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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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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Jassica -【芙蓉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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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05:33 |只看該作者
20.淪陷

  展俞錦任由她壓在自己身上,眸中含笑:「是與不是,又有何區別?」

  仲冉夏默然,這人先前有此一問,必定那『芙蓉帳』最後一節並未得手。若因此置智圓大師於死地,不像是他的作風。

  「那麼,展公子可知是誰所為?」

  她鬆開美相公的衣襟,方才將渾身的力氣爆發,這才翻身壓住了這人。而今緩下一口氣,便手腳發軟,倒在展俞錦的胸前。

  他單手扶著仲冉夏,免得她滑落塌下,笑道:「智圓倒是個硬漢,完全想像不出當年此人只是個不入流的山賊盜匪。」

  仲冉夏詫異:「你說主持大師以前是山賊,後來改行當和尚?」

  她難以置信,一個殺人如麻,燒殺搶掠的山賊,最後居然會變成普度眾生的寺廟住持,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展俞錦的手臂環在她的細腰上,淡笑道:「娘子莫不是忘記了,岳父大人曾是智圓手下第一猛將。」

  猛將……

  仲冉夏想起老爹那圓滾滾的身形和體重,難道他以前的必殺絕招,便是「泰山壓頂」?

  無奈地甩甩頭,兩山賊一個去當禿驢,一個做起了生意,她皺眉道:「不論爹以往做得什麼營生,現在也改邪歸正了。」

  畢竟出身為寇,鐵定是因為生活所逼。再說她這身體也不能自己選擇父母,反正老爹如今也不做傷天害理的事,還開了一間鏢局,已經算是不錯了。

  展俞錦看著她,眼底裡閃過複雜的神色。彷彿一個長輩對後生的眼神,寬容她的無知和天真。

  仲冉夏有些惱了,難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對麼?

  他偏過頭,湊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娘子如此執著於智圓的死,是為了那位明遠小師傅嗎?」

  這人居然舔了下她的耳垂,仲冉夏臉頰微紅,想要從他身上下來,卻被那雙手臂箍得移動不得,不禁惱了:「展公子想要知曉的,只有『芙蓉帳』最後一節的去向吧?」

  言下之意,其它事展俞錦何需多管閒事?

  「看來,娘子確實忘記了許多事……」他輕輕笑著,卻讓仲冉夏渾身一陣寒意。

  帶著她的腰一個轉身,展俞錦雙臂撐在她的兩側,將她牢牢禁錮在身下:「既然岳父大人一番好意,我們也不要辜負了。對麼,娘子?」

  看進那雙墨如黑夜的眸子,不見戲謔,只得淡淡的笑意。仲冉夏對著這張毫無破綻的面具,驀然間心底只有深深的疲憊。

  她伸手抵著展俞錦的胸膛,望著那張俊秀無雙的臉龐,淡聲道:「你不喜歡我,我亦……不喜歡你。書中最後一節,不管展公子信不信,我並不知曉它的去處。」

  說到後來,仲冉夏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癡纏」的藥性不大,由此可見,若非她動了情,又如何會這般難受?

  想必展俞錦也看出來了,於是使出這美男計,好讓她順從坦白。

  可惜,他這是弄錯了對象。

  仲冉夏,已非原本那一位了……

  濃厚的倦意撲面而來,仲冉夏閉上眼,霎時間全身的防備像是盡數卸去。她真的累了,只是不知是身,還是心。

  展俞錦側躺在床榻上,低頭望著臂彎中渾然入睡的人。

  睡夢中眉宇微蹙,掩飾不住的疲憊與惆悵神色。不見了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這張清秀平凡的相貌驟然沒了色彩。

  他抬起手,指尖輕柔地在仲冉夏的眉心擦過,居然帶著幾分憐惜的味道。

  恍然失笑,展俞錦收回手,摟著她,緩緩闔上了眼。

  「癡纏」並非毒藥,極難察覺。即便是他,在用飯時也未能發現。只是憑著敏銳的直覺,下意識地僅僅嘗了兩口。

  剛剛心中一掠而過的漣漪,興許是那微小的藥量作用罷了……

  昨夜兩人同床,一大早便傳遍了整個仲府。

  尤其是大小姐貼身婢女菲兒和伺候姑爺的小廝,親眼目睹他們衣衫不整,相擁而眠,更是將此事傳得繪聲繪色。

  仲冉夏也沒有想到,她在這人的懷裡,居然還能安睡。不但一覺好眠,甚至對美相公溫暖的臂彎有了些許的眷戀。

  這絕對不是好事。

  於是,她以今日夜涼的理由,命下人多送了一床被褥來。同床不共被,總能相安無事。

  亥時的晚課,仲冉夏也懶得避開展俞錦了。

  一來以此人的敏銳,根本避無可避,故意躲避反倒是白費心思了;二來,那夜攤開來說,縱然沒有明言,也算是坦白了她並非原主人。既然他沒有揭露自己,便算是默認了,又何必躲躲閃閃。

  與展俞錦為友,總比為敵要好……

  仲冉夏覺得,她現在跟美相公的關係很微妙。

  說是共犯,還是有利益關係的合作對像?

  只是到頭來,她還是沒有打探出智圓大師究竟被誰所害,不能不說是遺憾。

  「娘子,手臂抬高一點,握刀的方式不對會影響威力。失之毫釐,很有可能給了對方奪命的機會。」展俞錦懶洋洋地倚著樹幹,出聲指點。

  在仲冉夏聽來,像是威脅更多一些。只能戰戰兢兢地握緊大刀,更努力地揮舞。

  「內力不足,不過是個空架子,虛有其表。」他垂下眼簾,唇邊噙笑,隨手從地上拾起一根樹枝:「娘子,不如我們比試比試?」

  仲冉夏猶豫,雖說此舉能摸清展俞錦的武功深淺,可兩人功夫高低一看就知,她實在不願被人追著打。

  剛好眼尖地瞥見走廊正要經過的光腦袋,她一躍而起,高聲招呼道:「明遠小師傅,相公想找你比劃一下,如何?」

  明遠快步走來,臉色平靜,眼底的喜悅卻是掩飾不住。

  展俞錦瞟了滿臉得意之色的仲冉夏,點頭道:「請娘子把刀借與小師傅。」

  她瞧了一眼某人手中的樹枝,又睨向小和尚,這莫不是看不起人?

  「仲府兵器房裡刀劍無數,小師傅總能選一把就手的。此刀又輕又薄,恐怕並不合適。」仲冉夏有心幫明遠,故而開口勸道。

  誰知小和尚毫不在意,雙手合什:「女施主且將大刀借小僧一用,小僧擅長的正是刀法。」

  既然明遠不介意,仲冉夏也無可奈何,伸手把大刀遞了過去,便退開數丈,躲在角落觀戰,免得刀劍無眼傷到了她。

  還道兩人身手了得,加之美相公手中的僅是樹枝,而非刀劍,這場比試勝負必定需得一段時間才能有所分曉。

  可是仲冉夏剛剛站定,一白一青兩道身影在眼前不過片刻功夫,便塵埃落定。

  明遠胸口的衣襟裂開了一道,展俞錦卻是完完整整,片葉不沾身。小和尚放下大刀,行禮後淺笑道:「展公子的劍術,已經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小僧望塵莫及。」

  「小師傅年紀輕輕,刀法便如此凌厲利落,實屬不易。」

  對於兩人的謙虛客套,仲冉夏聽得有些厭煩,上前直接問:「明遠小師傅這便輸了?」

  他微微頷首:「若展公子此時手裡拿的是長劍,小僧早已斃命。」

  仲冉夏一怔,練刀的時日不短,自然能瞧出她跟明遠的差距。不料一山還有一山高,美相公更是達到出神入化的水平。

  「明遠小師傅的衣衫破損,這便隨我去換一身吧。」

  小和尚正要推辭,被她悄悄一瞪,鬱悶地把話吞回了肚子裡:「……那便有勞女施主了。」

  「不必客氣。」仲冉夏大方地揮揮手,不在意地笑道,壓根沒覺得自己這是強迫:「相公,今兒是袁大夫例行診脈的日子,還是早些回房等候為好,免得讓大夫久候了。」

  「俞錦曉得。」看出她這是想要支開自己,他也不點破,低聲應下便轉身回西廂房去了。

  仲冉夏還是第一次踏進東廂,顧不上看看周圍景色如何,急急揮退了伺候的下人,把小和尚往房中一拽,迅速關上了房門。

  明遠連退幾步,一手拽著破掉的衣襟躲在太師椅後面,一臉驚嚇:「女施主,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妥……」

  她一愣,敢情這小和尚在府裡學會了不少男女之別,倒也算是好事一件。只是,這心思居然打到自己身上,未免太扯了。

  仲冉夏也懶得跟他辯解,隨意落座,笑瞇瞇地問道:「小師傅多慮了,我學藝不精,看不出方才比武的精髓,故前來討教。」

  她確實看不出深淺,又不敢跟展俞錦直接對上,剛好有人能解答,自然不會錯過。

  聽了她的來意,明遠不解道:「此事,女施主當面詢問展公子不是更好?小僧愚鈍,展公子的武藝和見識均遠在小僧之上。」

  真是個誠實的孩子,仲冉夏心裡感歎著,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來問。比起展俞錦,她更信得過明遠。

  「小師傅之前不是答應,會指點我的武藝?」

  明遠眨眨眼,想起在當夜在書房中的承諾,疑慮頓消:「確有此事……女施主想要問什麼?」

  「看得出他的劍術屬於什麼路數或流派?」終於哄得他同意,仲冉夏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

  卻見小和尚沉思許久,搖頭道:「小僧從未見過展公子這樣的劍路,一招一式隨興而來。所謂的劍術套路,想必他已經盡數摒棄。劍法對於展公子來說,根本可有可無……」

  仲冉夏聽得莫名其妙,反正明白了一點,展俞錦不屬於任何流派,劍術是自創的。

  還以為能從此處入手,誰知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失望之色,顯而易見。

  明遠瞅著她的臉色,斟酌著說道:「……只是能達到如此境地的高手,江湖上不會超過五人。」

  聞言,仲冉夏雙眼一亮。五分之一,就不信查不出美相公的來歷:「小師傅,趕緊告訴我,這五人都有些誰?」

  小和尚依言,一一寫下。

  她湊過去一看,無非是幫派長老,或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歸根到底,她是一個都不認得。

  摸著下巴,仲冉夏納悶了。若果展俞錦真的如此厲害,又怎可能被人重傷至此,不得不入贅仲府以逃脫仇家追殺?

  只是明遠不可能說謊,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對方使出不入流的手段,而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展俞錦熟悉的,所以才能得了手。

  仲冉夏苦笑,她如此急於探出美相公的身世,似乎更糾結於他的過去。或許,自己潛意識地想知道,展俞錦以前是否有妻妾,有難以割捨的心上人。

  她不得不承認,小心翼翼藏好的那顆心,就這樣慢慢淪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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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05:45 |只看該作者
21.壽宴

  仲冉夏頂著兩隻熊貓眼,不停打哈欠。

  自從明白她對美相公的心思後,兩人同床,睡得著才怪!

  可憐她自掘墳墓,之前要展俞錦搬去臥室同住。如今拒絕,等於是自打嘴巴,只能硬撐。

  一入夜便碎碎念,身邊躺著的不是美男,是冬瓜、南瓜、西瓜、馬鈴薯,以及一切非人的瓜果蔬菜……

  看著水盆裡憔悴的臉容,仲冉夏歎了口氣。可想而知,這成效壓根沒有達到她想要的高度。

  「娘子,岳父大人和鏢師已經進城了。」相比之下,展俞錦神清氣爽,一襲墨色錦袍,更顯風神俊秀。

  仲冉夏心下懊惱,總覺得晚上與他一同就寢的尷尬,不過只有她一個人介意罷了。

  「嗯,我們這就去府門迎接吧。」整了整衣裙,她裝作漫不經心,不著痕跡地將視線轉開了去,不在美相公身上再作停留。

  仲尹回府,排場足夠大。

  一車車的名貴絲綢、瓷器,讓人眼花繚亂的金銀珠寶,端的是招搖張揚。鏢師人人滿臉喜色,風塵僕僕,顯然是匆忙趕回彤城。

  望著他們滿載而歸,仲冉夏納悶著老爹這樣的架勢,半路居然沒被人劫走了去,果真詭異得緊。

  「爹爹。」她提著裙擺,上前幾步嬌聲喚道。

  仲尹仍舊圓滾滾白嫩嫩的,絲毫沒有因為兩個多月的送鏢的原因而有半點消瘦。老遠見是她,淚汪汪地撲了上來:「乖女兒,爹日日夜夜都想著你啊……怎瘦了那麼多,正好爹帶了不少補品回來,待會就讓廚子煮一大鍋送去西廂。」

  仲冉夏苦笑,上回的牛尾骨湯她可是受夠了,還來?

  連忙擺手,佯裝生氣道:「哼,爹做的好事,那夜居然在湯裡……」

  仲尹自知理虧,急忙賠笑:「乖女兒,爹這不是聽說你把牛尾骨湯給停了,心裡著急。你這身子骨大病一場,不容易生養了,再不努力,叫爹哪裡去尋白白胖胖的外孫?」

  說到這裡,他不由傷心地擦了擦眼角。

  仲冉夏無奈,老爹也是思外孫心切,心裡的氣早已散了大半:「爹,下不為例。」

  「一定,一定。」仲尹立刻破涕為笑,拽著她就往馬車上去:「乖女兒看看,喜歡的儘管先拿去。」

  四周的鏢師立即退開了一些,眼巴巴地望向這邊。一看便知這些東西應該是要分下去的,現在老爹拉著自己先選。如果挑上了價值連城的物品,拿回去也是糟蹋,他們這便忐忑不安,生怕自家大小姐一個不留神把好東西給砸了。

  仲冉夏向來對這些貴重物品沒有鑒賞能力,隨意一掃,也瞧不出所以然來:「女兒不缺些什麼,爹長途跋涉,還是早些回房稍作歇息吧。」

  看她這般貼心,仲尹當場感動得灑淚:「乖女兒真是長大了,懂得體恤爹了,嗚嗚嗚……」

  老爹哭起來沒完沒了,仲冉夏不想繼續站在府門口吹冷風,揮揮手讓鏢師把馬車都處理好了,扯著仲尹往裡走。

  忽然見他一頓,仲冉夏順著老爹的視線,招呼道:「明遠小師傅,這是我爹爹。」

  小和尚還是喜歡穿著樸素的灰色棉袍,清秀白淨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侷促,行禮道:「小僧……見過仲老爺。」

  仲尹怔忪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小師傅不必多禮……」

  愣了一下,他轉頭道:「乖女兒,這和尚不是跟著智圓的,怎麼在這裡了?」

  仲冉夏皺著臉,解釋道:「主持大師前幾天圓寂,留信把小師傅交託給爹了。女兒自作主張,先將明遠安排在東廂住著。」

  老爹愕然,詫異道:「智圓死了,怎麼可能?」

  明遠的臉色越發黯然,仲尹知曉現在不是大呼小叫的時候,和善地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道:「沒事,以後你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多謝仲老爺。」明遠報以一笑,便告辭離去。

  仲尹摸著下巴,一路沉思,仲冉夏估摸著他是為了智圓大師突然離世的事,也沒有開口搭話。兩人沉默著到了內院,老爹突然張口道:「乖女兒,這小禿驢無趣得緊,你就別下手了。」

  她鬱悶,老爹從哪裡看出自己要對明遠小和尚動手?

  「爹,你想哪裡去了?」

  仲尹樂呵呵地笑了:「怎麼說也是老相識的徒弟,趕明兒在府裡挑幾個姿色中上又伶俐的丫鬟送去東廂,讓明遠也嘗嘗鮮。」

  仲冉夏一臉驚訝,轉而對小和尚萬分同情。

  平日單單奉茶送吃食的婢女,明遠已經是倉惶躲避。如今這些所謂的通房丫頭,有他受的了……

  她抿著唇,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些幸災樂禍。

  誰讓這邊對著美相公受苦受難,小和尚卻在東廂過得悠閒自在?

  「公子,公子……」不遠處傳來幾道嬌軟的呼喚,仲冉夏在涼亭中品著新茶,捻起一塊精緻的糕點咬了一口。

  半晌,兩三個姿色俏麗的婢女出現在院門,望見自家大小姐,臉色微白,行禮後便恭謹地退了出去。

  「出來吧,都走了。」放下茶盞,仲冉夏唇邊噙著笑,瞅向一旁的樹叢。

  一陣「窸窣」輕響,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露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到處張望,這才灰溜溜地鑽了出來,歎道:「感謝女施主出手相救,小僧實在是……」

  「好了,客氣的話就不必再說了。菲兒,奉茶。」看明遠這般狼狽,仲冉夏難得湧起了幾分惻隱之心,當然也僅僅如此。

  拍掉身上的草屑,小和尚皺著臉在角落坐下:「女施主,仲老爺的好意小僧心領了,只是……」

  一群妙齡少女天天有事無事往他身上蹭,一天到晚從起床到用飯到出恭到就寢,一刻沒有消停。不過兩天,明遠在女色的轟炸下,面色蒼白,驚嚇太大,夜不能寐,實在苦不堪言。

  「小師傅既然還俗,這娶妻生子自然不能耽擱。府中冷清,爹又念孫心切。」仲冉夏忍著笑,語重心長道:「明遠,你好自為之。」

  小和尚面無血色,明顯被嚇到了:「仲老爺想要外孫,為何扯到小僧身上?」

  濕漉漉的雙眼瞅著仲冉夏,這分明是她跟展公子的責任!

  她摸摸鼻子,眨眼道:「爹打算收小師傅為義子,明遠怎能辜負他一片苦心,不幫著仲府開枝散葉?」

  小和尚被最後四個字炸得雙眼瞪圓,沒了反應。

  仲冉夏心情不錯,難得好心道:「爹爹以為小師傅不喜那些美婢,很快便要從府外再尋些貼心的可人兒。」

  抬頭看了眼天色,嘀咕道:「這會,怕是要將人送進來了。」

  明遠一聽,立馬跳起身衝出了後院。

  菲兒看得目瞪口呆,想必向來淡定的小師傅居然也有這般火燒眉毛的樣子,實在少見。

  「小姐,奴婢有些話不知該說不該說。」她欲言又止,垂著頭小聲說道。

  「這裡只有你我兩人,不妨直說。」明遠焦急的模樣著實取悅了仲冉夏,她懶洋洋地倚在石柱上,好心情地開口。

  「老爺收了小師傅為義子,這仲府以後想必由男丁繼承……」

  這話說得含糊,仲冉夏卻是聽明白了。不外乎是擔心明遠奪了權,在仲府沒了她的位置。不說小和尚的為人如何,即便如此,美相公又怎會捨得把掌握在手中的實權丟掉?

  睨了眼菲兒,見她滿眼擔憂,不像是在挑撥離間,仲冉夏遂淡然道:「這件事我心裡有數,不必多說了。」

  秀麗的婢女低頭斂神,閉上嘴又恢復成先前中規中矩的人柱,不再吱聲了。

  數日後,便是仲家大小姐二十歲的生辰。

  在彤城女子十五及笄便開始尋夫家,十八歲已經是老姑娘了。難為仲冉夏將近二十才嫁人,又是招的上門倒插的夫婿,如今大張旗鼓地舉辦生辰宴會,公然送帖請了城裡有頭有臉的鄉紳和商賈,不得不說是一大奇景。

  仲冉夏自然不知在彤城百姓眼裡,她已經變成了傳奇人物,臉皮比城牆還厚。只是頭疼地盯著臥房裡幾個大箱子,屋內手忙腳亂的丫鬟,以及臉皮繃得緊一緊的老嬤嬤。

  好不容易被她們裝扮一新,頭上插滿了金燦燦的髮釵,她苦哈哈地去參加自己的生辰宴席了。

  座無虛席,放眼過去,全是一張張笑得虛假的和善面容,仲冉夏皺起眉,在展俞錦身邊落座。

  這些人願意來仲府,看上的無非是老爹的財大氣粗。老爹出手素來闊綽,看他給慶雲寺的香油錢就知,捐給知府修路、打點上下的銀兩定不會少到哪裡去。

  她瞇起眼,環顧座上賓客,不是七老八十、滿臉花白鬍子的老者,便是瘦削蠟黃的四五十的中年大叔。

  端起茶盞,掩飾掉嘴邊的笑意。

  這些人,莫不是怕家裡稍微年輕的男子被自己糟蹋了去?就連僕役隨從,亦清一色地換上了年紀不輕的老人家,可謂煞費苦心。

  宴席上的焦點,除了老爹,便是展俞錦了。

  相貌俊秀,舉止得體,翩翩美公子,難免受人矚目。尤其是這樣一位妙人,居然被搶進府中成了仲家大小姐的入贅夫婿,怎能不惋惜?

  顯然,對於那些或憐憫或同情的眼神,展俞錦似是未有所感,神情一派溫和平靜。

  兩人相攜而坐,漠不關心的面容如出一轍,在賓客眼中反而十分和諧溫馨。

  「我家大人公務繁忙,不能親自前來,特意讓老夫帶來賀禮。」其中一人站起身,四十上下儒生打扮,笑吟吟地向仲尹拱手道。

  「有勞大人費心了,周師爺替我多謝你家大人。」知府送禮,如此長臉的事在彤城怕是難得的恩寵,老爹自然笑得見牙不見眼。

  仲冉夏興趣缺缺,又不好拂了知府的面子,只能裝作饒有興致的神色。誰知這禮物抬上來一打開,原本熱鬧的前廳驟然安靜了下來,氣氛詭異。

  淺淡的蓮香自門外飄散開來,她臉色微變,來人半坐在箱子裡,面上的輕紗亦遮掩不住那雙含情脈脈的丹鳳眼。瞧見仲冉夏,還不忘投來一瞥媚眼。

  她後背一僵,側頭看見老爹黑沉的面色,狐疑著莫非仲府曾得罪過彤城知府?不然怎會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送個小倌,讓她這個有夫之婦如何自處?

  不等仲冉夏理清頭緒,這場面卻還得撐下去。

  接下來開口的不是老爹,卻是一直沉默的展俞錦。只見他大大方方地直視著風蓮,未見半分侷促:「既然是知府大人一片好意,岳父大人,這便收拾好東廂讓風公子住進去可好?」

  女婿不介懷,仲尹自然順著展俞錦給的台階下來,勉力扯了扯嘴角:「嗯,這事就交給賢婿了。」

  風蓮一雙勾人的眼眸別有深意地看向上座的展俞錦和仲冉夏,隨下人退出了前廳。

  霎時間,宴席又恢復了先前的觥籌交錯,歡天喜地的氣氛。

  只餘角落臉色青白的周師爺,以及上首對未來生活堪憂而苦著臉的仲冉夏,與此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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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挑撥離間

  一場壽宴,可謂有驚無險地圓滿結束了。

  仲冉夏踩著沉重的腳步,疲倦地回到西廂,想起風蓮如今也入了府,看怕這後院以後難以有安寧日子了。

  她尋思著這兩天就找個理由,把風狐狸打發回杏香閣去。

  誰知還沒掰出借口,老爹卻急急將人送來了西廂。

  看著門前只穿一身青色薄衫的風蓮,仲冉夏眼皮一跳,轉向了仲尹:「爹,這究竟怎麼回事?」

  不過一夜,老爹的態度怎就來了個三百六十度轉彎?

  「乖女兒啊,風公子怎麼說也是知府大人送來的,放在東廂冷落著也不好。」

  看仲尹支支吾吾的,仲冉夏扯著他走到角落,對老爹的胡扯半點不信:「說吧,爹,究竟是怎麼回事?」

  見瞞不過去,老爹也老實了,小聲解釋道:「這風蓮壓根就是狐狸精,東廂那些新買的丫鬟一看到他,眼睛都直了,哪裡還記得自己的主子是誰。」

  「……所以,你就把他送過來了?」仲冉夏抿著唇,眼底冒火。老爹就不怕兩美男對上,西廂後院起火?

  「這裡不是有賢婿在,肯定能鎮住那只騷狐狸。」仲尹摸摸幾層下巴,笑瞇瞇地道:「就這麼決定了,鏢局有事,爹這就去看看。女兒啊,人就交給你了……」

  「等下,爹!」仲冉夏還沒反應過來,老爹已經跑得老遠。

  無可奈何地瞄了眼門邊的風狐狸,她揮手道:「菲兒,帶風公子去西側的廂房。」

  如果沒記錯,那裡可是離她臥室最遠的房間。

  原以為風蓮會有所異議,可是出乎仲冉夏意料之外,他輕聲應下,便順從地隨菲兒離開了。

  留下她愕然地站在原地,不由懷疑剛剛的真是杏香閣那位心高氣傲的頭牌?

  風蓮自入府後,舉止十分規矩。不但早晚向仲老爹請安,也未曾貿然闖入臥室,與展俞錦爭寵。

  仲尹很滿意,仲冉夏很迷茫,美相公卻是無動於衷。

  沒有想像中的混亂和麻煩,她自然是滿心歡喜的,可看著這樣的風蓮,心底多多少少有些奇怪和不安。

  於是,這日得了閒,仲冉夏揮退了菲兒,獨自一人往西側的廂房走去。

  隔著老遠,便聽見院內鶯鶯燕燕的嬌笑。

  輕聲推開院門,便見四五個衣著光鮮的美艷丫鬟,圍著石桌前的翩翩公子,使出渾身解數伺候著。

  兩人半跪在地上,捶著美公子的腿腳,不忘身子前傾,有意無意的顯露出媚人的姿態;一人站在他身後,纖手捏著肩膀,時不時彎下腰,在那公子耳邊輕聲低語;另有兩人拿著水果,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餵著那美公子,生怕慢了半拍,讓對方佔了便宜,身子更是依偎在側,幾乎要跳到那人懷裡。

  如此香艷的情景,倒是讓仲冉夏大吃一驚。

  若是沒有看錯,這些美人兒都是老爹前幾日從府外買來的,就為了侍候明遠這個不解風情的悶葫蘆。如今,居然便宜了風蓮。老爹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痛心疾首,心疼那些白花花的銀子,買了這麼些吃裡扒外的美丫頭了。

  他費盡心思把人丟到西廂來,可惜這麼些癡心的丫鬟也悄悄跟著來了,小和尚這會怕是要偷笑了,難得有人解救他於水火之中。

  仲冉夏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風蓮第一時間發現她,側過頭,微微一笑:「真是稀客,夏兒終於想起我來了?」

  那些丫鬟見是她,嚇得花容失色。在彤城何人不知這位仲家大小姐的手段,急忙站起身,退開到一邊。

  「風公子倒是懂得享受,剛進府的婢女都拜倒在你的風姿之下了。」仲冉夏隨意在他對面坐下,掃了眼桌上,不但有她平日喜愛的糕點和新茶,還有剛摘下的新鮮果子,連自己都尚未嘗到,居然這麼快就送來這裡了。

  「蓮兒孤身入府,幸好有她們陪伴,排解寂寞。」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似是給這些美婢解圍,在仲冉夏聽起來,更像是火上澆油。

  若是以前的仲家大小姐,定然是怒火中燒,只是現在的她,倒是有了幾分興味。風蓮這一招,究竟圖謀為何?

  只是面上,仲冉夏依舊裝出惱怒的模樣,狠狠地瞪向那些美貌的丫鬟:「風公子莫不是忘記了,這些是爹送去給明遠小師傅的人?」

  「蓮兒不敢忘,只是明遠小師傅每日將自己關在房中唸經練武,實在沒有這些婢女的用武之地。」風蓮不慌不忙地答著,眼角微挑,周圍的丫鬟霎時都紅了臉頰。

  仲冉夏對於這只隨時隨地魅惑異性的狐狸已然無語,風蓮此言擺明是說明遠默許將這些美婢送過來,與他毫不相干。

  她也懶得跟這人辯解,猛地站起身,冷哼一聲便甩袖離去。

  半個時辰後,這些婢女通通被趕出了仲府。

  「聽聞娘子今兒大發脾氣,將明遠屋內新來的丫鬟都趕走了?」就寢前,展俞錦含笑問起。

  仲冉夏點點頭,風蓮動動指頭,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丫鬟就爭相恐後地撲過去,這還得了?

  若是縱容下去,這府內的丫頭嬤嬤都難逃風狐狸的魔掌,想要打探什麼怕是輕而易舉。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先下手為強,用這些新來乍到的美婢殺雞儆猴,免得府內的下人都被風蓮籠絡了去。經過今日一事,他們都該知道收斂了。

  掀起被子,她不在意地道:「我可不想明遠這小禿驢,莫名其妙就多了個不知誰是親爹的娃來。」

  展俞錦笑了笑,在她身邊躺下。

  仲冉夏翻來覆去睡不著,沒話找話說:「知府大人跟老爹以往有過節?」

  「岳父大人手腕了得,在這彤城沒有誰敢當面得罪他。」他側過身,清亮的雙眼定定地直視著她。

  仲冉夏有些尷尬地撇開臉:「但是知府送這樣的禮物來,仲府不就給人笑話了?」

  「知府上月搜羅到一大塊血珊瑚,派人快馬送來彤城。」

  她眨眨眼,終是看向展俞錦:「你是話,箱子被人掉包了?」

  然後,讓老爹丟了面子,離間仲家跟知府的關係?

  仲冉夏苦思冥想,連日沒有睡好,這會終於是撐不住,沉沉入夢。

  展俞錦坐起身,揮袖在她身上一拂,低笑道:「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哼。」身穿雪色長衫,來人大刺刺地推門而入,丹鳳眼往床榻上一瞟:「怎麼,還怕她知曉你我之事?」

  展俞錦站起身,垂眸淺笑:「風公子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看來,你的武功至少恢復了五成。」風蓮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略顯驚訝。

  「托風公子的福。」展俞錦黑沉沉的眸子平靜無波,「只是你卻是毫無起色,莫不是沉迷於酒色之中?」

  這話顯然踩中了風蓮的痛腳,他眼中冷光微閃,卻隱忍不動。而今的他,根本不可能是展俞錦的對手。硬碰硬,並非智者所為。

  對於風蓮的自知之明,展俞錦墨眸中分明閃過一絲讚賞:「三年未至,風公子太心急了。」

  「智圓已死,此乃死局,何不重新開始?」眉宇間噙著不耐,風蓮張口便道。

  「……你殺了和尚?」展俞錦微怔,忽然笑道。

  「對付這樣的人物,何需我動手?」風蓮一臉倨傲,冷聲應道。

  「確實,你的手下人才濟濟,無需勞煩風公子。」

  看見展俞錦唇邊的笑意,風蓮只覺礙眼得緊。轉頭望向床榻上安然沉睡的清秀女子,他就要靠近,卻被人生生攔下,不禁譏笑:「展二公子什麼時候,也懂得憐香惜玉了?」

  「風公子在此處挑釁,倒不如多費心思去尋那遺失的部分。」展俞錦站在榻前,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隱隱飄來幾分殺意。

  風蓮向來識時務,退後一步,任憑胸中氣血翻滾,仍舊不願示弱:「這女人不知是哪裡派來的探子,展二公子就不怕她擾了你我的興致?」

  「此事,無需風公子費神。」展俞錦語氣漸冷,逐客之意更顯。

  「那就請展二公子看好你的女人,免得哪天多管閒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風蓮擱下狠話,匆匆走出西廂,禁不住停在院門,吐出一口鮮血。這姓展的,還真的想殺了他!

  若再遲一步,就算他硬撐,恐怕也吃不消。

  用力一抹嘴角,風蓮滿目忿恨。若非當年的約定,展俞錦恐怕早就出手,讓他血濺當場。

  驀地身後一陣寒意撲來,風蓮下意識地側身避開,卻依舊被刀鋒在手臂上落下一道血痕。

  轉頭一看,他不由大吃一驚,轉眼恢復如常,嘴角一翹。夜色下瘦削清秀的臉龐透著冷意,一改往常的恬靜平和,渾身的殺氣顯而易見。光溜溜的腦袋生出了一點發渣,一身灰袍些微的凌亂,應是匆忙中趕來。

  至於那把黑漆漆的大刀,不正是仲冉夏的?

  好你個展俞錦,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明遠晚飯後抵不過丫鬟們的慫恿,喝下了一大壺新茶,這夜輾轉難眠,索性到院中賞月。

  遠遠卻見一道身影閃入西廂仲家小姐的臥房,擔憂之餘,不由跟隨在後。

  小和尚在慶雲寺的武藝數一數二,尤其是刀法和輕功,甚至遠在師傅智圓之上。西廂房早就在仲家老爺的暗示下,晚飯後所有下人都撤了出去。如此,前頭的人也沒有料到會被明遠發現並跟蹤。

  小和尚藏在窗台下,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下去,心中的哀痛和憤恨更是難以自抑。

  以展公子的功力,不難發現自己。聽著他慢慢誘導風蓮說出實情,明遠轉身便在西廂書房取了仲冉夏的大刀,不由分說就衝向了那位平日對他和善體貼的風公子。

  智圓大師的死,一直而來都是小和尚心裡的死結。解不開,還日夜隱隱作痛。如今得知仇人是誰,他霎時將歷年來在佛祖前的虔誠拋諸腦後,眼中只餘一片血紅。

  風蓮心下冷笑,好一招借刀殺人。

  即使在他看來,明遠的刀法不過爾爾,還不到能取他性命的程度。只是,憤怒中燒的砍殺,風蓮應付起來卻有些吃力。

  看他挨了幾刀,見了血,明遠這才慢慢冷靜了,收起了大刀,默念起清心經。傷人已是犯戒,若是取人性命,更是不可饒恕的大罪。

  雖說小和尚胸口灼燒,恨不得能要風蓮以命相抵,最終還是下不了決心,違背佛門,報仇雪恨。

  風蓮倚著石牆,虛弱地開口道:「小師傅,我平日對你如何?」

  明遠面色有些掙扎,遲疑道:「……甚好。」

  「何曾騙過你,在你那裡得了好處?」風蓮見他冷靜,循循誘導。

  「不曾。」明遠皺起眉,心裡有些懊惱方纔的魯莽。他們的對話含糊,風蓮亦沒有當場承認是他所為。此人一向待他不薄,若是誤會了……

  見小和尚動搖了,風蓮再接再厲:「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加害智圓大師。」

  瞧著明遠的面色,他又道:「如果小師傅不信,我這便發毒誓……」

  「不必,我信得過風公子。」明遠心思單純,風蓮一臉坦誠,眼神哀痛委屈,不禁心軟。

  「有一事,我始終不敢開口,免得你誤會。」頓了頓,風蓮猶猶豫豫地說道。

  小和尚滿眼信任和期待之下,他這才接著道:「……那位替智圓大師看病的袁大夫,與展公子是知交好友。」

  說罷,風蓮慢吞吞地起身告辭,明遠慚愧地扶他回房,又眼巴巴地送來傷藥,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隨手撕開身上沾滿血的衣袍,屋內突然響起幾聲低笑。

  展俞錦看出了他的意圖,從中作梗,自己又何嘗不是?

  風蓮與展俞錦PK第二回,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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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06:09 |只看該作者
23.霸王硬上弓

  第二天大早,仲冉夏便知曉了風蓮被明遠砍傷的事。

  怎麼看都像是風狐狸出言挑釁,小和尚難以忍受才出手。

  縱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府中的婢女嚶嚶啜泣,時不時在她面前出現,楚楚可憐,只為了讓大小姐去西廂看看風蓮。她暗歎這些女子被風狐狸迷得七葷八素,索性順著她們的心意,去瞧瞧某人是否半死不活。

  「風公子,昨夜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床榻上的人面無血色,單薄的褻衣下重重染血的布條清晰可見。她還以為婢女誇大其詞,如今看來確實受傷不輕。

  「昨日月黑風高,明遠小師傅以為我是闖入府中的賊人,不過是誤會而已。」風蓮避重就輕地答道,丹鳳眼裡浮現出幾分哀怨:「夏兒特意前來,就不問問我的傷勢如何?」

  「大夫已經看過了,只是皮外傷,風公子還有力氣說話,說明傷得不重。」仲冉夏有些幸災樂禍地坐在床前,暗歎明遠好樣的,以後這狐狸就得乖乖呆在房裡,不會到處惹是生非了。

  「夏兒這般說,讓我好生傷心。想當初你我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如今有了新人,便把我這舊人丟在腦後,自生自滅。」風蓮艱難地抬起衣袖,擦了擦濕漉漉的眼角。

  仲冉夏嘴角一抽,這做大戲麼,裝得真夠像:「袁大夫莫不是得罪過風公子,怎地就不讓他看你的傷勢?」

  想起方才鍾管家來稟,說是風蓮死活不要袁大夫,而是換上杏香閣的一個不知名的年輕大夫。

  不知道醫術如何,包紮完傷口留下方子,那人就匆匆離開了。仲冉夏想要見上一面,也沒了機會。

  「夏兒忘了,袁大夫是展公子的知交好友,我可不敢支使。」風蓮臉色有些不好看,把「知交好友」四個字咬得極重。

  她不由失笑,這兩人之間的過節倒是不輕,連這等小事也記恨在心:「既然風公子不喜,那就繼續讓那位大夫上門,若是傷勢加重,便讓袁大夫前來,如何?」

  「放心,我閣裡的大夫,又怎會是庸醫。」風蓮抬了抬下巴,驕傲一笑。

  「如此甚好。」也免得這人刷了袁大夫的面子,到頭來還要她放低面子去求人來府看他。只是明遠突然砍傷風蓮的事,著實蹊蹺。

  丟下幾句不癢不痛的話,仲冉夏起身告辭,便直奔東廂。

  聽聞小和尚把自個關在房裡,早飯也不吃,不知是慚愧還是發脾氣,反正那性子也是難纏得緊。

  她歎了口氣,家裡一個個人都不省心。自己就像個老媽子似的,疲於奔命,看完這個,還得去安撫另外一個。

  東廂房外,好幾個婢女戰戰兢兢地端著換上的熱飯,敲了半天門,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仲冉夏揮手打發掉她們,交代聽見任何聲音也不准打擾,便徑直踹開房門進了去。小和尚看起來溫和,脾氣可倔得緊,讓他主動開門不知得費多少唇舌和精力,還不如直截了當的好。

  明遠正在榻上曲腿打坐,口中念叨著清心經。

  忽然一聲巨響,只見房門應聲倒下,愣住了:「女施主,這、這……」

  顯然,他還沒見過這麼彪悍的進門方式,尤其是一個女子所為,半天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

  「明遠小師傅在唸經?那真是打擾了。」仲冉夏大刺刺地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瞟了他一眼道:「昨晚風蓮做了什麼,你居然拿刀砍傷了他?這可不像是和尚的作為。」

  「是小僧魯莽了,這只是一場誤會。」明遠雙手合什,低眉垂眼道。

  跟風狐狸一模一樣的說辭,如果不是聽說兩人自昨夜之後再沒碰面,仲冉夏都要懷疑他們是對了口供來糊弄她的:「說來聽聽,究竟是什麼誤會,讓小師傅不由自主地放棄了動口勸阻,而直接動手?」

  「這……」明遠面帶遲疑,不知該說不該說。

  仲冉夏挑了一下眉,提醒道:「和尚不打妄語,忘記了麼?」

  小和尚掙扎了一會,還是乖乖地把昨晚在窗前聽到的對話一五一十地道來。

  仲冉夏聽罷,心裡的震驚無以復加。

  她一個學武之人,兩美男在臥室說了半天,自己居然睡得跟豬似的,絲毫沒有察覺。

  如果不是睡死了,那就說明有人動了手腳。

  至於是誰,不用想也知道,除了展俞錦又能是什麼人……

  只不過他們不對頭就算了,扯上她也就罷了,為何還不放過單純的明遠?

  仲冉夏皺眉沉思,忽然問起:「明遠,聽說最近風蓮時常去東廂尋你?」

  「不錯,風公子知曉我對婢女們疲於應付,就出手幫忙。偶爾過來與小僧對弈,說說江湖見聞,是個博聞強識的人。」小和尚不知她為何提起此事,略作思索便坦言道。

  她眨眨眼,又問:「主持大師在圓寂前幾日,可否跟你說過一些奇怪的話?」

  雖然不想揭明遠的傷疤,可那兩人分明是衝著他去的。風蓮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只能說,小和尚身上定然有他想要的,或是間接能得益的關鍵。

  「奇怪的話?」明遠搖頭,黯然道:「主持病臥床榻月餘,連說話也吃力,極少言語。」

  仲冉夏點頭,看來智圓病得不輕,後來離世也並非偶然了:「那一年前我見主持大師後,可是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明遠回想當初,半晌又搖頭。

  她還不死心:「那誦經練武,可有讓小師傅背誦與這些無關的字句?」

  看小和尚一頭霧水地瞪大眼,仲冉夏放棄了。

  智圓在臨死前沒有對明遠交代什麼,一年前兩人碰頭,小和尚聽了一點,卻不是全部。事後,智圓亦沒有向他提起,甚至未曾把芙蓉帳最後一節的內容告知。

  仲冉夏驀地站起身,靈光一閃,對小和尚低喝道:「快,把上衣脫了給我看看。」

  說不準,智圓是把字句寫在他後背上了。

  電視劇不是有演過,用特殊藥水印在背後,本人不知道,寺廟的人又有單獨的禪房,不可能會發現的。

  思前想後,仲冉夏愈發覺得有可能。抬頭見明遠抓著衣襟,一臉惶恐,她一肚子的火:「行了,你那又瘦又小的身板我可沒興趣。」

  說完,懶得再作解釋,她拽著明遠的袖子,一把將外袍扯了下來。

  明遠淚汪汪地竄到桌後,想起前幾天在後院不小心聽到丫鬟們對仲家大小姐的輝煌歷史,嚇得小臉都白了:「女施主,男女授受不親……別、別再過來,不然小僧就要叫人了。」

  仲冉夏絕倒,這對話怎麼看怎麼像是調換了性別,霸王硬上弓?如果她再來一句「周圍沒有人,就算有,你喊破嗓子他們都不敢進來」之類的,會不會更應景?

  但是,她總不能跟明遠說,自己懷疑主持在他後背寫了字句。如果猜錯了,面子該往哪裡擱?

  於是,趁他不注意,仲冉夏猛地撲過去將人壓住,笑瞇瞇地騎在小和尚身上把衣服都扒掉了。

  「明遠,看我捎了什麼回來給……你……」仲尹習慣了東廂靜悄悄的,踏進門看到自家女兒坐在小和尚的後背,手裡還扯著裡衣,還瞅著褻褲,兩眼發光,嚇得手裡的燒雞「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乖女兒,你、你這是做什麼?」

  明遠在她底下泫然欲泣,一見是仲家老爺,掙扎著爬起身,撲到他身後躲了起來。

  「爹,我跟小師傅開玩笑而已。」仲冉夏乾笑著,迅速把褻衣一扔,腳尖一挑,把犯罪證據弄到桌子底下藏得嚴嚴實實的。

  明遠的後背光溜溜的,就跟他的腦袋一樣。別說寫了字,連一顆黑痣都沒見著,她大為失望。在小和尚的害怕瑟縮、仲老爹的目瞪口呆中,施施然地出了門,溜回西廂去了。

  等她這一走,外頭的下人紛紛回了院落,一見明遠上衣被剝了個乾淨,抖著身,臉色慘白。前後一想,便明白了。

  於是,仲家大小姐對明遠小和尚下手的事,又成了府內下人飯後最熱門的談資。

  仲冉夏心情愉快,難得哼著幾句不成調的曲子。

  就在剛才,她想通了一點。旁敲側擊不行,倒不如主動出擊。

  「相公,今晚你回房去睡吧。」

  一入門,她看見桌前笑吟吟的展俞錦,開口便道。

  「娘子看起來很高興,莫不是遇上什麼好事了?」

  「沒有的事。」仲冉夏擺擺手,矢口否認:「對了,我送給你的書,待會借我瞧一瞧。反正不完整的缺本,對展公子爺沒有損失。」

  「娘子想要此書做什麼?」美相公神色不變,自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

  仲冉夏伸手就要搶過來,卻被他輕易避開,險些摔倒在展俞錦身上:「缺了最後一節,這書就跟破爛似的,不是麼?」

  「的確。」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仲冉夏心頭猛跳,正忐忑美相公是否察覺出她的意圖,卻見他將冊子遞了過來。「既然娘子開口,在下又豈能不從?」

  呆呆地盯著落在掌心上的冊子,仲冉夏有些不可置信。她原本也就打算試一試,成功率根本是微乎其微。如今,居然真得到了芙蓉帳,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娘子不歡喜嗎?」看她怔忪著,眼底的詫異顯而易見,展俞錦薄唇微彎,含笑而問。

  「歡喜,怎能不歡喜?展公子待我,果真然夠好的。」仲冉夏垂下眼,有些自嘲地笑了。

  這個人,指不定想瞧她要折騰什麼,等著看自己的笑話。

  「我會好生收著,以後定會還與你。」

  「不妨事,這書俞錦早已爛熟於心,即便娘子一個不留神燒了,一個時辰內定然能將『芙蓉帳』再撰寫一遍。」展俞錦雙眼迥然,端的是瀟灑自信。

  仲冉夏卻聽得皺起眉,乖乖,這就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

  這人分明是告訴她,就算把手上這書毀了,也能再弄一本出來。

  她暗地裡鬆了口氣,低笑道:「展公子才能不凡,小女子佩服。」

  不過這次,展俞錦是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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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06:21 |只看該作者
24.反攻

  仲冉夏揣著薄薄的冊子,在袖中捂得緊緊的,手心滿是濕汗。

  快步走入西廂,果不其然,院中風蓮正與明遠對弈。

  小和尚老遠看見她,也顧不上還沒下完的棋局,跳起身就衝進了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

  速度之快,動作之利落,輕功之絕妙,讓人歎為觀止。

  風蓮一雙丹鳳眼閃閃發亮,下巴微抬,笑道:「夏兒上回真是嚇得小師傅不輕,看他那模樣,十足受驚的小白兔一樣。」

  仲冉夏瞥了眼緊閉的房門,巴不得明遠溜掉,也省得她費神尋借口:「風公子看不出,我這是特意來找你的?」

  他雙眼微挑,似笑非笑道:「蓮兒眼拙,還真沒看出來。那麼,夏兒特意嚇走小師傅,想要跟我說什麼?」

  「風公子上回不是提起,有一本書能讓我們天下無敵?」仲冉夏反問一句,指尖捻起一顆白色的棋子,饒有興致地繼續桌上的殘局。

  「哦?」風蓮望著她低垂的眼簾,半晌笑開了:「這是夏兒告訴我的話,只是至今還未曾兌現,怕是早就拋諸腦後了。」

  說罷,他掃了眼棋局,不緊不慢地下了一手。

  「風公子只要回答我,要還是不要?」仲冉夏的棋藝一般,原先明遠的已是落了下風,這還不到一會,便是顯出了頹勢,她索性伸手一掃,桌上的棋子霎時亂了。

  展俞錦如今在仲府,何曾不就像這盤棋那般,運籌帷幄。仲冉夏厭倦了繼續當局中的棋子,忍不住想要打亂這盤有條不紊的棋局。

  「芙蓉帳而今就在我手上,若是風公子無意,那麼我便告辭了。」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她抬腳就要離開。

  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是美相公的對手。放眼府中,也只有眼前這個風蓮能與之抗衡。

  聽情形,兩人以前曾有過節,似乎也相識多年。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風蓮,無疑是最好的合作夥伴。

  不過,這人的城府跟展俞錦不相伯仲,仲冉夏也拿捏不住能否說服此人。

  欲擒故縱,如此笨拙的手段,風蓮又怎會看不出。

  若是平常,他不過笑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只是,提出的人是面前這個女子,風蓮倒是起了幾分興致。

  「夏兒說這芙蓉帳在你手上,可有憑證?」

  早知他會這般說,仲冉夏從衣袖中取出那本小冊子,在風蓮眼前輕輕一甩:「既然風公子不信,你我之間也沒必要繼續談下去了。」

  說罷,她心中嗤笑。兩人互相利用,又何來信任?

  仲冉夏隨手一扔,冊子落在風蓮手中。他隨意翻開,點頭道:「確實,夏兒既然有心來此,又怎會欺瞞?那麼,你想要蓮兒怎麼做?」

  『芙蓉帳』仲冉夏先前在書房僅看過幾頁,不外乎是男男女女糾纏的春宮圖。那日從展俞錦手中得了這本冊子,便翻開仔細查看。

  沒有所謂的春宮圖,更未曾有讓人面紅耳赤的詩句描述,而是一段段武學心法。

  她不禁懷疑,這才是真正的『芙蓉帳』。在書房那本,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的同名書冊罷了。

  只是,這究竟是真是假,仲冉夏亦無從得知。

  看風蓮的臉色,倒是對冊子毫無懷疑之色,此書應該是真的。

  她暗地裡鬆了口氣,繼續道:「風公子不是想要與展俞錦一爭高下?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風蓮的視線終是從『芙蓉帳』上移到她的臉頰,笑容高深莫測:「夏兒不助同床共寢的相公,怎麼偏幫我這外人了?」

  「明人不說暗話,展俞錦想做什麼,風公子又想做什麼,你我心知肚明。」仲冉夏索性豁出去了,譏笑道:「莫不是風公子曾是他的手下敗將,如今是怕了?」

  「好一張伶牙俐齒!」風蓮的唇邊揚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芙蓉帳根本不完整,夏兒就憑這個想讓我賣命,不覺得太看不起人了?」

  「最後一節的下落,只有我知道。」她挺直腰板,雙眸炯炯地直視著風蓮:「事成之後,我自是會將完完整整的芙蓉帳雙手奉上。」

  風蓮眼眸一閃,笑道:「……夏兒想要我做什麼?」

  看著他將那本薄薄的冊子收好,仲冉夏知道風蓮此舉是默許了她的要求。嘴角一彎,她瞅著風蓮,一字一句地問道:「那麼,請風公子坦言,你跟展俞錦究竟是什麼人?」

  明遠出來的時候,院落中只剩下風蓮一人,悠閒地品著茗,獨自下棋。

  「仲小姐走了?」

  風蓮抬起頭,笑了:「嗯,走了。」

  明遠看著他:「風公子看起來似乎很高興。」

  「是麼?」風蓮起身,隨意地抱拳道:「天色不早,明日我再來。」

  「……公子慢走。」小和尚不明白他們怎麼一下子都走光了,轉頭瞥向棋局,只見黑壓壓的一片,白棋被逼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仲冉夏呆坐在窗前,方才風蓮的話始終在耳邊環繞——

  「展俞錦是什麼人,這府中除了明遠小師傅,也只有夏兒被蒙在鼓裡……」

  「當街搶親?拜堂成親?如果不是展二公子願意,誰能奈何他?」

  「仲府家財萬貫,鏢局橫衝直撞,若非背後有靠山,如何能風光了這麼多年?」

  「我與展二公子的關係?可以說,他是蓮兒此生見過最有趣的對手……」

  「為何來仲府?因為,這是一場未完的賭局……」

  房內一亮,她眨眨眼,片刻後才適應了漆黑中突然而來的刺目光芒。側頭看見菲兒點了燈,正低眉順眼地站在門邊候著。

  賭局……麼?

  仲冉夏感覺到心口裂開了一道傷痕,一點點地撕裂著她的心。就好比身在戲中,原以為她是主角,如今卻發現,自己連炮灰配角都不是。

  原來,自己連一顆棋子都比不上,僅僅是供消遣的,可有可無的對象而已。

  輕輕嗤笑一聲,到最後,仲冉夏甚至沒有勇氣詢問,展俞錦究竟是何身份。生怕知道那一刻,先前心中的一點念想,也要潰散成一片荒蕪。

  「娘子,怎地一人在此?」俊美的面容上,一雙黑眸沉如黑夜。

  菲兒早已知趣地退了出去,體貼地關緊了房門。

  仲冉夏怔怔地回頭,望著他許久,呢喃道:「你、究竟是誰?」

  「我是展俞錦,你的相公。」他的眼神停在她臉上,俯身答道。

  「騙子……」仲冉夏小聲嘀咕,忽然展顏道:「多得風蓮的好心提醒,我該給展公子換一個稱呼嗎?」

  展俞錦目光變得無比柔和,像是看著心愛之人,掌心覆上她的臉頰,輕輕摩挲:「風蓮,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

  「那是以前,並非現在。」她皺起眉,語氣鎮定如常,臉色卻有些發白。

  大掌滑至頸側,像是情人之間的親暱動作,卻讓仲冉夏起了一身的疙瘩。展俞錦俯身貼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娘子吃了一次虧,莫不是忘了上回的教訓?」

  仲冉夏聽得莫名,卻見他低笑著繼續道:「娘子莫不是忘了,一年前若非風蓮,我又怎會要死不活地倒在客棧?這其中,卻少不得娘子這一大助力。」

  只聞腦中一陣「轟隆」巨響,震得她倒退兩步,愕然地盯著展俞錦。一年前害得他重傷的人,原來便是這仲家大小姐?

  「顯然,我是小瞧了娘子,這才落得如此。你打算如何補償在下,嗯?」

  他一面說著,一面逼近。

  仲冉夏只能一退再退,後背抵在牆上,欲哭無淚。害他那麼慘的人是原先的仲家小姐,又不是她,怎能算在她頭上,還說什麼補償?

  她自從在仲府醒來後,便一直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說起補償,她更想有人補償自己……

  仲冉夏秀眉一皺,板起臉道:「莫非拜堂成親那日,展公子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為何娘子不想是風蓮所為?」展俞錦又靠近一步,兩人的臉相隔咫尺,讓她倍感壓力。

  他近一年來不好過,於是也不想她好過嗎?

  腦海中浮現出這句話,仲冉夏不知該自歎倒霉,還是該生氣。攤上這麼一個留下大堆爛攤子的身體,誰比她淒涼?

  「風蓮是什麼人,展公子又是什麼人,你們心裡不是清楚得很嗎?」無奈,她又用上下午對付風蓮的招數,似是而非地反問道。

  這話其實也沒說錯,他們的身份彼此瞭解得很,就只有她大老遠穿越來的,一頭霧水。

  不懂裝懂,模稜兩可,這都是對付聰明人最好的招數。

  只可惜,風蓮似是上當了,展俞錦卻僅僅微笑著,絲毫沒有接過話頭的意思:「風蓮與娘子在東廂談了半個時辰,他是什麼人,難道沒有親口告之?」

  仲冉夏憋了一肚子的氣,繞來繞去的,敢情還是她吃虧。沒打探出什麼,反而被這兩人耍得團團轉:「展公子直說得了,繞什麼彎子?」

  展俞錦瞥見她惱怒而通紅的臉頰,剛才的深沉和機警褪得乾淨,不由失笑:「娘子總是這般沉不住氣,如何成事?風蓮,是所謂武林正派中的異類。」

  仲冉夏望著他,突然想起一事:「明遠曾提起,前武林盟主驟然失蹤,無處可尋……」

  當初她以為做得了武林盟主的,都該是德高望重的老頭子。於是,也就不曾向著方面細想。

  小和尚列舉的江湖前五人,前武林盟主赫然在內。

  可一想到風蓮那雙招人的丹鳳眼,媚人的笑容,高調的調情手段,她怎麼也無法將這兩者聯繫起來。

  武林盟主不就該聞風凜凜,濃眉大眼,一臉正氣,怎會是風蓮那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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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06:32 |只看該作者
25.攪局

  一個堂堂武林盟主,淪落到在杏香閣當小倌,這其中少不得展俞錦從中作梗。顯然,一年前的事,美相公懷恨在心,對風蓮睚眥必報。

  仲冉夏指骨輕叩著木桌,忽然笑了:「風蓮的武功如今看來比我高不了多少,展公子亦身受重傷……兩敗俱傷,究竟誰是背後的贏家?」

  展俞錦輕輕笑著,墨眸中沉澱著幾分讚賞:「娘子比以前,真是聰慧得多了。」

  言下之意,原主人一年前做了傻事。以為得手了,實際上卻是便宜了別人。

  「展公子早知『芙蓉帳』在仲府,這才接近仲家小姐?」除了這個可能性,她不作他想。

  「一本殘缺的書冊,不足以讓在下入府。」展俞錦睇著她,目光炯炯:「仲府在江湖上的位置,很微妙。」

  微妙?

  仲冉夏抬起頭,微感詫異:「展公子讓我不要輕信風蓮,我又可曾敢信你?」

  展俞錦上前,指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調笑道:「雖然性子與先前千差萬別,可這雙眼中的迷戀始終沒有變……娘子不是喜歡在下麼,為何不信?」

  仲冉夏心裡一痛,拍掉他的手,退開兩步:「我承認之前是有些喜歡展公子,過去的事又何必再提?」

  她的一顆心,不是奉上給人糟蹋的!

  展俞錦看出她眼底的怒意,明亮的雙眼燃起火焰般的色彩,張狂、生動、美麗。就像是獵物在被捕獲前,不甘而盡力反抗的姿態。

  「相貌依舊毫無特色,這雙眼倒是漂亮得緊……」

  聽他莫名其妙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仲冉夏覺得自己的憤怒,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展俞錦根本不痛不癢,甚至於絲毫沒有將她放在眼內。

  她心下一片惆悵,轉身便離開房間。再呆下去,自己肯定忍不住提起刀子,在展俞錦身上戳幾個窟窿,看看胸口那顆心還在不在,亦或是黑漆漆的沒有血性!

  出了西廂,仲冉夏直奔仲尹的院落。風蓮的話,讓她不得不去查證。實在不願,再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人操縱下去。

  老爹正坐在桌前喝著茶,看見她也不驚訝,揮手讓下人都退了出去:「誰惹乖女兒不高興了,爹這就去教訓教訓他!」

  「風蓮和展俞錦,爹會幫忙宰了他們?」仲冉夏灌了一大口茶,頗為自暴自棄地嘟嚷道。

  把人幹掉,真是一乾二淨,省得在眼前晃悠還繼續折磨她。

  仲尹包子臉幾乎要皺成一塊,無奈道:「乖女兒啊,這兩尊大佛,爹可不能得罪。就算真要動刀子,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原來,爹真的早就瞭解他們兩人的身份,只有我一無所知?」她原本也只是半信半疑,如今一顆心涼了半截。兩外半截,早就黯如死灰。

  看著她這樣,仲尹忙不迭地解釋道:「乖女兒,爹不是有意瞞住你……當初也是你貿然幫著風蓮下手了,爹才不得不去把展俞錦接回府中。又好聲好氣地哄著他入贅,有個體面又安全的身份待在仲府。」

  說罷,他連聲歎息:「早知當初,爹一定阻止你做傻事。風蓮跟展俞錦兩人,誰都不是好相與的。乖女兒幫著風蓮暗算展俞錦也就罷了,最後又反咬一口,落井下石。如果不是把展公子請入府中,指不定風蓮早就把你吃吞活剝了!」

  仲冉夏聽得一頭冷汗,對原主人的大膽已經無話可說了。

  得罪一個也就算了,還一下子得罪兩個麻煩,真是自掘墳墓。

  如今看來,仲家小姐的死,根本就不是巧合……

  「爹,是我誤會你了。」她淚汪汪地看著老爹,深感同情,他都養的什麼女兒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以前是我魯莽不懂事,往後我一定改正。」說什麼也離那兩隻妖孽級人馬,有多遠算多遠……

  仲尹滿臉感慨,拍著仲冉夏的手背,歎道:「乖女兒,唯今之計,你得趕緊懷上展俞錦的孩子。」

  她嚇得縮回手,聲線顫了顫:「爹,我害得展俞錦如此,他肯定恨死我了,又如何會與我親近?」

  「乖女兒,你可是得天獨厚。就算展俞錦多不喜歡你,與你親近,卻是對他大大的有利。所以,你得再加把勁,最好一擊即中。」仲尹抬手擦著眼角,一臉淒然:「爹就你這麼個女兒,若是無了,難不成讓爹白髮人送黑髮人?」

  仲冉夏默然,瞄了眼老爹黑漆漆的頭髮,半根白頭髮也沒見著:「為什麼說這對展俞錦有利,難不成是鍾管家所說的雙修功夫?」

  但她的武藝平常,內力更是低微,即使雙修,對美相公的助力也不大。

  仲尹臉色一正,方纔的淚眼婆娑就像從來沒出現一樣:「乖女兒,你這身子骨跟常人不同。對於練武之人,卻是有大大的用處。」

  言罷,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塊帕子,沾了沾眼角莫須有的淚光:「以往爹不讓你胡來,也是這個緣由。」

  「既然如此,想要促成好事的該是展俞錦,而非女兒。」仲冉夏挑挑眉,擺明是即使有天大的好處,美相公也不願碰她:「爹,你就死心好了。」

  「原本是死心了,可是自從你暈迷醒來,他對你看似上了心,讓爹又燃起了希望。」丟掉帕子,仲尹緊緊抓住她的手,滿目殷切:「乖女兒,爹看好你!」

  仲冉夏用力甩開他的手,斬釘截鐵道:「我拒絕!」

  讓她色誘美相公?就算脫光了,說不準展俞錦也不過淡淡笑著,面不紅心不跳的。這樣的事,光是想想就沒有成功的可能,何必去自取其辱。

  如此不知廉恥的事,說什麼她都不會答應去做。

  不理會老爹的鬼哭狼嚎,仲冉夏扭頭就走。大略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兢兢戰戰的心終於又安然回到肚子裡了。

  遠遠瞧見明遠在院外張望,她大步走過去,笑著打招呼道:「小師傅,這是在做什麼?」

  小和尚見是她,瑟縮了一下,連退好幾步,眼神躲閃:「……仲小姐,我只是經過。」

  「嗯?我可不知道,小師傅回東廂,要從西廂的角落經過?」仲冉夏好笑,明遠這謊話說得足夠錯漏百出的。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沒搭上話來。圍牆的另一邊,這會卻響起一聲低笑:「夏兒和明遠小師傅都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下一刻,身穿白衫的俊美公子走近,唇邊噙著一絲媚笑,這不是風蓮又是誰?

  看見他的裝束,薄薄的褻衣,衣襟凌亂,看怕是匆忙而來。但能引得明遠駐足多時,這人在裡面搗鼓什麼,仲冉夏不難猜得出來。

  「也好,小師傅一道進去與我對弈如何?」她二話不說,拽著明遠的袖子就往裡走。

  小和尚眼裡有些好奇,又有些忌諱,半推半就地居然被仲冉夏拖進了院中。

  「風公子別來無恙?」仲冉夏徑直坐在石桌前,悠然自在地把玩著手中的棋子。

  「托夏兒的福,甚好。」風蓮拂開肩上的墨髮,鳳眼微瞇。

  「那就好。」仲冉夏淡淡應了一句,招呼明遠坐在對面,率先落下一子:「小師傅,該你了。」

  小和尚原本以為她說對弈,不過是進院來的借口,不想仲冉夏真的尋他下棋,這才手忙腳亂地捻起一顆白子:「……女施主,承讓了。」

  「小師傅客氣了。」說完,仲冉夏一聲不吭,就這樣跟明遠在風蓮的院中,認認真真地下了三盤棋,這才帶著小和尚離開。

  明遠回頭望見亦步亦趨的人,尷尬道:「仲小姐要隨小僧回東廂繼續對弈嗎?」

  仲冉夏低著頭一路沉思,只是下意識地跟著他走。小和尚一開口,她連忙回神道:「也好,那就叨擾了。」

  在房中端著茶盞,她慢悠悠地問起:「明遠,剛才都瞧出什麼來了?」

  小和尚垂著頭,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對著仲冉夏,沒有吱聲。

  「我知道你能看出來,明遠,告訴我風蓮現在的情況。」她滿目真誠,定定地看了過去。

  「……急於求成,恐怕要落下病根。」許久,才聽到明遠低低地答道。一入院落,他便發現風蓮的不適。

  佛家弟子,自當保持緘默,這是智圓大師的教訓,他一向銘記在心。於是,由始至終若無其事,保持沉默,心裡卻仍有些不安和愧疚。不料,這位女施主一下發現自己看出來了。

  「仲小姐如何知曉的?」

  仲冉夏樂呵呵地笑道:「明遠,你真不該來這濁世中走一趟。」

  刻意背向風蓮,掩飾神情,目光一瞬而過的閃爍,正對著小和尚的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非風蓮情況不穩,又加之急躁難耐,心不在焉,要發現亦並不難。

  「女施主,小僧破戒了。」明遠雙手合什,面露慚愧。

  她搖搖頭,失笑道:「小師傅這是破了什麼戒條?近女色、賭博、打妄語還是做了違背良心之事?」

  仲冉夏覺得,這個單純的小和尚在仲府,可能比她更早被欺負得痛哭流淚:「既然如此,方纔的話,就當小師傅從未說過,我也未曾見到半句,如何?」

  「女施主……」見她起身要走,明遠送到門邊,欲言又止。

  仲冉夏終於忍不住摸摸他的腦袋,一如想像中的滑溜,順手得緊:「幹嘛哭喪著臉,給下人看見,又以為我欺負小師傅了……該說不該說的,你心裡有數就行。」

  沉默是金,那位主持大師倒是有先見之明,早早教會了小和尚置身事外。

  至於她,深陷其中,要抽身已經是遲了……

  「女施主在笑什麼?」明遠站在門邊,瞥見女子唇邊上揚的弧度,有些不自在地問道。

  「我笑了?」仲冉夏伸手摸上嘴角,眨了眨眼:「放心,不是在取笑小師傅。」

  只是,心情愉悅。

  如她所想,風蓮拿到『芙蓉帳』後,迫不及待地修煉,以求在最短的時間提升功力。縱使他明白,殘缺的秘籍,最後極有可能因為方向不對而走火入魔,卻仍舊鋌而走險。

  自負,僥倖。或許,這便是人的天性。

  不出所料,一個月內,風蓮足以達到與展俞錦相似的功力。

  思及此,仲冉夏笑得更歡了。

  既然她落在水中無法避免的濕了身,那麼,何不將這池水攪得更渾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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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1 00:06:44 |只看該作者
26.瘸子

  仲冉夏從鍾管家那裡取了庫房的鑰匙,三天兩頭跑進去拿出不少千年人參、朱果等難得一見的藥材,直奔西廂角落的院落。

  「風公子,我又來打擾了。」她讓下人把藥材往院中的桌上一放,掉頭就走。反正自己每次來,風蓮都沒給什麼好臉色,甚至一雙眼直勾勾地望了過來,恨不得把仲冉夏渾身看了個透。

  「夏兒請留步。」風蓮居然出聲挽留,仲冉夏頓住腳步,卻沒有往回走。

  「風公子有何指教?」

  下人見狀,一個個迅速退出了院落,獨留兩人面對面隔得老遠站著。

  「夏兒送這些來,卻是為何?」就算仲府再財大氣粗,也經不住她這樣把珍貴藥材一個勁地往他這裡送。

  仲冉夏笑了,挑眉道:「我喜歡,不行麼?」

  風蓮盯著她好一會,也笑了:「那麼,在此多謝夏兒,定不負你一番美意了。」

  這話說得曖昧,仲冉夏表情一僵,轉身就走。

  如果她送來的是成品,湯水和燉品,風蓮這會怕是早就直接扔出院外,或是餵給牆外的野貓野狗了。就是知曉他疑心重的性子,她才會把藥材完完整整地送進來。

  至於原因,當然是好意了。若風蓮練功拚命過頭,半死不活,又如何能跟展俞錦抗衡?

  若是如此,仲冉夏一腔期待就得付諸流水了……

  除了風蓮那處,她近來拜訪最多的,自然是東廂。

  明遠不愧是少有的練武奇才,仲冉夏對鍾管家留下的冊子不甚瞭解的地方,稍微一說,小和尚指點幾句,她立刻茅塞頓開,事半功倍。

  於是,她每回早課便提著大刀跑到他那裡。

  雖然,展俞錦先前偶爾的一兩次陪練,簡略地指導亦達到了相同的效果。只是,仲冉夏如今是寧願對著明遠那顆可愛的小光頭,也不願再看到那張俊美的臉容了。

  這日鍾管家眼見庫房裡珍藏的藥材給自家小姐掏得七七八八,打算出門去採買。

  仲冉夏瞅見這位真正的鍾管家,再者在府中也憋得久了,便要求一同前去。

  菲兒又是帷帽,又是紗巾,把她的臉遮掩得嚴嚴實實。

  仲冉夏納悶,卻又不得不遵從。若是給彤城的人見著她這張臉,街上不但沒了人,藥店指不定還不願意開門做生意了。

  正是市集的日子,道上人來人往,滿臉喜色。

  她與鍾管家約定一個時辰後在街口見,便帶著菲兒漫無目的四處溜躂。

  小販們很熱情地向她推銷著髮釵、手鐲、耳飾等物,仲冉夏微笑著仔細看了,成色一般,難得都是手工所制,有幾分雅色。人家擺攤做生意也不容易,她便挑了一對翡綠色的耳環,以及一支桃木髮釵。

  看菲兒小心收好,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頭,仲冉夏有些興趣索然。以往與女性朋友逛街,哪一次不是盡興而回,一路笑笑鬧鬧的,好不開心。

  可是而今在身邊的只有這個規規矩矩的婢女,不但害怕張口說話得罪了她,又不敢擅作主張,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後。

  仲冉夏暗歎了一聲,望見不遠處一間看似熱鬧的酒樓,便道:「我累了,去那邊坐坐吧。」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菲兒除了畢恭畢敬地答一聲「是」,根本不可能有其它意見。

  仲冉夏搖搖頭,擠開人群,走向酒樓。

  誰知腰上不知給誰一撞,踉蹌了兩步,疼得她眉頭緊皺。

  下意識地望衣帶上一摸,不好,居然遇著扒手了。

  果然每次市集,都是小偷兒下手的最佳時機。

  她扭過頭,遠遠瞧見一道瘦小的身影靈巧地鑽過人群,跑得老遠。仲冉夏扭頭對菲兒說了一聲「荷包被偷」,提著裙子也追了上去。

  菲兒這才一愣,轉眼就不見了自家小姐的身影,嚇得一頭冷汗。立即在最近的府衙報了官,讓官差上仲府報信。

  仲冉夏跟著那小孩兒左拐右拐,很快便去了僻靜之地。一陣陣惡臭飄來,她捂著鼻子,看見黑漆漆的小巷,好幾道人影倚著石牆,衣衫襤褸。

  她光鮮的衣裙,頭上閃閃發亮的髮釵,霎時間便成了小巷中所有人注目的對象。

  見這些人露出貪婪的眼色,仲冉夏倒退幾步。反正荷包裡只有一點碎銀和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犯不著跟他們拚命。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撒腿就要跑。

  不過片刻,卻發現她跑進了另外一條死胡同,被身後那些人團團圍住。

  仲冉夏思忖著破財消災,是否要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去,好保住性命。畢竟手上沒有刀,她雙拳難敵眾人,根本毫無勝算。

  她正忐忑,卻見這些人沒有如想像中惡狠狠地勒索,只是堵在唯一的出口,緊緊地瞪著自己。

  下一刻,他們退開兩邊,露出一條一人寬的位置。仲冉夏看著一人自缺口走入,髒污的面容遮掩不住一雙凌厲冰冷的眼眸。身材碩長瘦削,以她目測,應該也是個練家子。

  可惜,一條腿瘸了,行走時有些不便,卻絲毫未減此人渾身溢出的氣勢。

  仲冉夏眼珠一轉,他定是這些人的頭目了。

  「特意把我請來此處,不知公子意欲何為?」不知是敵是友,她倒是微微笑著,禮貌而疏遠。

  「許久不見,仲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那人嗤笑著,用衣袖胡亂擦了擦臉頰,露出一張白皙俊雅的相貌:「如此,想起來了嗎?」

  仲冉夏很想對他說,很遺憾,自己又不是原主人,記起來才怪。

  只是瞧著這人的容貌,居然有幾分熟悉,不禁又多看了幾眼。

  「怎麼,仲小姐還沒想起來?」男人的目光冷若冰霜,睇著她就像是將死的獵物:「一年前,你跟展俞錦演得一場好戲,不但騙了風蓮,連我也給糊弄了過去。」

  冷冽的語氣,唇邊勾起的譏笑,電光火石間,仲冉夏腦海中閃過一張熟悉的俊美面容。

  難怪覺得眼熟,這個人的容貌與展俞錦有三四分相似。看起來比美相公要年長幾歲,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屬麼?

  垂下眼簾,仲冉夏似是而非地笑道:「你與展俞錦的恩怨,怎能算到我這麼個柔弱女子的身上來?」

  「柔弱?」那人大笑,半晌啞然而止:「當初便是看輕了仲小姐,我就落得如此下場。怎麼,是在拖延時間等展俞錦來救你?」

  他冷笑著,盯著她又道:「雖然沒能殺掉他,展俞錦受的傷卻不是假的。如今怕是呆在仲府養傷,絲毫不敢離開。只要出了仲家的門,他的仇家可不會客氣。」

  仲冉夏好笑,她期待誰,也不會期待美相公來救自己。

  「太過於自負,並非好事……」說音剛落,她將內力集中在雙腿,全力一撲,踢翻一名大漢,在他手中搶到了一把短刀。

  穩穩地退後兩步,有武器在手,仲冉夏猛跳的心終於是定了不少。

  興許是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發難,那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轉而卻是嗤笑她的不自量力:「兄弟們,不必對這女人手軟,給我留下一口氣就行。」

  該死的,這年代就沒有憐香惜玉的人?

  仲冉夏低咒一聲,左閃右避,艱難地躲開好幾個大漢的攻擊。她身形嬌小,勝在靈巧,一時半會那些人竟然沒傷到她,不由惱怒,攻擊愈發密集。

  狼狽地避過掃向下盤的鐵棒,仲冉夏氣喘吁吁。自保已是困難,讓她反擊根本不可能。

  再這樣下去,尚未脫身,就得體力不支,累暈了去。

  「仲小姐,何必做無謂地抵抗?」那男人倚著牆站在角落,饒有興致地看著眾人圍攻著她一人,尤其是仲冉夏臉上的凝重神色相當的愉悅了他。

  仲冉夏氣惱,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是女子,體力有限,很快便落了下風。頸後冷風一起,她躲避不及,生生受了一擊,緩緩倒下。

  短暫的意識,只停留在角落那人嘲諷的笑聲,以及周圍大漢伸向她的手……

  仲冉夏醒來的時候,渾身都痛。尤其是後頸,疼得她止不住呻吟。感覺到身下的柔軟被褥,她閉著眼自嘲一笑,這人質的待遇倒是不錯。

  「娘子……」

  低沉的聲音在幾丈外,仲冉夏疑惑,莫非是幻覺,怎就聽見了美相公的聲音?

  「娘子。」

  近在咫尺的聲線,怎能聽錯。

  她猛地張開眼,看到床邊的展俞錦,不可置信。

  這裡居然是她在仲府的房間,怎麼回來的?

  「那些人……是展公子救我回來的?」乾澀沙啞的聲音,說話時後頸的疼痛愈烈,仲冉夏有些結結巴巴的。

  展俞錦的掌心覆上她的額頭,輕笑道:「菲兒報了官,有人看見你跑進了小巷,官差很快便趕去了。」

  官差麼……

  「人……抓住了?」

  他墨眸一沉:「小嘍囉都制住了,扭送到知府牢房,唯有那頭目趁亂跑了,不知所蹤。」

  那男人竟然逃走了,還會回來尋仇麼?

  思及此,仲冉夏不禁一抖。身上每一處的疼痛,都讓她記起在小巷被眾人圍攻的一幕。

  若果她醒來後沒有苦練武藝,若果菲兒沒有報官,若果那些官差來得遲了……仲冉夏合上眼,想像不出後果會如何。

  「娘子以一對五,冷靜果斷,讓在下好生佩服。」

  仲冉夏睜開眼,瞪了某人的笑臉一眼:「那人認得你,現在跑了,說不定哪天跑來刺你一刀。」

  「娘子不必擔心。」美相公捏捏她的臉頰,笑得高深莫測:「他,跑不遠的……」

  「那個人是誰,跟你我有什麼深仇大恨?」仲冉夏一顫,心裡為某個瘸子默哀了一秒鐘。被展俞錦盯上,實在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了。

  展俞錦俯下身,幾乎要貼在她臉上,呼出的熱氣引得仲冉夏一陣搔癢,不自在地撇開了臉。

  「那是我的大哥展俞翔,一個自以為是的『漁夫』。」

  她愕然,匆忙轉過臉想要細問,無奈兩人靠得極近,唇瓣擦過他的嘴角。仲冉夏嚇得就要退開,猛地一動扯到脖子的傷痛,疼得渾身僵直。

  展俞錦一笑,大掌覆上她的後頸,細細揉捏。

  仲冉夏這才鬆了口氣,下一瞬卻目瞪口呆地見這人毫不猶豫地低下頭,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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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牽制

  不是一觸即分的淺嘗即止,展俞錦耐心地在仲冉夏的粉唇慢慢廝磨,並不急切地打開她咬緊的牙關。

  仲冉夏顧不上身上的痛,想要抽身而出。美相公卻不知何時上了床榻,壓住了她的雙手雙腳。

  炙熱的氣息,輾轉交纏的四片唇瓣,密密相連。

  她只覺渾身的氣血湧了上來,佈滿整個臉頰,異常滾燙。

  「嗚……」唇上又熱又麻,仲冉夏望著近在咫尺的那雙黑沉的墨眸,不由自主地低吟一聲。

  展俞錦趁機打開她的貝齒,毫不猶豫地探入,繼續熱情地糾纏。

  身下的人濕漉漉的眼眸透著一絲水潤迷茫,清秀的臉容爬滿了朵朵嬌艷的紅暈。原本掙扎的手腳更是放軟了,到後來,小巧的丁香學著他的樣子,小幅度而羞澀地試圖回應。

  黑眸一閃,他突然退了出去,捏住了仲冉夏的下巴。剛才她沉迷的神色早已褪得乾乾淨淨,唯獨臉容上還殘留著一層緋色,雙眼透著不悅和凌厲。

  展俞錦低低一笑,俯身在她的頸側重重地吮了一口。

  感覺到仲冉夏的僵硬,他小聲道:「娘子真狠,莫不是想要咬斷在下的舌頭?」

  抬手撥亂她寬鬆凌亂的衣衫,在那鎖骨上又留下一道淺淺的紅印。

  仲冉夏的眼中閃爍著怒意,更顯得波光瀲灩。伸手揪住美相公的衣襟,她咬牙切齒道:「你不要太過分了!」

  展俞錦毫不在意,任由她把自己拽了下去。仲冉夏未料這人居然沒有反抗,用力過猛,美相公生生倒在她身上,把她壓得夠嗆,半天喘過氣來。

  「風公子,姑爺在裡面,你不能進去……」門外傳來菲兒焦急的聲音,下一刻房門被人一下踹開。

  看著床榻上相疊的兩人,衣衫不整,躺著的人面色潮紅,唇瓣紅潤微腫,顯然經過一番蹂躪。風蓮一雙鳳目瞇起,瀟灑地轉身便走:「是我魯莽了,這便不再打擾展二公子和仲小姐的雅興。」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展俞錦自床榻上走來,半是敞開的衣襟內,赫然是幾道淺淺的抓痕。襯著俊美的容貌,以及唇邊饜足的笑意,慵懶而曖昧。

  門邊的菲兒見了,臉上立刻飛霞滿佈,不敢多瞧一眼。

  風蓮不過淺淺一掃,冷笑道:「聽說今兒展大公子尋上來了,沒想到你也會婦人之仁,留下這麼個禍端。」

  「展家的事,就不勞風公子操心了。」展俞錦含著笑,指尖一動,床榻上的掛鉤應聲而落,紗帳徐徐飄下:「風公子,你還打算盯著我家娘子多久?」

  「瞧瞧仲小姐是否受傷罷了,看來並無大礙。」風蓮冷哼一聲,扭頭便走,隨手丟下一個白瓷瓶:「既然這東西用不上,幫我扔了吧。」

  菲兒誠惶誠恐地接過,疑惑地瞅著自家姑爺,不知該怎麼辦。

  仲冉夏在紗帳後整理好衣裙,走近道:「這是什麼?」

  「上等的傷藥。」展俞錦把瓷瓶拿在手上隨意一嗅,忽然笑了:「風公子對娘子,倒是有些情誼。」

  「興許是,多謝我近日送去他那裡的藥材吧?」仲冉夏裝模作樣地聞了聞,清香撲鼻,讓人神清氣爽,確實是個好東西,當下就要收進袖中。

  卻被美相公抓住了手腕,他似笑非笑道:「娘子,仲府的傷藥何其多,這等貨色更是數之不盡。」

  仲冉夏上下瞅著他,兩人的恩怨怎就遷怒這麼一小瓶的傷藥?好東西,怎麼能浪費?

  見展俞錦沒有放手的意思,她為了自己的手腕著想,妥協了一步,將藥瓶塞回了菲兒手上:「你先下去,入夜後再來。」

  菲兒小聲應了,推門離開。

  後頸被他捏了捏,如今倒是好了不少。仲冉夏扭扭脖子,鬱悶道:「既然展俞翔是『漁夫』,怎麼就淪落到這般境況了?」

  展俞錦與風蓮兩敗俱傷,看怕他大哥從中得利,未料不但瘸了腿,還只能偷偷摸摸度日,足夠狼狽。

  而且那天在小巷中據他所言,原主人還是無間道。讓所有人以為投靠的是風蓮,不但坑了前武林盟主,順道還蒙上了美相公的老哥,把大伙耍的團團轉。

  只是,若她有心保住展俞錦,又怎會讓他受了如此重的傷,不得不入贅仲府療傷?

  眨眼間,仲冉夏想到一個可能,一個荒謬的念頭。難不成,這才是原主人的目的?

  扭頭瞅著身邊悠然自在喝茶的禍水,她越想越覺得如此。

  見仲冉夏的臉色一陣紅白,半晌後沉思,繼而大驚失色,展俞錦淡淡笑了:「娘子終於是想明白了?」

  這話等於是承認了,她愕然地抬頭:「仲冉夏害你如此,展公子居然還能笑顏而對?」

  在未曾弄清楚自己究竟是真是假之前,此人對待她溫和體貼,就像是真的夫妻那般。如果是她,早就恨不得把人欺負一番,又怎能這般平心氣和?

  「娘子幫在下解決了不少麻煩,俞錦又怎會恩將仇報?」他笑了笑,黑眸定定地看了過來。

  仲冉夏小心肝抖了抖,果然寧可得罪所有人,不要得罪漂亮的男人……

  想到剛才的事,她皺起眉,怒火又蹭蹭蹭地上來了:「你早知曉風蓮在外面,才逼著我演了這麼一場戲?」

  仲冉夏心裡嘀咕,望著某人多了幾分期待。難不成,美相公這是吃醋,所以是故意的?

  展俞錦瞥向她,笑道:「在下只是擔心娘子,重蹈覆轍。」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仲冉夏自嘲一笑:「放心,就算我願意,風蓮也未必肯跟一個曾背叛過他的人合作。」

  現在,她也只是稍微拉風蓮一把,好讓他有能力與展俞錦抗衡。雖說三方勢力更利於平衡,可如今一對一也將就。

  「你是你,她是她,娘子不必妄自菲薄。」展俞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為何展俞翔找上你,而並非我?」

  「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並非我的對手。這一點,也請娘子放在心上。」

  仲冉夏呆坐在桌前,直到菲兒來點燈,才回過神來。

  剛剛展俞錦是在警告她,不要在他的眼皮底下耍花樣?

  笑話,難道就讓她這樣坐以待斃?

  「小姐,晚飯是送進來嗎?」菲兒靜靜地站在房門前,恭敬地問道。

  「嗯。」她心不在焉能地答了一聲,突然開口問道:「爹在哪裡?」

  「老爺在書房,與鍾管家商量要事。」

  鍾管家也在?那正好……

  仲冉夏站起身,淡淡吩咐:「晚上我跟老爺一起用飯,待會讓人把飯菜送去書房。」

  仲尹一見她要跟自己用飯,高興得不的了,還想把東廂的明遠也一併請來,被仲冉夏阻止了:「爹,難得我們一家人吃飯,小師傅下回再請吧。」

  「好,下次就下次。」

  三人熱熱鬧鬧地吃晚飯,其實只有老爹一個人在不停說。鍾管家礙於他是下人,跟主子一道吃飯已是逾越,由始至終一聲不吭。

  等婢女收拾好退下了,仲冉夏沉著臉,將下午被阻截偷襲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仲尹臉色一白,憤怒的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的。鍾管家倒是冷靜得多,只是握緊的拳頭表明了心緒難平。

  「乖女兒,展俞錦的家事,我們不好插手。」老爹摸著幾重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老爺說得對,我們這會插手,免不了要惹姑爺不高興。」鍾管家在一旁,也謹慎地搭腔道。

  看他們一副生怕得罪美相公的模樣,仲冉夏有些無可奈何,將心中的計較坦言道:「爹,智圓大師的事可否利用一二?」

  仲尹大吃一驚:「乖女兒,你真要下定決心要對付展俞錦?以前歡喜得不的了,連爹想多見兩面都不願,怎麼現在就……」

  他實在難以明白,為了展俞錦,仲冉夏花費了多少苦心,甚至鋌而走險,差點把小命給丟了。如今卻思忖著與其為敵,果真是女兒心,完全猜不透。

  「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要展俞錦的命,只是稍微掌握主動權。」仲冉夏看著兩人,斟酌地說道:「若是以後展俞錦恢復了,反過來對付仲府,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

  她的擔憂,也正是仲尹一直以來提心吊膽的。展俞錦是什麼人,又如何肯屈居成了仲家的倒插門夫婿。到時重新回歸,要抹殺這段時日的林林種種,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罷了。

  「乖女兒,你終於長大了,懂得為爹分憂,替仲府的未來謀劃……嗚嗚嗚……」仲尹咬著手帕,感動地哽咽著歎道。

  仲冉夏和鍾管家不約而同地忽視掉老爹哭哭啼啼的模樣,這哪裡有一家之主的架勢?

  「小姐此法可行,智圓大師總歸是少林寺的僧侶,如今出事,與風蓮、展俞錦都脫不開關係。」鍾管家不住點頭,對自家徒弟的心思縝密,有種吾家女兒初長成的喜悅感。

  她笑了笑,三足鼎立,自己終於是有了扳回一局的機會。

  三人稍作商議,最後大概落實了可行的方案。

  首先需與少林寺取得聯繫,此事仲冉夏擅自借用了明遠的名義,信中字裡行間滿是對主持大師圓寂的哀痛與悲憤。當然,稍微透露了一點點關於少林寺以旁觀者自居,任由他們師徒兩人含冤的負面情緒。

  如此冠冕堂皇的伸冤,少林寺不管是真的慈悲為懷,不能放任惡徒逍遙自在,還是為了他們幾百年沉澱而來的江湖泰山北斗的身份,都不得不作出回應。

  然後仲冉夏再來一封言詞真誠,猶豫地說出住在仲府,跟展俞錦接觸後的一點猜測。沒有明說,也沒有激憤的話語,符合出家人的思想,也不會過於明顯地栽贓而引來懷疑。

  展俞錦的為人如何,她只探出一二。但是這些老前輩,在江湖打滾數十年,就不一樣了。

  仲冉夏就算不明白,也知道美相公並非善類。

  翻翻舊賬,所有的矛頭就得直指他,以往的仇家更加會趁此落井下石。

  她不相信展俞錦留在仲府,會沒有勢力流落在外頭。

  風蓮雖是正派人士,可這武林盟主多了個「前」字,又身處小倌館多時,最為少林寺那些戒色的和尚所不齒,斷沒有聯手的可能。

  如此,三股勢力相互牽制,這水攪得足夠渾濁。到時候展俞錦焦頭爛額,又有何精力算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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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揮刀相向

  展俞錦唇邊含笑,從容地將手中的紙片丟入燭火中。

  「府主,少林寺向來不插手江湖之事,此次大張旗鼓地調查智圓的死因。」夜色中,袁大夫的臉容半明半暗。他並不擔心此舉會影響主子,只怕是有心人在後面推波助瀾。

  誰料展俞錦輕輕笑著,揮手道:「這丫頭,果真睚眥必報,胡鬧得緊。」

  袁大夫略顯吃驚,昏暗的燭影下,他盡心侍奉的主人素來疏離冷淡的笑容,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寵溺之色。

  「府主的意思,是仲家小姐暗地裡謀劃的?」

  「虧她想得出借助少林寺的勢力,又對風蓮示好,如今我們算是背腹受敵了。」展俞錦盯著紙片化成灰燼,飄散開去,淡淡說道。

  袁大夫皺起眉,未見自家主人的臉上有所謂的擔憂之色:「府主是否……太縱容仲小姐了?」

  他扭過頭,眼神一頓又轉開了去,看得袁大夫卻是心驚膽戰:「屬下逾越了,請府主責罰。」

  「罷了,此事我心裡有數。風蓮不足為懼,至於少林寺麼……」展俞錦斂了笑,如墨的眼眸只餘一片暗沉:「諒他們也不敢與我公然為敵。」

  仲冉夏想到她漂亮的反擊之戰,這幾天有些輕飄飄的得意。

  雖然只做到制衡的作用,可能讓美相公吃癟,怎麼想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展俞翔的追捕行動,知府那裡至今沒有任何進展。仲冉夏早就料到,能避開展俞錦逃脫的人,又如何這般輕易被抓獲?

  只是,一日不擒住此人,她就得繼續擔驚受怕地過日子。

  展俞翔不是要尋她報仇嗎?

  仲冉夏笑了笑,丟下菲兒,找上明遠便出府去了。

  「女施主,我們這是去哪裡?」小和尚在屋內翻著從展俞錦那裡得來的江湖雜談,正看得津津有味,被仲冉夏搶了書扔在一邊,二話不說就拽了出來。

  而今,又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悠,他不由疑惑道。

  「總在府裡,不覺得沉悶麼?」仲冉夏拿著折扇,饒有興致地望著四周的小玩意,摸著腰上的荷包,愣是光看不買。

  明遠盯著光溜溜的腦袋,在人群中極為突兀。有不少人認出是慶雲寺的小僧侶,聽說了智圓大師的事,皆是上前誠懇地寬慰。

  小和尚雙手合什,低著頭一一答謝。清秀的小臉,閃爍著動人的光輝。

  仲冉夏看著這樣的他,忽然覺得智圓讓明遠留在仲府,實在並非是明智之舉。這個人,更適合高山流水之地,靜謐和諧之處,鑽研武學,侍奉佛祖。

  只是主持大師的遺願,縱然小和尚不喜,也絕不會違背。

  「明遠,難得出來,不如我們去慶雲寺走走?」仲冉夏望著半山上隱約可見的寺廟,轉過頭建議道。

  明遠雙眼一亮,卻又垂下頭:「小僧自從還俗,再也不是寺裡的人,貿貿然前往甚為不妥。」

  明明就是一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上寺廟的模樣。她伸手摸摸他光滑的腦袋,笑道:「我想去拜拜佛祖,祈求仲府安康,小師傅不過是陪同,有何不妥?」

  小和尚眨眨眼,面露為難地答道:「這會上山,回來時怕是得天黑了……」

  「得了,再囉嗦我們天黑也上不了山。」仲冉夏打斷他,逕直往前走了。

  明遠無奈,只得跟在後頭,踏上了熟悉得不了再熟悉的石階,一併去了慶雲寺。

  雖說主持大師圓寂,多多少少影響了往日香火鼎盛的慶雲寺。幸好少林寺很快便派來一位得道高僧,免費為彤城的百姓開光祈福,來來往往的香客只多不少。

  兩人到達的時候,寺裡剛好送走一批香客,安靜而空曠。

  明遠望著他從小一直生活的地方,每一處角落都熟稔得閉上眼也能描繪出來,不禁怔忪著,臉上浮現出幾分喜色。

  見狀,仲冉夏也沒有上前打擾他,而是環顧四周,在佛祖前跪下,唸唸有詞。

  別人求家宅平安,子孫滿堂,財源滾滾,她卻執著的還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絮絮叨叨的在心裡默念了一通。恨不得把佛祖念煩了,一道驚雷把自己劈回去。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女施主,要在此處用完齋飯再回府嗎?」明遠與寺中的僧侶攀談起來,多數在詢問他在仲府的近況。難得回來一趟,小和尚也想跟這些一起長大的人多聊聊。

  仲冉夏站起身,和曦地笑道:「好,只是別耽擱得太晚了。」

  小和尚自然曉得入夜後下山並不安全,點頭答應了,一溜煙跑去跟其他小僧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望著他總是老成的表情,忽然就跟孩子一般,仲冉夏笑著搖了搖頭。

  用齋飯的時辰還沒到,她打算在廟中後院打發時間。

  才在樹下站定,自走入寺廟後若有似無的視線驟然變得炙熱起來。仲冉夏轉過身,笑了:「難怪官差到處找不著,原來你躲在了慶雲寺。」

  來人一拐一拐地走近,依舊是有些髒污的裝束,遮掩了真正的面容。如此落魄,卻仍舊沒有丟棄與生俱來的傲氣和不羈:「仲小姐真是膽大,明明老早就發現在下,卻沒有張口呼救。」

  仲冉夏閒閒地倚著樹幹,瞇起眼:「展俞翔,難道你猜不出,我這是在等你?」

  展俞翔皮笑肉不笑,道:「不知仲小姐大費周章地引在下出來,有何指教?」

  以前著了她的道,展俞翔如今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雖然獨自現身,可袖中的暗器卻捏得緊一緊。

  「放心,那天是我太大意,不會向你討回來的。」看出他的戒備,仲冉夏語氣輕鬆地調侃道。

  「仲小姐說的話,在下一個字都不敢信。」展俞翔冷笑,吃了悶虧不討回來?這可不是他認識的,以前那個仲家小姐的作風。

  她懶得在這件事跟展俞翔多費口舌,單刀直入道:「你身為展家長子,卻落得如此下場,就沒想過從展俞錦手中奪回來?」

  他還以為仲冉夏要說什麼,居然是如此可笑的事,不由大笑起來:「展家從來沒有長幼之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在下只是不甘,居然敗在你這麼個女子手上。」

  「這麼說,你是承認了展俞錦的地位,不敢冒犯了?」仲冉夏似笑非笑,反問道。

  「哼,仲小姐不必激怒我。展俞錦是贏了我,卻也敗在你手中。若他恢復了,第一個就饒不了你,哈哈!」展俞翔不由自主地譏笑道,「仲小姐是怕了,所以特意來找上我?」

  「我怕什麼?」仲冉夏胸口狂跳,面上依舊裝作若無其事:「不管怎麼說,我幫他除掉了你和風蓮兩個大麻煩,又將他帶入府中療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展俞錦又豈是忘恩負義之人?」

  「好一番顛倒是非的話,仲小姐以為,將展家幾乎殺盡的展俞錦會手下留情?」展俞翔忽然不想就這樣直接解決掉面前這個讓自己深惡痛絕的女子,不難看出她對展俞錦的癡戀,若有一日,那人親手將她的一顆真心踐踏,令她生無可戀,卑微地死去。

  這樣的結局,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了。

  仲冉夏一臉凝重,美相公竟然如此狠心,連血脈相連的親人都沒有放過?

  「既然你對現狀沒有任何不滿,那麼,你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好心給展俞翔指點一條活路,別人不領情,自己也沒必要自討沒趣。

  聽罷,展俞翔眼神瞬間陰沉了下來:「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仲冉夏不以為然道:「只是替你惋惜罷了,以你的謹慎和計謀,根本無需像現在這樣落魄。」

  笑了笑,她再接再厲地道:「而且,你真的相信,光憑我一人,足以把你和風蓮耍得團團轉?」

  展俞翔的表情一冷,直直地盯著她的雙眼,試圖找出破綻。仲冉夏抬起下巴,毫不畏懼地盯著對面的人。

  睜著眼睛說瞎話,誰不會做?

  半晌,展俞翔收起了身上冷冽的殺意,質疑道:「你憑什麼讓我相信,再者,為何突然背叛展俞錦?」

  背叛了第一次,定然有第二次,縱然她說的都是真話,展俞翔亦無法相信此人的忠誠。

  不遠處,慶雲寺中的古鐘響起,已是用飯的時辰。

  仲冉夏站直身,揮去肩頭的落葉,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展俞錦的功力日漸恢復,已經容不下我。」

  說罷,眼底掠過一絲黯然,卻是轉眼即逝。

  展俞翔輕易便捕捉到這分異常,低笑道:「女人,果然是世上最不可靠的。」

  前一刻還傾盡所有,愛意無限。下一刻轉過身,便已成陌路人,甚至舉起刀刃,毫不猶豫地刺下……

  至此,他總算有些相信,仲冉夏確實要與展俞錦為敵了:「有趣,確實有趣得緊。」

  親身嘗過了那位親弟弟的手段,展俞翔至今還心有餘悸。眼前這個瘦削清秀的女子,居然自不量力地要對展俞錦揮刀相向。

  可笑,真真可笑……

  ***

  仲冉夏的話,他卻信了一點,那便是憑著她一人,根本不可能讓自己和風蓮如此挫敗。

  只是那人卻沒有想到,這個弱小的女子居然會在最後一刻倒戈,也算得上是一次失算了。

  展俞翔煞有介事地深深望著面前的人,沉吟半晌終是點頭:「那麼,仲小姐想借刀殺人,讓我幫你解決掉展俞錦?」

  若是如此,這般愚蠢的事,他也不屑於此人為謀。

  仲冉夏搖搖頭:「小女子何德何能,讓展大公子投靠?」

  她揶揄一笑,道:「你在展府多年,又與展俞錦相鬥許久,想必對他甚為瞭解。如此,有個人定然想要知道這些,展大公子不妨與之一見。」

  「誰?」展俞翔眼底微閃,沉聲問道。

  「前武林盟主,風蓮。」仲冉夏放緩了聲線,一字一句地答道。

  聞言,他嗤笑道:「一個失勢的武林盟主,不得不躲在小倌館避世,這樣的人有何投靠的價值?即便有了我的輔助,又如何容得下與展俞錦有血親關係的人?」

  「太小看風蓮,是會吃虧的。」仲冉夏輕笑著,懶洋洋地倚著樹幹:「他的武功已經恢復了三四成,很快就能與展俞錦匹敵。至於一年前被擊潰的勢力……你以為風蓮呆在小倌館只顧著享樂?」

  聽罷,展俞翔若有所思:「仲小姐的意思是,風蓮明面上在小倌館接客,暗地裡積極聯絡其它正道人士,正謀劃著扳倒展俞錦?」

  仲冉夏笑了笑,沒有搭腔。這可是他自己猜的,與她無關。

  見她一臉自信,笑得高深莫測,展俞翔不得不說,有些心動了。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既然他與風蓮有了共同的目標,又何妨聯手一併對付展俞錦?

  再者,自己只需要退在幕後出謀劃策,將展俞錦的一切細細說出,根本無需親自動手。這樣從天上掉餡餅的事,卻不是時常能碰到的。

  「那麼,我們在拚命,仲小姐只打算旁觀?」展俞翔的目光緊緊鎖著她,唇邊的笑意愈發深厚。

  仲冉夏後背一冷,神色鎮靜地說道:「仲府會是你們最大的後盾,打點關節,又怎缺得了銀子?仲府的勢力或許不足以與展俞錦抗衡,有的最多也不過是這錢銀罷了。」

  「據我所知,仲府的賬目都要展俞錦一一過目,仲小姐這話未免言過其實。」簡而言之,只是空口支票,光看不能用。

  「這件事就不勞展大公子操心了,小女子是仲家唯一的繼承人。而且,你覺得展俞錦會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仲冉夏哼了一聲,假笑道。

  自家兄弟是怎麼樣的為人,展俞翔瞭解得很,微微頷首:「我很期待,仲小姐的表現。」

  話音剛落,他迅速閃入樹叢中,轉眼便消失了。

  仲冉夏轉過頭,看見的便是明遠匆匆走來:「女施主,齋飯已經備下了。」

  「嗯,我知道了。」她微笑著答了一句,見小和尚左右張望,疑惑道:「怎麼了,小師傅?」

  「……沒什麼。」方才似乎瞥見一道身影,走近了卻氣息全無,想必是過於敏感了。明遠轉過身,領著仲冉夏往慶雲寺內堂走去。

  她走了幾步,轉頭看向剛剛展俞翔站定的地方,笑得瞇起了眼。不愧是展家的人,就算斷了一條腿,還是跑得比兔子還快。

  果真,展家的都非常人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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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棋局

  在慶雲寺用完齋飯回到仲府,已是戌時。

  仲冉夏首先打發掉菲兒,關好門窗,悄悄自木床底部取出一個用油紙裹好的包袱。

  如果隨意動用仲府的賬目,未免太過於刻意,想讓展俞錦不知曉,那是難上加難。

  之前對展俞翔說的話,也並非戲言。她的錢,誰說就一定要向美相公拿?好歹新時代的女性,私房錢這塊倒是相當有心得的。

  打開包袱,一張張上千的銀票,看得仲冉夏心花怒放。

  果然,沒有什麼人是不愛錢的。

  翌日一早,她吩咐鍾管家備下馬車,說是要帶風蓮一道去杏香閣賞蓮。

  若是其它地方,白荷早就該枯萎了。可是當初閣裡的舊址便有一眼溫泉,地熱作用,荷花依舊盛放如初。

  走近蓮池,清單典雅的香氣飄來,仲冉夏轉頭看了眼自出府後一聲不吭的風蓮,對小廝說道:「上幾盤點心,一壺上好的酒水。還有,別讓人打擾我們。」

  隨手丟出一塊碎銀,小廝連聲應下,慇勤地迅速上了菜,便將院門緊緊闔上。

  涼亭在蓮池中央,四周景色一覽無遺。

  仲冉夏低頭盯著純潔的白蓮,笑道:「故地重遊,風公子不高興麼?」

  「這裡可不是好地方,沒什麼值得懷念的。」逕直替自己滿了一杯酒,風蓮微瞇著眼,一口灌下。

  「上品的竹葉青,就這樣被你糟蹋了。」仲冉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我送風公子的禮物,合意嗎?」

  風蓮眼皮一抬,輕笑道:「夏兒如此盡心,我又怎會不如意?」

  「那就好。」她也不曉得展俞翔究竟知道多少關於美相公的事,總歸是難得的助力,爽快地以僕役的身份丟去風蓮的院落。

  「夏兒這般熱心,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兩杯酒水下肚,風蓮才緩緩問道。

  「圖個高興而已,我想要幫你,不行麼?」仲冉夏打著哈哈,含糊地反問道。

  風蓮盯著她許久,忽然傾身向前:「我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

  仲冉夏往後一退,避開了他帶著酒香的氣息:「風公子……真會說笑。」

  此人多疑的個性還是未變,她頓了頓,又道:「既然一定要我說出要求,那便只求仲府上下平安,不再有性命之憂。」

  見風蓮明顯不信的神色,仲冉夏笑道:「要保住府中的人,卻不容易。看過你與展俞錦的真面目,如何能全身而退?」

  風蓮垂下眼,倒是聽明白了。她想要自己一個承諾,事後絕不會傷仲府之人的性命:「……事成之後,看在夏兒的份上,又怎會為難他們?」

  「如此,我先替仲府上下感謝風公子手下留情了。」仲冉夏站起身,朝他矮身一福。低眉順眼,禮數周到。

  手腕突然被抓緊,脈門被擒,她自然而然地想要掙扎。抬頭見風蓮絲毫沒有任何惡意,掙了掙便不動了。

  嘴角噙著玩味的笑意,風蓮低下頭,薄唇幾乎要貼在仲冉夏的臉頰上:「我很好奇,夏兒以身犯險,引展俞翔出現,最後卻輕易將人送給了我……」

  手臂環上她的纖腰,他調笑道:「莫不是,夏兒終於發現我的好了?」

  仲冉夏不退反進,曖昧地眨眨眼,單手勾起風蓮的下巴,微笑道:「等風公子成功後,再談論此事也不遲……」

  沒有印象中羞澀無措的反應,他看進那雙清亮的眸子,倔強而無畏,有種豁出去的堅決。風蓮笑著放開了她,轉過身去:「有夏兒和展大公子的輔助,成事又有何難?若是你願意,此後不妨到我身邊來,定能保你毫髮無傷。」

  「風公子的美意,我心領了。」仲冉夏暗地裡撇撇嘴,說不定此時笑臉相對,以後轉身就翻臉不認人。

  她可是間接害得風蓮屈居小倌館,又知道得太多。往後如何,誰又說得清楚?

  風蓮淡淡一笑,絲毫不在意仲冉夏的婉拒:「與展家為敵,夏兒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這個不用說,她也會注意的。仲冉夏敷衍地點點頭,建議道:「風公子不如留在此處練功,畢竟仲府的眼線眾多,難以安生。」

  「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為安全的,在展俞錦的眼皮底下,他才不會起疑。」風蓮抬頭望了眼天色,神色愉悅:「難得出府,不如在此處留到入夜?閣裡有一批難得的宮廷煙火,夏兒可以試試。」

  既然他執意要留下,定有必要的理由,仲冉夏沒有異議。

  這盤棋已經佈置得差不多了,剩下來就靠各自的棋子發揮餘熱,將此局攪得更混亂、激烈和出彩。

  她端著酒盞,懶洋洋地靠在軟榻上,瞅著一池的白蓮,笑得頗有些沒心沒肺。

  不知道這回,美相公會如何應對?

  不得不說,仲冉夏十分期待……

  偶爾會拉著明遠到風蓮的院落中下棋,隱晦地探聽最近的形勢,仲冉夏的日子過得相當舒適愜意。

  事情的進展如她想像中那般,展俞錦在府外的勢力遭到各路正派人士和少林寺的打壓。如今,有一半已是落入風蓮的手中。

  這天午後,仲冉夏連輸三局,聽著小和尚的剖析指導,困得趴在石桌上。明遠說著說著,聲音也低了下去。

  沒有人聽,他還說來作什麼?

  遠遠見一白衣男子走來,轉眼便在身前。明遠不由感歎,短短時日,風蓮的輕功已經練得出神入化。可惜,這本受世人推崇的秘籍,卻為女施主所有。

  她既已送給了風公子,小和尚即使再想要,實在也不敢跟仲冉夏開口。

  「有好消息?」她坐直身,懶懶地抬眼看向來人,枕在手臂上的腦袋又低了下去。

  「無堅不摧的天凌府,已經讓我們闖進去,並一舉佔據了。」風蓮春風滿面,顯然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是這段時日來的辛苦最好的報酬。

  明遠一臉吃驚,難以置信:「江湖中鮮少人知曉天凌府的確切所在,聽聞那位府主的武功已凌駕少林寺現今的大長老,如何會這般輕易被佔?」

  說罷,小和尚頗為遺憾道:「師傅說此人年輕有為,筋骨奇佳,小僧多次想與其過招,可惜一年前聽聞他不知所蹤,無處可尋……可惜,真是可惜啊。」

  聞言,仲冉夏一個激靈,跳起身來,瞪大眼問道:「風公子,莫非那位府主是……」

  風蓮眼中難掩詫異,眨眼間又笑了:「你果然不是她。」

  她神色一僵,不禁懊惱。如果剛才鎮定些,回頭再向小和尚打聽天凌府的事,不就好了。肯定是剛剛還沒睡醒,於是腦袋進水了……

  好在風蓮沒有追問,若有若無的視線卻投注在她身上,嚇得仲冉夏拽著明遠丟下一句「告辭」,便丟臉地落荒而逃。

  只是,美相公這麼厲害的人,居然被原主人扳倒了……

  即使並非她所為,也與有榮焉。

  就跟瘦弱的小個子讓大塊頭摔跟頭一樣,實在很有成就感。

  勢力被打壓,老巢被人一腳踹了,一般人沒有惱羞成怒,也該兢兢戰戰,苦思良策。

  仲冉夏隨意問了菲兒幾句,展俞錦不但依舊看書寫字作畫下棋,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照樣睡,淡定如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安。

  她按耐不住,裝作路過,偷偷摸摸地往隔壁的廂房張望。

  「娘子,要進來嘗嘗新到的碧螺春嗎?」展俞錦的聲音自房內傳出,聽在仲冉夏耳中,總覺得帶著幾分取笑之意。

  她想了想,還是抬腳進去了。能光明正大地瞅瞅,也沒什麼不好的。

  簡潔明亮的居室,展俞錦一襲藍衫,桌上赫然是一局殘棋。手邊的爐上煮著沸水,淡淡的茶香沁人心扉。

  仲冉夏徑直在他對面落座,便聽見他輕輕一笑:「娘子,來一盤如何?」

  「……好。」她左看右看,沒見著這人瘦了,反而臉色比以往又紅潤了幾分。不由納悶,難道仲府的廚子還另外開小灶給美相公燉品補身?

  「讓你六子,怎樣?」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好,展俞錦漫不經心地說道。

  「不必。」仲冉夏瞪著他,即使明遠的棋藝在她之上,也從未讓棋——當然,小和尚曾經提過,被某人厲聲拒絕了,以後便再不敢問了……

  「也罷,娘子先下子。」

  她自然不會跟美相公客氣,手執黑子,迅速落下:「看起來,展公子這段時日過得不錯。」

  黑眸盯著仲冉夏,他隨手落下一顆白子:「自然,若是娘子像關心風公子那般在意俞錦,那便更好了。」

  她手上一頓,被那雙攝人的眼眸看得有些心顫:「……在意展公子的人何其多,不少我一個。」

  展俞錦不過笑笑,沒有接話。

  不過三十手,黑子便開始有了頹勢。仲冉夏的目光緊緊鎖在棋局上,生怕錯了一著,便全盤皆輸。

  跟明遠對弈,至少要六十至八十手才會如此。看展俞錦分明沒有盡力,她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難道說,局裡局外,自己都不是他的對手麼?

  仲冉夏指尖捏著一枚黑子,久久沒有落下。半晌,垂首歎道:「……展公子,我認輸了。」

  最後,她還是沒能堅持到五十手。

  若是美相公盡全力,不知自己能否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步?

  「既是輸了,娘子便把桌上這杯茶喝了吧。」

  仲冉夏眼神閃爍,當下站起身,拿起茶壺替他斟了一杯:「我給展公子滿上一杯,這還不行麼?」

  如同婢女那般斟茶,她已是放低了姿態,這面子給得足夠了。但讓她喝了那杯茶……誰知道裡面是否加了料,仲冉夏說什麼也不敢碰的。

  看展俞錦單手接過茶水,她微微鬆了口氣,站直身道:「打擾多時,我這便回房去。」

  剛邁出一步,膝頭一痛,仲冉夏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正要伸手穩住身形,卻被人抱了個滿懷。

  她怒極,顧不得形象,抬首就要怒罵一句。不料,下一刻便被吻了個結實。

  仲冉夏想要運功掙扎,美相公衣袖一揮,穴道被制,渾身無力。

  唇舌中淡淡的茶水被展俞錦渡了過來,她頑固地用力推回去,就是不嚥下。

  他退開了一點,仲冉夏以為這人要放棄的時候,腰上被大掌一捏,她當下便洩了氣,一口茶就這樣吞了,嗆得人雙眼微微濕潤,咳嗽不止。

  展俞錦單手撫著她的後背,親了親仲冉夏的嘴角:「早些乖乖喝下去,便不用受這麼些罪了,不是麼?」

  這人逼自己喝茶,還說得如此無辜和理直氣壯,仲冉夏怒極,卻苦於無法回嘴,用雙眼死死地瞪著美相公。

  他捧著仲冉夏的臉,笑意漸漸斂了下去:「沒想到你居然說得動展俞翔,只是與虎謀皮,此舉並不明智。」

  「與你……無關……」身上的穴道沒有解開,她只能軟綿綿地倒在展俞錦的臂彎裡,惡狠狠的表情和結巴的言語實在沒有多少震懾力。

  指尖輕柔地在仲冉夏紅潤的唇上擦過,他垂下頭,披散的墨髮落在她的臉頰上,微涼的觸感讓她一抖:「娘子僅憑著從明遠那裡聽來的江湖雜談,再將可用之人集中起來,便布了這盤棋,實屬不易。」

  「只是,還欠缺些火候……」

  睇著那雙隱含著憤怒而愈發明亮的眼眸,展俞錦俯身,薄唇便貼在仲冉夏的眼簾上。睫毛如飛絮般劃過他的唇瓣,帶來一絲搔癢。

  若是假以時日,這顆原石不知會打磨出怎樣的光彩?

  突然如來的念頭讓展俞錦不由失笑,手指在仲冉夏臉上輕輕一劃:「娘子,這一局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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