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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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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10:24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瞿陳氏一邊憶著前情一邊打量著風塵僕僕的女兒,幾日不見,女兒活像一朵水靈靈的鮮花打了蔫,頭發亂蓬蓬的,衣裳好幾日沒換,連臉都黑瘦了許多,怎麼不讓人心疼。

    “還杵著干什麼?”她瞪眼望向門口束手束腳站著的幾個婆子,“快到膳房去傳話,說大小姐回來了,叫喜貴趕快張羅著做幾個小姐愛吃的菜。”見婆子領命要走,又補充道:“先把溫著的雪梨燕窩粥端一碗給小姐潤潤嗓。”

    吩咐完,又轉頭對沁瑤說道:“一會喝完粥,你先回房好好梳洗梳洗,晚膳的時候咱們娘幾個再好好吃點東西。”

    “嗯!”沁瑤乖巧地點頭,想起什麼,問:“娘,怎麼不見哥哥?”

    瞿陳氏臉上浮現一層愁容,嘆息道:“又病了,你出門那日晚上便有些咳嗽,這幾日越發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開春,你哥哥這一場病怎麼都躲不了。”

    沁瑤聞言,忙回身打開自己隨身帶著的小包袱,先掏出一個絹布包著的物事,不經意往包袱裡一看,底下竟有厚厚的一疊“飛錢”。

    這疊飛錢數目相當可觀,上面工工整整地印著隨到隨取的字樣,看起來跟她在莽山上見到的那疊沒有任何區別。

    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明明已經謝絕了那位公子呀?

    她皺著眉頭想了又想,是了,從莽山回來時,路上曾幾次跟師父到路邊酒肆買食,馬車停在路邊,一時無人看管,想來多半是那個時候了。

    可師父和她都不是泛泛之輩,師父尤其精明多疑,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將飛錢放入她包袱中,對方的身手可想而知了。

    瞿陳氏見女兒包袱裡驀地多出一大堆飛錢,女兒神色又隱約透著不安,她忙急問道:“阿瑤,這些錢是從哪來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瞿沁瑤心一緊,母親本就不贊同她一個好好的女孩當什麼道士,若知道自己還在莽山中撞見了一群陌生男子,怕是得氣得立時去找師父算賬吧?

    “沒什麼。”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這些錢是師父預備拿回觀裡的,想是走的時候太匆忙,便落在我這兒了。”

    瞿陳氏狐疑地盯著女兒看了又看,見女兒神色坦然,不似作偽,便勉強將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

    “這麼多錢可不是小數,小心別弄丟了,你先放在母親這兒,等你哪天要回青雲觀,母親再還給你。”

    瞿沁瑤早料到母親會這麼說,她嘟著嘴將那疊飛錢奉給母親,想起什麼,一拍額頭道:“瞧我,差點把正事忘了”,忙回身將那枚用絹布包著的蛇妖內丹呈給母親看,眼中隱隱綻出欣喜的光芒:“母親,哥哥的病有救了!”

    用晚膳的時候,瞿恩澤回來了,見到沁瑤,懸著好幾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聽說沁瑤帶回來的蛇妖內丹能救大兒子的病,他更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女兒長大了,不但學了一身本事,還能為著家裡的事分憂解難了。

    一家人心情澎湃地吃完晚飯,捧著丹丸去找子譽,剛進院子,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刺耳的咳嗽聲。

    瞿沁瑤聽著這咳聲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一起咳出來似的,心裡一陣難過,忙急走兩步進屋,果見哥哥子譽正坐在床前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龐都憋得有些紫脹。

    大丫鬟海棠在一旁執著痰盂,邊幫子譽撫背邊溫聲勸道:“不是奴婢勸您,您眼下正病著,正是需要調養心神的時候,又何苦非得強撐著看書?您自己不還常說麼,用功不在一時呀。”

    瞿沁瑤目光落在床旁的春凳上,果見凳上放著厚厚的一摞經史子集,她暗暗嘆氣,哥哥子譽繼承了父親的讀書天賦,自小就愛用功,啟蒙的於先生曾說哥哥“小小年紀便文理可觀,前途不可限量矣”,是個難得的神童。可惜生就了一副病弱的身體,一年裡有大半時間在生病。

    十六歲時,哥哥強撐著下場,拼了半條命中了個舉人,可之後身子便每況愈下,別說繼續參加科舉,就連平日裡出門走動都勉強得很了。

    父親見哥哥如此孱弱,早已經歇了讓哥哥出仕的心思,可哥哥生性要強,怎肯在家做個躲在父蔭之下的無用之人?是以平日裡沒少背著父母發狠用功,只盼著隨著年紀漸長,身子能爭氣些,有朝一日賺取功名。

    看眼前的情形,哥哥多半又在偷偷准備今年的春闈呢。

    她想著,心中隱隱發澀,出聲喚道:“哥哥!”子譽聞聲抬頭,蒼白的面龐驀地一喜:“阿瑤!你回來了!”海棠也露出歡喜的模樣:“大小姐!”

    這時瞿氏夫婦也進了屋,見到屋內情形,眼睛齊齊一紅,瞿陳氏掏出帕子拭淚道:“我兒,你這又是何苦?”

    瞿子譽強露出笑容,對沁瑤招手道:“阿瑤,過來讓哥哥好好瞧瞧,那妖怪可還好對付?不曾受傷吧?”

    瞿子譽生就了一幅清秀俊逸的模樣,若是不生病,十足十是長安城數得上的美男子,此時一笑,形容雖枯槁,仍依稀可見俊朗無儔的影子。

    瞿沁瑤心不由的一酸,忙上前親親熱熱地挨著哥哥坐下,笑著道:“妹妹這回不但收了莽山的妖怪,還將蛇妖的內丹給取了回來,師父說這蛇妖有千年道行,是世所難尋的寶貝,最能強身健體。哥哥,你一會便服了這內丹罷,身子自會大好的。”

    千年的蛇妖?瞿子譽靜靜地看著妹妹還透著稚氣的笑靨,心中卻起了驚濤駭浪,此去莽山,妹妹不知遭遇了怎樣凶險的情形,想來妹妹雖有幾年道行,但只有十四歲,又怎會是哪千年妖怪的對手?說不定是怎樣的一番殊死搏鬥。

    此刻卻只字不提,一心掛念著自己的身子…

    他眼眶有些發澀,低聲道:“妹妹…”

    ————————————————————————————————————

    藺效從煙波館回到思如齋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

    初春的夜陰冷綿長,思如齋裡暖烘烘的開著熏籠,溫姑帶著聽風幾個大丫鬟在燈下一邊烤著火一邊做針線,常嶸不時在一旁湊趣。

    藺效進屋看到這般暖意融融的景像,心中一暖,先前在父王處所產生的不快一瞬間如輕煙吹散。

    常嶸抬頭看見藺效,忙起身道:“世子回來了。”

    藺效示意聽風和品雪下去,又接過溫姑沏上來的茶抿了兩口,問溫姑道:“乳娘,近些時日,府裡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溫故一頭霧水道:“並不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藺效心中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過,想了想,對常嶸說道:“派人到幽州打聽崔氏的娘家,尤其是那位閨名叫玲瓏的姑娘,如果查到了什麼,第一時間向我稟告。”

    常嶸聽得此話,知道這位叫玲瓏的女子就是王妃帶進府的娘家外甥女了,多半是有些不妥,他忙應聲是。

    想起什麼,又有些不情不願地說道:“魏波回來了,說已按照小郎君的吩咐,將銀錢偷偷贈予了那位女道士。他還說那位女道士是長安太史令瞿恩澤的親女,至於為何做了道士,他還未能探到其中的緣故,待過些日子細細打聽了,再來稟告郎君。”

    藺效看著常嶸隱隱透著不以為然的神情,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發窘,他輕咳一聲,淡淡道:“知道了。”

    溫姑卻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女道士?銀錢?她詫異地看著藺效道:”世子,你們什麼時候結識了一個女道士?”

    該不是被那些三教九坊的女子給騙了吧?

    藺效一見溫姑的表情便知道她誤會了,他笑了笑,待要細說,看天色實在不早了,便起身道:“乳娘,今日我還要去盧國公府一趟,咱們改日再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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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10:38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盧國公府離瀾王王府只隔一條大街,騎馬只需半柱香的功夫。

    夜色已深,下人們來應門時本帶著一肚子怨氣,一見來人是藺效主僕,哪還敢擺臉色?忙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將二人迎進門。

    也不用多問,知道藺效是來找府裡三郎的,自引著二人往三郎的院子而去。

    盧國公府這位三郎名喚蔣徽閱,當今盧國公長房嫡出第三子,其母盧國公夫人是藺效母妃的親姐姐,兩人是正兒八經的姨表兄弟,又因年齡相近,趣味相投,自小便膩在一處玩耍,感情比尋常表親要深厚許多。

    藺效跟常嶸一路進了蔣徽閱居住的竹沁園,剛到正屋坐下,便隱約聽到內室傳來男女的調笑聲。

    藺效早已習以為常,只當沒聽見,常嶸卻大大翻了個白眼,看這情形,蔣三郎多半又得了什麼貌美的姬妾,這般有興致。

    腳步聲由遠而近,門簾一掀,進來一位十六七歲的郎君,生得唇紅齒白,頰生桃花,端的是俊俏,且眉梢眼角自有一股懶洋洋的意態,一舉一動都透出”風流“二字。

    相形之下,藺效更像一塊雕琢精美的白玉,俊美有余,但清冷疏離,遠不如這位蔣三郎平易近人了。

    蔣三郎笑著看一眼藺效,一撩衣擺大剌剌地在一旁坐下,道:“今日回來的?如何?此次出長安可還順利?”

    誰知藺效和常嶸乍見三郎,都暗自心驚,怎麼半月不見,蔣三郎臉色差了這許多。

    常嶸更是脫口而出:“三公子,你怎麼了?可是最近身子有什麼不適?”

    蔣三郎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詫異道:“好端端的,怎麼人人都說我面色差,我身子明明好得很啊。”

    想起什麼,又勾唇笑道:“是了,最近得了個卿卿,個中妙處不足為外人道,我一時丟不開手,多貪歡了幾次,許是身子有些虧損也未可知。”

    抬眼見藺效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挑眉道:“你也莫擺架子,你是未嘗到其中滋味,若是哪天開了葷,怕是比我還丟不開手呢。”

    常嶸暗暗嗤之以鼻,世子可不是這種人,律己甚嚴,從不貪戀女色,哪像您蔣三郎,明明跟世子同年,房裡的姬妾卻已經納了七八個了,還不包括勾欄酒坊那些不記名的露水姻緣。

    “你這位卿卿從哪得的?牡丹閣?天馨苑?”藺效端杯喝茶,狀似不經意地問。

    蔣三郎一怔,今日是怎麼了,藺效竟然關心起他的房裡人來了。

    “並不是勾欄紅館中帶回來的。”他狐疑地看著藺效道,“我上月陪母親去大隱寺上香,路上撞見她被賊人糾纏,一時看不過眼,便救了她,後來知道她父母雙亡,家中只有她和弟弟二人,她為了養活幼弟,便做了絹花來賣,我見她身世如此可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

    “於是你便把她納入府中?”

    竟一副認真刨根問底的架勢,蔣三郎望著藺效,疑惑更加深了,道:“不曾,她說自己雖出身寒鄙,但絕不願意給人做沒名分的姬妾,我見她強得可愛,有幾分傲骨,便起了封文書,納了她為貴妾。”

    這回不只是藺效,連常嶸都驚訝得揚起了眉,要知道蔣三郎姬妾雖多,正兒八經的貴妾可是頭一個,長安城中多少人想走這個路子來巴結盧國公府而不可得,竟、竟就這麼納了一個賣花女?

    藺效手中的茶盅在唇邊停滯了片刻才飲了一口,道:“姨母不曾說過什麼?就這麼任憑你胡鬧?”

    蔣三郎眯起眼睛,認認真真打量藺效一番,似乎要將他看透:“你今日是怎麼了?對我房裡的事這般有興趣。說來也怪,我娘以往對我的姬妾沒一個看得上眼的,動輒說她們煙視媚行,偏偏對阿妙——就是我這位卿卿的閨名,對阿妙喜歡得不得了,並不介意她出身寒微,總說她柔善知禮,叫我善待她。”

    柔善知禮?藺效怪異地看向蔣三郎,方才從內室傳來的笑聲那般嫵媚,何來“知禮”一說?

    他忍不住將視線移向門簾,像是要穿透厚厚的簾子,看清內室的那位叫阿妙的女子。

    蔣三郎氣不打一處來:“你今日是來氣我的麼?回來後一句正經話不說,活把我當作中了邪的倒霉蛋,我是那種色令智昏的人麼?納阿妙之前,我早就派人去她家仔細查探過,她家自祖輩起便居住在大隱寺旁的福樂巷,左右都是知根知底數十年的老鄰居。就連大隱寺的緣覺方丈,以往也沒少見過阿妙姐弟,她父母去世時,緣覺見她姐弟孤苦無依,還曾令弟子贈了些帛金,幫著她父母下葬。”

    說著便對藺效示威似的楊揚眉,仿佛在說,看你還能說出什麼。

    常嶸不由想發笑,這兩位主子說起來都是長安城年少有為、說一不二的主,但只要湊到一處,總少不了吵架拌嘴。

    果見藺效鄙夷地撇撇嘴,道:“我不過見你氣色不佳,多問了幾句,你就心急火燎地替你那位卿卿辯白,不是色令智昏是什麼?我要是再說下去,你怕是要跟我拔刀相向了吧?”說到這,藺效腦中忽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他在莽山遇到那蛇妖時,腰間寶劍曾幾次自鳴報警,想來多半有識妖之能,何不激蔣三將這位阿妙引出來,用寶劍試她一試呢?

    他想著,故作不屑道:“不過一個賣花女,活像見了天仙似的當作寶貝,想來即便姿容略出色些,氣度舉止說不定怎麼個小家子氣法,你貪新鮮也該有個度。”

    蔣三郎似笑非笑地看著藺效道:“你也莫激我,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今日我便讓阿妙出來讓你見見,若你見了阿妙,說不出個不字來,便得恭恭敬敬叫她一聲小嫂,如何?”

    藺效挑眉應戰:“今日我倒要開開眼界,行,便依你所說。”

    蔣三郎起身離去,不一會,內室便隱隱傳來三郎的說話聲,聲音帶著商量的語氣,說不出的溫柔小意。

    藺效跟常嶸詫異地一對眼,一個姬妾,對蔣三郎來說玩意似的存在,至於這麼小心翼翼嗎?

    須臾,門簾一掀,蔣三郎牽著一位身姿娉婷的小娘子出來了。

    那女子用紈扇半遮著面,只露出半張眉目如畫的芙蓉面,相貌確實是萬裡挑一,難得的是氣度婉約裊娜,比起時下一味追求豐腴的世家女子,顯得尤為清麗可人。

    蔣三郎引著阿妙走到藺效近前,附耳對她說道:“這位便是瀾王世子。”舉手投足間滿是呵護。

    阿妙點點頭,半屈著身子對藺效盈盈行了個禮,輕聲道:“見過世子。”鬢間插著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金玉相撞,發出悅耳的聲響。

    站在藺效身後的常嶸看清女子頭上的釵镮,不由暗暗咂舌,這等名貴的珠翠,便是皇家女子也多有不及,看來這蔣三郎對他這位貴妾還真不是一般的看重。

    藺效眼睛看著阿妙,注意力卻放在腰間的寶劍上,很好,寶劍悄無聲息,半點都不給他這個主人面子。

    他有些泄氣,同時又暗松了一口氣,抬頭見蔣三郎挑眉望著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對阿妙恭恭敬敬回了個禮,含笑說道:“藺效見過小嫂。”

    ————————————————————————————————

    瞿沁瑤這幾日在家沒少忙前忙後,自那日助哥哥服下蛇妖的內丹後,哥哥先是發了一天一夜的高燒,好不容易燒退後,又密密麻麻起了一身疹子,她心急如焚,連夜跑到青雲觀找師父。

    誰知師父得知情況後卻並不意外,只說那內膽乃千年蛇妖所有,毒性大得厲害,便是身強體健者服用,都輕易克化不動,何況沁瑤哥哥這等病弱的身子。

    他令沁瑤回家自行畫一張符,將符用雄黃酒化開,給她哥哥服用,蛇毒自可消退。

    沁瑤回家依樣做了,一個時辰後,哥哥的疹子便盡數消退,人也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再過幾日,不再咳嗽了不說,連食欲都比往常好了許多。

    眼看著子譽一日比一日健壯,瞿氏夫婦和沁瑤都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瞿氏夫婦,從未曾做過惡事,卻連得兩個病弱的孩兒,一度覺得人生實在是絕望之至,不曾想十余年後一家人能有此造化。

    這一切都是拜清虛子的高深道行所賜!瞿氏夫婦慶幸之余,便商量著要重謝清虛子一番,恰逢這日沁瑤回青雲觀修行,瞿氏夫婦便跟著沁瑤一起坐車前往青雲觀,馬車上滿滿當當全是夫妻倆准備送給清虛子的謝禮。

    瞿沁瑤見父母熱情高漲,不好潑他們冷水,心中卻暗自腹誹:爹,娘,你們也不太上道了,與其送師父這些,不如直接送他銀錢,因為他老人家最愛的就是錢!錢!錢!

    一家人各懷心事到了青雲觀,剛下馬車,便看見清虛子急匆匆地帶著一個濃眉大眼的道士出來,似是有急事要出門。

    沁瑤忙上前喚道:“師父!大師兄!你們這是要去哪?”

    那濃眉大眼,憨頭憨腦的道士便是清虛子的大徒弟阿寒,當年清虛子從冰天雪地中撿得的那位棄嬰,如今已長成了十七八歲的健壯少年。

    他看見沁瑤,大嘴一咧,露出欣喜的表情:“阿瑤,你回來了!”

    清虛子看見瞿氏夫婦,暗叫一句不好,忙回身作勢要捂住阿寒的嘴,誰知還是慢了一步,就聽阿寒大聲說道:“牡丹閣鬧鬼了,老板娘請師父前去捉鬼,咱們這就要去了。”

    瞿氏夫婦聽得牡丹閣三個字,先是錯愕,隨後便是短暫的沉默。瞿恩澤官場上打滾多年,機變到底比在場之人都來得要快,他隨即打起呵呵,干笑著看向老臉漲的通紅的清虛子道:“這個這個,看來咱們今日來的不巧,趕上道長正要出門,呵呵呵呵呵呵。”

    瞿沁瑤雖然沒聽說過牡丹閣,但看到父母和師父的反應,也不難猜到無非是勾欄妓院之流,她倒是一點不覺得意外,只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向清虛子:師父啊師父,你為了賺錢,還真是什麼地方的生意都敢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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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10:49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雖說瞿氏夫婦來得不巧,但作為一觀之長的清虛子還是暫時放下公務,好好地盡了一次地主之誼。

    先是命人端來兩碟觀內小有名氣的道家點心——“三味果”,這種三味果點心是清虛子的得意之作,有清心明目的功效,端午前後服用,還能防暑避蛇。

    點心奉上之後,清虛子又忍著肉痛,取出珍藏了半年多的白毫銀針,吩咐弟子泡了茶來款待。

    瞿氏夫婦見清虛子如此興師動眾,不好多叨擾,喝完茶說完家常,便奉上厚禮,鄭重地對清虛子表達了謝意。

    臨走前又囑咐沁瑤在觀內好好學本領,不許淘氣惹師父生氣。

    好不容易送走了父母,沁瑤便牛皮糖似的纏著清虛子,求師父帶她一起去牡丹閣,阿寒也在一旁幫著求情。

    清虛子被兩個徒弟歪纏得沒法,胡子一抖,大手一揮:“走!”

    牡丹閣坐落於長安城最繁華的東五大街,據聞館內的美人都是老板娘親自去江南花重金挑回來的美嬌娘,經過多年悉心教導,個個千嬌百媚、色藝俱佳,引得世人趨之若鶩,是長安城有名的銷金窟。

    師徒三人來到牡丹閣,阿寒呆頭呆腦地便要往門內闖,被清虛子一把拽回來,給他一個爆栗道:“蠢物!這種迎來送往的地方即便鬧鬼,也多半不願四處張揚,你一個道士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去,生怕別人不知道牡丹閣鬧鬼麼?”說著便輕車熟路地帶著阿寒和沁瑤繞到牡丹閣後面的小巷中,從後門進了館內。

    牡丹閣的老板娘名喚金娘,早年間也曾是長安城名噪一時的大美人,她一見清虛子帶著兩個徒弟進來,便迎上前來道:“道長可算來了!”顯是已等候多時了。

    沁瑤頭一回見到這等風姿綽約的歡場女子,乍一看只覺得明艷不可方物,走得近了,才發現她眉梢眼角已有了細紋,皮肉也不如遠看時光滑飽滿。

    金娘視線觸及沁瑤的臉龐,也是一怔,這小道士肌膚勝雪,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顯見得是個女娃娃,她怪異地看向清虛子,若在往日,她少不得要細究一番,今日卻是沒有心思。

    她示意丫鬟給三人奉茶看座,對清虛子道:“久聞道長大名,今日請道長前來,實是那鬼物鬧得太凶,再鬧下去,怕是還要出人命。”

    清虛子喝茶的動作一頓,凜然看向金娘道:“已出了人命?”

    金娘擺擺手令房中伺候茶水的丫鬟下去,壓低嗓音對清虛子說道:“前些時日,我們館內一個打雜的丫鬟名喚梅紅的,莫名其妙暴斃了,死的時候一身皮肉活像被人抽干了似的,成了一具干屍,好不嚇人,那段時日館內人心惶惶,都說咱們館內來了邪物。”

    “哦?”清虛子長眉皺起,道:“這梅紅的屍身現在何處?”

    金娘露出懼怕的表情道:“我們報官後,官府曾將梅紅的屍身運走查驗,後來卻又說梅紅的死因並無可疑,命我們前去收屍,因梅紅並無家人,所以現今還放在後院的柴房中。“並無可疑?瞿沁瑤聽得暗暗火起,這官府真是昏庸無能,好端端的人一夜之間成了一具干屍,竟連一個像樣的說法都不給。

    清虛子也面露不虞,默了片刻,方對金娘說道:“既如此,便請金娘子帶路,待貧道查看梅紅的屍身後再做計較。”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但驟然看到已成干屍的梅紅時,沁瑤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原本該是皮肉飽滿的鮮活肉體,此時卻顏色枯黑,皮肉萎縮,眼眶深陷,最可怕的是雙目雖已渾濁黯淡,卻仍不屈地死死盯著虛無的上空。

    清虛子“咦”了一聲,揮動拂塵,上前查看梅紅的面容,須臾,吩咐阿寒道:“將她的右臂抬起來我看。”

    阿寒應是,小心翼翼地將已僵硬如木樁的屍身手臂抬起,屍身腐爛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領師徒三人前來的小廝見狀,忙干嘔一聲,捂著袖子一溜煙跑了。

    清虛子並不在意,只俯下身子一寸一寸盯著屍身青黑的右臂細看,看到手掌處時,低聲喚沁瑤道:“阿瑤,你也來看看。”

    沁瑤近前,見手掌隱隱有條淡金色的紋路,順掌中一直蜿蜒到小指末梢,她困惑道:“師父,這是什麼?”

    清虛子氣得直翻白眼:“上年才跟你們說過《妖典》上下兩卷,此時全忘了不曾?——阿寒,你是師兄,你來說說,這是什麼?”

    阿寒自來知道沁瑤有問必答,不防師父問到他頭上,他嚇得舌頭直打結:“是,是,”搜腸刮肚地想答案,“是,是蠱!”胡亂一謅,等著挨師父爆栗。

    誰料清虛子聽到答案,面色一緩,點頭道:“嗯,倒有些長進,若為師沒看錯,此女正是中了蠱,只不過,她不是寄主,寄主另有其人。”

    沁瑤驚訝地張大嘴:“竟是蠱?師父,您不是說本朝的巫蠱之術早已絕跡了嗎?”

    “為師何時說過巫蠱之術已經絕跡?只不過是許久未曾見到如此狠毒的蠱術罷了。”清虛子將屍身右掌翻過來查看一番,沉思片刻,吩咐沁瑤道:“取一碗井水過來。”

    待沁瑤討了井水回來,又命阿寒守住柴房門口,不許閑人擅闖。這句話倒是多余,現如今牡丹閣人人自危,避後院如鬼魅,誰會沒事到柴房來。

    一切就緒,清虛子將那盛著井水的碗放至屍身一側,又咬破手指滴了數滴鮮血至碗內,沁瑤知道,師父這是要引蠱出洞了。

    果見師父驅動一張符紙貼到屍身額前,閉目吟誦一番,揮動拂塵,高喝道:“破——”

    話音剛落,屍身便痙攣似的扭動起來,雙手屈爪成鉤,喉嚨間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好不瘆人。

    屍身額前的符紙忽明忽滅,仿佛一雙無形的手在與屍身體內的力量搏鬥,一時間難分勝負,僵持了好半晌,屍身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沁瑤忙低頭看向屍身右手,初始並無異常,慢慢的,掌中金線忽濃縮變短,形成粗短的一條蟲狀物,再一眨眼,那條金色蟲狀物在皮肉下緩緩蠕動起來。

    由手掌至指尖,不過方寸之間,那金蟲卻蠕動了半柱香的功夫,一直到了指尖末端處,才不慌不忙地破皮而出,掉入了盛了井水的碗中。

    一嘗到混了清虛子鮮血的井水,金蟲旋即漲大了一倍,沁瑤看得暗暗心驚,抬頭對清虛子道:“好邪性的蠱蟲!師父,這到底是什麼蠱,怎這麼厲害?”

    清虛子凝眉盯著碗中的蠱蟲,憂心道:“此蠱有個文縐縐的名字,叫長相守,一蠱三身,從不單獨出蠱,為師有些擔心,恐怕咱們今日見到的,還只是其中一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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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啊?“瞿沁瑤第一次聽說一蠱三身的說法,她剛要接話,清虛子卻拂塵一甩,吩咐沁瑤:“封好蠱蟲,咱們先把牡丹閣中的第一位寄主找出來!”

    師徒三人回到前廳時,金娘身邊已經圍了不少穿紅著綠的妙齡女子,眼下正是初春,這些女子卻個個袒胸露乳,毫不吝惜地展露著雪白豐膩的肌膚。

    其中兩位最絕色者,一著紫色霓裳,一著粉裳,正一左一右坐在金娘身旁,低聲安慰著金娘。

    阿寒被這一大片姹紫嫣紅給晃花了眼,木呆呆地盯著前方,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這回不用師父出馬,沁瑤先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掐了師兄一把,阿寒哎喲一聲,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漲紅了臉把頭埋得低低的,再也不敢多看那些女子一眼了。

    有人忍不住吃吃地笑,想是從未見過如此呆頭呆腦的道士。

    清虛子憋了一肚子火,暗暗把阿寒罵了個體無完膚,重重地哼了一聲,大步走到上首坐了。

    金娘抬頭看見清虛子,用帕子拭了拭淚,起身說道:“道長,方才看見梅紅的屍身,可有什麼發現。”

    清虛子目光在在場諸人身上一一掃過,面色端凝,並不接話。

    金娘自顧自說道:“道長,實不相瞞,自從出了梅紅之事,我們館內生意一落千丈,人人都說我們館內有邪祟,往日常來的主顧都不太敢來了,這樣下去,怕是遲早要關門大吉。”

    她說著,連連嘆息不已,紫裳女子忙寬慰她道:“媽媽莫要難過,眼下館內生意雖清淡些,但過些時日,此事被人所淡忘了,自然又會好起來的。”

    “說得倒是輕巧,”另一側的粉裳女子面露不屑,“誰不知道你最近攀上了威遠候家的四公子,不日就要贖身做妾去了,咱們牡丹閣的榮辱興衰,與你有什麼相干呢,這會兒惺惺作態給誰看?”

    “你——”紫裳女子對粉裳女子怒目而視,剛要開口回敬,金娘低喝道:“好了!現有貴客在場,你們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兩女同時閉嘴,各自將視線移開。

    沁瑤看得暗暗稱奇。

    “敢問金娘子,”一直默不作聲的清虛子開口了:“近段時日你館內可曾招攬新人?”

    “近些時日?”金娘搖搖頭,“不曾,我館內每隔兩年去江南采買一批新人,最近的一次是去年三月。”

    也就是說有近一年未進新人了。清虛子捋捋須,復問:“那這梅紅生前在哪位娘子房裡伺候?”

    屋裡瞬間一默。不一會,那言辭犀利的粉裳女子開口道:“梅紅生前是我房裡的丫鬟。”

    她生就一副美艷絕倫的模樣,且眉目飛揚,遠比尋常女子來得鮮活靈動,即便在爭奇鬥妍的牡丹閣,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

    她此時極力透出滿不在乎的神情,攥著帕子的手卻微微發抖。

    金娘安撫性地握了握她的手,柔聲道:“雲芍,你將當日的情形再與道長細說說。”

    雲芍咬了咬紅唇,開口道:“梅紅是去年進的館,已在我身邊伺候一年了,平日裡干活勤快,只嘴有些碎,喜歡貪小便宜。事發那日,她一大早便打碎了我一罐胭脂,到中午伺候我吃飯時,又將湯灑到我裙上,我見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的,狠狠地說了她一通,將她攆到門外罰跪。誰知到了下午,這丫頭竟不見蹤影了,我跟金媽媽說了,大家裡裡外外找了一大圈,才發現這丫頭已死在後院的花圃中了。”

    她說著,似是想起了梅紅的死狀,有些瑟縮地往椅內挪了挪身子。

    清虛子皺眉,看向雲芍道:“當日梅紅可曾說過什麼奇怪的話,或做過什麼奇怪的舉動?”

    雲芍極力思索了一會,搖頭道:“只神思有些恍惚,並不曾說過什麼——”她猛地一頓,疑惑道:“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事發前幾日,梅紅曾向我打聽館內某個人的籍貫,我因覺得此事與梅紅死因無關,故不曾跟官府說起。”

    “哦?”清虛子來了興趣,“梅紅向你打聽何人?”

    雲芍對身旁的紫裳女子一努嘴,不屑道:“就是她咯,咱們牡丹閣現今的頭牌——寶笙大美人。”

    那喚寶笙的女子氣得連連冷笑:“雲芍啊雲芍,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見林四公子對你的殷勤不理不睬,偏偏看上了我,你嫉恨不過,便往我身上潑污水是吧,你好狠毒的算計!”

    她眉眼不如雲芍艷麗,但難得有一股清冷婉約的氣質,不像歡場女子,倒像出身名門的貴女。

    沁瑤饒有興趣地比較著兩人的姿色,暗想這牡丹閣的老板娘真是深諳經營之道,館內女子,各有千秋,各具風情,生意怎能不好。

    金娘露出頭疼的表情,剁腳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倆能不能消停一會?!”

    她瞪向雲芍:“天下男人都死絕了?就一個林四入得了你的眼了?你可還記得剛進館時寶笙如何照顧你的,見你初來乍到,處處周全你,待你如同親妹。如今寶笙覓得了良人,你不替她高興也就罷了,還整天找她麻煩,雲芍啊雲芍!你叫我說你什麼好!”

    雲芍頓時淚盈於睫,氣道:“林四公子當初明明先看上我的!不過幾日功夫,怎麼就跟寶笙山盟海誓了呢?金媽媽你說,不是她處心積慮地挖牆腳是什麼?”

    她伸出玉白的手指直直指向寶笙,即便盛怒之下,亦美得觸目驚心。

    沁瑤疑惑地摸了摸下巴,這雲芍嬉笑怒罵自有風情,比之寶笙,確實是更勝一籌啊。

    清虛子揮動拂塵,看向金娘道:“金娘子,你館中之事已大致有了眉目,為免傷及無辜,還需跟你好生商量商量,你且借一步說話。”

    金娘聞言,忙起身領著清虛子到門外說話。

    不一會,金娘回屋,命丫鬟取來四十枚碗,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擺在諸美人面前。

    她肅色道:“每人滴一滴指血到碗中,梅紅之事自會水落石出。”

    眾女發出一聲驚呼。

    金娘見大家皆是一臉錯愕,卻並沒有聽她吩咐的打算,她咬咬牙,道:“我先來。”她說著,走至案前,利落地拿起匕首,劃破食指,滴落數滴指血到碗中。

    屋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過不一會,忽響起一個柔柔的聲音:“我也來。”卻是寶笙,她走至案前,學著金娘的樣子將指血滴到另一個碗中,抬頭望向眾人道:“梅紅妹妹死的凄慘,咱們大家欠她一個交代。”

    仿佛受了這句話的觸動,眾人不再冷眼旁觀,都紛紛上前將指血滴落到碗內,轉眼間四十個碗無一落空。

    沁瑤心中冷笑,好一個膽大的邪物,是料定了他們沒那個本事查到她頭上麼?

    她垂下眸子,掏出懷中用鎮靈符封著的蠱蟲,慎重地放至案上。

    清虛子點點頭,揮掌拂落蠱蟲身上的封印,須臾,那蠱蟲扭動兩下身子,緩緩蠕動起來。

    沁瑤暗暗點頭,只等蠱蟲爬向寄主的血碗指認寄主,誰知蠱蟲卻只蠕動了半寸,復又匍匐不動了。

    沁瑤耐著性子等啊等啊,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然而蠱蟲依然紋絲不動,活像被施了定身咒。

    金娘抬頭愕然地看向清虛子,道:“道長,這——”

    清虛子不經意往眾女方向一瞥,心中冷笑,怪不得那人如此有恃無恐,原來是有備而來。

    他思忖片刻,喚阿寒近前,對他耳語幾句。

    阿寒點點頭,回身取下背囊,打開包袱皮,捧出一枚灰撲撲的五棱鏡。

    沁瑤定睛一看,不禁咂舌,師父為了對付那邪物,竟連鎮觀之寶無涯鏡都使出來了。

    清虛子接過無涯鏡,揮動拂塵,無聲默念咒,半晌,方捏訣高喝道:“”起——”,就見那枚不起眼的鏡面驟然光華大勝,過不一會,竟穩穩當當升到了半空中,鏡中光芒直射向案上蠱蟲。

    片刻後,那蠱蟲伸伸脖子,開始扭動金色的蟲身,下一瞬,有些僵硬地往盛了指血的碗身爬去。

    屋內氣氛剎那間凝結,不安的情緒暗暗在空氣中彌漫,蠱蟲初始爬得異常吃力,漸漸地,越爬越快,越爬越快,到得一個碗前時,竟猛地一躍而起,撲通跳進了那碗血水中。

    “啊——”有人跌坐到地上,身子篩糠般抖瑟起來。

    金娘子面色一白,不敢置信地望向地上女子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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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寶笙並不答言,只一臉驚懼地盯著碗中蠱蟲,眼見它越漲越大,轉眼間已如拳頭大小,她凄聲尖叫一聲,手腳並用爬向清虛子:“道長救命!道長救命啊!”

    話音未落,那蟲身忽啪地一聲漲破,下一瞬,便有一只通身血紅的飛蛾飛將出來,准確無誤地直奔寶笙。

    寶笙已嚇得面無人色,血蛾越飛越近,清虛子卻只冷冷的看著自己,並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她絕望地推開清虛子,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往門外跑去。

    只是她速度再快,又怎及那迅如閃電的血蛾,只一瞬,血蛾便追至她身後,沒入了她體內。

    清虛子搖搖頭,嘆氣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早在你施蠱害人之時,便該想到有今時今日!”

    金蠱雖已入體,一時半刻還未發作,寶笙破滅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她膝行到清虛子跟前,重重磕頭道:“道長,我知道我錯了,我並非有意害人,實是那婢子無意中目睹了我給林四公子種蠱,威脅我要宣揚出去,不斷向我勒索銀錢,我萬般無奈,才出手害她的,我事後也追悔不已,道長,我知道錯了,您道行高深,慈悲為懷,就行行好,救救我吧!”

    被眼前景像嚇呆了的雲芍聽得此話,惶然開口道:“原來…你為了爭寵,竟給林四公子下蠱…”

    寶笙立即怨毒地回身看向雲芍:“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若不是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去年中秋節,我們一同游街,明明是我先邂逅林四公子的,你為何故意在他面前賣好,你安的是什麼心?我知道你素來咬尖要強,什麼都要跟我搶,以往我不跟你計較,但你為何連林四公子都不放過?”

    “於是你便施蠱將他奪回?”清虛子冷眼看著寶笙,“甚至為了一己之私,用那般惡毒的蠱殘害無辜?”

    寶笙體內的蠱毒開始發作,眼角隱隱沁出血絲,腹內仿佛有千鈞之力在攪動,她越發驚惶,忍痛抓著清虛子的衣袖道:“道長,快救救我,我往後再也不害人了!我也是一時糊塗,您慈悲為懷,忍心看著我慘死在你腳下麼!”

    清虛子暗嘆一聲,他原本只想用蠱蟲指認寄主,誰料這蠱毒如此霸道,竟會反噬寄主。看寶笙這副模樣,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他施出清心咒,試圖幫寶笙壓制體內蠱毒,但寶笙面色越來越枯槁,面色越來越青黑,已然回天乏力。

    他嘆息,低聲問寶笙:“你可知道另兩名寄主是誰,現在何處?”

    寶笙的臉色如回光返照般瞬間一亮:“只要告訴道長,道長便能出手救我麼?”

    清虛子只是默然,他不忍心騙一個將死之人。

    寶笙仍不放棄希望,忍著噬骨的劇痛,極力擠出只言片語:“有名寄主,在…大…”

    眼中最後一點亮光變暗,如風中燭火無聲熄滅,由此陷入無盡的黑暗。

    沁瑤眼看著那一刻前還嬌美如花的臉龐瞬間枯萎,雖然是咎由自取,仍忍不住心生凄惶。

    屋內死一般寂靜,過不一會,開始有人低泣,漸漸形成一片嗚咽聲,沁瑤抬頭,愕然發現哭得最難過的竟是雲芍。

    清虛子為寶笙頌一段往生咒,沉默起身,凝眉道:“寶笙體內的蟲身已死,第二條蟲身很快便會催動寄主,恐怕過不多久,又會有人枉死了,時日不多,我們要盡快找到第二位寄主才是。”

    回青雲觀的路上,清虛子嘆道:“’長相守’委實太過邪性,按說這蠱術已在世間絕跡上百年了,也不知道寶笙是從何處得的。“沁瑤疑惑道:”師父,好端端的蠱術為何要叫長相守,其中可有什麼典故?”

    清虛子捋捋須道:“這蠱術本是百年前從苗疆傳入中原的,聽說是一名巫後為籠絡意中人而制,女子如將其種入體內,不但能迷惑男子的心性,還能施蠱殘害旁人,是世間罕見的雙性蠱。蔓延到前朝時,有宮中妃嬪為了爭寵冒險種蠱,迷惑皇上,前朝皇後得知後深惡痛絕,暗中搜羅天下能人異士,破除了那妃嬪的蠱術,皇帝清醒後,深以為恥,便下令禁絕巫蠱之術,違者抄家滅族,其後不過十余年,這蠱術便慢慢絕跡了。””竟是為了得到意中人所制?怪不得叫做長相守。“沁瑤愕然,又忍不住嘆息,該是多麼無望的愛,那巫後才能想出這種傷人傷己的蠱術。

    清虛子像是有所觸動,露出鄙薄的表情道:”即便達成所願又如何?所得的也不過一具丟失了本性的軀殼罷了,說到底,無非都是種蠱之人一廂情願,自欺欺人。“說話間馬車到了青雲觀,剛到門口,一名喚福元的小道童跑到車前道:“道長,您可算回來了,方才有一封洛陽的八百裡急件送到觀裡,信上還用的是官印,怕是有要緊的事要找您。”

    “洛陽的官信?”清虛子詫異地跟沁瑤和阿寒一對眼,提步往觀內走去。

    拆開信一看,清虛子的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原來是前日洛陽出了一樁奇案,一具死了多日的無頭死屍自行跑到洛陽府擊鼓鳴冤,當地知府既驚且懼,聞聽長安城的清虛子道長法力高深,便請清虛子秘密前往洛陽,協助破案。

    信上還強調:請道長務必即刻出發,到時候必有重謝。

    “師父,咱們去嗎?”沁瑤站在清虛子身後看完信,問清虛子。

    清虛子撫了撫下巴,略思忖一會,回頭對沁瑤說道:“信上說得這般凶險,為師需得即刻啟程,你才從莽山回來,若又跟著為師連夜趕路,太過辛勞了,還是別跟著去了——阿寒,速幫為師收拾行囊,咱們這便出發。”

    阿寒一怔,他迅速抬頭看一眼沁瑤,見師妹並沒有流露出不滿的情緒,他才放下心來,起身道:”是,師父。“半個時辰後,沁瑤清虛子和阿寒上馬車,清虛子擔憂地對沁瑤說道:“為師不在長安的這段時間,如果另外兩名寄主有了下落,你切忌輕舉妄動,一切等為師從洛陽回來再說。”

    他知道沁瑤性子穩重,處事穩妥,但到底年紀太小,道行又粗淺,萬一遇到種蠱之人,他怕沁瑤應付不來,反傷了自己。

    沁瑤見清虛子如此慎重,她忙點頭道:“我知道,師父放心吧。”

    ————————————————————————————

    藺效剛從含元殿出來,身邊迅速圍上來一群文武官員,個個面如春風向他道賀:“恭喜世子被皇上欽點為南衙諸衛將軍。”“皇上向來識人如炬,世子果然是年少有為。”

    道賀聲此起彼伏好不呱噪,藺效耐著性子一一回禮,好不容易突出重圍,蔣三郎拍拍藺效的肩膀,低笑道:“說吧,上回出長安幫你皇伯父干什麼去了,哄的他這般高興,一回家就讓你當了南衙諸衛將軍。”

    藺效似笑非笑地看向蔣三郎道:“想知道?“蔣三郎腳步一頓,等著藺效的下文。

    “把你那匹大宛紫骍馬送給我,我就告訴你!”

    蔣三郎氣笑道:“你盡管賣你的關子,我若存心想知道,怎麼都會知道!”

    見藺效抬步欲走,他只得作罷,道:”行,行,你不說便罷。今日弟弟你高升,哥哥我做一回東席,咱們去日晟樓好好喝一盅。“藺效不屑道:“喝酒便喝酒,往自己臉上貼金做什麼,你是我哪門子的哥哥,”

    常嶸跟在兩人身後,無奈地連連嘆氣,這兩位主子什麼時候能不吵架拌嘴,也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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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藺效跟蔣三郎到了日晟樓,大掌櫃一見這兩位都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貴人,忙堆起滿臉笑容將一行人引至樓上雅座。

    日晟樓正對著長安城最繁華的東五大街,大街上酒肆茶莊自不必說,還有不少珠寶首飾衣裳鋪子,平日裡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兩人點好酒菜,便吩咐侍從推開隔扇,隨意往窗外望去,恰逢三月初三女兒節,大街上有不少仕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結伴出游。

    街對面有一家名喚摘月樓的珠寶鋪子,鋪子裡的首飾做得比別處都要貴重精巧,素為長安貴婦所喜,蔣三郎不經意看到摘月樓門前停了不少馬車,一怔,問掌櫃的:“今兒是什麼日子,怎麼大街上這麼多人?”

    掌櫃的順著蔣三郎的視線往窗外看了看,笑道:“今日是女兒節,想來有不少小娘子出門添置衣裳首飾。”

    “竟是女兒節?”蔣三郎若有所思,抬頭吩咐掌櫃的:“你去找摘月樓的掌櫃,讓他挑幾樣最得意的首飾速來見我。”

    掌櫃心領神會地一笑,領命而去。

    藺效抬眼看向蔣三郎:“怎麼?要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

    蔣三郎楊揚眉,滿不在乎地說:“與你何干?”

    藺效笑笑,身子靠到椅背上,懶洋洋道:“摘月樓的珠寶動輒上千兩白銀,一根珠釵便是長安城半座宅子,你對你那位阿妙,還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吶。”

    蔣三郎望著窗外,默了一刻,開口道:“你少管我的閑事,你看看樓下,剛下馬車的可是你那位繼母?“藺效聞言,往樓下一看,果見一身華服的崔氏正扶著婢女的手從瀾王府的馬車上下來,看情形,多半也是來摘星樓買首飾的。

    崔氏身旁還跟著一個戴著帷帽的窈窕女子,蔣三郎觀望片刻,低笑道:“那女子可是你繼母的娘家外甥女,看這身形,相貌多半不差——你不是認了她做表妹麼,就別端著了,干脆順水推舟,娶了她做世子妃吧。”說著便促狹地笑了起來。

    常嶸本在一旁幫藺效斟酒,聽得這話,又是生氣又是好笑,他看向藺效,卻見藺效仿佛根本沒聽到蔣三郎的話,正聚精會神的看著樓下。

    常嶸順著主子的視線往外看去,摘星樓門前來來往往,多是些衣飾華貴的女子,崔氏正攬著玲瓏進摘星樓,身後跟著一堆丫鬟奴僕,並無什麼怪異之處。

    他正納悶,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視野,那女子膚白勝雪,明眸善睞,正親親熱熱地挽著一個中年婦人下馬車,赫然正是莽山遇到的那個女道士。

    世子正一眼不錯地盯著那女道士,眼見得她也進了摘星樓,便回頭吩咐他道:“去看看。”

    常嶸心裡是一百個不樂意,好不容易跟這女道士跟他們從此陌路了,怎麼好巧不巧地又碰上了?

    他磨磨蹭蹭地不肯動。

    藺效詫異地回頭看常嶸一眼,催道:“還不快去?”

    ——————————————————————

    挽著母親胳膊進摘月樓的正是沁瑤。

    自那日師父帶著阿寒出發去洛陽,一走便是半個月,一直未有音訊,直到前日,師父才從洛陽寄了封信到觀裡,告訴她一切順利,不日便將回來。

    她懸著的心放回了肚裡,想起後日便是女兒節,便想著回家一趟,看看哥哥和父母。

    子譽的身體在那枚蛇妖內丹的幫助下,早就今非昔比了,不過半月功夫,甚至能出門遛馬,一日看盡長安花了。

    一家人喜不自勝。子譽往年因身體的緣故錯過了幾屆春闈,眼下考期日近,哪有不發奮圖強的道理,便卯足了勁在家准備春闈。

    過節這日,瞿恩澤囑咐妻子和女兒出門逛逛首飾鋪子,若有看中的,不要吝惜銀錢,難得家中喜事連連,是該好好慶賀一下。

    喜事連連?沁瑤有些納悶,直到去摘月樓的路上,母親才神神秘秘告訴她:她父親要升官了,若不出意外,她父親不日便要被擢升為太府卿了,往後便是從三品了。

    “真的?”沁瑤莞爾,見母親高興得容光煥發,一把摟住母親道:“怪不得您今日破天荒帶我去摘月樓呢,女兒還琢磨,您這般小氣,平日裡多給我添幾身衣裳都不肯,今日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貧嘴!“瞿陳氏佯怒地點點沁瑤的鼻頭,道:“從小到大,家裡還少了你的吃穿了?小沒良心的。”

    說笑間便到了摘月樓,沁瑤進了樓內,入眼處盡是雍容華貴的長安貴婦,滿屋珠環翠繞,樓上還有隱室,專供身份貴重的勛貴女眷休憩。

    沁瑤陪著母親看了幾根翡翠鐲子,瞿陳氏舍不得給自己添置,便令店家將適合女兒家佩戴的珠花呈些上來,要給沁瑤挑揀。

    沁瑤剛要出言阻攔,那女店家忙不迭地應了一聲,便到後頭庫房挑選珠花去了。等了半柱香功夫,那店家還未回來,樓上卻隱隱響起女子說話的聲音,緊接著樓梯吱呀作響,有人從二樓下來了。

    領頭的女子年紀約十八九歲,生得蛾眉皓齒,溫婉端莊,頭上戴著鳳釵,身穿流彩暗花雲祥蜀錦廣袖羅衫,一身裝扮華貴逼人,顯見得是名門貴婦。

    她身旁的女子約莫十四五歲,模樣更為出眾,雙眸水靈靈的,說話時巧笑嫣然,讓人情不自禁就被她所吸引。

    這時店家捧了一盤珠花過來了,見沁瑤母女盯著那兩名貴婦打量,她笑了笑,壓著嗓門道:“那位是瀾王妃,咱們店裡的頭一號貴客,她身旁那位絕色小娘子聽說是她娘家的外甥女,兩人感情好著吶,這些時日王妃沒少帶她外甥女來。”

    瀾王妃?沁瑤一怔,上回在莽山見到的那位瀾王世子約莫十六七歲,眼前的王妃最多比他大個一兩歲,兩人怎麼都不可能是母子,她轉念一想,是了,多半那位瀾王世子的母親已過世,這位王妃是他父王的續弦了。

    一行人越走越近,擦身而過時,瀾王妃身旁的女子忽駐足笑道:“姑姑頭上的鳳釵有些歪了。”

    她說著,便抬起右手幫瀾王妃整理花鬢,淡粉色的廣袖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臂彎,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藕臂。

    沁瑤離得近,不經意抬目一看,便見女子臂上一條金線在雪白的皮肉下若隱若現,一路蜿蜒,直到掌心方消失不見。

    沁瑤寒毛一豎,眼見得那女子跟著瀾王妃走出門外,她急急對母親說道:“母親,我想起觀裡還有師父交代的事沒做完,我得先回去了,家裡的馬車借我一用。”

    說著便起身,大步往門外追去。

    ——————————————————————

    “她跟著崔氏的馬車到了我們王府?”藺效詫異地放下酒盅。

    “是。”常嶸也很是不解。

    蔣三郎正在一個紫檀木祥雲紋的托盤中挑揀首飾,聞言笑著抬頭對常嶸說道:”你主子成日裡取笑我被賣花女迷得神魂顛倒,自己倒看上一個女道士,這回好了,人家都找到家去了,還杵著做什麼,還不趕快回去救場?“藺效皺眉:“你想到哪去了。”想著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便起身道:“改日再跟你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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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藺效跟常嶸一路快馬加鞭回了王府,然而王府門前的大街空空蕩蕩,哪還有什麼馬車。

    藺效不死心,命常嶸帶著魏波等人一左一右細細尋找,足足找了半個時辰,依然一無所獲。

    藺效疑竇叢生,當日在莽山對付蛇妖時,那小娘子有勇有謀,實在不像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引得她一路跟隨崔氏到王府門前呢?

    藺效一路思忖著進府,剛跟常嶸走到思如齋,崔氏身邊的李嬤嬤不知從哪冒出來了,她滿臉堆笑,對藺效福了一福,道:“世子回來了。王妃請您到花廳去一趟呢,說有要緊的事要跟您說。”

    縱橫溝壑的一張老臉,竟還厚厚地塗著脂粉,藺效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嫌惡,他剛想開口拒絕,想起今日之事,心念一轉,對李嬤嬤點點頭道:“我換過衣裳便來。”

    主僕二人到得花廳,遠遠便聽見府中伶人在奏曲,曲調歡愉,映襯著長安明媚的春日,一派寧靜滿足的景像。

    花廳前兩株桃樹開得正好,霏紅的花瓣在樂聲中被春風從枝頭吹落,擾人思緒地四處飛揚。

    藺效進花廳時,烏黑如墨的鬢發上不小心落了一片花瓣,惹得坐在花梨幾後的玲瓏捂著帕子愉悅地輕笑起來:“哎呀,沒想到表哥平日裡不苟言笑,竟也學外頭那些狂放郎君往鬢上簪花。”

    話音未落,上首投來兩道目光,落在那春光日影中的少年身上。

    雨過天晴色的瀾袍,漢白玉的腰帶,身形挺拔,舉止從容,面容更是俊美得令人目眩,老天爺在創造藺效時似乎心情格外的好,毫不吝惜地給了他一副上好的皮囊,崔氏淡淡的移開視線,瀾王卻生出與有榮焉的豪情,這是他的長子,昂藏七尺,比初升的朝陽還要耀眼三分。

    他滿心滿眼都流露出對藺效的首肯,朗笑道:“春風最愛擾人,連世子都敢捉弄,冷眼一看,可不像簪著花?也罷,由著它罷,我兒貌若潘安,即便簪花,又豈是長安街上那些簪花遛馬的小郎君能比擬的。”

    藺效無奈道:“父王又取笑孩兒了。”令身旁的僕從替他將鬢上桃花摘落。

    瀾王興致不減,慈愛地看著藺效:“皇兄今日封了你做南衙諸衛將軍,往後你便要統領羽林軍了,羽林軍守衛皇城,關系著皇上乃至整個社稷的安危,你切記要比往常更要細心慎重,萬不可辜負了你皇伯父對你的信任。”

    藺效應道:“是。”

    崔氏笑著提醒瀾王:“王爺,別光顧著高興,還有正事沒說呢。”

    瀾王一怔,旋即笑道:“是了,今日是女兒節,聽說皇兄下旨今晚不行宵禁,屆時護城河旁還會舉行花燈會,你玲瓏表妹想去看看,你要是晚上沒什麼事,便帶著玲瓏去湊湊熱鬧吧。”

    藺效想也不想便回絕道:“不巧了,兒子晚上跟蔣三郎有些事要相商,恐怕不能陪玲瓏表妹了。”

    玲瓏原本一臉期待地看著藺效,聞言,轉而可憐巴巴地看著崔氏。

    崔氏輕聲埋怨道:“王爺——”

    瀾王捋捋須,面露不虞,對藺效道:“你每日跟蔣三郎一同上朝,有什麼話平日裡說不得,非得今日說?玲瓏這孩子從幽州遠道而來,以往從未見過長安的花燈,難得今日女兒節,你便盡盡地主之誼,帶她去逛逛——莫要再推脫,就這麼說定了,用過晚膳,你便陪著玲瓏出門。”

    ————————————

    沁瑤一身道童打扮,貓在瀾王府後頭小巷中的馬車上,遠遠地往瀾王府張望。

    早上她跟隨在摘月樓見到的那位女子到了王府,本想順勢鑽個空子混進去,誰知道瀾王府守備那般森嚴,她觀望了好一陣,都不得門而入,只好悻悻然回了青雲觀。

    想起師父說第二位寄主體內的蠱蟲不日便要催動,她著實不安,便留了封信交給福元,囑咐他若師父回來,將信呈給師父。

    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將師父上回對付寶笙的無涯鏡找出來揣在懷中,又坐上馬車回到了瀾王府。

    守到天將暮黑時,門前終於有了動靜,先是出來一眾僕從,牽出幾匹駿馬和一輛馬車在門前靜立,仿佛在等候什麼人。

    過不一會,出來一名身姿俊朗的錦衣少年,沁瑤定睛一看,正是上回在莽山見到的瀾王世子。

    他身旁並肩走著一位少女,少女眉目妍麗,笑容甜美,不時抬頭與他說話。

    兩人一路走到馬車前,瀾王世子止步,看著侍婢扶少女上了馬車,方轉身上馬,一勒韁繩,往前而去。

    看這情形,這二人多半要去護城河外看花燈,沁瑤忙放下車簾,吩咐車夫老周悄悄跟上。

    馬車啟動,沁瑤靠著車壁皺眉思量,得月樓的店家曾說過這女子是瀾王妃的娘家外甥女,兩人感情甚篤,看方才的情形,似乎瀾王世子也跟她關系融洽,她不由有些頭痛,瀾王府的親眷她可輕易惹不起,一會得想個什麼法子,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確認這女子的寄主身份。

    正想著,馬車猛地一頓,竟停了下來。

    沁瑤一怔,剛要詢問老周發生了何事,忽眼前一亮,有人無聲無息地掀開了車簾,那人有著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含著笑意看向她道:“自莽山一別,好久不見,道姑近來可好。”

    沁瑤驚訝地張大嘴:“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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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7-1-25 12:11:47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玲瓏正詫異為何藺效好端端地吩咐停馬,不一會,車簾一掀,竟上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大唐雖然風氣寬容,於男女大防上不像前朝那般顧忌,但也沒有男女共乘一車的道理。

    玲瓏瞬間沉下了臉,身旁的侍婢更是大呼小叫起來:“哪來的道士,這般唐突,還不快下去!”

    沁瑤見狀,笑嘻嘻地開口要解釋,車簾外藺效說道:“不必驚慌,她是蔣三郎的一個遠方表妹,因想出來看花燈,故而才做了道士裝扮,她只身一人,又跟咱們同路,你們可以共乘一車。”

    玲瓏一怔,忙細細打量小道士,果見她唇紅齒白,膚膩如玉,不但是個女兒身,相貌還不是一般的標致。

    聯想起方才藺效話語中對這女子的維護,玲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醞釀了好一會,方綻出笑容道:“好的表哥,玲瓏知道了。”

    馬車轱轆重新啟動,玲瓏親自起身拉了沁瑤在身旁坐下,笑道:“原來是國公府的表小姐,真真漂亮,你也是出來賞花燈的,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不怕花子把你拐了去?”又笑嘻嘻地自我介紹:“我叫玲瓏,你呢?”

    “叫我阿瑤吧。”沁瑤挨著玲瓏坐下,順勢捉了玲瓏的手握在掌中,由衷贊嘆道:“玲瓏姐姐才漂亮呢。”余光落在玲瓏雪白的手腕上,很好,金線比早上看到時又深了幾分,若她是第二位寄主,顯然體內的蠱毒已經呼之欲出。

    沁瑤收回目光,抬眸注視玲瓏道:“聽姐姐的口音,不是長安人士?”

    玲瓏點頭:“我是幽州人,頭一回來長安,難得今日城裡放花燈,便求著表哥帶我出來看看,對了,還未請教妹妹府上在何處?”

    “我也暫時寄居在盧國公府。”沁瑤掀開簾子往外張望,不經意間轉移話題道:“玲瓏姐姐快看,街上好熱鬧。”

    道路兩旁早已掛上流光溢彩的各式燈籠,大街上到處都是出來賞燈的紅男綠女,商販們吆喝著招攬生意,酒樓上人影憧憧,樂坊中絲弦不絕於耳,處處堆金砌玉。

    這便是天底下最繁華的長安,玲瓏眼神炙熱,低聲贊嘆。

    沁瑤在一旁暗暗看著,剛要開口,馬車停了下來,簾外響起藺效的聲音:“還未到護城河,但此處有一家長安有名的樂坊,變文唱得甚好,不如便在此下車,聽聽曲再走。”

    “甚好。”玲瓏歡愉地應道,命侍婢將車簾掀起,拉著沁瑤起身,“走,咱們下車。”

    街旁一家陶然酒肆,店中酒菜別致,布置也甚為精巧,最妙的是二樓正對著樂坊,視野開闊,是絕佳的賞曲之地。

    藺效引著玲瓏和沁瑤上了樓,選了一處清幽的包廂,一行人依次坐下。

    常嶸雖是藺效的近身侍衛,但在座的兩位都是閨閣女子,為著避嫌,只好在樓下大廳處跟其他僕從另置了一席。

    藺效看了看沁瑤,開口道:“我跟玲瓏用過晚膳才出來,你呢,吃過東西沒有?”

    沁瑤這時才感覺到肚餓,她撫了撫肚子,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露齒一笑:“還沒吃呢,現在可不是有些餓了。”

    藺效便吩咐伙計點菜,想著沁瑤是道家身份,不知飲食上可有什麼忌諱,斟酌著點了幾個素菜。伙計剛要走,藺效想起做菜需得好些時候,怕沁瑤餓得狠了,又喚住伙計補充道:“先速呈些點心上來。”

    沁瑤暗贊藺效心細,玲瓏卻從未見過藺效這般周到的一面,以往二人在府中相遇時,他不是寡言少語,便是拒人於千裡之外,何曾這般和顏悅色過?

    她心中翻江倒海,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估計表哥是這家酒肆的常客,連點菜都點得這般順手,也不知附近還有哪些好吃好玩的,一會表哥可要帶我和阿瑤妹妹好生逛逛才好。“原來她叫阿瑤,藺效看向沁瑤,他只知道她是太史令瞿恩澤的女兒,自小病弱,在親戚朋友面前都鮮少露面,幾乎是個影子似的存在,他無從得知她的閨名,更無法探聽她為何做了道士。

    玲瓏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藺效的回答,臉上有些掛不住,沁瑤一眼瞥見,忙出聲解圍道:“我雖然較少出門,但也知道這附近有家奶酪澆鮮櫻桃做得最好,平日裡不少人排著大長隊買呢,那店不遠,就在旁邊的永椿巷裡,一會咱們去買點嘗嘗?”

    玲瓏忙笑起來:“呀,原來你也是個長安通,太好了,表哥不搭理人,隨他去罷,一會我只纏著你,你可不許像表哥那樣嫌我煩。”

    藺效端起酒盅飲了一口,並不接話。

    玲瓏干脆不再理他,拉著沁瑤一起站到窗前,欣賞起夜色中的花燈來。

    對面樂坊已在街道中間架起了舞台,幕布後影影綽綽映出伶人們的身影,樂鼓聲緩緩升起,好戲就要開台了。

    伶人細細高高的嗓子一亮相,四周便開始爭相恐後地叫好,今日唱的是《降魔變》,舍利佛戴著面目猙獰的面具上場,氣勢磅礡地鬥起了虛無的妖魔鬼怪,唱腔高亢,曲調變換無窮,陰森森的,空氣間轉眼有了悚然的味道。

    “你害怕麼?”玲瓏小聲地問沁瑤。

    沁瑤笑著搖頭。

    “我不大愛看變文,記得小的時候每回看了都會做噩夢呢。”玲瓏緊緊抓住沁瑤的手。

    也不知她是緊張還是害怕,沁瑤覺得玲瓏長長的指甲在手腕上劃得有些疼。

    她不動聲色地避開玲瓏的觸碰,玲瓏驚呼一聲,又緊緊握住她的手,一臉懼色地望著窗外道:“這羅漢的扮相好生嚇人。”

    沁瑤面色一冷,緩慢而堅定地將玲瓏的手從腕上拿開。

    玲瓏一怔,轉頭看向沁瑤,原本驚慌的神色慢慢斂去,眸光中湧動著意味不明的波瀾。

    沁瑤沉默地與她對視,不一會,身後有人走近道:“上回蔣三郎還跟我說起你素來膽小,從不敢看鬼怪變文,怎麼今日倒逞起強來了。“藺效說著,將沁瑤不動聲色地從玲瓏身旁隔開。

    玲瓏的眸色越發深了,嘴角幾不可見地動了動,笑道:“想來阿瑤妹妹跟我一樣,難得出來逛逛,也顧不上害怕了。”轉頭見伙計已將一疊疊的點心呈了上來,她忙贊許地慨嘆一聲道:“好別致的點心,看得我又餓了,阿瑤妹妹,快過來吃吧。”

    沁瑤神色一松,笑了笑,走到桌前坐下。

    正吃著,伙計呈上一壺熱好的海棠酒,笑道:“這酒叫海棠,是本店掌櫃親手釀的,性子溫和,不易上頭,便是女兒家也能喝的,兩位小姐不妨嘗嘗。”

    雖然沁瑤做著道士的打扮,但伙計常年迎來送往,什麼人沒見過,早在沁瑤進來時,便已認出她是女子了。

    玲瓏撫掌笑道:“你們店家真是個妙人,這酒聞著好香,甚合我意。”不由分說地接過酒壺,替藺效和沁瑤斟上酒,也替自己滿上,舉杯道:“表哥,阿瑤妹妹,我孤身一人初來長安,有許多不妥帖之處,幸得表哥處處周全,才不至於鬧笑話,今日又跟阿瑤妹妹一見如故,我心裡真是高興,來,我先敬你們一杯。”

    她笑容真誠,言辭懇切,沁瑤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正為難間,身旁伸過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將酒盅接過去道:“阿瑤自小體弱,不善飲酒,這杯酒我替她喝了吧。”

    沁瑤錯愕地轉頭看向藺效,玲瓏的臉色也瞬間一僵,一時間屋子裡寂靜得針落可聞。

    玲瓏面色變了幾變,好一會,才勉強開口笑道:“表哥這般維護阿瑤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你嫡親的表妹呢。”頓了頓,見藺效自己那杯未動,又帶著撒嬌的口吻道:“表哥自己那杯還未喝呢。”

    藺效淡淡一笑,剛要舉杯,窗外“嗖——”的一聲發出巨響,夜空中仿佛有無數流星劃過,轉瞬間變幻出七彩斑斕的光芒,如真似幻,絢爛至極,“是煙花——”沁瑤驚嘆,拉起玲瓏走至窗前,黝黑的夜空被煙花照得亮如白晝,戲台周圍的人們被眼前美景所惑,紛紛驚嘆著仰頭觀望,只有台上扮作鬼魂的伶人不受所擾,仍舊咿咿呀呀地淺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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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7-1-25 12:11:58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真美啊,不愧是長安。”玲瓏的臉龐在煙花的映襯下不斷變換著顏色,眼中光芒忽明忽暗,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兩人在窗前默默觀賞了好一會,直到煙花放完了,才回到桌前。

    剛坐下,玲瓏一眼看見藺效面前的酒盅已經空了,眼中光芒一熾,忙又舉起酒壺,重新替藺效斟滿。

    沁瑤出來時穿得單薄,此時夜色漸深,寒浸浸的風順著窗戶吹到身上,只覺得遍體生寒,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可是冷了?”藺效立刻就注意到了。

    沁瑤忙坐直身子搖搖頭,心裡卻暗暗叫苦,她從青雲觀出來時太過匆忙,只著兩件單衣,連件大氅都未披,此時可不是冷得有些受不住。

    藺效毫不猶豫地起身道:“夜風太盛,一會只怕會更冷,你衣裳太薄,如何熬得住?我這就送你回府。”

    “這——”沁瑤訕訕一笑。

    玲瓏臉色難看起來,這才出來多少時候,一出變戲都未聽完,不過是那阿瑤叫一聲冷,便連護城河都不去了?她心裡酸得能冒出泡來,暗中將牙關咬了又咬。

    好不容易將滿腔澀意壓下去,她含著笑意看向沁瑤道:“我倒無所謂,就怕阿瑤妹妹難得出來一趟,還未逛過癮,要不這樣,我出來時多帶了一件大氅,就在馬車上,阿瑤妹妹若不嫌棄,我便讓我的丫鬟取過來,你先披著?”

    還想逛嗎?藺效無聲地詢問沁瑤,等著她的意見。

    沁瑤偷眼看向玲瓏的手腕,比起馬車上見到的時候,那腕上金線竟驟然變淡了,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了,沁瑤暗暗心驚,瞬間改變主意,撫著額頭道:“多謝姐姐的美意,只是我忽覺得頭有些疼,多半是方才受涼了,這便要家去了,下次有機會,再跟姐姐出來玩耍。”

    “怎麼突然就頭痛了,要不要叫大夫到府上看看?”玲瓏眼睛隱隱一亮,沁瑤看得真切,但一轉眼的功夫,玲瓏臉上又恢復了關切的神情。

    “不必了。”沁瑤搖頭,轉頭看向藺效道:“世子哥哥,煩請你送我回盧國公府吧。”

    ————————————————————————————

    夜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久無人居的倚竹館忽然幽幽亮起一盞燈,少女將手中燈籠擱在桌上,借著昏暗的燈光打量一圈,便惴惴不安地在桌前坐了下來。

    他會來嗎?她企盼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東西已經種下去了,這會多半已經起效了,其實明日再試探他也使得,可她之前已經等了太久了,好不容易得手,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她隱隱有些期待,那樣俊美的郎君,若動心時會是什麼樣的表現,會像今日對別的女子那樣對她噓寒問暖、殷切周到嗎?

    想起今日的情形,她羞惱地咬住下唇,她不過出身差點,論相貌,論才情,她哪一點比今日那女子差?他許是忌諱她名義上的姑姑,可有隙的是他們二人,她不過一個被無辜卷入其中的棋子,他可真狠得下心腸,連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最可笑的是那個所謂的姑姑,自己給人做了填房還不夠,還要推著她給他做妾,“王爺很滿意你,但他言下之意,你出身略差了些,做世子妃是萬萬不能的。”

    難道就因為出身卑微,她便只能做個以色事人的姬妾?她嗤笑,她偏不信命,她有的是法子讓世子愛上她,他那麼有主見,年紀輕輕便做了羽林軍的頭領,只要他認定了,一定會有辦法娶她做正妻的,到時候——她得意地抬頭打量滿屋名貴的擺設,這瀾王府的女主人便是她了。

    院門吱呀一聲,腳步聲突兀地在院中響起,有人進來了。

    玲瓏眼睛一亮,是他!她猛地起身,復又坐下,緊張地抬手理理鬢角,又迅速撫了撫裙上的褶皺,等人推開屋門進來時,她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表哥?”

    來人果然是藺效,橘黃的燈光映射在他俊美無疇的臉龐上,連帶著素日清冷的神情也柔和了幾分。

    他靜靜地跟玲瓏對視片刻,緩步朝玲瓏走過來。

    只是跟玲瓏期待中的情景不一樣,藺效人還沒走到她身前,先將一柄寶劍利落地架到她脖子上。

    玲瓏猝不及防,柔婉的笑容瞬間僵住:“表哥,你這是做什麼?”

    “沒想到你年輕不大,懂得的歪門邪道還不少,我倒小瞧了你。”藺效饒有興味的看著玲瓏,臉上帶著笑意,眼中卻是冰冷徹骨的寒意。

    緊接著,院外響起一陣有序的腳步聲。

    玲瓏思緒還凝結在藺效的話語上,驟然出現的腳步聲讓她的心越發的慌亂,脖子上還架著劍,她不敢妄動,只好極力轉動眼珠望外看去。

    門口洞開,一群身著王府護衛服飾的人進來了。

    領頭的人正是常嶸,他和魏波合力抬著一個用黑色幕布包裹著的物體走到屋子中間,小心翼翼地將物體放在地上。

    空氣中陡然有了一絲腥腐的氣味。

    玲瓏的心猛地一沉,一些刻意被她遺忘的記憶倏地湧現在腦海中,陰暗的混合血腥的泥土味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她恐懼地吞咽一口唾沫,目光膠著在幕布上,一時一刻都無法移開。

    藺效不再看她,聲調放柔對門外說道:“你也進來吧。”

    話音未落,進來一個小道上,她左手拎著一個包袱,右手拎著一個關著老鼠的籠子,目光只在玲瓏身上一轉,便施施然走到屋子中間。

    玲瓏已經顧不上驚訝了,神經緊繃到極致,反而鎮靜了下來。

    她迅速調整好臉上的表情,驚惶又可憐地開口道:“阿瑤妹妹,表哥,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這女子遠比他想的還要狡詐,藺效嫌惡地皺眉,冷冷地移開寶劍,命常嶸將她綁住。

    他看看院門,耐心的等著,不一會,院外果然又傳來一陣騷動,一群丫鬟僕從簇擁著半夢剛醒的瀾王和一臉怒容的崔氏進來了。

    一旁的沁瑤暗自咂舌,今晚真是一場大戲,瀾王府的正主子一個不落全都到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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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7-1-25 12:12:12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世子這是要做什麼?”看到跪在屋子中間被五花大綁的玲瓏,崔氏又驚又怒,“好端端地為何這般折辱玲瓏?你胡鬧也該有個度!”

    瀾王的睡意也消散得一干二淨:“荒唐!”他轉頭看向崔氏身旁的李嬤嬤們,“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給表小姐松綁。”

    藺效淡淡看一眼蜂擁上前的李嬤嬤等人,李嬤嬤被藺效眼中的寒意所懾,怯生生地一頓。

    “父王。”藺效不慌不忙地對瀾王行了個禮,“兒子從不無事生非,實是如今瀾王府混進了邪佞之人,若不及早去除,恐危及父王的貴體,還請父王聽兒子詳稟。”

    瀾王面露遲疑,崔氏的嗓音卻陡然拔高:“世子的意思是我的外甥女是邪佞?”

    藺效眼角都懶得掃崔氏一下,走至桌前,將沁瑤帶進來的包袱打開,玲瓏偷眼一望,不出她所料,裡面果然裝著醉香閣的半杯酒水和幾塊點心,她暗笑一聲,偷偷松了一口氣。

    “你可認得這些酒食?”藺效沒有漏看玲瓏的表情變化,他眼中的玩味加深,像是捕獵的獵人,在惡意地欣賞獵物徒勞的掙扎。

    玲瓏泫然欲泣:“王爺,姑姑,玲瓏今日跟世子出去看花燈,半路遇到一位阿瑤妹妹,後來表哥便帶我們去醉香閣看變文,醉香閣的海棠酒很香,點心也好吃,可惜後來阿瑤妹妹不舒服,我們連一出變文都未聽完,便各自回了府。”她轉頭直直看向沁瑤,“阿瑤妹妹,你當時自稱頭痛,要回盧國公府,為何此時會跟表哥在一起?“瀾王和崔氏這時才注意到屋子裡多了個面生的小道上,崔氏狐疑地上下打量沁瑤一番,開口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處?”

    沁瑤無聲一笑,玲瓏姑娘確實不簡單,不過三言兩語,便成功將箭靶子轉移到了她身上。

    她從容地理了理道袍,幾步上前,對瀾王和崔氏恭敬行禮道:“貧道道號元真,是青雲觀清虛子道長的俗家弟子,幾日前,世子說府中有些不妥,欲請家師前來查看,因家師不在長安,觀中事務暫由貧道代為主持,貧道便跟隨世子來了瀾王府。事急從權,未曾事先請示王爺王妃,還請兩位殿下莫要怪罪。”

    瀾王雖然不像長安城其他天潢貴胄那麼熱衷僧道,但青雲子的大名他以往也有所耳聞,見這小道士說得有紋有路,態度又持重守禮,疑慮便消了大半。

    藺效隱隱對沁瑤流露出贊賞,接話對瀾王道:“今夜在醉香閣時,玲瓏趁兒子不備,分別在兒子和元真道長的酒水中下了蠱毒,幸得元真道長早就有所察覺,玲瓏才不至於得逞。”他說著,對沁瑤做了個請的手勢。

    沁瑤點頭,將包袱中的點心取出,放到那裝老鼠的小籠子中。

    那老鼠頗大,幾下便將那小塊點心吃淨。

    眾人斂氣屏息,緊張地看向那老鼠。初始時,老鼠並無異常,甚至還精神頭十足地玩起了自己的尾巴,半柱香過去,老鼠陡然躁動起來,先是拿爪子撥動自己的耳朵,繼而吱吱亂叫,胡亂地抓動自己的胸腹,幾下抽搐,飽滿的鼠身迅速枯萎下去,轉眼間便只剩一個干枯的鼠屍。

    眼前景像聞所未聞,崔氏駭得用帕子捂住嘴干嘔起來,瀾王也驚懼地看向沁瑤,“這——”

    沁瑤躬身:“回稟王爺,這蠱毒稱為長相守,是為雙性蠱,媚蠱可以蠱惑想要媚惑的男子,毒蠱可以毒害想除去的人,是極為陰狠的天下奇蠱。如您所見,這點心中放的是毒蠱,而世子那杯酒中是媚蠱。老鼠體小,故而蠱毒發作得快,若施在人身上,需得一日一夜方能起效,”

    瀾王自小宮闈中長大,對女子狐媚惑主的手段屢見不鮮,但沒想到有朝一日這手段竟被人拿來對付自己的兒子,他勃然大怒,對玲瓏的憐惜瞬間轉為憎惡:“你竟敢用蠱來媚惑世子,你好大的膽子!”

    “王爺且息怒,”崔氏忙替玲瓏辯解,“單聽這道姑的一面之詞,又怎能做得准?她好好的一個女兒家扮作道士,處處透著古怪,說不定是從哪冒出來的騙子!”

    她怒目看向沁瑤:“你可有證據證明是玲瓏放的蠱毒?若沒有,為何空口白牙地污蔑玲瓏?”

    玲瓏掩袖哀哀哭泣,好不可憐:“不知玲瓏何事得罪了這位道姑,竟這般往玲瓏身上潑髒水,這等歹毒的蠱毒玲瓏以往聞所未聞,萬萬不敢認!”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藺效對常嶸使個眼色,常嶸會意,走開幾步,跟魏波合力將那黑色幕布裹著的物體移至屋中明亮處。

    打開幕布,屋中原本若有若無的腥腐味驟然加重。幕布內是一具早已辨不出面目的屍體,屍身每一處都浮腫潰爛,口鼻的部分甚至爛出了黑黑的窟窿,正往外溢著屍水。

    瀾王面色大變,崔氏及李嬤嬤等人更是駭得神魂俱散,一時間人人避之不及,屋內嘔吐聲此起彼伏。

    藺效等眾人吐的差不多了,從魏波手中接過一封信件,展開來,上面是一副女子畫像,女子面容清秀,姿色只算得中等。

    “你該認識這畫像上的女子吧?”藺效冷冷地看向玲瓏。

    早在那幕布屍首昭之於眾時,玲瓏便已知道大勢已去,見到這畫像,她更是面色灰白,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藺效收回視線,將畫像呈給瀾王:“早在玲瓏剛進府時,兒子便曾照著她的模樣畫了畫像,派魏波拿著去幽州打探,幽州崔府自然是問不出什麼,輾轉問到崔家一個遠房同族時,才終於打探出了一個子醜寅卯。”

    他說著,不經意看一眼面色鐵青的崔氏:“那位同族是崔府大老爺的堂弟,叫崔景生,因是旁支,家中境況窘迫,父母早亡,只有一個妹妹——便是崔玲瓏。崔景生娶妻後,妻子與妹妹不睦,連帶著崔景生也愈發看妹妹不順眼,夫妻倆不時地寡待她。““崔景生隔壁住著一戶朱姓人家,一場瘟疫奪走了當家夫婦的性命,只剩一對祖孫相依為命,祖母年老昏聵,帶著孫女朱綺兒守著薄產過日,家中比崔家還要艱難,可稱得上家徒四壁。”

    “朱綺兒與崔玲瓏年齡相仿,時有往來,因性子相投,兩人還結拜了姐妹。““有一日,長安城中有一位貴人傳來消息,說要從崔氏族中挑選一位年未及笄的女子,召至長安做瀾王世子的貴妾。崔景生得到消息,打起了自家妹妹的主意,時不時到崔家大老爺面前舉薦崔玲瓏。”

    “那位貴人借著歸寧,從長安特意回了一趟幽州,在娘家哥哥——崔家大老爺的協助下,親自挑選崔氏族中的適齡女子,左挑右選,只有崔玲瓏一人年未及笄,相貌也還算入得了眼——”

    瀾王聽到這,意味不明地轉頭看一眼崔氏,崔氏本就面色難看,瀾王這一眼更是看得她如坐針氈。

    “正當崔家緊鑼密鼓地教習妹妹琴棋書畫時,崔玲瓏卻忽然一夜暴斃,崔景生攀龍附鳳的算盤驟然泡湯,他心有不甘,不為妹妹的死傷心,只恨錯過了驟然富貴的機會,成日裡長吁短嘆,性子涼薄如斯,委實讓人寒心。”

    “正在崔景生心灰意冷的時候,那朱綺兒卻忽然毛遂自薦,說只要崔景生不介懷,她願意李代桃僵,扮作崔玲瓏去長安。朱綺兒本就比崔玲瓏生得貌美,若去了長安,十有八九會得到世子的歡心,崔景生喜出望外,當下便引著朱綺兒去見那位長安貴人。”

    “長安貴人見到朱綺兒的絕色,早已意動,又聽到朱綺兒願意扮作崔玲瓏,哪還有不願意的,派人教習朱綺兒數月,便命人將朱綺兒接去長安。如今想來,也許那貴人要的只是一個願意聽她擺布的美貌女子,至於是不是真的姓崔,她根本不會介意。”

    “你簡直荒唐!”瀾王怒意愈盛,猛地一拍桌案,怒目看向崔氏,滿屋下人噤若寒蟬,崔氏白著臉緊緊咬住下唇,一方鮫帕死死地在指間絞來絞去,哪還說得出話。

    沁瑤偷偷看一眼面色自若的藺效,真是好謀算,布了這麼久的局,看似查的是朱綺兒,實則處心積慮,一步一步直指崔氏。

    她出身小門小戶,對豪門世家的恩怨以往只是耳聞,從未親歷,這一回,藺效兵不血刃,便將崔氏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實實在在讓她大開了一回眼界。

    “可憐那崔玲瓏,活著時被家人當作工具,就連被人害死都無人追查她的死因,那凶手僥幸逃過一劫,自以為從此可以代替崔玲瓏安享榮華,可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終於讓有心之人查到了當日真相。”

    藺效說著,緩步走到那屍首近前,吩咐魏波在屍首的頸後緩緩抽出一根銀針。

    那銀針長約半尺,針身沾滿烏黑的血跡,在昏黃的燈光下透著幽暗的光,說不出的可怖。

    藺效用帕子托住銀針,起身冷冷看向早已面無人色的玲瓏:“朱綺兒,這根銀針你可還認得?”

    銀針近前,鼻端忽沁入一縷玲瓏生前最愛的桂花香,朱綺兒心神俱震,駭得忙將頭偏至一旁,不敢再看。

    “你所住的幽州城大大小小共有三間鐵鋪,你特意找了一家離你家最遠的鐵鋪,畫了銀針的樣子令你祖母前去訂制,那鐵匠至今仍記得你年邁昏聾的祖母,親自畫出了她的畫像。“他說著,從魏波手中接過另一幅畫卷,輕輕一抖,展開畫像,畫上儼然畫著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嫗。

    “事到如今,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藺效垂眸看向朱綺兒,眼神鄙薄,仿佛在看一灘腳下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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