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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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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19:55:00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你個狠心人。”許曾氏扭過頭,哭了。

    她早料如此,又覺得確實靠女兒不住。

    母親在她面前流淚哭泣,許雙婉心裡著實不好受,這時她心如刀割,熱淚盈滿眶,但一步也沒有往前安慰她痛哭的母親。

    她的母親,她是信不過的,這眼淚即便現在是真的,回過頭來,母親也會拿她的眼淚刺傷她,要挾利用她。

    但她能為難,能要挾利用的只能是還在許府的許雙婉,等到她出了許府這個門,母親便是想為難也為難不了了。

    母親說得對,她不愧為是父親的女兒,是個與他一樣能對她狠心的狠心人,往後,母親的眼淚就是能刺傷她的心,也制伏不了她了。

    大概,他們許家人,天性就是此等薄情寡義罷。

    許曾氏哭罷抹干眼淚就起身要走,臨走前,她攬住了女兒的肩,忍著淚意道:“往後你要好好的,不管如何也要保全顧全自己,娘幫不了你了,你要自個兒護好自個兒,聽到了沒有?”

    許雙婉再也無法忍耐,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她送了母親到門口,看著母親出了她閨房的門,看著她的背影,緩緩跪下,朝她的母親磕了個頭。

    母親,對不住了,時也命也,雙婉要棄你而去了。

    許雙婉的頭緊緊地貼著冰冷的青磚地,她的眼淚灘了一地,緩緩流進了地縫中,慢慢消失無蹤。

    **

    申時一到,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宣仲安已騎馬帶著花轎行至許府,他一身紅裳,襯得臉孔一片慘白,本有些懷疑許二姑娘陰差陽錯還是嫁得如意郎君的許府中人一見到新郎官,這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

    此子命不久矣,他下面僅有一個身體比他孱弱的幼弟,歸德侯府就是現在看著有起來的勢頭,怕也只能是空歡喜一場。

    許府的老太爺和老爺,尤其是許父許沖衡更是松了口氣——他已行差一步,就是彌補也無法與歸德侯府握手言合,還不如跟之前的打算一樣,不與歸德侯府交好。

    許雙婉被送入了轎中,上轎時,她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了一下,那手比她的還冷……

    許二姑娘從小性子就要比尋常人多兩分沉穩,這冷手握來,她不避不退,直到人扶她入轎,抽離而去。

    一路鞭炮聲不斷,人聲鼎沸,她蓋著喜帕看不到人,但也從那一聲蓋過一聲的聲音當中聽出了喜氣來。

    歸德侯府的人在一路撒喜糖喜棗。

    花轎落於歸德侯府時,正好恰逢吉時,賀喜的話不絕於耳,許雙婉被采荷扶著,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吉時已到,”證婚公唱和著,“新人入堂,相拜天地高堂……”

    許雙婉不知道人來了多少,一路被扶入喜堂時,她身上都已冒出了熱氣,等到拜完堂送入洞房,她臉上都因這份熱氣湧上了一片熱意。

    但人聲嘈雜,她又心亂如麻,一路竟沒聽清楚那些旁邊人的一句話,但采荷已喜不自勝,從她斷斷續續緊張的報話中,許雙婉聽出了這場婚宴的盛大。

    歸德侯府來了不少貴客。

    等被許府和歸德侯府的人簇擁著入了洞房,充當喜娘的賴婆子說話已帶著巴結之意,一路喊著“小心”不停,言裡言外的那聲“二姑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喊得親熱。

    今天跟著而來替她送嫁的許府兩個妹妹那聲聲“二姐姐”也喊得格外甜美——她們但凡想乖巧起來,也是惹人喜愛討人喜歡的。

    “少夫人……”歸德侯府跟著過來的是一個體態很是粗壯的婆子,一路擠過了賴婆子扶著許雙婉,等一入洞房,又是把擠過來的賴婆子擠到了一邊,跟許雙碗道:“我們長公子要招待貴客,稍後才回洞房,您先坐會,有什麼要用的,您吩咐奴婢。”

    賴婆子被擠了又擠,好不容易擠回來又被擠了出去,當下急了,都顧不上這是歸德侯府,人是歸德侯府的人,“你做甚?擠什麼擠!”

    進了歸德侯府,許家的人才知道這一次歸德侯府長公子把自己所求多年的救命藥獻給了聖上,讓一直有些龍體欠安的聖上一朝回到了壯年時候般精壯,太子王爺來歸德侯府賀喜,還是出自聖上的旨意,代帝前來。

    許府的人進了歸德侯府才知全貌,今日來送親的都是小輩,但許二姑娘的親兄許渝良沒有前來,正在家裡准備著去江南赴任,許府來的人當中,最機警的要數跟著來的老管家錢鮑興了,他也是個那個最先從貴客口氣得到消息的,一把賴婆子拉到一邊速速把情況一說,就跑著回府裡上報去了。

    賴婆子聽了這天大的消息,恨不得連心腸都掏給二姑娘,讓人踩著她的肩走,但歸德侯府的人著實厲害,力氣又大,把她擠得離了二姑娘,她是又氣又急,氣都喘上了。

    那粗壯婆子是個凌厲的,那嘴邊的法令紋又深又黑,面相凶得很,這時只見她朝賴婆子凶狠地瞪過去:“我侍候我侯府的少夫人,關你何事?”

    “你……”賴婆子急了。

    她正要朝她們家二姑娘說話,讓二姑娘給她作主,卻見他們許府二姑娘一反手握上了那扶著她的纖纖玉指的凶婆子,輕聲溫軟道:“請問這位婆婆,可是家中管事婆婆?”

    這一聲“家中”,聽得那凶婆子心裡舒坦不已,她恭敬回道:“回少夫人,是的,奴婢已在侯府侍候主子們三十余年了,是夫人讓我前來侍候您,您有事盡管吩咐,奴婢就在您身旁候著您的吩咐。”

    “勞煩你了。”二姑娘溫聲道了一句。

    “二姑娘,我是夫人的身邊人,她讓我來……”賴婆子急急說道,但話沒說完,卻被采荷緊緊握住了手。

    府中人誰都不等的婚事變成了天大的好喜事,采荷這臉從進入歸德侯府的初時就一直因振奮紅到了現在,她家姑娘現在不便多言,她就死握了賴婆子的手,也不再怕得罪這個夫人身邊的老人了,“賴婆婆,我家姑娘已有姑爺府裡的侍候了,不勞您辛苦了。”

    說罷,她一不做二不休,朝小丫鬟雯兒和喬木使了個眼色。

    這兩個丫鬟,都是鄉下來的,從小農活做慣了,身上一把力氣,三個人一同使力,還是能把這老婆子推出去的。

    “誒呀……”采荷帶著丫鬟們一動,這一推,緊跟著進了洞房的那些許家姑娘們嬌喝出聲。

    於夫人也是硬擠在第一層的邊圍當中,她一看那罵過她的賴婆子遭了冷臉,憋著笑,心下使壞,用手肘把後面的人帶開了一些,讓出了空地讓二姑娘的人把人往門外攆。

    大房那說來感情最好的母女,這下反目成仇,她回去了一定要避開人眼,捂著被子好好笑一場不可。

    **

    後面歸德侯府來了侯爺夫人身邊的管事娘子,把喜房裡的人客氣地請了出去,許府的姑娘們也被她們請去女客待的地方入座了,房間一時就安靜了下來。

    采荷聽她們家姑娘的吩咐,帶著雯兒與喬木候在屋裡聽令,那歸德侯府的婆子也很快端了碗八寶羹過來,說是侯夫人賜的,讓采荷喂給少夫人吃。

    采荷喜得差點掉下來淚來,跪著喂她家姑娘時,情不自禁低聲道了一句:“姑娘,您這是苦盡甘來了。”

    許雙婉沒想過她嫁來是這般情況,這比她以為的要好太多了,這腦袋也是一陣陣發熱,差些無法動彈。

    好在,她也是經了些事的人,暗地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神智清明了過來。

    如今,這面子是有了,但她現眼下最要緊的不是在外人眼中的那張臉,而是她成親的丈夫。

    長公子她是見過,但他們年幼時的那一場見面因他們年紀太小,當不得數,後來碰巧見了的那兩面,也不過是一個人行禮,一個人回禮,連一句話半個字都沒有說上,至於關於他的更多的,她都是道聽途說。

    他的名聲不太好,先是從小訂親的表妹溺水而亡,後是訂親的未婚妻又另擇良婿棄他而去,京中人說起他,說他說得最多的,就是稱他為侯府的那個短命的。

    而她不久之前,就握到了他的手。她的夫君的手可是真冷,一片冰涼,涼到他那手都已離開她一會了,她還能在心中感覺出那份冷意。

    想及,許雙婉袖下的手情不自禁地往裡握了握,心中若有所思。

    她夫君的身體,看來,如是傳言那般不妥了……

    我需立起來,許府二姑娘心想,他在,那我就跟著他過,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再難我也要在這侯府活著。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侯府,才不回那她未出門、就棄她如敝履的許府當那喪家犬。

    等酉末,采荷等丫鬟都被侯府的下人叫去用晚膳了,許雙婉以為今日侯府貴客無數,長公子最早也要戌末才能歸洞房,但沒成想,采荷她們剛去,門邊就起了聲響,有下人在行禮,口裡叫道的是“長公子”。

    門“吱呀”一聲,響了。

    許雙婉剎那就在床沿挺直了背,坐的越發端莊。

    同時,她的耳朵也張了開來。

    但她沒有聽到腳步聲。

    而在下一刻,她察覺到那沒有腳步聲的人突然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饒是許雙婉自持沉穩,這心尖也猛地顫悠了起來,放在袖中的相疊並命的手掌都因彎曲攏了起來。

    “少夫人……”長公子出了聲,聲音淡薄,跟他的手一樣,帶著冰冷的涼氣。

    “長公子。”許雙婉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在袖內無法自控地揪著雙手,但還是在他的話後,回應了他。

    這就是她的丈夫?

    她竟弄不懂他。

    “嗯。”長公子輕嗯了一聲,伸出了手,掀開了她的的紅喜帕。

    花冠下,她姻紅的臉,靈靜的雙眼,讓宣仲安在她的臉上尋看了兩回,方才看向她的袖子,嘴中出言:“我過來看看你。”

    許雙婉雙眼飛快在他蒼白的臉上掠過,垂下眼輕道:“是。”

    她很柔順,眼看著是非常地柔順,許府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宣仲安再清楚不過,這位許府的二姑娘可是無視了好幾位青年才俊的暗中送情,才歸的他歸德侯府。

    他知她性情絕非如此,也知式王他們嫌她小小年紀心思過深,但他眼下所在意的,是他不喜那兩三人對她的窺窬。

    “我回來途中,看園中尚還留了兩叢千日紅,給你摘了一朵回來……”宣仲安把紫紅的千日紅送至她眼下,“你拿著。”

    許雙婉手動了動,過了一會,才把手從袖中抽了出來。

    宣仲安只看了一眼她尚還有些顫抖的手,讓她接過花,又道:“前面還有幾位客要送,你先坐會。”

    說著,他起了身,站在了她的側面,伸手一掀,把她的喜帕掀下。

    許雙婉閉上了眼,驚覺他的手伸向了她的頭。

    她的心,已欲從胸口跳出。

    下一刻,她頭上的鳳冠被取了下來,許二姑娘的雙手在袖中死死地揪成了麻花,才沒驚叫出聲。

    “好了,歇會。”宣仲安低頭在她的發上輕觸了一下,一觸即止,他站起身來,取過床上的喜被蓋到她腿上,隨即,眼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逝,輕步往門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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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19:55:12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是夜,宣長公子再回房,有管事娘子帶著僕婦端著熱水佳餚而來,這廂許雙婉等侯府的僕婦與采荷侍候著她更好衣,渾身清爽坐於了等著她歸桌的長公子對面。

    “先用兩口菜。”換了一身藍色錦袍的宣長公子臉色看起來了稍稍好了一些,臉孔雖還說一片蒼白,但比起之前身著紅袍時的模樣,多了幾分帶著人氣的暖色。

    許雙婉自他帶了僕從進門,到下湯起身更衣,因他接二連三的安排而起的訝異至此也平歇了下來。

    這位長公子再做點什麼,她也不驚訝了。

    這位以往讓她覺得彬彬有禮的長公子,不是以往她相識的那些同齡的世交中人,他的心思,沒有她認識的那些在家中備受寵愛重視的公子哥好猜。

    想及他已二十有三,比她年長七歲,前面有過兩任未婚妻,從歸德侯府這些年又不得聖上歡喜,就已可知歸德侯府過得不容易,他豈能是那般簡單的人,又豈是她這個閨閣女子看的透的。

    看不透,那就暫且不猜了。

    往後年月還長得很,總有她看的透的一天。

    許二姑娘從小到大,琴棋書畫只能說尚且過得去,沒有一樣精湛到驚艷於人的,但她有一點要比常人出色得多,那就是她的耐性,她的不急不躁。

    這廂她不再驚訝,也不再去想她的長公子丈夫在想些什麼,她順從地拿起了筷子,眼角看了他夾菜的筷子一眼,伸手就把筷子伸到了他剛夾過的那盤菜當中,輕輕地夾了一小筷肉絲。

    接下來也是如此,他吃一道,她接著吃一道,接下來他不再開口,她就如此跟著他用完了食不言的一頓晚膳。

    膳用到末了,半杯溫水送入肚,她這一天身披霞衣,頭頂鳳冠的不適此時已褪去了泰半。

    他一落杯沒一會,僕從又安安靜靜地端著熱水而入,桌子杯盞撤下,空氣中彌漫著幾分燙水帶來的氤氳,而這一切都不是許雙婉曾料到過的新婚夜,因此她神智都有些飄渺了起來。

    她如此,候在一邊的采荷和雯兒、喬木更是如此,她們恍恍惚惚,只覺這一切都是夢境,心中對姑爺的敬畏更是深至心底,連呼吸都放淺了,半個字也不敢開口出言,絲毫不敢造次。

    等到歸德侯府的僕婦用眼神示意她們也跟著退出去後,她們下意識就跟著退,這次她們都沒去看她們姑娘,就是跟了她們姑娘十來年的采荷也是在臨出門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悄悄地往後看了一眼。

    但一眼看去,看到了姑爺朝他們姑娘走去的背影,她慌忙別過了眼,覺得寒氣從腳底片刻就鑽透了全身。

    莫名地,她怕這個姑爺。

    這廂,宣仲安拿了一個酒壺兩個酒杯,朝他坐在床邊別著臉,不敢看他的妻子走去。

    “少夫人。”他坐到了她身邊,手朝她伸去。

    許雙婉低頭微側,接過了他手中的一個杯子。

    宣仲安沒說話,看著她伸出酒杯,直到她端著酒杯的手穩了,不再抖了,才緩緩地往她的杯中注酒。

    待到滿了,他看向她,看她雙頰緋紅,艷過桃李,見她睫毛輕跳似如蝶舞,又見她臉孔越來越紅,這才收回眼,給自己注了一杯。

    “少夫人。”他又喚她,伸出了手,與她交杯。

    少夫人這時豈止是心亂如麻,萬般鎮定過的心神已全然不管用,她心跳如雷,全所未有的羞怯讓她伸杯的手又抖動了起來。

    宣仲安看著她的臉,又垂眼移到了她抖動不停的手,拿著酒壺的左手一伸,把酒壺放到了床邊的矮桌上,把住了她顫抖的手,把她手中的酒,送到了她的嘴邊。

    他看著她,喝著手中酒,把她的那杯酒喂進了她的口裡,看著她垂下的那雙眼睫毛不停地輕顫,一下一下,顫進了他的心中,在他的心裡泛起了一片漣漪。

    一杯已盡,他又拿起了酒壺。

    許雙婉見他又倒了一杯,這心都焦慮了起來,這一次,她伸手了另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肘,不想再被喂進口。

    宣仲安見此,未有多言,只是在看了她一眼之後,收回了倒酒的酒杯,把頭探到了她的耳邊,在她耳側的發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許二姑娘剎那連頭皮帶脖子與腳都紅燙一片,滾燙得讓她無所適從。

    只一杯酒,她就像是已經醉倒了。

    待到三杯已過,她已無法睜眼,任由他的手探進她的衣裳,在她身上作亂。

    她連心都身滾燙一片,他的手一拂過,更是如置炙火上烤,這時候她已弄不清,燙的到底是他的手,還是她的心。

    **

    第二日清晨,許雙婉在一片溫熱的熱意醒了過來。

    昨晚不過是歇會清醒了些,她醒了過來,又被像是根本未睡著的人壓到了身下,到她沉沉睡去之間過程漫長,到底是荒唐了些,她這一醒就是抬頭,看到了支著手肘側著頭首,從上而下看她的丈夫,她當上臉就是一紅,隨即想起時辰,顧不上羞怯,迅速爬起半身,從他的身上探頭朝窗邊看去。

    天色已微亮。

    冬日的天總是要亮得晚一些,有時天氣要是不好,就是外面只透著微光,那也是時辰不早了……

    許雙婉又扭頭往床尾邊上擱置的沙漏看去。

    屋中光線不亮,看不清那沙漏樣子,她不由瞇了下眼……

    “卯末。”宣仲安伸出手,把她頰邊落下的發撥到了耳後,他一絲一縷,輕輕淺淺,細細慢慢地撥弄著,把它們全撥到了她的耳後。

    許雙婉愣了一下,想起昨晚某景,一下就倒到了枕頭裡,把半邊臉都埋進了枕中。

    宣長公子並沒有放棄他的動作,也沒有被她的埋頭擾亂興致,一把發絲弄好,他就垂下了頭,在昨晚他在她耳後弄出的眾多紅紋當中擇了一處,輕輕觸吻了起來。

    許雙婉沒料還有此況,這下天色不早,時辰更不早,她還要去奉敬親茶……

    她忍著顫抖,在他的細吻下還是提了膽子,道:“時……時辰已不早了。”

    “嗯?”宣仲安含著她的耳珠磨了磨。

    許雙婉的耳根又全都紅了。

    “要,”許雙婉羞意難褪,但到底還是記掛著自個兒的身份,她自來被外人稱道的就是她的禮數周全,眼看這已經是去遲了,再晚一點,她怕公婆覺得她剛進門就對他們不敬,“要去給爹娘敬茶了。”

    她說得細如蚊吟,也就把她攏在身下親吻的宣長公子能聽清楚了。

    宣仲安見她粉頰嫣紅,脖子又一片緋紅,他愛極她這個樣子,所以昨晚還在床邊另點了一對龍鳳燭,只為看清她的模樣,只是這廂她又羞怯到極不安的地步了,眼看就要哭出來……

    要是哭出來,應也是美極。

    但要是哭出來了,他怕也是會心疼。

    遂他抬起了頭,僅在她的粉頰上落了一吻就支起了身,與她道:“母親昨日跟我說了,讓我們今日辰末去與他們請安。”

    許雙婉一聽,不由看向他。

    “是真。”見她還懷疑,宣仲安嘴唇往上略揚了一下。

    她這雙眼,也是會說話。

    就是,不相信的事情多了點。

    不過,她剛剛嫁進來,還不到他們交心的時候,就是不相信,也不過是她謹慎罷了。

    宣長公子看著她又紅了一些的臉漫不經心地想到,想起式王說起他為她鬼迷了心竅的話,這話再想想,也是有幾分真意的。

    若不然,不論她做甚想甚,他都覺得無甚差錯。

    若不是鬼迷了心竅,確也不知該作何解釋了。

    這廂他又看著她不動,許雙婉昨天半夜就已被他這般看過一次了,雖說她現在不似昨晚那般不著片縷般被他打量了,身上還蓋了床被子,但也是沒有給她遮了多少羞去,尤其他們大韋朝夫妻一般睡覺都是男睡在床裡,婦人睡在床外,以便好隨時下床端茶送水侍候夫君,但她現在是睡在裡頭,她要是下床,只能是裸著身子從他身上躍過,她哪敢,這下只能等著他先下了床,等到他不在了才好去拿衣裳穿,讓丫鬟進來侍候。

    但他不動。

    她等了一會,見他還是不動,又是羞極,只好鼓足勇氣抬起頭,與他道:“該起床了。”

    “嗯?”想著事的長公子漫不經心地輕吟了一聲。

    “該起床了。”好在,許二姑娘抬起了頭,就不打算再低下去,她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她得去敬茶了。

    “嗯。”心中想著今日天氣不好,他也還有事,下午就帶她去他的舊院,放她一旁操持她的事情,他則還能回幾封該盡早要回的信的宣仲安又應了一聲,低頭看了她的眼一眼,見她躲避而去,“說什麼,再說一次?”

    “該起床了。”

    “嗯?”

    “夫君,該起床了。”這次,許二姑娘福至心靈,從他接連不斷的一聲聲輕嗯當中,弄明白了她這個讓她心悸不已的丈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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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許二姑娘終還是被她的丈夫連人帶被抱到了前面擱置了一盆銀炭的太師椅上,又見先前瀟灑下地,穿了一件單袍的長公子去穿了氅衣,抓過了床上那沾染了他色的白色布巾塞至胸口,披上了頗有些年頭的黑色裘衣,往門邊走去。

    走至半路,他握拳抵唇,輕咳了兩聲。

    這兩聲咳,咳得坐在炭火前偷瞄他的許雙婉心裡一滯,那亂跳的心都沉了下來,那雙因緋臉帶起的亮眼也幽幽地暗了下來。

    她看著他開了門。

    “請長公子安。”門外起了聲響。

    “嗯。”宣仲安又轉回了身,走了回來,坐在了許雙婉的對面。

    昨晚許雙婉見過的管事娘子帶著僕婦又安靜而入,門很快就關上了,攔住了外邊的風。

    “請少夫人安……”一行人垂眼福腰,朝許雙婉行禮。

    許雙婉這時卻看向了坐在對面的長公子,又看了看他們中間的炭火。

    “冷?”她對面的人在她又抬頭後問。

    許雙婉看著他搖了搖頭。

    因開了門吹了點風,身上有些寒意的宣仲安又輕咳了一聲,此時他看著那一動不動也望著他的妻子,那雙淡漠的黑眸微微柔和了一些,“更衣罷,父親與母親他們還在等我們過去。”

    “是。”

    原本以為她不會出聲,沒料她還回了“是”,宣仲安便朝他母親身邊的虞娘子道:“侍候少夫人更衣罷。”

    “是。”虞娘子應了一聲,回頭看了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一眼,見她帶著丫鬟上前去扶人了,她朝她身後的章娘子道:“去拿鞋。”

    采荷這才看到,她們姑娘腳下沒鞋。

    因采荷她們是跟著虞娘子才得已進的主屋,她們姑娘放置衣物的箱籠就放在主屋的旁屋當中,她們被侯府的人管得寸步難行,也未早早把她們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裳歸置好,這時候只能臨時去拿。

    好在,她們姑娘在家時已經把當新嫁娘頭三天的衣裳都已經備在了同一個箱籠,她們只要打開箱籠拿出來即可。

    但不等采荷她們匆匆去找衣,這虞娘子已經雙手接過了後面的丫鬟拿過來的裡衣,捧到了屏風後放好又出來了,接著,她又接過了另一個丫鬟拿過來的水藍與明紅相間的綢襖羅裙,在屏風後候著,等著吩咐。

    等到少夫人叫了她拿外衣進去,她才帶人捧了衣裳進了屏風,伺候更衣。

    侯府前來侍候的僕婦手腳麻利,又極安靜,許雙婉便沒有非要讓她的丫鬟來。

    比起上前來侍候她的兩個娘子,說來采荷還要遜上她們兩分,她們看來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紀,怕是皆已為人婦了,她的采荷比之,還是欠缺了幾分沉穩與反應。

    虞娘子帶著昨晚隨她一同侍候少夫人的章娘子進來,在章娘子為少夫人更衣時,她低頭恭敬稟道:“少夫人,這衣裳是半個月之前長公子讓府中繡娘為您趕裁出來的,繡口毛邊用的皆是長公子帶回來的雪狐毛。”

    伸手讓僕婦著衣的許雙婉聞言頓了頓,他帶回來的?為她趕裁的?

    虞娘子說罷,就不再說了,見章娘子已為她扣上盤扣,她便跪下與章娘子一道為少夫人穿羅裙上身。

    而等許雙婉一出去,迎她的是宣長公子給她的一杯茶。

    這時長公子正坐在燒起了旺火的炭盆邊煮著茶,長長的鴉發隨他的動作在空中輕蕩,許雙婉雙手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熱茶,滾燙的茶杯燙暖了她的手,也燙熱了她的心。

    她站在他面前,把一杯茶慢慢啄飲而盡,在他時不時看她一眼的目光當中,她放下杯子,朝他施了一禮:“夫君,那妾身去梳妝了?”

    “去。”長公子頷首,看著她走去了妝鏡前。

    她果然明艷,哪怕臉上笑意不顯,也是最美的那朵花。

    **

    許雙婉出門披的是一襲嶄新的白色無暇狐毛裘衣,她的手被她的夫君牽著,在寒風中走了甚長的一段路,才看到了一扇鑲著門釘,丈二高的大門。

    此時門已打開,看到他們來,候在門邊的門人已急急小跑了過來。

    許雙婉穿得甚多,但長公子穿的不是很厚,至少比她覺得應該要穿的要薄上太多了,但她穿戴好,下人捧來讓她為他更的衣就那三層,就是她按捺不住開口請求他多穿一層薄襖,也被他搖了頭,遂這一路來他走的不慢,她也不慢,怕在路上走的時辰太久,風吹的太久,他會著寒。

    他身上是有力氣的,至少他能抱得動她,他不弱,絕不是外人所言道的那般命不久矣但他握住她的手太冰涼了,許雙婉這一路被他握得心尖尖微微地疼……

    她平日行路不快,這一路走來,鼻尖都有些冒汗了,等到停下來看下人與他們見禮,她這才覺得連脖子耳後也冒出了些汗意來。

    好在今早她未著妝,要不糊一臉的脂粉去拜見公婆,實乃失禮。

    “長公子,少夫人,快裡頭進,侯爺、夫人、小公子就在裡頭等著您跟少夫人來呢……”那在門邊等他們的人是歸德侯宣宏道的老隨從,府裡的老管事,面相很和氣的一個人。

    “屠叔……”宣仲安朝他點了下頭,輕握了一下手中的小手,側頭與她道:“父親身邊的老人,跟了父親一輩子了,你以後叫他屠叔。”

    許雙婉從昨夜到剛才,一路上心神都被宣長公子這個人所占據,這時才全然想起這府中有一個她根本避不過去的人,被她兄長重傷的侯府小公子宣洵林,此時她額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但幸而她還能反應過來,朝這屠叔淺淺一笑,稱呼了他一句:“屠叔。”

    “誒,少夫人,您快裡頭進,風大,莫吹冷了。”屠申瞇眼笑了起來,躬著身,請著主子們快快往裡進。

    敬完茶就要開膳了,長公子用完膳還要喝藥,這時辰不好耽誤。

    進門時,許雙婉往後掃了采荷她了一眼,眼睛掠過采荷和雯兒她們手中的匣子,這心裡還是沉了下來。

    許府,是對不住歸德侯府的。

    她不知道長公子為何非要指娶她,但不管是為何,兄長所做的錯事,是她在這個府裡最大的滯礙。

    做錯了的事,就是做錯了。

    不是她進了這個門,她兄長致宣小郎差點瀕亡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的,那畢竟是子息單薄的侯府中的小公子,就是歸德侯府可以裝作不在意,她也不能。

    這是許雙婉答應婚事後就已想過的事,但此時眼看就要面對了,她的心,比她當初想的還要沉重。

    長公子,對她甚好。

    她比她想的,還想在這個府中好好地呆下去。

    不為別的,哪怕僅為這一路來,長公子牽著她不放的那只大手,她也想好好地當一個侯府媳婦,她不想有什麼會讓他與她離心的差池。

    邁腿進了門檻,許雙婉的心無疑是忐忑的,但他們一進門,坐於首位的歸德侯夫人宣姜氏卻欣喜地看向了他們。

    她兒可算是在穿了幾年的舊裳後,終於穿了一身新衣了,新袍新裘新鞋,侯爺夫人粗粗看過媳婦後,眼睛就一直停在長子身上沒動。

    “父親,母親。”宣仲安這時已松開了妻子的手,朝父母行禮。

    許雙婉在他聲後,緊隨著他跪下朝歸德侯夫婦見禮,“媳婦許氏見過父親,母親。”

    這個媳婦,是長子指名要的,為此,長子甚至與他下了誓諾。歸德侯想起那夜長子跪於他之前與他言道的話,再想到不過一月多一點,長子就把歸德侯府在聖上面前的敗勢挽回到尚可再苟延殘喘一段的局面,他心裡不是不歎然的。

    就為了娶她,從來不冒進的長子以身試險,博了一回。

    雖說被他博中了,但歸德侯對這個媳婦,還是說不上有多喜歡,但看在長子、未來的歸德侯侯爺的面子上,他也願意給她幾分臉,畢竟,歸德侯的以後,全數都在他的長子手中,而她,顯然就是他的心頭的那塊肉。

    “起來罷。”歸德侯率先開了口。

    “媳婦,起來罷。”侯夫人也溫聲地開了口,她膝上還坐著一個面無表情,臉與宣仲安肖似五六分的小兒,這是她的幼子宣洵林,這時她放了膝上的幼子下地,與他道:“洵林,去扶嫂子起來,可好?”

    宣洵林不動。

    他才六歲,但他知道,這是那個差點害了他沒命的人的妹妹,親胞妹。

    就是她是嫂子,他也不喜歡。

    宣洵林沒動,但眼睛看向了他的兄長。

    “洵林?”他不動,宣仲安卻朝他招了招手。

    他一招,宣小公子不過遲疑了一下,就朝兄長走了過去。

    他的小臉嚴肅,還是一點表情也無,但走到了他跪著的兄長面前,他就跪了下去,陪他的兄長一起跪著。

    見著小弟,宣仲安一直淡然不動的臉才有了明顯的柔意,他抱起了毫不猶豫在他面前跪下的小弟,讓他跪坐在了自己的膝上,低頭看著他的小臉道:“代父親與母親,還有哥哥扶起你的嫂嫂,如何?”

    面對兄長,這兩個多月多數時日被困於病榻之間的宣洵林扁起了嘴,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有著無盡的、說不出的委屈。

    宣仲安心疼他,不再要求他了,他伸手抱緊了小弟,宣洵林因此也伸出了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兄長、他心中偉岸高峻的兄長。

    這時,宣仲安抬首,朝父母看去,溫聲道:“不知父親母親可許兒子扶起兒子的媳婦?”

    侯夫人一聽,先是一愣,隨後哭笑不得,朝丈夫看了一眼,見他沒有什麼不允之意,便笑歎了一聲,朝他點頭。

    這果然是娶了心上人,以往,怎麼就沒聽他為誰這般溫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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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宣仲安單手抱著幼弟,伸手去托身邊的人。

    他還跪著,許雙婉便沒動,等到他起身,她才隨他的身勢緩緩起了身,但一起來,她還是朝公爹,婆母恭敬地垂首彎了半腰。

    這途中,她未發一言,但歸德侯夫婦都看到了她的恭順。

    宣姜氏之前是不知兒子為何突然看上了這個媳婦,以前她以為,兒子喜歡的都是像他走了的表妹一般的女子,動人嬌弱,一顰一笑都惹人愛憐,而眼前的這個,太老成持重了,真人比起名聲,更要沉靜些……

    不過,宣姜氏看著媳婦半低著頭露出的臉容,心道她確也是長得好,這沉靜的神情看來,也是別有一番氣質,讓人心寧。

    宣姜氏這些年身體不好,很少出侯府,一年出不了兩次,去的還是娘家姜府,她也就只耳聞過這許府二姑娘的名聲,也沒見過人,之前見長子堅決,心中還以為他看中的也是許二姑娘那會持家的名聲等等原因,所謂喜歡,不過是安慰他們父母的借口,現在看來,這姑娘的顏色,興許才是她被眾多人惦記的原因。

    媳婦美貌,今日穿了嶄新藍袍的兒子更是俊逸超凡,宣姜氏這時候已看仔細了兒子身上的新裳,那身藍袍的衣襟是紅的,襟口內也是鑲了一道毛邊,只是與媳婦身上那道外露的毛邊位置稍有些不同,但,也如出一轍了。

    這已然是喜愛了。

    遂新媳婦給她敬茶時,她朝媳婦笑了笑,道了聲好孩子。

    她身子一直不太好,生幼子時更是血崩大傷,好不容易才活過來,侯府這些年的敗落,固然有聖上的打壓的原因,但也與她的管家不力有些關系,只是侯爺不忍責怪她,長子更是對她滿腔愛護,她都懂,現下,兒子既然娶了一個會持家的媳婦回來,哪怕她是許府的,哪怕她兄長是傷了她愛子的罪首,她也不會下這媳婦的臉。

    宣姜氏如此作想,對長子倚重,把侯府的以後都托在長子一人身上的宣宏道也是如此想法。

    歸德侯府現在今已沒什麼人了,自宣宏道的二弟宣容帶走了歸德侯府的幾門旁系,在廣海州另起爐灶,混得風生水起後,在京過得不如意的宣姓人氏這些年也是相繼舉家投奔了他,現在的歸德侯府可說是只余一個侯府,侯府已成空殼,舉目無援。

    宣宏道忍耐至今,才從長子身上看到了一點希望,所以,兒子要娶,那就娶,依了他就是,只盼他把人娶了回來放到了家裡,正事也莫要耽誤了才好。

    長子要是不成功,那麼他侯府長枝這一脈,就要斷了。到時他就是死了,也無顏去見地下的祖宗,他那不顧阻攔把侯府傳給他的父親大人。

    如此,宣宏道就是萬般不喜愛他這個媳婦,他也是從侯府所剩不多的珍藏當中擇了一件送予了她,在她上孝敬禮的時候,也是給面子打開了看了看那雙素面精巧的棉鞋,誇了她一句心靈手巧。

    因宣府人少,這一番敬茶沒用到半盞茶的功夫,宣仲安領著媳婦給父母上完茶,抱著他腿一直不放在挪動的宣洵林在嫂嫂朝他淺笑著看過來後,他冷著小臉飛快扭過了頭。

    他不喜歡她。

    “母親,這是媳婦給小弟的見面禮。”他不理會,許雙婉便拿起了給他的那份,朝宣姜氏送去。

    “好,我幫他收著,等會就給他看。”宣姜氏笑道,隨即她沒多言,叫了站在門邊的屠申上早膳,吩咐完,還慈愛地看著小夫妻道:“餓了吧?飯就上了,我們這就過去吃。”

    這一頓早膳,用得稍有點不平靜。

    許雙婉站著侍候公婆用膳,她布的菜,公公婆婆都是用了,但給小公子哥的,卻被小公子哥撥到了一邊,一口也不吃,不過她也沒站多久,就被宣姜氏親手拉到了她下首的位置去坐,但她一坐下,小公子哥就朝她瞪了一眼,朝他母親看去:“為何讓她坐下?她不是我們家的人,我們家沒有她的椅子!”

    “洵林!”此時,出聲喝斥的是歸德侯,只見他嚴厲地朝幼子看去,“怎能如此對長嫂無禮,道歉!”

    “父親!”

    “道歉!”

    宣洵林雙眼瞬間含了淚,當下哽咽著用袖子擦了眼睛,他身後侍候他的奶娘圓娘看得心疼不已,眼看就要上前為他說話,但被侯爺瞪了一眼,不敢放肆上前。

    “道歉。”宣洵林已哭了起來,小臉上流著兩行淚,他下了地,兩只小手相握,朝坐在對面的嫂嫂作揖。

    “還有呢?”坐在他上首的宣仲安撇過頭,看著他。

    “對不起。”兄長的話,讓宣洵林的眼淚更多了。

    “去你嫂嫂跟前說。”

    “我說了對不起了。”

    “洵林。”

    宣洵林被兄長這一聲叫,叫得小肩膀聳了聳,到底是不敢違抗兄長之意,他扁著嘴,一邊哀嚎著朝嫂嫂那邊跑去了。

    這一路哭,哭得他眼睛裡全是眼淚,眼睛都被淚水脹滿了。

    許雙婉這時可說是驚慌失措至極,嫁入夫家的頭一頓飯,就把小叔子惹哭,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嗚,嗚。”一站好,本該道歉的宣洵林卻說不出口。

    他不想讓她當他嫂嫂,當他兄長的妻子。

    他不說話,宣仲安也是皺眉不語,宣姜氏本欲要出言,把孩子拉過來打圓場,但在宣宏道朝她搖頭後,她收回了手,忍著摟愛子入懷安慰的沖動。

    “抱著他把他的眼淚擦干了。”

    “啊?”許雙婉茫然地抬起頭,心慌的她緩了一下,才明白丈夫的那句話是對她說的。

    她下意識就伸出了手,可剛伸出去,宣小公子卻雙手往後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讓你抱。”

    “仲安……”宣姜氏再也忍不住開了口。

    “母親。”宣仲安是沒想到小弟有如此大的反應,他這段時日太忙,看望弟弟的時候也呆不了多久,看兩眼就走了,也沒跟他好好說過話,算來,也是冷落他太久了,且說來,他也是有些對不住他這個弟弟的,但對不住是對不住,洵林不能任性就是不能任性,不能歸為一談,他站了起來,朝他焦急萬分的母親搖了下頭,繞過桌子,把哭著的弟弟抱了起來,塞到了妻子懷裡。

    “不,不……”宣洵林尖叫了起來。

    這聲聲尖叫,叫得宣姜氏眼淚都出來了,抓著她丈夫的手哀求道:“侯爺,侯爺。”

    宣洵林的奶娘圓娘也是沖出來跪到了歸德侯的面前,不斷磕頭。

    歸德侯手抓著筷子,手上青筋直爆,雙眼嚴厲地朝長子地看去。

    “長公子……”許雙婉無聲地喊出聲,她的臉一片慘白,她抱著在她懷裡掙扎不休的小公子,看他氣都喘不上來了還在嘶啞地喊著不,不要,心口嚇得都停了。

    “拿藥來。”宣仲安拖了張凳子坐著,一手壓著弟弟的雙手,用腿抵住他的雙腿壓著不許他的手腳動彈,側首伸出了另一只手。

    “是,是。”饒是屠申侍候侯府一家大半輩子,這時候也是被弄得有些魂不守捨,應了兩句才反應過來,跑著過來把小公子的藥瓶放到了長公子的手裡。

    宣仲安把小瓶口塞進了弟弟的嘴裡,強把藥喂了下去。

    宣洵林不斷嗚咽著,慘白的小臉上滿是眼淚,小瓶的口子一抽出來,他虛弱地咳嗽了起來。

    宣姜氏在一旁已泣不成聲。

    許雙婉的眼淚也不知在何時流了下來,她隨著瓶子的離開抬起淚眼,看向長公子:“夫君,無需叫我嫂子,也無需道歉。”

    不叫嫂子也無礙,更不需要道歉,他不過是個小兒,還是個多病的小兒,不喜歡一個差點害死了他的人的妹妹,這是人之常情。

    “好了,沒事。”宣仲安擦掉了她眼邊滾落下的臉,回首朝屠申道:“打盆水來,讓少夫人把小公子的臉擦干淨。”

    “是。”

    宣洵林已在他嫂子懷中安靜躺了下來,虛脫的他吃了藥已無力掙扎,像小貓一樣虛弱地在許雙婉的懷裡小聲地喘息著,宣仲安摸著他小手聽了幾下他的心脈,就站起了身,朝那跪在地上,先前朝他父親不斷磕頭的圓娘冷冷地看了過去。

    圓娘頭碰著低,頭沒抬起卻察覺到了長公子身上的冷意,又聽夫人和小公子的哭聲都輕了,她僵住了身體,頓在了地上。

    宣仲安這次從他母親那頭繞過去,走到母親身後時,他按了按她的肩,等母親止住了淚,手搭了上來,他反手捏了捏她的手,安慰了一下,這才走回原位。

    “少夫人,熱巾來了。”

    許雙婉臉上都是淚,這時候她顧不上別的,一拿過熱巾就給懷裡的小兒小心地拭著眼淚,她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看她擦得差不多了,宣仲安起身,在粥缽裡打了碗小米粥,送到了對面的妻子手邊,輕言朝她道:“喂他喝。”

    宣洵林這次沒喊不,但他緊緊閉住嘴,不喝許雙婉遞到他嘴邊的粥。

    這時候他稍稍好了些,被熱巾擦過的臉看起來也沒那般白得可怕了,許雙婉單手抱著他,搖了搖他,輕哄著他道:“喝吧,小郎乖,你哥哥親手給打的粥,好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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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宣洵林閉上了眼,扭過了頭,拒絕了她。

    小貓一樣的小兒郎虛弱地靠在她的懷裡,他這般小,又這般的孱弱,似乎但凡她稍稍一抱重點,他那口氣就續不上了一樣,許雙婉一想起兄長從橋上把這孩子一腳踢飛到溪中之事,哪還會介意他這點冷淡,又把勺羹挪了點,探到他嘴邊,溫柔地哄道:“哥哥給小郎打的粥呢,小郎喝一點罷,莫讓哥哥急了。”

    她這般一說,閉著眼睛的宣洵林稍稍睜開了一點點眼。

    “喝一口罷,好喝的呢……”許雙婉把勺羹送到他嘴間,輕柔地碰了碰。

    她言辭意甚是溫柔小心,宣洵林睜開了一只眼,看到她隨即朝他笑了起來,他泣然地抽了下鼻子,不過嘴巴閉得沒剛才那般緊了。

    就在他這一松動間,許雙婉的那一勺羹粥就喂進了他的嘴裡,等到她吹涼了下一勺送到他嘴裡就沒那般難了,於是,一口接一口,那小碗粥就都喂進了他的嘴裡。

    見他喝完,許雙婉下意識碰了碰他的額頭,又摸了下他稍有點鼓的小肚子,抬頭朝對面的長公子看去。

    宣仲安剛才制止弟弟的時候臉白得有些發青,現下,他神色緩和了許多,許雙婉看著,那緊緊揪著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宣仲安這也沒跟她說話,他看向那靠著她胳膊躺著的弟弟,問:“還喝粥嗎?哥哥給你打。”

    宣洵林不說話,臉一扭,躲進了他嫂子的胳膊彎裡。

    看來,現下他是連哥哥的氣都生上了……

    宣仲安搖搖頭,又朝父母看去。

    此時宣宏道臉色尚可,他的長子現下雖說還沒繼承侯府,但他因有了前車之鑒——三年前他一時大意壞了長子布下的局,連帶還連累長子失了好不容易得的一門婚事,讓本來可以一洗前恥的侯府名聲處境比之前還差,遂他現在就不怎麼插手兒子的事情了,哪怕心中再忍不住,也會三思而後行。

    只是宣姜氏到底是個婦人,還是個愛子心切的母親,看著媳婦懷中的小兒子,她又在長子的示意下不能伸手把小兒子接過來,這時候她僵著一張臉,是再也笑不出了。

    “母親,用飯罷,菜都涼了。”父親這邊,宣仲安還是稍有些放心的,有了之前事敗的徹骨之疼,他父親比起以前要相信他些了,只是他的母親到底是個性情中人,性子心善心軟不說,就是連掩飾心中所想,也是遜人一等。

    宣仲安曾暗中見過他的妻子的接人待物,不管當時場面上有多少人,她輕掃一眼,就能把各人心中所想所求納入眼中,再了然於心不過,他母親年長她許多,怕是拍馬都及不上她那份觀其色、辨其音、了其人的本事。

    母親現下無所掩飾,她之前做的再好,心思也還是被看穿了。

    這廂許雙婉見懷裡扭過頭的小公子疲憊地閉上了眼,看來是想睡的樣子,他流了那麼多淚,應也是倦了,她便雙手抱了他,兩手相拍著他的手臂與背,安撫他入睡。

    宣洵林的確是累了,他在入睡前又睜開了一只眼,看了她的臉一眼,就閉上了眼睛,疲倦地睡了過去。

    宣姜氏無心用膳,即便是長子開了口,她也只是勉強一笑,這時見小兒子看樣子是睡著了,她忙伸出手去,“讓我抱吧,你趕緊吃兩口。”

    “是,母親。”許雙婉小心地把懷中的小公子交到了婆母的手中。

    宣姜氏也小心地接了過來,終於松了口氣,臉上這才有了點松快一些的神情,再說話,也不那麼僵硬了,又恢復了之前的溫軟和善,“快用膳罷,莫餓壞了。”

    “是。”許雙婉這才轉好身,拿起了筷子,眼睛小心地往對面的丈夫望去。

    “吃吧。”

    “誒。”許雙婉垂下眼,抿著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看向她的眼,很溫和。

    如此,就夠了。

    她早想過她這身份來侯府的萬般難處,這是她避免不了,身為許府二姑娘也無法逃避的,她嫁進來,本就是許府用來贖罪的。

    只是,情況比她想的要好多了,公爹婆母再難也還是願意給她幾分體面,他更是如此,她那點子難便不是難了。

    她會當好侯府這個新媳婦的。

    她在母親的膝下,盡全力當好了母親的女兒;在他的翼下,她也會盡全力當好他的娘子。

    這廂他們剛用完早膳,宣姜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等到半柱香後長子用藥的時辰,先抱了幼子回後院歇息。

    她走後,宣仲安對門口站著的屠申道:“叫圓娘到堂面。”

    “是,長公子。”屠申匆匆去了。

    “虞娘。”

    “長公子,奴婢在。”候在門外的虞娘子趕緊行了進來。

    “你帶上人,跟著阿莫,帶少夫人去我的雲鶴堂。”

    “是。”

    宣仲安這時轉過了身,看向了垂著恭身站著的妻子,他頓了頓,方才道:“你帶著侍候的人,隨虞娘去雲鶴堂,那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說罷,他又頓了一下,又道:“你先過去,我等會就過來。”

    許雙婉也沒多問什麼,順從一福身,“是,妾身遵命。”

    “父親,兒媳告退。”說罷,她片刻也沒耽誤,朝歸德侯一福身,倒退著去了門邊,這才轉身出了門,帶著外邊戰戰兢兢站著的采荷她們跟虞娘子等侯府中人去了雲鶴堂。

    **

    “父親,隨兒子走一趟。”

    媳婦一走,宣仲安就開了口,話畢,就要往主院見外客的堂面走。

    宣宏道不太贊成他等會所舉,他沒動身,道:“她只是個下人,再說,再如何,她也奶大了洵林,並無二心。”

    他知道,長子這是要責怪圓娘在洵林耳邊吹了耳旁風。

    洵林性子有些隨了他母親,心善,心軟,沒有人教,他是不懂得恨人的,剛才他說的那些話,他母親萬萬是不可能在他耳邊說的,算來算去,也只有把洵林奶大的圓娘有那個膽敢說這話了。

    他都能猜出來的事,長子心裡焉能不明?

    可圓娘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因疼愛洵林而起,她就是逾矩,回頭著屠申告誡她一頓就是,需用他這個府中的長公子出面嗎?

    宣宏道不贊成,又道:“你要知她只是剛嫁進來,你現下教訓圓娘,在下人眼中就是給她立威,你給她立威,打的卻是府裡老人的臉,圓娘在府裡人緣不壞,你在府裡還好,你不在,你這是讓她雙拳敵四手,你這是在害她,還是在幫她?”

    父親又糊塗了。

    宣仲安不好跟他父親道他一個堂堂侯府大公子,難道還護不住妻子不成;更不好說,堂堂一個侯府少夫人,還要看下人的臉色才能在這府中呆下去不成?

    經過這些年侯府所發生的事,宣仲安已知他父親骨子裡那些個優柔寡斷,才是會葬送掉他們侯府這主枝一脈前途的最大因素。

    但他身為其子,根本不可能言道父親其所短,遂在他父親的話後,他笑了笑,“這些都不算什麼,兒子只是想在沒跟母親商量之前,跟圓娘說清楚有些話。洵林現在也大了,往後洵林也不需要她帶了……”

    “你這是作何?”長子話沒落,宣宏道便沖口而出。

    “父親,”宣仲安看向他:“難道您想洵林以後,做一個搬弄口舌,出言無狀的毫無教養之輩?”

    宣宏道皺眉,更是不贊成兒子嘴裡的話,“你說,洵林之才說的是搬弄口舌之話?”

    傷他的,難道不是許渝良?她難道就不是許渝良的親妹妹了?

    宣宏道說罷,又覺自己的話說得過硬了些,又緩和了一下口氣道:“洵林畢竟還小。”

    “是,還小。”宣仲安早知父親面目,也早就有了應對之策不介懷了,他道:“所以兒子想把他帶到身邊教養。”

    “你有那個時間嗎?”

    “我不在的時候,就讓他嫂子教……”宣仲安看著他父親,打斷了他父親意欲而言的話,道:“您剛才看到了她抱著洵林的樣子,是吧?”

    她對洵林,打心底地透著憐惜疼愛。

    “洵林在她懷裡很乖巧,”哪怕他先前是痛恨她的,“有她幫著帶洵林,洵林才會長成一個像侯門出來的公子,而不是一個遇事拙笨、無絲毫反應之力、只會事後逞口舌之能的無能之徒。”

    是不假,洵林哭鬧起來,其實沒那麼好哄,也就在他與他兄長面前才會聽話些。要是他母親與奶娘哄的話,他不哭鬧上大半個時辰就不會歇停,有時候跟大人賭起氣來,連著日夜不吃不喝不休的時候也有,她們這些婦人,到底是慣肆溺愛了他些,把他養得不像個日後能擔當大任的男子,而他身為父親,身上有事,在府的時候不多,根本沒有時間管教兒子,即便是有,也會在夫人的眼淚哀求當下只好任他而去,小兒子被養成了現在這等有頭無腦的樣子,也是與他的無力管束有關系,想及這些,宣宏道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他歎道:“你母親不會答應的,再說,她終是許府出來的姑娘。”

    許府出來的人,有可信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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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她已是我歸德侯府的人。”宣仲安道了一句,示意父親向前,他也提了腳。

    多說無益,父親一生瞻前顧後,侯府眼看就剩一口氣了,他還在想下人在想什麼,顧忌在意那些於事無益的細微末節,不知他再這般蹉跎下去,侯府不死也難。

    子不言父過,不過宣仲安還是帶了他父親去見圓娘。

    不讓他父親看著他是如何辦事的,不知他的堅決,回頭圓娘向父母親一求,他又功敗垂成。他不可能時時都呆在府裡,看著他們。

    圓娘見著長公子進來,頭就低了下來,甚是畏懼。

    她是後來才進府奶洵林的,跟長公子不親近,長公子見著她也是淡淡,且夫人也是聽長公子的,她雖是洵林的奶娘,但洵林還小,她又是奴,洵林也不可能為她出面,就是洵林有那個心,也是不成,在這個府裡,長公子是一年比一年還有氣勢了。

    她害怕著這個主子,余光掃到侯爺也進來了,頓時略松了口氣。

    侯爺是最疼洵林不過的。

    “你進府幾年了?”宣仲安一坐下就道,沒理會她的請安。

    “回長公子,奴婢進府七年了。”

    “七年了,也有點時日了。”

    “是。”

    “也該換個地方做事了。”

    “長公子……”圓娘一聽,猛然抬頭。

    “我記的他們一家都是簽的奴契進的府?”宣仲安朝屠申說。

    “您記的不錯。”屠申回。

    “長公子,”圓娘一聽就磕頭哭道:“奴婢這是做錯了什麼,您要這般罰我?”

    “不是哭,就是鬧……”宣仲安支著手揉了揉頭,“這就是我侯府裡的下人。”

    宣宏道本坐在上位沒出聲,這時宣仲安話沒落,圓娘就朝他這邊磕起了頭,“侯爺,侯爺,奴婢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奴婢……”

    “我侯府是你哭鬧的地方嗎?”宣仲安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她砸了過去,冷臉鐵青,“你教的好洵林,堂堂一個侯府公子,學了你哭鬧撒潑的本事,本公子沒要了你們一家的狗命都是輕的!”

    他字字清晰鋒利如刀,每一個字都像是割在了人的身上,這時,被狠狠砸住了頭的圓娘已被嚇的哽住了喉,噤若寒蟬,便是連管家屠申都縮了下肩膀。

    宣德侯這時也是一臉的鐵青。

    長子這話是,是落在了圓娘的身上,何嘗不是落在了他們為父為母的身上。

    是他們疏於管教了。

    “主子面前,沒有你哭鬧的地方,當奴婢的,要有當奴婢的樣。”宣仲安冷冷道,“要是不耐煩當這奴婢吃侯府的這口飯了,一刀子抹了脖子就是。”

    圓娘這下撲在了地上,連磕頭都是拿手擋住了額頭,不敢發出聲響。

    “我下的令,沒有當奴婢的討價還價的余地,滾!”

    圓娘想滾,但她嚇得已經動彈不了了。

    屠申見狀,趕緊叫了人進來,把她拖了出去。

    這一拖,這才發現她之前跪著的地方有一灘黃色的尿漬。

    宣仲安看到,熟視無睹地別過臉,看著上位的父親。

    “您是不是還覺得兒子不近人情?”

    宣宏道心中五味雜陳。

    “這泡尿,現在是撒在地上,哪天要是撒在了我們頭上,您說,那會是何等滋味?父親,我們不是沒有那麼一天……”宣仲安說著,冷笑著輕哼了一聲,自嘲道:“且那一天,不會太遠,也許幾個月,也許兩三年,就到了。”

    屠申聽到這話,趕緊走到門邊,讓下人退到廊下去把門,把大門關上了。

    這廂,宣宏道狠拍了一下椅臂,昨天因歸德侯府賓客如雲而起的雄心剎那又跌到了谷底。

    他知道,長子所說的話,不是危言聳聽。

    長子從燕王封地回來,沒有說起任何一句他在燕地所經的事,但他從長子的長隨那裡得知,為求藥,他的長子甘當那老藥王的藥人,以身試毒,差點沒命回來。

    歸德侯府昨日那短暫的榮華假像,是他拿命博回來的。

    到底,是他這個當父親的無能,宣宏道別過了頭,竟不敢去看他那臉色青白的兒子。

    他在外面為侯府以身涉險,生死不忌,他們為人父母的在府裡,連家都沒守好……

    他愧對長子啊。

    堂面一時靜了下來,父親沒有像以往那般說教他急於求成、不近人情,但宣仲安也沒有覺得這有多好。

    現眼下他是沒有急於求成了,但侯府離死到臨頭也不遠了。

    歸德侯府的每一次求生,已是皆在斷尾求生,連那個去布局去求生的時日都沒有了。

    他何嘗想娶許二進門,不說她是許渝良的胞妹,娶她進來,對洵林不公,且何況她是個好姑娘,進了他這侯府,她不僅是以後生死難測,在府裡也是因著她許府二姑娘的出身,府裡府外都要被人言道,指指點點。

    他難得的覺得一個姑娘堪當賢妻良母,狠了心趁著機會把她娶進了門來,讓她本有的錦繡前程從此黯淡無光,他何償大丈夫。

    聖上眼看身子快不行了,當年父親對他見死不救,聖上一直耿耿於懷,早些年就跟宮人說過,他死後,必要歸德侯府一門陪葬,他父親明知這話再確鑿不過,卻還是拖到今日還存僥幸之心,侯府現眼下的每一天都是在垂死掙扎,他怎麼還是沒有決斷,與他那些旁枝末節糾纏不休呢?

    宣仲安的心已硬如磐石,也無力再去跟他父親說要怎麼做。這府裡的事,他已說過很多次了,母親不行,父親也不行,只覺得府裡的人忠心就好了,卻不知裡頭帶著多少忠心的奴婢們自個兒的私欲,把府裡弄的主不主,奴不奴的,他們是寬和仁慈了,但這府裡,還是溫溫軟軟如一碗散豆花,被人一撞倒在地上就會四分五裂,連個全樣都尋不著……

    “等會,我與您一道去見母親……”靜默了一會,宣仲安開了口,“洵林交給他嫂子管的事,我想等會跟她說一說。”

    他看向他父親,“他嫂子是個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是個明白人,她不用教別的,教會他怎麼跟人打交道跟人相處就好,如此,哪天就是我們隨著人走了,洵林一個人在外也能靠著自己過下去,也能替我們侯府把這血脈傳下去。”

    要是萬一,他們侯府掙不脫,只有陪葬一途,他們這些老的大的是沒有可能逃生的,但洵林還小,尚還有一條生路。

    宣宏道一聽,動容不已,他張了嘴,喃喃:“不……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那一天,也不遠。”宣仲安起身,走上前去扶了他起來,“兒子只能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

    他扶著父親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看著他道:“她嫁予我,已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這不是她的過錯,要說有過錯的,是她傷洵林的兄長,是算計她的我,父親,你與母親是和善的人,對下人都有諸多體恤,既然如此,何不如把這些和善,放在終有一天會陪你兒子死的媳婦身上?”

    宣宏道聞言歎了口氣,那張臉,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般。

    宣仲安示意屠申開門,扶著他走了出去,看著外頭陰暗的天空,他長吐了口氣,“還是靜些好。”

    就莫要有什麼哭哭鬧鬧了,哭鬧是成不了事的。

    **

    許雙婉這廂已到了雲鶴堂,她聽說這是長公子從五歲就住到現在的舊院,就是冒著寒風,也圍著堂院走了一圈。

    看的出來,雲鶴堂年月已久了,且未有什麼修繕,後院的牆面斑駁不一,看不出一點新意。

    他們的沁園倒是樣樣都是新的,便是花盆,都是嶄新瓷實的景瓷盆。

    這走了一圈,許雙婉也走出了點汗來,臉有點紅,鼻尖也冒了點細汗,跟著虞娘子和長隨阿莫他們去了長公子的書房。

    虞娘子見她走了這麼久也不喊累,玉面粉頰,看起來還有點笑意,這少夫人人美,但美得一點也不咄咄逼人,看著還是讓人心中很是舒坦的。

    也難怪長公子說喜歡了。

    書房也有些陳舊,就是那張看起來很有氣勢的長桌也是泛著一些歲月的痕跡,看起來用了很多年的光景……

    阿莫見她看著桌子打量不已,有點好奇的樣子,在一邊道:“這是老侯爺在長公子小時候,賜給長公子讀書用的,聽說太侯爺當年也用過,傳到了老侯爺手裡,老侯爺就給了我們公子。”

    “是嗎?”許雙婉朝這張古老的桌子福了福身,與過去的老人祖宗們見了個禮,道:“難怪看起來如此厚重。”

    阿莫笑道:“是如此,老侯爺在世的時候,對公子很是疼愛器重,賜了不少東西給公子。”

    許雙婉看向他,朝他溫和一笑。

    阿莫見此,話不由地說的多了,“公子還有一件裘衣,天天穿的,也是太侯爺傳給老侯爺,老侯爺留給我們公子的。”

    “是黑色的?”

    “是,少夫人知道?”

    “早上見公子穿過。”許雙婉笑笑,又看了桌子一眼。

    桌子上堆滿了書,還有兩本打開壓在桌上,且桌子看著沒有灰,那書桌凌亂的模樣,就像是不久前就有人坐在其前。

    她沒有走過去,而是朝一旁的炕走去,打算坐下來,靜候著等他過來。

    這廂虞娘子趕緊把炭盆端了過來,奉上了茶。

    采荷在旁見一點忙都幫不上,事事都用不到她,素來穩重的丫鬟心中都有些急躁了起來,但被她們姑娘安靜地看了兩眼,她硬是按捺住了心裡的那幾分急躁,安份了下來。

    許雙婉坐了沒一會,就聽外面的人說長公子來了。

    她就坐在炕邊,一聽就站了起來,沒走兩步,就見打開的門裡,她的丈夫抱著一個被窩走了進來。

    “小公子也來了。”在門邊的章娘子小聲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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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許雙婉心中一頓,但步緩沒停,迎過去一道淺福,就朝采荷那邊輕頷了下首。

    采荷打小跟著她,哪有什麼不明白的,眼看她進侯府就沒為著她們姑娘做上什麼,這下幾個躍步就往炕邊跑去,挪開了桌子,把可能會帶倒的茶水茶壺端了起來,恭敬敬敬地站在炕角的一邊,等候吩咐。

    她那唯恐旁人做了她的事的速度,讓用眼角余光看著她的虞娘子的嘴都抽了抽。

    這下許雙婉已跟著宣仲安走了過來,手扶著被窩的頭部,讓長公子把小公子輕放了下來。

    隨即,她側首,這時,眼明手快的虞娘子把炕尾放著的小被子拿了起來,許雙婉拿到手中,看長公子往後退了一步,她拿著被子蓋了上去。

    替他蓋被子時,她摸了摸他的小手,見他手熱呼呼的,她心下也是松了口氣。

    是睡著來的,真好。

    小孩兒太小了,本來精氣神就不足,早早鬧了一場已是耗了心神了,要是不願過來再鬧一場,怕是會驚病。

    他若是病了,再如何也是因她的嫁進來而起的事,怎麼說也是她的罪過,不說旁人會說什麼,就是她的心裡也過不去。

    “怎麼過來了?”許雙婉見他坐了下來,走到他身後,給他解裘衣,口中輕聲道。

    “我把他從母親那要來,想讓你替我帶一帶他。”宣仲安轉過頭去,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臉道。

    讓她帶?許雙婉心中疑惑。

    “我帶?”許雙婉也說了出來。

    “嗯,這幾天我在府裡,我們一起帶,你先看看,若是不願,我就把他送回母親那去。”宣仲安沒有那個送回去的意思,但他知道她心中的隱憂,知道她怕傷著了洵林,反成她的不是了,現下說這話,也是穩住她。

    至於洵林,是定要跟他們過的,這不僅是她帶著比母親帶好,且他也要帶一帶他。

    他這藥獻上去,也不過是拖些時日罷了,依聖上那病剛好就在宮裡開宴,與小妃子作樂的性子,那藥也管不了多長時日。

    再則,聖上身子還好這段時間還好,看侯府還順眼些,等到他又倒下了,侯府又得成他眼中釘,心中刺了。

    他不是大羅金仙,時時都有仙藥能救人回天,侯府的時日不多,他若是不成事,侯府難逃大劫的話,他也就只能把洵林和她移花接木送出去。

    在此之前,他得把洵林的性子扭過來,也得讓他跟他嫂子相處出一些感情來。

    而他的妻子,他是信的過的,她前些年在兵部一大人家中做客,撿了這大人手中一份重要的信物信件,很是細心地原樣送回,那大人是他外祖的學生,請她不要說出去,她便誰都沒提起過,這事現今許伯克都不知曉,看來她是連父母家人都沒說過。

    說來,看在眼裡的不止是他,封疆大吏鍾山強的夫人對她就極為喜歡,此番他動作,就是鍾山強身上有事不宜動作,她在其中也沒少做文章,只是他得了時機,把她巧奪了回來。

    事已成定局,他也下了決心,宣仲安便不容自己有什麼兒女情長,也沒打算給她什麼退路,洵林是定要跟著他們過的。

    宣仲安說著話時,是看著許雙婉的,許雙婉擅於從人的神色當中猜測的別人的心思,但這時,她沒從長公子的淡然的神情當中看出什麼來,但她是個順從的,當下就點了頭,“是。”

    **

    宣洵林這一睡,睡到了近午才醒過來。

    長公子一直在書桌的那邊看書寫字,許雙婉也是忙於打點阿莫交到她手中的長公子屋裡的物什。

    舊院這邊有很多長公子的舊物,長公子的庫房也是置在這邊,其中有許多老侯爺留給他的遺物,她還沒把這些珍貴的東西從名冊當中挑出來重新造冊,這午時就快到了,她這又是一通忙。

    等問到晌午他們就在舊院雲鶴堂這邊用膳,小公子也跟著他們在這邊吃不回去了後,她就又問起了家中人的用食忌諱來,還有廚房今日送上來的菜樣。

    等粗粗布置了下去,小公子就醒了。

    宣洵林醒來也沒鬧,也是顧不上鬧,他這一醒來,他嫂嫂就抱著他拿勺羹喂了半碗熱水,這身上熱乎著,他也餓了,他嫂子一把肉糜送到他嘴邊,他就咽了下去,等把一碗肉糜都吃了,他兄長就過來了,抱著他喊小貪吃鬼,羞得他把頭埋進了兄長的胸口。

    這時,他們的菜也上來了,許雙婉照顧著他們兄弟倆用膳,時不時也自己吃一口,等到用完膳,被兄長抱了好了一會的宣洵林已是乖巧的很,等到嫂子給他穿好衣,要帶他去給父母親請安的時候也不再抗拒她牽他的手。

    等到他兄長與他道,讓他牽好嫂子的手,莫讓她在家中迷了路後,他更是把她的手牽的緊緊的。

    兄長吩咐,弟理當遵從。

    宣姜氏那邊,等到他們過來,看著幼子紅通通,臉帶喜悅的小臉,心中輕歎了口氣,也是認了。

    洵林是不能再嬌寵下去了,倘若以後侯府只剩他一個人,他逃離了京城,沒有身份,沒有家人,按他現今的性子,確實活不下去。

    而媳婦被人口口稱譽,就是她的父親姜太史,也覺得仲安娶她進門再合適不過,也就依了仲安之意。她最大的錯,不過是因傷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長。

    但若不是傷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長,她也不可能歸於他們侯府。

    那三府督察夫人鍾夫人是再想娶此女進門不過了,甚至讓她家鍾大人出面斡旋,如若不是她的父親出面咬死了許府非嫁此女不可,此事才休,侯府也娶不到她。

    這婚事,算是侯府搶來的,既然都搶進門了,那就好好待罷。

    宣姜氏想通了這些心結,再見媳婦,說話也是更柔和了些。

    她這心結一去,心底對媳婦也親近了幾分,與她說話便與家裡親近人說話一般。

    她身子不好,又不是要強之人,雖說她也是一府主母,但話間也總帶著絲縷孱弱之氣,她本是長相柔美之人,這話一輕柔,更是顯其楚楚可憐。

    許雙婉見著她說上幾句就咳嗽上了,就扶了她上了床,給她捏好被子,又說了幾句寬慰她不要擔心洵林的話,就手抱著洵林,坐在床角侍候著她睡了過去。

    小公子看著母親身子又不好了,也沒鬧,就是有些無精打采,不過,等他兄長那邊來人讓他們回沁園,他也要去後,他還是有些不願。

    “你這兩天陪哥哥嫂嫂住幾天,讓母親好好養幾天身子,可好?”許雙婉見他不願,便蹲下身,與他溫言軟語。

    “好罷。”小公子還是有些不情願,但心裡極想與他兄長在一起,便答應了下來。

    一連兩天,許雙婉在侯府過的甚是忙碌,舊院那邊要搬很多東西到他們的新房這邊來,她還要歸置自己的人和嫁妝,也是一頓好忙,都顧不上去想自己這是新婚。

    府中婆母也是不太管家事,萬事都要由她做主,她忙於這兩件事已是顧不上來,屠管家還過來問府中他們婚後還禮的事。

    有些人家來吃喜宴送了大禮,這是事後要去還禮感謝的,最好是新郎官親自前去才顯鄭重,有些還是家中長輩帶著去的,遂這禮物也輕忽不得,也要早早備好才行。

    這本是當家主母該做的事,但管家問到她這邊來,看來是要交到她手裡了,許雙婉問過長公子,說送大禮的那幾家,一家是外祖家,另外幾家都是與侯府有點舊情在的王公之家,這些人家他都要親自前去,且她還要跟著去,許雙婉一聽他這麼說,就把備禮的事接了過來。

    這備禮也不是簡單的事,一要看這些年兩家來的情禮來往;二最好是送禮送得符合人家心意,要看對方家現眼下最喜歡收什麼禮,這才皆大歡喜。

    但許雙婉剛嫁進門來,不懂侯府過去的人情來往,更不懂與侯府相交的人家家中長輩的喜好,她這備份挑不出錯的禮簡單,但要備份讓人喜歡的禮就不容易了。

    但她從來不是個含糊、得過且過的性子,這要備,便要備妥了,不懂的就查,查不出的,就問。

    遂長公子新婚好不容易在家,連著晚上都是在解答她含蓄的問話當中度過,一說完說到要歇息了,她就羞著臉色說天色還不晚。

    宣洵林被嫂子放到他兄長與她當中聽他們說話,每每都是聽不了多久,就在兄長不急不徐的話語當中睡了過去,這日早起,他對為他穿衣的嫂子悄悄地說:“哥哥好嚕嗦。”

    像個老頭,說話沒完沒了,慢吞吞的,說的洵林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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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許雙婉刮刮他的鼻子,笑而不語。

    哥哥是個嚕嗦的,嫂嫂卻不是,她恬靜賢淑,身上帶著溫軟的香味,偶爾與他說起話來也是溫言細語,這與奶娘不同,與母親也不同,出去了總會牽他的手,他累了也是她自己來抱他,宣洵林便有些喜歡她了,也就願意親近她了。

    他聽母親說奶娘去了府中別處做事,倒也沒哭鬧,心中雖有些不捨,但也松了口氣。

    奶娘說兄長有了嫂子,就不會要他了,嫂子是那個打傷他的人的親妹妹,是個惡人,來了府裡也不會對他好,宣洵林起初心中惶恐,後來見嫂子其實不是惡人,兄長也沒有不要他,反而讓洵林搬過來與他一起住,還要說代父親教他讀書習字,宣洵林那心中的那點不安也就沒了。

    宣洵林自小被圓娘帶大,圓娘此人是歸德侯從京外的莊戶人家尋來的一個讀書人的娘子,這讀書人大病死去,家中債台高築,她剛生下一個女兒,就差點被夫家婆母賣去勾欄院還債,好在被侯府選中,她帶著兒女進了侯府,也因此借侯府的勢,在昔日的公婆面前得以揚眉吐氣,也之所以,她對宣洵林所求頗多。

    帶了幾年,見洵林聽她的話,很是好拿捏,夫人還因此贊她忠心得力,她這幾年在府中也成了個有頭有臉的人,心中不免有幾份得意,有時候一得意忘形,私下人裡也免不了把洵林當自個的兒子教訓,且洵林到底也不是她親骨肉,有時候想起她圍著洵林團團轉,自己的親生骨肉卻是見她一眼都要哭鬧哀求才成,恨極了,也會在沒人的地方,不著痕跡地搓揉這小兒,還會對其言道這都是她疼愛他才如此,哄他不要說出去。

    宣洵林年幼不會說話,也不懂奶娘的心思,但他吃過苦頭,心底模模糊糊地還是知道奶娘不是那般喜歡他的,遂這奶娘一去,母親一跟他解釋奶娘去府裡他處做了能得更多月銀的活汁,往後也會好好的,不會比呆在他身邊壞,那點不捨也就淡了。

    也因他的不捨,都是圓娘在他耳邊所說的奶娘沒他就不能活,會死的話中而成的,宣洵林因奶娘的話一直戰戰兢兢,不堪重負,這個人不在了,他反而是大松了口氣,在兄嫂身邊一放松下來,就下意識把她忘掉了,不願意再去想。

    也因此,他也喜歡呆在對他不多做要求,甚至他不開口也不會逗他說話的嫂嫂身邊。

    他很是聽話,也很懂事,許雙婉在旁看著,小公子甚至會因為體恤家人會壓著自己的想法——例如會因為母親生病,再不願意與嫂子在一起,他也會乖乖與她回來,生怕母親病情加重。

    許雙婉在許府也是如此的,府中父親對她的冷淡漠視,兄姐對她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與使喚,她都忍讓了下來,這些不是她看不明白,也不是她沒有氣性,她圖的不過是不忍讓已經夠辛勞不堪的母親為難罷了。

    這個小叔子,看起來跟她還是有點相似之處的。

    有相同的地方就好,他們會處的來。

    遂她對小公子有耐性之余,也多了幾分真心的憐愛。

    他們這樣的人,因著性子,委屈自己的時候,確實要比旁人多了些,無法像別人一樣旁若無人、毫無顧忌、天經地義一般只顧自己。

    在有些人的嘴裡,他們這種人也不過是太傻,太易受搓揉捏扁不會反抗,天生的不易受寵的性子。但她是知道的,他們柔軟,不是說是柔弱,他們只是太過於珍視,比不在乎的人珍惜他們自己珍愛的一切罷了。

    許雙婉從小一路走來所求的到今,說來,她想得到的都沒得到,父親的重視,母親最真的愛,兄姐真心的安慰疼愛,她都沒有真的得到過,那些心酸難過,她也只能在夜半無人時拿出來讓自己清醒、提醒自己要認清真相不要沉迷那些得不到的,但對於小公子這一個小小的,還沒有完全走過她那一條路的小孩兒,她完全不想,他再重復她那樣的過程。

    她做不了別的多的,但只要他在她眼前,她作為前輩,總會護著他一二。

    她不說,但小孩兒天生敏感,誰人真心不真心,就是不太懂,不太能說的出來那種感覺,但心裡還是知道誰對他有善意是真心喜愛他,誰對他懷有惡意的是讓他難過的,遂,宣洵林一早穿好衣,隨兄嫂去了父母處,得知嫂子要回娘家,他就抬起頭,看著嫂嫂道:“不去可好?”

    她的哥哥是壞人,她不是,她回去了,會受欺負。

    他這般一說,宣姜氏看著身邊幼子紅通通的小臉,想及他不過一兩天就喜愛上了嫂子,長子跟她說的話,看來字字都是真,這許府的二姑娘,確乃許府那群得道的雞犬當中的鳳凰,出淤泥而不染,不禁欣慰一笑,跟小愛子道:“今日三朝回門,你嫂嫂是必要回娘家見人的,還要謝媒人呢,你記得杜夫人嗎?她就是給你兄嫂保媒的大媒人呢。”

    三朝回門,婚後的第三天回娘家,一是歸寧,二是謝媒人,這歸寧宴當中,謝媒人是重頭,杜夫人是她父親學生的夫人,杜兄長身為大學士重情重義,哪怕皇上不喜,他也是一直站在父親身邊的,媳婦回娘家,許府再不喜,看在這保媒人的身份上,也必須把場面功夫做妥了才成。

    許府是許老太爺有從龍之功才起的家,家族底蘊不厚,現下三代人都最好面子,面子大過天,有杜大學士夫人這個保媒人在場,也不可能不給她長子面子。

    宣姜氏其實不太懂這當中的門門道道,她是姜太史的嫡親愛女,自小受父母寵愛長大,她母親只生了她一個女兒和兩個兄長,她的兩個兄長性烈如火,承了她父親那嫉惡如仇的性格,只有她一人像了她心底善良的母親,父親兄長都偏愛她,姜家一門也因此對她一直維護至今,到今天此時此地都沒撒手,宣姜氏自幼被他們護得天真良善,哪怕到之前侯府覺察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她的父親兄長,以及丈夫都不忍讓她知曉真相,也就她的長子崛起,取代父親代管侯府之後跟她道明了真相,她才知道她今時今日的處境。

    而她現在所知的,也其實都是長子跟她明言之後,她的丈夫跟她言道的。

    宣姜氏是個很是從父從夫從子之人,她信奉她在家中時,母親教導她的一切,這下,長子所說的,丈夫所說的,她都聽,歸德侯昨晚一跟她說今日媳婦回娘家,許府不得不給長子和長媳臉後,她也是信心備滿。

    她的仲安這般的人物,到哪都是要被人夾道相迎!

    更何況,杜夫人的丈夫還是父親最重愛的學生!

    這廂宣姜氏篤定不已,宣洵林一聽母親的口氣,也是聽出了他母親語中的信心,也是展顏一笑。

    小公子信賴母親,到底還是不擔心嫂子回家會受惡人刁難了。

    至於兄長……

    兄長在他眼裡,世人當中,就沒有一個人可與他的兄長為敵。

    **

    這廂,不管侯府主人心下思量如何,許雙婉在回娘家的轎中,看到了回娘家的禮單,那口氣是從頭松到腳,那舒適感,不遜於她那一晚,她抱著在她身上馳騁不休的丈夫的身子的感覺。

    她的夫君沒有她以為的那般虛弱不濟,跟她想的婆母備的那份歸寧禮單,那感覺,到頭來,於她如此是一模一樣的。

    最好的是,這份回門禮不是她親自擬取的。

    許二姑娘生性謹慎,哪怕有諸多讓她可迂回之地,她也不想回門禮這個禮單是她自個兒擬成,所以,她沒管今日回門之事,哪的關於此的支字她也沒提,好在,這份禮單打開一看,足以讓她好好過一個歸寧日了。

    那天晚上會給她多添的嫁妝,十分之七八,都在這份歸寧宴的禮單裡頭,其中,還添了幾樣侯府的重禮——許府多添的嫁妝,許雙婉這兩日看了一眼,心裡就已明白了。

    而給謝媒禮的禮,是侯府重新添加了新的。

    這歸寧宴的兩份禮單,侯府在其中出了幾分禮,許雙婉一看,心裡再明白不過。

    那廂他們人沒到,但侯府的禮先至了,抬進了許府的大門。

    許府開了大門迎接許府孫二姑娘,此時府中主子,也是心中各種滋味的人都有。

    許雙婉長兄許渝良本是妹妹嫁出當日隔天,就要出行江南上任,但一聽妹夫竟然是讓聖上延年益壽的功臣,這當上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被母親溫言一勸,又覺是妹夫舅哥,怎麼可能不與他見此一禮,便留了下來,打算見過妹夫後再行離去。

    而許雙娣這廂其實也是不屑於見她那走了狗屎運的妹妹的,但那天送嫁日她還見到了一個王爺夫人,說是與妹夫一家是世交親戚,想及她以後早晚要交際的那個王公圈子,多認識些人也是好,就是不屑,她也是往母親那遞了話,說妹妹歸寧日那天,想念妹妹、想與妹妹說說知心話的她也會那日歸家。

    一想到長女回來,會代她在丈夫面前多多說說她的好話,再如何,老爺也會當晚歇在她的房裡,一想起這些,許曾氏就應了長女的話,次女還沒有回來,她就已盼起了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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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杜大學士的夫人杜董氏先侯府今日歸寧的小夫妻一步,被許府的人請進了許府當中。

    許府來人給她下帖的時間,還是在許府的二姑娘嫁進侯府後。

    這媒人之事,她是應姜家之托,代侯府出了面,但許府要是慎重,在她下媒定大聘那日,也會請也一個與她地位相等的、至少也是與許府相等的親戚與她相交說定這婚約,但許府沒有,根本沒有出一個女方的媒人跟她來商議這婚禮之事,還是她厚著臉皮往許府多跑了幾趟。

    請她入歸寧宴當那主媒人也不是兩家婚前說定讓她去,還是婚事見侯府沒落了臉面才成行的,杜夫人心下焉能不明白,這成婚的第一日見許府的人上了門,表面是應了許府相請的情,心下也是冷笑不已。

    說一千道一萬,許府若是真有那份心,怎會在她上門定媒之前,連個他們那邊相應的媒人也派不出,非得請她這個姜氏一派的唯一的一個媒人去當許府歸寧宴上的謝媒人?

    杜董氏是姜門一派的人,對許府成見不少,進了許府一路一臉不落喜氣,但也是皮笑肉不笑,面子上過得去就罷了,至於身上有多少喜氣,真不見得。

    但聽許府的人說是二姑爺帶著二姑娘來了,她當下就站了起來,喜氣洋洋地道:“呀,長公子這是帶了媳婦回來了,我可是等了許久了。”

    說著,她那不鹹不淡的臉上有了真心的笑容,不見先前的僵硬,整個人都好瞧了起來,有了杜大學士那名士夫人的風范,當下就款款朝門邊走去了,看樣子,是要去迎那對上門的小夫妻了。

    這今日招待她的許府二房夫人許劉氏見此,表面上是淡笑不語,背地裡不屑地暗哼了一聲。

    董氏跟她劉家說起來還有點親戚,這也是婆母讓她來招待董氏的原因。

    許劉氏實則對董氏對侯府那阿諛奉承的嘴臉著實是看不習慣。

    她劉家也是聖上面前的知心人,她妹夫認的老義父還是聖上御前大公公,如何不知歸德侯府現在再掙扎也不過是困獸猶斗,聖上怎麼可能因為侯府一次獻藥就對侯府撇去成見?

    但她婆母偏心許曾氏,還偏幫著許曾氏,不抹去許曾氏管家之能,她也不想在許府沒明白之前讓許府好過。只有許府當了那冤大頭,悔之已晚,她那見風使舵的婆母才會重看她,把管家之事落到她手裡,所以她這也是默而不語,看著熱鬧等著許府吃個大虧,好處落到她手裡再說。

    這廂,她再幸災樂禍不過了。

    曾氏那人,她交手了近二十年,怎麼不明白曾氏那個性子?

    在曾氏那個人眼裡,她丈夫和長子才是她至死都捨不脫的香餑餑。至於兩個女兒,大女兒因為得那個大伯喜歡,曾氏那個沒有男人就活不成的女人尚還有因為大伯那個人對她那個長女有退步的余地,至於那個在大伯面前沒討過幾分喜、還很是不在意的小女兒,就是她用來一退再退的,而她那小女兒,是個蠢得讓她可以任意處置的,不過許雙婉再蠢,劉氏之前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個心裡還有點成算的,逼急了她會咬人,但現下,她已被許曾氏捨棄,被許府棄為棄子,那個小侄女就是再下賤,也不可能再為那拋棄她不顧的母親曾氏出頭,想及此,劉氏這歸寧宴看熱鬧之心更是盛切,恨不得許雙婉今日回府狠狠打那曾氏的臉,讓她痛快大笑一回。

    遂,招待杜董氏的她再不屑杜董氏待那侯府那兩個不可能成事的小夫妻殷切不已,她也沒攔阻,反而笑意吟吟跟在身後,幸災樂禍地等著看這些個人出丑。

    大房的事,不用她出手,這樂子就夠大的了。

    許府二房尚且如此,那三、四、五房這四房被許曾氏這個娘家門第還不如她們娘家的人狠狠壓過一頭的三房夫人更是不逞多讓。

    許老夫人多福多子,一生五子,個個都是她的嫡親子,但長幼有別,五根手指尚且長短不同,更別論兒子了,對其疼愛都是有重次之分,對媳婦們倒是很公正地沒有太多區別。

    她對媳婦們自來不是個太厚此薄彼的。

    因著曾氏是最先入的許府的門,那個時候許府還不像今日這般受聖恩器重,曾氏母親是她的好友,她一是受曾母臨終所托,二是看曾氏入門的嫁妝過得去,能讓許府添兩分名聲才讓曾氏進的門,哪想曾氏入門後,老爺因聖上的厚待一路高升,長子也非常容易地進了官途,許府水漲船高,為著給丈夫與許家添力,她也跟下面結親的諸親家允諾說家中掌權也不定是長子長媳,是能者居之,也就是說,只要嫁進來的媳婦有那能耐,也可當家。遂下面結的親家,一門勝過一門,她哪房都不得罪,現在許家枝根茂盛,已與京中諸名門大家諸有攀親不說,還與大王公貴族掛鉤。

    這些年經她手所做所為之事非凡,這也是許老太爺許尚書許伯克對她甚是敬重之因,這也是許府哪房都不服哪房的禍成之根。

    但這廂許府的人都不自知這是禍根,許老夫人就更不覺如此了,聽道那小夫妻人還沒到,先送了重禮來府,她還當是她那厲害的小孫女打她的臉,有些不以為然地道:“這人一得勢就變臉,再親也不過如此。”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別人,就許沖衡在。

    許伯克自詡身份老重,沒那個必要在家等著那上門的小夫妻,一早上朝之前就跟許老夫人說了,他會在公中辦事,就不回府了。

    女兒歸寧,就是昨日侯府去的貴客臉面也不能落,許沖衡不得不回府中等那女婿女兒歸寧。他沒想過沒有指望的女兒還有了點份量,但這日後之事也不好說定,要是侯府真被聖上看中了,還能在朝中有回勢,許府這門親也不可能不要,但一想到今日要拉攏這不喜歡的女兒女婿,許沖衡這心中也不是不憋屈的,一聽母親這般說,再則房裡也沒旁人,連下人也沒有一個,他便無所掩飾地道:“她打小就如此,隨了她母親娘家那根子,好攀高接貴、趨炎附勢,還喜假裝清高,實則無心無肺,薄情寡義。”

    許老夫人與曾氏之母有年少之情,但曾母與她也只有年少之情,且曾母也死去這麼多年了,她現在只願意記起的是曾母臨死之前用嫁妝誘騙她讓曾氏進門,讓她許家長子娶了曾氏這低門之苦。長子這些年因為曾氏娘家的原因受了不少委屈,別說曾氏的娘家能幫他什麼了,反而還因為曾家的事情鬧出了不少事來,她這時早忘了那時許曾兩門相差其實也不大,那時說來也是門當戶對,只牢牢記得,不能忘卻的是曾家這些年的貪得無厭,對許府的拖累,因此,她在長子的話後也感歎了一句:“到底是有曾家的根。”

    這外裡看著再好,根爛了,也好不到哪去。

    這廂許氏母子在許老太太的房裡說著話,等那侯府小夫妻入門來,許曾氏這廂在自個兒院裡也是有點坐不住了。

    說她後悔對次女那般,她是有些後悔的。

    但這後悔有多深,她也顧不去想,也不覺得有多重。

    小女心疼她,又是個心軟的,說道得再心狠,許曾氏也明白,她只要在女兒面前多哭哭,她的雙婉還真能不管她不成?

    但想歸這般想,許曾氏還是害怕她今日要是對小女兒低頭服輸,女兒不會吃她這一套……

    她還是知道女兒那外柔內剛的性子的。

    許曾氏把後半生的依靠托付給了丈夫與長子,對她這個自肚中掉下來的貼心小女兒是心軟,但也心狠,也怕之前行事太狠了,現在與女兒無回旋之地。

    她這又焦又慮的,一大早就來了的許雙娣因沒有睡飽有些困意,見母親沒有大家夫人的風范,心中也是有些不耐煩,臉上淡道:“母親這是在困擾什麼?您待妹妹那般疼愛,是人都知道,妹妹沒有不孝順您之理,您就等著她帶著妹夫好好跪見您就是。”

    許曾氏不糊塗,她知道長女打小自以為自己遺世獨立、匠心獨運,實則自私涼薄透頂的性子,心裡也是知道長女跟丈夫一個性子,所以老爺才偏愛偏疼這長女,但到底他們是她最為緊要的人,尤其她等會還要跟長女言明她現在在家中的處境,讓長女好好勸她父親,她不好直言戳穿長女的心思,便淡笑道:“回來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就是沒見著人,我盼的急。”

    歸德侯府長公子那性子,從他那日迎親只朝他們雙手一揖當中就足以看出,他可不是個能對他們卑躬屈膝的。

    還跪見?今日他能好好跟他們行個揖手禮,就已是不錯了。

    許曾氏沒打算在他身上作什麼文章,她現在急的是,雙婉現在心中想的是什麼——她最怕的,就是女兒真的說到做到,在她還想靠著她時,不管她了。

    女兒一嫁出去,她才發覺這府中想能托靠之人,竟沒有一個真心的。尤其在發現她手中的暗棋其實是婆母的人,老爺因此還斥責她不孝多心後,她更是覺得她在府中孤立無援。

    許雙娣見她母親還護著妹妹,也是一笑。

    她這娘,打小把妹妹當寶,做什麼都帶著她,也不知道,她那小寶貝兒,最後還當不當得了她那小寶貝。

    不過,許雙娣也不在意她母親的那點子偏心,母親再疼愛妹妹又如何,她一哄,母親不還是得偏到她這邊來?所以,母親要是趁侯府還能有點用的時候把妹妹拉攏過來了,還是能被她所用,她就更不在乎她母親的這點子偏心了。

    這頭,許渝良一早起來也是抱著愛妾在逗鳥玩耍,聽到下人來報侯府的歸門禮先到了,他與佳人正入佳境,聞言也有些不悅地道:“等進門了再來叫我。”

    他多等了一日,已是夠給侯府的臉了。

    這時許府今日呆在家中的各有心思,各有其為,宣仲安帶了許雙婉近了許府的門,許府大門沒開,只開了右邊尋常出入的門,許雙婉一下轎,看到此景,當下就立在當地,任憑丈夫來扶她,她也沒動。

    她是許家長房的嫡二姑娘,她的丈夫,再如何,就是他不是侯府公子,身為許府姑爺的他,在她歸寧日的這個大日子,也是可以從正門而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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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19:56:56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她不動,宣仲安看向了她,許雙婉深吸了口氣,才把滿腔激憤到近乎悲愴的心緒掩壓了下來。

    許府的人,她是知道的。

    她只要轉頭而去,許府的人會馬上追上來,把罪責推到所謂失職的下人身上去,末了,還會倒過來再反咬一口,暗裡諷刺客人氣性大,扭頭就走。

    三嬸母之前就是拿的這個法子,對付的家裡上門的窮親戚。

    看來這法子,現在是打算用在她身上了。

    且這何止是在打她的臉,這門在她的歸寧日裡閉得緊緊的,無異於是告訴上門來的姑爺,這姑娘在娘家不受寵。

    “呵。”饒是許雙婉再三勸告自己忍一時風平浪靜,她也不禁被激得笑出了聲。

    這廂,她朝長公子看去,這時,她的雙眼因憤怒有些泛紅:“夫君且在這裡等妾身片刻。”

    說著,她朝他欠了下身,轉頭快步往大門看去。

    許府大門此時連個門子都沒有,她過去,也沒人出現,許雙婉一走到門前就拿起了門扣……

    “咚咚咚……”

    許府那塗滿了桐油的大門,一聲接一聲被扣響了起來,聲音沉緩、有力。

    “來了,誰啊?”

    那裡頭的門子打開了門,見到許雙婉,臉上一驚,剎那又笑得嘴巴都咧在了耳根,“哎喲,哎喲,是二姑娘回來了,二姑娘回來了……”

    門子朝著後面大喊,欣喜萬分,“快去告訴老夫人,大老爺和大夫人,我們二姑娘回來了,小的不是,小的朝您告罪,小的剛才送侯府抬家伙的進門去了,沒迎上您,還請二姑娘恕罪。”

    說著,他朝許雙婉作揖躬身不已,“二姑娘,您快裡頭請,快快進去,老夫人盼您盼得緊呢,眼睛都要望穿了。”

    許雙婉垂眼看了他一眼,聽他說罷,轉身就朝她丈夫走去,走至他面前朝他又一福身,“夫君,可以了。”

    宣仲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作多語,提腳走在了他的前面。

    跟著他的長隨阿莫和阿參退後一步,見少夫人跟上了,也跟了上去,在錯過那門子身的時候,牛高馬大、脖子上有處一條長長且猙獰的刀疤的阿參朝那門子咧嘴一笑。

    那干瘦的門子被他笑得錯愣得一頓,往後退了一步。

    阿參掃了他全身上下幾眼,又饒有興致地在他的細脖子上停留了一會,一臉怪笑地大步跟上主子。

    那門子被他笑得全身□得慌,不自覺地摸向了他的脖子,身子在寒風中連連打冷擺子不已,止都止不住。

    這頭府裡已經有人迎來了,是府裡的一個小幫管,不是許府管家鮑興。

    等鮑興出現,許雙婉都快帶著長公子走到許府的大客堂了。

    鮑興過來,是請他們去許老夫人那的,說是老夫人一大早就起來坐在她屋中等著她回來,大老爺現在也是在老夫人那裡等著他們。

    這話說的,面子是給足了,如若不是門前鬧的那一出,許雙婉還真會從心裡去領這個面子情。

    許府是她的親人,不管她是怎麼嫁出去的,只要能面子上過得去,她何嘗不想跟他們無風也無雨?

    “勞煩管家。”但許府做的事太多了,連個門子,都能在她歸寧日面前油嘴滑舌一場,許雙婉也無法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般若無其事,這時候她神色淡淡,有點冷漠,與以往在許府的她大不相同。

    鮑興是個明白的,大夫人現在在府裡說不上話,今日有夫人出手折二姑娘的面子,那位夫人固然是借此去折大夫人的面子,但實則這也是老夫人默許的,借那夫人的手,她也有她的用意,借此提醒二姑娘沒娘家支持是不行的,讓二姑娘還是要想著、靠著娘家一些。

    看二姑娘這臉色,看來二姑娘是徹底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了。

    鮑興是覺得老夫人此舉有些欠考慮,但他是為奴的人,主子做什麼就是什麼,尤其老夫人這些年也沒當年聽得進去他的勸了,唯恐老了不得善終,鮑興也從不違她的心意,他只管聽令行事就是。

    這廂許雙婉和丈夫進了許老夫人的房裡,只見到了她的父親,沒見到母親,心裡也是一沉。

    許老夫人這時候也是站了起來,等他們見過禮,熱切地拉著孫女的手坐到了她的身邊,笑著跟她道:“老祖母可是一大早就盼著你回來了,我今兒一早就聽那喜鵲叫,就知道我家姑娘會回來看我。”

    說著,她握著孫女的手不放,慈祥地朝宣仲安看去:“孫女婿,我家姑娘可還乖巧?”

    宣仲安淡笑著額首,那笑意也看不出幾分真意來。

    他見禮時也不鹹不淡,那腰甚至沒有彎下去,這時這淡笑不語的樣子,許老夫人心中對這門婚事就更不喜了。

    她還是喜歡那個對她恭恭敬敬,長相威武的大孫女婿。

    宣長公子畢竟出身侯門之門,要說他這樣子,真差上許雙娣之夫羅傑康也沒有,借聖上偏愛而起的羅家老爺之前還只是個做廚子的,到羅傑康兄弟這一代,他們才念了書進了官,羅家才算是真正地在進行了一席之地,相形之下,不管哪方面,他與侯門出身的宣仲安都沒有可相比的地方。

    要是歸德侯府是個真正的侯府,姜太史之前也沒有對許府死死咬住了不放,許老夫人要是得了個侯門女婿,她還是會打心眼裡欣喜,只是這女婿的門府到底不是個像樣的侯門之家,看樣子,還記著許府之前的仇,對她這態度也是不恭不敬的,許老夫人心裡就不喜歡了。

    但人老成精,她不喜歡也不會讓人看出什麼來,又對孫女笑了起來,一臉疼愛地道:“我孫女啊,可是個賢妻,我們許府在她打小的時候就對她精心養育著,她現在嫁了這麼個好人家裡,我這老不死啊,也就放心了。”

    “祖母,您說的哪的話。”許雙婉接了句話,也不跟過去一樣小心翼翼了,朝她父親看去:“父親,母親來了嗎?”

    許沖衡忍不住皺了下眉,礙於這時候二女婿也朝他看了過來,他勉強道:“你今天回來,她焉能不忙?”

    “女兒的不是。”許雙婉站了起來,這時,許老夫人的手還沒放開她,她站起來,等著祖母的手先行離去,才跟父親道:“那女兒這就過去跟母親見禮。”

    你眼裡只有你那個母親,有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裡?

    許沖衡差點把心裡的不愉說出來,但許老夫人這時看了他一眼,他便撫了撫胡子,頓了一下,道:“不急,她忙完了自會過來。”

    “坐吧。”許老夫人這時候也拉了她下來坐。

    “是。”

    “女婿,聽說你婚後要進朝為官?”許沖衡今日坐在這等人,也不是憑白等的,他這有話要問,但又見那宣仲安他不開口,他就不說話,看樣子那是根本沒打算討好他們許府當中的人,他也就只能先把這事問出口了。

    早問好了,他也好出去,他中午還有要緊的花宴要赴,不要耽擱了此事才好。

    至於這不給臉的女婿,等會交給長子和大女婿接待就是,他這岳父能等這一早,見他一面,已是給夠了他面子了。

    “是。”宣仲安本不是那多事之人,他上朝為不為官,是他歸德侯府的事,跟許府無甚干系,但看著許沖衡的臉,他心中突然惡意叢生,看著他這岳父道:“太子舉薦我入了戶部……”

    “哦?”許沖衡挑了下眉。

    見他說了一半,不說了,許沖衡不耐煩,但又想知道,又道:“是司何職?”

    “金部主事。”

    他這話一出,許沖衡當下就是一怔,就是許老夫人那握著孫女的手也是緊了一下。

    許雙婉當作不知情,那垂著的眼都沒眨一下。

    金部管著國庫無數金銀財寶,那主事之位才三人,三年一換,無論哪個下來都是萬貫家財之身。

    那位置,都是上面的那幾位得聖上一直倚重的老大臣和老王叔才有得爭,這些年下來,也是他們幾家每家輪流上位,什麼時候輪得到是聖上眼中釘的這侯府了?

    就是長子那個鹽運司的肥差,就是許府也是花了三十來萬金真白銀得來的,還是在人手下當差,上面還有更能要的,能不能撈回來還說不定。

    而他這女婿,是哪來的這個運氣?

    是了,他給聖上獻了聖藥,現下聖上能夜御數女就是他的功勞,這一高興,把這位置賞給了他也說不定。

    許沖衡一想,看著女婿的臉色也好了起來,撫須朝他點頭道:“這是個好差事,聖上龍恩,你要辜負聖上一片聖意。”

    說著,他朝空中拱了拱手。

    這廂,許老夫人也是笑了起來,她笑意太深,眼邊皺紋盡現,看著孫女兒無比慈愛地道:“祖母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跟你母親感情向來深厚,你們母女情深,她再怎麼忙,心裡也是念著你的……”

    說著,她朝長子看去,“兒啊。”

    “母親,兒子在。”

    “讓人請大媳婦過來,雙婉回家來了,讓她先別忙了,不差那麼一會,啊?”

    “是。”許沖衡也覺得母親言之有理,叫了門邊候著的管家,“鮑管家,去叫大夫人過來,就說女婿女兒在老夫人這還等著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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