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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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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48: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章 才女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在接連在宜寧郡主處置家務的勤勉堂認認真真地待了幾天後,四嫂蘇氏遣了跟前的大丫頭梅蕊過來請崔翎,「四奶奶新近得了一曲新詞,想請五奶奶過去幫著看看。」

  崔翎聽得頭皮發麻。

  早就聽說這位四嫂是個風雅的人,所以在老太君屋子裡偶然遇到的時候,她總是垂著頭連眼神都小心翼翼的,就怕不小心就招惹到了四嫂。

  讓她幫著去看新詞?

  崔翎都快要哭了,好歹前世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她倒是還背得出幾首蘇軾李白辛棄疾柳宗元的詩詞,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懂得欣賞會判高下。

  在社會上摸打滾爬多年,來了盛朝後又腦袋空空了那麼久,她現在基本上算個文盲。

  四嫂卻叫她去幫著看什麼新詞?

  那她寧肯在這裡繼續聽郡主分配家務處置下人,雖然瑣碎繁多,但好歹她從前也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御人之道古今通用,偶爾大嫂問起話來,她還是能勉強答得上幾句的。

  她忙用小狗般的眼神求救似地望向郡主,細弱地喚了聲,「大嫂……」

  宜寧郡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這裡也沒什麼別的事了,既然你四嫂叫你過去,你便去她那好好見識一下,旁的不說,她那個屋子佈置地真真是只應天上有何似在人間,你學著點也有好處。」

  長嫂為母,她現在當真是將一顆慈母之心都寄託在了崔翎身上,事事處處都為崔九考慮。

  崔翎心裡一百二十萬分不想去,但偏在梅蕊面前,又不能將這種不樂意表現出來,只好苦著一張笑臉對那丫頭稱了聲,「是,我這就來。」

  腳下步伐,卻是遲疑而沉緩的。

  宜寧郡主到底好心,想了想,還是招了招手,「回來。」

  她湊在崔翎耳邊說道,「若是你四嫂問你這詞好不好,你就說好,她問你好在哪裡,你就隨意胡謅個理由,她見你不懂裝懂是個俗人,下回定必就不讓你看詞了。」

  這番肺腑之言,完全是郡主的經驗之談。

  沒辦法,四弟妹蘇氏是個才女,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不是如今家裡從了商,又避著前朝的嫌,真是妃子娘娘都做得的。是才女,就難免有些才女的特質,除了行止作風特別講究外,為人也有幾分清高孤傲。

  遇到鄙俗之人,她也能秉持禮節,將人照顧地滴水不漏,但能令她交心的,卻必是眼界非凡的人物,一般二般的凡夫俗子,她是看不上的。

  蘇氏新嫁來時,郡主和梁氏廉氏都不想在弟妹面前出醜,是以竭力表現出自己見識不俗。蘇事以為得遇知音,便滿心歡喜地拉著三位嫂嫂彈琴聽曲煮酒飲茶吟詩作畫。

  初時,自然是極好的。

  畢竟郡主出身大長公主府,梁氏的祖父做過帝師也算書香世家,廉氏也是堂堂的國公府千金,三人都受過嚴苛的貴女教養,於琴棋書畫上也有自己的心得,欣賞蘇氏的才藝,她們也挺津津有味的。

  但,許多事都是看上去很美,真的身臨其境,其實未必是件妙事。

  譬如喝茶,蘇氏喝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茶具,從杯盞的材質大小外形都有嚴苛的規定,連茶葉的長短粗細色澤年份用什麼罐子儲藏都要細分,至於泡茶的水那更是不能有差錯,是雨水雪水井水還是泉水都有講究,連年份在何處接的都要清楚明白。

  譬如彈琴,蘇氏彈琴之前都要沐浴更衣焚香,彈不同的曲子得戴不同的指套。這且不說,還特別講究周遭的環境,彈大風曲必定要選在狂風驟雨日的八角涼亭,彈出塞則萬不能在屋中嫌格局太小,高山流水則定要在泉水旁。各項細節,講究地令人髮指。

  頭一次見識,當然是讚歎和享受的。

  但次次如此,無疑卻十分折磨人。

  郡主和梁氏廉氏很快頓悟,先後出了幾次差錯,蘇氏嫌棄她們世俗,漸漸地便也不找她們聽琴作詩看詞了。

  聽郡主這樣一提點,崔翎頓時放鬆下來。

  要雅致,她恐怕很難做到,但說到俗,她根本就不必練習,莫說吟詩作詞了,就連繁體字她都還沒有認得全呢,這樣清新別致的四嫂見了她,不消片刻,恐怕就要請她出門。

  這樣想著,她便放心地跟在梅蕊身後去了。

  蘇氏住在拈花堂,光在外頭看,和藏香園差不多的格局。

  但一進門,崔翎便就驚呆了。

  繁花似錦,綠樹成蔭,各種植物錯落有致地分佈在不大的院落裡,梨花樹下架了一把精巧別致的秋千。這也就罷了,最神奇的是,就這麼一點地方,竟然還能挖出了一處噴泉!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世界裡包羅萬象。

  她目測了一下這院落的大小,感覺也就和她藏香園的差不多,但藏香園裡除了一棵槐花樹外,也就放了幾盆盆栽……

  這時,屋中一縷琴音流瀉,叮叮咚咚,伴隨著泉水零叮,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敲落而出。

  梅蕊笑著說道,「四奶奶彈的是迎客來,這是請您趕緊進去的意思呢。」

  崔翎訥訥地點頭,心裡想,四嫂身邊的丫頭都這樣博學多才,像她,就壓根聽不明白到底哪裡說了讓她快進屋去。

  對她這個音癡來說,這些曲調雖然好聽,但也就只是好聽而已。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忙跟在梅蕊後面進了屋。

  琴架前,有香霧繚繞,指音斷,煙散開,露出一張清秀脫俗的女人的臉。

  論容貌,其實算不得絕色,至少比崔翎要差上很多,但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優雅和自信,如同一道溫暖的白月光,一下子就將崔翎比到了塵埃裡。

  崔翎還是頭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與四嫂接觸,對方的高潔與她的俗媚形成鮮明對比,她一下子有些結巴起來,「見……見過……四……四嫂。」

  蘇氏徐徐起身,舉手投足間極盡雅致,她笑不露齒,眼角眉梢的笑意和嘴角的彎度都恰到好處,聲音是十分柔和,如同棉絮,「說起來,我還算是你的娘家表姐呢,我閨名叫做子畫,五弟妹下回見了我,可不必這樣緊張。」

  她略揮一揮衣袖,動作輕柔舒緩地走到崔翎面前,「五弟臨走時說,五弟妹也喜歡琴棋書畫,可惜在家中時不能如願修習,他囑託我得閒時指點弟妹一二,指點不敢當,但五弟這份心意,我這個做嫂嫂的,自然不能辜負。」

  崔翎腦子裡嗡嗡作響,果然,又是袁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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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49: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一章 詭道

  兵者,詭道。

  武將常給人魯莽無腦的感覺,但其實行軍打仗只靠武勇是不夠的。想要力克敵軍,為將者必須運籌帷幄,擅謀略,懂兵道。手下兵馬的數量很重要,但以寡敵眾致勝的情況也屢見不鮮,這時候,考驗的就是智謀。

  袁五郎武將世家出身,家裡的女眷們都熟讀兵法,他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兒郎又怎可能是個簡單的角色?

  當時隱忍不發,不過是心裡還存著一絲善意,總覺得自己不論如何對愧欠了妻子,不想在臨行前撕破臉皮。但再溫和善良的男子三番兩次地受到新婚妻子的傷害,都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泰然處之。

  他只是想給崔九一個教訓罷了。

  袁五郎不好惹,崔翎現在完全懂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四嫂這回說是叫她來幫忙看新詞,其實是打算好了要教習她琴棋書畫吧。

  既是教習,又是受人之托,那麼郡主那法子就不管用了。

  她心裡叫苦不迭,但卻又沒有法子拒絕,她才新嫁過來沒幾日,若是就此與四嫂交惡,不僅老太君那裡交代不過去,底下服侍的人也有得好嚼舌根了。

  崔翎怕麻煩,也折騰不起,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勉強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四嫂了。」

  心裡想著的卻是,她崔九是不可雕的朽木,是不可圬的糞牆,底子不好,不賴師傅,完全沒有改造的可能,就算花多大力氣,也都是白費功夫。

  只盼四嫂能早日看清這點,知難而退,她就阿彌陀佛了。

  蘇子畫將卷軸遞了過來,「這是我昨夜觀月時偶得,五弟妹看看如何?」

  崔翎連蒙帶猜大概看明白了,剛想脫口而出說好,猛然想到當初在安寧伯府女學,她是如何把女夫子氣得非趕她走不可,便忙收住口,裝出一副懵然不懂的模樣。

  她舉著新詞來回地看,半晌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幾個結構複雜的字,「四嫂,這些字我不認得,月花上干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句好端端的「月移花影上闌干」,直接就被她念成月花上干了……

  蘇子畫愣住,言語間頗為震驚,「五弟妹沒有認過字?」

  大凡貴族之家,都十分重視女兒的教養,琴棋書畫是基本,能有多大的造詣先不論,粗粗涉略總該有的。認字讀書更是基礎,若連字都認不全,將來如何管賬,如何當家?

  五弟妹出身伯府,也是一房嫡出,竟連移影闌這樣不算生僻的字都認不得……

  崔翎垂著頭說道,「四嫂有所不知,每回我瞧見家中姐妹吹奏彈曲或寫詩作畫時,總是心生嚮往,十分欣羨。然而,許是天生駑鈍,三歲孺子都會的千字文,我卻屢學不會。後來家裡長輩體諒,便也不逼著我學這些。」

  她臉上現出幾分愧疚不安的神色來,「所以四嫂叫我看詞,無異於給聾子聽琴,讓瞎子看戲,我……我看不懂……」

  崔翎想,她語氣雖然委婉,但任何人都能聽出來她這是直截了當的拒絕,話已經說得如此清楚明白,想來四嫂一定會聽出她弦外之音,放過她一馬。

  然而,現實永遠不及想像美好。

  只見蘇氏眼神流轉,神色間幾次起伏,仿若心中經歷痛苦掙扎的交鋒,最後同情和憐惜佔據上風,她輕輕握住崔翎的手,認真地安慰道,「這世間天賦才能者少,大多數人都須萬般努力方能有所成就。」

  她微頓,「五弟妹尚還年輕,何須如此妄自菲薄?學得慢不要緊,咱們慢慢來。」

  崔翎不敢置信地問道,「什麼?」

  蘇子畫笑得清雅,「五弟得有好一陣子才能歸家,反正來日方長,這期間,咱們從簡單的認字開始,四嫂別的不成,這點耐心尚還是有的。」

  她從書案上翻出一本詩集,「五弟妹拿去看,若有不認得的字,不清楚的意思,儘管問我便是。」

  崔翎簡直瞠目結舌,她恨死自己的「委婉」了,就不該說什麼心生嚮往十分欣羨,直截了當說自己不喜歡讀書識字不就行了嗎?

  這下好了,看得出來,四嫂是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爭,才下定決心要好好教自己認字寫詩的,若是此時她再斷然拒絕,這豈不是戲耍人家?這梁子就鐵板釘釘地結下了,莫說這原本就是自個的理虧,便是老太君知道了,也要說她不懂事理的。

  譬如老太君和郡主她們,雖也不耐煩四嫂的風雅,但彼此尊重和體諒卻是底線。

  她自己嘴賤結下的因果,思來想去也只能自己承受,苦中作樂地想,就權當是又回到了孩提時候學堂之中,憑藉著前世的記憶,將這茬糊弄過去,想來也並不特別難。

  這樣想著,崔翎便只好勉強地笑道,「那就麻煩四嫂了。」

  蘇子畫雷厲風行,當時就讓崔翎坐在案前讀詩,她自己則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書,耳邊聽到五弟妹提出疑問,她也不必起身,就能說出那詞的讀音和注解。

  十一月初的天有些微涼了,偶有清冽的小風從窗棱的縫隙捲入,她回頭看著伏案認字的崔九,容貌姣麗的女子蹙著眉,雙手托腮,正專注而認真地盯著書卷上的文字思考。

  蘇氏的臉上不由露出欣慰的微笑,她暗自點頭,「五弟妹或許不機敏,但卻十分用功肯學,她只是沒有遇到肯花心思的老師教她,否則,哪能蹉跎這些歲月?」

  她心裡暗暗決定,一定要不負五弟所托,在他歸家時,還他一個鐘靈雋秀的妻子。

  崔翎好不容易熬到小籬來請她回泰安院用午膳,忙對蘇氏說道,「四嫂今日教習,我受益良多呢,這詩集可否讓我拿回去看,若有不懂之處,改日我再來請教四嫂。」

  蘇子畫欣慰地點了點頭,「你這樣虛心向學,很好。」

  她語氣微轉,「聽說五弟妹正跟著大嫂學管家?這樣也好,恰巧我最近在教瑀哥兒認字,等勤勉堂的事完了,五弟妹就過來這裡,你和瑀哥兒一塊兒學。」

  崔翎雙唇微顫,這位四嫂實在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她只是客氣客氣,不是當真虛心向學啊!而且,瑀哥兒才四歲,讓她一個十五歲的女子和個四歲小娃一塊學認字,說出去要不要丟死人啊!

  她目光複雜地望了蘇氏一眼,為避免四嫂繼續說下去,決定只當沒有聽懂,不曾應聲,就拉著小籬飛也似地逃走了。

  逃跑的路上,她心裡也不忘記狠狠地鄙視唾棄背後使陰招的袁五郎。

  寧得罪君子,也莫得罪小人,倘若她曉得自己一時之失,會惹來這麼多的麻煩,她當初就該將自己的嘴縫上,一個字都不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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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49: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二章 特例

  回到泰安院,崔翎與老太君一起用了午膳。

  今兒有剪雲斫魚羹、琵琶大蝦、四喜扣肉和鳳眼秋波,都是她素日心生嚮往的宴菜。這些珍貴的食材,通過名廚巧手烹製,色香味俱全,宛若瑤池蟠桃會上才能擺著的珍饈。

  對於美食,崔翎從來都是來者不拒,風捲殘雲般的一陣大快朵頤後,她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祖母,您這兒的飯菜真是太好吃了,我長那麼大,還是頭一次吃得那麼好!」

  她忍不住摟住老太君的腰蹭了蹭,「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樂得哈哈直笑,「你喜歡就好!」

  饒是年輕時再要強幹練的一個人,上了年紀以後,從容貌到心就都軟了下來,她喜歡看著兒孫們開心快樂的模樣,這比她自己的開心快樂更重要。

  從前袁悅兒在家時,也曾像崔翎這樣歡喜的時候抱著老太君不撒手,老太君沒有女兒,便特別喜歡那種可愛可疼的小女兒神態,但自從悅兒入了宮給長齡公主伴讀後,膝下好久都沒有人敢這樣對她撒嬌過了。

  崔翎看老太君心情好,便趁機將今日跟著大嫂學管家的事說了一遍,又提到四嫂請她過去看新詞,她撇了撇嘴,「四嫂一片好意,孫媳婦心裡都懂,只是……」

  她微微將頭垂下,「不是孫媳婦躲懶,實在是頭腦駑鈍,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說著,她抬起耷拉的腦袋,一臉期盼地望著老太君,「祖母幫我和四嫂說說好嗎?我以後每日從大嫂那回來,就陪著祖母聊天說笑話,好不好?眉兒也喜歡吃我餵的食,我陪著祖母一塊餵它!」

  老太君忍不住笑,小五媳婦說什麼不是躲懶,其實呀,她就是躲懶。

  若是她先前沒有找過繡娘打聽,或許真的就被小五媳婦給糊弄了。但那繡娘說得分明,崔九小姐聰慧著呢,就是不肯學。

  這人哪,若是沒有進取之心,便是請了再好的名師來,也不管用。

  老太君十分開明,袁家的媳婦也不需要精通琴棋書畫,府裡有一個才女孫媳婦已然足夠,小五媳婦若是不肯學,實在也沒有必要逼她。

  若是以往,崔翎說得那麼可憐兮兮,老太君定必應下了。

  但這會卻有所不同。

  只因老太君心裡記掛著崔翎肚皮裡的動靜,便有心想要免了她每日的晨練。別看紮幾個馬步對她們練過的來說不值一提,但對初來乍到沒有經驗的人來說,卻是件費力的事。

  她怕小五媳婦不小心受傷。

  無論如何,曾孫為上,晨起操練為的是強身健體,倘若因此傷了胎兒,便得不償失了。

  只是做早操乃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為的是在非常時刻,袁家的女人也能承擔起重任來。如今雖然世道不一樣了,不需要女人衝鋒陷陣,但這是家族的傳統,若沒有合情合理的緣由,也不該打破。

  老太君也怕特意免了小五媳婦的晨練,雖是她一番好意,卻難免會令小五媳婦感到負擔。

  畢竟,只是洞房一夜,能懷上孩子的幾率太小了,她其實也只是懷抱一線希望,並沒有非要抱上曾孫不可的想法。

  而現在,小四媳婦蘇氏,卻給了她一個完美的理由。

  老太君想了想,微笑著拍了拍崔翎的手,「傻丫頭,你四嫂想教習你認字讀書,這是件好事。難得你能入了她的眼緣,要知道,一般二般的人,她可看不上。」

  她語氣微頓,「順便,也學學你四嫂的行止儀態,他們蘇家教養女兒極其嚴苛,聽說,連舉手投足的幅度都要拿尺量的。不是祖母說大話,論規矩禮儀,滿盛京城的貴婦們,沒一個能比得上你四嫂。」

  蘇氏堪稱完美,唯一的遺憾是她嫁到了不甚重視規矩的袁家,上頭的嫂嫂們被崇尚武勇不拘小節的袁氏家風影響甚深,對她這套細緻講究,便有些不大稀罕。

  但盛京城的名門聚會頗多,見過蘇氏的貴婦人哪個不是對她讚歎不已?

  也有不少位高權重的人家,竭力想要結識蘇氏,目的只是為了讓蘇氏能在儀態規矩上指點上自家女兒一二。

  崔翎愣愣地張開櫻桃小口,「啥?」

  祖母的意思,顯然已經從單純的認字讀書上升到了讓她學規矩禮儀上頭了,難道她又作繭自縛了一次嗎?

  她苦著一張臉小聲地說道,「祖母上回還說,在家裡怎麼舒坦怎麼來,咱們袁家沒有旁人家那些繁文縟節呢。」

  老太君見崔翎皺著一張小臉,模樣嬌俏可愛,不由笑著打了一下她的手心,「你也知道,那是在家裡!鎮國將軍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多少人情來往和聚會請宴,推都推不掉的。」

  她眼眸微動,笑著說道,「若還是在家裡當閨閣小姐,自然可以稱病不去,說不定還能得幾句貞靜沉穩的溢美。但當了媳婦兒可不同,你若總是推辭,別人可是要說閒話的,就是遠在西北的五郎,也要因此被人詬病。」

  老太君說這話並不是為了敲打,只是陳訴一個事實。

  這世上有許多不得不遵守的規則,哪怕沒有道理,卻不是一人之力就可以改變的。

  她年輕時只是個從西陵城走出來的野丫頭,出身將門,馳騁過沙場,身上難免帶著幾分野性和匪氣。但經過歲月的洗禮,被那些無奈的規則磨礪,她如今修煉成一名雍容淡定的貴婦,光從外表來看,沒有人能看出她的出身和經歷。

  老太君眼中,崔翎就是一顆未經打磨過的璞玉,分明有著上佳的品質,卻只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以放棄無為的方式捍衛自己的本性。

  她喜歡這樣的崔九。

  但凡事不是非此即彼,也不是非黑即白,老太君相信只要有心,總能找到一個圓融的平衡,她也希望崔翎可以好好想一想,可以做到伸縮自如。

  崔翎垂頭不語,半晌點了點頭說道,「祖母放心,我會和四嫂好好學的。」

  老太君嘴角翹起一個輕鬆的微笑,她緩緩點頭,臉上滿是老懷甚慰的表情,「你每日要和大嫂學管家,又要和四嫂學認字讀書,很是辛苦,祖母便為你破個例。」

  她神秘一笑,「從明日起,小五媳婦,你便不必跟著祖母去尚武堂了,練早操的事,以後再提,我會交代給你二嫂知道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崔翎總算打起了精神,「嗯!」

  比起痛苦到無以復加的紮馬步來,她忽然覺得和瑀哥兒一塊認字讀書,也不算什麼丟人的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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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獨食

  瑀哥兒今年四歲,是四郎袁淵和蘇子畫的長子,小小年紀就十分帥氣,既繼承了袁家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姿,又有蘇家女兒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飄逸。

  崔翎覺得這小孩兒什麼都好,唯獨一點,就是對她有點不大客氣。

  此刻,四房拈花堂的東廂書房,蘇子畫留下課業後,去了正屋處置事宜,交代了在她回來之前,務必要將詩經裡的這篇《甘棠》參透,不只要能讀,還要懂得內中含義。

  崔翎趴在書案上,有氣無力地念著,「蔽柿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所……」

  她看不慣繁體字,尤其是那些奇形怪狀的字眼,只能連猜帶蒙,但這草字頭下的似乎是個龍字,難道應該念龍的音?

  正當她左思右想,猶豫遲疑的時候,耳邊響起一陣悶笑。

  她抬頭看到身側的小男子漢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但略昂揚的下巴和眉梢眼角的笑意都泄露了他的表情。

  這孩子是在嘲笑她!

  崔翎見蘇子畫不在,便不再擺那副溫柔乖順的好嬸嬸模樣,氣鼓鼓地嚷道,「喂,小孩子要有禮貌,就算你知道的比我多,但這樣偷笑,也是不對的,知道嗎?」

  自從上回老太君發了話,她每日從勤勉堂學大嫂當家理事出來,便徑直要去拈花堂。

  和身邊這小屁孩在一塊讀書,也有好幾日光景了。

  她古文基礎不好,簡單的字詞倒是認得,但一旦遇到冷僻生僻的,就兩眼一抹黑,完全抓瞎,沒有少在這孩子面前鬧笑話。

  大約是她的拙劣表現給了瑀哥兒鮮明的對比和強大的信心,這孩子從剛開始時對她的生疏敬畏,逐漸將她不放在眼裡。蘇子畫在的時候一副規矩認真的模樣,只要蘇子畫一走,他就本性暴露,不是對她言語嘲諷,就是目高於頂完全看不起她的樣子。

  他和袁五郎一樣,總是有辦法將她氣得炸毛。

  瑀哥兒抱胸斜睨了崔翎一眼,「五嬸嬸哪裡看到我偷笑了?我偷笑了嗎?什麼時候?怎樣笑的?」

  他微頓,「其實,五嬸嬸連蘢字都不認得,我倒並不吃驚,否則嬸嬸也就不會和瑀兒一塊啟蒙了嘛。不過,因為心虛隨意怪罪侄兒偷笑您,這個……也是不對的。」

  像個肉丸子一樣的小男孩,卻一副十足大人的腔調,這抬著下巴針鋒相對的氣勢,令人不由自主想到了袁五郎。

  崔翎對袁五郎的相貌沒有印象,但是他臨走前對她所做的一切,卻滲透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完全破壞了她起初對這段姻緣的美好設想。

  包括現在被逼無奈要和個四歲的小肉丸子一起進學,還時不時受他奚落嘲笑,這全是拜袁五郎所賜!

  所以她一看到瑀哥兒這小大人似的表情,立刻就聯想到袁五郎若是知曉了她此刻境遇,臉上也一定是這樣得瑟的神色。

  崔翎心中一股不甘和火氣就噴涌而出,她氣呼呼地道,「小傢伙還敢頂嘴?」

  她索性挪到瑀哥兒身邊,一雙手毫不客氣地伸到他白皙圓潤的小臉上,然後捏起來,「喂,小傢伙,我是你五嬸嬸,是你的長輩。你說你怎麼能頂撞長輩呢?這可是不孝!」

  崔翎下手當然不會很重,但瑀哥兒縱然老成,也仍不過只是個四歲的孩子。

  他用力扭擺著身體,想要從五嬸嬸的魔爪中掙脫,但他扭到哪,五嬸嬸的手便跟著到哪,他到底力小不敵,終於只能作罷。

  瑀哥兒漲紅了小臉,鼓著腮幫子說道,「我才四歲,是五嬸嬸應當愛護和珍惜的晚輩,五嬸嬸也知道自己是長輩,卻還這樣欺負我,你才是不慈!」

  他咬牙切齒地說,「欺負小孩,算什麼能耐!現在我還小,沒有力氣,當然比不過你。等我長大了,有力氣了,哼!」

  這副欲不忍將不忍最後還是忍的模樣十足可愛逗人,崔翎一下就樂了起來,她鬆了手上的力量,輕輕揉搓著瑀哥兒肉嘟嘟的小臉頰,笑呵呵地問道,「等你長大了有力氣了,你想怎樣?」

  她湊過臉去,「難道你還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看著一張玉臉在她手掌下皺起來的小屁孩,崔翎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輕輕鬆開,用手指點了點瑀哥兒的鼻子,「小樣,就算你想報仇,那也是十年以後的事了。我才不怕呢,前幾日你盡欺負我了,還不許我現在欺負欺負你?」

  瑀哥兒別過臉去,「哼!」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梅蕊的聲音。梅蕊向來不離蘇子畫左右,她既到了,蘇子畫定也不遠。

  崔翎連忙正襟危坐,猛然想起剛才曾蹂躪過瑀哥兒的臉頰,忙轉頭瞥眼過去,還好小屁孩肉嘟嘟的臉蛋已經恢復了白玉無瑕。

  她鬆了口氣,正待繼續與《甘棠》死磕,竭力想要趕在蘇子畫檢查之前,好歹將這詩記下。實在是,別看她的四嫂看起來柔柔弱弱,完全是淑女典範,但若是課業不好,惹了四嫂生氣,生起氣來也是十分可怕的。

  這時,耳邊肉丸子清脆的聲音響起,「蔽芾甘棠,念芾,不是市。」

  他頓了頓,「召伯所憩,念憩,不是息。」接著索性飛快地將整首詩的意思大致地解釋了一遍。

  崔翎微愣,隨即心裡卻是一甜,這孩子並不似他嘴上說的那樣討厭她嘛。

  過不多久,蘇子畫回來,果然頭一件事便是要考校。

  崔翎得了瑀哥兒指點,背起來倒是不磕巴了,也勉強能講出內中詩意。

  蘇子畫沉靜優雅的面容終於有了絲笑意,她輕輕頷首,「五弟妹這幾日來潛心讀書,果然進益良多,照此下去,有所成就不敢說,但應付那些花宴聚會,卻是足矣。」

  因為今日進展順利,她還特意早早地放了學。

  崔翎偷偷對瑀哥兒說道,「好吧,剛才五嬸嬸冤枉你了,咱們家瑀哥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瑀哥兒冷哼一聲,「誰要孝順你。」

  他語氣微頓,「要是五嬸嬸非要感謝我,明兒來時,就把你剛才吃的那個什麼糕多帶兩塊,吃獨食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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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蘢:音同龍1. 草名。即水葒。《管子•地員》:「其山之淺,有蘢與斥。」

       2. 茂密;茂盛。亦指草木茂密的他方。唐•李華 《寄趙七侍禦》詩:「玄猿啼深蘢,白鳥戲蔥蒙。」

       3. 通「籠」。《隸釋•漢梁相孔耽神祠碑》:「放蘢羅之雉,救窮禽之厄。」

  芾:音同費,樹木枝幹、莖葉幼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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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49: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四章 抵抗

  崔翎聞言笑了起來,「你說的是桔味水晶糕?」

  看到瑀哥兒眼中的嚮往,她得意起來,「從前沒吃過吧?這可是你五嬸嬸我和泰安院小廚房的劉師傅一塊研究出來的,整個大盛朝,獨此一方,可好吃啦。」

  就如千里馬遇伯樂,俞伯牙遇鐘子期,從御膳房被賜到鎮國將軍府的名廚劉師傅自從遇到了崔翎後,便結束了從前養老一般自在悠遊的生活。

  人到暮年,行將老朽,劉師傅的鬥志卻從未這般昂揚過。

  因為崔翎搬去泰安院和老太君同住後,老太君曉得她素喜愛美食,每日裡下的菜單便都是些繁瑣複雜的大菜,一日兩餐,絕沒有一道菜式重複,這不僅考驗大廚的耐心,也是對廚藝的驗證。

  劉師傅和其他幾位將軍府重金挖來的名廚自然嚴陣以待,竭力要將自己最好的手藝展現。

  剛開始時,崔翎久旱遇甘霖,這些從前偶爾吃一兩次或者乾脆就只聞其名從未見過其形的大菜,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吃到,哪裡還能想那麼多有的沒的,當然是菜到筷到大快朵頤為上。

  老太君見她吃得高興,打賞廚房的時候毫不含糊,真金白銀地撒下去了。

  崔翎覺得心疼,那些菜雖然好吃,但卻還有改進的空間,她覺得既然大師傅們也毫不含糊地收下了銀子,那麼作為一個勤儉持家的好孫媳婦,她就有必要讓老太君的銀子賞得有價值。

  再加上時日久了,她和老太君之間漸漸從陌生到熟悉,感情也是一日千里,有些剛來時不合適說的一些話,也敢撒撒嬌提出來了。

  比如一道醬汁燴魚,她不滿足於一種口味,便會對劉師傅委婉地提出要求,「劉師傅,這魚肉極鮮極美,不過若是將干貝搗碎制醬替代豆醬,想必這道菜能更美味。」

  同樣的食材,不同的烹飪方法,不同的輔料,都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滋味。

  倘若不是這年頭還沒有辣椒和番茄,香辣燴魚和番茄魚也是極好的。

  劉師傅掌勺幾十年了,連皇帝老子都沒有說他手藝不好,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挑剔過,他心裡不大服氣。但真的將那干貝醬制出來後燴魚,口感竟真的十分鮮美可口。

  如此數次之後,他總算明白崔翎不是故意找茬,而是真的在吃食方面有所鑽研。

  劉師傅對自己的要求一向甚嚴,遇到學習的機會也從來不肯放棄,不斷精益求精,是他一生的追求。因此,他不只親自上菜伺候著老太君和崔翎用膳,還總是主動詢問改進的良方。

  崔翎和劉師傅熟了之後,便也不客氣起來。

  午夜夢回時偶爾會想念的那些前世美食,都是這裡不曾有過的菜式,她和劉師傅想方設法地去找配料和替代品,這不長的時間裡,總算也折騰出了不少新花樣。

  瑀哥兒眼饞的這道桔味水晶糕,便是他們的新成果。

  這年頭水果仍然稀罕貴重,能將鮮桔取汁做糕的,只此一家,在制糕的過程中,崔翎和劉師傅還先後克服了去酸味增香氣的幾道難關,終於做成了橙白相間的清新糕點。

  瑀哥兒撇著頭說道,「好不好吃,還得我吃過了才知道。」

  崔翎奇道,「剛才我不是特地拿了塊給你嗎?當時你可沒有說要吃。」

  今晨貪睡起得晚了些,急著去勤勉堂學管家,便沒有吃早飯,正好劉師傅蒸了新品,就叫人送了一小匣子給她。在勤勉堂已經吃了大半,剩下幾塊帶到了拈花堂,那時,她可是親手遞了一塊給小屁孩的。

  瑀哥兒垂了垂眼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怕你手髒……」

  因為他之前的仗義幫助,崔翎便懶得吐槽他的回答,笑著說道,「你等會還有旁的課業嗎?若是沒有,便隨我去泰安院唄,想吃這個可不用等到明日,廚房應該還有。」

  她想了想,「對了,等用完午膳我還要看劉師傅包素餡水晶餃,你要不要一起來?」

  瑀哥兒有些意動,瞥了一眼身後的嬤嬤,小聲道,「還要練習騎射。」

  崔翎想到先前梅蕊提過,瑀哥兒早慧,不只要和蘇子畫學文,還要和府裡的武師習武,每日裡都過得十分緊湊。他今年才四歲呢,旁的小娃還在母親懷抱裡撒嬌,他卻已經早早搬到青竹院獨自居住。

  她見瑀哥兒神情中諸多猶豫,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心疼,上前拉住瑀哥兒的小手對著他身後的嬤嬤說道,「今兒時辰還早,我帶著哥兒去老太君那,午膳也在泰安院用了,你不必跟來,下午哥兒和我在一塊,等用過晚膳,我親自送哥兒回去。」

  那嬤嬤忙道,「五奶奶,這可使不得!」

  她似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有些緊張,「四奶奶規矩嚴,哥兒每日都要去外院的小校場練騎射,自打哥兒滿三歲起,就是如此了。倘若四奶奶曉得哥兒瞎胡鬧,定要怪罪奴婢的。」

  崔翎似笑非笑地看著嬤嬤,「你的意思是,我帶著哥兒瞎胡鬧了?」

  她粉臉微沉,「嬤嬤也知道四嫂是最重規矩的人,她若曉得你今兒這樣對我說話,你猜她會如何責罰你呢?」

  嬤嬤面上青青紅紅,「老奴只是心疼哥兒……」

  崔翎擺了擺手,「我會叫人去和四嫂說的,想來老太君想念曾孫子了,要和瑀哥兒一塊用個午膳,四嫂再重規矩,也不會反對的。至於小校場的師傅那邊,就煩請嬤嬤親自去打個招呼,今兒個給哥兒放個假吧。」

  她輕輕撫了撫瑀哥兒的腦袋,「這麼小個人,連童年都沒有,真是可憐!」

  話音剛落,她便緊緊拉住瑀哥兒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瑀哥兒邊走邊道,「母親是個十分講規矩的人,並且……的確不大懂得變通。」

  崔翎笑著說道,「放心,都是五嬸嬸非要拉著你走,你奮力抵抗,奈何身嬌肉貴,萬不是五嬸嬸的對手,只能乖乖地任由五嬸嬸挾你去了。這樣說,行了吧?」

  瑀哥兒的臉上終於露出孩童應有的天真,「等吃過水晶糕看過包素餃,五嬸嬸,我帶你去木園玩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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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50: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五章 丟臉

  木園在鎮國將軍府的東側,靠近外院的點將堂。

  黑瓦白牆一圈,將一片參天的古樹林蔭圍住,錯落參差,佈局有序,饒是十一月天氣將冷,卻依舊盎然著勃勃的生機,假山怪石嶙峋,頗有蒼樸之蘊。

  崔翎被瑀哥兒拉著連奔帶跑地進了木園,看到眼前的景致不由贊道,「這地方不錯,最適宜避暑,若是在那兩棵樹之間,綁上一個吊床,悠哉閑哉地閉目養神,定是件美事。」

  巨大的樹枝長滿層層疊疊的綠葉,那些葉片將頭頂火辣辣的太陽完全遮住,偶爾有一兩道陽光從葉子的縫隙中透過,明亮溫暖,卻又少了幾分炙熱。

  光想想就覺得十分美好。

  瑀哥兒笑了起來,「五嬸嬸看起來傻乎乎的,倒是挺會享受。」

  他微微昂起下巴,頗為自豪地說道,「這地方可是我發現的,有時候心情不好,我就一個人偷偷跑到這裡來,躲一會就好了。吊床沒有,不過那裡有一口乾井,我把好東西都藏在那呢。」

  崔翎原聽瑀哥兒又沒大沒小起來,氣得不行,剛想要教訓他一頓,忽聽了他後面那句話,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忍不住又心疼起他來。

  她柔聲道,「大人才會心情不好呢,你是小孩,才那麼點點大,以後可不許這樣胡說。」

  瑀哥兒咧嘴笑開,「五嬸嬸心疼我?」

  他微微一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偶爾看到三哥四哥那麼大了,還能自由自在地玩耍,有時候羨慕得緊。但母親說過,袁家的男人生來就是為了戰場,若是幼時不努力,將來要付的代價也許是性命。」

  袁家長房育有三名子女,皆是宜寧郡主所出。

  長女袁悅兒和二哥兒袁璃一胎雙生,今年都已經十一歲了,三哥兒袁瑞九歲。

  二房袁澤早逝,梁氏無出,膝下並無子嗣。

  三房袁洛和廉氏生了一兒一女,四哥兒叫袁璋,今年八歲,五姐兒袁欣兒,今年六歲。

  去歲袁三郎從外頭抱回來一個剛滿月的男孩,取名叫袁珀,如今也不過剛滿一歲。

  瑀哥兒行六,下面還有個不滿周歲的胞弟袁琪。

  崔翎將家裡的孩子都想了一遍,總算才明白瑀哥兒羨慕的三哥四哥是哪兩個。

  她笑著說道,「瑀哥兒,五嬸嬸看你恐怕是冤枉瑞哥兒和璋哥兒了。」

  瑀哥兒抬起頭,「什麼?」

  他常常看到三哥四哥嘻嘻哈哈地結伴出門,問他們,要不說去打獵,要不就說是遊樂,聽得他心裡癢癢的,他們分明就是去閒逛瞎玩,可五嬸嬸卻說他冤枉了兩個哥哥……

  崔翎輕輕摸了摸他柔軟的額發,「你母親飽讀詩書才華出眾,所以才親自為你啟蒙。你大伯母和三伯母可沒有這個能耐,所以早早地將你兩個哥哥送去了族學。」

  她微頓,「你以為族學的那些先生們是乾拿咱們府裡束脩的?你兩個哥哥可不是去玩。聽說明年開春,瑞哥兒和璋哥兒都要去考太學院,太學院可不容易進,這會他們兩個定在外頭下苦功夫呢。」

  盛朝的太學院彙集的都是精英少年,除了門第出身,必須還要有出眾的才能,禮、樂、射、御、書、數,總得有一樣拿得出手的,那些不擅長的也不能一竅不通。

  瑞哥兒和璋哥兒,一個九歲,一個八歲,就有志氣考學,想來並非凡品,就算是天生奇才,若是不經過努力錘煉,也不可能有這樣強大的自信。

  再說,瑀哥兒都懂得的道理,瑞哥兒和璋哥兒怎麼不懂?

  袁家的男孩將來都是要帶兵打仗的,一輩子與戰場結緣的人,倘若學藝不精,混沌無謀,那無疑是自尋死路,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能讓敵人膽戰心驚,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瑀哥兒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來他們是故意逗我,好讓我羨慕的!這回我曉得了,下次若是三哥四哥再這樣說,我就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們!」

  他晃了晃腦袋,很快將這事放下,隨即上前拉過崔翎的手,「五嬸嬸,來,我帶你去看我的寶貝們。」

  崔翎看著瑀哥兒從枯井裡吊上來的一堆破銅爛鐵一陣無語,她失聲問道,「這……這些就是你的寶貝?瑀哥兒,你告訴五嬸嬸,這些破爛不是你收藏的!」

  瑀哥兒不理她,只從一堆僅從外形辨別不出用途的東西中翻來找去,「這個是九連環,這個皮沙包,這個是七彩泥人,這個是箜竹管。」

  他哼哼了一聲,「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只是放在這裡時日久了,有些都生銹了而已,擦擦亮就又能玩了!」

  崔翎倍覺心酸,「你母親不准玩這些嗎?」

  瑀哥兒聳了聳肩,「母親說玩物喪志,而且這些東西都是鄉村野兒耍的小玩意,上不得檯面,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看幾本書,多學幾篇琴譜。」

  他掏出一個竹篾做的鏤空圓球,獻寶似地捧到崔翎面前,「五嬸嬸,咱們來玩蹴鞠!」

  崔翎看了看這小球竹絲都有些斷裂了,不由對著身邊跟隨的木槿道,「去藏香園把我收藏的小東西挑幾件好的拿過來,我記得箱子裡也有個這般大小的竹篾球,一併帶過來吧。」

  木槿應聲去了,偌大木園便只剩她和瑀哥兒兩個。

  瑀哥兒催她,「五嬸嬸,咱們不等木槿了,先開始玩吧!」

  崔翎瞧那玉雪可愛的小臉一陣期盼,便笑了起來,「行,怎麼玩,你說吧!」

  瑀哥兒笑眯眯地說道,「你踢過來,我再踢給你,若是誰接不住,就算是輸了。三局兩勝,輸的那個人,可要答應贏的那個人一個請求,學狗叫,在臉上畫小烏龜,什麼都行。」

  他見崔翎愣愣的,忍不住得意地說道,「怎麼,五嬸嬸怕輸嗎?」

  崔翎捏了捏小屁孩的臉頰,「來就來,誰怕誰啊!」

  如此兩個人便你來我往地踢了起來,還未分出勝負,忽然崔翎腳下沒有控制好力度,一個不查,這竹篾球竟然直直地飛到了圍牆外的樹幹上,卡在那裡不下來了。

  她找了根長樹枝嘗試了幾次無果,眼看著瑀哥兒都急得快要哭了,恰好瞥見那處附近有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她可以先爬到牆頭,再慢慢地挪到樹枝那將球取下。

  爬牆這件事,對她來說難度不大。

  便笑著對瑀哥兒說道,「不要急,五嬸嬸有辦法了,我爬上去幫你拿下來。」

  瑀哥兒點了點頭,又有些猶豫地說道,「那邊好像是點將堂,從前祖父在時,就在那處議事的,若是叫人看到了,多不好。」

  崔翎不在意地說道,「沒事,你祖父和伯伯叔叔都去西北了,不會有人的。」

  如今家裡唯一的男人就是袁大郎,他每日都要上朝,下了朝又要拐去兵部聽訊,總要到傍晚才能回來,平日裡,也沒有外男來拜訪,這會晌午剛過一會,安全得緊。

  她這樣想著,便將裙擺撕開綁住小腿,動作麻利地從假山上翻了過去。

  瑀哥兒歡天喜地地叫道,「五嬸嬸,手再過去一點,就要夠到了!」

  崔翎竭力將竹篾球往裡撥,就在她快要成功之時,忽然瞥見隔壁點將堂的院子裡筆直地立著幾個護衛打扮的年輕人,正表情震驚地望著她。

  她心中一慌,手上便是一頓,竹篾球也似受到驚嚇般應聲滾落。

  「啪嗒!」

  屋子裡,袁大郎聞訊而出,猛然見到立在牆頭的女子,他大驚失色,「五弟妹,你在那兒做什麼?快下來,小心危險!」

  崔翎沒有想到袁大郎在家,而且看他身後隱隱約約一片紫色衣料,想來還是在招待外客,不由尷尬地想要立刻找個地洞鑽下去。

  但是那麼多道好奇的目光注視著,她也沒有辦法不給個解釋就直接躲開,只好勉強地指了指地上的球,「瑀哥兒玩球,不小心落到了樹上,我是來給他撿球的。」

  袁大郎忙將竹篾球遞給了她,「小校場空闊,去那玩球比較合適。」

  崔翎紅著臉訥訥點頭,「多……多謝大哥。」然後飛也似地從牆頭下去。

  袁大郎並點將堂裡的客人都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得很,十分清晰明顯地聽到「噗咚」一聲,然後是小兒清脆緊張的問話,「五嬸嬸你怎麼總是笨手笨腳的,連個臺階都踩不穩!來,我看看哪裡摔傷了沒。」

  氣急敗壞的女子憋著聲音道,「沒有,沒有,你大伯父帶著客人在隔壁呢,小屁孩你聲音輕一點,咱們趕緊轉移陣地。」

  紫衣男一聲悶笑,護衛們也都使勁憋著笑。

  袁大郎想起了古靈精怪的女兒,臉上也忍不住掛著笑意。

  但五弟妹丟了臉,這事傳出去不怎麼好聽,他只好強忍住笑意,正了正神色,「王爺,我家五弟妹平素端莊沉靜,今日為了小侄的球魯莽了一回,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他對著院子裡幾位護衛抱了一拳,「也希望幾位賣我一個面子,就只當沒有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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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打鬧

  崔翎拉著瑀哥兒匆匆逃離木園,等跑到離泰安院不遠的暮蘭亭才算鬆了口氣。

  她平素不大運動,體力不好,這樣急促地跑了一通後臉紅心跳腿腳都軟了,扶著暮蘭亭的柱子慢慢地挪到了紅木漆過的靠椅上,大口地喘著氣。

  瑀哥兒倒是十分淡定,他抱著胸好整以暇地望著崔翎,「跑這麼點路五嬸嬸就不行了,真該叫祖母繼續讓您到尚武堂紮馬步的,否則有點丟咱們袁家的臉呢。」

  他年紀雖小,但基本功扎實,這樣疾馳狂奔雖然也費力,但至少臉上沒有絲毫痕跡顯露出來。

  崔翎累得不行,沒有多餘的力氣跑過去捏他,只好口頭上表示警告,「小屁孩,你要是再跟五嬸嬸這樣沒大沒小,小心我告訴你母親。」

  她撇了撇嘴,「你母親最重規矩,曉得你這樣不尊重長輩,定要狠狠罰你。」

  話音剛落,只聽亭外傳來清冷低沉的聲音,「沒錯,瑀哥兒今兒壞了許多規矩,我定會重罰。」

  崔翎大驚,忙撇過頭去,只見蘇子畫正從旁邊徐徐過來,她面沉如水,眼中蓄著驚濤駭浪。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急忙摟過瑀哥兒,緊緊地將他護在懷中,「四……四嫂,你怎麼來了?」

  蘇子畫輕輕一笑,「時辰不早了,我來是接瑀哥兒去小校場練功的。」

  她說話時聲音低緩,帶著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老太君想念曾孫,我這個做孫媳婦的自然得孝順,現在,飯也吃過了,玩也玩過了,是該補上今日的功課了。」

  補上的意思,是原本該學幾個時辰,現在仍舊要學幾個時辰。

  崔翎將瑀哥兒摟得更緊,「四嫂,瑀哥兒還小,偶爾讓他放鬆一日,也並不妨礙他成材,不如今兒就算了,等明日再說?」

  她的語氣極盡討好,「瑀哥兒特別聰慧,他懂的也比我多,體力也比我好,才四歲呢,抵得上尋常人家十一二歲的孩子了,真的特別出眾。就當是看我的面子,四嫂能不能網開一面?」

  自從來到盛朝以後,她就再也不曾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了,許久沒有練習過說好話的本事,乍一下子想要重拾前世三寸不爛之舌,有些困難,她也就只好簡單粗暴了。

  崔翎睜著一雙瑩瑩美目,飽含期盼地望著蘇子畫,「四嫂,求您了!」

  蘇子畫的表情依舊冷淡,她輕哼了一聲,卻忽然笑了起來,「今日就去歇了也並非不可,不過明日仍舊要將今日拉下的課業補上。」

  她將目光看向小小的瑀哥兒,「你自己說呢?」

  瑀哥兒輕輕從崔翎的懷中掙脫,垂著頭對蘇子畫說道,「孩兒等會去就小校場。」

  他語氣微頓,「不過五嬸嬸因為孩兒受了傷,孩兒得先去奉藥坊去拿點藥給五嬸嬸送過去,母親放心,孩兒不會將今日的功課拉下。」

  剛才五嬸嬸從假山上摔下來時手掌擦傷了,雖然是因為她自個笨手笨腳才會受傷,但他不是沒有良心的壞小子,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為了要給自己撿球,五嬸嬸才不會爬牆頭。

  他是個有擔當的小男子漢,不會對五嬸嬸手掌上的傷視而不見的。

  蘇子畫輕輕頷首,目光裡隱見欣慰,但那種贊許的神色卻只在她臉上一閃而過,轉瞬之後,她便又恢復向來平靜清冷的神情,「很好。」

  泰安院西廂崔翎的屋子裡,瑀哥兒認認真真地將傷藥替她抹上,神情專注,看不出一絲四歲孩童的痕跡。

  崔翎既心疼又內疚,「說起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你母親這樣較真,就不該帶著你到處瞎玩,害得你等會還要將課業補上。」

  她算了下,問道,「得練到很晚吧?」

  瑀哥兒卻並不當一回事,他笑著聳了聳肩,「母親就是這樣的,她定下的規矩沒有人可以隨意更改,莫說我了,連父親都不成,我早料到會是這樣的。」

  他將藥棉放下,「好了,這麼點小擦傷,塗兩次藥就能全好,手掌上嘛,也不必怕會留疤。就算留疤也沒有關係,反正你都已經是我五嬸嬸了,也不怕嫁不出去,我五叔會對你負責的。」

  崔翎目瞪口呆,「喂!小孩子怎麼能說這些呢?」

  瑀哥兒人小鬼大,除了偶爾流露出來的貪玩心性,幾乎在他身上看不出來一絲孩童的模樣,舉止行事老成不談,連說出來的話都不像是孩子的。

  她想了想自己四歲的時候在幹嘛。

  前世家裡雖窮,但四歲小孩也幫不了幹活,所以她基本就是被放養的狀態,不是在田野裡閒逛,就是跟在哥哥姐姐後面打轉。那時也不懂事,還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家裡並不受到歡迎,整天傻樂傻樂的,無憂無慮,也沒有什麼煩惱。

  今生的四歲,恰逢母親去世,父親崔成楷的轉變宣告了她溫馨有愛的家庭氛圍的終結,但調整好心態的她,慢慢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雖談不上什麼幸福,但也自得其樂。生活上有丫頭僕婦,也無人逼她讀書寫字,整日裡就瞎玩。

  何曾像瑀哥兒這般需要背負那麼多完全不必要背負的責任?

  崔翎拿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摸了摸瑀哥兒的小臉,憤憤不平地說道,「嚴師出高徒,慈母多敗兒。你母親對你嚴厲,這原本是值得慶倖的好事,可你終究才四歲。你這個年紀,原本就該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撒歡地瞎玩,等長大了,才不會遺憾。」

  她越說越激動,「說什麼上陣殺敵,你才多大呢,這最早也是要十幾年後的事了,她怎麼可以……」

  瑀哥兒柔軟的手心輕輕掩住崔翎接下來的話。

  他笑了起來,「五嬸嬸別說了,您心疼我,我知道。其實我過的並沒有您想的那樣淒慘,我喜歡讀書,也喜歡習武,長大了也想成為祖父和叔伯們那樣英雄的大將軍。」

  「只是……」瑀哥兒反手捏住崔翎的臉頰,在她臉上一會揉搓成一個大字,一會揉搓成一個人字,笑嘻嘻地說道,「五嬸嬸這樣有趣,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和您一塊玩。」

  他笑得更歡,「五嬸嬸,下次咱們還這樣玩吧,就算補課業到多晚也沒有關係。」

  崔翎氣得不輕,這小壞蛋個子小,力氣還挺大,她甩了好幾次臉都無法掙脫,虧她滿腔熱血都在為他抱打不平,這小子卻還惦記著先前她捏他臉頰的「大仇」!

  她氣呼呼地道,「快放開啦,放開,你這樣捏,會把我捏成大餅臉的!」

  小壞蛋才不會撒手,「你又不怕嫁不出去,放心啦,我五叔不會嫌棄你的。」

  屋子裡一個氣急敗壞,一個笑得開懷,打鬧了許久才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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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謠言

  崔翎和瑀哥兒感情日增,去拈花堂讀書這等痛苦的事,也逐漸變得有趣起來。

  其實,她也不是徹頭徹尾的文盲,前世課本上學過的東西印象還是很深刻的,主要還是認不全繁體字帶來的困擾。如今,跟著蘇子畫認字了一月之後,逐漸領悟了記住的竅門,慢慢地連吟誦歌賦都不覺得十分難。

  蘇子畫十分滿意,瑀哥兒卻覺得都是他的功勞。

  那個小人兒大言不慚地說道,「五嬸嬸在安寧伯府時學了那麼久都沒有起色,和我一塊讀書才沒多少天,就有了這樣大的進展,可見榜樣的力量。」

  他昂著頭,一副萬分得意的模樣,「若不是經我指點,以五嬸嬸您的資質,怎麼可能呢。」

  崔翎拿著書籍拍了拍瑀哥兒的腦袋,「又沒大沒小了!」

  她沒有反駁,因為瑀哥兒的話,其實也算是事實。

  蘇子畫作為四嫂自然是極端莊淑雅的,但作為老師,她卻有些嚴厲過了頭,導致崔翎一看到她,就算有什麼不懂之處,也不敢問出來。

  所以,瑀哥兒便成了她的小老師。

  代價是,她多年來珍藏的小玩意兒如同流水般被搬入了瑀哥兒住的青竹院,一想到那小屁孩囂張得意酷霸拽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想捏他的臉。

  好在,老太君當初發話說,「小五媳婦資質差了些,也不求她能吟詩作賦,只要能看得懂書信賬冊,就足矣。」

  崔翎想,她如今的水準,莫說尋常書信賬冊了,便是要讓她作詩,也勉強能胡謅幾首的,四嫂應該會大發慈悲放她一馬,讓她自由吧!

  雖然她很喜歡瑀哥兒,但和他玩有好多種方法,讀書這件事還是免了吧。

  她正猶豫著是該婉轉還是直接地將自己的訴求提出來時,蘇子畫卻從梅蕊手中接過一張請柬遞了過來。

  蘇子畫笑著說道,「明日是鎮南侯府四小姐的生辰,我曾經教習過她詩詞,勉強算她半個老師。許是曉得你最近總和我在一處,便也邀請你與我同去。」

  她頓了頓,「白四小姐和太子訂了親,等明年開春就要大婚。」

  未來的太子妃,若不出意外,將來極有可能便是盛朝國母。

  白四小姐的生辰宴,定是盛京貴女們擠破了頭也要去的。

  崔翎想,她現在的處境和從前在安寧伯府時已經截然不同,那時候她不出門,除了確實有些懶外,其實也是怕自己出了什麼差錯,譬如弄濕了衣裳去換卻不小心被男賓撞見了呀,再譬如在人家府裡迷了路,卻無意間撞破了別人的姦情啊。

  前者會被謀了姻緣,後者還可能丟了性命。

  但現在她身為人婦,也不會再有人覬覦著要給她安排親事,至於迷路嘛……

  從前她和安寧伯府的姐妹們都不大熟,每逢出門時,她們都有自己的伴,留她孤零零一個這才容易被拋下迷路,可現在她有四嫂啊!

  只要她寸步不離地跟在四嫂身後,像朵菟絲花般纏著四嫂不放,就不會發生那種意外了。

  崔翎思量再三,還是點了點頭,「嗯,我跟著四嫂去。」

  人家誠意相邀,不去有些不上檯面,此是其一。

  其二嘛,她來了盛朝那麼多年,說對外面的世界一點也不好奇那是假的,如果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她也願意出門見識一下,哪怕只是瞧瞧路上的街景,也好過一輩子困在高門大宅內坐井觀天。

  但她從前出席的宴會不多,便是有,也都跟在繼母身後不離左右,很少和同齡的女孩子一塊接觸,她對她們不瞭解,心裡便難免沒有底氣。

  崔翎怯怯地說道,「只是,我從前極少出門,不知道四嫂能否提點一下?」

  她咬著唇補充了一句,「我怕做得不好,給鎮國將軍府丟臉。」

  蘇子畫並不意外崔翎會這樣說。

  隆中蘇氏和安寧伯府是老親,偶也有往來,她雖然並沒有和五弟妹有過接觸,但嘴碎的下人之間常常會傳遞各府的八卦,對五弟妹的性子為人,她也有所耳聞。

  她曉得五房在安寧伯府地位尷尬,五弟妹幼年喪母,繼母待她也並不真心,是以在伯府的處境並不算好。她自己在高門大戶中出生長大,太知道不得寵愛的女孩兒,會面臨什麼樣的待遇,遭到怎樣的對待了。

  就這些日子相處所見,五弟妹的舉止進退應答,只能勉強算是入得了眼,論規矩禮儀,還差得遠呢。

  好在明日白四小姐生辰筵,請的都是些年輕的小姐和媳婦,並沒有長輩在,年輕人除非生在規矩特別嚴苛的世家,彼此相處還是要隨意一些的。

  蘇子畫想了想,說,「明日就要出門,也來不及臨時抱佛腳修習禮儀,想來五弟妹出身伯府,待人接物舉止進退,尚還是有分寸的。只有一點,五弟妹當需謹記。」

  她微微一頓,「等到了鎮南侯府,定要隨在我身側,莫要亂走,行禮規矩皆跟著我來。若有人問你話,確實知道的才答,切忌不懂裝懂,若是不曉得該怎樣回答,便給我遞眼色,四嫂會幫你解圍。」

  崔翎忙應道,「是。」

  蘇子畫瞧她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你等一下。」

  她坐到書案前,提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筆止,墨停,吹了口氣,然後遞了過來,「送帖子來的是白四小姐的嬤嬤,我與她素來交好,便問了明日都有誰要赴宴。」

  語氣微頓,她接著說道,「這是名單,等會你回去了,可以問下祖母身邊的喬嬤嬤,她見多識廣,能告訴你這些小姐們都是哪家的,平素有什麼喜好。」

  蘇子畫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從前很少出門,盛京城的貴婦名媛對你可都好奇得很。這次五弟妹以袁家五奶奶的身份頭一回出去串門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肩膀,「只要她們瞧見你的模樣,那些謠言自然不公而破。」

  崔翎驚訝道,「謠言?是關於我的謠言嗎?」

  蘇字畫略顯詫異,「五弟妹不知道?坊間傳言你……」

  她忽然掩著嘴笑了起來,「一說你生得醜陋,臉上有好大一塊胎記,還有人則說你幼時得了疾病,燒壞過腦子,是個癡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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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50: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八章 勇退

  盛京城的貴女們過了十歲就會被家中長輩帶著出來參加各種宴席,這是一種社交手段。

  年輕的貴族小姐們聚在一塊,結個手帕交自然是好的,倘使能夠被某位貴婦人相中兩家結成姻緣,那就更是美事一樁,若才德兼具的名聲傳進了宮裡頭……

  未來太子妃白四小姐,據說就是因為端莊持重被幾位老王妃看中了,太后和姜皇后宣她進宮仔細地考察了一番,見果真如同傳言那般穩重大方,這才定了下位份。

  這等福澤雖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但這些貴女將來都要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有的會成為一府主母掌家理事,多和盛京城的名門勳貴來往,總也有些幫助,有益而無害。

  因此,每逢勳貴請筵,不論是花會詩會還是遊園,到了年紀的貴女總是爭相競豔,唯恐落於人後,像崔翎這樣總是稱病不出的,滿盛京城也就獨她一個。

  貴婦名媛們可都精明得緊,一次兩次以病推脫,尚還可信,次次如此,則難免要令人多想。

  安寧伯府寵愛女孩兒是出了名的,就算崔九在繼母手上長大,排擠奚落許是有的,但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沒有人信有人敢苛責她,所以被迫害而不得出門這一條便就被自然而然劃掉。

  那麼,顯而易見地,問題便出在了崔九身上。

  這就更簡單了,不是容貌醜陋羞於見人,便是腦袋不靈怕人恥笑,所謂隱疾,總不外乎如此。

  有些事,私底下相傳的多了,便就成了事實。

  反正也無人膽敢傳到安寧伯家的人面前,無人反駁,也不會有人解釋,那些貴婦名媛便自以為是地當了真。

  蘇子畫笑著說,「當初曉得五弟定下的是你,家裡幾位嫂嫂都挺憂愁的,好在我雖不曾見過你,但也聽家裡人說起過,曉得你只是性子有些孤僻,並不似傳言那般。」

  她微頓,唇角的彎度翹得更高,「不過現在看來,連孤僻兩字,其實也與五弟妹不合呢。」

  崔翎撇了撇嘴,小聲地反駁,「我只是怕麻煩而已。」

  蘇子畫笑著搖了搖頭,「今日就到這裡,五弟妹先回去吧。」

  崔翎忙應聲說是,臨走時還不忘趁著蘇子畫背過身去的空隙,毫不留情地捏了捏瑀哥兒的小臉,無聲地用口型跟他說,「我先走啦,空的時候來找我玩!」

  瑀哥兒望著她歡快離開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想,無嬸嬸那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三歲小兒一般幼稚,他的臉總被這樣蹂躪很疼的誒,再說,對一個小男子漢這樣,很傷自尊啊。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討厭她這樣,甚至還有點隱隱的歡喜……

  瑀哥兒小臉一紅,忙垂下頭奮力讀書,「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

  崔翎回了泰安院,便跟老太君回稟了明日要去赴宴一事。

  老太君斜斜倚靠在榻上。

  天氣漸冷了,她在屋子的四角各放了一個炭爐,熏得屋子裡暖烘烘的。

  她看起來倒並不似蘇子畫那樣擔心緊張,倒還笑眯眯地安慰崔翎,「那些小姐們年齡都與你相仿,或還有比你小一些的,都是差不多的小丫頭片子,你怕什麼?」

  崔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孫媳婦兒只是怕做得不好,丟了府裡的臉。」

  這句話倒是發自肺腑的。

  自從來了袁家,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家裡的嫂嫂們也好,就連說話時常有些陰陽怪氣的二嫂,到底也沒有對她說過半句重話,這讓她感受到了與娘家安寧伯府截然不同的融洽和諧。

  來時她母親過去的舊人宋嬤嬤曾提醒過她,說袁家有五個兒子,她上頭有四位嫂嫂,妯娌之間難有真心實意的,多是趨利而往,袁家那樣富貴,想來後宅的骯髒事多了去了。

  宋嬤嬤要她千萬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她剛嫁過來時,也曾經想過要躲得遠遠的,將自己保護好的。

  但彼此相處了一月,發現四位嫂嫂雖各有脾性,卻都是難得的善心人,對她這個什麼都不懂又很莽撞的弟媳婦,算得上包容之至,與宋嬤嬤口中所言的那些惡大嫂,可是完全搭不上邊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發自內心的善意很容易傳遞,並且感染別人。

  大嫂如母親般的慈愛,二嫂的刀子嘴豆腐心,三嫂的和氣,四嫂如師長般的諄諄善誘,再加上祖母這兒源源不斷的珍饈美食,就算是冰山都能融化了呢,何況是崔翎這樣內心極度缺愛的女子?

  崔翎覺得她那層偽裝的外殼漸漸在破碎,她堅定了十五年的心,慢慢地在發生轉變。

  她想要融入袁家,視鎮國將軍府為家,真正地成為袁家的一份子。

  老太君輕輕地摸了摸崔翎的額髮,「外頭的傳言你聽見了?」

  崔翎點了點頭,鼓著嘴說道,「也不知道是怎麼有的傳言,那些人連見都沒有見過我,就亂編排,倘若我是個心眼小的,一定得被這些話氣哭。」

  她睜著一雙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老太君,「看在孫媳婦這樣難受的份上,祖母能不能把借給康王妃的那位唐師傅給要回來?劉師傅說,唐師傅做得一手精絕的江南菜,孫媳婦想……孫媳婦想嘗嘗嘛。」

  唐師傅原是鎮國將軍府重金從江南禮聘回來的名廚,兩月前,康王妃從江南老家來了幾個親戚,因吃不慣盛京的飯菜,康王妃便從袁家借走了唐師傅。

  如今,康王妃的親戚走就回去了,卻一直都沒有將唐師傅還過來。

  唐師傅想念鎮國將軍府的環境,便托人給劉師傅帶了口訊,希望老太君能將他要回來。

  劉師傅再有技藝,也不過只是個廚子,老太君面前,他很難開這個口,便求到了崔翎面前。

  崔翎平生最愛的便是美食珍饈,劉師傅更擅長宮廷大菜,口味還是以盛京這邊為主,可她前世出生在江南水鄉,時常懷念夢裡的那種飯菜滋味,所以一聽唐師傅是江南菜系的大手,便主動地應承下了這事。

  老太君拿手指點了點崔翎的額頭,「你呀!」

  她無奈地說道,「好好好,祖母這就讓杜嬤嬤親自去康王府走一趟,將唐師傅要回來!」

  崔翎萬分歡喜,見屋子裡也沒有旁人,便情不自禁地摟住老太君,在老太君的臉上迅速地「吧唧」了一下,「謝謝祖母!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開來,「你這孩子,真是……祖母也拿你沒辦法啊。」

  她心裡卻想,小五媳婦真是和悅兒太像了,悅兒在家時,也喜歡高興時這麼往她臉上「吧唧」一下,還非說這是表達她對祖母最高的喜愛和敬意。

  老太君一想到袁悅兒,目光便微微垂下來,她暗自歎息一聲,西北這仗也不知何時才能打完,若是當真要打三年五載,悅兒難道也要在宮裡待個三年五載?

  伴君如伴虎,果然袁家早幾年就該急流勇退的,好在現在……也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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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00:50: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九章 能耐

  鎮南侯府白四小姐的生辰宴設在晌午。

  說是筵席,其實就是邀了平素交好的姐妹們一塊聚聚,等明年開了春,白四小姐就要入主東宮為太子正妃,她出宮難,姐妹們要進宮見她,也不是易事。

  是以,在娘家過的最後一個生辰,對白四小姐來說,不止彌足珍貴,還意義非凡。

  未來太子妃珍之重之的請筵,能接到請柬的自然覺得榮光,這隨禮便也都撿貴重的來。

  崔翎跟著蘇子畫踏進白四小姐的珍瓏軒時,便被八仙桌上琳琅滿目的珍寶晃花了眼。

  她心裡一慌,便忙拉了拉蘇子畫的袖子,「四嫂……」

  蘇子畫湊在她耳邊低聲問,「五弟妹,怎麼了?」

  崔翎咬了咬唇,萬分不好意思地說道,「祖母讓我隨自己的心意給白四小姐挑選個生辰禮,聽說白四小姐和我年齡相仿,我想著喜好應該差不離,便就取了幾件江南來的小玩意,有一拉會動的玩偶,還有木頭制的水車。」

  她微微一頓,帶著求救般的眼神望過去,「我沒有想到大家都送這些……」

  珍瓏軒正屋的桌幾上,層次地擺著許多禮盒,有的已經被拆開,小丫頭們正在整理,露出明晃晃的珍珠翡翠黃金制的各色珠釵,看品相,觀色澤,都是上品,價值不菲。

  在這些珍寶面前,她匣子裡裝著的這些竹木製作的小玩意小擺設,簡直就不能看。

  崔翎有些沮喪,這是她頭一次鼓起勇氣出門社交,誰料到竟會出這樣的差錯……

  蘇子畫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她剛想安撫五弟妹低落的情緒,卻聽屋中傳出溫軟動人的少女話聲,「是袁四嫂來了嗎?」

  白四小姐一身檀色鑲銀絲暗刻牡丹吐蕊的裙衫,頭上簪著八寶雲花點翠,膚白如玉,眉眼似星,紅唇若櫻桃一點,正嫋嫋婷婷從屋中出來。

  她笑著迎上前來,「剛才還在念叨四嫂呢,總算是到了。這位……」

  白四小姐眼中不由帶著幾點驚歎,「這位便是袁家五嫂嗎?好標緻的人兒!」

  蘇子畫笑著接過梅蕊手中的紫檀木匣子,取出一對白玉墜了紅珠的小簪子交到白四小姐手中,「我親自畫的圖樣,請了珍寶齋的徐師傅做的,這樣子極配你,家常簪著挺好看的。」

  她轉臉去看崔翎,只見五弟妹整個人半縮在她身後,悄悄地已將裝著禮物的匣子往背後藏。

  蘇子畫很是無奈,她從崔翎手上徑直將匣子遞給白四小姐,「這是我家五弟妹精心挑選的幾樣江南的擺設,木竹制的東西,不值什麼錢,但難得精巧別致,盛京這裡鮮少得見,拿去玩吧。」

  白四小姐好奇地打開匣子,見是巧奪天工的玩偶,不由便笑了起來,「這個我在建寧侯府朱家姐姐那見過,想問她要來著,她捨不得給。」

  她滿懷著歡喜將這些製作精良的小玩意這裡摸摸,那裡玩玩,擺弄了好久,直到裡屋有人來催,這才將東西裝了起來,交給貼身伺候的大丫頭,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先藏起來。

  白四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周家姐姐,羅家妹妹,還有石家妹妹幾個都是貪玩的,若是叫她們瞧見了這樣的好東西,定是要和我搶的。」

  客人看上的東西,主人家不好不給,她又是即將進東宮當太子妃的,若是連這點東西都捨不得,沒得讓人說她小氣。

  白四小姐很喜歡這些小東西,這讓崔翎有些不敢相信。

  就光這八仙桌上擺著的珠環珍釵,先不去論材質本身的價值,就說外形精緻,做工精細,都算得是美輪美奐的,便是她這素日不怎麼愛珠寶打扮的女子,看了都覺得喜歡,更何況是別人?

  但她仔細地揣度過白四小姐的神色,白四是真的歡喜,這種歡喜寫在她的眉間眼角,半分不摻假意,想來倒是真心喜歡這些東西的。

  崔翎心裡不由鬆了口氣,方才的拘謹也便鬆弛下來,「白四小姐若喜歡,我那還有一些。」

  去年她父親崔成楷去了一趟江南,帶回來好幾箱東西,綾羅綢緞珍翠首飾並珍本古籍都不少,她不愛讀書,也不怎麼喜歡打扮,就只拿了一箱子民間市井的小玩意,有七巧板,九連環,還有扯線的木偶,會走路的竹青蛙和會叫的木鳥。

  這些小東西,她不願意留給繼母生的兩個妹子,也不肯讓別房的姐妹占了便宜,所以便通通帶到了袁家來。

  儘管她不肯承認,但事實上,因為是崔成楷送給她的,所以她平素十分珍愛。

  白四小姐一邊迎著蘇子畫和崔翎進屋,一邊對崔翎說道,「那敢情好,改日我一定要去貴府上拜訪,到時候袁五嬸可別忘了今兒這話哦。」

  她頓了頓,笑著說道,「我閨名喚作容華,袁五嫂若是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容姐兒罷。」

  容姐兒是小名,白容華肯讓崔翎這樣叫她,這是認可了她的意思。

  崔翎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善意,心裡一陣暖洋洋的。

  她不由有些鄙視自己,都是經歷過一世的人了,上輩子什麼風浪沒有見過,連死都死得那麼壯烈,本該寵辱不驚,閒庭信步坐看雲卷雲舒才對。

  這才是一個有內涵有素養有故事的穿.越女應該有的水準。

  但她現在,竟然被素昧平生頭一回見面的小姑娘一點善意而感動了。

  雖然這樣說有點沒出息,但她想,這大概是因為……她的生活中已經許久沒有亮色了。

  在母親過世之後,她一度以為這個陌生的年代是張冰涼冷漠的大網,只是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困在這裡,卻不留給她半點溫情。

  所以,當她肯敞開心扉時,所有的真誠和善意,都能溫暖她冰冷了太久的心。

  崔翎想,是時候該拋棄過去,展望未來,重新做人了呢!

  珍瓏軒後面臨著湖水,最東面有半間屋子建在水上,白容華單給它取了名叫做珍瓏水榭。

  素日與她交好的平遠侯府周二小姐,建寧侯府朱五小姐,鐘鼎伯府羅三小姐,還有沐陽伯府的石六小姐,都已經到了,或聚在一塊閒聊,或靠著北窗而坐遠眺湖上風景。

  白容華笑著說道,「袁家四嫂和五嫂到了!」

  石六小姐從窗上跳了下來,好奇地走到崔翎面前,「你就是袁五嫂?前兒我四哥收到了袁五哥的信,還囑咐我閒暇無聊時多去鎮國將軍府上找五嫂子聊天呢。」

  她親昵地拉住崔翎的手,嘖嘖讚歎道,「袁家五嫂你生得真美,我就說嘛,一定是娶了天仙似的美人兒,袁五哥身在千里之外,才會還心心念念記掛著的!」

  崔翎一陣驚愕,隨即便在心內哀嚎起來,袁五郎雖然不在,但她不管走到哪,做什麼,卻隨處都有他的影子。

  這回倒好,除了家裡的祖母和嫂嫂,竟然還寫信拜託別人要找她聊天!

  他真是……真是好大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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