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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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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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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19:1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北程

  因為驢車壞了的緣故,程嬌娘趕到江州城的時候城門就要關了,半芹搬出程家的名號,守衛們將信將疑的放行了。

  江州城內有條過城河,這條河便是當年水患時,程家舉族之力硬是在江州府挖通一條河道,從此後年年鬧災的河水在江州城一分為二,再無滅城之災,朝廷感念程家義舉,不僅立碑賜牌坊,還將過城河西岸三分之一歸於程家所有,因此程家俗稱西河程。

  程氏族人居住於此,一座三拱石橋將程氏一分為二,橋南為南程,橋北為北程,兩程血緣關係已三代以外,北程秉承祖訓不分家不分產延綿至今,而南程則已經是雜程混居,北富貴南已成依附。

  程嬌娘的父親便是北程如今長房二爺。

  所以在城門時半芹特意表明自己是北程家人,那守衛放行的才痛快一些,如果是南程,只怕沒這麼痛快。

  如今的河水已然不是曾經的那樣凶猛泛濫,縱然是夏季,河水也是淺淺,連行舟都不能,此時夜色裡河邊垂柳搖曳,涼風習習,景觀倒也宜人。

  站在河對岸,看著一道高高的青色院墻,半芹激動的指著。

  “娘子,那就是咱們家。”她說道。

  程嬌娘看著那青墻白瓦,其後黑瓦屋頂綿綿,一眼估計最少五進深。

  從這裡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黑夜裡看不清其上的字。

  “那邊是正門。”半芹引著她過橋,一面激動的說道,“我跟著老夫人來過兩次,娘子你在家長到三歲呢…”

  就算是長到十三歲也沒用,痴傻兒記得什麼。

  程嬌娘扶著她的手慢慢的過橋,因為是程家地界,這裡沒有閒人遊街逛景,河沿上散坐著的都是程家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小的玩鬧,女人在河邊洗衣,唧唧喳喳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見她們走過來,尤其是一個女子晚上還帶著冪蘺從頭罩到了腳,大家都好奇的看過來。

  “這都是南程的人,大多數靠著族裡照顧為生。”半芹低聲說道。

  二人腳步不停,過了橋便向北程而去。

  這大半夜的兩個女子是做什麼?程家的女眷?不可能,訪客?兩個女子大半夜的訪客?

  這邊歇涼的人很快議論起來。

  程家的大門自然關閉了,大紅燈籠映照著積善之家的匾額格外的醒目,這匾額便是當初朝廷賞賜的,這裡日常也是不開的。

  半芹帶著程嬌娘走到了西邊二門邊,這裡是程家人日常進出的地方。

  “娘子。”半芹舉起手,又看身後的程嬌娘。

  夜風吹來,站在燈影裡的程嬌娘衣衫飄飄。

  “敲吧。”程嬌娘說道。

  半芹點點頭,帶著幾分激動敲響了程家的門。

  程大夫人還沒有睡,因為明日要出門,正看著丫頭們選衣服。

  “這衣服太艷了,去拿那件紫醬的來。”她說道。

  大衣櫃那邊的丫頭聞聲立刻挑了出來,程大夫人卻又嫌棄太沉悶。

  最後還是跟前的梳頭媳婦貴海家的選了一件檀色底子的才算是落定了。

  “還是這個好,不鮮艷眨眼,搶了風頭,又不沉悶。”程大夫人說道。

  外邊有丫頭急匆匆進來。

  “夫人,管家來了。”她說道。

  管家?

  程大夫人愣了下,這麼晚了,內外迴避,這管家大半夜跑自己這裡來做什麼?

  “老爺歇下了嗎?”她問道。

  程大老爺今日按日子歇在小妾房內。

  “管家說有事要夫人先定奪。”丫頭說道。

  程大夫人如今也四十多歲了,婆婆年事已高,家事基本都交給她了,既然如此,有些嫌也可以不避了。

  “請進來吧。”程大夫人說道。

  由丫頭服侍來到客廳,管家忙施禮,面帶憂慮。

  “什麼事?”大夫人問道。

  “門外,來了個女子。”管家低聲說道。

  話說到此,程大夫人眼睛便是一跳,她拿起團扇輕輕煽動做掩飾。

  身旁的僕婦知趣,忙揮手帶著幾個丫頭下去,只留下貼身的兩人伺候。

  “說是找二爺。”管家接著說道。

  大夫人心裡稍微鬆口氣,還好不是自己家的,雖然二爺也是自己家,但感覺還是不同的。

  “二爺才回來半年還不到。”她說道,慢慢的放下團扇。

  “說是從並州來的。”管家忙說道。

  程大夫人砰的就把團扇拍在桌子上。

  大老爺很快就被請過來,進門時還有些不高興,認為是妻子吃飛醋故意不讓他在小妾那裡溫存,待看到管家也在,面色才稍緩,及聽了管家的話,臉色頓時變了。

  “荒唐!”他喝道,“打走!”

  “老爺,人既能從並州追來,還是先問問二弟的好。”大夫人說道。

  “問什麼問?這種荒唐事由不得他做主!”作為長兄又是族長的程大老爺氣勢洶洶。

  程大夫人搖頭,一面勸解,一面讓人去請二爺來。

  “避著二夫人。”她提醒道。

  但去的人很快回來了,說二爺不在家,跟幾個同僚吃酒了還沒回來。

  “二夫人問若是急事,她就派人去請二爺回來。”僕婦說道。

  程大老爺聽了很是悶氣。

  “整日吃酒,成何體統!”他憤聲說道,“叫他回來!”

  程大夫人卻想到另外的事。

  “那女人在哪裡?”她問道。

  “還在門上。”管家說道。

  “別在門上,遇到了鬧起來可就藏不住了,先,帶進來,讓人看著。”程大夫人說道。

  “不行,休想進門,帶走看著。”程大老爺說道。

  管家為難不知道該聽誰的。

  門外響起丫頭們說話聲。

  “二夫人來了。”

  屋子裡的人心裡一驚,程大夫人下意識的站起來,門簾已經掀起來,走進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五官精巧,眉眼精明,先衝大老爺夫人施禮。

  “朝廷放任了,他與幾個同窗相聚一下。”二夫人含笑說道。

  這是來與丈夫解圍來了,大老爺聽了更生氣,這麼賢良淑德的夫人在家,還在外邊惹出這荒唐事來。

  “是,沒什麼事。”大夫人忙笑道,“你還特意過來,快去吧,熙哥兒睡了吧,你快去歇著吧。”

  二夫人年前剛生了嫡長子,二房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二夫人笑了笑,沒有接話,也沒有告退。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怪異。

  “嫂嫂,既然人來了,也就別瞞著我了,大家都知道了,獨我一個不知道,才更是沒臉。”二夫人忽的說道,說著拿起手帕,聲音已經哽咽。

  一家住著,有點風吹草動誰瞞得過誰。

  大老爺和大夫人面色複雜。

  “青娘,你莫要急,還沒問清,別多想。”大夫人只得拉住她低聲安慰道。

  這邊正說話,門外傳來二老爺來了的聲音。

  “大哥要找我?”

  人還沒進來,聲音傳進來。

  程二老爺穿著深青長袍,帶著酒氣,笑呵呵的邁進來,看到屋子裡人齊齊的嚇了一跳。

  “都在呢。”他說道,“什麼好事?”

  話音未落,就見妻子撲過來。

  “什麼好事?程棟,程二郎,你幹的好事!”程二夫人伸手抓過來。

  程二老爺下意識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臉上頓時一道指甲印泛紅。

  誰也沒想到一向溫婉的程二夫人竟然下手如此的爽利,大夫人回過神忙去拉,大老爺也站起來。

  屋子裡頓時亂了。

  外邊的僕婦們忙趕著丫頭們飛快的避開。

  果然是半夜敲門無好事。

  多少年後一些僕婦還記得這一場由程嬌娘敲門引起的鬧事,而這只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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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19:15: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嫡長

  半芹可不知道自己這一個敲門敲的裡面的兩個主子打了起來。

  她和程嬌娘已經站到了門裡,不過也沒被讓進門房。

  四周的僕從看她們的眼神也很怪異,問什麼都不肯說話,一副避開的樣子。

  這讓半芹有些莫名其妙。

  “他們怎麼了?”她有些緊張的低聲問程嬌娘,“怎麼看咱們的眼神不對?”

  程嬌娘看著院子裡。

  “他們誤會你的話了。”她說道。

  半芹嗯了聲,更加不解。

  方才她激動的跟門房說,要找程二老爺,是來認親的,並州來的。

  “這有什麼誤會啊?”她不解的道,問完了又甩了念頭,既然娘子說誤會,那肯定是誤會了,於是她又帶著幾分忐忑,“他們誤會什麼啊?娘子你怎麼不提醒我啊。”

  因為我的嘴跟不上腦子,程嬌娘默然,想笑一笑,但笑還沒起來,另一個念頭又來了。

  她看向院子裡,有四五個僕婦走過來,神情陰沉。

  半芹看到了忙激動的接過去。

  “媽媽們,二爺可…”她說道。

  話沒說完,兩個僕婦就急哄哄的圍上來。

  “二爺沒在家,這麼晚了,小娘子先去歇歇腳,等明日再說吧。”她們說道,說這話,一左一右就架住了半芹。

  半芹嚇了一跳。

  “你們幹什麼?”她喊道,剛張嘴,就有一塊破布塞她嘴裡。

  半芹都懵了。

  “你們誤會了..”她嗚咽著喊道。

  果然娘子的話從來都是對的。

  “我是二爺的女兒。”程嬌娘說道。

  走向她的兩個僕婦神情一怔。

  什麼?

  這邊屋子裡,程二夫人低著頭擦淚,程二爺自己整理被抓亂的衣衫,很顯然他不熟悉做這種事,但這時候也不能叫丫頭們進來看笑話了。

  “給我去祠堂禁閉半個月,不許出門!”程大老爺鐵青著臉呵斥道。

  “到底還年輕,他又在那個位子上,難免應酬,那些女人就是個玩樂,咱們可不能為這個惱。”程大夫人撫著程二夫人的肩頭低聲安慰。

  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程二夫人知道自己也不能鬧的太過,要不然占理也成理虧了。

  她擦著眼淚應聲是。

  “好了,人就不提了,直接弄走了,這事就當沒有過。”程大夫人鬆口氣說道,又看程二爺,“二郎,你日後斷不可如此荒唐,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熙哥兒想想。”

  程二爺臉色也是鐵青,又是羞臊又是悶氣。

  門外兩個僕婦急匆匆的進來。

  “老爺,夫人。”她們施禮說道。

  “辦好了?”程大夫人問道。

  “沒。”僕婦答道,看了眼程二爺,神情猶豫。

  “說了憑她說什麼也不要聽,直接塞住嘴拉走,你們當差這麼久難道還不會做事嗎?”程大夫人豎眉說道。

  僕婦有些慌神。

  “是,是,”她們說道,忍不住又看二爺,“可是,她說,她是二爺的女兒。”

  此言一出,原本平靜下來的程二夫人頓時又起來了。

  “程二郎,連女兒都生了!你欺人太甚!”她喊道,衝程二爺撲過去。

  這一次程大夫人反應快伸手攔住,自己被帶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僕婦們忙上前攙扶。

  屋子裡頓時又亂起來。

  半芹靠在程嬌娘身旁,看著四周戒備的僕婦。

  “這次應該沒誤會了吧?”她低聲問程嬌娘。

  “就怕傳話的人說不清,或者聽話的人聽不清。”程嬌娘說道。

  這家裡,還有人記得並州有個程家女兒嗎?

  她看向院子,高高的影壁擋住了視線,看到不到其內的宅院是何光景。

  “沒有!”程二爺憤憤的喊道,推開程二夫人。

  程二夫人跌倒在地上拉著程大夫人放聲大哭。

  程大老爺團團轉,抽出墻上懸掛的董器堂的寶劍。

  僕婦們嚇了一跳,忙跪上去攔住大老爺。

  程大夫人勸了這個又勸那個,急的直冒火。

  “我去看看是哪個來害我!”程二爺亦是氣急敗壞就像外衝去。

  “你敢去見,見了就別進家門!”程大老爺顫聲罵道。

  程二爺沒聽到一般衝了出去。

  “大哥大嫂,你看他急著認去。”程二夫人哭道。

  程大夫人急的站起來。

  這要是見了可就說不清了。

  “你放心,有我在,斷不會讓外邊的人進咱們家門,憑他是誰都不行!”她說道,顧不得再安撫程二夫人,也忙追出去。

  程二爺很快來到了門口,遠遠的便看到燈籠下站著的兩個女子,被幾個僕婦圍著,很是顯眼。

  真的有人找上門?

  程二爺的腳步放慢,他是荒唐過,但是沒印象外邊會留下孩子啊?難道是疏忽了?

  既然疏忽了,那就打死不認便是了,想必這邊也是沒根沒據,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才找上門。

  想到這裡,程二爺腳步又有力起來,他沉下臉氣勢洶洶的過來了。

  “老爺來了!”半芹一眼看到,驚喜的喊道。

  程嬌娘也早看到了。

  這個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偏瘦,中等身高,最近了可以看到面色白皙,四方臉,算不上多好看也算不上難看。

  在他身後,程大夫人腳步匆匆跟上來。

  “你們什麼…”程二爺沉聲喝道。

  話音未落,半芹就歡悅的上前。

  “老爺,我是半芹啊。”她喊道,“我帶大娘子回來了。”

  程二爺腳步一頓。

  半芹?

  是誰?

  “娘子,娘子,這就是你父親,這就是你父親。”半芹又拉著程嬌娘喊道,又是歡喜又是心酸,竟忍不住哭起來。

  “先別亂喊,誰是誰父親!”程二爺喊道。

  “你這女子哪裡來的?可是認錯人了?”程大夫人也上前來了,沉聲說道。

  半芹哭的不能說話,也說不清話,程嬌娘便邁上前一步,伸手掀開冪蘺。

  “父親。”她說道,屈膝蹲禮。

  這女子好相貌,乍一看到真有些面熟。

  程二爺和程大夫人愣住了。

  “你哪個?怎麼能亂喊人父親?”程二爺回過神喝道。

  “老爺,您忘了,您說會去道觀接我們的。”半芹哭道,“道觀被雷火劈了,我和娘子便自己回來了。”

  夜空中似乎響起一聲炸雷。

  程二爺和程大夫人神情恍然。

  還真不是亂喊父親!還真是他的女兒!

  程大老爺也呆住了。

  “那個,傻兒?”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是,老爺,是並州道觀寄養的大娘子回來了。”僕婦說道。

  程大老爺手裡的寶劍慢慢的放回桌上。

  “是她啊。”他喃喃說道,吐了口氣,又想到什麼,緊張起來,“周家的人也來了嗎?”

  僕婦一時恍惚都沒想到周家的人是誰,程二夫人卻想到了。

  周家,自己丈夫先頭的妻子的娘家,自己進門之前,還屈辱的被周家的人以長輩的身份相看過,如果不是自己娘家得力,自己還要對著一個周氏的牌位敬茶。

  程二夫人不哭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攥起來。

  是她的女兒啊。

  程家二房的嫡長女回來了。

  “什麼?嫡長女?”

  內院深處,散了頭髮躺下的程七娘猛地坐起來。

  “我多了個姐姐?”她瞪大眼問道,細白面容泛起紅潮,染了嫩紅指甲的尖尖蔥指指著自己,“我不是長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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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19:15: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如何

  程家的燈火幾乎亮了一夜。

  程家兩兄弟並夫人都坐在程大老爺的屋子裡,僕婦熬了醒神湯送過來。

  “睡了嗎?”程大夫人問道。

  僕婦點點頭。

  “兩個一挨床都睡下了。”她說道。

  “行禮都看了嗎?”程大夫人又問道。

  “看了,沒什麼東西,銀錢沒有,只有隨身的幾件衣裳,爐子,空的食盒,別的什麼都沒有。”僕婦說道。

  聽她說來,屋子裡的四人面色都有些怪異。

  靠著這些東西,就能從並州走到江州來?去趟城郊的大佛寺上香都不夠吧?

  程大夫人擺擺手,僕婦們依次退下了。

  “那孩子離家早,我都記不清什麼樣了。”程大夫人看程二老爺說道,“你看著,是不是啊?”

  當初周氏進門,兩年無孕,一家子急的什麼似的,好容易懷上了,雖說生下的是個女孩,但一家還是高興的很,老太爺那時尚在世,親自給起了名字,沒想到長到六個月看出問題了。

  “別的孩子眼睛都能跟著人了,她卻呆呆直直的,別的孩子都會坐了,她卻不會,勉強能翻身,原本以為是胎裡帶弱,好吃好喝的精心養著,但漸漸的問題越來越多,流口水目光呆滯不會說話,等到一周歲的時候,終於確診為傻兒..”奶媽坐在席墊上細聲細語的說當年事。

  程七娘穿著雪青紗衣抱膝坐在榻上,八歲的她已經明眸皓齒,靈動可人。

  “還是個傻子啊?”她喊道。

  奶媽忙衝她噓聲。

  “我的娘子,你小聲點。”她說道。

  “我不要。”程七娘聲音越發大了,將旁邊的枕頭扔出去,“一個傻子姐姐,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屋子裡的鬧聲傳出去,外邊值夜的丫頭們都縮頭不敢言。

  程七娘嬌生慣養,脾氣一向不好,鬧起來可沒人敢惹。

  這邊的程二老爺心情也不好,只是到底不是孩子,脾氣是不能亂發的。

  “我哪裡知道,當年她娘死了,就直接送道觀去了。”他說道。

  “說的什麼話,你是她父親,你都不認得,難道我們認得?”程大老爺沉臉喝道。

  “那就是吧。”程二爺說道。

  程大老爺氣的又要起身拿寶劍,程大夫人忙勸慰住。

  “當年道士說了,不讓親眷探視,送去的時候才六七歲,這女大十八變,不在跟前如何認得。”她說道。

  說道女大十八變,屋子裡的人都沉默一刻。

  “只是她們兩個女子是如何走到這裡的?”程二夫人忽的問道。

  “是當年周老夫人留給她一大筆錢,埋在道觀裡,道觀遭了災,半芹挖出來,雇了人車馬一路向這邊來了,一個傻的一個小丫頭,一路倒沒人被人騙了賣了,只是錢連騙帶花的都沒了。”程大夫人說道。

  屋子裡的人點了點頭,這便對了。

  聽著外邊寂靜無聲,半芹從地席上爬起來,竹簾幕帳那邊的程嬌娘側臥無息。

  “娘子。”她壓低聲音說道,“為何不說咱們是如何來的?外老夫人並沒有給咱們留錢啊?要是說你會看病,那豈不是大喜之事?”

  程嬌娘沒有動。

  半芹還以為她睡了,又悄悄的往回爬。

  “說那個,他們不會信的。”程嬌娘的聲音低低響起。

  半芹歡喜的轉過身。

  “娘子,你也沒睡吧,睡不著吧。”她低聲說道,聲音裡的歡喜難以抑制,“我們到家了。”

  程嬌娘笑了,心裡笑,嘴上浮現的依舊是淺淺的幅度,夜色裡更看不出來。

  “嗯。”她說道。

  “啊,娘子,你也快睡吧,明日,肯定要見很多人呢。”半芹壓低聲音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閉上眼。

  夜風透過窗子吹進來,夜色寧靜,偶爾隱隱傳來嘰嘰喳喳人低語的聲音,這並沒有驚擾屋子裡的主僕二人,這一次半芹很快入睡了,這大約是這丫頭幾個月來睡的最安穩的一日,程嬌娘聽著細細的鼾聲,想要翻個身,但試了試,最終放棄了。

  到家了,這裡就是她的家麼?

  程嬌娘閉上眼,沉沉的睡去了。

  夜色深了,程家的四人相談也暫時告一段落,說也說不出什麼來。

  “連夜派人去並州,再派人去周家,問一問,就什麼都清楚了。”程大老爺說道,大手一擺做了決定。

  程二爺夫婦回到自己的宅院,夫妻二人各自洗漱,程二爺抬腳就要去書房,程二夫人攔住了。

  “是妾身錯了,沒問清就鬧起來。”她親自捧了茶蹲禮遞給丈夫,低頭凄凄說道。

  見妻子肯認錯,程二爺面子好看一些了,嗯了一聲,沒接茶,但也沒再走。

  程二夫人便挨過來,伸手拉著丈夫的衣袖。

  “二郎,我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情深所至不能自己,往日你看我可是那拈酸吃醋之人?這次聽說是外邊的人,又半夜上門來,我真是慌了,怕了,這麼節骨眼上,萬一落下什麼把柄被人抓住,二郎,我們母子可都系在你身上。”她說道,盈盈淚眼看著程二老爺。

  程二老爺續弦,是東平洲彭家的老姑娘,比他小了六歲,又新當了母親,正是最妖嬈豐韻的時候,再加上這一番話,陪上那神情,程二爺先前那氣早就飛走了。

  “你也是,怪不得我生氣,我在你眼裡是那般荒唐的人嗎?”他說道,坐下來,接過茶。

  夫妻終於和解,好好溫存一番。

  “只是,她回來了,這麼突然的,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才是。”程二夫人說道。

  “一個傻子,有什麼可麻煩的,吃喝供著就是了。”程二爺不在意的說道,打個哈欠,酒意上頭要去睡。

  程二夫人略沉吟一刻。

  想著這個傻子的事,忽的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郎,方才在大哥那裡,你說到的綠娘十三娘都是什麼人?”她轉頭問道。

  正解衣上床的程二老爺身形一頓。

  那是方才因為吵鬧時他隨口說出的幾個外邊舊日相好的,只是在嘴邊滑過跟大哥說都跟那些人斷了關係,沒想到當時哭的那樣的程二夫人竟然聽見了還記得!

  這都是因為那個傻子來!要不是她莫名其妙的半夜上門,哪裡會惹出這麼多事!

  一個傻子有什麼麻煩?錯了!這傻子剛來就給他惹了這麼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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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閒言

  程府二房的東跨院,緊挨著荷花池,是大房二房共有的花園,也是夏日歇涼的好去處,家裡年輕姑娘們的住處都在這附近。

  一大早僕婦們來來往往伺候,但與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在經過一處宅院時停下腳多看兩眼議論兩聲。

  昨天半夜,這間屋子臨時匆匆的被收拾出來,住進去了一個女子,據說,是她們家的嫡長女。

  “我們都要往後排一下,七娘以後要叫八娘了。”十二歲的程六娘笑道。

  聽了她的話,屋子裡吃飯的另外二個年輕姑娘都放下筷子,低著頭忍著笑。

  奶媽慌了神的忙過來。

  “六娘子,快別逗妹妹玩。”她說道。

  六娘是大房那邊的嫡女,不是自己家裡的庶女,她可不敢斥責。

  程七娘一晚上積攢的惱火被這一句話鬧起來了,扔了筷子,哭著就向外跑。

  奶媽嗨呀兩聲忙追過去了。

  見惹哭了程七娘,程六娘吐吐舌頭,顛顛的走了。

  屋子裡剩下的兩個少女對視一眼。

  “你還記得那個傻子嗎?”程四娘問道。

  “她離開家時我們才二歲,怎麼記得啊。”程五娘說道,慢悠悠的重新拿起筷子吃飯,“況且傻子有什麼好記的,都是這樣。”

  她說著話,有些調皮的做個吐舌頭翻白眼的鬼臉。

  程四娘被她逗笑了。

  “那以後我就是程五娘了。”她說道,伸手指著程五娘。

  這真是好笑的事,姐妹兩個對視一眼,再次一起咯咯的笑起來。

  一晚上幾乎沒閤眼的程二夫人連飯都沒吃,想要多睡一會兒,卻被女兒哭鬧的不得不起身。

  “沒人不讓你當七娘,你是七娘,永遠都是七娘。”她伸手掐著頭說道。

  程七娘抓著母親的衣袖,大眼睛滿是淚水,得到母親的保證心裡稍微安定。

  “那,我不要有個傻子姐姐,別人會笑死我的。”她又開始扭著身子喊道。

  如果可以,想必程家上下都是這般念頭,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個傻子扔了道觀七八年,竟然沒死,還回來了。

  程二夫人只覺得頭疼欲裂。

  “好了,七娘,你吵什麼吵,你瞧瞧你,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嗎?你再這樣子,你也要跟你那個傻子姐姐一樣,被全城的人笑了!”她拉下臉喝道。

  這是程七娘最大的噩夢,她看著母親,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程家二房一大早就亂成一團麻。

  消息傳到程家大房這邊,幾乎也是一夜未睡的程大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重重的嘆口氣。

  “二弟一個男人家,弟妹進門晚也沒見過那孩子什麼也不知道,我看就別讓他們問了,帶過來我來問問吧。”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帶著幾分疲憊。

  “那孩子吃過飯了沒?”程大夫人便讓僕婦去問。

  僕婦不多時回來了。

  “還睡著呢。”她說道。

  程大夫人有些愕然,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夏日裡亮的早,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裡裡外外都亮堂刺目。

  “一個傻子,你還指望她能正常作息嗎?不就是吃吃睡睡!”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也別問了,就那樣扔著吧。”

  程嬌娘主僕回到程家的第一天好好的睡了一個安穩覺。

  半芹歸家落巢心思放定,幾個月的擔驚受怕全消,睡的是無比的踏實。

  程嬌娘自幾個月前醒來最初夜夜不能寐,到如今睡眠越來越好,尤其是昨夜,竟然連一絲夢的沒有,莫非這正是到了家,魂魄俱安的緣故。

  總之主僕二人心情大好,所以當起來梳洗過後,見到那涼了的飯菜時也沒什麼反感。

  “家裡飯點早,你們新來不知道,但停了灶就不好再開,家裡一大家子人,又沒有單開小廚房的規矩。”廊外一個僕婦似笑非笑的給半芹解釋道,一面看了看天色,“要麼就再等等,這午飯也差不多要用了。”

  這是諷刺她們起的晚,半芹沒有理會。

  “無妨,我自己熱熱就好了。”她說道,還衝僕婦露出笑臉。

  自己熱熱?僕婦愣了下,果然看那丫頭進去不多時在廳堂中擺出兩個小爐子,打開一個食盒,裡面鍋鏟碗筷等等器具竟然齊全,不止齊全,還很精緻,好幾樣她都沒見過。

  一個傻子用的這樣精巧?

  僕婦看得有些呆,身後來了一個僕婦伸手捅她。

  “人什麼樣?”後來的僕婦帶著幾分好奇低聲問道,一面悄悄的往廳屋裡瞄。

  先前的僕婦搖頭。

  “沒出來過,我也沒進去,窗子開著呢,你悄悄看去。”她低聲笑道。

  兩個僕婦低笑在一起。

  看著這邊半芹熱好了飯菜,逐一擺在食盒裡端著向睡房去了,兩個僕婦也沒跟進去看的心情。

  “當初小時候我還記得,飯也不會吃,屙尿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衣服都洗不過來,整日身上臭烘烘的,先夫人在屋子裡一把一把的熏香,結果嗆的那傻兒一個勁打噴嚏,一個噴嚏就尿,一個噴嚏就尿。”

  另一邊,灑掃的僕婦們也聚在一起說笑,說到這裡都嘎嘎的笑起來。

  “也真難為先夫人了,這麼個孩子當初真不該留著。”

  “可不是當初老太爺讓溺死,夫人偏不讓,哭的鬧著,搬來了親家,只把老太爺氣的躺了三天,灰了心,再不管這二房的事。”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先夫人為了這個傻兒拖累,二爺不喜,也沒再要上孩子,倒把身子也拖垮了,早早的去了,還不是扔下這孩子活受罪,倒不如當初一個痛快,如今早投胎轉世過好日子了。”

  “瞧你說的,要不是先夫人早沒了,哪有如今新夫人的事。”

  這話又引得一陣嘎嘎笑,話題便轉移到新夫人身上。

  “你們說先夫人和如今的夫人那個更好?”

  跟死人做比較,是程二夫人最忌諱的是,對於一個繼室來說,這是免不了,從她在閨中與程家議親的那時起,她就知道這一點。

  哪個姑娘不想夫妻結發,你只有我一個我只有你一個,但人生總有些無奈,因為父親當年獲罪家事牽連,她生生托成了老姑娘,不得不嫁給人做續弦。

  好在丈夫年輕英俊,仕途平順,妯娌親和,婆婆一心念佛,她來到這家中,不像是做媳婦倒像是做老閨女,如今又產下嫡子,出嫁前擔心的那些事都漸漸的被忘記了。

  沒想到在這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竟然冒出這些事來,那些被壓在心裡不願想起的事頓時都爭先恐後的翻騰上來。

  將來死了,她和她丈夫也不能同寢安葬,中間隔著一個棺材,而她只能擺在靠下的位置,縱然是她陪著丈夫過了幾十年,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也比不過那個活了不過幾年在家裡毫無輕重的女人,只是因為她比她先進門,只是因為她是她丈夫的結發嫡妻。

  程二夫人渾身發抖,被女兒哭了一早上,耳邊還嗡嗡回想著女兒那句,我不要一個傻子姐姐。

  傻子,都是這個傻子引來的麻煩,她怎麼沒死在並州又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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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驚嚇

  半芹將食盒裡的東西擺開。

  “娘子,好些吃食呢。”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看了眼。

  “食貴精不貴多。”她說道,伸手撿了其中一個炊餅。

  半芹忙給她掰了一小塊,露出其中的棗。

  “啊,這比道觀裡的炊餅好多了。”她笑嘻嘻的說道。

  “不好吃。”程嬌娘搖頭,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吃了。

  自從娘子好了之後,雖然吃的不多,但卻格外的挑剔,她們掙來的錢除了行路,一多半都花在吃食上,也不知道她怎麼想出的那些精巧吃食。

  比如娘子要吃的冷淘是用青槐葉搗汁和面做麵條,豬肉煉油炒了,一碗面用料不多,費的功夫抵別人做一鍋。

  幸好娘子吃的不多,有時一天幾塊點心就夠了,要不然她們只怕現在還走不到家呢。

  程嬌娘看著食盒,伸手指點。

  “這個炸一下,把這個蒸餅撕碎了和湯裡煮一下,就夠了。”她說道。

  半芹做這些已經習慣了,應聲是高高興興的端著出去了。

  “你蹲下,你蹲下。”程六娘左轉右轉,想到什麼指著小丫頭說道。

  小丫頭怯怯不安。

  “娘子,咱們回去吧,夫人該找你了。”她說道。

  程六娘衝她噓聲。

  “小聲點!別驚到傻子!”她低聲喝道。

  小丫頭都快哭出來了。

  “娘子,別看了,傻子會打人的。”她顫聲說道。

  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傻子是很可怕的存在。

  “這是在我家,怕什麼,快,蹲下,我爬上去看看傻子什麼樣。”程六娘說道,擺擺手,催促丫頭快趴下。

  小丫頭無奈只得含著淚趴下,程六娘扶著墻踩在小丫頭身上,扒住窗台,看向窗戶裡。

  噠噠的腳步聲響,嚇的程六娘下蹲,小丫頭晃晃悠悠的差點讓她摔倒。

  “娘子,煎餅做好了,你先吃這個,我熬炊餅粥。”

  程六娘小心的探出頭,看著一個青布裙子的丫頭跑過,同時一股焦香氣傳過來。

  “什麼這樣香?”她嘀咕到,扒著窗踮腳,左邊的竹簾幕帳後隱隱有兩個相對而坐的身影。

  “娘子,我去盛湯。。。”

  “娘子,你嘗嘗這個可以嗎?”

  屋子裡小丫頭來來去去,清清脆脆的聲音迴盪,除了她的聲音並無回應聲。

  “那傻子不會說話。”程六娘扭頭低聲對小丫頭說道,帶著幾分打探到最新消息的興奮。

  又是怕又是疼小丫頭渾身抖得跪不住了。

  “娘子,我們快走吧。。”她顫聲說道。

  “你別亂動,我還沒看到她長什麼樣,鼻涕流多長,眼睛嘴巴是不是歪的呢。。。”程六娘說道,一面再次轉過頭。

  一雙大大的眼看著她。

  程六娘啊的一聲尖叫,整個人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小丫頭也不知道怎麼了,嚇得也跟著叫起來,再看程六娘摔倒在地上,嚇得又連叫三聲,死命的拖起程六娘就跑。

  程嬌娘看著連滾帶爬一陣風遠去的兩個人。

  “娘子,那是誰啊?”半芹站過來面色驚訝又擔心的問道。

  程嬌娘神情木木。

  半芹嘀咕幾句,爐子上有茲茲的油煙響她便哎呀一聲忙轉身跑開了。

  “我不知道是誰。”程嬌娘這才將話說出來。

  說完了她自己也有些悶悶。

  腦子裡都轉了幾個彎了,嘴裡的話才說出來。

  你這七竅心猴兒嘴啊,教你來生變個木頭嘴,憋死你。

  腦子陡然閃過一句話,程嬌娘只覺得心驟疼,疼痛從骨頭縫裡散開,雙耳嗡嗡,便站不住了,伸手要抓住窗台,念頭閃過,待她手伸出來早已經晚了。

  半芹端著食盒樂滋滋的過來,聽得噗通一聲,再看這邊程嬌娘已經倒在了地上。

  這一聲尖叫伴著食盒落地的聲音,終於引來了前門處的僕婦。

  程大夫人過來時,請的大夫才送走,僕婦正在說話。

  “也沒別的,就是受了驚嚇,養一養就好了。”她說道。

  程二夫人臉色焦黃,才一夜半日,眼底的青粉都蓋不住了。

  “好好的在家怎麼受了驚嚇。”她說道,有氣無力的對程大夫人半解釋半詢問。

  “換了新地方的緣故吧。”程大夫人說道,“那種孩子,心智跟幾個月的孩子似的,什麼都不懂。”

  程二夫人勉強笑了笑。

  “大嫂說的是。”她說道,又豎眉看著僕婦,“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個個遛馬看猴似的去大娘子那裡,日後再有人如此,就打出去賣了,到街上看什麼都讓你看個夠。”

  僕婦們縮頭垂手不敢言,知道這自然不是她們去看那傻兒,而是聚在一起嚼舌頭的事發了。

  頓時跪下一片連聲賠罪說不敢,程二夫人打發她們出去了。

  “難為你了。”程大夫人看著她,說道。

  程二夫人頓時嚶嚶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反正就是想哭,只覺得心裡委屈又憋屈。

  “七娘正要學規矩,熙哥兒又小,二弟又要準備赴任的事,我家三個丫頭都出嫁了,就剩六娘一個,家裡家外有你大哥操持,我也省心,這個傻兒就先讓我帶著。”程大夫人想了想說道。

  程二夫人起身施禮。

  “怎能勞煩嫂嫂,這是我分內的事。”她哽咽道。

  “行了,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程大夫人說道,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反正就在院子裡住著,我讓個老媽子管著就行了,旁的也不用再費心,你就安心,好好把家裡的孩子們教好,讓二弟他安心赴任,咱們程家,都靠二弟在外撐著。”

  這時候再推辭就矯情了,程二夫人大方又真誠道謝,算是暫時緩解了下心事。

  外邊的僕婦們則又聚在一起。

  “快說說,長的什麼樣?”幾個人圍著那有幸聽到尖叫進去伺候程嬌娘的僕婦們,好奇的問道。

  “長得跟先夫人一個模子裡出來的一般。”一個僕婦嘖嘖說道,帶著幾分驚嘆。

  周氏夫人一副好相貌,幾個家裡的老僕們還記得清楚。

  “只是可惜,連路也走不得,好好的站著都能摔倒。”僕婦又搖頭嘆息,“痴痴呆呆的,醒著也不知道是醒著,怎麼看都是缺魂的,那端進去的飯也沒吃呢,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吃飯。”

  這邊僕婦們感嘆,那邊家裡的姑娘們也聚在一起。

  “眼睛這麼大..”程六娘說道,伸手在臉上比劃一下。

  坐著的幾個姊妹都露出驚訝害怕的神情。

  “而且還沒眼珠!”程六娘又猛地加上一句,衝大家用力的一睜眼。

  女孩子們忍不住呀呀的叫起來,在席墊上互相攥住手。

  “好嚇人啊好嚇人啊。”大家紛紛說道,“六娘,你可別再去看了,聽說傻子還會打人呢!”

  程六娘帶著幾分小得意。

  “我才不怕,我有哥哥,她要是打我,我就讓我哥哥打她。”她叉著腰說道。

  二房至今只有一個兒子,就是躺在床上吃奶的熙哥兒,大房這邊有三個兒子,有個哥哥相護,是女孩子們很羨慕的事,親哥哥和堂哥哥還是有些區別的。

  有木屐聲亮亮的傳來,程七娘進了屋子都沒顧上脫下木屐,徑直走進來,在程六娘最喜歡的花鳥魚紋席墊上留下顯顯的印記。

  “六娘,那傻子現在是你的姐姐了。”程七娘搖著小團扇,雙臂披著紗羅帛,亭亭玉立的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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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19:16: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稱呼

  “我家娘子不傻了。”半芹叩個頭急忙忙說道。

  面前的程大夫人抬手制止她說話。

  “我不要當七娘,我不要當七娘。”這邊程六娘坐在著,將面前的雙陸棋盤都推倒了,發出刷拉的聲音,再配上她的喊叫聲,屋子裡亂哄哄的。

  “你別吵。”程大夫人皺眉喝道。

  程六娘還是怕母親的,嘟著嘴不敢再喊。

  屋子裡好歹清淨一些,程大夫人喘口氣,看向一旁的僕婦。

  “大娘子今年多大?”她問道。

  “足足的十四歲了。”半芹忙答道。

  程大夫人帶著幾分嫌棄看她一眼,僕婦也帶著幾分不滿掃了半芹一眼。

  毛毛躁躁的,沒家教。

  “回夫人,過了端午就十四歲了。”僕婦說道,“比四娘五娘大半歲。”

  程大夫人帶著幾分追憶。

  “是啊,當初我記得她們是前後腳有了身孕。”她說道。

  當時程家二房周氏懷孕,家裡人都松了口氣,為了給孩子祈福表示自己的寬宏厚待,周氏還停了妾室們的藥,所以周氏懷孕半年後,二房的兩個妾也都有了身子。

  還記得那時候閤家上下的歡喜,程老太爺日日翻書算名字,沒想到…

  程大夫人嘆口氣。

  當時有多歡喜,以後就有多生氣,所以,這個二房的大娘子都被視為不是程家的人,連排行都被刻意的忘記了。

  “她小名..”她想了想問道。

  “嬌娘,嬌娘,我家娘子叫嬌娘,是外老夫人起的。”半芹忙歡喜的答道。

  嬌娘….

  程大夫人心裡撇撇嘴。

  “那就還叫嬌娘吧,畢竟是外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她說道。

  程六娘鬆口氣,太好了,自己不用換名字了。

  “大夫人,我家娘子在家排行是四,那日常稱呼…”半芹遲疑說道。

  程家的孩子不按順序排著,總好像不是程家的孩子一般,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說了叫嬌娘嬌娘,你這小蹄子聽不懂嗎?”程六娘喊道。

  看這位比自己家娘子略小一些的娘子在程夫人面前的肆意,半芹猜到是惹不得人,剛進家門,她不能給娘子惹事,半芹忙俯頭在地板上,連聲恕罪。

  “一個小傻子還要什麼名字!”程六娘哼聲說道,帶著幾分舒心。

  半芹俯身遲疑一下。

  “我家娘子已經好了,不傻了。”她賠笑說道。

  屋子裡的人不置可否。

  “真的,大夫人,我家娘子真的好了。”半芹忙忙的說道。

  “傻子都不會說話,好什麼好!”程六娘翹著鼻頭,扇著小團扇說道。

  “會的,會的,娘子會說話。”半芹忙否認,又看程大夫人,“大夫人,你還記得,在門口,我家娘子喊父親呢。”

  程大夫人恍惚想起來,門口燈籠下,那女子掀開冪蘺施禮喊了聲父親。

  舉止呆呆,聲音木木,就如同牽線的玩偶。

  “你教的不錯,日後好好的教你家娘子吧。”她淡淡說道,看了眼這小丫頭,“你是周家的丫頭?”

  半芹點點頭又搖頭。

  “奴婢是周老夫人買的,但給了娘子,所以也不算是周家的人。”她說道。

  那也不是我們程家的,程大夫人懶的再多說,看向那僕婦。

  “還是那個院子,撥個老婦過去,再給個灑掃的小丫頭,小廚房也撥過去一個。”她說道。

  僕婦應聲是。

  “你下去吧,回去好好的伺候……嬌娘。”程大夫人說道,看向半芹。

  半芹應聲是。

  “我家娘子真不傻了,夫人以及老爺們都見一見吧。”她說道。

  不見就已經夠麻煩的了…

  程大夫人嗯了聲。

  “她身子不好,別見了,好好養著吧。”她淡淡說道。

  半芹還要說什麼,那僕婦不耐煩的瞪她一眼,先站起來。

  “走吧。”她說道,趕著半芹起身。

  半芹只得起身退出去。

  “以後注意點,誰也別去那個院子,讓我知道了,送你們去道觀清修!”

  程大夫人的話從屋子裡傳來。

  半芹有些悻悻,回到家裡,不僅連父親母親伯父伯母的都不能正式見一見,連姐妹們都不允許接近,還是被隔離在家之外啊。

  “我家娘子真的不傻了。”她說道。

  領她出來的僕婦抬著眼皮掃了她一眼,連話都懶的說。

  這是把誰當傻子呢。

  半芹回到屋子裡,程嬌娘坐在窗戶前看著外邊在想什麼,又或者只是在發呆。

  “娘子?”半芹小心的喊道。

  昨日突然跌倒暈過去,真是把她嚇壞了,萬幸的是娘子很快醒過來,而且並沒有再變成痴傻兒,只是更不愛說話了。

  “茶。”程嬌娘說道。

  半芹高興的應聲是,跪行在另一邊的矮幾上,沏了碗茶捧過來。

  程嬌娘手不靈活,半芹拿著湯匙喂她,只吃了一口,程嬌娘就皺眉。

  “難吃,不是茶。”她說道,閉口不肯吃了。

  “娘子,茶都是這樣的。”半芹說道。

  娘子的挑食毛病越來越厲害了。

  “不是。”程嬌娘說道,簡單明了而堅持。

  半芹無奈。

  前一段為了養身,程嬌娘自己給自己配藥,不吃茶,只飲白水或者黃酒,如今藥不吃了,難道還要只喝白水和酒嗎?

  “娘子,真的,吃得慣了就好了。”她哄勸道。

  這麼好的茶,以前想吃都吃不到呢。

  程嬌娘在吃喝上從來沒有妥協過,半芹勸了兩句也就放棄了,看著盛了半碗的煎茶,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小丫頭一口氣都喝了。

  簡直太美味了。

  回過頭看程嬌娘還端坐著看著窗外,半芹給她倒了一杯白水捧過來,也跟著看外邊。

  窗外花藤纏樹,翠石壘壘,隔著縫隙可以看到半個荷花池,如果沒有這藤蔓山石的格擋,應該是絕佳的好景致,當然如果真是這麼好的景致也不可能留著等她們主僕來用。

  “娘子,你心裡難過吧?”半芹想到這幾日的事,有些低落的說道。

  以前是傻子的時候,別人厭惡嫌棄都無知無覺,如今不傻了,聽得到看得到該是多麼的尷尬。

  “難過。”程嬌娘這次很快的答道。

  聽到她說難過,半芹又有些緊張了。

  “娘子,你別難過,那是因為你剛回來,大家還生疏,等熟悉了就好了,你是程家的女兒,這都是你的親人…”

  半芹絮絮叨叨的勸慰,程嬌娘一句也沒聽進去,她看著窗外,只感覺到難過。

  酸酸澀澀的感覺從昨日起就縈繞的心頭。

  更難過的是,她不知道為什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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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食

  程嬌娘歸來帶來的麻煩事,暫時解決了。

  程二爺費了幾天的功夫溫存化解了那幾個荒唐舊相好帶來的麻煩,程二夫人暫時不用費心去管這個燙手的“女兒”。

  程六娘程七娘不用在上愁自己的名字被換掉,那個傻子也被關起來,不用怕被嚇到。

  程大夫人不用擔心二房夫妻起生分,家庭和睦,耳邊也沒了女兒的吵鬧。

  日子似乎又回歸以往,平靜而祥和。

  半芹和程嬌娘過的也不錯,不用顛沛流離擔驚受怕,吃喝富足,而且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再也不怕娘子挑食了。

  “娘子娘子,這樣行嗎?”

  半芹的喊聲從外邊傳來。

  程嬌娘依著憑幾閉目,不知道是睡還是醒著。

  半芹喊著已經喊到了門前,手裡舉起一塊麵團,黃油油的。

  程嬌娘睜開眼看了。

  “再加一勺蜂蜜。”她說道,“然後就可以壓麵團。”

  半芹高興的應聲是。

  “啊..”她要跑開又轉過身,“娘子,是用筷子撐開然後..”

  程嬌娘從憑幾上起身,左右伸出兩跟手指,虛空做出幾個動作。

  她的動作緩慢,半芹看的很詳細。

  “我知道了。”她說道,轉身忙忙的跑進了小廚房。

  程嬌娘抿了抿嘴,這便是她的微微一笑,繼續靠在憑幾上。

  “娘子,這叫什麼?真好看啊真的是我做出來的啊。”半芹歡喜驚訝的說道。

  金黃的炸食如同經線輓成扇形擺在矮幾上,賞心悅目。

  程嬌娘看著伸手捏起一根,放進嘴裡慢慢的嚼著,細甜冷脆,入口即化。

  “我,不知道。”她慢慢說道。

  “娘子能想到這種做法真是厲害。”半芹也折了一小根吃,說道。

  程嬌娘默然一刻。

  這不是她想到的,而是就存在她記憶裡的。

  “小道而已。”她說道。

  她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半芹盛了水給她。

  “不過,娘子,真的不吃茶啊?”她問道。

  “不吃那種茶。”程嬌娘說道,端起水慢慢的喝。

  半芹吐吐舌頭。

  “那娘子吃哪種茶?”她有些無奈的問道。

  程嬌娘慢慢的喝完水,放下水杯。

  她的記憶沒有什麼恢復,除了記憶自己的反應,她自己去想去探究卻什麼都得不到。

  比如有時候看到麵食,腦子會自己跳出做法,但有時候卻什麼反應也沒,比如怎麼都吃不慣的茶,除了腦子抗拒的不肯吃,至於要吃什麼樣的,卻一無反應。

  她似乎是她,卻不能自控,真是無奈的很。

  “不知。”她說道。

  這是回答半芹的問話,彼時半芹已經將矮幾移開,她已經習慣了娘子回答慢半拍了。

  “娘子,該歇午覺了。”她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扶著她的手站起來,越過竹簾幕帳,向臥床而去。

  屋子裡很快寂靜無聲。

  外邊一個僕婦探頭向內看,透過竹簾帳看到內裡床上女子床下丫頭都酣睡,再看中廳的桌子上擺著一盤金黃酥香的吃食,絲絲纏纏疊加不知是如何做成的。

  僕婦眼睛不由一亮,踮腳小心的進來,伸手掐了一小塊放入口中讚嘆神情更濃。

  屋內有細細的鼾聲和夏風一起傳來。

  “果然傻子,就知道吃睡。”她低聲說道,撇撇嘴,“白白的浪費吃食。”

  她向內看了幾眼,思付一刻,將吃食連著盤子端起來轉身出去了。

  這間院子裡被分來兩個人,一個自己,還有一個粗使小丫頭。

  小丫頭日日出去玩,此時更是沒影子。

  僕婦端著吃食,左右看了看出了門。

  日頭正盛,荷花池裡的荷花都蔫了,林間的蟬鳴都有氣無力,正是歇午的時候,園子裡寂靜無聲。

  僕婦端著盤子腳步匆匆的向外走,從園子穿過去,出了角門,走過一道夾巷就到了自己的家。

  “喂。”

  一聲女孩子的喊聲陡然從頭頂傳來。

  僕婦腳步一頓,有些慌神四下看。

  “這裡。”女聲喊道。

  僕婦抬起頭這才看到假山石上的小亭子裡站著三個女孩子。

  “六娘子,七娘子,五娘子。”僕婦忙矮身施禮。

  五娘年紀最大,但卻排在最後,不是這僕婦昏了頭,而是這便是嫡庶之分。

  “你這老貨,鬼鬼祟祟的幹什麼?”程七娘說道。

  程六娘眼尖,看到僕婦手裡捧著的盤子,忙拉拉程七娘的衣袖,指了指。

  “你拿的什麼?又偷公里的東西補貼自己呢!”程六娘說道。

  她如今十二歲了,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也開始跟著母親管事娘子學理家事,知道這些僕婦們最會偷摸。

  安上這個罪名,輕的打出去,重的可是要送官府的,僕婦嚇的噗通就跪下了。

  “六娘子,老奴斷不敢的,這是嬌娘吃剩下的要扔了,老奴看著好好的麵食被糟蹋了,所以才想拿家去給孫子吃,並不是偷拿的。”她叩頭說道。

  程七娘哦了聲,這才知道這老奴是程嬌娘那裡的,因為厭惡那個傻子,捎帶看這個僕婦也不耐起來。

  “是那傻子的,別管了。”她拉六娘衣袖說道。

  旁邊的五娘抿嘴笑,又搖頭。

  這些僕婦果然一個二個的滑頭,推到傻子身上,怎麼說都是她有理,也不怕對質。

  程六娘聽了是傻子那裡的人,也要嫌棄的丟開,但目光落在那盤金燦燦的吃食上有些移不開了。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傻子那裡扒窗戶時聞到的香味。

  “喂,把那個拿過來。”她說道,伸手指了指盤子。

  僕婦不敢怠慢,此時她已經不指望能把東西拿回家,而是這三個小娘子不再追究就好了,當下恭敬的捧上來。

  “要這個幹什麼?”程七娘掩著鼻子,帶著幾分嫌棄說道,“別沾染了傻病。”

  程五娘主動接過僕婦遞來的盤子,笑吟吟的捧到程六娘跟前。

  “妹妹,要這個玩什麼?”她問道。

  “我們,去喂魚。”程六娘眼珠轉了轉說道。

  “魚兒吃了會變傻的!”程七娘喊道。

  “傻了不是更好,咱們釣魚就很容易了。”程六娘笑道,拎起裙子向荷花池邊去。

  程七娘嘟嘴。

  “那我不和你玩了。”她故作威脅的喊道。

  程六娘才不怕她,催著程五娘快些。

  程五娘笑著拉著程七娘。

  “吃了傻子的東西不會變傻的,況且這又不是她的,是咱們家的。”她笑盈盈說道。

  程七娘這才哦了聲,半推半就的跟著過去了。

  僕婦趁機一溜煙的跑了。

  輕輕一揉,酥脆的麵食就散落在水面上,不多時便引來荷葉下肥大的魚兒來吃。

  “這什麼東西啊,怎麼日常沒見過?”程六娘說道,喂了一會兒魚,耐不住手裡東西的香氣看了又看。

  “不知道,我也沒見過。”程五娘說道。

  “給那傻子吃的,跟咱們吃的自然不一樣。”程七娘說道,掩著鼻子站開幾步。

  程六娘眼珠轉了又轉,伸手捏起一個放進嘴裡,嚇得程七娘叫了聲。

  “啊。”程六娘旋即也喊了聲。

  程五娘有些了然,聽說傻子那裡是單獨的小廚房,卻沒有給配廚子,只給了一個粗使僕婦和粗使小丫頭,這樣的僕婦和丫頭能做出什麼吃食來,不過這傻子也用不著什麼好吃食,對傻子來說,吃僅僅是果腹而已。

  這吃食沒見過,不是她們常吃的,想必就是那傻子的小廚房裡單獨做的,能好吃才怪呢。

  但下一刻程六娘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呸呸的吐出來,反而是又伸手抓了一把塞進嘴裡。

  “好吃!”她含糊說道。

  程七娘和程五娘瞪大了眼,看著有失大家閨秀風度的程六娘。

  “六娘變傻子了!”程七娘喊道,拎著裙子跑開了。

  程大夫人才消停三天的耳邊又被女兒吵的嗡嗡響。

  這個老閨女,原本想多留幾年,看樣子還是讓她早些嫁人的好。

  “母親,母親,我要吃這個嘛,我也要吃這個嘛。”程六娘說道,跪坐在席墊上,搖著母親的胳膊。

  面前的矮幾上擺著一盤吃食,被掰的有些鬆散。

  “六娘,你已經十二歲了,哪能這樣饞嘴吃。”程大夫人皺眉說道。

  “母親,我不要聽這個,你偏心,給那傻子做好吃的,不給我吃。”程六娘嘟嘴說道,“你還是想讓她當六娘,要我當七娘!”

  程大夫人頭疼。

  “怎麼就好吃了?”她伸手捏了一塊放到嘴裡,眼睛微微一亮,點了點頭,“嗯,不錯。”

  看到母親說好,程六娘更加有底氣了,吵得程大夫人實在受不了。

  “去,問問那個廚子做的。”她只得說道。

  不多時,程嬌娘那邊的那個僕婦就心驚膽戰的跪在了門廳外。

  這種粗使僕婦都沒資格進屋門。

  她以為是事發了,自己的話能哄騙家裡的年輕姑娘們,但主母是如論如何也騙不了的。

  這下慘了,自己要被趕出了,都怪這個傻子,胡亂折騰什麼吃食。

  僕婦又是恨又是怕俯身在地亂戰。

  “這是你做的?”程大夫人問道。

  僕婦聽了兩遍才聽清問的什麼。

  “不是,不是,是半芹那丫頭做的。”她忙擺手大聲說道。

  半芹?

  程大夫人想了想才想到是誰,又點點頭,也是,周老夫人既然把這個丫頭給那傻子伺候,可見是精心挑過的,傻子有什麼需求,無非是吃飽穿暖,丫頭有個好廚藝也再正常不過。

  “母親,我要那個丫頭。”程六娘說道,坐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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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莫名

  雖然程大夫人替程二夫人教養程嬌娘,但程大夫人還是親自去問了程二夫人。

  “大嫂,就是看中我這裡哪個丫頭,你只管要去就是了,更別說如今嬌娘又在你這裡養著。”程二夫人說道。

  份內的事,並非都是情理中的事,多說一句話,累不死,但卻能避免一些嫌隙。

  這是程大夫人嫁為人婦幾十年的經驗。

  “到底是二弟女兒身邊的丫頭,我當伯母的要說一聲。”她說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她也知道二房夫婦絕對不會有任何不樂意,再說多,就顯得過猶不及矯情了,她岔開話題,“我讓人叫那丫頭來了,問問廚藝怎麼樣。”

  程二夫人本沒興趣見一個丫頭,況且還是傻子的丫頭,但既然大嫂說了,也便應允。

  “你吃了那個丫頭做的飯,會變傻的。”程七娘說道。

  母親們談話,姐妹二人坐在屏風後玩雙陸棋。

  “那丫頭又不是傻子。”程六娘對小孩子的話嗤之以鼻,同時一推棋盤,“我贏了,我把那盤子炸食都吃了,看,我還是贏了你。”

  程七娘嘟嘴不滿將棋盤晃得嘩啦響。

  “要麼我真變傻了?”程六娘搖著小團扇故作認真說道,“怎麼還贏了七娘你呢?原來七娘你比傻子還傻?”

  她說罷用小扇子掩著嘴咯咯笑起來。

  程七娘又羞又怒大哭起來。

  “六娘!又欺負你妹妹!”程大夫人氣惱的聲音從屏風前傳來。

  奶媽們也碎步進來跪下訓斥六娘安慰七娘,見怪不怪,很顯然對於這姐妹倆來說是常有的事。

  正熱鬧著,半芹被帶來了。

  “你家娘子做什麼呢?”程二夫人依著本分問了句。

  半芹大喜。

  “娘子睡著呢。”她高興的忙答道。

  什麼時候了還睡,程二夫人抿抿嘴,果然傻子就是傻子。

  “這個是你做的?”程大夫人沒必要跟一個丫頭客氣,直奔主題問道。

  僕婦將程六娘吃剩的炸食推過來給半芹看。

  半芹啊了聲,一臉驚訝。

  才發現自己的吃食被人偷了吧,僕婦以及程大夫人看著她的神情暗自說道。

  “娘子不愛吃飯,所以奴婢就做了些小食。”半芹回過神忙低頭說道。

  當僕婦來說二夫人找她時,她跟娘子高興的說肯定是要見娘子了。

  “小食。”程嬌娘吐出兩個字。

  不過當時她沒明白,還以為娘子要吃小食,本來要去拿,但僕婦催著過去,只得吩咐那個粗使丫頭給娘子端小食。

  沒想到這小食竟然已經在夫人這裡了!

  原來娘子說的小食是指夫人見她是為了小食的意思嗎?

  娘子怎麼知道的?

  天啊,娘子果然是神仙開竅的人,真是太聰明了!

  半芹再抬起頭,神情驚喜興奮。

  這種神情對程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僕婦們很常見,家裡的丫頭某一點得到賞識被叫來問話,那種即將獲得意外之喜的興奮激動。

  這丫頭想必也猜到接下來有什麼好運氣要砸她頭上了。

  程大夫人微微一笑。

  “你做的不錯。”她說道,看向門廳外站著的一個僕婦,“桃娘子,讓她跟著廚房裡的朱娘子做點心吧。”

  僕婦應聲是。

  “還不謝過夫人。”她看著半芹指點道。

  朱娘子是家裡做點心做好的廚娘,能跟著她,學一門手藝,多少丫頭們爭著搶著想要呢。

  半芹有些發愣,似乎不太明白怎麼回事。

  “謝過夫人。”她還是依言叩頭道謝,然後抬起頭,“夫人要我做什麼?”

  “看,真是傻子,連話都聽不懂!”程七娘從屏風後坐著說道。

  程六娘起身走出來。

  “我要你來給我做點心吃。”她看著半芹,微微抬著頭說道。

  半芹終於明白了。

  “可是,奴婢還要伺候我家娘子的。”她愣愣說道。

  “再給嬌娘撥去兩個丫頭。”程大夫人接過話說道,又囑咐一句,“廚娘也去一個。”

  這夠了吧。

  “嫂嫂,哪裡用的那麼多?”程二夫人說道。

  “她到底是病著,多些人也好。”程大夫人說道。

  半芹有些呆呆。

  “夫人的意思是,我以後就不跟著我家娘子了?”她問道。

  程七娘起身出來,看著半芹咯咯的笑。

  “果然傻的很,連話都聽不懂,跟著傻子的人都是會變傻的。”她得意的說道,看了程六娘一眼,“六姐,你真要吃這個丫頭做的東西啊?好好想想吧。”

  程六娘還沒說話,半芹開口了。

  “娘子,我家娘子不傻了。”她忙說道。

  程七娘和程六娘這次表情同一,都嗤的笑了一聲。

  “真的,我家娘子好了。”半芹說道,又指著小食,“這個,這個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她說的話,在場的人聽進去的不多,但有一個意思大家聽懂了。

  “六姐,人家不跟你去啊。”程七娘笑道。

  程六娘拉下臉來。

  “你不想去給我做點心?”她向前邁了一步,豎眉問道。

  半芹有些慌神。

  “奴婢,奴婢其實不會做點心的。”她結結巴巴說道,“都是娘子教我的..”

  她的話音未落,程七娘就咯咯的笑,這笑聲讓程六娘立刻發作了。

  “給我掌嘴!”她喊道,將手裡的團扇狠狠的扔出來,跺腳喊道,“掌嘴!掌嘴!”

  半芹惶惶,僕婦們也愣了下,但旋即一個僕婦就依言上前揚手啪啪給了半芹兩耳光。

  “行了。”程大夫人這才開口。

  僕婦已經收了手,垂手站好。

  半芹臉頰腫起來,整個人都懵了。

  她自從被周老夫人買了調教一段便送到道觀裡,伺候程嬌娘,雖然道觀清苦,但由於周老夫人的錢,道觀的人並沒有欺負她們,程嬌娘又是個傻子,安安靜靜的,日常也沒什麼活,上頭也沒主子管制,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人打。

  “不願意就算了,下去吧。”程大夫人淡淡說道。

  半芹還愣著。

  “還不謝過夫人!”僕婦低聲喝道。

  半芹慌裡慌張的叩頭道謝,慌裡慌張的起身,踉蹌的跑開了。

  “母親,讓她滾啊,讓她滾啊,我不要看到這個丫頭在家裡!”

  身後傳來程六娘的聲音。

  看著半芹慌張狼狽的過來,來往的僕婦丫頭指指點點。

  半芹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臊的還是疼的。

  她低著頭有些慌不擇路腳下差點絆倒,這才發現起身的急,把屐鞋丟在了程二夫人那裡,也不敢回去取,就穿著襪子低著頭慌忙的走。

  石子路咯的腳生疼。

  半芹低著頭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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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錯了

  程嬌娘已經看了好一會兒屏風了。

  屏風上畫的是簡單的樹和美人圖,以及一行字。

  程嬌娘看的就是這行字,這是一行篆書,她動了動嘴脣,慢慢的將其念出來。

  她盯著屏風,放在憑幾上的手慢慢的滑動,一點一點的描寫這一行字。

  她識字,也會寫字,並且應該是很熟練,也許還寫的很好。

  手指僵硬,提轉勾劃完全不聽使喚,但她的心裡很流暢。

  這真的是一個傻子的記憶嗎?

  一個傻子因為神仙開竅就能做到這樣嗎?

  你是誰?

  我是誰?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是半芹回來了,程嬌娘停下手。

  但半芹沒有立刻進來,而是進了小廚房。

  鍋裡的糖熬成糨,半芹將切好的桃子倒進去,滾了兩滾忙忙的撈出,一塊一塊的碼好放在一邊晾著。

  沒有鏡子,半芹對著缸裡的水照了半天,將頭髮理了又理,臉上抹上了鍋灰,看上去很滑稽,半芹對著缸笑了笑,哭過的眼還是很明顯。

  她皺起眉轉了幾圈,乾脆將手在眼上也抹了兩道,然後桃子也涼好了,她深吸一口氣端著盤子輕快的向屋內跑去。

  “娘子,娘子,你嘗嘗這次做的怎麼樣?”

  程嬌娘看著她。

  半芹笑眯眯的跪坐下來,將盤子放在憑幾上,用竹簽扎起一個,起身遞到程嬌娘嘴邊。

  程嬌娘張嘴一口吃下。

  “怎麼樣?”半芹問道。

  程嬌娘慢慢的吃,沒有說話。

  半芹也不急,笑眯眯的看著她吃,一面嘰嘰呱呱的講自己怎麼做的。

  “好。”程嬌娘吃完了,回答道。

  半芹高興的笑,伸手摸臉,然後故作驚訝的發現了什麼。

  “啊呀,手上有灰啊。”她說道,“娘子,我有沒有抹到臉上?”

  “有。”程嬌娘說道。

  “哎呀好丟臉啊,不過反正也沒別的人,就不洗了。”半芹笑道。

  程嬌娘抿了抿嘴。

  “好啊。”她說道。

  半芹便又扎著桃子喂她。

  程嬌娘吃了兩個之後不吃了。

  “桃核還留著吧?”她忽的問道。

  半芹點點頭。

  “娘子,又想吃什麼?”她問道。

  “砸,剝出桃仁來。”程嬌娘說道,“拿搗子搗爛了,給我拿來。”

  半芹也不問什麼,應聲是就轉身出去了。

  地板上,沾了污泥的襪子留下一溜腳印。

  程嬌娘的目光看過去。

  “娘子,你看這樣行嗎?”半芹坐在她面前搗桃仁,不時的問一句。

  程嬌娘倚這憑幾閉目養神。

  “姜還有嗎?”她問道。

  半芹點點頭說聲有。

  “取來,用筷子刮皮。”程嬌娘說道。

  半芹哦了聲,依言而行。

  “娘子,只要姜皮不要姜嗎?”她一面小心的將姜皮刮下一層放入碗裡,一面問道。

  “不要。”程嬌娘說道,閉著眼聽她蹬蹬的搗了一刻,“好了。”

  半芹停下手,帶著幾分期待。

  “娘子,要怎麼做?煎炒烹炸?”她問道。

  程嬌娘伸手。

  “來。”她說道。

  半芹有些不解的向前挪了挪。

  “來。”程嬌娘再次說道。

  半芹抱著碗坐過來,和程嬌娘面對面。

  程嬌娘一手扶袖,一手從碗中挖了一塊糊子,抬手抹在半芹臉上。

  半芹嚇了一跳,涼呼呼膩呼呼還有些刺痛。

  “娘子?”她驚訝道。

  程嬌娘不說話,繼續挖了一塊給她在臉上慢慢的擦去,慢慢的抹平,左邊擦完了擦右邊。

  半芹漸漸的不動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很快眼淚越來越多,衝去臉上的糊子已經灰黑。

  程嬌娘用袖子擦她的眼淚。

  “等擦完晾一刻再哭,要不然,你還得重新搗一碗。”她說道。

  半芹扁著嘴,用力的忍住哭。

  “娘子,別用袖子,弄髒了。”她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

  “沒事,是你的袖子。”她說道。

  半芹咦了聲,這才低頭看到果然是自己的袖子,她噗嗤一聲又笑了。

  “娘子。”她喊道,帶著哭意又帶著笑意。

  夜色降下來時,半芹對著鏡子照了照,臉上白白嫩嫩一如既往。

  “娘子。”她高興的喊道,“好的這麼快啊!”

  程嬌娘躺在臥床上,似乎睡著了。

  “娘子。”半芹知道她沒睡,在床下的墊席上跪坐,一面散開頭髮,“娘子你真厲害啊。”

  “我連死人都能治活,你這兩巴掌算什麼。”程嬌娘說道。

  聽她提到兩巴掌,半芹的情緒有些低落,她趴在程嬌娘的床榻邊上。

  “娘子,為什麼她們要打我啊。”她咕噥委屈的說道,“我也沒做什麼啊。”

  “因為你有的,她們沒有,而你又不肯,為她們所用,所以,這就是,你的罪。”程嬌娘說道。

  半芹似懂非懂。

  程嬌娘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自己也愣了,腦子裡再次出現那種轟隆隆的鳴叫。

  因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該死….

  她不由伸手握住領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半芹嚇了一跳,慌忙的跪直身子,幫她撫順胸口,一疊聲的喊娘子。

  還好這次程嬌娘沒有再暈過去,她喘息一刻,慢慢的平復了。

  因為這次不是上次那樣的難過的感覺,而是憤怒。

  憤怒的痛,比不得傷心的痛,這種痛不會讓她暈過去,而只會讓她清醒著。

  “娘子。”半芹哭著喊道,“都是奴婢的錯。”

  “是錯的。”程嬌娘說道,長長的吐口氣,“是錯的。”

  “是,奴婢錯了。”半芹哭道,用袖子擦淚。

  是說那句話是錯的,程嬌娘心裡說道,但口中實在是懶的動了,也就不說了。

  喝了幾口水,再三平靜之後,半芹扶著程嬌娘重新躺下。

  夜色深了,連蟲聲呢喃都平息了。

  半芹小心的跪坐了半日,確定程嬌娘平穩無恙,才躺了下來。

  “你錯了。”程嬌娘忽的說道。

  彼時半芹已經星眼朦朧的要睡著了,驚了一下又睜開眼。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下才想到娘子這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話,有些想笑又想哭。

  “你錯了。”程嬌娘接著說道,看著夜色,“當時你不該,自己說那麼多話。”

  “那奴婢應該如何?”半芹不解的問道。

  “說,自己不做主,讓她們,來找我。”程嬌娘說道。

  “為什麼?”半芹問道,越發不解,“怎好推娘子身上?”

  “因為,我是你的娘子。”程嬌娘說道。

  半芹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但娘子說的話總是沒錯的,她嗯了聲,重重的點點頭,等了一刻程嬌娘不再說話,她便躺下了。

  雖然不太懂,但莫名其妙的她覺得很安心,在枕頭上蹭了蹭,深吸一口氣舒舒服服的閉上眼。

  “還有。”程嬌娘又說道,“我是個傻子。”

  傻子做什麼,都是合情合理的。

  這一次沒有半芹的疑問,回應她的是細細的鼾聲。

  室內便再無聲,萬物靜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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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周家

  六月半,程大老爺派去並州的人傳回消息了,證明半芹所說的是事實。

  “遭了雷火,燒了一半,那邊的道觀散了,又以為人被拐子拐跑了,怕咱們追究道士們都跑了。”程大老爺將信件放在憑幾上,對屋子裡的人說道。

  此時程大夫人程二老爺夫婦都在。

  大家神情都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悲傷。

  “周家那邊呢?”程大夫人問道。

  “還沒回信。”程大老爺說道,“也不知道是沒收到還是收到了不理會。”

  “就是問了只怕她們也不知道。”程大夫人說道,一面看程二夫人,“當初周家老夫人供養道觀,家裡的人都不太樂意。”

  更別提還往道觀裡偷偷埋下一大筆錢,更不會讓周家的人知道了,要不然,周老夫人一死,那些錢必然要被拿回去的。

  程二夫人點點頭謝過大嫂給自己的解釋。

  “既然確定了,那就好好養著吧。”程大老爺說道。

  大家應聲是,便各自散了。

  程二夫人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卸妝歇午覺,一面由僕婦伺候,一面想著方才聽到的事。

  成親以來她先是在家伺候公婆三年,生養女兒後才跟丈夫去並州同住,那時候那個傻兒已經養在道觀,家中從來沒人提起這個孩子,丈夫更是從沒探望過,雖然同在並州生活了四五年,但這個傻兒從來沒在生活裡出現過,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但不出現並不代表不存在,只要存在總是會出現的。

  “那周家,很有錢嗎?”她問道。

  記得當時聽父母說,周家祖上是陝邊州人士,進了京為官也是武官,跟他們這等書香世家是不能比的。

  當時作為亡故嫡妻娘家他們派的來見面的人粗俗不堪。

  “很有錢的。”梳頭的婦人聞言忙說道。

  程二夫人看她一眼。

  “你倒比我知道的清楚。”她不鹹不淡的說道。

  這些日子隨著那傻兒的歸來,雖然知道程二夫人不喜,但僕婦還是耐不住私下談的都是周氏夫人的舊事。

  這個梳頭的婦人,是程二夫人從娘家帶來的。

  梳頭婦人有些訕訕垂頭。

  “怎麼個有錢?”程二夫人問道。

  見夫人沒怪罪,婦人松了口氣。

  “夫人,別的不說,你知道當年周氏…周氏嫁過來時的嫁妝多豐厚嗎?”她說道。

  程二夫人斜了一眼這婦人。

  廢話,她一個繼室難道還去查點前任的嫁妝嗎?

  婦人面色尷尬,這就叫不好聽了嗎,那些僕婦們私下說的更不好聽呢。

  “…當年周夫人進門時,那叫一個風光啊,金銀首飾布匹絹絲,二個位於城東西市好地段的鋪子,兩個位於郊好地好收成的莊子….”

  “..那都是周家提前半年派人來咱們江州城精挑細選的…”

  “..我還記得當時周夫人剛過世,由老夫人代管了一段嫁妝,聽那些管事娘子說,光一個鋪子的收成就足夠咱們家半年的開支…”

  那是真金白銀財能生財的嫁妝啊。

  再想如今的夫人的嫁妝…

  到底非京城之地的清貴人家,不能比啊。

  梳頭婦人撿著能說的說了。

  程二夫人暗自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嫁妝在豐厚又如何,一閉眼什麼都不是。

  不過…

  一個鋪子的收成就夠半年的開支?

  “那這些鋪子莊子都是老爺管的嗎?”她忽的想到什麼問道。

  那麼多收益,怎麼家裡從來沒見過?

  難道那些綠娘十三娘什麼的都是靠這個收益養著的嗎?

  “不是,不是。”僕婦一眼就知道自己夫人心裡想什麼,忙說道,“在大夫人那裡。”

  大夫人?

  程二夫人摘下一根簪子,慢慢的放在桌子上。

  “怎麼大嫂從來沒說過?”她笑道。

  雖然不分家,但各方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賬的,如今婆婆不管家事,由大嫂主持中饋。

  “畢竟是先頭那位的嫁妝,怕說起來,夫人您忌諱吧。”僕婦說道。

  程二夫人是覺得不太舒服,也說不上是哪裡不舒服。

  那些嫁妝早晚是那個傻兒的,她以及她的子女都用不得,但那些收益…

  家裡的開支都是大嫂掌管,收益自然也不用分什麼大房二房的,但是…

  她還是覺得哪裡不舒服。

  嫁進來滿九年了,她剛剛知道這件事,還是托那傻兒的福!

  要是那傻兒一輩子不回來,她是不是一輩子都不知道啊?

  “夫人,廚房的解暑湯送來了。”有丫頭進來問道。

  程家雖然富足,但一向秉行節儉,一日三餐,加餐宵夜,點心也都是定食定量,近日炎夏,大夫人讓廚房加了解暑湯,但她自己不用,只讓孩子們吃,二夫人自然跟著嫂嫂看齊,也不用。

  但僕婦們該問還是會來問一問。

  程二夫人轉過身。

  “拿來吧,我正好想用。”她說道。

  “是。”丫頭應聲是,轉身就走,走了幾步才回過神。

  夫人方才說什麼?

  “哎,夫人是說不用?”她忙低聲問旁邊的丫頭。

  那丫頭打著哈欠。

  “你困迷糊了?夫人明明說要用。”她說道。

  啊?丫頭這才明白自己沒聽錯。

  “真是奇怪,夫人怎麼用了?”她笑道。

  “家裡的東西,夫人想用就用嘍,不用也白不用。”先前那丫頭懶洋洋的說道。

  而此時,京城,廣袤胡同,高懸周宅的大門前,一個十七八歲的英武少年正跳下馬。

  門房早跑出來四五個小廝搶著牽馬。

  少年揚手解下腰間的錢袋扔過去。

  “賞你們的,吃酒去吧。”他喊道。

  小廝們一片爭搶。

  “謝六郎賞!”他們齊聲喊道。

  周六郎哈哈大笑著徑直進去了。

  周家的宅院是按照陝邊州的祖宅改造的,尤其是那一面影壁,更是直接從家裡拆了運來的,花費的銀錢簡直抵十個影壁,一舉成名,從此穩居京中奇葩家族榜,人稱老陝周。

  周六郎大步進了自己的院子,屋檐下,坐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長眉細眼,穿著大袖長袍,正看著面前的白瓷圍棋盤若有所思,旁邊跪坐兩個小丫頭也跟著看棋盤,嘰嘰喳喳的說話。

  “秦郎君,這個好沒意思,不如玩雙陸棋吧。”她們說道。

  聽到周六郎的腳步聲,大家都看過來,兩個丫頭跪直身子,再俯身施禮。

  那少年卻依舊看著棋盤。

  “桑子,你今日怎麼過來了?”周六郎衣袖一甩直接盤膝坐下,將棋盤充作憑幾,手臂放上去,刷拉打亂了其上的棋子。

  少年也不以為意。

  “悶的慌,來你這裡聽聽趣事。”他說道。

  “我這裡有什麼趣事?”周六郎問道。

  “聽說江州府你那姑父家派人來了?”少年問道。

  周六郎看身後的跪坐的兩個丫頭,兩個丫頭心虛的低頭。

  “那家人果然是個趣事。”周六郎說道,伸手撥弄棋子。

  “是說你那個表妹的事。”少年說道,“你們怎麼不細問一下,就將程家的人趕走了?”

  “無用之人,與我們周家何干。”周六郎說道,面帶不屑,“當初姑母不聽言,非要留那等傻兒,害人害己,枉費祖母祖父養育,至於那個傻兒,祖母又犯了婦人之仁,不讓她早死早托生,反而呵護喂養,豬喂養尚能食肉,痴傻兒喂養有何益?”

  少年呵呵笑了。

  “六郎,你那豬都不如的表妹養在並州。”他說道,“程家的人現在來問,是不是你們把她送回江州的。”

  “對啊,他們來問如何?我們就該恭敬作答麼?”周六郎看著他瞪眼問道。

  少年看著他笑,伸手在棋盤上修長的手指劃過一道。

  “從並州,到江州。”他說道,“你的表妹在程家,你家不知的時候,自己回去了。”

  周六郎看著他,眉頭微凝。

  少年再次伸手從棋盤上這一點劃到那一點。

  “從並州到江州,一個年幼女郎。”他含笑說道,“你說,一個無用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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