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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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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本]半面江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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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4 17:14: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武林盟

  這次,他們決定共乘一輛馬車。

  倒也不是呂正沒準備,只是在見了越清風的馬車後,這位堂主大人自作主張地聲稱自己來的急,沒備車,然後厚臉皮地盯著奚玉棠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奚玉棠:呂正,你行。

  寒著臉上車,奚玉棠發現,越清風這傢伙果真是個會享受的人,馬車裡面佈置得舒適又精緻,居然還擺著白玉棋盤,一看就價值連城。

  打土豪的衝動瞬間就上了窮逼教主的頭。

  越清風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吩咐秋遠駕車,呂正很有眼力勁地和秋遠一起坐在了外面,只留兩人在車內。

  越公子抽出一個暗格,拿出一屜精緻的吃食點心,往奚玉棠面前一推,後者毫不客氣地捏起一塊杏花酥塞進嘴裡。

  越公子臉上頓時漾出了春風般的笑。

  兩人吃了一路,等奚玉棠吃了個半飽,開始和越清風討論先前的刺殺。

  「不怕他們捲土重來?」她開口。

  「不會,」越清風說得果斷,「聽雨閣一擊不中,短時內不會再來。倒是我想問……聽雨閣中有你認識之人?」

  奚玉棠微微一怔,想了一圈,搖頭,「沒有。」

  「確定?」

  奚玉棠狐疑地看向眼前人,「為何這麼問?」

  越清風說得輕描淡寫,「直覺。」

  奚玉棠想了想,也覺得不對。

  黑衣首領狀態全盛,而她強弩之末,但卻活了,聽雨閣這次的領隊也是怪。奚玉棠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認識之人中的身手,無解,心中疑惑更深。

  「不管是誰,出得起這麼大價錢買我命的也不多。」奚玉棠靠著內壁,語氣疲憊,「想來想去也就那麼幾個,也許一會能見到。」

  越清風深深看她一眼,隨手拿過一個薄毯遞過去,「養精蓄銳吧,晚上許是要費神。」

  奚玉棠詫異地接過薄毯,「越清風,你沒發燒?」

  對面人挑眉。

  「對我這麼好,有什麼企圖?先說好,我沒錢。」

  「……」

  沒有企圖!沒有!

  就是發現你有點怕冷而已!

  越清風懶得理她,乾脆閉目養神了。

  奚玉棠氣笑,不客氣地抖開毯子,調整氣息,開始打坐。

  但很快,她便又睡了過去。

  聽著車裡另一人越發均勻沉穩的呼吸,越清風緩緩睜開眼。車外日光漸弱,金色的夕陽透過車簾照射進來,一縷光正好落在睡著的人臉上,銀色的面具在夕陽籠罩下彷彿染上了一層瑩瑩金光,削弱了平日的冰冷之氣,反而無害了許多。

  越清風定定地望著睡過去的奚玉棠,半晌,抬手將車簾一遮,擋住了那道光。

  「斯年。」他輕聲開口。

  很快,低低的回答透過車壁傳來,「主子。」

  車外的呂正身子一滯,看了一眼秋遠,後者朝他笑了笑,比起一根手指在唇邊,示意他噤聲。

  「傳信給藍玉,我要答案,全部。」越清風的聲音仿若被風吹散般飄渺而輕緩,但卻實實在在傳入了車外人耳裡。

  「知道了,主子。」斯年輕聲應道,很快便又沒了聲息。

  呂正默默握緊韁繩,決定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馬車平穩快速地駛向武林盟,直到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天邊泛起青白之色,才終於緩緩慢下,最後穩穩停在武林盟大門口。

  奚玉棠睡了一路,馬車停下時才沉沉醒來,周圍一片漆黑,一時讓她有些分不清身在何處。但很快她便清醒,目光準確地對上了越清風的雙眼。

  「到了?」她開口。

  越清風點頭。

  習武之人的夜視能力都很不錯,尤其像他和奚玉棠,這點暗完全無法對他們的視覺造成影響。

  「走吧。」他說著,先一步掀開車簾下車。

  武林盟大門口燈火通明,迎接之人正在高聲地唱著每個到訪客人的名帖,眼尖地見越清風從馬車上下來,立刻小跑上前打了個千,剛準備開口,便見奚玉棠也從車上跳了下來。

  迎接之人頓時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麼,視線在眼前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又一圈,想開口,嗓子卻像是被誰扼住一般,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天啊!

  他看到了什麼!!

  玄天教教主居然和越家公子共!乘!一!輛!馬!車!來!赴!宴!了!

  ……太驚悚了!!

  迎接之人感覺自己要石化了。

  不光是他,此時山門前準備前來赴宴的客人們都看到了這一幕,幾乎齊齊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周遭寂靜無聲,彷彿落針都能聽出巨響來。

  #我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那一定不是奚玉棠和越清風!#

  #有生之年啊!#

  #人活久了果然什麼都能看見#

  #說好的宿敵呢#

  #救命我見鬼了!#

  每個人的內心都在上演著一齣咆哮大戲,有話說到一半的,有下車下到一半的,彷彿一場無聲的快閃,場面簡直酷炫至極。

  奚玉棠剛下車就看到門口一群雕塑,幾乎是全員魂飛天外,其中還包括武林盟迎客的弟子們,抽了抽嘴角,明白了。

  ……其實一天之前,她也想不到會這樣好嗎?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定格。

  直到秋遠咳了一聲,迎接之人才猛回了神,趕緊開口,「越少主,奚教主,兩位晚、晚上好!」

  ……你說的是個屁!

  呂堂主默默翻白眼。

  遞上兩人名帖,秋遠不滿地掃了一眼迎接之人,後者趕忙低頭確認,見帖子真實無誤,終於接受了越清風和奚玉棠結伴前來的現實,聲帶發抖地高聲報了兩人之名。

  「越少主……和玄,玄天教教主……到!」

  呂正板著臉掃了唱名之人一眼,後者登時出了一頭冷汗,鞠躬道,「……幾位請。」

  奚玉棠和越清風對視一眼,抬步進了大門。

  剛離開,門口便炸鍋般鬧了起來。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分享著他們剛才看到的平日絕壁不會出現的一幕,激動地表示這輩子值了/來這個宴會值了/死也瞑目了/等等……

  場面險些失控。

  ————

  門口的人們還在騷動,而始作俑者卻仍在一無所知地往裡走,或者說,他們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who care,反正驚得嚇得也不是自己。

  武林盟坐落於洛陽城外幾十里的青山之上,這座大山本是無名荒山,因武林盟而揚名,被稱作武山。武山極高,綿延百里,下半截平緩寬沿,但從半中央往上,走勢陡然險峻,難走程度不亞於蜀道。

  山路勉強修到半山腰,武林盟的大門便設在此地。在這之後,是一串崎嶇、蜿蜒、向內縱深極長的山路,普通人行走異常艱難,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落山崖,粉身碎骨,除非身負武功,才會走得相對輕鬆些。

  以奚玉棠的眼光來看,這裡簡直就是個易守難攻的堡壘!她已經眼紅很久了,多少次做夢都想把玄天教從雪山搬到這裡來,這種不夠大氣但別有洞天的地勢簡直是為他們『魔教』量身打造有木有!武林盟這種標榜浩氣蕩然的玩意,住這裡多憋屈啊……

  想到就是因為某人,她才沒能搬家只能眼紅,奚玉棠就氣不打一處來,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斜後方沉默行走的越清風,腳下一錯一寸,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飛快打向他的腳踝。

  越清風並未低頭,似是沒發現異常,然而當石子即將撞上來時,他卻忽然一抬腿,面不改色地邁過了一個小小的土坑。

  ……石子順著對方抬腿的空隙低空飛過,啪地一下打在了旁邊的山壁之上。

  呂正:?

  秋遠:???

  越清風:……好險!

  「什麼聲音?!」領路人一驚一乍地跳起來,朝著聲響處一看,山壁居然被生生擦下來巴掌大的一片,不禁驚訝,「暗器?」

  奚玉棠瞥他一眼,高冷地沉默著。不僅是她,呂正、越清風都沒接話。倒是秋遠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哇,好功夫,好力道!」

  走了一路,總算有人願意開口說話了,終於要從壓抑得要命的安靜中解脫了!

  領路人熱淚盈眶,差點激動得想當場跳個舞耍個劍,望向秋遠的目光熱情得像一把火,看得秋遠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見對方一把扯住秋遠,勾肩搭背地把人帶到前面去了。

  「這位小兄弟也是如此覺得嗎?你認為對方使的是什麼兵器?居然敢在奚教主和越公子面前班門弄斧,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你說是不是?誒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在下常興……」

  班門弄斧的奚玉棠:「……」

  媽的好火大!

  秋遠求助地望向自家公子,越清風淡淡一笑,由衷稱讚,「的確是好功夫。」

  奚玉棠:「……」

  冷哼了一聲,奚教主陡然加快了趕路的速度,輕功運於腳下,眨眼間人便已在丈外。常興讚歎一聲,隨即苦笑著看向越清風,「公子,這……暗器什麼的,不管嗎?」

  越清風盯著奚玉棠的背影看了片刻,搖搖頭,「不必理會。」

  「……哦。」

  一個小插曲,被越清風輕描淡寫地揭過,眾人繼續趕路,沒多久,眼前豁然開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們到了。

  秋遠被常興一路拉著走在最前面,此時終於解脫。被迫跟人聊了一路,秋遠心裡鬱悶極了,聯想到山門口一幕,覺得武林盟裡人大約都有病。

  奚玉棠和越清風一前一後進了廳,歐陽盟主正坐在主位上招呼眾人,見兩人進門,雙眼爆出精光,起身迎了過來。

  「哈哈哈哈……」他幾步上前,大力地拍了拍奚玉棠和越清風的手臂,一副熟稔模樣,「好好好,奚教主和越公子遠道而來,快入座,來人,上酒!」

  奚玉棠:「……」

  你他媽敢不敢拍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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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4 17:14: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放開那個侍女

  歐陽玄年約五十,一身功力渾厚,聲響如鐘,老遠就傳進了眾人耳中。

  聽到奚玉棠和越清風同時到達,一時間偌大的前廳似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天要下紅雨了!這倆人居然能走到一路?!

  奚玉棠和越清風頂著眾人震驚的眼神同歐陽玄見了禮,入座,奚玉棠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下首首座。

  這座位自然是有講究的。

  和這大堂裡的人比起來,奚玉棠雖年輕,資歷卻不淺,接手玄天十年,和大部分年輕一輩比起來已然是前輩了,加上玄天近年來的發展江湖矚目,教主又身手高強,坐於歐陽玄下首第一位也說得過去。

  但有資格坐,和自己不打招呼就坐,性質是不同的。

  在場的都是各大門派的首領或佼佼者,都是有資格同坐一席的武林同輩,大家誰見面不是先寒暄一番再謙讓一番最後才坐的?哪有像奚玉棠這樣上來就直接坐在眾人之首的?

  眾人暗地裡眼神刀光劍影一番,默默認了。

  想坐就坐吧……連蕭承都敗了,座位什麼的,她高興就好……

  越清風動作比奚玉棠慢,本欲挨著她就坐,然而剛邁出腳,一位侍者便直接領著他坐到了對面席,兩人遙遙相望,相聚數尺。這個距離,無論誰先動手對方都不會吃虧,顯然是精心安排的。

  越清風自若地在侍者引領的位置上坐下,臉上掛著笑,心裡默默問候了歐陽玄全家老小。

  ——這時候你知道我和奚玉棠是仇人了?

  請血殺殿和十八寨的時候腦子裡塞的是草嗎?

  待兩人坐定,屋裡重新熱鬧起來。

  美貌的侍女服侍著給奚玉棠倒了滿滿一杯酒,後者淡定接過,目光飛快地環視場內,在血殺殿兩個殿主身上停了停,見蕭承並未在席中,倒是十八水寨的幾個當家在場,不禁心中冷笑。

  想到方才進門時歐陽玄拍她胳膊那兩下,奚玉棠低斂的眸光深邃難測。

  「兩位今日一同前來,實在出人意料!」歐陽玄開口,「清風,你小子可真是給了老夫一個驚喜啊,原以為昨日沈神醫過府是怕你身體不適,沒想到今日居然賞臉,看來身體已無大礙?」

  見歐陽玄發話,眾人均安靜下來。

  越清風對這樣的試探毫無反應,只笑著拱手,「盟主相邀豈敢不來?倒是能與奚教主結伴,實屬巧合。」

  「哦?」

  歐陽玄看向奚玉棠,後者淡定自如地放下酒杯,旁邊侍女立刻傾身過來續滿,之後便小鳥依人地貼著奚玉棠坐定,臉頰飛霞,害羞地望著身邊人。

  奚玉棠見她如此,面具下的薄唇勾了勾,手臂就勢環住了侍女纖細的腰肢,懶洋洋地抬眸看向歐陽玄,「本座與越少主有賬要算,來之前先約了望湘樓一敘,故而來遲了些。」

  「還有此事?」歐陽玄故作驚訝了一下,「奚教主可莫欺負了清風。」

  「豈敢。」奚玉棠篤定地說著滿嘴假話,「越少主有事請本座出手幫忙,本座應了,今日只是談了談出場費而已。」

  歐陽玄:什麼?

  越清風:………………你那是什麼姿勢,快放開那個侍女!

  呂正:教主你怎麼又開始空手套白狼了?你的臉呢?

  「不知奚教主這個……出場費,是多少?」十八水寨某個當家開口。

  奚玉棠輕聲一笑,落地有聲,「五千兩。」

  所有人:「……」

  「五千兩可不是什麼小數目啊。」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奚玉棠聞聲望去,是個眼神陰鷙,身量削瘦的男子,不懷好意的臉上寫滿了找茬二字。

  「該不是你們玄天教又要空口無憑耍無賴了吧?想也知,你們玄天可一向不要臉面,越少主切莫上了他的當才是!」

  如此當面就針鋒相對,宴會上眾人瞬間都來了精神。

  撕撕撕,快撕起來!

  奚玉棠冷笑著斂眸,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白玉酒杯,頭也不抬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血玉殿主,你們血殺殿出不起五千兩,不代表越公子出不起。空口無憑,可不要血口噴人,不如問問越公子,本座身價值幾何?五千兩已經是友情價了。」

  眾人:……你跟越清風有個毛線友情!

  血玉被噎了一下,臉色漲的通紅,「血殺殿怎可能出不起區區五千兩!」

  「那就拿出來打打我的臉啊。」奚玉棠就著侍女端起的酒杯押了一口酒,連眼神都欠奉。

  血玉頓時被她的態度所激怒,拍案而起,「拿就拿!我……」

  「二弟!」血殺殿殿主血殺終於看不下去自家人犯蠢,「坐下!」

  「大哥!奚玉棠他欺人……」

  「坐下!」

  血玉:TAT

  見血玉被血殺強勢鎮壓,奚玉棠嘲諷一笑,唇邊泄出一絲低喃,「……蠢貨。」

  歐陽玄看了一場好戲,此時又跳出來主持大局。他深深看了一眼奚玉棠,目光轉向越清風,「清風,奚教主所言可是確有此事?」

  越清風抬眸看向對面,正好觸到奚玉棠漫不經心遞來的眸光,明白了她的意思,無奈開口,「……確有這麼一回事。秋遠?」

  秋遠心下突然一抖,「……公,公子?」

  「將錢『付』給奚教主。」越清風淡淡道,「也請在座的當個見證。」

  秋遠:「……」

  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說好的盟友呢?幾個時辰前的同生共死呢?在車上當點心吃了嗎?!

  秋遠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都快跳爛了,在眾人的注目中強板著臉從懷裡掏出一遝銀票,僵硬地走過去遞給了奚玉棠身後的呂正。

  後者笑得眼睛都沒了,歡脫地接過銀票,說了聲謝謝惠顧。

  ……謝你妹的惠顧啊!你們開門做生意了嗎?

  不就結個盟,居然還要出場費,你們玄天教原來是連教主都能當東西賣的門派嗎!

  見呂正接了錢,奚玉棠看都沒再看對面那位翩翩如玉的青年,抱著侍女繼續喝酒去了。

  作為越清風的手下敗將,這次來赴宴還跟他同行,在別人看來有不要臉和抱大腿的嫌疑,奚玉棠一路上已經忍這樣的眼光很久了。

  武林大會跳出來擋人是他,搶地盤下手乾脆俐落也是他,如今主動伸出橄欖枝結盟還是他……雖然有著救命之恩,但她奚玉棠也不是陪太子讀書的,不敲他一筆簡直對不起自己丟掉的臉。

  一碼算一碼,救命之恩她會報,出場費也要收。

  就算讓他心裡不痛快,那也值了。

  正當所有人都在感慨越清風的大手筆時,一陣笑聲傳進大廳,人未到聲先至,如雷貫耳,震得在場大多數人耳膜發疼。

  「哈哈哈哈……奚教主果然快人快語,膽粗氣壯,居然連越少主的竹槓都敢敲,我烈傲天真是服了!蕭承老弟,你說是不是?」

  聞聲,奚玉棠放下酒杯,雙眼微眯望向門口。

  來人正是蕭承和烈傲天。

  烈傲天其人,是個沒心沒肺的蠢貨,尚武,見到功夫好的就一定要打上一架。當年玄天教擴張地盤時和烈焰幫發生了衝突,本來只是個小爭端,後來竟演變成了幫眾與幫眾之間的群戰。偏偏當年奚玉棠身邊正好無可用之人,於是便親自出馬解決問題,巧的是,烈傲天居然也親自出馬了。

  面對商業問題,奚玉棠更傾向於上談判桌。但一個大老粗怎麼願意跟你君子動口?於是兩人約架瞿塘峽,打了一天一夜,最後,奚玉棠拼著內傷不管,一腳把烈傲天踹進了江裡。

  ……玄天贏了架,贏了地盤,但教眾們和烈焰幫眾們至今都還見面就打,這其中做榜樣的自然就是兩位首領了。

  烈傲天不記仇但好動手,和鄒青一個出息,見面必約架,打到後來奚玉棠見他就跑,久而久之,就傳出了兩人結仇到江湖不見的傳言了。

  然而事實呢?

  事實就是,烈傲天他真的是個蠢貨。

  「……也不知烈焰幫是怎麼存活到現在的,幫主如此天真,真是傻人有傻福。」奚玉棠身後,呂正小聲地吐槽。

  「別小看人。」奚玉棠淡淡道,「他心裡門清呢,跟他比,蕭承才是真蠢。」

  呂正受教,不再開口。

  眾人見烈傲天和蕭承同時前來,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目光不知在奚玉棠和蕭承之間轉了多少圈。烈傲天完全沒覺出這裡面的波濤暗湧,和蕭承一前一後進了門,目光如刀掃了一圈,先是在越清風身上定了定,見他似乎臉色不好,略有遺憾,接著便看見奚玉棠了。

  「奚老弟,許久不見,來打一架吧!」烈傲天扯著嗓門開口。

  聽到這個稱呼,奚玉棠手上一抖,險些把酒杯扔出去。

  幾乎同時,對面的越清風一口酒噴了出來,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嘖,越公子啊,你這身子骨怎麼越發不行了,喝個酒都能嗆著!」烈傲天皺起眉,「不是說沈七昨兒才去給你診治過嗎?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嬌氣了,來來,奚老弟不理他們,咱們打架去。」

  越清風咳得臉都紅了,好不容易順口氣,聽到後半句,又險些噎住。

  年輕人?

  奚玉棠她不是年輕人嗎!還有那個稱呼是什麼鬼!

  「不打。」奚玉棠慢悠悠開口,「美人在懷,美酒在手,打架多煞風景。」

  烈傲天頓時瞪眼,「你要喝酒,我把我珍藏多年的女兒紅給你一壇,再送十個八個美人到你雪山總行吧?」

  「不敢,烈幫主自己留著吧。」奚玉棠拒絕,「我家還有個脾氣強的美人呢,惹不起。」

  越清風:……真是夠了。

  「你家?」烈傲天微微一怔,「唐家大小姐啊?」

  奚玉棠也愣了一下,她本來想說沈七的……差點忘了還有唐惜惜!

  提到唐家大小姐,眾人的臉色更精彩了,一道道目光就這麼看向從進門起就沉默的蕭承,後者被這麼多人行注目禮,氣得冷哼一聲,撇下烈傲天獨自入了席。

  「嗐,我這嘴沒把門,蕭承老弟見諒。」烈傲天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向蕭承賠禮,「要我說,男未婚女未嫁,雲晗這小子又不差,哪少她一個唐惜惜當媳婦,好姑娘多著呢,水性楊花的要不得……」

  跟著烈傲天一起來的自家兒子烈英忍不住咳了一聲,扯了扯自家老爹。

  烈傲天:「……」媽的又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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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4 17:14: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江湖規矩

  在這樣的場合下,蕭承無疑是全場最尷尬的那個人。

  他兒子為了唐惜惜打上雪山,結果正主沒出就受了一身傷回來。他作為一派之主為兒子報仇,卻又慘痛敗北險些被殺,如今又在眾目睽睽下遭調侃,若不是奚玉棠對他有血海深仇,都忍不住要可憐他了。

  只可惜,她和蕭承之間註定有我沒他。

  「蕭老弟,不知雲晗傷勢如何?可要緊?」歐陽玄的問話打破了廳內的尷尬。

  聽到歐陽玄開口,蕭承彷彿終於找到了主心骨,起身拱手,「犬子如今身受重傷,蕭某臨行前他還剛吐了血,如今臥床不起,遍尋醫者而無起色,蕭某實在是……實在是……」

  說著,蕭承眼圈發紅,聲音也哽咽起來。

  大廳裡靜得嚇人,蕭承平靜了些許,如刀的目光掃了一眼奚玉棠,「歐陽盟主,原本蕭某人此次不應該來的。但一來,蕭某想為我兒尋醫,二來……也想將此事做一了斷,還請盟主看在我兒雲晗如今重傷在身的份上,成全蕭某!」

  話音落,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奚玉棠身上。

  歐陽玄臉色凝重,看向下首,「奚教主……你怎麼看?」

  奚玉棠收回了環在美人腰上的手臂,緩慢坐直,面具下漆黑如夜的眼睛迎上歐陽玄,「盟主以為,何為了斷?」

  歐陽玄沉思片刻,道,「但問,雲晗的傷勢可是奚教主所為?」

  奚玉棠道,「沒錯,蕭閣主約戰本座,不曾想少閣主以身為盾,本座甚是欽佩。」

  歐陽玄:「……」他下一句要說什麼來著?

  人家都說蕭雲晗是替父受傷了,是孝道!還能讓奚玉棠負個屁的責!

  又不是故意!

  而且你兒子還主動跑去雪山挑釁,人家正主都沒出,派個護法就打發了,蕭承你還想怎樣!你怎麼不自己上啊!

  見歐陽玄臉色忽青忽白,奚玉棠氣定神閑,若不是那上翹的嘴角帶著一絲諷意,恐怕眾人還以為對方是真的在誇讚蕭雲晗。

  蕭承見勢不對,開口,「老夫寧願受傷的是我,我兒何其無辜!可憐雲晗如今重傷不起,盟主,我,我……」

  歐陽玄不喜地看向蕭承,「一件件來吧。你想為兒尋醫,老夫便為你廣招神醫如何?」

  「天下神醫何其少,多耽誤點時間,便是多讓蕭少閣主痛苦一點。」血殺殿二殿主血玉再次開口了,彷彿今天是勢要跟奚玉棠撕破臉一般,「洛陽如今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奚玉棠雙眼微闔,充耳不聞。

  「對,沈神醫在……」歐陽玄話一出口便覺不對,不禁看向奚玉棠,「奚教主?」

  沉默兩息,她面不改色道,「可以。」

  話音一落,血玉頓時驚訝,就連蕭承都倏然抬起了頭。

  「只要蕭閣主出的起診費,阿七向來仁者仁心。」奚玉棠輕輕一笑,「他連越少主都治了,也不差蕭少閣主一個。」

  越清風:……

  烈傲天快人快語,「奚老弟,你居然同意?」

  奚玉棠失笑,「烈傲天你到底哪邊的?」

  烈傲天撓頭,好奇一問都不行啊。

  「本座為何不同意?」奚玉棠重新攬上了美人腰,「這是兩碼事,蕭閣主能放心,本座又有何不可。」

  我傷了你兒子,然後你要我的家庭醫生去給你兒子治病?

  你是不是腦子裡有草?

  奚玉棠的話頓時讓蕭承的臉色微變,求助地望向歐陽玄,後者頭疼地擺手,一副任憑兩人商量的模樣。

  「還請盟主做主!」蕭承堅持。

  歐陽玄:「……」

  我做你媽個雞的主!

  打你打不過這小子,說你也說不過他,你想幹什麼你說你說你說!

  「咳咳咳……」

  一陣咳嗽聲突然在安靜的大廳裡響起,眾人下意識望向越清風,歐陽玄幾乎是立刻腦門燈泡一亮,頗有些急切之意地開口,「清風,此事你怎麼看?」

  越清風作為第一世家少主,向來在武林上以中立態度行事,人品好,風度佳,說話有分量,他與淩霄閣無冤無仇,與奚玉棠更是宿敵,讓他來處理最好不過。

  歐陽玄簡直想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贊了。

  越清風突然被推到台前,又咳了幾聲,這才艱難地開口,「盟主是打算……咳……將此事交於清風評斷?」

  歐陽盟主威嚴地點頭。

  「那好吧……」越清風緩緩起身,勉強壓下到嘴邊的乾咳,聲音略虛道,「那越某便不才說上兩句。」

  正廳內一片寂靜,只見他望向蕭承,「蕭閣主可是覺得令郎身子最為重要?」

  蕭承點頭。

  「那便是治傷要緊……咳,若不嫌棄,越某倒是與藥王谷頗有交情,不妨拜託藥王谷出手可好?」

  蕭承大喜,「蕭某在此謝過越少主。」

  越清風淡然回禮,「舉手之勞。」

  說罷,他看了奚玉棠一眼,「此事歸根結底,出在離雪宮江女俠與唐姑娘身上,依越某之言……」他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好一會才停下,面不改色地將沾血的帕子握緊,「……不妨請兩位女俠澄清誤會,為蕭少閣主解開心結。」

  眾人面面相覷,均默不作聲——越少主的身體似乎是越來越不好了。

  「不妥。」奚玉棠目光掃過他手中的絹帕,冷道,「惜惜自見過蕭雲晗後便重病不起,阿七說心病難醫,只能靜養,任何人不得打擾,否則時日難長。」

  好歹是當年鼎盛一時的唐門獨女,就這樣年少而亡,實在可惜。

  坐中有人歎息搖頭。

  「此事也與千彤無關,越少主慎言。」

  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未出聲的離雪宮宮主柳曼雲沉聲開口。

  宴會進行到現在,奚玉棠頭一次將目光投向了柳曼雲。

  這位宮主年近四十,卻保養極好,乍一看幾乎與年輕女子無二致,據說年輕時也曾豔絕天下。作為一個掌管全門派皆女子的一派之主,柳曼雲在武林中地位極高,說話也頗有分量,但最關鍵的是,她和奚玉棠的關係有些微妙。

  確切的說,是奚玉棠她爹奚之渺,和這位當年的武林第一美人關係匪淺,二人據說曾結拜兄妹。不過在奚玉棠看來,兩人的交情似乎不怎麼好。

  像是發現她在看自己,柳曼雲抬眼對上奚玉棠。前者淡漠地點頭致意,後者卻是勾著嘴角,朝著她的方向舉了舉杯。

  「曼雲姑姑說的是。」她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雖然敬著稱呼,但卻沒聽出多少誠意。

  彷彿被這個稱呼勾起了遙遠的回憶,柳曼雲怔了怔,表情依然冷漠,目光卻變得悠長而恍然。

  兩人對視了片刻,同時移開眼。

  被奚玉棠和柳曼雲同時否決了提議,越清風也只能另闢蹊徑了。

  「……既如此,此法便行不通了。」他輕聲歎息,「蕭師弟為了唐姑娘上雪山,蕭閣主為子報仇而向奚教主討公道,為情為親,越某並不覺蕭閣主所請有甚不妥。」

  蕭承一聽,臉上喜色一現,「越少主心思澄明。」

  越清風勉強笑了笑,「不過奚教主出手的理由也說得過去。既然蕭閣主認為此事需要了斷,而又各有說法,那便按江湖規矩來吧。」

  蕭承:「什麼?」

  奚玉棠垂下眸子,低低笑了起來。

  越清風,你心太黑了。

  「江湖規矩?」烈傲天開口,「是我知道的那個江湖規矩嗎?」

  「正是。」越清風點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所謂江湖規矩,自然就是遇到解決不了的矛盾就打一場咯。

  誰贏誰有理,江湖就是如此粗暴簡單。

  蕭承深深皺眉,看向越清風的目光有不解又有狐疑,而奚玉棠則放開了懷裡美人,起身,「越公子之言,恕本座不能答應。」

  越清風挑眉,「哦?」

  「蕭閣主已經在本座手下敗過一次了,若是再敗一次,我玄天教可承受不起百年淩霄閣的瘋狂報復。」奚玉棠說得輕描淡寫,然而每個字都彷彿一巴掌,狠狠扇在蕭承臉上,「本座也是要為我玄天教眾考慮的,個人恩怨事小,群起而攻之便是大事了。」

  蕭承:「……」

  不知是誰噗嗤笑出了聲,一時間,整個大廳氣氛都詭異了起來。

  這明擺著是在嘲笑淩霄閣氣量狹窄啊!

  「這無妨。」越清風咳了咳,「蕭閣主乃前輩,越某信得過蕭閣主的品行,也信得過淩霄閣的氣度。奚教主所言之事不會發生,越某保證。」

  奚玉棠譏諷,「你保證?你是淩霄閣的人?」

  越清風搖頭,「若真發生奚教主擔心之事,姑蘇越家將會介入,保玄天一個公平。奚教主可信得過在下?」

  奚玉棠眯起眼,望著對面人久久沒有開口。半晌,她冷笑,「你我有仇,天下皆知,越家的保證,對本座來說就是個屁。」

  這話可是毫不客氣了。

  越清風愣了一下,皺眉,「不要說髒話。」

  奚玉棠大囧!

  ——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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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你看我敢不敢

  一句話出,周圍似乎更靜了。

  越清風詭異地停頓一下,開始救場,「奚教主,粗鄙之語並不能解決問題,越某受盟主之托,誠心為二位解決問題,你若如此出言不遜,越某……不如不管。」

  說著,一甩袖,坐下了。

  他居然坐下了……

  你還傲嬌上了是不是!

  眾人還未搞清狀況,蕭承更是被奚玉棠和越清風的一唱一和搞得有點懵逼,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原本還好好說話的兩人突然言語不和,下一秒就可能要大打出手了!

  都怪這世界變化快……

  「好!」奚玉棠強忍怒氣,「便如你所說!」

  說罷,她手腕一翻,氣勁迸然而出,只聽喀拉一聲巨響,身側几案驟然四分五裂——

  「若本座發現你有任何多餘心思,那就別怪本座心狠手辣,先拿你越家開刀!」

  大廳在剎那間,靜如墓穴。

  眾人簡直要拍手叫好——

  這才是奚玉棠和越清風相處的正確打開方式啊有木有!先前的結伴前來什麼的,一唱一和什麼的,那都是假像!是幻覺啊!

  越清風的目光掃過碎裂的几案,定在奚玉棠方才動作的右手上,深邃的雙眼逐漸浮現出一絲怒意。

  半晌,他冷聲道,「那二位便請在諸位武林翹楚面前立下狀子,死傷自負,越某也會立下軍令狀,方才所言之事若有半分為假,任憑奚教主處置!」

  「好!」奚玉棠甩袖而出,於堂間拱手望向歐陽玄,「請盟主做個見證。」

  歐陽玄:「……蕭老弟?」

  蕭承:「……」

  等、等等!他什麼時候答應了?

  他打不過奚玉棠啊!

  歐陽玄又喚了一聲,蕭承才猛地回神,見在座都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一時間騎虎難下,臉色變幻萬千,最後歎了口氣,點頭。

  歐陽玄一揮手,很快,有人寫好了比武狀,奚玉棠和蕭承均簽字畫押。

  一式兩份的比武狀,奚玉棠和蕭承各一份,越清風也簽了字後,此事便定了。

  「比武定於明日午時,還請在座諸位一同觀戰。」越公子淡淡道。

  眾人均出聲表示一定會到。

  「好了,多大事,大家一起喝一杯,來來來!」烈傲天豪爽地提議。

  歐陽玄也同意,「雖比武還未進行,但也算有了進展,來人,拿杯子。」

  侍從很快便端來四個酒杯。

  四人依次拿起酒,心思各異地碰了杯,一飲而盡。

  「幾位回席吧,稍後老夫要向你們炫耀炫耀我的寶貝乖孫女,哈哈哈哈……」歐陽玄大笑著回了首座。

  奚玉棠也捧場地笑了笑,回到座位上,還未坐下,便忽聞一聲驚叫,倏地回頭。

  只見大堂中央,蕭承面色痛苦地彎腰捂腹,口吐鮮血,整個人瘋了一般抽搐起來。

  ————

  突變乍起,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蕭承抽搐倒地,吐血不止,令在場所有人臉色大變,奚玉棠更是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蕭承,腹中忽起劇痛,一口血吐了出來。

  「教主!」呂正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呼一聲,一把扶住了奚玉棠。

  「蕭承老弟!」烈傲天一下衝了出來,還沒等趕到蕭承身邊,便見奚玉棠也吐了血,驚呼,「奚老弟!」

  「這是怎麼回事!」歐陽玄震怒,「快,大夫呢?去找大夫!」

  在蕭承抽搐倒地之時,越清風便已和血殺、柳曼雲同時趕了過去,驟然聽到呂正的驚呼,他猛地停下,震驚地望向奚玉棠的方向,恰見她一口血噴出,剎那間,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柳曼雲腳步也頓了頓,猶豫地望著奚玉棠,想了想,還是趕去了蕭承身邊,配合著血殺幾個穴道連點,見他已不再抽搐,探指而出。

  微微一滯,兩人對視一眼,均搖了搖頭。

  「盟主,」血殺沉聲,「蕭閣主已經……」

  話未盡,坐上的歐陽玄整個人都不好了。

  「教主!」呂正的聲音將眾人的注意力瞬間拉了回來。

  歐陽玄猛然回神,對著遲來一步的大夫們大喊,「還不快去瞧奚教主!」

  大夫們頓時抱著藥箱跑向奚玉棠。

  「站住!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呂正大吼。

  他艱難地支撐著奚玉棠,後者臉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銀色面具下滑出,光是看在眼裡,都覺得她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而就在呂正話音落下之時,奚玉棠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眾人均是一驚,可見呂正那副誰來我就拼命的架勢,都停下了身形。就連歐陽玄也被呂正豁出去的架勢驚住,深深皺眉,「呂堂主,形勢緊急,玉棠老弟不可耽誤啊!」

  呂正猶豫不決,擔憂地望了一眼身邊的奚玉棠,忽然察覺手臂一緊,對上奚玉棠暗含深意的眼神,頓時下定決心,厲聲道,「誰敢碰我教主一根汗毛,我呂正就跟他拼命!歐陽盟主,我們教主是喝了你的人端上來的酒才會如此的,你以為我還會讓你的大夫上前一步?!」

  歐陽玄臉色一變,頓時大怒,「你!」

  遠處,越清風喃喃自語,「沈七……對,沈七!」

  他身形一閃來到奚玉棠身邊,沒等呂正反應,先閃電般出手阻斷她真氣運行,接著將人從呂正懷裡粗暴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地,頭也不抬道——

  「擋人有用嗎?還不去請你們沈大夫!」

  呂正六神無主,被他一吼,頓時回神,見自家教主已徹底昏迷,慌忙道,「對,對,七公子……我去找七公子,越少主,我們教主就先拜託你了!」

  越清風頭也不回地揮手,呂正縱身一躍便向門口撲去。

  然而還沒等他走出大門兩步,便聽到一聲清越之聲,攜著冰冷刺骨的寒意,傳入眾人耳中,「別找了,我到了。」

  眾人回頭,見本不應這麼快趕到的沈七冷著臉走進來,那張令人驚豔得宛如女子般精緻的臉龐,此時佈滿冰霜。

  他一進來目光便落在奚玉棠所在的方向,目不斜視,所到之處,眾人自覺地分出一條路來。沈七大步走向奚玉棠,一把揮開旁邊的越清風,力道之大,後者險些趔趄。

  此時奚玉棠已幾近昏迷,沈七探了片刻脈相,從不離身的布包刷地展開,手起針落,速度極快地籠罩了她全身幾大要穴。

  只這一次出手,便讓他額頭佈滿了細汗。

  但沈七卻並未停下動作,銀針一個接一個紮在奚玉棠身上,在眾人屏息之時,他深呼一口氣,向旁邊人伸手,「借匕首一用。」

  旁邊站著的正是血殺殿殿主血殺,他微微一滯,有些猶豫。

  下一秒,一把刀遞向沈七,「用這個。」

  沈七接過匕首抽出,一個『清』字赫然映入眼簾。他抬眼掃過越清風,持過匕首,對準自己的手腕猛地劃下——

  圍觀眾人頓時發出驚呼。

  「閉嘴!」沈七冷喝一聲,粗暴地掰開奚玉棠的嘴,將手腕湧出的血滴進去,而後脫力般坐在了地上。

  大廳一時間靜得如同外面漆黑的夜幕。

  「沈大夫,怎麼樣?」先出聲的,是歐陽玄。

  沈七疲憊地一邊給自己包紮,一邊道,「救治及時,死不了。」

  歐陽玄大松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還請沈大夫瞧瞧蕭……蕭承老弟,唉。」

  沈七皺眉起身,目光冰冷如刀般看了一眼血殺,而後走向蕭承,先是觀他的死狀,指尖沾了些地上的血,湊到鼻尖嗅了嗅,接著換到奚玉棠這邊,也同樣沾了血嗅。

  半晌,開口,「劇毒。」

  大廳裡頓時譁然,歐陽玄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司離!」沈七高呼一聲。

  「來了!」司離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回頭,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幾個起跳來到沈七身邊,接過了他擦手的絹帕,先是嗅了嗅,再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喂,小子,不要命了!」烈傲天一把抽掉了司離手中的帕子。

  司離撇撇嘴,找人要了杯白水漱口,對著沈七、呂正和越清風道,「是幽冥,遇酒即溶,無色無味。除酒之外,無論沾上什麼都有一股屍腐之氣,是個很雞肋的毒。」

  雞肋之毒,卻毒死了一個淩霄閣閣主,毒傷一位玄天教教主。

  無論下毒之人是誰,他已經回本了。

  「她……什麼時候能醒?」越清風緩慢開口,目光一直都未離開過奚玉棠。

  「很快。」沈七道,「幸好教主常年與我和司離在一起,吃過無數解毒丹,否則現在……」

  沈七有些說不下去,此時才覺出後怕,一張俊臉蒼白如紙。

  若是他今天聽了奚玉棠的話乖乖待在別院……

  若是他沒有拉著司離偷偷趕來……

  若是……

  「除了我們教主和蕭……閣主外,你們誰還喝了酒?」司離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若說酒,在場每個人都喝了。但若是說……

  「我,」歐陽玄疲憊的聲音傳來,「還有越少主。」

  司離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掃了幾圈,走到越清風面前,「越公子,請讓我看看舌頭。」

  越清風的眼睛還定在奚玉棠身上,聽到司離的話,回頭,慢慢張開嘴。

  司離觀察了一會,又跑到歐陽玄面前,後者配合地張口。

  「兩位連少量的毒都沒中,真是運氣。」司離下了結論。

  秋遠一聽,拍著胸脯長長鬆了口氣——他今天真是經不起嚇了。

  見事情告一段落,便有人打算告辭。

  誰知越清風卻突然起身,聲音淡漠卻強勢道,「今日之事未查清之前,各位身上都有嫌疑。你們著急走,是怕什麼?」

  沒指名道姓,但還是激怒了一些人,首先爆發的便是血玉,「越少主,你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越清風猛烈地咳了幾聲,臉頰泛起病態的紅暈,然口吻極度平靜,彷彿在說著無關緊要的事,「今日不是奚教主與蕭閣主,便是越某與歐陽盟主,如今越某既大難不死,若二殿主打算此時離開,越某便將此事算你頭上。」

  「你敢!!」血玉暴跳如雷。

  「你看我敢不敢。」越清風一字一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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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誤會

  血殺殿惹不起越家嗎?

  不,真若是撕破臉,血殺殿拼盡全力置之死地的話還不知會鹿死誰手。但在這種情況下惹怒越清風這個武功又高名望又盛的越家少主,實在不是個划算生意。

  血玉畢竟是血殺殿二殿主,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雖被下了面子,但還是怒瞪眼前人半晌,與血殺對視一眼,冷哼一聲,放棄了離開。

  歐陽玄深深看了看越清風,道,「來人,通報下去,武林大會暫且推後,今日之事不查清,我歐陽玄夜難枕眠。通知在場各位掌門弟子都來正廳會和,稍後會有人帶你們下去歇息。諸位,且留在原地等奚教主醒來吧,順便……留下那四個酒杯和倒酒之人,其他多餘東西,撤了。」

  見盟主發了話,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搖著頭接受安排。

  司離動了動嘴皮子,想說什麼,被沈七扯了衣袖,而越清風則自說過那句話後便一直沉默,對歐陽玄的安排也沒提出其他異議。

  整個大廳凝重如夜。

  不知過了多久,當各門派弟子都與長輩們會和後,奚玉棠終於咳了一聲,幽幽轉醒,雙眼無神地望著頭頂房梁,心下默默罵了句國罵。

  這他媽已經是今天第二次了……她最近流年不利?

  「教主!」司離激動地撲了過來。

  奚玉棠勉強接住司離,精神還有些渙散,「……怎麼來了?沈七呢?」

  「我在。」沈七把司離扒下來,拉過她的胳膊切脈,好一會才鬆口氣,「沒事了。」

  奚玉棠心中感慨萬千,抬了抬胳膊,後者歎息著抱過她。兩人來了個劫後餘生的擁抱,奚玉棠輕笑道,「你在真好。」

  「那以後就走哪帶著我。」沈七放開她。

  「好。」

  她抬眼,發現眾人都在盯著他們看,面不改色地向沈七伸手,「扶我一把。」

  然而一隻冰涼的手卻忽然橫插而入,用力握住她的手指,接著大力一扯,將人帶了起來。奚玉棠看向手的主人,見越清風臉色不太好,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謝了。」

  越清風沉默不語。

  「盟主。」奚玉棠拱手。

  「沒事就好。」歐陽玄歎息,「你醒之前,老夫與清風已經排查過一次了,那四個杯子上確實只有兩個塗了毒,在內壁,遇酒即溶,倒酒之人……自殺身亡,線索斷了。」

  奚玉棠靜靜聽著,許久,開口,「蕭閣主呢?」

  歐陽玄歎了一聲,沒有答話。

  她望向越清風,後者緩慢搖頭。

  蕭承……死了?

  奚玉棠怔愣在原地,不知為何,內心忽然空曠如荒野,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握緊了拳,指甲深深陷進肉中。

  「奚教主著實運氣好,中毒沒死,明日的比武也作罷了。」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卻是血玉正一臉嘲諷地望著她。

  奚玉棠手指緊了又鬆,接著突兀伸手,「血玉殿主,你來,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血玉皺眉,「幹什麼。」

  奚玉棠嘴角一彎,下一秒,人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她已站在血玉面前,雷霆萬鈞地出手一拳,狠狠打在了血玉臉上。緊接著身形一閃,手中紅線驟然而出,繞著血玉的脖子刷刷數圈,猛地一收,血玉一張臉頓時充血漲紅,一蓬鮮血猛然爆出。

  她站在血玉身後,一手扣緊對方肩膀,另一手提著紅線,幾乎要把血玉的脖子切斷。

  廳內有女弟子尖叫起來。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之色,萬萬沒想到堂堂血殺殿二殿主,聲名赫赫在外,居然如此輕而易舉被奚玉棠拿下……他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麼境界?

  「奚玉棠!」血殺怒道,「放開我二弟!」

  「好啊。」奚玉棠淡淡道,「等他死了就放。」

  「你!」

  血殺震怒出手,一蓬血色霧氣眨眼間撲了過去,然而還未觸到目標,便見奚玉棠驀然平地後移,血玉跟著被拖行數尺,臉色紫紅,雙眼已開始泛白,雙手虛空用力掙扎,眼看就要死在當場。

  呂正和司離在同一時間衝過來擋在血殺面前,殺氣沖天,彷彿只要他動手,就立刻以命相搏,後者更是二話不說一把毒撒出去,逼得血殺殿殿主不敢硬抗,第一時間捂緊口鼻飛速後退。

  司離一出手,周圍瞬間空無一人,所有人都震驚地望著這位傳說中的玄天教右護法,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居然出手如此毒辣。

  血殺被逼退,目光陰冷,「放下他!」

  「你過來,我就割了他的頭,試試?」奚玉棠平靜開口。

  血殺頓時神色一滯。

  見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奚玉棠笑了,提了提手中線,「血玉殿主,還嘴賤麼?」

  血玉呵呵呵地喘著粗氣,好半晌才艱難地點頭,稍稍一動,血便如柱般瘋流。

  奚玉棠冷笑一聲,鬆了手指,一腳將血玉踹了出去。後者痛苦倒地,被血殺接住,猛烈地咳嗽起來。

  「下次最好學乖點。」她輕聲道,「不用謝。」

  血殺又怒又驚,卻終沒再開口。

  無盡的疲憊湧上心頭,奚玉棠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對歐陽玄隨意拱了拱手,道,「本座累了,容盟主允了我去歇著。」

  說完,她轉身往大廳外走去。

  沈七等人見狀,一個個對歐陽盟主拱手告辭,快步趕上。

  眾人還沉浸在方才奚玉棠的暴起傷人之中,越清風目光冰涼地掃了一眼狼狽的血玉,抬首看向歐陽玄,「盟主,連夜排查吧。」

  歐陽玄歎氣擺手,起身離開。

  ###

  在武林盟之人的帶領下,奚玉棠和屬下來到安排給他們的觀瀾院,剛進內室,她便對身後三人道,「你們先下去,我靜一下。」

  司離和呂正對視一眼,乖乖出了門,沈七默默望著奚玉棠的背影,轉身離開。

  房間裡剎那間安靜下來。

  奚玉棠沉默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手心和嘴角都溢出了血,這才緩緩閉上眼,取下面具,雙手捂臉蹲在地上,深深地呼了口氣。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想要手刃仇人,然而仇人卻死了個不明不白。

  這讓她如何甘心?

  父親,母親,兄長,玄天教的叔叔阿姨們……他們一定都在等著她報仇,卻沒想,她居然如此不堪大用,甚至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對方就死了。

  但不管如何,她的仇人名單上,終於要永遠地劃掉【蕭承】這個名字了。

  沒關係。

  奚玉棠強迫自己不停地深呼吸,沒關係,還沒結束,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因為蕭承死了就可以鬆一口氣,不可以。

  她要報仇,要看著玄天教壯大,要活著。

  還有很多事等著她。

  過了許久,奚玉棠放下雙手,疲憊地閉眼養神,直到氣息恢復平靜,才輕輕開口,「阿七。」

  門外沈七的聲音傳來,「我在。」

  「進來。」

  沈七推門而入,猛地看到滿臉血的自家教主,嚇了一跳。

  奚玉棠咧嘴一笑,「來幫我洗臉,我好累,胳膊抬不起來。」

  「你放屁!」沈七罵道。

  然口硬心軟,沈七終還是打了水幫奚玉棠擦乾淨臉蛋,見她唇角被咬破,手心也被掐破,歎了口氣,任命地給她上藥。

  「你這是何必。」沈七將藥粉撒在她手心上,拿過乾淨的繃帶一圈一圈地裹。

  奚玉棠唇上沾著藥粉,說話不太利索,「有點不甘心。」

  可不甘心有什麼用?人已經死了。

  沈七手法俐落地將繃帶打了個結,淡淡道,「翻篇吧。」

  「……嗯。」

  兩個手都包紮好,沈七收起藥箱,坐定,開啟了審問模式。

  奚玉棠眉毛一抖,立刻就要往外逃。誰知還沒到門口,呂正和司離便一左一右地堵了門,笑嘻嘻地看著她。

  「教主,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要聽話哦。」司離歪頭看她。

  「院子裡都是我們的人,教主,別想跑了。」呂正苦口婆心。

  奚玉棠頓時狂抽嘴角。

  「回來,坐好。」身後,沈七冷冷開口。

  奚玉棠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坐回去,司離和呂正隨手撈了椅子坐在門口,一副謹防她逃跑的架勢。

  「說吧,事無巨細。」沈七冷著臉,「先告訴你,你吐血時呂堂主在身邊,昏迷時我和司離也在場,別想隱瞞。」

  奚玉棠:……

  你們這幫兔崽子是要上天是不是?

  面對三個咄咄逼人的屬下,她苦惱地撓頭,無奈道,「好啦,我沒事。」

  「我本就沒打算喝那杯酒。雖沒覺得入口有什麼不對,但直覺有鬼,那杯子也怪異……我以為要對付的只我一人。」

  「既然無事,教主你演那麼認真幹嘛!」呂正憤怒了。

  「消消氣,先別罵我。」奚玉棠安慰呂正,「雖然酒入口了,但沒咽下去,蕭承中了毒,且毒性那麼烈,我就覺得哪裡不對,下毒之人居然目標不止一個,那我就必須得中毒了啊。」

  「因為你和蕭承有仇,所以他要是出事,肯定有人要往教主你身上推?」司離皺著小臉,一臉的不認同。

  奚玉棠點頭。

  「可還有歐陽玄和越清風啊。」

  「你覺得誰會信?除了我,誰還有殺蕭承的動機?」

  「那也不必那麼逼真吧。」呂正怨念了。

  不逼真誰信?她撇嘴,「我借著運氣,在吐第一口血時就把酒吐出去了。所以……」

  ——「所以你並未中毒。」

  一個深沉的男聲突然響起,房內幾人大驚回頭,只見越清風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明明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裡,卻好似黑雲壓城般,目光複雜難辨,整個人如同平靜無波的墨潭,無聲卻壓迫。

  奚玉棠驟然對上越清風,微微一怔,下意識點了頭。

  見她承認,越清風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的女子,目光彷彿黏在了那張英氣的臉上,周身氣息越來越冷,甚至連殺氣都有些蠢蠢欲動。

  呂正條件反射地起身護在三人面前。

  「奚玉棠,你可真行。」越清風的聲音輕輕響起。

  說完,他轉身離開。

  奚玉棠嘴唇噏動了兩下,起身追了出去,「那個,我說,你誤……」

  只可惜晚了半步,目光只捕捉到了越清風月白長衫的一角,院子裡橫七豎八躺著被點穴的教眾,卻已沒了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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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還有理了是吧

  話沒說完,奚玉棠怎能輕易讓越清風離開?當即腳下一點,大鵬展翅躍上半空,袖中紅線拋出,鏗鏘一聲便輕而易舉穿透了高聳的樹枝,身法輕逸一蕩便追了過去。

  先前場景太過眼熟,奚小教主活了這麼些年,還不明白這是典型電視劇狗血情節麼?雖說第一次遇上,想笑之餘也感慨藝術果真來源生活,但該立刻解決的,還是得快刀斬亂麻。

  ——總覺得這種狗血情節,對方是越清風的話,哪裡怪怪的。

  兩人均是輕功超絕之輩,明月當空,漫漫夜色下,只見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相繼從院子上空而過,接著飛向遠處。

  司離三人追出院子,目送二者消失在夜幕中,不禁面面相覷。

  「站住!」奚玉棠墜在越清風身後喝道。

  前方白色的身影毫無停頓之意,身法靈逸飄忽,眨眼間便到了更遠處。奚玉棠見之而怒,真氣一提,速度驟然加快,迅速拉近兩人距離,同時,手中紅線連著尖銳的銀針猛然一甩,對準越清風的後心刺了出去。

  感覺到殺氣迅速逼近,越清風在半空強行一扭,腳尖一錯一旋,巧妙地避過了攻擊,但也因此失了穩,身影一晃,人輕飄飄地落在了某棟院子的房頂瓦片之上,手臂一揮,直接將攻擊而來的銀針精准地夾在指尖。

  奚玉棠隨後而至,身法輕盈地落在對面,手中亦纏著紅線的另一頭。

  「聽不見我說話是不是?」她皺眉。

  越清風面如冷玉,面對她的質問一聲不發,手一用力,連在兩人中間的紅線倏然繃緊。奚玉棠險些被這股力道拉得前撲,腳上一踏,穩住身形,內力通過手中紅線一沖,一股無形的力道隨之打向對面。

  偷聽還有理了!她大怒。

  越清風以線為軸線飛速一個翻身,卸去力道的同時用真氣還擊。奚玉棠氣得頭冒青煙,內力彭然爆發,紅線寸寸斷裂。她影子般瞬間消失在原地,下一秒,無數銀光傾瀉而下,直指越清風!

  後者一雙黑眸如鋒沉潭底,動作行雲流水地拔出腰間薄劍,抬手間一個半圓劃下,明明動作看起來極慢,卻只聽叮叮噹噹一陣脆響,銀針竟被全數擋了下來。

  奚玉棠顯出身形,袖風一掃,數道紅線齊出,猶如利刃出鞘,攜著剡銳無匹的殺氣,直沖對面,同時左手陣馬風檣一抖,銀針瞬間出手,混跡在紅線之中,毫不留情。

  殺招!

  見她動了真肝火,越清風手中劍也多了幾分深沉之意,身形一動,劍光傾瀉而出,猶如月華普照,又好似瀑布倒懸,不躲不避地迎難而上。

  他彷彿化無形的水影,全然融進了奚玉棠鋪天蓋地的攻擊之中,左右逢源,彷如無人之境,所過之處,紅線飄然斷裂,銀針被迫改道,整個人如遇水之魚般,靈活至極!

  很快,所有攻擊被化解,越清風落落而立,漆黑的眸子直直望向奚玉棠。

  「你對我用殺招?」

  他開口,平靜的口吻中夾雜著強壓的怒火。

  奚玉棠也是真動了怒。她抬手撕掉衣袍一角,執黑布蒙臉,雙手交錯於後緊緊地固定繫好,英氣的面容被遮擋大半,只剩一雙深黑如墨的眼睛露在外。

  接著,她左手一抖,一把鋒利至極的匕首落入手中,銀光閃過,映得她面上越發清冷,左眼下細長的疤痕在刀光下森冷異常。

  今天之事,方才之誤會,此時已經沒了心情再提,她幾乎忘了自己跟著越清風追出來要說什麼,滿心滿眼只想狠狠把對方揍上一頓。

  神經病!

  剛才是誰先動手的,啊?想打架還有理了是不是!

  越清風也失了方寸,為她假裝中毒,也為自己今晚的失態,更是為他聽到她親口承認沒有中毒時,那股油然而生的巨大慶倖,和隨之而來的莫名怒氣。

  向來引以自傲的冷靜,在面對奚玉棠時蕩然無存。

  ……怎麼辦?

  只能戰一場!

  兩人彷彿商量好般同時出手,奚玉棠放棄了針線,腳踏某種毫無規律的淩亂步伐提身而上,近身對上了越清風手中輕鳴的長劍。

  對方不落下風地不斷變化著劍招身法,無一遺漏地將她的招數盡然擋下,反守為攻,攻勢淩厲,招招致命。

  兩人均是此間數一數二的高手,高手對決,光是殺氣便已引動天地間的變化。夜色被打破寧靜,風似乎大了,樹木草花在淩厲的風中瘋狂搖擺,樹樹沙沙,影影綽綽,猶如群魔亂舞。

  刀光劍影,眼花繚亂,房頂兩人已然真正進入了對殺模式,上天入地,不可開交,明明身在高處,卻仍帶起地面塵土滾滾。

  這樣聲勢浩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關注,不多時,周圍便聚集了無數觀戰之人,就連歐陽玄都聞聲而來。

  實力稍差的弟子們在這樣的戰鬥中無法承受兩人的氣勢,夜色下一個個臉色發白雙股戰戰。然而高手對決難得一見,就是拼著內傷也堅持要留下,也許就能從這一戰中窺出什麼啟發呢?

  至於其他人則更多的關注的是事態本身——他們早已看出交手兩人的身份,但為什麼會打起來?是什麼原因竟讓奚玉棠居然棄針不用而持刀?

  且幾年不見,這兩人竟比之前又強了不少……

  不多時,只聽一聲巨響,房子終於無法承受兩人之力而轟然崩塌,巨大的塵煙沖天而起,所有人動作一致地抬手抵擋,接著,於塵土之中,兩道身影飛躍而出,落於另地,刀劍不停,如影隨形。

  「豎子!竟不將老子放在眼底嗎!」十八寨的大當家終於看不下去,戒刀一橫便衝了過去,「你們毀的可是老子住的院子!」

  他就是出去和人夜談今日之事罷了,回來就見下榻之處被毀,如何不怒從心生?

  誰知話音未落,便見那交戰兩人同時一聲怒喝,「滾!」

  兩股巨大而無形的力道橫衝而來,直接將十八寨大當家單行天掀飛出去,重重撞在了一棵合抱之樹上。

  大當家:……靠。

  「太過分了!」一聲暴喝自人群之中響起,接著,一個身影飛身而出,直沖奚玉棠越清風,「你們打架居然不叫上老子?」

  眾人:……又來?!

  只見烈傲天手持雙手鐧加入戰團,渾厚的笑聲穿透雲層,人們甚至能從中感受到他勃然的戰意和興奮——這個武癡戰鬥狂!

  烈傲天武功高強,非單行天能比,就是越清風和奚玉棠都不敢小瞧半分,更不用說能像方才那樣一招將他打出戰圈,只能生生看他橫插一腳,三人頓時亂戰成了一團。

  作為武林盟主,又是在武山地盤之上,見這三人絲毫沒把他放在眼中,歐陽玄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不像話!他們這是做什麼!還嫌今日不夠亂是不是!」

  林淵筆直地立於家師身邊,雖沒出手,但從他握緊雙拳的姿態便能判斷出,他也被引出了好戰之意,若非歐陽玄還在身側,恐怕此時他也要加入其中了。

  烈傲天的加入,讓奚玉棠和越清風終於從兩人交戰的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脫出。他們當然也知現下情勢,怒火早已消失,打也打了,發洩也發洩了,一個眼神遞下,決定同時收手,抽身急退。

  三年沒交過手,無論是奚玉棠還是越清風都有著不同的進步,且今日均非兩人的鼎盛狀態,誰都沒占到便宜。若不是烈傲天突然插手,恐怕還要再打上一會,如今驟然收勢,兩人均是氣息不穩。

  陡然沒了對手,烈傲天雙手持鐧茫然地立於空地中央,見二人不再戰,頓時不滿,「喂,奚老弟越老弟,你們什麼意思,看不起我老烈是不是?下來繼續打啊!」

  奚玉棠暗暗翻了個白眼,想說話,無奈體內真氣激蕩,嘴唇噏動間,一口淤血順勢而出。口腔內充斥著鐵銹腥味,她索性懶得開口,不做聲地查起自己的傷勢。

  沒有外傷,只被劍氣割破了幾縷髮和外袍,內傷不算重,調息幾日便可恢復,奚玉棠很滿意自己的戰況,不去管罵罵咧咧的烈傲天,抬眸望向不遠處的越清風。

  目光落在對面人身上時,正好見越清風慢條斯理地擦去嘴角鮮血,提劍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幾下後穩了下來,手腕輕抖,血珠滾落,薄劍一爭,重新歸於雪白。

  他衣袍完好,但顯然也有內傷在身,隨著低頭的動作,幾縷墨髮不受控制地垂下,為那張蒼白卻俊美的臉平添了一分煙火氣。

  ——彼此彼此嘛,他也沒占到便宜。

  奚玉棠滿意了。

  見兩人徹底停戰,烈傲天掃興地收了武器,其他人則紛紛大鬆一口氣。時隔三年,能於武林大會前一觀奚越之戰,也算是意外之獲了。

  只是這兩人怎麼方才打得昏天暗地,停了手,反而沒了針鋒相對之勢?

  眾人期待中,越清風迎上奚玉棠的目光,兩人均沉默不語,眼神交錯浮沉,勢氣未收之下,只覺渾身上下都透著淩厲肅殺之氣。

  稍頓,奚玉棠身形一閃,眨眼間便落在了越清風面前。

  這一舉動嚇壞了眾人,所有人都下意識提起精神,生怕兩人再次打起來。

  然而,並未。

  無聲靠近眼前人,奚小教主壓低聲音,聲線微啞,口吻堅冷,「道歉!」

  「對不起。」後者速答。

  「………………」

  ……越清風!你的出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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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4 17:16: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所圖是你

  ……你說話過腦子了嗎?

  奚玉棠無語,滿臉都寫著你有病麼。

  越少主:是的,我有病。

  「跟我走。」

  發現他今夜與往日實在相差太大,奚玉棠一時間無法應付。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她也沒興趣演猴戲,撂下話便輕功離開。

  越清風歎了口氣,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兩人莫名其妙開打,又一前一後離開,從頭到尾沒向圍觀群眾甩個眼神,徒留看戲之人面面相覷,見鬧劇收場,均是沒了興致,紛紛散去。

  唯有歐陽玄立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渾濁的雙目微微眯起,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

  奚玉棠一路飛奔,終於在荒無人煙的林間一處停下,越清風前後腳趕到,立於她身後。

  她轉過身,拉下面罩,開門見山,「我今晚沒中毒。」

  「但你以為那毒是好吐的?有殘留,只能多吐兩下就當漱口了。所以吐血是真,昏迷是真,事發突然,沒能事先向你打招呼,就這樣。」

  她語速很快,好像不願在這件事上多說。越清風勉強勾了勾嘴角,壓下到嘴邊的咳嗽,「做戲很成功,騙過了所有人,成功將自己脫了出來。」

  對面人沒開口,算是默認。

  沉默片刻,越清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贊她機智還是笑自己白癡。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便告了聲辭,輕功離開。

  越清風留在原地久久未動,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持劍的手,昏暗之中,看不清手心的紋路,只覺既蒼白又無力。

  周圍一片死寂,他猛然爆出一陣咳嗽,彎下腰,無聲嘔出一大口血。

  如果奚玉棠在場,定能猜到他怕是發了舊病。

  「騙人的話倒是說得滴水不漏……」隔了許久,黑暗之中,他虛弱自語,帶著一絲自嘲,「是不是毒發,真以為我看不出麼?」

  血腥味被夜風緩緩吹散,四周似乎更靜了。

  ###

  回了觀瀾院,奚玉棠剛進門便腳下一軟。沈七幾人沒去觀戰,但兩人鬧出那麼大動靜,恐怕整個武山無人不知。

  緩了緩,對上三個屬下擔憂的目光,奚玉棠無奈歎氣,「……你們說話就不知道關門嗎?」

  「關門越少主就聽不見了麼……」司離小聲吐槽。

  「說好的院子裡都是我們的人呢?」

  「……又擋不住。」

  「你還說!」她瞪眼。

  司離吐舌。

  「……所以,說開了?」呂正略有心虛地開口。

  奚玉棠擺手,「算是吧,反正也是真毒發。」

  「但不是幽冥……」司離忍不住接茬,「教主今天出門忘了吃藥。」

  一旁的沈七乾脆闔眼養神。

  怎麼沒吃,下午受傷回來,在越清風的別院他就已經讓她吃下了,要不是她故意運氣要吐血,怎麼可能牽動毒發?

  想了又想,他將越家有離火草一事說了出來。奚玉棠微微一怔,皺起眉。

  「在越家庫房,還是越清風私庫?能買過來嗎?」

  沈七搖頭。

  ……早知不要他那五千兩了。

  奚小教主略有後悔,「既如此,那我回頭找他提一提。」

  沈七飽含深意地看她一眼,囑咐道,「是我們有求於人,記得好好說話。」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理虧地選擇了沉默。

  ————

  乖乖調養了兩天,沒出任何夭蛾子,終於,奚玉棠在得到沈七首肯後,於第三天一大早出門找越清風去了。來到驚鴻院,卻被告知他幫著歐陽盟主辦事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

  百無聊賴的奚教主權衡了一下,最後還是被離火草打敗,厚著臉皮拿了本書等在院子裡,勢要將越清風等回來。

  可惜天生不是讀書料,看了一會便看不下去。越清風的院子安全係數高,五月底六月初的太陽又格外暖,不一會,她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奚玉棠做了個冗長且亂七八糟的夢,攪得她甚是疲憊。好不容易轉醒,太陽似乎都挪到了西邊,而她身上則不知何時披了件薄毯,暖洋洋的。

  她僵硬地活動壓疼的胳膊,抬頭,石桌旁不近不遠的距離,越清風窩在寬大舒適的軟椅上,拿著本書看得專心致志。

  初夏的風帶著一絲涼意,攜著青草味吹來,輕輕撩起了軟椅上青年垂落的黑髮,精緻俊美得恍如畫裡走出的臉龐透著白玉般的光澤,被頭頂的太陽一照,彷彿整個人都在發光。

  奚玉棠看得有些呆。

  刷拉一聲翻書聲響起,越清風頭也不回地開口,「醒了?」

  「……嗯。」她下意識回話,「什麼時候回來的?」

  「很早。」越清風話不多,目光就沒從書上移開過,「餓嗎?」

  奚玉棠誠實地點頭,「餓。」

  「秋遠。」

  秋遠早就候著了,提著食盒便走過來,一個個精緻的點心在石桌上一字排開,看得奚玉棠腹中饞蟲大作。

  放好了吃食,秋遠剛準備離開,奚玉棠突然開口,「等一下!」

  秋遠站住,疑惑地歪頭。

  奚玉棠下巴點了點綠豆糕,「要吃那個。」

  秋遠:「……」

  「我手麻得抬不起來,正在運功恢復,你先幫我拿一個來。」奚玉棠解釋道。

  秋遠:「……」

  默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見他依然在看書且毫無反應,秋遠認命地用帕子包著手捏了塊綠豆糕,小心翼翼地塞給奚玉棠。後者一口吃下,絲絲甜意頓時充滿口腔,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來。

  幾口嚼完咽下,奚玉棠眼睛發亮,「來來秋遠,蓮蓉酥來一塊。」

  秋遠:「……」

  一連吃了兩塊蓮蓉酥,奚玉棠的胳膊恢復,揮揮手,秋遠如釋重負地抱著食盒跑了,留下她一口點心一口花茶,不要太舒服。

  吃了個爽,奚玉棠停下來揉揉肚子。一旁的越清風依舊沒拿正眼看她,彷彿掐准了時間般開口,「吃好了?」

  「好了,多謝款待。」奚玉棠答道。

  「那便回吧。」

  「好。」

  奚玉棠起身往院子外面走,走到一半,身子一僵,回頭,「越清風,你耍我?」

  青年翻了一頁書,平靜道,「沒有。」

  「我等了你一天!」

  「嗯,然後呢?」

  「……」

  然後我想把你一腳踢下武山你信不信?

  奚玉棠定定地看著眼前人,「好好說話。」

  越清風默默放下書,抬眼,「奚教主想說什麼?」

  「……」

  清了清嗓,她一本正經道,「調查得如何?有需要我做什麼的?」

  越清風淡淡道:「奚教主還是輕易不要插手此事,免得連累自身。」

  奚玉棠皺了皺眉,覺出不對,「越清風,你要再用這種古怪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們的同盟就到此結束。」

  什麼公子哥脾氣,老子慣得你!

  她定定地望著眼前的青年,後者眼眸平靜地回看她,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越看越讓人生氣。眼前這人明顯還在氣她假裝中毒之事,可架也打了誤會也說開了,還什麼可彆扭的?

  站在角落的秋遠一見這兩人又對上了,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雙方氣勢都太過驚人,尤其是奚教主,氣勢不斷攀升,好像分分鐘就要動手了!

  這這這……還來?他家公子身體受不了啊!

  直到秋遠腦中演練了無數遍怎麼給自家公子擋槍的畫面,就差付出行動時,一聲輕輕的歎息響起,越清風開口了。

  「是我不對,坐下說吧。」

  奚玉棠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會,緩緩坐下。

  「給我瞧瞧你的傷。」越清風主動示好。

  「不用。」

  被噎了一下,越少主默默從書中抽出一張字條遞了過去,「方才收到信,蕭雲晗已經啟程朝洛陽趕了。」

  奚玉棠掃了一眼,面具後的峰眉微挑,「是不是還要告訴我,蕭雲晗打算找本座算帳?」

  對面人咳了兩聲,沒有開口。

  奚玉棠頓時氣笑了。

  好,很好。每天都有人在本座面前找死。

  既然蕭雲晗要不痛快,那爺便在武山等著他!奚玉棠用力握拳,字條化作一縷細砂簌簌落下。

  越清風默默掃了一眼那撮紙沙,聰明的換了話題,將這兩日他同歐陽玄的調查情況說了一遍。最可疑之人當場自殺,牽扯出的負責酒水、後廚之人全部服毒自盡,每次都能正好趕在他們前面,線索斷了個乾乾淨淨。

  之後,越清風提到了杯子。

  「那天我說到杯子的時候你已經在外面了?」奚玉棠出乎意料地問。

  他點頭。

  暗罵了句【一群蠢貨】,奚玉棠尷尬道,「杯子入手隱有冰涼之感,不確定是不是幽冥所致。不過這不能作為證據,對方在暗我們在明,從行事來看,蛛絲馬跡肯定已經洗乾淨了。」

  越清風皺眉沉思。

  他查過杯子,並未找出任何問題,仔細回想當時四人舉杯時的順序,也沒有頭緒——此案果真成了無頭案。

  「並不是非要破案。」奚玉棠緩慢開口。對她來說,弄清楚誰是兇手毫無意義,弄清楚誰有敵意才至關重要。

  越清風秒懂,「想殺你我之人多的是。」

  「但兇手就在武山上。」

  她是不是可以假設,向聽雨閣買她命的人,和下毒之人,是同一人?

  「歐陽玄?」

  「也可能是你。」奚玉棠唇角微勾,目光涼涼地望了過去。

  歐陽玄有嫌疑,且大得很,但指向太過明顯,反而讓人不好下手。他們這位背鍋俠盟主雖然在盟主之位上和她有著本質的利益衝突,但一沒得罪過她,二與她輕易沒有往來,無冤無仇,僅憑猜測便動手,不是她的風格。更重要的是,歐陽玄至今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敵意,實在讓她覺得詫異的很。

  反倒是越清風,仔細想想,也有可能不是嗎?

  迎上他略顯詫異的目光,奚玉棠全身戒備盡開,真氣飛速運轉,指關節一下一下敲在玉石桌面上,緩慢卻催人心跳。

  「既是盟友,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她似笑非笑開口,「越少主此次上武山所圖為何?別跟我說是為了阻我搶盟主之位,這事大家當個談資笑笑無妨,當真的才是白癡。」

  爭鬥多年,都說最瞭解你的非是朋友而是敵人,奚玉棠雖猜不到越清風為何要擋她的路,或許是為了更深遠的目的,但絕不是為了維護歐陽玄。

  她不想入局,更不想牽扯旁事,只想安安靜靜掙個錢,報個仇,而如果因為結盟一事她必然要淌進某池渾水裡,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解除同盟,離這些人越遠越好。

  望著眼前徹底認真起來的女子,越清風知道他此時對上的不再是【奚玉棠】,而是執掌武林一派勢力十年的玄天教教主。

  對方的質疑如此直接,目的如此明顯,字裡話間都在透著要遠離他、遠離陰謀、明哲保身之意,態度堅定且不容置疑,令他無端生出一絲煩躁。

  「你在逼我跟你攤牌。」他慢吞吞地開口。

  奚玉棠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垂於身側的手扣緊了銀針。

  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逼迫之意,越清風連續咳嗽幾聲,血悄無聲息染紅了純白絹帕。好一會,才說出下一句話,「……也好,那便攤牌吧。」

  「我所圖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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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14: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我要的是你這個人

  我所圖的,是你。

  是你……

  你……

  奚玉棠猛地睜開眼睛,汗水悄然從鬢間流下,腦子裡無數畫面閃過,全是昨日驚鴻院內她與越清風驚心動魄的一場所謂的攤牌。

  她頭痛欲裂,心境破損,真氣紊亂,隱隱有走火入魔之兆,臉色忽青忽白,全身抑制不住地顫抖。

  原本從驚鴻院回來後的首要之事便是穩定心境,可她思緒太過混亂,練功不夠靜心,險些釀成大錯。

  窗外天光乍破,打更之聲遙遙傳來,整個觀瀾院寂靜無聲,她試著喚了兩聲呂正的名字,下一秒,房門立刻被人撞開,呂正和司離慌慌張張地出現在她面前。

  沒等奚玉棠開口,呂正首先發現了不對,「教主,練功出岔子了?」

  奚玉棠無力解釋,強忍著全身經脈撕裂般的劇痛,啞聲道,「過來幫我一把……」

  呂正和司離對視一眼,紛紛上前,盤膝而坐,一前一後,將真氣送進奚玉棠體內。司離年輕,功力不足,很快額頭便見了汗,倒是呂正雖心驚於自家教主體內混亂的狀態,卻依然耐著性子一點點幫著梳理,生怕急功近利下造成二次傷害。

  兩人合力才勉強將奚玉棠的狀況穩定,見她神色恢復平靜,這才緩緩收手,悄然退至門口掠陣,並吩咐手下死守觀瀾院,等閒不得出入。

  奚玉棠聽到他們的安排,暗自鬆了口氣,腦內卻再次出現了昨日的一幕幕。

  ————

  「我的所圖,是你。」

  越清風如是說。

  有那麼一瞬間,奚玉棠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大腦短暫地停止了運轉,只能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蠢樣看著越清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第一反應是越清風果真要殺她,但很快又覺得不對,腦子裡一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竟有些糊塗了……總不能是在表白示愛吧?

  他是不是瘋了?

  見奚玉棠久久沒有反應,越清風淡淡道,「秋遠,去重新沏壺茶來。」

  秋遠知趣地行禮退下,接著周圍防備的視線逐一消失,越家暗衛撤退,整個驚鴻院外圍被守成一個鐵桶,連一隻鳥都飛不進來。

  「……把話說清楚。」奚玉棠抽嘴角。

  越清風咳嗽了兩聲,前所未有地沉默了極長的時間,久到奚玉棠幾乎以為她不會再聽到他的聲音,這才緩慢而虛弱地開口。

  「放心,不是要殺你……我圖的是你這個人。」

  奚玉棠:……???

  對面人臉上因劇烈的咳嗽而浮起淡淡的病態紅暈,雙眼也被浸濕,從奚玉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長如小扇子的睫毛上掛著亮晶晶的水珠。夕陽斜照下,他半個身子隱在陰影中,表情似笑非笑,但再看過去,又變成了空白一片。

  他沒有解釋這句話,而是沉默許久,突兀地問了個問題。

  「奚教主,你可知……越某師從何人?」

  奚玉棠怔了怔,完全被他吊起的胃口得不到滿足,心裡像是有無數小爪子抓撓,沒想到卻等來這樣一個問句。

  「不是令尊?」

  「當然不。」越清風笑了一聲,停頓片刻,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不知奚教主可曾聽過一個名號——寒崖老人?」

  越清風居然師從寒崖老人?一丈峰那位不世出的武林泰斗?

  奚小教主心神微震,陡升強烈的嫉妒之情。

  ……簡直人生贏家啊這貨!

  寒崖老人,那可是比她爹輩分還要高出許多的高手中的高手,這世間站於武學巔峰的少數幾人之一,真真正正的正道巨擎!誰都不知他活了多久,幾乎成了一個傳說,就連她爹似乎都只是聽過名號而從未見過真人,更不用說她這個小輩了。

  「寒崖老人一生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卓正陽,二徒弟無人可知,關門弟子便是越某。」越清風語調平緩,少見地沒有咳嗽。

  被措不及防地秀了一臉優越,奚玉棠僵著臉答,「世人只知卓正陽。」

  越清風嘴角笑容一閃而逝,「奚教主可知寒崖老人二弟子是誰?」

  奚玉棠搖頭。

  「是當年真正的魔教少主。」他抬眼,直直望進她眼眸深處,「奚玉嵐。」

  「……」

  奚玉棠瞳孔猛地一縮,險些失態地站起來。

  這不可能!

  「越清風……」

  她聲調變低,語調裡是從未有過的刺骨冰寒,一字一句,像是要將眼前人拆骨剝皮拆吞入腹,「話可不要亂說!」

  越清風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眼眸深深地盯著奚玉棠面具後的眼睛,在那裡,彷彿醞釀著一場驚心的風暴,徹骨冰寒,殺意奔騰。

  「不信?」他輕聲問。

  「他早就死了。」體內殺意澎湃,奚玉棠面若冰霜,戒備全開,腦中開始演算無數種殺死眼前人的方法,出口的話卻在自己未發覺的情況下換了稱謂。

  「本座……才是真正的少!主!」

  越清風笑了,一字一句道,「你不是。」

  話音未落,幾乎是眨眼間,奚玉棠已至越清風身側,削鐵如泥的紅線幾乎在電光火石間纏上了他的脖頸,同時左手一翻,數根銀針直抵對方眉間竅門!

  紅線逼入肉中,一行殷紅的血順著越清風如玉的皮膚流下,飛快地沒入了他的衣襟深處。

  與此同時,先前奚玉棠所坐之處,只聽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刺耳聲響起,石凳應聲而裂。

  「咳……」越清風痛苦地咳出了聲,聲帶振動下,脖頸傷口更深,「奚玉棠,你兄長是我師兄……」

  「他早就死了!」奚玉棠手指驀然收緊,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一般,「在很多年前,奚家就被滅門了!」

  越清風嘴角溢出了鮮血,他驟然抬手抓住了眼前人執線的右手,力道之大,幾乎要捏斷那脆弱的手骨,「你兄長曾對我說過許多他的事,其中便包括他,咳,極為疼愛的小妹……」

  他臉色白的嚇人,嘴唇都沒了血色,卻仍艱難地將話說完。

  「奚家被滅滿門而無後之事雖秘而不宣,在頂尖世家門派卻不是秘密……十年前你突然出現,以魔教少主自稱,眾人只當你是玄天高層為了不斷傳承而找來的私生子……」

  他眼前模糊,劇烈地咳了一聲,強打精神。

  「你有恃無恐……是因為無人知你活著,可對?」

  奚玉棠呼吸一滯,瞳孔幾乎縮至成針,心房一顫,真氣剎那間險些逆行。

  破綻一出,越清風當即抓住機會,周身內力砰然爆發,頸上紅線寸寸斷裂。

  兩人於毫釐之間交手數次,終於,越清風抓住機會,手上巧勁發出,將奚玉棠整個人往後逼退數步,接著一指連點胸前,肩膀一滯,一口淤血吐了出來。

  乍見他吐血,奚玉棠身形踉蹌停下,理智徹底回籠。

  怔怔望著越清風,她甚至忘了呼吸。

  打從決定要走這條路開始,她就有了被拆穿的覺悟,只不過當年想的只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玄天緩過氣,拖到她武功大成——畢竟,她真正的身份一旦曝光,容易引來強敵,而她太弱,玄天太弱,保不住。

  她以為這世上已經無人能猜到她的身份了。已知的仇人都被她借各種名目殺得差不多,血殺殿那個被鄒青幹掉的殿主、聽雨閣王牌、唐家旁支、玄天叛徒……如今蕭承一死,就只剩下寥寥一兩人和主謀了。

  「你……」奚玉棠聲帶發顫,「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懂我在說什麼。」越清風道。

  十六年前,雪山一戰,奚家莫名其妙被一夜之間滅了滿門。

  先是奚之邈和唐芷嫣夫妻出門辦事卻傳來死訊,接著有人攻上雪山,裡應外合。當家人不在,沒人知道對方目的為何,上來就殺,整整一夜,玄天上下雞犬不留,包括少主奚玉嵐,以及只有五歲、連個正經大名都沒起的奚家小小姐。

  據聞,雪山出事後,幾大門派世家掌教聯合上門探查,先於大殿內見到少主奚玉嵐和幾大護法的屍體,隨後循著蹤跡,在後山深處挖出已經凍青的奚家小小姐和隨身家僕,少林淨空方丈親自確認後宣佈其死亡,奚家一脈已斷。

  後來又過五六年,玄天覆滅之事平息後,雪山上傳出奚之邈寄養在外的私生子被千里尋回,成為新少主。事雖稀奇,但想來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可能是私生,也可能毫無血緣關係,徒惹笑談。

  玄天教名存實亡,實難構成威脅,頂尖門派世家又自持身份,不願落井下石以留駡名,畢竟魔頭已死,奚家絕後,該分割的利益也分割完畢。若不是少林方丈放話眾生有德,第一個作出表率之姿,表示只要不危害武林,不墮入邪魔外道,玄天可重建,恐怕還會引來更多貪心之人。

  不過事情倒也不順利。奚玉棠這個新少主從公佈身份開始,就持續地經歷著花樣百出的暗殺,著實過了多年死裡求生的生活。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她兄長奚玉嵐自父母死訊傳來後,便帶著其中一個護法秘密下山調查死因,留下替身待在總壇,之後便再沒了消息。雪山一戰的屍體是替身,她知道,她不知有多慶倖當時他不在。

  但多年無蹤,潛意識裡,她已經當他死了。

  庭院裡靜得嚇人,夏風掃過樹葉的聲音,昆蟲輕鳴的聲音,風吹起石桌上書頁翻動的聲音,統統不見,天邊殷紅的夕陽籠罩下,耳邊只剩下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空氣中飄蕩著血氣,映得此時的沉默更加沉重不堪。

  許久,對方開口了。

  「我告訴你這件事……」

  只說了半句,他便忽然爆發了劇烈的咳嗽,好似要將肺咳出來一般,一縷縷鮮血再次順著他的指縫流出,連帶著還因用力而崩裂了脖子上的傷口,整個人看起來慘兮兮的。

  ……要不要趁機滅口?

  奚玉棠垂在身側的手指僵硬地動了動,殺機再現。

  「……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讓你知道,師兄的親妹妹,我是不會去害的。我對你知之甚深,比你想的還要深……」越清風被奚玉棠重傷,胸膛每一次的起伏都好似用盡了全身力氣,「我所圖是你,是因為我想要你這個人……我承認結盟的目的不純,但這無礙於我的誠意,原本我來洛陽,就是為了見你。」

  「所以我將把柄交還給你,要不要滅口,由你決定。」

  他聲音低下來,喘了幾口氣,抬起頭,因咳嗽而略顯濕潤的眼睛對上了奚玉棠冰涼的視線,用氣音吐出最後幾個字。

  「動手嗎?」

  奚玉棠微微睜大了眼睛。

  動手嗎?

  殺了這個人,她秘密得保。不殺,恐生變。

  殺,還是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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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賭局

  周遭寂靜如死。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壯闊而漫長的河流橫亙其中,一端生,一端死,奚玉棠立於彼岸,腦子裡全是奚之邈唐芷嫣的諄諄教誨,是奚玉嵐捏著她小臉說妹妹我長大以後保護你的寵溺,是唐家小姐姐躲在雪坑裡說妹妹別怕時的絕望,是雪山上所有人或喜悅或欣慰或痛苦或坦然的臉。

  他們全死了。

  而越清風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坐著,渾身浴血,屏退了所有後路和生機,將主動權交於她手,將性命一笑置之。

  ——簡直是個瘋子。

  殺不殺?

  當然要殺!

  大仇未報,所有的不定因素都要扼殺在繈褓之內,否則她先前那麼多努力豈不是浪費?哪怕對方是越家少主,也沒有在知道她秘密後還能活的特權。

  什麼『所圖是你』,什麼『為了你來到洛陽』……奚玉棠會信才怪。江湖向來不缺無利不起早之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事她見多了,更做多了。

  ……更何況,是他自己送死,怪不得別人。

  但在動手之前,她需要問越清風一個問題。

  「奚玉嵐……還活著嗎?」

  越清風怔了怔,斂眸躲開了奚玉棠那雙恐怕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卻盛滿了近乎溢出來的期待的眸子,好一會才輕聲道,「不知。」

  巨大的失望潮水般席捲而來,奚玉棠眨了眨眼,連呼吸都未亂。

  也是,她當是該習慣的。

  手中銀針再出,奚玉棠運起真氣,雷霆出手——

  「但我幾年前見過他。」越清風突然道。

  「!!!」

  呼吸猛然一滯,奚玉棠驀然瞪大了眼睛,然針已出手,不可收回,大驚之下,又一根銀針接連而出,在攻擊即將沒入越清風美心的前一刻,叮地一聲輕響,後一根針以極為微小的偏差角度將前一根針打偏幾分,同時大喊,「躲!」

  越清風下意識閉眼偏頭,第一根銀針擦身而過,在他眼下留下一道長長的紅痕,第二根則直接沒入了他的肩。

  就差那麼一點!

  隨著銀針落地,兩人都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你……」奚玉棠有些反應不足,「你剛才說什麼?」

  銀針入體,痛得越清風幾欲暈厥,緩了幾息才提氣道,「……六年前,他找過我,只說他找尋多年終有結果,打算去做一件事,然此去危險,極有可能回不來,因此……」

  他頓了頓,抬頭,「……囑託我照看你一二。」

  奚玉棠震驚,「六年前?武林大會時?就在洛陽?!」

  越清風默認。

  「後來呢?」

  「……」

  越清風詭異地沉默了許久,緩慢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奚玉棠再次愣神。

  她腦子裡極亂。毫無徵兆地被人揭開了陳年傷疤,過激的行為和大起大落的情緒讓她暫時喪失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她隱約覺得越清風的話並沒有說完,但又不知從何問起,也無法靜下心思考話中漏洞,滿心滿眼只剩下【奚玉嵐可能還活著】這個瘋狂的念頭。

  沉了快十年的心死灰復燃,僅僅因眼前人的一句話。生見人死見屍,哪怕只得一縷消息,也是值的。

  奚家,只剩他們了。

  而越清風見過奚玉嵐。

  奚玉棠全身都在顫抖,十指緊握,內心掙扎如刀尖跳舞,好一會,才不甘地閉上眼,內心莽莽荒原剎那虛無。

  她艱難地往前邁出一步,忽然覺得,大概未來某一天,她會因自己的心軟而錯失許多許多東西。

  沉默地繞至越清風身後,輕飄飄一掌打在肩上,只聽一聲輕響,銀針應聲落地。奚玉棠咬咬牙,漠然道,「……我讓阿七來一趟。」

  話音輕飄飄,彷彿從遙遠的地平線傳來,帶著一絲破罐破摔,越清風呼吸倏然一停,心底忽然湧出洶湧到幾乎要將世界淹沒的複雜之情,狂喜,後怕,猶疑……

  無數情感交織,想開口,卻因傷而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背對奚玉棠,好一會才儘量平靜道,「無妨,櫃子裡有藥箱和乾淨的紗布,幫我一把?」

  奚玉棠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久到越清風幾乎以為她下一秒便要反悔時,她驟然收回了目光,抬步走向屋內。

  見她身影消失於房間屏風後,越清風如釋重負地長呼了一口氣,整個人幾乎虛脫地靠在了椅背上,雙眼望著虛空,靈魂深處透出的無盡疲憊幾乎讓他靈台清明不保。

  賭贏了。

  他竟然賭贏了……

  無聲地笑了幾聲,青年再次咳起來,全身經脈抽痛難忍,然而劫後餘生之情卻充斥四肢百骸,讓他勉強保持了清醒。

  這一步棋險之又險,本不應如此毫無準備又貿貿然地進行,但就只因奚玉棠稍稍表露出了一絲想要遠離他的想法,他便沉不住氣地輕易將底牌拋了。

  然而雖走得艱難,得到的結果卻令他有一種死了也值的錯覺。

  世上怎會有如此對他胃口之人?哪怕飲鴆止渴、中毒上癮,此時此刻,只要她開口,他恐怕刀山火海都能覺得甘之如飴……

  怎麼辦?

  他快被喜悅沖昏頭了。

  攻心何其難?

  越家少主向來是個中高手。然而今日之事,是他二十多年來少有的一步險棋,成功不足一成,很可能十成十的結果都是被奚玉棠當場殺掉——他毫不懷疑她會這樣做。

  他唯一的籌碼便是他有個師兄叫奚玉嵐,且他見過他,相處過,瞭解過。雖然話說得不盡,個中隱秘也被略過,但這不妨礙他影響奚玉棠的心境。

  他將自己的命擺在她面前,賭一把她的信任。

  若是奚玉棠的心再硬一分,他今天就死定了。

  衣衫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浸透,但他毫不在意。他成功地將自己和奚玉棠之間的關係拉到了一個微妙的近距離,儘管離目標還差些,但根已種下,算是巨大收穫了。

  所以他很喜悅,很開心,心情極好。

  找出藥箱,拿出金瘡藥,奚玉棠回到院裡

  「外衫脫了。」還帶著寒氣的低啞聲音響起,越清風直起身,動作自然地除了外衣。

  清洗傷口,再撒上藥粉,抖開繃帶,奚玉棠手法生澀地幫眼前人包紮,覺得自己大概才是那個瘋了的人。

  「……你真是寒崖老人的弟子?」她開口。

  「是。」越清風話中有一絲劫後餘生的放鬆。

  「什麼時候的事?」

  「十三年前。」

  「我哥……跟你提過我?」

  「嗯。」

  「他說他去哪兒了麼?」

  「沒有。」

  「為什麼不告訴他人?」

  「玄天如何,與我無關,為何要說?」

  「怎會無關?我哥不是你師兄麼?」

  「既是師兄,當密之。」

  「他信任你?」

  「嗯。」

  「他當時在洛陽,為什麼不見我?」

  「……不知。」

  「若他回來……會聯絡你麼?」

  「會。」

  「……你覺得我女扮男裝成功嗎?」

  「……」

  等等,這是什麼談話走向?

  越清風呼吸微微一滯,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奚玉棠繼續道,「從前我一直堅信那些古裝劇……話本裡,『女扮男裝誰都認不出來』的戲碼是放屁,但後來發現,不是你認不出來,而是當那人站到某個位置後,人們自然而然就會有自己的判斷,且不容反駁。」

  就比如她奚玉棠。

  從接手玄天教開始到現在近十年,除了一開始自稱魔教少主外,她從未說過自己是個男人,只因方便而作一身男裝打扮,但世人卻願意相信,魔教教主就是個男人。

  她執掌一方,武功高強,行事直接,手段狠辣,所以她就理應是個男子——這個世界就是對女性極不友好,從古至今,皆如此。

  哪怕她娘裡娘氣地用針線當武器,人們也只當她天生娘娘腔。

  當然,自己聲線早年受損,聲音嘶啞,也容易給人造成錯覺。

  她語氣平靜無波,毫無嘲諷,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眾人皆知的事實。

  越清風默默聽著,沒有拆穿她拙劣的轉移話題技巧,只是語氣怪異地開口,「……真的不是因為看起來就像?」

  奚玉棠:「……」

  手指用力,某人立刻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好不是!輕點,疼!」

  得了便宜賣乖!

  奚玉棠胡亂將繃帶打了個醜得不行的結,低頭凝視著越清風慘兮兮的臉,見他眼底有無辜之意,沉默許久,淡淡道,「越清風,我知你話沒說全,你最好告訴我一個讓我覺得不殺你值得的籌碼,除了奚玉嵐……否則,你當信我能遲早殺了你。」

  見她如此平靜,越清風也收起了情緒,同樣認真回道,「我知道的所有事都足以讓你殺我滅口。」

  奚玉棠懂他的意思,但卻沒有回應。

  知他今日若不給出一個交代,恐難收場,越清風沉默許久,眼眸微垂,平靜道,「我知道《素九針訣》和《太初心法》的上半部在玄天教……我有下半部的消息。」

  奚玉棠:「……」

  ……真想殺了他……

  如果有一天這個人離奇死亡,一定是因為知道太多!!

  「誰告訴你的?」她冷聲問。

  「奚玉嵐。」

  「……」

  你怎麼不乾脆跟他成親啊混蛋!!

  忍了又忍,奚小教主終於壓下了奔湧的殺意,向天豎起三根手指,「奚玉嵐有消息之前,本座……不殺你。」

  不用說什麼天打五雷轟一類的誓言,對兩人來說,有這句話就足以。

  發完誓,奚玉棠二話不說轉身離開,生怕再留一會,就忍不住要反悔動手。越清風無奈地捂著脖子,沒起身也沒送別,只望著她恨不得趕緊消失的身影遠去,疲憊瞬間奔湧而出。

  他默默起身,動作緩慢而僵硬,大腦一片空白,已是懶得做任何思考。秋遠抱著重新沏好的茶回來,乍然見自家公子幽靈一般在院子裡遊蕩,驚呼了一聲。

  越清風注意力回籠,疑惑地看過去。

  「公子,你你你……」秋遠驚恐地指著他的脖子。

  越少主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脖子上繫得鬆鬆垮垮的紗布,「是不是很難看?」

  後者搗米般狂點頭。

  「水平這麼爛?」

  繼續點頭。

  「……」

  唉。

  就知道不能指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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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6 00:14: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懶得起名

  且不說當秋遠將紗布取下,看到越清風脖子上那一圈切得極為整齊、彷彿斷頭鬼降臨般的傷時差點嚇得淚奔,奚玉棠回去後練功出錯,不得不閉關一天兩夜,直到梳理好真氣、調整好心境時,已是攤牌事件的第三天清晨。

  推開房門時,門口,沈七、司離和呂正並排而立,目光灼灼地看過來。三人眼下均有著烏青之色,顯然守了兩天。

  奚玉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見她安然無恙,三人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該張羅早飯地張羅早飯,該煎藥的煎藥,一個個若無其事,像是完全忘了她練功出岔的事,如同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和以往沒有不同。

  吃飯間,司離嘰嘰喳喳地說著聽來的八卦,呂正從旁補充,吵得奚玉棠頭疼,但又忍不住笑吟吟地聽著,時不時給司離夾一筷子菜,換他一個甜膩的笑容。

  聽司離說,昨夜越少主犯了病,二更天時秋遠急匆匆來觀瀾院找沈七,直到四更才回來。

  與此同時,昨夜有刺客摸進了歐陽盟主院子,欲行刺殺,被負責守衛的林淵發現蹤跡,兩人大戰一場,刺客逃脫。歐陽玄雷霆大怒,連夜搜尋整個武山,不放過任何角落。

  盟主二弟子韓文彥負責觀瀾院一帶,恰奚玉棠閉關,本欲硬闖,秋遠正好前來尋沈七,順口說了越少主舊病復發,是因前日和奚教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所致,兩人均內傷深重,奚教主定是在閉關,此時闖入恐不太好。

  韓文彥不敢擅專,將此事報給了歐陽玄,後者親至觀瀾院,憑深厚內力確認了奚玉棠的確在療傷,而屋內確實除她外別無他者,恰好別處又起了騷動,搜尋這才停止。

  武山亂了一夜,刺客未落網,無人敢入睡。呂正和司離一商量,決定繼續給自家教主掠陣護法,沈七則從旁待命,三人已經想好,若是教主走火入魔,他們拼死也要衝進去阻攔。

  好在她完好無損地出來,心境已平,心魔未生,實力反而更上一層樓。

  言笑晏晏地望著司離眉飛色舞講故事,奚玉棠內心安寧而喜悅,一頓早飯下來,身心俱歸於平靜,比之從前,氣息更加內斂。

  身邊呂正和沈七對視一眼,終於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不過,昨日之事確有蹊蹺,奚玉棠不得不承認,自己怕是承了越清風的情。

  秋遠來的時辰怎麼能那麼巧?又怎麼能那麼恰到好處地道出她閉關是因為內傷,還不著痕跡地恐嚇了一把韓文彥?還有別處的騷動是真是假?想來,若是昨夜韓文彥帶人硬闖,司離和呂正守不住的。

  若是沒有越清風背書,她定是要遭一番罪的。

  奚玉棠一點都不懷疑這是他的安排。

  越家暗衛不是鬧著玩的,消息渠道逆天,恐怕昨夜歐陽玄的華清院剛出事,他那邊就得了消息,料到有人恐借此生事,便佯裝病發,遣了秋遠前來當個人證。秋遠作為他的貼身小廝眾人皆識,一定程度上代表他本人在場,而有第三方在,歐陽玄,或其他隱在暗處的人無法正大光明動手。

  只要能撐過一夜,天亮前不出問題,無論她能否出關,事情都能平息下來。

  恐怕越清風連她是在穩固心境的事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他真發病了?」奚玉棠看向沈七。

  後者慵懶地點頭,意有所指,「鬼門關走一遭,內傷外傷都不輕。」

  奚教主:「……」

  她這次出門只帶司離沈七,一是雪山必須留下足夠的力量守住大本營,鄒青和迎秋一個武力值高,一個心細如髮,兩人配合足以勝任。二是她想著洛陽有分堂,也有足夠的人手,呂正又是個全方位人才,某種程度上能頂鄒青和迎秋兩個,加上她和司離沈七,想來不會有多大問題。

  然而她還是小看了這次武林大會之行,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變數。呂正只有一個,司離經驗不足,沈七沒有武功,若她自身出了問題,他們就會立刻捉襟見肘。倘不是事前和越清風結盟,此行恐怕會更加艱難。

  能用的人太少了。

  玄天上一輩的高手們死的十不存一,剩餘可用的好手都被她派到別地壓陣,一個蘿蔔一個坑,分身乏力。攤子鋪得大了就必然會有這種問題,但總不能為一個武林大會便收攏力量,壓力只能自己擔。

  「暗衛真好用啊……」她深深感慨。

  司離和呂正均是耳聰目明之人,聽到她自語,齊聲道,「教主想重組暗衛?」

  奚玉棠沒有應聲。

  一派掌教怎麼可能沒有暗衛?奚玉棠之前也是有的。還未接手教主之位時,彌留的長輩便開始為此費盡心思,所有人均是他們親自挑選,勢要在死前為她打造一個死士隊伍。然而那一批暗衛中出了叛徒,奚玉棠在那次事件裡險些喪命,臉上的疤就是在那時留下的。

  後來她實力漸強,又是一教之主,於是便又起了心思,人由她親自挑,原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還是出了問題。

  人心難測,在足夠的利益面前,永遠不要考驗人心。她吃夠了教訓,在這件事上無論如何不能妥協。

  她要努力練功,要賺錢,要報仇,要養家……而養暗衛需花費大量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現在的她做不到。

  「啊……」她洩氣地趴在桌上,痛苦哀嚎,「我好窮!!!我窮得快死了!!」

  提到窮,三個屬下同樣一臉菜色。

  「不如去搶越少主……」司離對著手指,眼神遊移。他冰雪聰明,當然能猜到昨日之事是托了越少主之福,但打土豪的心思一起,誰還管這些啊……

  奚玉棠眼神一亮,隨即又洩氣,「不行,我現在不想見他……」

  越清風知道太多,讓她難有安心之感,雖然兩人之間有了個共同秘密——奚玉嵐,但又不能說明從此那人便是可信之人了。

  《素九》和《太初》兩本秘籍是當年奚之邈帶回去的,來歷不明,只知這兩樣玩意若放出江湖,必然會引來極大的動盪。

  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她爹專業坑女兒的劣跡又甚多,奚玉棠極其懷疑雪山一戰,敵人就是沖著這它們來的,畢竟從她第一次見到秘籍到玄天覆滅,中間不過半年,若不是藏得隱秘,怕早就被搜走了。

  懷璧其罪的道理她當然懂,這種大殺器自然不能留,奚玉棠緩過神後就悄悄便宜處理了,總共換來五萬多兩銀子。

  ……虧本得她肝都疼。

  見三人都是一副苦瓜臉,沈七歎氣,「看來只能靠七爺我了。」

  三人紛紛眼前一亮。

  沒好氣地掃了一眼沒出息三人組,沈七慢吞吞起身,「爺去睡一覺,養精蓄銳,醒了去趟驚鴻院。既然要打劫,自然得挑最肥的動手。」

  好樣的!

  三人齊刷刷亮出大拇指。

  沈七甩了一個白眼,迤迤然走了。

  ————

  目送沈七離開,奚玉棠看日頭還早,決定去歐陽玄的華清院走一遭。而與此同時,另一邊,歐陽玄書房裡的氣氛卻是截然不同的冰冷。

  緊閉的書房門內,歐陽玄來回踱著步,溝壑滿布的臉上陰沉沉積滿怒氣。書房一角,陰影籠罩之處,一個身量矮胖的黑衣蒙面之人正靠著牆,目光陰冷地望著眼前人。

  「……下毒之事還未了,昨夜就又出亂子,這都幾天了,你居然連個答案都不給本座!」歐陽玄怒而質問,「直說吧,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書房裡一陣冷清,半晌,黑衣人聲音響起,「恕我直言,歐陽盟主,無論這毒是不是我下的,現在……恐怕都應該算在你頭上。」

  「你!」歐陽玄怒瞪雙眼,「你輕舉妄動,居然還要怪在本盟主頭上嗎!你知不知道差一點本盟主就也死了!」

  「盟主不是平安無事嗎?」黑衣人冷道。

  「那是本盟主命大!」

  歐陽玄的冷汗悄然爬上了脊樑。這人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插手宴會之事……現在的武山,還是他一手掌控的武山嗎?

  鎮定下來,他冷笑道,「看來你主子的手段也不怎麼樣……怎麼,黔驢技窮,打算下一步守株待兔,等著他們互相殺了對方?」

  黑衣人沒有答話,冷冷盯著歐陽玄,眼神仿若一條毒蛇,看得歐陽玄一身雞皮疙瘩。

  「歐陽盟主,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歐陽玄身形一頓。

  「讓我來告訴你……」黑衣人一步步走出陰影,走到歐陽玄面前,灼灼地盯著眼前人的眼睛,「你就是主子的一,條,狗。」

  他桀桀笑了兩聲,笑聲彷彿鋸斷的木頭,「你我都是主子的狗,為主子辦事罷了,你要做你的武林盟主,不好出手,那我就幫你一把。」

  「但你行事妨礙到我了。」歐陽玄隱忍怒氣。

  現在並不是對奚玉棠和越清風下手的好時機,若是他們死在了武山,他還怎麼能坐穩這把椅子?

  黑衣人一聲冷笑,「那歐陽盟主的意思,是打算光明正大解決你這兩個攔路石了?」

  歐陽玄噎了一下。

  「主子留給你的時間不多,抓緊把整個武林勢力抓在手裡才是正事。」黑衣人道,「攔路石要儘早除去。既然歐陽盟主不想動手,那這件事,便交給老夫。」

  歐陽玄沉默片刻,動了動嘴皮,「有越清風在,奚玉棠走不到本座面前。本座有信心收服他,玄天教無論如何也算一大勢力。」

  更何況,都說那本傳說中的秘籍在雪山上,他歐陽玄雖說是替人辦事,但也是有私心的。只是這私心不便與人說罷了。

  黑衣人一聲冷嘲。

  收服奚玉棠?這真是他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以為給一張英雄帖就能讓玄天教上下感恩戴德?奚玉棠要是那麼好收服,早多年前他們就得手了!

  「心慈手軟辦不成大事。」黑衣人最終還是開口,「歐陽盟主,小心害人害己。」

  歐陽玄憤怒地看著眼前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兩人同時聽到遠遠傳來腳步聲。對視一眼,黑衣人身形一閃,半絲聲響未出,人已從後窗離開。

  稍等片刻,敲門聲響起,歐陽玄整了整衣冠,停頓片刻,神色如常地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是他的大徒弟,林淵。

  「師父。」林淵抱拳,「奚教主來了,在前廳候著。」

  歐陽玄點點頭,跨門而出。在越過林淵時,腳步頓了頓,想說什麼,但目光掃到自家徒弟那張正直嚴肅的臉,到嘴邊的話又默默咽了回去。

  還是算了……

  他這個大弟子心太正,人太直,就讓他簡簡單單地做一名仗劍江湖的俠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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