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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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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7: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4
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7-2-2 22:49 編輯

花重錦官城 作者:凝隴

【內容簡介】:

  【注意】:文名雖叫花重錦官城,但與成都無關。

  【閱讀提示】

  故事背景:長安街頭巷尾的各類詭異故事,一卷一個妖怪或鬼物。

  男主傲嬌世子,女主貌美小道姑。

  雙處,HE。

  本文雖然參考了唐朝背景,但整體來說是個架空的朝代,所以切莫當真,切莫當真,切莫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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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山祟

第1章

    藺效目光沉沉地打量著眼前的村莊。

    跟他以往見過的民宅不同,這間村莊的布局可謂毫無章法,幾十間村舍由北往南毗鄰而建,外觀簡陋粗鄙自不必說,由於占地並不富余,甚至連格局都顯得異常逼仄。

    幾間屋舍前還掛著早已褪色的衣裳,每一處屋梁下都結著厚重的蛛絲網,滿目荒涼,處處破敗,惟有村頭枯井旁靜臥著一只紅色釉漆面的撥浪鼓,顏色還保留著當初的鮮亮,似乎是這個村莊唯一與文明接軌的事物。

    藺效緩步走至井前,彎腰將撥浪鼓拾起,拭去鼓面上的積塵,轉動鼓柄,兩粒圓鼓鼓的鼓墜便敲擊鼓面發出“咚-咚-咚”的鈍響。

    凝神一聽,仿佛還可聽到稚兒憨憨的笑聲。

    藺效眯了眯眼。很顯然,這是個荒廢了有一段時日的村莊,村莊裡的每一處景像都表明它曾經熱鬧非凡過,卻又詭異地在某一時刻嘎然而止。

    他想到自己和部下已被困在這山中整整一日,無論他們使出何種辦法,都走不出這座詭異的山,不知道跟眼前的無人村莊有沒有關系?

    一陣陰測測的風打斷他的思緒,那風如有實質,繞著他的腳邊盤旋一圈,便惡作劇似的吹起他寶藍色衣襟的下擺。

    緊接著一雙白皙如玉的手纏上他修長筆直的雙腿,身下低低響起女子嬌嬌的呢喃:好俊的郎君——

    藺效瞳孔猛地收縮,想也不想便拔出腰間寶劍奮力往身下一刺。

    卻發現著力處空空如也,眼前連一個鬼影都沒有。

    藺效心跳如鼓,如玉的鬢角滲出豆大的汗珠,方才那雙手的觸感如此真實,絕不會是自己的臆想。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他猛地抬頭怒目四顧,手中寶劍感覺到主人驟然勃發的殺意,發出嗡嗡劍鳴。

    他素來不信鬼神之說,但從進山那一刻起,周遭發生的一切便已超過他的認知,走不出去的山,無休無止的鬼打牆,驟然出現的無人村莊。最要命的是夜色正加快腳步到來,眼前的村莊很快便會被一片黑暗所籠罩。如果真有鬼魅,朗朗乾坤下也許還能有所顧忌,到了夜晚,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呈現在自己眼前?

    山霧漸漸濃聚,暮風送來零星的駝鈴聲,將藺效的感知拉回人間。

    “得-得”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行七八名騎士縱馬奔進了村莊。

    馬上大多是英武挺拔的年輕男子,他們周身散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只齊齊一揚鞭,便氣勢如虹地將周遭濃厚的死氣一力劈開。

    藺效耳邊仿佛能聽到黑暗裂帛的聲音,方才詭異的景像一瞬間隨風消散而去,他心定了定,將猶自發出嗡嗡劍鳴的寶劍緩緩收回劍鞘。

    騎士中領頭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生得白淨俊秀,歲月的刀鋒尚未在他稚嫩的臉上留下痕跡,他帶著凜然的神情直奔藺效而來,甫一下馬便急匆匆開口道:“主子,屬下幾個去四周察看過了,這村莊周圍沒有村民,沒有客棧酒館,連寺廟都未曾發現!”

    藺效沒有接話。沒有客棧酒館早已在意料之中,這座村莊處處透露著詭異,當初一定發生了極為駭人之事,才會將一座村莊一夜之間變成一座死城。

    但連寺廟和道觀都沒有……

    藺效回身望向村莊,暮色中的屋舍們仿佛有了黑暗的生命力,沉默地與他對望。破敗的窗棱後鬼影憧憧,簡直下一瞬便要破窗而出。

    那種令人絕望心悸的感覺又來了,藺效極力收斂心神,將視線生硬地移至他處。

    看來不只是民間的老百姓自發對這座山退避三舍,就連當地官府都下定決心將與這座山與外界溝通的橋梁連根切斷,有意將其變成一座死山。

    “主子!”名喚常嶸的少年打斷了他的思路,緊接著一個灰頭土臉的道士從馬上滾落到他腳前。

    這道士被常嶸身後的將士拘在馬上,身上的道袍髒兮兮的,與暮色泯然一色,再加上藺效方才心神不定,一時倒未曾發現多了這麼個大活人。

    “咱們下山探路時,看到這道士鬼鬼祟祟跟在咱們身後,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他卻支支吾吾,屬下懷疑他意圖不軌,便將其拘了來了。”

    很像常嶸的一貫作風。

    藺效不置可否,皺眉看向眼前的道士,年紀約莫四、五十歲,八字眉,山羊須,跟身上的髒道袍相反,面皮倒很白淨。

    他一邊唉喲叫痛,一邊怒目瞪向藺效等人,開口罵道:“你們這些小郎君,生得人模狗樣,行事卻這般粗魯無禮!”說話時口音有些怪異,仿佛想極力咬准每一個音節,由於太過刻意,反而顯得生硬。

    藺效冷眼注視著道士,開口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處?”

    道士並不回話,猶自憤憤不平地數落著,一旁的常嶸漸漸面露不耐,“嗖——”的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

    道士魂魄當即嚇掉一半,捂著脖子哎喲喲滾出去老遠,仿佛只要滾得稍慢些,常嶸的佩刀便要叫他腦袋搬家。

    “有話好好說!這位公子!有話好好說!”

    常嶸將佩刀在空中揮舞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刀尖遠遠地指向道士,怒聲道:“好好說?咱們被困在這破山中整整一日了,別說活著的人,就連一只飛禽走獸都沒看見,你這道士好端端地蹦出來,又這般形跡可疑,不用說,這山裡的陷阱多半是你搗的鬼!小爺現在就殺了你,免得你再變出別的障眼法來害人!”

    道士氣急,“你這小郎君好不講理!”

    見常嶸氣勢洶洶果真提刀大步而來,又連滾打爬地一壁躲一壁喊道:“你若殺了我,就真的走不出這座山了!你可知此山是何來歷?!”

    藺效聽得此話,心中一動,回身對常嶸使了個眼色,嚇唬嚇唬也就得了,不管這道士是何來歷,能出現在這人跡滅絕的山中,對此時被困在山中的他們來說,總算帶來了一線生機。

    道士見常嶸收刀回鞘,懸著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他擦了擦鬢邊的汗,剛要開口,抬頭望見只剩殘殘光暈的斜陽,面色一變:“唉喲不得了!太陽就要落山了,諸位將士速速跟貧道一道下山,天黑之前若還未下山,可就真就走不出去了!”

    藺效心頭一緊,道士的想法跟他不謀而合,不管村莊裡此前發生過什麼,但能讓當地官府至今都對此山退避三舍,那駭人的事物多半還在此山中。

    事不宜遲,他大步往馬前走去,“常嶸帶領道長在前帶路,其他諸人緊隨身後,任何人不得掉隊!”

    眾人領命,常嶸仍將道士像來時那般丟在馬上,一馬當先,率先在前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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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8:36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在遇到道士之前,他們早已將下山的這條路來回走了七八遍,每當快到山底時,便會莫名其妙出現一條岔路,將他們又拐回半山腰。

    還記得當時常嶸開玩笑地說:“莫不是遇到鬼打牆了?”說他小時候聽家中母親說起,往往這等偏僻陰冷的地方容易出這等怪事,好端端的道路突然變了樣,將趕路的行人迷惑得神魂俱亂。

    將士中有位叫魏波的聞言連連附和,並說若真遇到了鬼打牆,倒也有法子對付。

    鬼打牆最怕兩件物事:一是污言穢語,罵得越凶,這陣法越容易破。

    二是童子尿。——聽到這,眾人哄堂大笑。常嶸笑得最大聲,拍著魏波的肩膀嚷道:“咱們這些人別的拿不出,童子尿倒是管夠!就連主子,我也敢打包票他還是童子身的!”

    藺效沒想到常嶸連他都敢打趣,板著面孔訓斥了幾句。

    什麼鬼神之談他一律不信!只叫常嶸等人將隨身帶的翎箭插在路邊一路做標識,又趁著天色未晚,帶著一行人再次往山下走。

    誰知這回雖沒再照著原路團團轉,卻莫名其妙闖進了那個無人村莊。

    那些他們用來引路的翎箭根本沒起作用,全都詭異地挪了位置!

    “前面拐過去有一條小溪,如果順利的話,往前再走半個時辰左右,便可出山了。”前方傳來那道士的說話聲,將藺效的回憶打斷。

    他聞聲抬頭,果聽前方隱隱傳來潺潺的水流聲,原本陰森詭譎的山谷被這溪流聲所渲染,就像一潭死水注入了幾尾鮮活的鯉魚,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常嶸等人又驚又喜,“怎麼之前沒見到有這樣一條小溪?”

    你們能見到才有鬼了,道士暗暗嗤之以鼻,面露得色道:“如今還是只聞其聲而不見其形,得繞過這座大岩方能見到溪流呢。”

    又道:“今日若不是你們遇到貧道,怕是再走個三天三夜都別想走出這座山。三年來,多少人進山之後不知所蹤,是當地出了名的凶山。後來出事的人多了,這山就再也無人敢來了。今日若不是貧道急需采些只在此山生長的藥材,又仗著自身有些法力,也不敢貿然進山。”

    “說得我越發好奇了。”常嶸回身看向道士,“聽你的意思,這山是三年前才出現古怪的?”

    道士點頭道:“貧道雖在此地出家,卻不是本鄉人,關於此山的傳言也是聽同觀的道友說的。”

    他說著,抬頭環顧四周道:“此山名叫莽山,原是百裡八鄉出了名的神仙福地。山上有座村莊叫仁濟村——就是今日你們見到那個無人村莊,村裡的村民多是此處土生土長的獵戶,他們世代依山而居,靠狩獵為生,日子雖過得清貧,卻也算得上安居樂業。前些年,村民開始將山中摘得的野果和獵取的野物拿到市集中販賣,一來二去,村民的日子便變得富庶起來…”

    眾人回想起今日見到的死氣沉沉的無人村莊,誰能想到它當初也曾繁華熱鬧過,後來究竟發生了何事,讓村莊變得荒涼如斯。

    似乎知道眾人心中所想,道士肅然道:“當地百姓對當年之事諱莫如深,貧道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一二。聽說三年前,忽有仁濟村的村民到縣衙報官,說村中出了怪事,短短七日內,豢養的家畜失蹤了三十余口,且夜間常聽到女子的啼聲,村民驚惶不安,求官府派人前去緝凶。誰知縣府的大人聽說只是些牲畜失蹤的小事,渾不在意,敷衍了幾句,便將報官的村民打發了回去。”

    此話觸動了常嶸的心事,他恨聲罵道:“昏官!”

    道士對常嶸發表的意見不置可否,繼續道:“後來沒過幾日,仁濟村果然出事了,村中上上下下百余人口,全都一夜之間不知所蹤,連屍首都未能找到——”

    道士話音未落,仿佛有無數鬼魅在回應道士的話語,原本寂靜無聲的山林驟然嗚嗚咽咽響起哀鳴聲,這啼聲如泣如訴,攝人心魂一般的可怖。

    眾人不提防被嚇了一跳

    藺效神色一凜,迅疾地拔出腰間寶劍,常嶸及幾名隨從也紛紛縱馬上前護在藺效左右,有隨從驚惶地四處張望一番,顫聲道:”這…這是什麼聲音?這般瘆人。“”百鬼夜啼!“道士面色大變,猛地從馬上一縱而下,撩起道袍發足狂奔起來,邊跑邊嚷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繞過前面的大石咱們便能見到下山的路!快!趁那邪祟還未出來,咱們速速離開此處!“”走!“藺效毫不猶豫地策馬跟上。

    轉過一人多高的大石,原本逼仄的山路豁然開朗,一條清溪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在前面,趟過這條小溪——”話音未落,道士卻猛地收住腳步,駐足不動了。

    藺效等人覺得奇怪,常嶸訝道:“你怎麼了——”待看清眼前景像,剩下的話語也像被人扼住喉嚨驟然失聲。

    只見溪邊半蹲著一名女子,正彎腰將長發放到溪水中滌洗,她洗得極認真,大紅色的衣袖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臂彎,露出纖細的手臂,肌膚白的不像人間的顏色。

    月光如最上等的銀色絲緞傾瀉下來,將她的身形輪廓柔柔地鍍上一層銀邊。

    更奇怪的是,山谷中一切躁動不安的異響都隨著這女子的出現重新回歸寂靜,靜謐的月色下只能聽到她從容掬水的聲音。

    藺效等人被眼前景像所懾,全體陷入長久的沉默。

    好半天,不知道是誰艱難地擠出一句話:“看來今日,誰都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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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8:48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藺效等人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長安城裡關於鬼魅的傳說很多,譬如青面獠牙的夜叉,傳聞中它面目可怖,雙眼大若銅鈴,在夜半的長安城出沒,遇到夜歸的行人,便揮動地獄的板斧,毫不留情地砍下對方的頭顱。

    藺效小時候忙於習文學武,母親對他管教嚴格,從不與他說這些,但藺效有個奶娘溫姑——也就是常嶸的娘,她肚子裡有數不盡的鬼故事,常常說給藺效聽。

    “要是夜半遇到跳繩穿肚兜的小孩,小郎君可得躲得遠遠的。“溫姑的臉龐明淨白皙,身上的衣裳有著鈴蘭的清香,藺效將埋在她懷裡,昏昏沉沉地打著盹。”為什麼呀?“在一旁害眼饞癆似的望著母親的常嶸忍不住問——那是他的母親,他多想母親此刻抱著的是他,他克制地輕輕揪著母親的衣襟,想跟母親靠得更近些。

    “噓——”母親示意他噤聲,“小郎君睡了。”

    “我沒睡呢。”藺效急急抬頭,亮晶晶的眸子裡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我沒睡著,奶娘,你快說,為什麼跳繩的小孩咱們得躲得遠遠的?”

    這孩子!溫姑笑了,伸掌撫了撫藺效白淨如玉的臉龐,“因為呀,跳繩的小孩會問過路的行人,我方才跳了多少下?你幫我數了沒?行人若不防頭回了他一個數字,可就不得了了,原來那小孩就是索命的冤鬼,行人回答的數字就是他前去勾魂的日期!”

    “嘶——”小小的藺效跟小小的常嶸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

    藺效眼前一晃,奶娘的臉龐幻化成了另一張臉,這少女約莫十四五歲,有著一雙幽黑如井的眸子,月光倒映在溪水上,將她的面龐映襯的纖毫畢現,肌膚瑩白潤澤,五官小巧精致,豐潤的嘴唇很是惑人,可惜色澤太過殷紅,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可怖。

    常嶸猛地一跳,想也沒想護在藺效身前,向那少女喝道:“你是何人?!”

    少女抬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藺效等人,山谷極靜,眾人都大氣不敢出,生怕那女子下一刻便脫去人形,化作修羅惡鬼。

    良久,只見那少女若無其事一笑,並未做出什麼舉動,復又彎下身子,將長發放入溪中滌洗。

    “你——”常嶸骨子裡“遇鬼殺鬼,遇神殺神”的蠻勁上來了,還要上前,被橫刺裡衝過來的道士一把攔住,道士嗓音有些不穩,抖聲道:“莫…莫去招惹她,你們沒見到這女子一出現,山風驟停,連百鬼都止啼了麼,多半…多半就是鬼王了,此時激怒它,是怕咱們死得不夠快麼?”

    藺效等人到底出入過沙場,年紀雖輕,但行軍時荒山古墳也宿過,沙場上斷頭斷胳膊的場景更是沒少見。

    眼前景像雖然詭異,但軍人的素質讓他們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都迅速的平靜下來。

    “鬼王?”藺效皺眉,這少女孤身一人出現在凶山中,又對這夜間陰森的可怖景像無動於衷,絕非尋常的弱質女流,但若說她是鬼魅……藺效回想起白日裡見到的無人村莊,不對,這女子身上沒有村莊裡那種無處不在的絕望哀戚之感。

    “管她鬼王妖王的,”觀望了一陣,看那女子似乎並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藺效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低聲對常嶸等人說道:“遲則生變,咱們盡快下山才是正經,道長,你不是說趟過這條小溪便到山腳下了麼,莫再耽擱了,這便走吧。”

    說話間,藺效不經意碰了碰胸前的物件,還好,東西還在。此番出行,押送的物件太過貴重,藺效實在不願意橫生枝節。

    “對對對,”道士一邊緊張地注視著溪邊女子,一邊點頭如搗蒜,“就在前方,不到半裡地,只要順利趟過這條小溪,就能出山了。”道士說著,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大有躍躍往前之勢,只是仍忌憚著那女子,不敢輕易邁步。

    常嶸看不慣他這畏縮退卻的模樣,俯下身子一撈,利落地將道士一把抓起丟到了馬上,又一抖韁繩,一馬當先往前開路了。

    藺效等人緊隨其後。

    經過那名女子時,藺效忍不住放緩速度,低頭戒備地望向那女子。

    就見她已將長發從溪中撈出,正放在一側肩頭用纖細的手指梳理著,黑發映襯著她雪白的皓腕,本該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美景,此時此刻卻只讓人覺得可怖。

    感受到藺效的目光,女子回眸看向藺效,須臾,忽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這女子長得甚美,她未笑時,如紅梅凝結了白霜,美則美矣,卻冷清疏離、不甚靈動。這一笑,仿佛春回大地,白霜融化變為晨露,萬株紅梅爭相吐蕊,美艷嬌柔自不必說。

    藺效穩住心神,淡淡地收回視線,揮動韁繩,快速趟過了溪流。

    小半個時辰過去,道士急得額間開始冒汗,“怎麼回事?明明出口就在這大石後面,前日我還從這處出口下了山,怎麼這會找不到了?”

    常嶸破罐破摔地把馬鞭一扔,跌坐到地上道:“罷了罷了,大不了在這荒山中宿一宿,明日再想法子出山便是了。我就不信了,咱們這麼多人,又個個身手不凡,誰能把咱們怎麼樣。”

    想起什麼,又跳起來,從胸前包袱裡掏出干糧和水壺,遞到藺效面前道:“主子,大半日未吃東西了,這荒郊野外的,先胡亂吃兩口墊墊肚子,等明日咱們回了長安再找補。”

    能順利回長安麼?藺效接過水袋喝了一口,心裡卻一點都不樂觀,他回想今日發生的事,異樣的念頭不斷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極力想抓住那個念頭,思緒卻如手縫間的流水,怎麼也抓不住。

    到底是哪個地方不對勁呢?

    他抬頭望向溪流對面的那女子,卻驚訝地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一塊山石上,手裡轉動著一根樹條,正好整以暇地望著這邊。

    藺效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察看自己的手下,還好,仍是八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不管今夜會出現什麼樣的情形,只要九個人擰成一股繩,一切困難都好說。

    藺效計議已定,回身對常嶸等人說道:“天色已黑,道路不明,咱們也莫再要一味強行下山,這樣吧,我看大家也都乏了,此處還算開闊,不如咱們就在此處搭建帳篷宿上一宿,明日再做計較。”

    那道士見藺效等人有放棄下山的打算,急得直跳腳,“這怎麼行?!諸位郎君,此山萬萬不可過夜!不是貧道信口雌黃,這山上的邪祟千真萬確,邪性得厲害,咱們今晚若留在此山中,怕是一個都活不了了!““那道長找得到下山的法子嗎?”常嶸不耐道:“咱們還想回長安好好吃一頓呢,誰願意宿在這荒郊野外的?但咱們總不能像沒頭蒼蠅似的在這山谷中轉一晚上吧?我勸道長您還是省省力氣吧。”

    道士一噎。

    常嶸等人不再理他,各自分頭搭建起帳篷來了。

    依照藺效的授意,為防夜間生變,彼此有個照應,每兩人分做一組,藺效跟常嶸共一帳,那道長則跟魏波分到了一處。

    對面的女子一動不動望著藺效等人忙碌,卻始終未見異樣的舉動。

    拾掇完畢,眾人又在空地上生起火堆,聚在一處取暖。

    月光灑向山谷,將山間萬物染上一層銀霜,藺效見眾人臉上都有寂寥之色,心中一動,笑道:“長夜漫漫,不如咱們飲酒行酒令取樂如何?上回是誰自稱帶著美酒來著,這會也莫莫藏著掖著了,拿出來吧。”

    常嶸等人連連應好,魏波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壺酒,眾人一哄而上。

    藺效在一旁笑著看他們笑鬧,想了想,從腰間抽出寶劍,用衣袖輕輕擦拭劍身來。

    道士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盯著藺效,先誇一句:“好劍!”,又道:“劍身隱隱有五彩光華,怕不是尋常之物吧?”

    常嶸耳力過人,聽到道士的話語,回頭笑道:“那是當然!這劍可是上古神劍,據說能斬妖除魔,又隨歷代主子上過戰場,是世所難尋的寶劍呢。”

    道士聞言,目光閃閃,想要開口說話,抬頭卻見藺效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心中一凜,將到了嘴邊的話語又噎了回去。

    藺效心中冷笑一聲,剛要起身回帳,忽聽常嶸等人發出一陣喧嚷。

    他戒備地回頭一望,看清眼前景像,不由一怔。

    就見那本該在對岸的少女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正一派天真地盯著常嶸等人手中的酒袋,見常嶸等人錯愕地望著她,她嫣然一笑,撫掌笑道:“好酒!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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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8:58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少女的長發不知什麼時候已綰成了雙髻,那是本朝未嫁女子身份的像征,光潔的臉龐雖然還有些蒼白,但已沒有了方才初見她時的森森鬼氣。

    大紅蓮紋的大袖明衣,藕荷色綾羅緞束胸,脖子上掛著一個黃澄橙的金項圈,項圈下三個滾圓的鈴鐺,在月光下瑩瑩流轉,憑白給少女增添了一份富貴和嬌憨。

    藺效等人心中都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方才匆匆一瞥,誰也沒有仔細打量這女子的裝扮,誰能想到這莫名其妙出現在深山中的女子竟還穿著長安城時下最流行的衣裳。

    而且她什麼時候過來的?這邊這麼多內外兼修的高手,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常嶸深感羞辱,霍地跳起來,嚷:“你是何人?意欲何為?!”

    又將目光往女子身後探去,咦,竟然有影子,那麼…多半不是鬼罷?

    少女對常嶸語氣裡的敵意渾不在意,只盯著魏波等人手上的酒袋,笑道:“好香的酒!——這山谷中的風冷得像刀子似的,我冷得厲害,各位大人不介意我過來討口酒喝罷?”

    一副自來熟的語氣。

    藺效沉默地望著少女,得體的舉止,毋庸置疑的美貌,還有那隱隱透著天真無邪的表情,這女子顯然很懂得御心之術…

    若是常嶸幾個城府稍差些,怕是輕易就會對這女子卸下心防吧?

    道士悄悄湊到藺效身邊,低聲道:“小郎君,看來這鬼物道行不淺,頗會迷惑人,切莫被它的皮囊給騙了。”

    藺效身材欣長挺拔,而道士略有些矮胖,跟藺效站在一處,頭頂只齊藺效的下巴。

    藺效不喜生人近身,微微皺眉,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剛要開口說話,忽腦中如被一道白光照亮,一個念頭像破泥而出的荷花,尖端微露。

    電光火石間,他做了一個決定。

    “若小娘子(注2)不嫌酒水粗鄙,便過來酌飲幾杯吧。”他笑,做出一個歡迎的姿態。

    常嶸等人驚訝地張大嘴,怎麼會?這女子處處透著古怪,多半不是善類,小主人智珠在握,怎會被她三言兩語給唬住?!

    那道士也露出驚惶的神情,“小郎君!”,眼睜睜地看著那女子走到火堆旁坐下,他面色越來越難看,可藺效顯然已做了決定,輕易無法改變,他頓生無力回天的挫敗感,白著臉跌坐到地上。

    魏波回過神來,一臉戒備地將酒袋遞給少女,少女笑嘻嘻地接過,爽快地仰脖喝了好幾口。

    藺效仿佛根本沒注意到常嶸等人眼神中的焦慮和警告,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少女喝酒,閑閑問道:“聽小娘子的口音,好像是長安人士?”

    “嗯——“女子笑著點頭,算是回答藺效,目光滴溜溜一轉,落在常嶸他們搭建的帳篷上。

    “你們今晚要宿在這裡?”

    “是。”

    “也包括他?”——少女忽然轉過頭,伸出玉白的手指,指了指道士。

    道士本聚精會神地盯著少女胸前的黃金鈴鐺看了又看,不提防被少女比了一指頭,他勃然變色,猛地一甩袖子,怫然而去。

    少女目光追隨著道士,眼見他進了其中一個帳篷,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她轉頭見藺效正一眼不錯地望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這深山裡的夜,又冷又長,且常聽人說起這山有些古怪,我孤身一人,著實害怕,郎君可還有多余的帳篷出借,可否讓小女子就近叨擾一晚?”

    呸——方才是誰一個人在深山中待著來著,她會害怕?唬誰呢!還用那般狐媚的眼神迷惑小主人!不知羞!母親常說狐狸精最擅魅惑男子,看她這副妖妖嬈嬈的模樣,說不定就是山中的妖怪修煉成了精,對了!多半就是狐狸精!

    常嶸在一旁越看越火大,簡直恨不得跳起來給這女子一劍。

    藺效卻似乎很受用少女嬌軟的模樣,他挑眉一笑:“這有何難?常嶸,幫這位小娘子再支個帳篷——“回頭見常嶸正對少女怒目而視,他對常嶸投以警告的眼神,“就支在我帳篷的旁邊吧。“半個時辰過去,常嶸忿忿然掀簾進帳篷,對藺效說道:“郎君為何讓那妖女借住咱們的帳篷?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藺效暗暗嘆氣,也懶得理常嶸,一言不發地倒頭就睡。

    常嶸滿肚子的話語被活生生憋了回去,他氣鼓鼓地望著藺效,看小主人這架勢,多半是什麼都不打算跟他說了。

    說起來,自從前年王妃去世,王爺續娶了崔家的女子,小主人的性子便越發古怪了。

    也難怪,新進門的王妃只比小主人大兩歲,進門之後,生出多少事端。去年初,新王妃有了身孕,愈發地視小主人為眼中釘肉中刺,明裡哄著王爺,背地裡沒少給小主人使絆子。

    想起那蛇蠍一樣惡毒的美麗女子,常嶸恨的牙癢癢。漂亮的女子多半不是好人,就像今天那妖女,生的如雪似玉,說不定就是書上說的“畫皮”!——咦,小主人今日這般反常,不會真看上她了吧?

    他抬頭望向燭火下藺效俊秀絕美的臉龐,小主人跟自己同年所生,今年將滿十七了,說起來,也到了懂男女之事的年紀了。若真看上哪個女子,隨手帶回去做姬妾,誰又能說什麼?

    不不不!主人是何等矜貴的身份,連長安城中投懷送抱的名門貴女都看不上,又怎會被這等來路不明的女子所吸引?

    常嶸胡亂地想著心事,先還強打著精神,戒備地注意著帳外的動靜,不提防困意如一個高高湧起的海浪席卷而來,轉眼便將他打入黑不見底的睡夢中。

    “啊——”凄厲的喊聲如一把利刃,將常嶸混沌綿長的睡眠一劈兩半。

    常嶸初始還有些怔忪,旋即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猛地起身,第一想到的便是保護藺效,誰知往身旁一望,藺效的被褥上卻空空如也!

    他驚出一身冷汗,“主子!”剛沒命地奔出帳外,卻愕然發現藺效好端端地提著劍站在帳前,身邊圍著魏波等人,幾個人都面色端凝,像在凝神細聽著什麼。

    常嶸大感慚愧!連魏波他們都比自己警醒,遇到危險能第一時間趕到主人身邊,自己呢,睡得那麼死,若小主人真遇到什麼危險,自己還有什麼臉苟活?

    他又羞又愧地奔到藺效身旁,剛要開口,道士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他慌慌張張邊系衣裳邊道:“是那位姓譚的護衛大人!還有一名大人,貧道叫不出名字——聲音就是從他們帳中傳出來的,貧道聽得真真的,絕不會錯!”

    這時另兩名護衛也從另一側奔來,大聲道:“主子,譚啟和王行之不見了!那位小娘子也不在帳中!”

    果然是她!這妖女!常嶸迅疾地奔到那女子的帳中,果不其然,帳中空無一人,那女子早已不知所蹤。

    藺效面色一冷,繞過常嶸,大步進了譚王二人的帳篷,他四處環顧一圈,吩咐魏波:“把火拿來!”

    幾根火把一進帳,瞬間將昏暗的帳中照得亮如白晝,藺效迅速地打量帳中一圈,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一撩衣擺,蹲到地上細細查看起來。

    常嶸這時候也進來了,他湊近一看,凜然道:“是血跡!”這串血跡從帳中一路蜿蜒到門外,消失在帳門口。

    沒想到千防萬防,到底還是讓那妖物得了手!藺效強壓著怒意,起身對常嶸低聲說了一句什麼,不等常嶸露出驚訝莫名的表情,便大步帶著魏波等人往帳外走去!

    血跡時隱時現,將藺效等人引到山澗對面不遠處的一處山洞。

    入口處被幾株早已枯萎的山杜鵑所掩蓋,若不是有血跡做指引,藺效等人斷難發現。

    枯樹現如今已被外力劈斷,露出了一人多高的入口,洞內腥臭衝天。

    魏波等人心跳如鼓,看這個光景,那怪物多半還在洞中,且不是一般的邪性,若貿然進洞,他們幾個也就罷了,若小主人有什麼閃失…

    他情急之下試圖阻攔藺效:“主子先別進去,待屬下等人進洞查探一番——”

    誰知藺效一揮手打斷魏波的話語,提劍在手,一馬當先往洞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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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洞內昏暗幽深,遠比藺效他們想的要寬敞。

    甫一進去,一股比洞穴外濃重許多的腥臭味撲面而來,強烈地刺激著藺效等人的感官,讓人幾欲作嘔。

    更可怖的是進門拐角處便有一座由動物和人類殘骸堆積而成的小山,白骨累累,觸目驚心,細看之下,似乎還混有一些孩童的斷骨。

    一路往洞內探去,便可見洞穴東北角有一塊丈余見寬的大石,石頭的四角都已被磨得溜光發亮,顯是有人經常在此躺臥或打坐。

    石上一動不動地躺著兩個人,似受了重傷,身旁依稀可見被外力拖拽所留下的長長一道血跡。

    先前失蹤的那個紅衣少女蹲在兩人身旁,右手握著她之前戴在脖子上的黃金鈴鐺,正低頭察看著什麼。

    “譚啟!王二哥!”看清二人情形,魏波等人眼圈一紅,忙急奔到二人身前。

    就見譚王二人雙目緊閉,臉色青黑,胸膛還在斷斷續續地起伏著,但氣息已經微弱到幾不可聞。

    看到傍晚還在一起喝酒的同伴轉眼間落得如此下場,魏波胸膛裡血氣翻湧,他暴喝一聲,猛地將手中的刀刃刺向少女,“我殺了你這妖女!”

    誰知身旁迅如閃電伸過一柄寶劍,將他的刀“鐺—”的一聲給隔開。

    “小郎君?”魏波又驚又怒,“為何不讓我殺了這妖女?!”

    “不是她!”藺效言簡意賅地回道,收回寶劍,上前查看譚王二人的傷勢。

    少女冷冷地回眸看魏波一眼,冷聲道:“蠢貨!”在腰間摸索一陣,掏出一個小小的玉葫蘆。

    又在魏波等人詫異的注視下,啟開瓶蓋,倒出兩粒朱紅色的藥丸。

    “速速給他們吃下去,再晚一步,妖毒侵蝕心脈,神仙也救不了了。”她將藥丸遞給身旁的藺效,旋即起身,問漸露恍然之色的魏波:“那道士呢?”

    魏波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聽藺效沉聲答道:“被常嶸等人押住,估計此刻已在洞外了。”

    少女點點頭,道:“還不算蠢。”說著大步往外走去,走動間,她手中握著的黃金鈴鐺彼此碰撞,發出叮玲玲的聲響。

    聽得此話,藺效喂藥丸的動作一滯。

    魏波沒想到這女子連他們的小主人都敢奚落,錯愕之下,對少女剛有所緩解的敵意又霍的一下冒了上來。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喧嚷聲,常嶸等人推搡著道士進來了。

    道士被捆得像粽子似的,嘴裡還在亂嚷:“分明是那妖女作亂,你們為何抓著貧道不放?!莫不是跟你們那主子一樣,被女色迷得昏了頭?!混帳東西!!快放了我!!”

    忽一轉頭看見正往外走的少女,道士眼睛一紅,罵得更大聲了:“你這妖物!害死這麼多人還不夠,還要將妖邪的帽子嫁禍到我頭上!我跟你拼了!”

    一邊罵,一邊作勢要用頭撞過來,奈何被常嶸一把制住,只能如困獸一般死死盯著少女,雙腿兀自亂踢個不停。

    少女目光沉沉地望著道士,冷聲道:“本以為只要在帳外畫上六合陣,便可以防你傷害無辜,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你的道行!”

    說著面色一沉,左手捏訣,右臂緩緩舉起黃金項圈,作勢要搖動項圈上的鈴鐺。

    常嶸眼睛瞪的像銅鈴一樣大。

    小主人只說讓他將道士擒住,卻並未告知他其中的緣故,他原以為這道士是妖女的同伙,兩個人一唱一和,好騙取他們的信任,難不成這妖女也是道士?那,那個道士又是怎麼回事?

    常嶸想著,抬頭往藺效的方向望去,卻愕然發現藺效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手中的寶劍,那寶劍光華大盛,劍身仿佛與少女手中鈴鐺響應似的,嗡嗡嗡地大響起來。

    常嶸心頭一震,剛要開口說話,不提防被身旁的道士猛地一把掙脫。

    緊接著那道士怪喝一聲,將身上的繩索齊齊掙斷。

    說時遲,那時快,少女手中的鈴鐺嗖地脫離項圈,化作三個黃金火球,流星般朝道士狠狠擊來,她大喝道:“妖孽!還不現原形!”

    火球一觸及道士的前胸,立即化為三條火龍,沿著道士的身軀一路蜿蜒而上,將他團團圍住。

    道士似遭受極大痛苦,喉嚨裡咕嚕嚕咕嚕地發出駭人的聲響。

    他怨毒地望著少女,面色越來越難看,下一瞬,脖頸忽往旁側一歪,腦袋竟然跟脖子分家,滴溜溜滾到了常嶸的腳邊。

    常嶸以為自己花了眼,將眼睛揉了又揉,盯著腳下看了又看,他沒看錯吧?這個有著一雙死魚眼睛的圓滾滾的東西,難不成,是那道士的腦袋???

    他驚駭莫名地望向道士,就看到道士原本長著腦袋的地方忽然竄出一個碧綠熒熒的三角蛇頭,蛇身足有丈余長,瞬間就躥到了洞頂。

    而少女施出的三條火龍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地緊緊纏住蛇身。

    “這,這到底是什麼怪物!”常嶸盯著巨蛇,恐懼地大吞了好幾口唾沫,又想起什麼,疾步奔到藺效身旁,大喝道:“快!保護郎君!”

    魏波等人之前被眼前情形所懾,一時未反應過來,但到底訓練有素,被常嶸這一提醒,忙擺出陣形將藺效團團護住。

    藺效手中的寶劍卻越來越躁動不安,仿佛一個遇到大敵的戰士,急欲衝到前線去上陣殺敵。

    藺效面色復雜地望著手中的劍,還記得皇祖父當年越過父王將這把劍傳給小小的他時,曾笑稱這把劍能降妖除魔,能保佑我孫兒平安長大。

    當時在場的人都以為是老皇帝的笑談,無人信以為真。

    他之後也只是將它當做一柄尋常的寶劍在使用,並不覺得有什麼過人之處。

    只因為摻雜了一份對皇祖父的孺慕之心,才格外珍之重之,片刻都不離身。

    進山之後這柄寶劍幾次自鳴警示,在那妖道現出原形之後,又如此異動,難不成真是一柄能斬妖除魔的寶劍?

    正想著,前方忽傳來嘩啦啦一聲巨響,藺效抬頭,就見在巨蛇被三條火龍所困,正痛苦地扭動身軀,粗長的蛇尾掃來掃去,將洞內那座白骨山上的殘骸悉數掃到地上。

    洞中腥臭之氣愈濃,少女緊緊盯著巨蛇,口中念念有詞,鬢邊不斷有汗水滑落,臉色也有越來越蒼白之勢。

    藺效等人看得明白,如果說少女初始時占據上風,但隨著體力漸漸流失,此時顯然已露出頹勢。

    敵我分明,到了這個時候,哪還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上——”藺效一揮手,揮劍提氣,往巨蛇身前掠去,常嶸等人也齊齊拔刀出鞘,緊隨其後。

    誰知常嶸等人的刀砍到蛇身上,宛如砍到了金剛石,連個火星兒都沒蹦出來。

    “這——”常嶸面色一變,眼看著那巨蛇的蛇尾就要將自己如破布一樣甩飛了,一柄劍從斜刺裡刺出,將蛇尾奮力一斬。

    這一下雖然沒將蛇尾齊根砍斷,卻砍出一條血肉翻飛的血口,那巨蛇吃痛,將猶自痙攣的蛇尾嗖地一聲收回身側,猩紅的雙目往藺效一望,便俯身對著藺效衝了下來。

    藺效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這柄寶劍果然非比尋常,又見巨蛇已張開血盆大口衝至眼前,他再不猶豫,揮劍往盆大的蛇頭上砍去。

    少女的道行並不足以對付這條千年蟒蛇,不過是仗著身上有世間罕見的法寶,又趁巨蛇心神不定,占了個先發制人的先機而已。論體力,她怎堪與這等千年巨蛇相提並論?

    是以三個回合下來,她體力漸漸不支,只憑著一口真氣在強行苦撐。

    藺效此時帶著寶劍加入戰局,無疑給少女帶來了最強有力的後盾,她精神一振,連帶著三條火龍都隨之一亮。

    “刺它的七寸!”見藺效仍與巨蛇的頭頸糾纏,雖劍劍見血,卻未傷及要害,她有些心急,趁換氣的功夫,高聲提醒道。

    藺效何等聰明,聽得此話,旋即賣個破綻,往巨蛇的眼睛刺去,巨蛇避之不及,龐大的身軀往旁側一滾,恰露出青黑的蛇腹。

    藺效心中一喜,正要刺向巨蛇的七寸,誰知那巨蛇眼見得藺效的劍尖逼至身前,不知哪來的神力,竟生生往後一躍而起,險險避開這一劍。

    “不好!這妖物要跑!”常嶸等人見巨蛇掉轉蛇頭,游動龐大的身軀往洞口逃去,幾個人忙搶先一步奔到洞口,將那巨蛇攔住。

    巨蛇修煉多年,早已能上天遁地,平日的行動速度絕不至於像現在這般遲緩,但身上尤被那少女發出的三條火龍給死死纏住,燒的它皮焦肉爛,好不難受。藺效又刺傷了它身上多處,雖未傷及內髒,但鮮血不斷往外流淌,體力早已折損了大半。

    如今竟連這幾個小卒都敢上來阻攔它,簡直是不自量力!它又怒又惱,張開血盆大口,意欲將常嶸一口吞下。

    常嶸眼見得那巨蛇籮筐大的蛇頭直直逼到眼前,腥臭之氣熏得他連連作嘔,他大吼一聲,虛張聲勢地揮刀亂砍起來,心中卻哀嚎道:“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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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9:22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也許是快要死了吧,常嶸的腦子裡一瞬間湧出許多亂七八糟的記憶。

    他想起瀾王府的梨白居,那是已故王妃的住所,王妃生前最喜歡梨花,所以梨白居的院子每到春天滿是怒放的梨花,綴滿花骨朵的樹枝探出院牆外,遠遠望去,如雪五出,美不勝收。

    記憶中的常嶸趴在梨白居的院牆上偷偷往院子裡張望。

    院中小小的藺效身姿筆挺地坐在廊下的書桌後,正一筆一畫地抄習功課。

    白梨花瓣被暮春的風吹得飄飄蕩蕩,落在小郎君的肩膀上,將他的肩頭染得雪白。

    屋內似在熬藥,庭前梨花的香氣被藥香所擾,清淡中帶了一絲苦澀。

    王妃的咳嗽聲不時傳到常嶸耳裡,“咳咳——大郎,再抄一會就歇著去吧,功夫不在這一時半會的。一會你若覺得無趣,便叫吳叔帶你和常嶸去蹴鞠。”王妃的聲音聽著有些氣弱。

    小郎君忙將筆放在桌上,奔到門邊道:“母親,我不要去蹴鞠,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王妃笑了,聲音很是愉悅欣慰,道:“傻孩子,不是跟你說了麼,母親嗽疾犯了,怕把病氣過給你。”

    王妃身邊的福娘也走到門邊來攔住小郎君,笑著道:“咱們小郎君懂事了,知道孝順娘娘了。小郎君且寬心,娘娘的病養了這些時候,再過幾日就大好了,到時候小郎君就能跟娘娘親近了。”

    藺效歪著腦袋想了想,問福娘:“那——母親的病好了,是不是很快就能給我添弟弟妹妹了?”

    福娘眼睛笑得更像一條縫了,伸手替藺效理了理石墨縐紗隱麒麟紋的衣領,道:“那是自然,到時候咱們府裡不只有大郎,還有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是娘娘給小郎君添的弟弟,咱們府裡可就熱鬧嘍!”

    藺效得到滿意的答案,歡呼一聲,轉過身子啪嗒啪嗒就往外跑。

    常嶸忙從院牆上跳下來,耐心地等著藺效。

    藺效在院門口找到他:“走——蹴鞠去!”

    忽然想起昨天常嶸不肯服輸,贏了他好幾個球,藺效帶著報復的意味說道:“我很快就要有弟弟了,到時候我就不稀罕跟你玩了!”

    常嶸有些惶恐,他不知道為什麼小郎君有了弟弟就不肯跟他玩了。

    他看著藺效往前跑了,忙邁開步子追上藺效,將懷中藏了好久的油紙包拿出來道:“小郎君,這是我娘做的餅餒,可好吃了,都給你,你別不跟我玩。”

    藺效驕傲地回頭看向常嶸,見他果然捧著一包餅餒站在自己跟前。

    酥黃的餅餒早前被常嶸捂在懷裡,餅皮都有些散亂,撒得常嶸胸前衣服上到處都是。

    常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清澈的眸子裡滿是不安。

    藺效不知怎麼的心刺痛一下,他盯著常嶸看了一會,沉默地接過常嶸遞過來的餅餒咬了一口,點頭道:“好吧,只要奶娘每日都給我做餅餒,我還跟你玩。”

    常嶸臉上就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鼻端愈來愈濃重的腥臭將常嶸的意識拉回現實。

    他揮舞的陌刀並不能對巨蛇產生任何威脅,死亡第一次離他如此的近。

    被蛇吞入腹中會是一種什麼感受?他不無恐懼的想,同時又有些委屈,他還不滿十七,連妻房都還未娶,就算一定要死,可不可換一種不那麼憋屈的死法?

    一股大力襲來,將欺至常嶸眼前的巨蛇頭猛地往後拖開。

    常嶸悚然睜開眼一看,就見藺效竟不顧一切飛撲到巨蛇身上,扼住它的脖頸滾落到地上,一人一蛇瞬間糾纏在一起。

    常嶸怔住,小郎君竟然舍命來救他,他胸膛裡漲漲的,眼睛有些發澀。

    看那巨蛇還在扭動,轉眼就占了上風,他擦了擦眼角,大喊一聲砍向那巨蛇:“我跟你拼了!!!”

    少女發出的火龍似乎只對妖物有效,是以即便藺效跟巨蛇近身糾纏,那火焰卻未燒到藺效的身上,而巨蛇的腹肉早已被火龍燒出一個窟窿。

    “刺它的內髒!”見藺效被巨蛇龐大的身軀死死壓住,一時一刻不能掙脫,少女心急地大喊道。

    又急催體內殘存的內力,將那三條火龍燃得更亮,她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這是最後的機會,若還不能將巨蛇制住,他們這些人都會被巨蛇反噬。

    藺效眼前不斷有汗水滴落,原本清晰的視野漸漸變得模糊。

    他摸索著試圖將劍刺入巨蛇的腹肉,奈何劍身太長,他此時被壓在巨蛇身下,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力。

    好在常嶸和魏波等人跑到巨蛇身後,學藺效方才的法子,大喝一聲,齊齊扼住巨蛇的脖頸。

    巨蛇本來正全心全意對付藺效,不妨被常嶸等人的蠻力拉的往後一仰,竟生生露出早已皮開肉綻的蛇腹。

    機不可失!藺效猛地一躍而起,“噗”的一聲,准確無誤地將寶劍插入巨蛇的七寸。

    “赫——”巨蛇發出刺耳的怪聲,龐大的身軀痙攣般的扭動起來,連整個洞穴都發出地動般的異響。

    少女見此情景,忙捏訣大聲吟誦符咒,三條火龍仿佛有了人類的感知,依次從巨蛇破開的七寸中鑽入,轉眼間就將巨蛇燒為了一堆灰燼。

    “收——”少女嬌喝一聲,三條火龍聽到召喚,化作三團火球,飛回少女手中的黃金鈴鐺。

    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氣。

    常嶸等人喘息未定,尤望著巨蛇的灰燼發怔。方才那一番惡鬥,用九死一生來形容也不為過。也不知這怪物到底是什麼來歷,能有這般大的妖力,若不是有女道士的法器和小郎君的寶劍合力對付他,估計在場的人都得被它拆吃入腹。

    藺效將紊亂的氣息理順,起身走到譚王二人身旁查看。

    就見兩人面色青黑之色已經褪盡,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他回頭看向少女,低聲道:“多謝。”

    少女有氣無力地笑笑,道:“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若不是有你手中的寶劍相助,以我的道行,哪是那蛇妖的對手。”

    她說著,想起什麼,起身走到那巨蛇的灰燼前,捂住鼻子找尋著什麼,不一會,就見她手中多了一個青灰色的丹丸。

    藺效恍悟,想必是那巨蛇的內丹了。

    少女將內丹用絹布裹好,收入腰間的荷包內,起身對藺效等人說道:“這蛇妖就是此前作亂了三年的邪穢,如今邪穢已除,各位可以放心下山了。”

    又指了指尤未蘇醒的譚王二人,道:“他們體內尚有余毒,需得將養個月余方能康復,但幸虧救治得時,並未傷及根本,無需過多擔心。”

    藺效見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處事卻如此周詳,又有勇有謀,與他平日所見的那些名媛貴女大不相同,他不由暗暗贊許,剛要請教她的名諱,常嶸跳起來插話道:“這位…道姑,我有眼不識泰山,之前言語間多有得罪道姑之處,還望道姑莫要怪罪。”

    心中卻道:看小郎君的意思,對這道姑似乎頗有好感,萬一一來二去有了什麼瓜葛,難道還能納個道姑不成?別說王爺不會同意,就連宮裡頭也萬萬不會點頭的,還是趁早打斷小郎君的念頭吧,免得日後又是一番傷心。是以他將“道姑”二字咬的格外的重。

    藺效暗暗皺眉。

    少女卻笑了起來,她人雖聰明,卻怎能猜到常嶸此時的真實想法,見常嶸誠心誠意地跟她道歉,她道:“不值什麼,我並未放在心上。”

    常嶸好奇地望著她,想起初見她時的詭異情形,忍不住道:“說起來,那晚道姑為何在溪邊滌發?深更半夜,又是這等凶山,我等當時都嚇了一跳,險些將道姑當作鬼魅。”

    少女挑挑秀眉,坦坦蕩蕩道:“我為了捉妖,從長安連夜奔襲而來,幾日未曾好好洗漱,那晚見到山中的溪水還算干淨,一時沒忍住,便拆開頭發洗了洗。”

    常嶸等人絕倒!竟、竟是這個理由,這位道姑,還真不是凡人。

    聽得此話,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藺效都一時沒忍住,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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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9:35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少女請常嶸等人幫著把洞中的白骨埋入地下,做了一場簡單的法事,超度那些被蛇妖害死的冤魂。

    洞外天色還不曾大亮,只隱約有些青灰色的影子。

    一行人走出洞外,眼看著東邊的朝陽終於初露端倪,山中之前陰冷壓抑的氛圍一掃而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少女愜意地連吸了好幾口清冷的晨霧,慨嘆道:“總算是不辱使命。”

    藺效本來跟少女並肩而立,聞言轉頭看向少女。

    金色的朝陽柔柔地灑在她臉上,襯得她肌膚白皙細膩,直如上等美玉,藺效甚至可以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比之月色下所見,更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明麗盈婉。

    只是仍少了幾分血色,不夠健康紅潤。

    藺效在一旁看著,暗想這女子莫不是有什麼先天不足之症?如果真有隱疾,為何還要整日與妖魔鬼怪打交道?

    沉吟了一會,他開口道:“昨晚那蛇妖引咱們下山,好不容易走到那塊大石處時,明明路在眼前,卻怎麼也繞不過去,可是小娘子使了什麼手段?”

    少女點頭,笑道:“我上山時為防山中妖物逃跑,在出山處封了結界。我聽你的手下說,你們上山時,那蛇妖為了接近你們,也曾使了障眼法,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所以她在溪邊遇到藺效一行時,並未阻攔他們下山,若藺效他們幾個不是妖物,自然能順利下山,若被結界阻擋,說明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個是妖邪,她只管靜觀其變便是了。

    藺效皺眉:“這妖物作亂數年,也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百姓。”

    “可不是。”少女接話道:“半月前我隨師父路過此地,我師父見此山妖氣衝天,便猜到山中多半有大邪祟,但當時他忙於對付別的妖物,無暇來一探究竟,這幾日想起此事,總覺得放心不下,便讓我帶了咱們觀裡的鎮觀之寶來探探虛實。”

    藺效目光落在少女胸前的黃金鈴鐺上,這等寶物確是世所罕見,昨晚若不是有它加持,他跟常嶸他們難保不會葬身蛇腹,就連小道姑自己,只怕也是在劫難逃。

    只是她師父既然能將一觀之寶舍了給她,說明他心中極為愛重這個徒弟,又為何舍得讓她只身犯險呢?

    少女未察覺藺效若有所思的目光,只好奇地看著藺效腰間的寶劍道:“公子,敢問你寶劍是什麼來歷,竟這般了得。”

    藺效遲疑了一會,將寶劍從腰間解下,給少女細看:“這是祖父去世前贈予我的,我只知道它名叫赤霄,祖父生前極為愛惜此劍,幾乎從不離身,卻從不知道它還有辟邪之效。”

    見少女興致勃勃地接過寶劍把玩,藺效心裡忽升起股古怪的感覺,這情形怎麼看怎麼像兩個小兒在比對各自得意的玩具,然而男女有別,少女可以大大方方地討了他的劍慢慢賞玩,他卻不好意思細究一個小娘子的貼身飾物。

    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昨日進山後,我曾那座無村莊裡遇到過鬼魅,那鬼魅來無影去無蹤,被我用赤霄擊散後,便再也未曾出現過,想來許是忌憚此劍。”

    少女聞言,抬頭環顧四周道:“你遇到的多半是被蛇妖害死的村民的游魂,因死得冤枉,纏綿世間,舍不得去投胎。如今蛇妖已除,我方才又給們做了場超度法事,想來他們很快便能放下執念,重入六道輪回了。”

    這時常嶸帶著魏波等人將還在昏迷的譚王二人順原路抬回溪邊的帳篷,少女似有所感,想了想,將荷包中的小藥瓶又掏出來,倒出兩粒交給藺效。

    她頗有些肉痛地說道:“這藥丸是我師父煉制的,所用的材料珍稀難得,平日裡十串錢幣一粒都不賣呢——看在郎君幫我降妖的份上,再送你兩粒吧。有了這藥丸,那兩位傷者也能好得快些。”

    藺效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娘子看著豁達爽朗,行事又恁般果決,沒想到竟是個小財迷。

    他心裡暗笑,面上做出鄭重的表情,道:“多謝…小娘子。這藥丸這般貴重,昨夜已得了兩粒,怎好再要小娘子白送,萬萬不可。”說著便示意身旁的那名隨從掏出錢幣,要遞與少女。

    少女不提防看到厚厚的一疊錢幣,嚇了一大跳,她沒想到藺效出手如此大方。

    之前她看藺效雖衣飾素淨,但氣度高貴、談吐不俗,身邊又帶著一群武藝高強的隨從,便隱約猜到了藺效恐不是尋常百姓,如今看來,還不是一般的富貴。

    她此番出行,不想橫生枝節,尤其不想跟長安城中的貴人扯上關系。

    是以她雖然仍心疼那四粒藥丸,面上仍堅拒道:“降妖除魔本來就是我們道家之人的份內之事……更何況昨夜如果沒有郎君幫忙,我此刻早已被那妖蛇拆吃入腹,又哪來的贈送藥丸一說?郎君莫要如此客氣。”

    不等藺效再次開口,又大大方方道別道:“我來時在長安雇了一輛馬車,進山之前曾吩咐車夫在山下的客棧等我,這個時候車夫恐等得有些急了,如今山中邪穢已除,我這便要下山了,就此別過。”

    說著便轉身大步往山下走去。

    真是個奇怪的女子,好像生怕跟他有所交集似的。藺效看著那嬌小的背影漸漸走遠,眯了眯眼,低聲對身旁的隨從吩咐幾句。隨從點點頭,領命而去。

    這時常嶸已將譚王二人安頓好,他奔到藺效身旁,“咦!那道姑怎麼這就走了?”

    見藺效臉上有些悵然之色,他生恐小郎君還要追究那女子的行蹤,忙轉移話題道:“已將譚啟和王行之安置在帳篷裡,但山中寒涼,恐怕不宜久留,郎君,要不要我下山雇幾輛馬車上來,將譚王二人安置在車上回長安?”

    也只能如此了。藺效抬頭看看天色,利落地吩咐道:“盡速下山吧。”

    回長安的路上,常嶸問藺效:“郎君是如何得知那道士是妖孽的?”

    藺效想了想,道:“昨晚在溪邊飲酒時,曾不小心碰觸到那道士的左手,那只手寒涼如冰,一絲兒熱氣都沒有,身上又隱隱散發腥臭之氣,我便對那道士起了疑心。”

    常嶸想起藺效小時候便嗅覺敏銳,又素愛潔淨,半點污穢之氣都不能忍的,能聞到道士身上的怪味一點也不奇怪。

    又暗笑那道士,往誰身邊湊不好,偏偏要靠近小郎君,活該他露餡!

    “但當晚那女道也頗為可疑,事發時還跟譚啟和王行之一起失蹤了,為何郎君能肯定不是她呢?”

    “你還記得譚王二人出事時,是誰最後一個出現?又是誰說了一句:‘是那位姓譚的大人’?”藺效皺眉道。

    常嶸極力思索了一會,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是那個道士!”

    他興奮地一拍大腿:“我記得他當時還說:‘貧道聽的真真的,斷不會錯的’。是了!昨晚事發突然,連咱們這些朝夕相處的人都沒辦法判斷那喊聲是誰發出來的,那道士怎麼就能斷定是譚啟?”

    常嶸說著,頗感慚愧,那道士想來畢竟是妖孽,雖然扮作人形,還是露出了不少破綻,可這些細節都被粗枝大葉的自己給忽略了。

    唉,什麼時候也能像小郎君那般心細如發就好了,他欽佩地看向藺效。

    一行人回到長安時,已是第二日傍晚了。

    瀾王府的吳總管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門口候著。

    藺效到得門前,對吳總管點點頭,便下了馬大步往府內走去。

    吳總管忙亦步亦趨地跟在藺效身後,恭聲道:“王爺日夜掛懷小郎君,聽說小郎君今日回來,吩咐廚房置辦了一桌小郎君愛吃的酒菜,今晚要替小郎君接風洗塵呢。”

    藺效腳步一頓,不置可否地笑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吳總管忙欣喜地點頭,含著笑意退了下去。

    藺效一路回到思如齋,剛進門,奶娘溫姑便帶著聽風和品雪等一眾丫鬟迎上來了。

    她見藺效黑了也瘦了,不由有些心疼,忙上前行禮道:“小郎君總算回來了!這些日子來回奔波,沒少吃苦吧。”聲音都有些發澀。

    藺效忙一把將溫姑扶起,笑道:“勞乳娘擔心了,不曾吃什麼苦,事情辦的也很順利。”

    這孩子,總是報喜不報憂,溫姑慈愛地嘆口氣,繳了帕子替藺效淨面,又將早已沏好的茶遞與藺效道:“這些日子在外面顧不上吃些好東西,乳娘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酥蜜餅,晚膳前先吃幾塊墊墊肚子。”

    藺效笑著應是,見溫姑說話間不時往門外張望,知道她惦記常嶸,便道:“常嶸跟我一起回的府,這會兒去馬房了,不一會就能回來。”

    溫姑放下心來,替藺效理著衣襟,嘆道:“你們走的這些日子,乳娘晚上就沒睡過一個好覺,總擔心你們路上遇到什麼危險,今日總算能睡個好覺了。你們若再沒消息,乳娘就得去大隱寺拜菩薩去了。”

    正說著,常嶸回來了,母子倆相見,少不得又是一番噓寒問暖。

    藺效換好衣裳,對常嶸說道:“一會你親自給盧國公府的三郎送個信,說我回長安了,晚上去他府上找他。”

    常嶸忙應是。

    想起什麼,壓低嗓音道:“聽說咱們府中來了一位客人。”他說著,對著正房的方向努努嘴。

    溫姑聞言,忙令聽風等人下去,待房中沒有旁人了,對藺效道:“說是崔氏的娘家侄女,從幽州過來的,只比崔氏小兩歲,剛進府便被崔氏安置在倚紅居,這些日子崔氏常常帶著她四處走動,還替她置辦了不少首飾衣裳,說是日後要在咱們府上常住了。”

    藺效皺眉,他這位繼母的娘家雖是個掛名勛貴,但早已破落了許多年,能說得上名字的親戚就那麼幾個,哪來這麼大的侄女?

    常嶸忿然道:“她又要做什麼?難不成還想往小郎君房裡塞人?連娘家侄女都拉出來了,她也不嫌丟人?”

    溫姑搖頭道:“那倒也不一定,那位小娘子我也見過幾回,形容舉止很是大方得體,不像那等狐媚輕浮之人。說不定,只是王妃自己剃頭擔子一頭熱呢。”

    說著,又嘆氣道:“也不知這位王妃到底是怎麼想的,從進府之日起就不消停。別說小郎君早已被聖上賜封了世子,就算沒有賜封,兩兄弟差著十幾歲,難道還指望日後讓她的兒子當家作主不成?”

    常嶸道:“王爺怎麼說?就這麼任憑崔氏胡鬧?”

    溫姑搖搖頭:“王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裡只喜好調弄絲竹,府裡的俗務一概不管的。你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王爺又從江南采買了一批樂府名伶,聽說這幾日都在煙波館聽曲,興頭得很呢。”

    藺效默然。

    父王是皇祖父一眾皇子中最無心政務的,從年輕時便喜好撫琴弄笛、吟詩作對,比任何一個文人墨客都還像文人墨客,長安城裡都戲稱他“詩仙王爺”,也幸得如此,父王才能在新皇登基後大刀闊斧地鏟除異己時,全須全尾地保全自己。

    只是這些年,父王越發沉溺於絲竹取樂,漸漸有些魔怔了。而崔氏自然是樂見其成,見父王萬事都不管,膽子越來越大,手伸得越來越長…

    正想著,父王身邊的翠奴笑嘻嘻地在外求見,說王爺王妃已在煙波館設好酒菜了,請小郎君過去用膳呢。

    煙波館是瀾王府一處四面環水的水榭,湖中種滿荷花,每到盛夏,滿湖都是衝天的荷葉和粉瑩瑩的荷花,推開窗子賞景,再是雅致不過。只是眼下卻是初春,湖中別說荷花,連根枯枝都沒有。

    今日煙波館破天荒的沒有傳出絲竹樂器之聲,水榭周圍靜悄悄的,平靜中透著幾分詭異。

    走廊外無聲無息地站著兩排奴僕,每個人手上都提著一盞宮燈,泥雕木塑似的,仿佛連風都無法吹動他們的衣袂。

    藺效遠遠地望著奴僕們被紅紅的燈光映襯得有些陰森的面容,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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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09: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美人蠱

第8章

    藺效進水榭時,父王正抱著他的繼弟——不到一歲的敏郎喂酥餅,小敏郎正高興著,亮晶晶的口水掛得老長,時不時就興奮地在父王腿上蹦跳兩下,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崔氏在一旁輕聲細語地逗趣,哄著敏郎叫父王。

    藺效望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景像,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小時候跟父母嬉戲的情景,記憶中的父親英武和煦,母親年輕明媚,一家三口是何等的安寧滿足。

    如今母親早已化為一抔黃土,父親很快又有了新人,再過幾年,除了他這個當兒子的,還有誰能記得當年那位才絕長安的瀾王妃?

    瀾王轉頭見藺效神色黯然,只當他連日趕回長安,身子乏累,便開口道:“我兒回來了,快坐下,喝些酒水解解乏。”

    崔氏也斂了笑意看向藺效。

    石青縐紗祥雲紋襕袍,漢白玉的腰帶,一身裝扮精致華貴,沉靜的面孔如白璧般無瑕。

    這是一個已漸漸褪去青澀的少年,如一塊經過琢磨的寶玉,正隱隱綻出讓人無法忽視的灼灼光彩。

    崔氏忽覺得有些刺眼,握了握兒子敏郎的手,對藺效笑道:“大郎回來了,這些日子你父王沒少惦記你,這不,聽說你今日回來,推了各府的拜帖,一心要給你接風洗塵呢。”

    藺效笑笑,道:“多謝父王和王妃掛懷。”行個禮,自行到下首坐下,不再多言。

    瀾王感覺到兒子的客氣疏離,面色一黯,崔氏卻渾不在意,對坐在下首的一名少女招招手,笑道:“玲瓏,快過來給世子見禮。”

    藺效早在進來時,就看到屋內多了一位面生的女子,想來就是崔氏的那位娘家侄女了,心中嫌惡,並未細看。

    這時便見一位少女上前給自己行禮,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量纖細,瓜子臉,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面容倒比尋常女子都要嫵媚。

    藺效冷笑,也難為崔氏了,上哪找來這麼一位絕色的“娘家侄女”。

    女子也在靜靜地打量藺效,見他容顏雖如天工雕刻一般的俊美,卻絲毫沒有笑意,冷冰冰的,她抿嘴一笑道:“玲瓏給世子請安。頭先聽姑姑說世子跟王爺生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今日一見,像倒是極像的,可王爺臉上總是帶著笑意,比世子可和藹多了。”

    這是在調笑他?藺效淡淡地挑了挑眉,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女子來,姣好的容貌,慧黠中帶著天真的表情,不知怎的,竟讓他想起了山中遇到的那位少女。

    瀾王見藺效神色冷淡,替玲瓏解圍道:“好你個玲瓏!本王本以為你見到世子會拘束,沒想到你竟連他都敢調笑。”

    又看著藺效道:“大郎,玲瓏是愛說愛笑的性子,一向隨意慣了的,你莫要介意——按說你該叫玲瓏一聲表妹,她是你母妃的娘家侄女,原本住在幽州,前年父母不在了,兄嫂又寡待她,她便過來投奔你母妃了。日後你們好生相處。”

    母妃?藺效被這兩個字刺得心中一澀,他的母妃只有一個,如今埋葬在長安城外的孤墳中,父親有了新人,連母親存在過的痕跡都要抹殺麼?

    最可笑的是父王一句都不問他的差事辦得怎麼樣,可曾遇到什麼波折,一回來就張羅著讓他認親戚,其殷勤熱切的程度幾乎要讓他產生懷疑,仿佛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才是父王的血肉摯親,他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越想越是心寒,失望到極致,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這時崔氏笑道:“既然王爺都這麼說了,玲瓏,你也莫叫世子了,還是叫表哥吧,沒那麼生分。”

    “正是這個理。”瀾王興致頗高,“大郎,玲瓏日後便是你的表妹了,這孩子乖巧伶俐,身世又這般可憐,你須得好好待她。”

    玲瓏聽得此話,忙大大方方地重新給藺效見禮,笑嘻嘻道:“玲瓏見過表哥。”

    藺效不動聲色地望著眼前這八面玲瓏的女子,這才進府幾日?不但自己的乳娘對她頗為肯定,就連一向待人淡薄的父王都待她親昵如親女……

    這樣一場精心准備的認親宴,他如果無趣地說聲“不”,還怎麼玩得下去?

    他忽然笑了笑,看著玲瓏道:“玲瓏——表妹。”

    “啪啪啪——”小敏郎似是看到什麼高興的事,拍著小手大叫起來。

    ————————————————————————————————

    瞿沁瑤從莽山下來,找到在山腳客棧等她的車夫,跳上馬車,一路回長安。

    行到半路的時候,戴著幃帽的瞿沁瑤喚住車夫,道:“喂,師父,你還要扮到什麼時候?”

    車夫驚得兩道花白的長眉高高揚起:“你…怎麼識破的?為師的易容術這般高明——”

    瞿沁瑤似笑非笑地打斷他道:“你老人家身上的酒味這麼濃,還是我親手釀的綠蟻酒,我怎會認不出?我問你,離開長安前,你老人家為什麼哄騙我莽山裡的是一只小妖,你可知道我差點就把命丟在那了?為什麼要這樣坑自己的徒弟。”

    老頭兒臉上絲毫不見愧色,理直氣壯道:“我若不那麼說,你肯到莽山去嗎,再說了,你不是好端端的沒事嗎?妖你也收了,內丹你也得了,這會倒埋怨起師父來了。”

    瞿沁瑤挑挑秀眉,道:“咱們可是說好了的,這內丹我得帶家去的,你老人家可不許耍賴。”

    “給你給你!”老頭不忿道:“不就是一枚蛇妖的內丹嗎。”

    想起什麼,又對瞿沁瑤怒目而視道:“為師問你,山中那位小郎君要贈你銀錢時,你為甚麼裝大方不肯要?你可知道為師每煉一枚還魂丹得多少本錢,有這麼白白送人的麼?!“見瞿沁瑤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他氣得連吹胡子:”好!不說別的,你總該知道煉制還魂丹的那幾味藥材有多貴吧?就拿獨活來說,東市都漲到一串銅錢一兩了——“老財迷!瞿沁瑤不齒地打斷師父的話:”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那小郎君好歹算救了我一命,我怎好意思跟他討要銀錢?“老頭恨鐵不成鋼道:”不怪是官老爺家的千金小姐,半點都不知柴米貴!你可知道眼下這太平盛世,師父維持青雲觀維持得多麼不易?十天半月都攬不來一樁生意不說,連畫符鎮宅的人都比往年要少———唉,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為師倒是也想“有所為有所不為”呢,但觀裡頭上上下下幾十號人答應嗎?“瞿沁瑤最怕師父跟她大吐維持道觀的苦水,絮叨起來三天三夜都收不住,她忙轉移話題道:“好啊!原來師父你早就偷偷上了山,那為何我收妖的時候不出來幫我?“老頭兒哼一聲,道:“你身上帶著咱們觀裡的鎮觀之寶噬魂鈴,又在我門下受教了這麼些年,要還降不住那妖怪,也別說是我清虛子的徒弟了。”

    瞿沁瑤臉一紅,帶著撒嬌的意味道:“但那蛇妖是很厲害嘛。”挽著師父的胳膊扭股糖似的耍無賴,心裡又是慚愧又是感動,知道師父一定是對她放心不下,這才不辭辛苦一路從長安跟著她上了莽山的。

    她想起藺效,好奇地問老頭:“師父,你可知道那小郎君的寶劍是何來歷,怎麼那麼厲害?比起咱們的噬魂鈴都不遑多讓呢。”

    老頭也頗為神往:“那把寶劍是皇家之物,自然不同尋常。”

    見瞿沁瑤不解,他又解釋道:“若為師沒看錯,那把劍是本朝高祖皇帝征戰時無意中得的上古神劍,最是邪性,會自行挑選主人,非一般人所能駕馭。聽說傳到本朝時,先皇曾讓一眾皇室子弟觀摩此劍,幾十個孩子輪流試下來,只有瀾王世子拔出了此劍,先帝本就疼愛瀾王世子,便將此劍傳給了他。”

    原來山中的那位郎君是瀾王世子,怪不得身邊有那麼多隨從,瞿沁瑤咂咂舌,拍師父馬屁道:“師父,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真厲害。”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清虛子雖然明知道徒弟拿好聽的話哄著他,還是面露得色道:“想當年師父在長安城中聲名大噪時,沒少給那些世家豪門收拾爛攤子,就拿當年撫遠侯府一案來說,撫遠侯夫人打死了侯爺的一個通房丫鬟,那丫鬟化作厲鬼,在撫遠侯府鬧得厲害,侯府前前後後請了多少沽名釣譽的道士,都被那厲鬼給嚇跑了。到最後,還不是為師出馬將那厲鬼給收服了。嘿嘿,真要說起來,滿長安城就沒有為師不知道的豪門秘辛,別看這些人家外面鮮花著錦,內裡污糟的事多著呢。“瞿沁瑤的父親只是個太史令,不鹹不淡的五品官,平日裡往來的人家都是差不多品階的文官,幾乎從未接觸過勛貴侯門,聽師父說的這般有趣,怎肯罷休,忙問:“還有哪些有趣的事?師父,你就給我多講講嘛。”

    師徒倆一路聊著豪門八卦回了長安,清虛子將馬車停在瞿府大門口,對沁瑤說道:“進去吧,你頭一回單獨出遠門,你爹娘怕是擔心得連覺都睡不踏實,尤其是你那凶巴巴的娘,不定怎麼在罵為師呢,快些進去,莫再讓他們掛心。”

    見瞿沁瑤戴著帷帽下車,他板著臉道:“這個時候倒知道戴帷帽了,進山的時候怎麼不戴?白白被那些小郎君給看見了,羞是不羞?”

    瞿沁瑤嘟嘟嘴,辯解道:“原以為進凶山的時候不會撞見人,誰知道瀾王府那幫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一邊說,怕師父還要念叨,一溜煙地進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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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2:10:06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瞿沁瑤剛回花廳,一個身影嗖的一聲衝了上來:“阿瑤啊,我的兒,可算回來了——快讓娘看看,吃了不少苦吧?你放心,阿娘明日就去找清虛子,這個道士咱不當了!”

    這位風風火火的婦人便是瞿沁瑤的母親,瞿恩澤的原配嫡妻,瞿府的當家夫人——瞿陳氏。

    年紀約莫三四十歲,生得白皙豐滿,高大健壯,雖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美人,卻很符合時下世人的審美觀。

    瞿沁瑤繼承了母親白皙細膩的好皮膚,五官卻遠比母親要精巧耐看,算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見母親氣勢洶洶地數落師父,瞿沁瑤哭笑不得:“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做什麼又不讓我當道士了?當年我怎麼拜入師父門下的,難道你都忘了?”

    怎麼可能忘得了?瞿夫人面色一黯。

    她本是長安城東市一家綢緞衣帽肆的小娘子,娘家姓陳,從曾祖父那一輩起,便世代經營綢緞鋪,綢緞鋪傳到她父親手上時,已在東市有了不小的名氣,每日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一家人雖算不上大富大貴,卻從未短過吃穿。

    她長到十三歲時,母親娘家的姐姐歿了,唯一的兒子來長安投奔他們。

    第一次看到白淨斯文的瞿家表哥時,她的心便緊緊地系在了他身上,兩年功夫相處下來,不但她對瞿表哥的情意一日比一日深,瞿表哥也漸漸對她產生了好感。

    誰知陳父見瞿家破落,瞿恩澤家無長物,不想讓女兒嫁過去受苦,堅決不肯同意這門親事。

    瞿恩澤提親被拒,並不灰心,從此一心一意鑽研學問,頭懸梁錐刺股,誓要中了功名,好贏娶陳家小娘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瞿恩澤第二年便中了舉。

    雖然尚未出仕,並無進項,但搖身一變成了天子門生。

    陳父哪還說的出話?見女兒死心塌地非卿不嫁,瞿恩澤又誠心誠意上門求去,一橫心,陪了十抬嫁妝將女兒嫁給了瞿恩澤。

    小兩口成親後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郎情妾意,陳氏很快就有了身孕。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夫妻倆添了第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夫妻倆歡天喜地,給孩子取了了好聽的名字叫子譽。

    誰知子譽生下來便病弱纏身,一年裡頭有一半的功夫在生病,夫妻倆幾乎沒操碎了心。

    到瞿子譽磕磕巴巴長到兩歲時,瞿夫人又懷了身孕。夫妻倆喜憂參半,對這一胎異常重視,雖手頭並不寬裕,但參茸燕窩的沒少進補,又請了有名的千金聖手每月來家裡把脈,慎重得不能更慎重。

    到生產那一日時,瞿夫人信心十足,心想天可憐見,兩口子吃了這麼多苦,這一回一定能生個健壯的孩子。

    誰知道生下來的女嬰小臉紫脹,連哭都不哭,被穩婆拍了又拍,才小貓似的叫兩聲。

    大兒子子雖然病弱,但好歹勉強能拉拔著長大,小女兒卻眼見得根本帶不活,夫妻倆如遭雷擊,開始四處求醫問藥,到滿月時,瞿家已經請遍了長安城稍有名氣的大夫,孩子卻一天虛弱似一天,眼看著只剩游絲般的一口氣了。

    這日夫妻倆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去青雲觀燒香,恰碰上雲游回來的清虛子,他不經意瞥見瞿恩澤懷裡抱著的女嬰,面色一變,宣道號道:“福生無量天尊!這位善信,你懷中的女娃娃命格大凶,邪祟纏身,尋常百姓怎能養活?將她舍了給貧道做徒弟吧,貧道或可保全她一命,否則不出七日,定會有性命之虞。”

    瞿恩澤半信半疑,瞿夫人卻病急亂投醫,一把從馬車上跳下來,對清虛子納頭便拜:“求道長救命!求道長救命!”眼淚像斷線珠子似的收也收不住。

    瞿恩澤見妻子如此痛苦,心就像被挖肉似的難受,哪裡還說得阻攔的話。

    瞿沁瑤便這樣做了清虛子的徒弟。

    拜師第一天,原本水米不沾的瞿沁瑤突然開始大口大口喝奶了,再過幾日,閉著的眼睛會睜開神采奕奕地看人了。胳膊也粗了,小臉也圓了,尖尖的小下巴長出一圈胖胖的嬰兒肉。

    瞿氏夫婦這才放了心,對清虛子鄭重地謝了又謝。

    清虛子見夫妻倆滿心不舍,孩子又尚在哺乳,便跟瞿氏夫婦約定,他們可以先將孩子帶回家去,等孩子滿了三歲以後,再送回青雲觀學藝。

    到瞿沁瑤滿三歲時,已長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除了面色還有些蒼白,跟正常孩子沒什麼兩樣了。

    夫妻倆又是欣慰又是難過,想起跟青雲子的約定,眼看著不能再拖延了,只能咬著牙將瞿沁瑤送到了青雲觀。

    之後每逢七日,瞿氏夫婦便將沁瑤接回來住一日,這樣兩邊輪流住著,瞿沁瑤很快就長大了。

    清虛子這些年只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是他路邊撿的一個棄嬰,這孩子命格奇硬,被清虛子在冰天雪地中發現時,本以為早已斷了氣,誰知打開襁褓一看,竟還活著。清虛子暗暗稱奇,又算得這孩子跟自己有師徒緣份,便將他抱回了青雲觀,取名阿寒。

    第二個徒弟便是瞿沁瑤了。他先見瞿沁瑤命悠悠如一線,瞿氏夫婦形容枯槁,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便隨口說出了收徒之事,心中卻只有三分成算,只想著死馬當作活馬醫,若真能救活,便算是功德一件,救不活,也是她命該如此。

    不成想瞿沁瑤合該命大,拜他為師之後,竟真的一日好似一日,不出一月,便與尋常嬰兒無異了。他無奈之下,只得收下這第二個徒弟,但因是個女娃,便讓她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拜在自己門下。

    他重視大徒弟阿寒,平日裡悉心教誨,恨不能將一身本領都傾囊相授,誰知阿寒看著聰明,實則蠢笨如牛,他耳提面命了十余年,還懵懵懂懂,不能獨當一面。

    而原本他不怎麼重視的瞿沁瑤,卻聰明過人,學起東西來一目十行,遠勝過師兄阿寒。

    他見沁瑤這般有悟性,便漸漸收了敷衍之心,開始用心教導,幾年過去,眼看著沁瑤已經學有所成了,便想著派她去莽山對付那蛇妖,想試試這孩子的深淺。

    誰知他來找瞿氏夫婦商量,瞿氏夫婦卻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說當初說好了孩子只是拜他為師,並沒有說過要去捉妖除鬼,尤其沁瑤今年才得十四,怎能獨自去捉妖?道長,你不是還有一個大徒弟嗎,為何不讓你那大徒弟去莽山?

    清虛子毫不退讓,說沁瑤既已拜入他門下,便是青雲觀的弟子,學藝這麼多年,早該大顯身手了,至於何時去捉妖,怎麼去捉妖,他這個師父自有計較,無需對瞿氏夫婦多加解釋。

    總之就是,瞿沁瑤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僵持了好幾日,最後到底是瞿氏夫婦敗下陣來了,他們是沁瑤的親生父母沒錯,但沁瑤的命可是清虛子救下來的。

    這樣一份沉甸甸的恩情,別說只是讓沁瑤去捉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們也不敢貿貿然說出個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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