偷摸出來時的安靜,此時船上伺候的丫鬟婆子俱已被驚醒,紛紛往這兒來,神色間皆有些驚惶,見到曲沁姐妹,一副找到主心骨的模樣。

  「聚在這裡做什麼?都散了。」曲沁神色沉穩,聲音透著威嚴,「賊人已被侍衛拿下了,不會有事情的。」說著,又吩咐喬媽媽,讓她去尋徐管事,看看有什麼事情要做,聽徐管事的安排。

  安排好這些後,兩人便往季氏的艙房行去。

  曲湙也在。

  看到曲湙,姐妹倆都鬆了口氣。

  畢竟比起曲瀲這個只有長相柔弱其實內心一點也不柔弱的偽小白花來說,季氏才是真正柔弱的小白花,需要細心呵護的那種。今夜有水賊作亂,雖然並未殺進船艙來,可是也足以將季氏嚇壞。

  曲湙在這裡,能安撫季氏幾分。

  果然,季氏的神色雖然蒼白,但人還算鎮定,只是有些焦躁不安,直到看到兩個女兒平安無事地過來,終於鬆了口氣,喃喃地道:「怎麼會有這般大膽的水賊呢?咱們乘坐的不是官船麼?」

  這問題自不是姐弟三人能回答的,曲湙只好道:「許是夜黑,那些水賊沒有瞧清楚罷。幸好紀大哥和周公子帶來的侍衛多,沒有出現什麼傷亡,那些水賊還未上船便被解決了……」

  聽到「解決」兩字,季氏抖了下,很快又平靜下來,感慨地道:「幸好有紀公子他們……」

  曲瀲木著臉。

  就在這時,便聽秦嬤嬤來報,紀凜過來了。

  曲瀲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瞬間便想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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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23:42: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28章

  曲瀲終究沒能避開。

  等紀凜進來時,她悄悄地往姐姐身後挪了下,算計著紀凜進來的角度,利用視覺的死角,儘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至少可以讓進來的人可以輕易地忽略她。

  可惜紀凜進來後,隨意地往室內掃了一眼,然後不著痕跡地錯開一步,抬首時視線正好與她對個正著,然後朝她勾了勾瀲灩的紅唇。

  那雙眼睛,依然深邃陰翳,彷彿蒙了一層陽光無法衝破的烏雲。

  曲瀲心臟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紀大哥,外面如何了?沒事吧?」曲湙問道。

  季氏和曲沁也一副關心的模樣,曲沁甚至心裡有些懷疑,同樣覺得今晚的事情發生得太過奇怪,不說他們乘坐的官船,便是周琅和紀凜,無論是哪個,這身份擺在那兒,那些水匪也不敢輕易得罪。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縱使是水匪這種視法律道德如無物的存在,多數也是以過往的商船和客船為目標,若是遇到官船或者是哪位皇親國戚的船隻,只會遠遠地避開,就怕惹到什麼貴人或者官府一怒之下和他們死磕上。

  所以,今晚的事情怎麼都透著一種詭異。

  紀凜笑了下,聲音依然清越,可若是細心之人會發現那聲音裡多了種異樣的情緒,他道:「沒事了,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見錢眼開,想要大撈一筆,沒有仔細打聽清楚便冒然動手。待天明後,我便讓人將那些活著的水賊送去城裡的府衙好好審問一番。」

  曲家姐弟三人聽了,都覺得這理由實在是牽強,只是看紀凜不欲多說,只得作罷。倒是季氏一下子便相信了,雙手合十唸了聲佛號,又關心地問起了外面的傷亡情況。

  紀凜隨意地答了幾句,雖然儘量放緩了語氣,甚至將過程也提了一些,可是那漫不經心的口吻以及敷衍的語氣,曲家姐弟三人都聽出來了,只是因著季氏膽子小,說得詳細了反而會嚇著她,便沒有吭聲。

  紀凜說了幾句話,刷夠了曲家人的好感,很快便告辭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努力地減弱自己存在感的曲瀲,朝她露出一個在曲瀲看起來十分高深莫測的邪惡笑容。

  直到他的身影訊息,曲瀲慢慢地放鬆了神經,此時也才發,自己屏著氣好久了。

  即便剛才進來的紀凜刻意地放緩了語氣,甚至一舉一動也看起來斯文謙和,可曲瀲卻覺得他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緊緊相隨,使得他此時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帶著一種刻意的壓抑。

  就在她失神間,便聽到母親帶著高興的聲音說紀凜有心了,這種時候都不忘過來探望,不由得低首抽了下嘴角,又瞥了眼坐在旁邊的姐姐。

  姐姐神色很平靜,對紀凜的舉動既不讚許也不否認,只是眉眼間略帶有些深意,讓曲瀲心提了起來,很想問問姐姐,是不是她也感覺到了剛才紀凜的詭異?甚至想問她,在姐姐上輩子的記憶裡,紀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等到她回了艙房後,仍是什麼也沒問。

  曲瀲不禁伸出爪子在床沿邊撓了下。

  她問不出口,怕自己若是忍不住開口問了,姐姐那麼聰明,定會察覺到什麼。

  就在她窩在床上種蘑菇時,碧夏端著一個紅漆描金的托盤進來,笑道:「姑娘,二小姐讓廚房做了安神湯,分別給太太和少爺那兒送過去了一份,讓你也喝一些,好壓壓驚。」

  曲瀲聽後,很爽快地端起來喝了,她確實需要壓壓驚。

  喝完了安神湯,曲瀲便詢問碧夏,「姐姐現在在哪裡?」

  碧夏收好湯碗,笑道:「二小姐在客廳裡,徐管事正過來給二小姐彙報先前的事情呢,聽說先前水賊竟然趁夜色潛上船,幸虧有紀公子發覺不對勁帶他的侍衛過來檢視,將好幾個水賊都打落了水,方沒有讓水賊闖進船艙裡。咱們船上的侍衛和船員也沒有受什麼傷,就是有兩個船員不小心落了水,其他的都安好。」

  碧夏語氣裡有著對紀凜的感激以及慶幸,碧春也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

  曲瀲有些心塞。

  誠然碧夏說得不錯,當時多虧了紀凜趕過來,才沒有讓那些潛進船上的水賊摸進船艙,不然船艙裡一屋子老弱婦孺,可就要遭殃了。可是想起當時站在船舷上射箭殺人像穿白菜一樣簡單利索的少年,仍是有些不得勁。

  曲瀲默默地躺下,拉過被子矇住臉。

  她覺得自己需要再冷靜一下。

  *****

  月色有些暗淡,混亂的江面很快恢復了平靜,江水向南流淌而去,很快便將浸透了鮮血的江水帶往南下,一陣風吹來,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淡去。

  踏著月色,紀凜回到了船艙裡。

  剛進來,便見到穿著一襲染血袍子的周琅正皺著眉坐在那兒喝茶,見到他進來,一躍而起,大步走了過來。

  「暄和!」周琅走近他,眉頭一直未鬆開過,問道:「你說奇不奇怪?哪裡來的水賊這般沒眼色,竟然連官船也敢打劫,莫不是想銀子想瘋了?」他一臉嘲諷的表情,「你說是吧?」

  紀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越過他走了。

  周琅愣了下,然後有些氣急敗壞地追上去,伸手就要搭上他的肩膀,卻不知那人如何動作的,只覺得眼前一花,他伸出的手便被人扭在了背後,身體朝下,雙膝跪在地上時,腰也被迫彎折,然後背上傳來了一股巨大的壓力,反應過來時,一條長腿已經踩在他的背上。

  周琅:「……」

  然後聽得那道清越的聲音道:「你何必明知故問?」

  「……放開!」周琅咬牙切齒,「別又用這招,又不是我來招惹你了,難道你今晚殺得不痛快?小心嚇壞了曲家兩位妹妹!」

  等背後的力道鬆了,周琅一躍而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間,一雙眼睛含怒帶怨地看向面前神色冷淡中透著不耐煩的少年,那囂張中帶著狠戾的模樣,哪裡是那個如玉的紀暄和?差點想淚奔回京。

  特麼的這傢伙又變臉了。

  從小到大,只要他一變臉,周圍的人都要倒楣。

  他深吸了口氣,決定不和這詭異的傢伙計較,等明天再和他算賬,「你這次來常州府,真的只是為了探望明方大師?」

  紀凜瞥了他一眼,一副懶得回答這麼弱智問題的表情。
 
  周琅冷笑一聲,「難道就沒有和漕幫有什麼瓜葛?」

  「那又如何?」

  「……」

  周琅繼續深吸了口氣,讓語氣緩和一些,「那個人……仍是想要置你於死地?」

  紀凜這回終於笑了,他笑得頗為張揚,雙眸陰翳含煞,聲音冷酷,「誰死還不一定!」

  聽到他的話,周琅吞嚥了口唾沫,小聲地道:「你千萬別衝動啊,若是……到時候你會身敗名裂,為天下人所不恥的。」不過想起現在這變臉的傢伙啥壞事都幹得出來,指不定人家根本不在乎那麼點名聲呢?

  周琅頭皮發麻,欲言又止。

  紀凜彈了彈先前被他碰過的衣袖,彷彿拂去了什麼髒東西,在周琅憋紅著臉想揍他一頓的憤怒中,轉身施施然地走了。

  *****

  翌日,天朗氣清,陽光明媚。

  兩艘大船平穩地行駛在江面上。

  曲瀲將做了一半的繡帕放下,揉了揉眼睛,又伸了個懶腰,透過窗櫺,可以看到外面兩岸青山如黛,陽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偶爾可以看到躍出江面的魚,還有飛過江面的鳥,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寧靜安逸,彷彿昨夜的殺戮血腥不過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正失神間,便見碧春一臉忐忑地捧了一個小黑漆繪玉簪花的匣子進來。

  「這是什麼?」曲瀲奇怪地問道。

  碧春小聲地道:「這是紀公子讓人送來的東西,說是送給姑娘用的。」然後又瞥了她一眼,補充道:「送過來的是宮心姑娘,她正在外面候著。」

  想來是在祝家時體會到宮心的厲害,碧春對她有些發悚,聲音裡也有幾分敬畏,覺得宮心這種丫鬟才是個合格的丫鬟,她遠遠不及的。

  曲瀲臉色微凝,然後深吸了口氣,讓碧春將那小黑漆繪玉簪花的匣子呈過來,她親自開啟匣子,等看到裡面的東西時,臉色難看地用力合上。

  那啪的聲音,驚得碧春縮了縮腦袋,覺得今天的姑娘火氣似乎很大。

  或許是因為不待見紀公子?

  曲瀲捧起那小匣子,就想推開窗櫺將之丟到江裡,爾後想到了什麼,又坐了回來,只是看也不看那小匣子的東西,將它推過去給碧春,說道:「你將它還給宮心姑娘,就說我用不上這東西。」

  等碧春領命而去後,曲瀲從鼻腔哼了一聲。

  她還記得昨晚紀凜變態的行為,將她嗅了個遍,然後竟然說她用劣質的香料、氣味難聞什麼的……這是該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做的事情、說的話麼?未免太輕浮了,指不定平時他那種如玉君子的模樣是裝出來的,昨晚那個出手狠辣的紀凜才是他的真面目。

  正在氣憤中,碧春又回來了,只是手裡仍捧著那隻匣子,有些忐忑地道:「姑娘,宮心姑娘說了,若是姑娘您不收,她不好回去和紀公子交待,屆時紀公子會親自送過來……」瞅著曲瀲,小聲地說,「姑娘,這是京城祕香閣的制香大師親手所制的頂級香料,聽說五十兩銀子才得一小盒,有錢也買不到呢。」

  曲瀲:「……」

  意思是說,這小匣子裡的香料,已經頂個幾百兩了。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的有錢人、敗家子!果然世人的仇富心理就是這麼來的。

  她深吸了口氣,半晌才道,「先收著吧。」

  碧春鬆了口氣,忙找地方將這匣子香收了。不過鑑於曲瀲現在心情不好,碧春也不敢惹她的眼,將之遠遠地放著。

  等放好後,碧春便出去給宮心回話,將她送走。

  經這麼一遭,曲瀲心情有些煩躁,沒辦法再安心下來練字,便站起身,走出了船艙。

  只是剛出去,便遇到從對面船走來的少年。

  他走在兩艘船相搭的踏板上,施施然而來,陽光灑落在他身上,乾淨而透澈,彷彿連日光都為之失色。特別是那雙溫潤柔和的墨玉色眸子凝望而來,被那樣的雙眸凝望,只教人心情也跟著愉悅柔和起來。

  如此的潤澤美好的少年,乾淨透澈,陽光為之失格。

  當看到她時,那雙墨眸瞬間綻放出明亮歡喜的色彩,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喜悅歡快,連氣息都變得歡快起來,然後默默地看著她,一副求關注的模樣。

  曲瀲瞬間不知道擺什麼表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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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0 23:43: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29章

  紀凜看到曲瀲確實很愉悅,這種愉悅形無外,使得他身上的氣息越發的雋秀和煦,如清風明月,拂過心頭,泛起絲絲漣漪。

  連看著都讓人跟著心情愉快起來,生不起絲毫的惡感。

  曲瀲亦是如此。

  她明知道紀凜昨晚像是精分一樣變成了個手段狠辣果決的殺人狂魔,可是今天看到這般陽光潤澤的少年,還有他看向自己時明亮純粹的目光,依然受到了盅惑一樣,竟然生不起絲毫的厭惡之心。

  「瀲妹妹,你這是要去伯母那兒麼?」紀凜走過來,站在距離她五步遠之處溫和地問道,神色愉悅,看起來和平常無異。

  這樣的紀凜沒有絲毫的威脅性,曲瀲感覺不到昨晚面對紀凜時帶給她的那種無形而緊迫的壓力,可越是這樣,越是讓她心生詫異,直覺很不對勁。

  她慢吞吞地道:「是啊,紀公子是來尋湙弟的?」

  紀凜笑著點頭,「剛才收到下屬送來的訊息,昨晚捕捉到的那些水賊,俱已交由官府處置了,官府也探查出了些東西,正是為此事而來。」然後看著曲瀲,聲音越發的和煦了,「昨晚的事情讓瀲妹妹受驚了,若是當時我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情,還望瀲妹妹見諒。為表歉意,我先前讓宮心給你送的那安息香是祕香閣制香大師今年新制的,有安神寧心之效,還望瀲妹妹莫要嫌棄。」

  這話說得十分光明磊落,他坦蕩無偽的舉動讓曲瀲先前的憤怒輕易地化為無形,突然覺得這少年若是要討人歡心,真是輕而易舉。只是,見識過他昨晚展現出來的另一面,雖不知道他怎麼能一下子精分得那般徹底,縱使此時這個少年溫暖雅治、清澈純粹,依然心裡有些忐忑懷疑的。

  只是雖然懷疑,畢竟才剛認識不久,不宜交淺言深,曲瀲只能將那種懷疑和忐忑壓在心中,感謝了紀凜贈的安息香,然後忙不迭地告辭離開了。

  紀凜看著曲瀲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可惜因婚約之事現在不宜挑明,紀凜不敢做出什麼失禮之事,只能克制著收回視線,便見曲湙親自迎了過來。

  「紀大哥,您怎麼來了?」曲湙笑著問道,忙將他迎進船艙的客廳。

  紀凜笑道:「自是為了昨晚的事情而來,昨晚之事讓你們受驚了,我們已經查明瞭那些水賊的身份,如今過來正是想同你們說一聲,讓你們心裡有個數。」

  曲湙感激地道:「昨晚紀大哥來去匆匆,我們還未來得及好生感謝你呢,若非紀大哥趕過來幫忙擊殺水賊,若讓他們潛進船艙,後果不堪設想。」

  他素來敬佩紀凜,不僅因為紀凜風彩過人、學識豐富,更因為紀凜這人出色得讓人生不起嫉妒之心,反而渴望能與之相交,每每與他說話,收益頗大,對他這個自幼無親近長輩指點的人來說,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他甚至能感覺到紀凜對他如師如友般的指點,是他過去幾年都未曾得到過的,讓他心裡越發的感激。

  除了這些原因外,紀凜本人也足夠優秀,家世與才華皆不缺,難得的還沒有那些勳貴子弟養成的壞毛病。若非他們父輩有交情,以曲湙現在的年紀,曲家三房與他根本無交集,更何況讓紀凜如此費心地指點於他。

  而昨晚的事情,更讓他看明白了紀凜的手段能力,原以為他性子溫和、有一股書生意氣,卻不想關健時候,無論是智謀或武力,都讓人無法忽略。

  所以,曲湙對紀凜極為感激,感激中又夾雜著敬重,已然將之當成師長來看待。

  紀凜見男孩沉穩中閃爍著晶亮眸芒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

  匆匆忙忙地縮回了自己的艙房後,曲瀲才猛然憶起先前她對紀凜撒謊說是要去母親那兒的,可是都沒去就跑了,不是擺明著自己心中有鬼,讓人笑話麼?

  曲瀲惱得又伸爪子撓了下桌面。

  這下子,她更沮喪了,懨懨地趴在美人榻上,將自己縮成一團。

  碧春見狀,雖然不知道曲瀲為什麼沮喪,但聯想剛才的事情,心裡卻覺得曲瀲反應過大了,不禁勸道:「姑娘,那位紀公子其實也算是個明理之人,以前的事……莫不是有什麼誤會不成?」

  曲瀲沒吭聲。

  碧春見狀,知道她需要靜一靜,便不開口了。

  曲沁進來時,見到美人榻上縮成一團的妹妹,不禁有些黑線。

  她看了碧春一眼,碧春被看得心驚膽顫,忙不迭在搖頭,表示姑娘身體沒什麼事,只是心情不好罷了。

  曲瀲心情一不好,就喜歡窩在角落裡將自己團成團,像隻尚未斷奶的幼崽一樣。

  從小到大,這習慣不知讓曲沁笑話了多少次,可是縷縷改不回來。最後見她這模樣也挺可愛的,便由著她了。

  想起剛才聽到的事情,曲沁心裡有些明瞭,便走過去,坐到美人榻前,笑著拍了拍將自己團成一團的人。

  曲瀲見是姐姐,忙舒展四肢爬了起來,「姐姐怎麼過來了?事情忙完了?」

  她這位姐姐因為年紀最長,加上母親不頂用,所以家裡的大小事務都被她攬過去,管事婆子們有什麼事情都是來找她。以前曲瀲還會在一旁幫一幫,等知道曲沁是重生的後,曲瀲不必再緊張地盯著,後來暗中觀察一陣,見曲沁處事圓滑,行事更不動聲色,比以前不知道精明瞭多少倍,曲瀲便安下心來。

  所以,比起曲瀲每日練字繡花或陪著母親打發時間,曲沁便比較忙碌,加上昨晚的事情,曲沁一直為此事忙著,還以為她今日會沒時間過來呢。

  「嗯,忙完了。」曲沁說著,吩咐一旁的碧春去廚房讓人做碟曲瀲愛吃的點心過來。

  等碧春下去後,曲沁笑道:「聽說紀公子先前打發宮心給你送了祕香閣的安息香。」

  曲瀲心塞地看著她,心裡明白,若非沒有曲沁同意,那宮心根本不可能將東西送過來——有個掌握了重生技能一直在無形中坑你的姐姐,腫麼辦?

  「他既然送了,你便收下,過了明路的東西,算不得私相授受。」何況,紀凜給他自己的未婚妻送東西,本是情理之事,並不算得過份。

  所以曲沁並不覺得有什麼,況且紀凜是個有分寸的人,上輩子她就沒見紀凜做過什麼不靠譜的事情,對他是極為放心的,不放心的反而是自己這傻妹妹,幸好上輩子有紀凜護著,她才走得安心。

  曲瀲不知道姐姐心中對紀凜的評價之高,都恨不得將她打包送人了,心塞了下,馬上道:「聽說那香可以安神寧心,我讓碧春也勻一些給姐姐和母親吧,咱們一起用。」有好東西不忘家人。

  「不用了。」曲沁笑著拒絕了,「安息香用料難得,一年也只是產出這麼點,你自己留著用吧。」何況這是紀凜送給妹妹的,更不能要了,不然像什麼樣。

  曲瀲見她不受,只得作罷,只是心情有些懨懨的。

  姐妹倆一起坐著喝茶說話,說的便是剛才紀凜過來之事,應該是昨晚的事情已經查明,特地過來說一聲。曲沁猜測,昨晚水賊之事疑雲重重,怕是不簡單,就不知道是衝著誰來了,也幸好紀凜早有防備,方才沒有出現太大的傷亡,他們這條船上的人甚至只是虛驚一場,第二日後該幹嘛就幹嘛了。

  過了會兒,果然見季氏讓人叫她們過去。

  等到了季氏那兒,見曲湙也在,便知道紀凜應該是回去了。

  果然,等她們過來了,曲湙便將紀凜先前過來所說之事與她們說了一遍。對兩位姐姐,曲湙素來敬重,並未因她們是姑娘家且年紀小而有所避諱,家裡發生的事情,都會和她們商討。

  昨晚的事情,其實也挺簡單,不過是漕幫現任當家出了事,導致漕幫內部不穩定,各個堂主暗中爭權奪勢,手段百出。上行下效,不免有疏忽的時候,於是他們經過烏郩鎮時,受到了牽連罷了。

  對於漕幫,曲家三個足不出戶的女性聽都沒聽過,一臉茫然。

  曲湙因為在族中讀書,平時與同窗討論外面事情,倒是隱約知道了一些,加之今日紀凜過來將前因後果同他說明,讓他對漕幫這個隱於黑暗中的存在更有一個詳細地瞭解,見母親和姐姐們不解的樣子,便將漕幫的存在及性質簡單地提了一提,好讓她們有個概念,才能理解這事情。

  紀凜的解釋合情合理,找不到絲毫的破綻。

  曲沁和曲瀲尋不到其中的漏洞,便接受了這個說法。只是經此一事,也讓她們暗暗有些心驚,看來這些所謂江湖的力量,連朝廷都默許的存在,雖說並不強大,但是平時也不能太過忽略。

  知曉了前因過程,季氏雙手合十唸了聲佛號,然後又對紀凜分外感激,對三個兒女道:「此次多虧了紀公子和周公子他們,咱們可得表示一番。湙兒,你稍會備上禮物去隔壁船上,好生地感謝他們。」

  曲湙馬上站起來,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

  將前來送禮感謝的曲湙送走後,周琅的眼睛一直盯著對面的人,目光略……糾結。

  「看什麼?」紀凜忍不住好笑道。

  周琅想起昨晚被這人一腳踩在後背,迫得他半跪在地上,心裡那股憋屈感怎麼也壓不下,不由得諷刺道:「真是被人賣了還感激人販子。」

  「你是在說阿湙蠢麼?」紀凜言笑晏晏地問。

  「呸!」周琅跳起身來,幾乎咆哮道:「我說的是你!阿湙弟弟原來是不蠢的,可是跟你這內心藏奸的大尾巴狼一比,不蠢也要比得蠢了!你這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原本就是因你之故才差點連累了曲家的人,可偏偏曲家人不知情,還特地過來感謝你,怕是以後無論你做了什麼事情,他們皆信你是個誠信人……」

  紀凜微微笑著,對他的指控不痛不癢,低首喝茶時,想起今日落荒而逃的少女,不禁抿嘴笑起來。

  這一笑,越發的風姿雋永,清靈純澈。

  周琅覺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和這傢伙比臉皮厚只有輸的份兒。

  於是他不再糾結紀凜先前做的事情,問道:「還有四日便可到京城了,我一直不懂,你當時為何特地在青州城等曲家的人一起進京?雖說紀伯父和已逝的曲三老爺是故交,可我沒聽說過你爹還和曲家的人有往來,這故交什麼的有待商榷。縱使伯父與曲三老爺有交情,那與你何干?你堂堂鎮國公世子,何必如此屈就自己?」

  周琅早就懷疑了,這曲三老爺八年前就去世了,曲家三房能頂事的只剩下今年才十歲的曲湙,這身份放在京城裡,那真是不值一提……當然,曲湙還有個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伯父,可縱是如此,曲家在京城裡的勢力也不乍樣啊,至少現在還不足夠引起朝臣勳貴們的注意。

  倒是曲家的姻親……

  「以後你自會知道。」紀凜說道。

  一聽這敷衍的話,周琅便有氣,手癢癢地想揍他一頓——可惜他竟然打不過像個文弱書生一樣的紀暄和==!

  「你就敷衍吧,等到時候我知道了,如果不足以讓我驚訝的事,你就別想下次有事再找我給你打掩護!」周琅氣極而笑。

  紀凜笑道:「別這麼說,如果你真對祝家大房的那位三小姐有意,指不定到時候你要來求我幫忙呢?」

  周琅頓時什麼脾氣也沒了,想到自家母妃的脾氣,指不定屆時真要求紀凜幫忙呢。

  想到這裡,他嘆口氣。

  大家都不容易。

  ****

  可能是受過一場驚嚇,接下來的日子,一路上皆是順風順水。

  曲瀲覺得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於是接下來的日子,儘可能地窩在艙房裡,沒事的話絕對不出艙門一步,就是去給季氏請安,也儘可能地與紀凜錯開。

  所以,一連三天,曲瀲都沒有和紀凜打照面,這讓她覺得自己棒棒噠,終於鬆了口氣。

  時間轉瞬便過。

  還有兩個時辰便能到京城了。

  曲瀲正陪在季氏身邊做錢線、同她討論衣服上的花樣,聽說紀凜和弟弟過來了,直覺便要起身離開。

  「娘,我去避一避。」

  季氏遲疑了下,便點頭同意了。

  雖然她也極為喜歡紀凜這孩子,可是到底身份有別,她不希望女兒以後像自己這般,高攀上紀家,一輩子都過得小心翼翼,唯恐踏錯一步,被人恥笑連累兒女,還不如給她尋個家勢相當的夫婿。紀凜雖然有心,奈何與女兒身份相矩甚遠,她從來未考慮紀凜會和小女兒成就好事。

  這些天來,季氏也看得明白,每次紀凜過來,看到小女兒時,眼睛都像會發光一樣,那副喜悅高興的模樣只要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來了,而且紀凜對此也並不隱瞞,很明顯地表達出對小女兒的好感。因著他並未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一言一行極為妥帖,縱使大家都看出來了,因著沒有點明,所以都未說什麼。

  只要想到紀凜的身份,作為母親,季氏如何不心動?可是心動過後,更多的是對現實的考慮以及對女兒的疼惜愛護,不願意讓女兒將來過得太難。她知道,以紀凜如此家世人品,就是公主也尚得,怎麼也輪不到一個父早喪的姑娘。

  所以,季氏對女兒避著紀凜的行為,也是默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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