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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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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Twentine -【忍冬】《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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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4: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許輝很快安靜了下來。

  不理白璐,甚至也不理自己。

  拖著步子來到窗檯邊上,貼著牆坐下。

  手肘搭在彎曲的膝蓋上,他低著頭,臉埋在雙臂之間。

  外面天已經黑了。

  雨勢完全沒有消減的意思。

  白璐放開門把手,轉身進屋。

  她坐在許輝旁邊。

  這感覺有些奇怪。

  距離自己十幾公分外,是另外一個人的身體,似乎有著熱氣,和淺淺的呼吸。

  白璐抱著自己的膝蓋,沒感覺到地面涼。

  「我朋友都說不怪我……」不知過了多久,許輝開口。

  他的聲音被他自己圈在了雙臂之下,低沉,執拗。

  「怪。」白璐更為簡單。

  許輝側過頭,從臂彎裡露出一隻迷醉的眼睛,半睜不睜,看著地面。

  「不怪我……怪他們自己……」

  白璐轉眼,巨大鏡框後的雙眸被雨洗過一般涼。

  「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

  「你對你弟弟好不好。」

  許輝把頭蹭著扭回去,一聲不吭。

  白璐說:「要麼我換一個問法,你對你弟弟好過麼?」

  許輝的臉埋得更緊,他輕微的蠕動,像是要縮進蛋裡的雛鳥。

  「……好過的吧。」白璐看著他,一句一句地說。

  「不然他們怎麼會那麼喜歡你……黏著你,想在你身邊,能記住你每一句話。」

  許輝抱著膝蓋,手緊了點,呼吸重了點。

  他露在外面的脖頸骨節突顯,皮膚冰白細膩。

  白璐靜靜看著,說:「你明知道自己不一樣。」

  許輝冷笑了一聲,身體輕動,慢慢坐直了。

  臉上的冷笑還沒散去。

  他不在意地說:「怎麼不一樣,我有兩個腦袋?」

  白璐的聲音落在許輝微垂的睫毛之上。

  「你明知道別人那麼容易就會喜歡上你。」

  許輝怔住了。

  酒精讓他的臉看起來和善許多,沉靜發呆之際,有股茫然的氣息縈繞。

  白璐:「想拿就拿,想扔就扔,回頭看過麼?」

  許輝收了收下巴,眼睛盯著地面,忽然發起脾氣。

  「你不要跟我說話。」

  白璐也垂下脖頸,試圖看著他的眼睛。許輝沒讓她得逞,對視的前一秒硬生生別過頭去。

  白璐的目光緊緊追隨他,身子也側過來,聲音不大,卻字字鑽進許輝的耳朵。

  「你回過一次頭麼,就算什麼都不做,只是看看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許輝聲音陡然變大,抬頭瞪著她。

  「不看!我憑什麼看,跟我沒關係,自找的!」

  白璐一眨不眨看著他,許輝被她看得更加暴躁。

  「我讓他喜歡我了?我逼著他給我送生日禮物了?我什麼都沒有答應過,他自己願意的,出了事憑什麼怨我。」

  白璐忍不住,忽然笑了,邊笑邊點頭。

  「嗯。」

  許輝牙關緊咬。

  白璐努努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聲說:「你弟弟那時候十歲吧。」

  不知道是「弟弟」,或是「十歲」——

  總之這句話裡一定有某些內容,在出口的瞬間擊碎了他。

  許輝呼吸不勻,肩膀鬆垮,眼眶如火燒,依舊強忍著。

  眼淚落下來的前一秒,許輝從地上站起來,指著門口。

  「滾……以後也不用來了。」

  白璐拍拍衣服,頭低著走到門口。

  天氣有所緩和,白璐在樓門口撐起傘,緩緩步入雨中。

  可走了幾步,白璐的步伐停住了。

  還是那根電線杆下。

  昏暗的路燈,淋漓的雨水,一個打著傘的男孩。

  他好像正在趕路,被無意中的一瞥驚住,愣愣地乾站著。

  白璐只停了一秒鐘,就若無其事地接著往前走。

  路過背著大書包的吳瀚文身邊時,他有所反應,想叫她,但聲音被雨和路過的汽車喇叭蓋住了。

  白璐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吳瀚文跟了上來。

  背後的腳步聲有點沉重,可以理解。吳瀚文學習成癮,每天都要背著二十斤的書包上學放學。

  白璐知道吳瀚文有晚上來學校自習室看書的習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晚。

  進了校門,白璐往宿舍樓走。

  「哎!」吳瀚文到底還是叫住了她。

  白璐回頭,「怎麼了?」

  「你……」

  校園裡的燈更暗,白璐看不清他的臉色,開口說:「怎麼這麼晚還來學校?」

  「啊,我白天在學校幫包老師弄試卷,走的發現東西忘了,回來拿。」

  「太晚了,你回去小心點。」

  「……沒事,我家住的近。」

  白璐點點頭,轉身離開。

  這次吳瀚文沒有叫住她。

  一場秋雨一場寒,第二天凌晨的時候雨停了,校園滿地殘花落葉,終於有了秋的氛圍。

  今天這一桌都格外的安靜。

  白璐本身話不多,而往日喜歡跟同學閒聊的吳瀚文也從早埋頭看書到晚,連李思毅來問題都是直接在本子上把答案寫好給回去。

  李思毅開始的時候調侃幾句,後來發現氣氛是真的不對勁,也就老實匿了。

  最後一節課上完,同學陸陸續續去吃飯,白璐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拐了個彎,來到食堂後身。

  轉身,毫不意外地看見吳瀚文,白璐笑了笑。

  「又想請我吃飯?」

  吳瀚文神情嚴肅,皺著眉頭的樣子很像班主任包建勳。

  「怎麼回事?」吳瀚文問。

  白璐:「什麼怎麼回事?」

  吳瀚文:「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白璐安靜地低下頭。吳瀚文有點急了,「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從那裡出來?」

  白璐抬眼,「那裡怎麼了?」

  「那裡是——」吳瀚文欲言又止,「是、是他家啊。」

  「誰家?」

  吳瀚文深吸氣,「許輝家。」

  白璐說:「你怎麼知道他住哪?」

  「我租的房子也在那附近,我見過他,好歹唸過一個初中——」吳瀚文解釋了幾句,忽然感覺不對勁,趕快把話題導了回來。

  「我是在問你!你怎麼會從他那出來?你認識許輝?」

  白璐抿著嘴,輕輕嗯了一聲。

  「認識啊,是朋友。」

  吳瀚文被她輕描淡寫的態度震驚了,「不是,你、你……他……」

  白璐說:「偶然認識的。」她邁步往食堂走去,「沒什麼事,你就當沒看見吧。」

  「不可能。」

  白璐站住腳。

  他不止會學習,秋風一吹,把一個理性的學習委員喚醒了。

  「你們不是朋友。」吳瀚文就此篤定著。

  他腦筋靈活,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思維迅速地飛散。

  白璐意識到什麼,她試圖打斷他。

  「回去吧,別想了。」

  「不不……」吳瀚文抬手,他想起的事情越來越多,多到在已經寒涼的夜晚肩膀出汗。

  「我們吃飯的時候你還問過我他的消息,你是故意問的?」

  最先回想起的一點,無形之中給這位十八歲的少年悶聲一擊。

  「你本來就是想問他的是吧。」

  白璐抿嘴。

  吳瀚文原地走動了幾下,又說:「是不是之前運動會的時候你也是……」

  白璐沒有說話,但是目光分明已經給出答案。

  吳瀚文手掐著腰,急得都有些駝背了,臉皺到一起,痛心疾首地說:

  「你怎麼會跟他弄到一起呢!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蔣茹在他身上栽了那麼大的觔斗你都沒記住?虧了我還幫你瞞著包老師!」

  白璐搖搖頭,「你想太多了。」

  「我想什麼了就想太多了?那是晚上,你從他家裡出來,你告訴我怎麼往少了想?」

  白璐無聲地看著他,吳瀚文的目光漸漸嚴厲起來。

  「你解釋啊?」

  白璐:「還是你先解釋一下吧。」

  吳瀚文一愣,「我解釋?我解釋什麼?」

  白璐:「為什麼這麼在意我的事。」

  吳瀚文好像忽然間被饅頭噎住了,目光亂竄,支支吾吾。

  「我、我就是,就是問一下。」

  「有這麼問的?」

  「……你畢竟是我同桌。」

  「謝謝。」

  吳瀚文抬頭,看見白璐的目光,「謝謝你關心我。」

  她話裡沒有任何嘲諷的語氣,吳瀚文漸漸安定下來。

  「你……」

  「不是你想的那樣。」

  吳瀚文迎著白璐的目光,終於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想的什麼樣?」

  白璐抬眼,「那樣。」

  「可你也不會憑白地去——」說到一半,吳瀚文忽然停住,他眼睛亮了片刻。

  白璐曾從他的臉上見過很多次這樣的表情,那是解開難題的瞬間才會出現的神色。

  「因為蔣茹。」

  吳瀚文猜測的時候還猶猶豫豫,可話說完的一刻,忽然就確信了。

  「因為蔣茹,對不對?」

  半晌,白璐輕輕吸了一口氣,感慨的語氣,「厲害啊。」

  吳瀚文剛被誇得有點飄,又忽然想到現在不是在做試卷。

  掐著腰,吳瀚文來回踱步,覺得有好多想說的話,可一時又不知從哪開口。

  白璐忍不住說:「不暈麼?」

  「不!」吳瀚文瞪了一眼,接著走。

  「那我先走了。」

  「站住!」

  白璐回身,「再晚要來不及吃飯了。」

  吳瀚文瞪眼:「你還有心思吃飯!」

  「你不餓麼?」

  「我——」

  白璐擺擺頭,「來,我請你吃。」

  吳瀚文立在當場。白璐又催了一句,吳瀚文啞口無言,撓撓頭,跟了上去。

  兩人一同往食堂走,白璐:「啊……」

  「你別想再打聽許輝的事了!」吳瀚文連珠炮似地蹦出來。

  白璐嘴才張了一半,詫異地看著吳瀚文,「什麼?」

  白璐的神情讓吳瀚文覺得自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他有些尷尬地說:「沒沒,怎麼了?」

  白璐:「哦,你想吃什麼?」說著又她笑了笑,「別太貴,手下留情。」

  「放心!」吳瀚文爽利地說:「刀削麵走一波。」

  吳瀚文開始講下次考試的事情。

  低著頭步上台階,白璐聽著吳瀚文的話,嘴唇抿著,唇色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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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夜很靜,小區裡更靜。

  出租車停在門口,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少年給了錢,開門步入夜色。

  最近連下了幾場雨,空氣潮濕,他下車的時候咳嗽了一聲,用手蓋住了。

  來到一幢別墅前。

  這座花園小區不算新,有近二十年房齡,剛開盤的時候是本市最貴的樓盤,幾年前被超過了。

  他印象太深了。

  本來他父親是準備在那個新樓盤裡買房的,訂金都已經付好。

  那年他初二,父親有一晚興高采烈地回家,說房子年底就能交鑰匙了,等裝修完明年就能搬過去。

  他把結構圖拿回來,給全家人看。

  新別墅也是三層,一層一間主臥。大家圍在一起討論分屋子的時候,父親跟王婕笑著說:「咱倆就住二樓主臥吧,我住房子就喜歡住二樓。」

  王婕連連說好,拿著圖片興致勃勃地看著。

  從書裡抬起頭,他偶然回想起,母親從前住在三樓。

  許易恆被王婕抱在懷裡,王婕問:「小恆喜歡幾樓?」

  許易恆從王婕懷裡掙脫出來,王婕拉也沒拉住,直接蹦到坐在一邊的許輝身邊。

  脆生生地說:「哥哥住哪我住哪!」

  王婕有點尷尬。

  「別打擾你哥哥看書……」

  許易恆那時十歲,是男孩最能瘋的時候,可他的性格卻比較內向,在學校從來蔫聲蔫氣,只有回家了在爸媽面前才放開一些。

  許輝低著頭看他,沒說話。

  父親提點似地對許輝說:「要不你跟你弟弟住三樓?三樓寬敞,還有個閣樓。」

  許易恆激動地拍手,「閣樓!」他拉著許輝的袖子,「哥……哥!」

  許易恆長得很可愛,繼承了父母的美貌。

  畢竟有血緣關係,他看起來跟許輝有幾分相似。

  許易恆眼睛大而有神,小心地盯著許輝。「哥……咱們住三樓吧。」

  許輝不知道腦海裡想到什麼,沉默了好久。

  父親低聲叫他:「阿輝……」

  許輝抬眼,看見父親與王婕都在看著他。

  他點點頭,「行。」

  許易恆趴在許輝的背上開心地大叫。

  那天晚上,許易恆賴在許輝房裡,很晚都不肯走。

  他很興奮,在許輝屋裡蹦蹦跳跳。

  許輝躺在床上玩遊戲機,許易恆趴過來。

  「哥,你後天過生日!」

  許輝嗯了一聲。

  「你在哪過啊,是不是有同學去,我也去吧。」

  許輝哼笑一聲,眼睛並沒有離開遊戲機。

  許易恆扒著許輝的手,「在哪呀?」

  許輝撥開他,皺著眉。

  「別亂動。」

  「那在哪啊?在哪在哪在哪?」

  節奏被打亂,許輝操作的機器人終於被炮火轟掉,倒地不起。

  許輝閉上眼,把遊戲機扔到一邊,許易恆還在旁邊問。

  「在哪啊哥?」

  許輝不耐煩地把被蓋起,「我要上學,生日不過了。」

  「啊,怎麼不過了!」許易恆有點失望。

  「學校補課。」許輝隨口一說,蒙被睡覺。

  他隨口一說……

  ……

  院子沒有人打理,堆得全是雜物。

  父親在外談生意。

  都說家是避風的港灣,可最近兩年,他父親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沒有人氣的房子,看著格外寒涼。

  許輝掏出鑰匙開門,鑰匙擰到一半,裡面有人打開了。

  是保姆吳阿姨。

  吳阿姨今年四十多歲,是一個職業家政。

  家裡出事之後,父親找她來幫忙照顧王婕,已經好幾年了。

  許輝很少見到她,她一踏入家門就陪在王婕身邊,是以對許輝有著強烈的敵視情緒。

  吳阿姨應該是聽見門口的動靜才過來開門,見到許輝,她禁不住啊了一聲,然後馬上擋在門口,打量著許輝說:

  「你爸沒在家。」

  許輝僵硬地嗯了一聲,「我回來拿點東西。」

  吳阿姨有點猶豫,「今天你媽回家住了……」

  許輝手插在褲兜裡。

  「她在家?」

  「是啊,白天一直在醫院,最近身體不好,晚上回來休息。」她看著許輝,「所以你過兩天再拿吧。」

  「她……」許輝欲言又止,頭一直垂著,看著地面。

  這時另外一道聲音傳來,有些柔弱的女聲。

  「吳姐,誰呀?」

  「沒人!」吳阿姨馬上回頭喊了一句,然後轉回來,使勁給許輝擠眼色。「趕緊的呀。」

  許輝撇開眼,猶豫了一下,腳還沒動地方。

  拖鞋的聲音漸漸近了,吳阿姨抬手推了許輝一下,就要關門,許輝抽出一隻手,抵住。

  「吳姐?」王婕走過來,終於看見門口的許輝。

  「……」

  吳阿姨一跺腳,「嘿呦!」衝著許輝狠白一眼。

  王婕還不到四十歲,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完全找不到當初的風姿,頭髮白了大半也沒有染,皮膚粗糙,眼袋黑深。

  她看見許輝的一瞬,人呆立住,而後轉過頭,默不作聲地往樓上走。

  「小婕!」吳阿姨跟過去扶著她,剩下許輝一個人晾在門口。

  「王姨。」許輝開口。

  王婕回頭,沒等許輝說什麼,已經開口道:「你要拿什麼就拿什麼,不用問我。」

  「不是……」

  許輝胸口壓著石頭一樣,說話磨砂般吃力。

  「小恆……」

  剛剛說出兩個字,王婕忽然淒厲大叫。

  「你要拿什麼就拿什麼!要拿什麼就拿!不要問我!別問我——!」

  她聲音太尖太銳,到了破音走調的程度。

  吳阿姨抱著她,一邊拍她的後背。

  「好了好了,小婕,不想了啊。」一邊又指著門口的許輝,眯著眼睛,指尖如錐子一樣,咬牙切齒地說:

  「年紀輕輕怎麼就這麼壞呢!就沒見過你這麼惡毒的!害了自己弟弟現在還回來害媽!」

  剛剛初秋,可屋裡已經冷如冰窖。

  王婕崩潰了,捂著臉,大聲哭嚎。

  「真壞啊你!」吳阿姨還指著許輝,臉都氣變形了,不住地說:「你媽都什麼樣了你還說這些!這家全讓你毀了,好好的全讓你毀了!」

  許輝褲兜裡的手握在一起,沒用力,卻抖得不行。

  地上一道門檻,不高,卻永遠也跨不過去。

  許輝一句都不能再聽,狠狠摔上門,背過身跑掉。

  吳阿姨瞪著眼睛看著門,尖叫地喊:「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啊這是!」

  王婕跪倒在地上,吳阿姨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後背。

  「別理他!」

  吳阿姨嘆口氣,說:「真是壞到家了!小婕,要我說你就的盯準許正鋼,最好就自己再生一個,到最後一分錢都別給他!讓他知道報應!哎……你這麼善良,老天不長眼,好心沒好報喲。小恆多好的孩子,聰明可愛的。」

  空蕩的別墅裡,哭聲近乎瘋癲。

  ……

  他跑了太遠。

  出了院子,出了小區,跑出去整整兩條街才停下。

  渾身都是汗,嗓子乾澀無比。

  小賣店,許輝抽了一瓶水,扔下錢就走,後面老闆使勁喊他,「找錢啊!找錢!」聽都沒聽見,大步離開。

  一瓶農夫山泉賣了一百塊錢,老闆樂得嘴角咧到耳根。

  許輝在路邊灌了整整一瓶水,喝了一半,倒了一半,衣服濕透,可身上還是燙的。

  空瓶扔到一旁,許輝狠狠地抹了一把臉。

  臉上很濕,不知是水還是其他。

  十幾分鐘過去了。

  濕了的襯衫被晚風一吹,緊貼在皮膚上,在夜幕之下,他看起來更為單薄了。

  許輝坐在馬路沿上,雙手按住自己的頭,緊緊的。

  汗散盡,他開始感覺到冷了。

  ……

  白璐在睡夢中被吵醒。

  後半夜了,她從電話裡嗅到了公路的氣息。

  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語調偏移。

  「到底為什麼……」

  白璐迷迷濛濛,「什麼?」

  「你到底為什麼那麼說我,你憑什麼那麼說我……」

  白璐剛醒,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皺著眉頭閉上眼睛。

  許輝聲線顫抖,好像比她更為迷茫。

  「到底為什麼跟我說那些話?」

  白璐靜默一會,說:「對不起。」

  「誰讓你跟我道歉……」

  「那要怎麼樣。」

  要怎麼樣?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樣。

  白璐在沉默間隙看了一眼時間,兩點半。

  他還站在大街上吹風。

  聽筒裡的呼吸聲漸重,白璐低聲說:「你要是不喜歡我說的那些,就當我沒說過吧。」

  她險些聽到了他的磨牙聲。

  千磨萬轉後,許輝洩了氣,低聲罵了一句:「都他媽怪你。」

  「什麼?」

  「都怪你……」許輝說著,比起埋怨,聽著更像是走投無路時的賴皮。

  白璐頭昏沉,她也不想追究許輝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簡單地將之歸結為上次不隨心的談話造成的後遺症。

  「對不起。」她不想動腦,夜晚想太多,她會容易睡不著覺。明天有周測,她不想為了許輝的電話耗費心神。

  許輝怪罪了一通,白璐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昏昏欲睡的聲音讓白璐顯得格外的輕柔,飽含誠意。

  「算了……」許輝的語氣終於恢復正常,只剩下疲憊。

  「也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白璐閉著眼睛,慢慢失去意識,完全聽不到許輝說了什麼。

  電話裡只剩下許輝一個人自言自語。

  「其實,我本來也想問問……我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他變得太脆弱。

  「我不敢見他……」

  「上次我偷偷去了一次,他就剩下那麼一點了,渾身肌肉都抽在一起。」

  「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你說他醒了還能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白鷺……」

  風鼓吹著,掩蓋他不堪一擊的聲音。

  「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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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白璐的記憶出現了斷層。

  她早晨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身邊放著手機,最後一個通話記錄是許輝。

  她記得半夜他打來電話,但她不記得什麼時候掛斷了。

  至於內容……

  她在食堂買了早飯,往教學樓走的路上回想起那一句——「都他媽怪你」。

  坐在座位上啃完包子,其他同學才陸陸續續來上學。

  十月中旬了,燥熱褪去,秋日安寧。

  教室最前面的計時板上的數字一天一天地往下減,大家已經習慣了。

  六中高三生每週一次的測驗安排在週四下午。

  上午照常上課,午飯之後,同學們回到教室,然後簡單收拾文具。這時學委會在教室黑板上貼上一張考場表,考場是按照上一次周測的成績分的,同學按照表上劃分,去自己的考場考試。

  白璐把筆袋整理好,背著書包跟著大部隊一起出門。

  門口稍稍有些擁堵,吳瀚文走到白璐身邊。

  「考個試而已,帶這麼多東西?」

  白璐看了他一眼,「也沒多少,隨便帶著的。」她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吳瀚文,「光桿司令啊?」他沒背包,手裡也是空的。

  「觀察不仔細了吧。」吳瀚文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原來領子處夾著一支水性筆,白璐剛剛沒有注意到。

  「就一支筆?」

  「嘖。」吳瀚文一撇嘴,「眼瞅要考數學了,你這思維這麼侷促可怎麼辦。」說著,一扭身,拎著自己的襯衫抬起來,露出了褲子。

  褲兜處別著另外一支水性筆。

  白璐轉回臉,吳瀚文:「……我開玩笑的,思維不能亂發散,不好集中精力。」

  人終於走得差不多了,白璐邁開步子,吳瀚文在門口跟上她。

  「哎……」

  白璐回頭,吳瀚文閉嘴。

  「學委。」

  「啊?」

  走廊裡到處是去往考場的學生,拖拉的腳步聲和細碎的說話聲充斥在慵懶的午後。

  雖然懶,雖然慢,但每個人都走在自己的節奏裡。

  白璐在某一個無人注意的空檔,衝吳瀚文笑了一下。

  很快很快,眨眼的功夫。

  笑容慧黠,含著女生獨有的恃寵而嬌,甚至還有點小小的邪惡。

  最後挑眉說:「沒事。」

  人走了。

  吳瀚文傻眼。

  「什麼感覺?」

  轉頭,看見李思毅背著書包站在身後,吳瀚文乾巴巴開口:「你怎麼還沒走?」

  李思毅坦然,「剛剛太擠。」

  吳瀚文:「你真是一個稱職的胖子。」

  李思毅皺眉,「別轉移話題,什麼感覺。」

  吳瀚文長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

  「哎,說不清,動不動給我來這麼一下子……」

  李思毅呸了一聲,「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什麼動不動,第一次吧。」

  吳瀚文:「……」

  踢一腳,「趕緊考試去。」

  坐在考場裡,白璐是靠近窗戶的位置,窗子開了一道小縫,風颳進來,微微有點涼。

  這次下午考的是理科內容,數理化,試卷在週六早上發了下來。

  吳瀚文捧著試卷進教室時臉色不太好。

  白璐是個敏感的人,她預料到了什麼。

  果然,吳瀚文一臉嚴肅將試卷發到白璐的手裡,白璐看一眼,居然還舒了口氣。

  抬眼,有點無奈地說:「我還以為差了多少。」

  吳瀚文眉頭緊皺,坐回座位裡。

  包老師講題的時候大家都保持著安靜,一直到課上完了,一天結束了,吳瀚文鼻孔裡的氣才出了出來。

  白璐:「真沒多少。」

  吳瀚文:「比上次低了吧。」

  白璐:「三科加一起差了不到二十分——」

  「二十分!」

  學霸可能這輩子都沒碰到過這麼恐怖的分差。

  吳瀚文差點從凳子上蹦起來,白璐往後躲了躲,「你冷靜點。」

  「二!十!分!」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只是這麼簡單的三個字,吳瀚文在唸出口的同時已經生了一層冷汗,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樣,腦袋上隱約冒出感同身受的黑煙。

  吳瀚文慘痛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們省今年有多少考生?」不等白璐說話,他馬上自答道:「將近三十萬!三十萬!一分之差就跨過多少人了?你還敢說二十分!」

  白璐啞口無言。

  考試的時候狀態的確不好,前一天半夜的電話到底影響了她的休息,整個考試過程頭都有點疼。

  吳瀚文慢慢靜下來,眼睛盯著白璐,在白璐回視他的時候,又移開目光看向書桌。

  安靜了一會,可白璐知道,話題沒有結束。

  剛剛開始吧。

  吳瀚文一手拿著黑色水性筆,筆帽沒有摘下,在桌子上亂劃。

  「是受影響了吧。」他說。

  「說話不要省略賓語。」

  「噝——」吳瀚文抽氣,轉頭看白璐,後者笑笑,「逗你呢。」

  吳瀚文:「我沒跟你在開玩笑。」

  白璐的笑容漸漸淡去,吳瀚文的神色也嚴肅起來。

  「是不是受影響了?」

  「沒。」

  「不可能。」吳瀚文堅定地說。

  白璐看了看他,而後點點頭,「那就是吧。」

  「什麼?」

  「學霸說的都是真理。」

  「……」吳瀚文挺了一下腰,而後語氣鎮定地說:「你不要跟我扯皮,沒用!」隨後語氣放緩,指尖搓著。

  「那天回家之後,我又想這事,總覺得……覺得……」

  白璐轉頭。

  她在等待別人說話的時候,神情格外專注,專注到讓你不得不謹慎自己的發言。

  吳瀚文抿抿嘴,一口氣說完。

  「我還是覺得不太妥當。」

  「什麼不妥當。」

  「你這件事。」

  白璐低下頭,吳瀚文誠懇地說:「白璐,不可能沒有影響的,我們現在是高三。」

  他神情太過認真,讓話語也格外地有說服力了。

  「你總要分出時間的,人精力有限,沒有人能真正做到一心二用。」

  白璐輕輕看著桌面上的自己的雙手,吳瀚文知道她聽進去自己的話了。

  「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想的,我總不是你的敵人。」

  半晌,白璐低聲說:「也沒怎麼想……」

  吳瀚文有點急:「那你接近他幹什麼?這麼關鍵的時——」

  白璐轉首,剛好與吳瀚文四目相對。

  「我不知道。」她說。

  吳瀚文:「什麼?」

  「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己也不知道。」白璐低聲說,「我說不清楚……」

  她不像是完全的敷衍,吳瀚文有些許欣慰,說:「那事情也總要有點理由……你之前說為了蔣茹,全是為了她麼。」

  白璐反應很慢,他看出她陷入回憶,她在思索。

  過了一會,白璐輕聲說,「蔣茹最後那幾天,我一直都陪著。」

  吳瀚文點點頭,「我知道。」

  白璐:「我跟她說了很多話,我真正的想法,都告訴過她。」

  吳瀚文:「你一直在幫她。」

  白璐凝視吳瀚文,強調著說:「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訴過她。」

  吳瀚文:「是啊——」

  「可她還那麼潦草地做了決定,就為了那麼簡單的理由。」

  白璐此刻的眼神裡有難得的決絕。

  「她走得我不爽快……你懂麼,好像結局已經定下來,他們所有的認知都是對的,他們大獲全勝。她這個結局太蠢了,我不服氣。」

  吳瀚文啞然。

  白璐很快恢復原態。

  「其實本來也無所謂的,只是那天晚上太巧了。」

  那個燥熱無聊沒人陪伴的雨夜。

  一切都太巧了。

  就那麼遇到了。

  一道懸而未決的題目橫空再臨。

  那瞬間,老天爺的指尖在她心口一撥,根本來不及細究,她提筆就去了。

  吳瀚文問:「這就是你一開始時的想法?」

  白璐:「開始時沒有想法……我沒想過會開始,想法都是後來慢慢補的。」

  「那現在呢?」

  白璐有一瞬間的怔然。

  現在……

  她是個情緒嚴謹的人,要把所有的記憶過濾一遍,才能決定此時的想法。

  可不知為什麼,白璐卻並不想回憶。

  「忘記了,太久了。」

  「他現在知道麼。」

  白璐看向他,吳瀚文又問:「你們是朋友了麼?」

  白璐沒有說話。

  吳瀚文反射性地握緊了筆。

  「是朋友吧。」白璐說。

  吳瀚文緊緊盯著她,「白璐,要不……還是算了吧。你不覺得不值得麼,為什麼要跟他搭時間。」

  白璐:「沒有多久。」

  「怎麼沒多久,你已經好幾個週六沒有上晚自習了。」

  白璐沉默。

  「我說的是真的,說白了他跟你也沒有什麼關係,你找上他也只是一念之差,還是不要再繼續了。」

  白璐輕輕呢喃:「一念之差……」

  「是,而且——」吳瀚文欲言又止,白璐看向他,「而且什麼?」

  吳瀚文支支吾吾,白璐:「什麼。」

  吳瀚文聲音極低,磕磕絆絆地說:「你不怕、不怕自己也……」

  白璐不偏不斜地看著他。

  「自己也什麼。」

  吳瀚文墨跡了半天,終於把話說全了。

  「你不怕自己也跟蔣茹一樣,喜歡上他麼。」

  他很聰明——看著吳瀚文的白璐心裡想著。這個問題,他需要她否定的答案,所以他把蔣茹加上了。

  在這個不等式裡,兩邊都是正數,而蔣茹就好像是一個負號。

  想贏,就不能帶著她——不能像她一樣。

  白璐低聲說:「不會。」

  她說得很堅定,可吳瀚文眼中的擔憂半點都沒有消退。

  「白璐,許輝這個人……」

  鈴聲驟然響起,包老師風塵僕僕地從外面進來,到講台上翻材料。

  白璐和吳瀚文同時轉頭做自己的作業。

  等包老師走了,他們也沒有抬起頭來繼續說話,交談的氛圍已經沒有了。

  話題就這樣斷下。

  許輝這個人……

  許輝這個人……

  到底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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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屋裡吵吵嚷嚷。

  幾乎每個週五的夜晚都這樣,周圍的住戶都習慣了。起初的幾次有人來找過,但是被那一屋子的少男少女起鬨地轟走了。

  唱片機震天響,一個男生唱著最近流行的網路歌曲,唱得興奮了,還蹦躂起來。

  小葉沒有跟其他人一起瘋玩,她坐在沙發裡有些不安定,連旁人送到嘴邊的零食都沒有注意到,眼睛一直瞄向門口。

  一首歌曲唱完的時候,小葉終於按耐不住,站起身往門口走。

  到門口準備換鞋的時候,被人攔下了。

  孫玉河斜著靠在門上,拿著手機,兩隻手在上面飛快地打著字,目光落在閃著光的屏幕上。

  小葉不滿地說:「幹什麼呀?」

  孫玉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機上,隨意抬抬下巴,「回去回去,亂跑什麼?」

  「我出去看看。」

  孫玉河好像被手機上的某些信息逗笑了,抽空跟小葉說:「啊?」

  小葉大聲說:「我要出去看看!」

  孫玉河皺了皺眉,「看什麼啊。」

  小葉伸手去撥孫玉河,「你讓開,我去找阿輝。」

  孫玉河好歹一個大小伙子,而且體格比許輝還結實一些,哪能被她輕易弄走,站在原地打了個小晃,腳半分都沒動。

  小葉的凌厲勁上來,「幹什麼?!」

  孫玉河像是不敢領教一樣,收起手機,跟她好好說:「等一等啊,他在打電話呢。」

  「跟誰打電話?」

  「我哪知道。」

  「怎麼這麼久?」

  「久麼?還不到十分鐘呢。」說著,孫玉河跟小葉笑笑,「你給他打電話哪次不是半小時起的。」

  小葉白了一眼,「那是我打的,這是誰給他打的?」

  青春期的女孩在涉及到心愛的男生的問題上,敏感如髮絲。

  「我哪知道。」孫玉河轉開眼。

  「看著我說!」

  孫玉河一撇嘴,「我是真不知道。」

  「孫——」

  小葉剛要發飆,門開了。

  涼風先滲入,許輝低著頭跟在後面。

  孫玉河拿著手機到別處去了。

  許輝關上門,走到屋裡,一落座小葉就靠了過來。

  「給誰打電話了,坦白從寬!」她嘟著嘴巴,輕輕撞了他一下。

  許輝覺得有點渴了,又站起來,問孫玉河。

  「我拿點啤酒,你喝不喝?」

  孫玉河玩著手機,隨口說:「行啊。」

  許輝拿了三瓶啤酒過來,坐下後小葉自覺地幫他打開,許輝看著孫玉河,後者依舊玩手機玩得不亦樂乎,不時還傻笑著。

  許輝似有一肚子氣沒處發洩,一把把手機搶過來。

  「哎!?」孫玉河瞪眼,「鬧什麼?」

  許輝垂眼看了一眼,冷笑一聲,「天天發,膩不膩?」

  孫玉河過來把手機拿回去,「我樂意。」

  小葉在旁邊說:「怎麼了,跟誰聊天呢?惠子?」

  許輝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還能有誰,一天聊二十個小時也不夠。」

  孫玉河重新靠在沙發裡,瞄了許輝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嗯,我就是聊不夠,你能把我怎麼著吧,至少我還有的聊……不像有些人,想膩味還沒機會呢。」

  許輝點一根煙,全當沒聽見。

  小葉臉色不好,坐在一邊生悶氣。

  許輝去上廁所時,小葉問孫玉河。

  「阿輝是不是看上誰了?」

  孫玉河哼哼唧唧,小葉掐了他一下,「是不是!」

  「嘿你掐我幹什麼?」孫玉河從沙發上坐起來一些,「你有事問他去行不行。」他看著小葉的臉色,又低聲叨咕。

  「化身女鬼了這是……」

  小葉一聲哼,翹起二郎腿,抱著手臂看著孫玉河,會審一樣。

  「哪兒的呀?」

  「什麼哪兒的?」

  「那女的哪的。」

  孫玉河晃晃脖子,心裡罵著許輝那畜生又他媽躲廚房發短信去了。明明半天沒回覆,還在那發。

  小葉的審問還沒結束。

  「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孫玉河只能應付,「啊……不是。」

  「外面的?」

  「嗯。」

  「阿輝怎麼沒給她叫來一起玩。」

  「工作忙吧。」

  小葉不屑地笑了一聲,「喲,工作了啊,這幾點了?」她象徵性地看看時間,「十一點了,這個點還沒下班,她幹什麼工作的啊。」

  孫玉河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哎,你們女的都這樣麼?」

  小葉緊著眉頭,「什麼樣?」

  孫玉河搖搖頭。

  許輝回來,臉色不佳。

  小葉一扭頭,坐到一邊,似乎是要跟他冷戰。

  許輝並沒有理會,坐下後接著喝酒。

  那一晚散場的時候,大家或多或少都發現了點氣氛上的不對勁。

  孫玉河走得晚一些,臨走前許輝的臉色還沒有改善。

  他偷偷地問一句。

  「不回你?」

  許輝氣壓極低,「嗯。」

  「人家有事唄。」

  「能有什麼事?天天有事?」許輝斜著眼睛看孫玉河,「一個女生這麼晚打工?」

  孫玉河無辜地看著他,「你跟我較勁有什麼用。」說著又笑了,「哎,惠子也打工,不過她還能抽出時間跟我聊天,偷偷聊的你知道麼,手機藏在裙子裡,經理都——」

  許輝眯著眼睛看著他,孫玉河哈哈兩聲。

  「逗你逗你,別當真。」

  孫玉河換好鞋,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

  不管現在如何自甘墮落,許輝到底從小家教良好,每次送走客人的時候,就算心思不在,人也一定留到最後。

  大家玩了一晚上,屋裡亂得不成樣子,不過現在已經空了。

  許輝也很疲憊,頭低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孫玉河回去幾步,在許輝不注意的時候,把他的手機抽了出來。

  許輝抬頭,「嗯?」

  「把小白兔的手機號給我吧。」

  許輝的目光一瞬間謹慎起來,「幹什麼?」

  「你看你那表情……」孫玉河指著許輝,「我他媽瞅著就不想幫你。」

  許輝:「幫我什麼?」

  「說說好話。」

  「用不著。」

  孫玉河無聲地笑。

  許輝:「……」

  「別的也就算了,談戀愛這事你就不要跟我裝了。」孫玉河手插在口袋裡,斜楞著頭,一臉欠揍樣。「我戀愛談了十年,十年啊。不是吹,哥隨便一點經驗說出來都能造就一代情聖,你還跟我爭什麼?」

  許輝:「……」

  停頓一會,慢吞吞地拿出手機,許輝把白璐的號碼調了出來。

  「你不要亂說話。」許輝小聲說。

  「我就記一下,最多也就幫你問問情況。」孫玉河把號碼輸到手機裡,看了一眼許輝,說:「你死要面子,很多話又不好說出口。」

  許輝還低著頭,輕聲道了句謝。

  孫玉河一拳頭捶在他肩膀上,「差不多行了啊。」

  人走光,已經快十二點了。

  許輝回到屋子,客廳一片狼藉,他也不想收拾,回臥室,一頭栽在床上。

  拿起手機看了看,什麼信息都沒有。

  隨手一扔,翻身大睡。

  ……

  白璐正在宿舍做一套數學題。

  萬惡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厚如磚頭的體積傷害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

  那天與吳瀚文有始無終的談話讓白璐多少有些介意。

  試卷拿回來,白璐裡外看了好多遍,後來這幾天每天晚上都在摳數學模擬題。

  放在一邊的手機又震動了一聲。

  白璐沒有當回事。

  今晚手機震了很多次,都是許輝的信息,開始的時候白璐回覆他幾句,後來說明了自己晚上有事後,許輝依舊不依不饒,她就只當成沒看見。

  再震一下,白璐無意間斜眼,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

  拿過手機,點開第一條信息。

  一顆碩大的頭蹦出來,白璐嚇了一跳。

  這是一條彩信,孫玉河走在大街上的自拍。

  下面配著一條信息。

  「大妹砸!下班了沒?!」

  深更半夜的,實在是有點搞笑,白璐樂了,回覆。

  「還沒。」

  「這麼晚還不下班。」

  「事情有點多。」

  「給阿輝回信息了沒?」

  「之前回了,後來做事沒有回。」

  「他黏人吧。」

  白璐手放在鍵盤上,不知道要按些什麼。

  等了一會,孫玉河發來一條長信息。

  「妹子,你別怪他,我之前跟你說過,阿輝這人看著拽來拽去的,其實特別沒安全感。我跟他認識很久了,你知道他經常請人吃飯,而且一吃就到很晚,其實他不是喜歡玩,他就是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待著心裡會慌。」

  「他脾氣是有些臭,那是因為他家裡情況特殊。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不方便跟你全講,以後有機會告訴你。其實說實話,我真的覺著他對你很上心,你要平時工作閒了,就多找找他,他這人很好哄的。」

  「你就當行行好,幫我們這些朋友照看他一下。」

  「行麼?」

  行麼?

  白璐看完信息,將手機輕輕關上,推到旁邊。

  目光重新回到試卷上,抬筆做題。

  她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習題上,一絲一毫都不分出去。

  一道證明題用了整整兩頁算草紙。

  翻來覆去地用了好多辦法解不出來,最後只能去翻答案。

  然後意外地發現其實看似複雜的題目其實簡單得近乎不可思議。

  一條輔助線畫出來,從上到下,貫穿中央。

  兩個公式,題目迎刃而解。

  白璐看著試卷,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看得久了,輔助線似乎起了變化。

  好像成了一條細細的鋼絲,脆弱不堪。

  一會又變成一柄利劍,插向人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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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5: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孫玉河不愧是許輝多年朋友,對他那一句「黏人」的評價,萬分到位。

  許輝習慣了白璐繁忙的生活,不常打電話了,但短信依舊頻繁。

  不過他的短信內容有所變化,不再以讓白璐回話為目的,與其說是溝通,更像是自娛自樂。

  白璐下課期間偷偷看一眼手機,經常看到許輝發來的,諸如「起床晚了,不想去學校」的短信。

  然後她看一眼時間,發現上午第二節課都已經上完了。

  再然後幾個小時過去,她收到下一條——

  「被教務主任罵了,我好想給他扔到水池裡餵魚。」

  等到上課了,許輝會點評各個老師——

  語文老師:胸這麼小還敢穿深V領,你說她要不要臉?

  英語老師:每次聽他的口音我都想把鞋脫了塞他嘴裡。

  物理老師:是不是地球引力對他作用比較強?怎麼感覺他一年比一年矮了。

  數學老師:這題解的也太慢了吧……

  看著最後一條短信,白璐陷入微微的恍惚。

  「我要說他以前學習比我好,你信不信?」

  與吳瀚文的交談好像就在昨天。

  說巧也巧,剛想到吳瀚文,人就從外面回來了,臉上帶著抑制不住地放鬆。

  「喲喲喲……」後座的李思毅書也不看了,一門心思追尋著吳瀚文臉上的蛛絲馬跡。

  「滿面春風啊。」吳瀚文落座,李思毅在後面戳他,接著說:「是不是前方傳來捷報了?」

  一轉頭,剛好白璐也看著他。

  目光帶著輕微的探尋。

  「好消息?」

  吳瀚文終於忍不住了,笑意像夏天的西瓜,裂個小口後就再難抑制。

  「啊。」他點頭,「是啊,好消息。」

  李思毅兩隻胖手搭在吳瀚文肩膀上,可勁地晃。

  「一等獎?去哪兒了?給準確消息沒?」

  「是一等獎,應該有信了,等過兩天招生的時候再弄一下,基本就差不多了。」

  「哪個學校啊?」

  吳瀚文有點不好意思,「應該是上海交大吧……」

  「哎?清華北大哪去了?」

  「清華的話要參加複試,高考加分。我家裡考慮了一下,還是想要保送名額。」

  「你怎麼這麼懶!」

  吳瀚文笑,晃著肩膀,「說了別擠兌我……」說著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白璐身上。

  午後,陽光從窗戶照進,逆著光,他被她輕柔的笑意打動了。

  她也十分輕鬆,聲音裡帶著鼓勵和一點調皮。

  還是那句——

  「厲害啊……」

  吳瀚文抿抿嘴,低聲說:「你也要加油……」

  白璐看著他。

  古人云,人逢喜事精神爽,很有道理。

  他雖安靜,但照樣神色飛揚,每一眼看,都像是在笑。

  手機又震了,在吳瀚文應對別人的問話時,白璐低頭看了一眼。

  許輝在上體育課,因為高三的體育課都沒人管,他也就沒有老師可以貶損玩。

  他發來一張他的自拍照。

  他坐在操場的看台上,校服外套脫在一邊,裡面是那件十分眼熟的黑色襯衫。

  風把他的頭髮吹得有點亂。

  他與她不同,陽光之下,頭髮依舊黑漆漆的。

  許輝的視角從上而下,低著頭看著鏡頭,午間的色調讓他的眉眼格外清晰。

  圖片沒有配字,可能他覺得,這樣看著,已經算是說話。

  他與吳瀚文也不同,就算笑著,看起來也總像是沉默。

  白璐又想起了吳瀚文的話——「他以前學習比我好。」

  可如今他們走向了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白璐低著頭,隔著一塊屏幕,好像對視。

  自然公平而強力,陽光之下,所有關於痛恨不滿的複雜情緒都慢慢淡化了。

  人的感官變得直白簡單。

  寂靜的午後,孤單清俊的少年。

  白璐第一次,在上課的教室裡回覆他的信息。

  「你在幹什麼?」

  許輝可能完全沒有料到白璐會回覆他的消息,連著發了一串問號。

  白璐:「……」

  短信下一秒又發來一條。

  「哦,你看到了啊。」

  白璐有點脫力地想笑。

  「看到了。」

  又安靜了。

  上課鈴馬上要響起,就在白璐打算收起手機的時候,許輝又發來一條。

  「週日忙不忙,能出來麼?」

  鈴聲響起,英語老師的矮跟鞋踩在走廊照樣是咚咚咚的聲響。

  白璐手指飛快,打出一個字,然後關了手機。

  吳瀚文轉頭一刻,剛好看見她將手機放回書包,嘴唇蠕動,卻也沒有說出什麼來。

  週日早上,白璐給家裡打電話,告訴媽媽今天下午不回家了。媽媽只當是學校功課忙,並沒有在意,只囑咐了她幾句多注意身體,不要太累。

  中午上完自習,白璐收拾書包。

  「下午要不要去圖書館?」吳瀚文問她。

  白璐回頭,「你不是都保送了。」

  吳瀚文:「哎,老話怎麼講,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切記不能取得一點點成績後就驕傲自滿。」

  白璐:「你應該報個師範類院校,當老師的材料。」

  吳瀚文又胡侃幾句,白璐的書包收拾好了。

  他終於問:「去哪兒?是回家嗎?」

  白璐笑了笑,沒有回答吳瀚文的問題,道了句再見,離開教室。

  到許輝家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多,明明是豔陽好天氣,許輝家的窗簾卻全部拉了起來。

  窗簾是最厚重的材質,兩側一蓋,屋裡暗了許多。

  依舊什麼都看得清楚,只是屋裡的東西都像是加了一道淡紅色的蒙版。

  「怎麼不拉開窗簾。」白璐問。

  「太曬了,晃眼睛。」

  「你是見光死麼?」

  「是呀。」

  許輝或許又熬夜了,眼圈很黑,眼皮往下耷,半睡半醒。

  他穿著寬大的半袖衣服,收腿的八分褲,夏天的打扮,光著腳躺在沙發上。

  他從開了門之後回到屋裡就沒動過地方,哦不,他把白璐拉到中間的沙發上坐著,然後人就又躺下了。

  白璐貼著沙發邊坐下,身後就是手長腳長的許輝。

  「你幾點睡的?」白璐問。

  許輝迷迷糊糊地說:「五點吧……」

  「晚上還是早上?」

  「早上……」

  白璐挑挑眉,沒有說話。

  許輝動了動。

  他們坐得太近,近到他每個動作,都好像貼著白璐一樣。

  「你叫我來幹什麼?」

  「看電影。」

  許輝翻了個身,從茶几底下抽出一個小箱子,打開,裡面是各種各樣的電影碟片。

  有點出乎白璐意料,許輝的電影都是正版,看封面上的印刷,是在中心圖書城買的。

  電影涵蓋很多,中國的、外國的、愛情片、戰爭片、科幻片、驚悚片……

  粗略估算一下,大概要有近百部電影。

  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這不是一筆小錢。

  許輝把電影按照類別區分開,想找什麼十分方便。

  他生活得並不含糊……白璐想,事實上,他比很多同齡人生活得細緻許多。

  白璐無意識地翻著電影,手忽然停住了。

  許輝看似半睡半醒,但白璐一停,他的目光就轉了過來。

  「哦,《黃海》……」許輝聲音鬆散,「你還記得麼?那天沒有看全,我去店裡買來了。」

  她當然記得。

  白璐輕輕嗯了一聲,就要把片子翻過去。

  手忽然被拉住了。

  白璐轉頭,許輝側躺在沙發裡,歪著腦袋看著她,好像耍賴似地說:「要不再看一遍吧。」

  「不是看過了麼?」

  「你看了兩遍,我才一遍。」

  白璐指尖一顫,許輝的手握得更緊了,還晃了晃。

  「行不行?」

  「行……」

  其實沒有人看電影。

  播出期間,白璐眼睛在電視上,腦子不在。

  而許輝則是眼睛腦子都不在。

  「打工累麼?」他說。

  「不。」

  「你妹妹的病好點了麼?」

  「不知道。」

  她靜靜地看著電視,看著男主角再一次地身陷囹圄。

  她沒有注意到他靠得近了。直到他開口,她才驚訝地發現他的聲音如此貼近。

  卻沒有絲毫越界的部分,他真正地擔憂著。

  「別這麼累了……你看你這小身板,豆芽菜似的。」

  白璐小聲說:「不至於。」

  「怎麼不至於……」

  又是一陣安靜。

  他就留在了她的身邊,把腰彎著,從白璐的角度看過去,好像一隻倒在身邊的大蝦。

  他淡淡地說話,眼睛不知道看著何處。

  「小白,我那天回家了。」

  白璐覺得屋裡的一切都好靜,只有他的輕語。

  光陰凝固在清淡的下午。

  「其實我有想過回去看看,但往常都是我爸在家的時候我才會回去,至少他在,我們不至於撕破臉……」

  談起家裡的事,少年的語氣無法再輕盈。

  可也談不上沉重,只有疲憊,走投無路的疲憊。

  他的臉埋在胳膊裡,悶聲說:「我朋友一直都跟我說不是我的錯,雖然我知道他們只是在哄我,我拉不下來臉的時候,就把這些話當真了……」

  白璐感覺到自己一隻手被許輝握住了。

  他手掌很大,修長纖細,掌心有汗,指尖在抖。

  「我很想見小恆……但我又不知道要怎麼見,他一定恨死我了,全家都恨死我了。」

  他自言自語說了很久,最後無措之際,又下意識地埋怨白璐。

  「你跟我是一邊的吧,你那天不該那麼說我,本來都好好的……你當初追我的時候溫柔勁去哪了,你他媽對我一點都不好了……」

  白璐轉過頭,看見許輝細長的脖頸,在黑髮的襯托下,皮膚更加白皙。

  白璐輕輕抬起手,蓋在上面。

  許輝的身體很熱,可能是情緒有些激動的原因。

  他還在嘀咕著,在感覺到白璐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後,他輕顫一下,從胳膊中轉過頭。

  細緻而孤獨的人,眼睛裡帶著微微憔悴。

  「摘眼鏡給我看看。」

  白璐搖頭。

  「看看。」

  白璐輕聲說:「別沒事找事。」

  許輝在沙發裡蠕動,「是不是老子對你好一點,你就得寸進尺了?」

  白璐側著頭,無意識地點了點。

  許輝吸了一口氣,白璐覺得他可能是想扳回點什麼,比如讓她知道他的條件其實很好,追他的漂亮姑娘大把大把,她要是不珍惜轉眼就要失去機會……

  可許輝什麼都沒有說。

  吸完了氣,他自己憋著,臉鼓了鼓,又吐了出來。

  他又靠近了一些,身體將白璐半包著。

  「睡會吧。」白璐低聲說,手下輕輕摸了摸。

  他像個被安撫的孩子,身體蜷了蜷。

  「那我躺一會……」他喃喃地說,「你先自己看,我等下陪你……」

  白璐揉了揉,許輝又說:「我昨晚睡不著……」

  「我知道。」她細細的聲音有種平穩的力量,他閉上眼睛,很快入眠。

  白璐側著頭。

  他的睡顏很乾淨——乾淨而無辜。

  白璐看了一會,把目光挪回砍殺的電影畫面裡。

  恍然之間,她想起之前與吳瀚文的對話。

  吳瀚文問她,關於接近許輝這件事,她現在的想法,跟開始時是不是還相同。

  她隨口回答,太久了,我忘了。

  如今似乎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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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商場已經開始播放音樂,進行溫柔的趕人。

  孫玉河雙手插兜,一臉不滿地跟在許輝身後。

  本來是來步行街打電玩,結果半路這位大爺忽然覺得無聊了,扔下一干朋友自己出來。孫玉河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病,放棄排了許久的遊戲機跟著他出來,結果發現他是去逛商場了。

  「有勁沒勁啊你。」孫玉河在後面使勁催許輝,「趕緊回去,我跟大海還約了搶十,馬上要開始了。」

  許輝的目光被一家水晶飾品專賣店吸引,櫃檯裡的小天鵝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哎!」孫玉河見許輝愛理不理,不滿地喊道。

  許輝貼近了一點看,一邊無所謂地說:「你回去好了,也沒讓你跟著。」

  「嘿我說你——!」孫玉河簡直無語了,一根手指對著許輝指指點點。「你看看你這完蛋樣!」

  許輝聞若未聞,對身邊等待的營業員說:「你們這個款的,除了天鵝有別的沒?」

  許輝本就白,在店裡強燈照射下,也像個透明的飾品一樣。

  年輕的營業員高高興興地服務。

  「請問別的款是指——」

  「別的動物,不要天鵝。」許輝想了想,「鴨子有麼。」

  孫玉河在旁邊嗤笑一聲,「又開始矯情了是不,誰是鴨子,我他媽看你是鴨子。」

  許輝斜了他一眼,淡淡說:「男的身上別隨便用鴨子。」

  孫玉河頓頓,而後咧嘴,「你說你淫不淫,誰往哪方面想了。」

  許輝玩世不恭地一樂,旁邊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營業員臉上微紅。

  許輝看過來,營業員磕磕絆絆地說:「不、不好意思,這種暫時沒有鴨子的造型。不過有小熊和兔子,要看一眼麼?」

  孫玉河在後面不耐煩地說:「就天鵝唄,趕緊買趕緊走。」

  許輝充滿耐心,跟營業員和聲道:「幫我拿一下吧。」

  「請跟我來。」營業員領著許輝往裡面走,孫玉河在後面痛心疾首。

  「陷進去了,你是徹底陷進去了。我的天老爺!說出去誰信,白瞎了你那張臉,外強中乾的慫貨!」

  許輝不以為意,哼笑一聲,「你要不要給惠子買點什麼?」

  「你拿錢啊?」

  營業員把小熊和兔子放在櫃檯上給許輝看,許輝一邊看一邊說:「行啊,你看中哪個,我買。」

  孫玉河被噎了一下,磨了磨牙,看著許輝一臉認真挑禮物的樣子,莫名有點來氣,可氣還沒撒出來,轉眼又覺得心酸。

  少年心事在胸口扭了一扭,最後過去踹了許輝一腳。

  許輝回頭,「找打?」

  孫玉河指著兔子,「就這個了,別挑了。」

  「這個好?」

  「嗯。」孫玉河隨口應和。

  許輝衝營業員點點頭,營業員拿著小兔子包裝開票。

  拿著店裡的袋子往外走,孫玉河問許輝:「挺長時間沒見你叫她出來了。」

  許輝:「他們今天期中考試,之前在準備考試來著。」

  「準備考試?她學習好麼?」

  「不知道。」

  孫玉河:「哪個學校?」

  自動門不是很敏感,許輝抬腳晃了晃,門開,兩人出了商場。

  「不知道。」

  「你怎麼都不問問。」

  「問那幹什麼,不重要。」

  「那你們在一起都幹什麼了?」孫玉河問完,眼神有點邪惡地看著他,「啊,幹什麼了?是不是直奔主題了?」

  許輝嗤了一聲,「我都懶得理你……」

  「怎麼著,你要跟她細水長流了?」

  許輝聳聳肩。

  兩人在商場門口各點一支煙。

  太陽快落山了,深秋時節,風一天比一天冷。

  「我過些日子打算回家一趟。」許輝低聲說。

  孫玉河看過去,「你爸回來了?」

  「嗯。」

  涉及到許輝家裡的事,孫玉河言辭嚴謹。

  「那就回去看看……晚上回來麼?」

  「不知道。」

  「別太當真了。」孫玉河撇撇嘴,「你家那倆老娘們,愛他媽怎麼地就怎麼地吧。你弟弟的事又不是——」

  「行了。」許輝皺眉,低下頭,彈了彈煙。

  孫玉河努努嘴。

  每次提到家裡的事情時,他總覺得許輝有點喜怒無常。

  兩人都沉默了。

  安靜下來後,許輝那種需求幫助的孤獨感更加明顯。

  孫玉河不知如何幫他。

  他們都想幫他,但沒人能找到切入口。這偶爾讓他覺得有點無力,許輝對朋友很好,可沒人知道怎麼拉他一把。

  「阿河……」許輝看著地面,額前的頭髮落下,擋住了眼睛。

  孫玉河很快抬頭,「怎麼了?」

  許輝:「我想跟我爸要點錢……」

  孫玉河:「什麼錢?」

  許輝淡淡地說:「我不想讓她天天打工,我想給她拿點錢,給她妹妹看病。」

  孫玉河一愣,有點感慨地說:「有這麼喜歡?」

  許輝聽完問話,沒有馬上回答,仔細想了想,最後輕輕樂了一聲。

  那笑短暫如天邊紅霞,轉瞬即逝,但餘溫猶在。

  孫玉河在那個瞬間拿煙的手不自主地顫了顫,好像一直困擾他的問題被無意中解決了。

  不論用什麼方法,有人找到了那個突破口。

  許輝把抽完的煙掐滅,抬起頭,看著孫玉河說:「我之前考慮過,反正家裡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回去,我現在也成年了,打算跟我爸要五十萬,當借的,以後還他。」

  「那要完錢呢?」

  「等她畢業的,看看她想不想上大學,上的話我就去她的城市,不上的話我們就留在這。」

  「啊?去別的城市?幹些什麼?」

  「隨便幹點什麼。」

  「能活麼你!?」孫玉河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使勁一拍巴掌。「你看清自己本質行不行,你他媽根本就是個少爺命啊,五十萬給我夠活,給你能不能撐一年都是問題!」

  許輝歪過頭,看著孫玉河,微微疑惑地問:

  「少爺命……我這樣的?」

  孫玉河咬緊牙,他見不得許輝這樣,心裡憋屈。

  「阿河,你信不信也好,我不是少爺命。」許輝拎著禮物袋。

  「那你離開家了有什麼打算麼。」

  許輝也有些茫茫,「我在慢慢想……」未來有很多不確定的地方,可他還是儘量打氣說,「走一步算一步吧。」

  孫玉河嘖嘖兩聲,「喲,有了妹子就是不一樣了。得,有你這話就行了。」

  許輝拿出手機,說:「我要去找她了,我們約在晚上見面的。」

  孫玉河:「那我自己先回去了。」

  許輝被剛剛的談話勾起心事,點點頭說了句再見。

  ……

  最後一門的收卷鈴聲響起,監考老師在講台上拍拍手。

  「最後一桌同學收試卷和答題卡,其他同學先不要動。」

  十一月中下旬,北風開始刺骨。

  花都謝了,葉都落了。

  穿的衣服與做的習題一樣,一天比一天多。

  深秋的季節,天一直泛著黑青。

  白璐背著書包,把校服領口拉到最高,蓋住了半張臉,悶著頭往學校外面走。

  身後傳來腳步聲,肩膀被拍了一下。

  「去哪兒?」

  吳瀚文問話越來越簡潔。

  白璐說:「考完試,出去走走。」

  吳瀚文:「別去了。」

  白璐沒有說話,吳瀚文也背著書包,低聲說:「我知道,同樣的話說的次數越多越沒力度。」

  白璐:「不會……」

  「就算沒力度我也要說。」吳瀚文正色看著她,「白璐,別去找許輝,你不懂他。」

  「我需要懂什麼?」

  「你是不是已經……」

  「沒。」

  吳瀚文沉了沉氣,說:「白璐,你不能犯這種錯誤。」

  「什麼錯誤?」

  「你本身去找他已經是個錯誤!」吳瀚文忽然厲聲說,「你那麼聰明,我不信你不懂,你早該明白這事沒意義,還拖著幹什麼?」

  白璐一語不發。

  吳瀚文有點忍不住了。

  「你喜——」

  「我說沒有。」

  冷風吹著,好似荒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吳瀚文聲音微顫,小聲說著,「許輝這人太……我就知道早晚……」

  「吳瀚文。」白璐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我說沒有。」

  「那你去跟他說清楚啊!」吳瀚文底氣十足,「沒有就說清楚啊。白璐,咱們跟他不一樣,你現在跟他耗時間,他拖死你啊,你得不償失的!」

  白璐:「我懂你說的。」

  她低著頭。

  再這樣耗下去,很多事情就變了。

  事實上,就現在而言,許多事都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她不得不承認吳瀚文說的話很有道理。

  這個人太沉重了,她要分出很多力量才能拖動他,而她不敢這樣。

  「你懂什麼!?」吳瀚文激動地說,「懂就別跟他扯了好不好?」

  靜了一會,白璐開口:「你不用激我,該怎麼做我知道。」

  「你要——」

  「我想過的。」白璐聲音很輕,「我想過了,這幾天……我會弄好的。」

  她的確已經想好。

  不告訴他什麼,也不解釋什麼,只是掐斷一段尚不明朗的……

  吳瀚文根本沒有聽清白璐的話,兀自在講。「你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好幾個月之前我就跟你說過的,你就不應該——」

  他自顧自地說著,白璐背著書包轉身就走。

  話語截然而止,吳瀚文看著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半眯眼睛,似是有所決定。

  ……

  打車回家,許輝見到白璐的時候,她低著頭站在家門口的樹叢前。

  花早就沒有了,他不知道她看什麼那麼入迷。

  許輝悄悄走過去,本來想繞到她身後大聲嚇唬她,結果真的站在小小的身影前,他又改了主意,張開懷抱,從背後把白璐抱住。

  白璐轉過頭,許輝歪著腦袋看她。

  「沒害怕。」

  白璐撥開他。

  許輝站直身子,邊往家裡走邊說:「早知道就喊一嗓子嚇唬你了。」

  進了屋,許輝往沙發上一倒。

  「好累……」

  白璐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拿出來,許輝還躺在沙發裡,只不過翻了個白,換成臉向上。

  白璐站在沙發邊上,「我要往下倒了。」

  「……」

  許輝拉著白璐也坐下,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把精緻的紙袋拿給白璐。

  「禮物。」

  白璐把袋子放到一邊,「把水喝了。」

  許輝喝了口水,頓了頓,對白璐說:「考試考得好不好?」

  白璐:「還行吧。」

  許輝:「你能考上大學麼?」

  白璐看著許輝:「幹什麼?」

  許輝:「沒什麼,就問問。」

  「我也不知道……」

  過了一會,許輝有點猶豫地問:「小白,你妹妹差多少錢手術?」

  白璐乾坐著,眼睛看著茶几一角。

  許輝在她身邊問:「嗯?差多少?」

  她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沒多少。」

  許輝好像鬆了口氣,「那就好,太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到,少的話要多少,十萬?二十萬?」

  白璐撇過眼,卻剛好看到一邊的禮物盒。

  瞬間起身。

  這屋裡好像沒有可以落目之處。

  「怎麼了?」許輝窩在沙發裡,「要是——」

  白璐豁然轉眼,許輝止住話。「到底怎麼了?」

  「許輝。」

  「嗯?」

  白璐看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我先走了,過幾天我再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哦,對了……我過些日子也要回家一趟。」說著,許輝笑了笑,「我也有些話跟你說。」

  白璐背起書包,「那好,回頭再說,我先回去了。」

  她匆忙離開,許輝在後面喊了一聲也像沒聽到。

  許輝不明所以,回到屋裡,忽然看見沙發上的禮物盒。

  走過去,把袋子拿起來,放到茶几上。

  「東西也不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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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人的記憶很奇怪,那些久久沒有提起,本以為應該遺忘的內容,有時候卻會被某一小小的索引瞬間翻出。

  就好比現在。

  屋裡難得有了點熱鬧的氣氛,吳阿姨跟王婕在廚房做飯,許輝跟許正鋼在餐廳的桌子前坐著。

  許正鋼在看一份報紙。

  這樣的畫面讓許輝隱約有種熟悉感。當他開始回憶的時候,發現腦海中類似畫面的主人公都是王婕和許易恆,母子溫馨相向,帶動著有點沉悶的許正鋼,和許輝自己。

  許正鋼多久沒有回來過了?

  快一年了吧,許輝記不清楚了。

  沒有人喜歡待在這樣的家裡,許正鋼最近幾年將精力完全投入在了工作上,男人總是擅長逃避負面的環境和情緒,就像許輝一樣。

  飯菜端上桌,王婕和吳阿姨手藝不錯,簡單的家常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王婕坐在許正鋼身邊,吳阿姨本來要離開,被王婕叫住了。

  「吳姐,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吳阿姨連忙擺手,「我就不了,我在廚房吃點就行了。」

  王婕看著她,像是尋求依靠。

  「過來坐,吳姐。」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許正鋼。

  許正鋼太久沒有回家,不太清楚是什麼情況,瞄了一眼家政,隨口道:「行啊,坐著吃吧,也沒外人。」

  「哎呦這太不好意思了。」吳阿姨說著,坐到王婕身邊。

  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許正鋼問了問王婕家裡的情況,王婕低聲說:「沒事,一切都好。」

  許正鋼:「錢夠用麼?」

  王婕:「夠用……」

  許正鋼:「不夠了就跟我說。」

  王婕:「知道。」

  許正鋼看著沒有精神的王婕,試著開導說:「過兩天你出去玩一玩吧,這也快入冬了,你去南方旅旅遊,散散心,別天天在家裡待著。」又對吳阿姨說,「自己去沒意思的話就找個人陪著,買點東西。」

  吳阿姨小心碰了碰王婕,「可以呀,出個門看看風景,也換換情緒。」

  王婕緩緩搖頭,「不了,我走不開。」

  許正鋼:「就幾天功夫,也不久。」

  王婕捏著筷子,抬起頭,正正地看著許正鋼。

  「幾天也不行,一天都不行,你要走你走。」

  吳阿姨見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那就不去了,在家也行。」對許正鋼說,「我家裡的小狗最近剛好下崽了,我想著給她拿一隻來,那狗可可愛了!」

  許正鋼也不知聽沒聽清,隨便點了點頭,轉頭夾菜。轉眼之際又看見對面坐著吃飯的許輝,問道:

  「你呢,學校怎麼樣?」

  許輝低聲說:「還行。」

  「成績呢?」

  許輝:「就那樣吧。」

  「考不考大學?」

  許輝頓了一下,「不考。」

  許正鋼沉氣,筷子也放下了。

  「你以前學習多省心,怎麼現在連大學都不考了?成績掉到這個份上了?」

  許輝悶聲不吭。

  許正鋼又說:「有沒有想出國的念頭,我有朋友說做這方面的,你要是想出國我就讓他給你準備一下。」

  許輝搖頭,「不出國。」

  「那……」

  「爸。」許輝抬眼,看著許正鋼,「你能跟我來一下麼,我有點事情跟你說。」

  許正鋼一愣,王婕也看了過來。

  吳阿姨瞅了王婕一眼,對許輝說:「咱們先吃飯吧,你媽做了好久的,等會就涼了。」

  許正鋼眉頭常年皺著,問許輝:「什麼事?」

  許輝:「跟我來一下。」

  許正鋼放下碗筷,起身往二樓走,許輝跟在後面。

  吳阿姨也把筷子放下了,小聲說:「沒得好了……」

  王婕一語不發,低頭吃飯。

  來到書房,許正鋼把門關好,坐在皮椅上,拿著煙抽。

  許輝開門見山,「我想借點錢。」

  許正鋼臉色不變,「借錢?」

  「嗯。」

  「借多少。」

  許輝猶豫了一下,「五十萬吧……」

  許正鋼煙一停,「五十萬?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許輝說:「我去外面住。」

  「你現在也在外面住。」

  「我是說不回來了。」

  許正鋼自顧自地抽煙,許輝又說:「錢當我借你的,你可以給我打個欠條,我五年之內還你。」

  許正鋼沒說話,過一陣,好笑似說:「不回來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家都他媽成什麼樣了?」

  許輝低著頭,看地面。

  許正鋼一拍桌子,聲帶火氣。「你說你這幾年都幹了什麼?學不好好上,書不好好讀,日子也過不明白!你都多大了?我在你這麼大的年紀已經開始養一家子人了!」

  許輝垂著眼,聽著父親的訓斥。

  許正鋼越說越氣,「你不想學習我不逼你,你最起碼把家照顧好,有個男人樣!你看看你現在!」許正鋼直接站了起來,「你再看看這個家,爸爸要求高麼?你說我要求高麼!?」

  許輝忽然抬頭,眼角帶著倔強。

  「又不是我不想!」

  許正鋼:「那是什麼!?誰不給你機會了,誰不——」

  話說了一半,書房門被咣地一聲推開,王婕站在門外,目眥欲裂,緊緊盯著許輝。

  「我麼?」她輕聲,顫抖地說,「我不給你機會,你是這意思吧。」

  吳阿姨在後面緊拉著王婕,「算了算了,別氣啊,咱們下去。」

  王婕甩開吳阿姨,也不看許正鋼,拍著自己胸口,大聲地質問許輝:「是不是我?!你是不是說我不給你機會!?」

  「媽了個逼的!」許正鋼再也忍不了,桌上撿起一個煙灰缸,洩憤似地使勁往地上一砸,碎片四散。

  轉身就走。

  下樓聲噔噔,像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很快,樓下咣噹一聲響,大門關上,二樓的人都聽見了院子裡汽車發動的聲音,但也都像沒聽見。

  王婕慢慢走過來,站到許輝面前。

  許輝個子比她高很多,她仰著頭,聲音異常輕柔。

  「許輝,你知道我跟你爸的事情吧。」

  許輝側過頭,王婕不給他逃避的機會,「我跟你爸青梅竹馬,我跟他一塊長大的,他一文不值的時候是我陪著他熬過來的,是我……等他有錢了你那個媽就湊上來了,給你爸灌醉有了你。」

  許輝往門口走,被王婕拉住。

  「你媽剛死的時候你爸說怕你接受不了,我就帶著小恆沒名沒分在外面生活,一直到你上初中了才嫁進來。小恆因為沒有爸爸,從小受了多少委屈,可他從來沒抱怨過。他那麼乖,那麼喜歡你,他那麼喜歡你——」

  胳膊上的力拖著他,許輝大聲說:「放手!」

  王婕的聲音越發淒厲,像索命一樣。

  「他那麼喜歡你!熬了好幾天給你做生日禮物,你怎麼忍心!你就那麼容不下我們!是不是我們真欠你們母子的,是不是啊——!你說我不給你機會,你給過我麼,我求求你也給我們一次機會行不行,我帶小恆走,我們不來了,我們再也不來了——」

  「放手!」

  許輝到底一個大小伙子,甩開王婕就要奪門而出。

  吳阿姨在門口堵著,許輝伸手去撥,一個空當的功夫又被王婕抓住。

  她拉著許輝的身體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

  他撞進那雙衰老的眼睛裡,許輝忽然打從心底害怕起來。

  「我不會原諒你,你把我們一生都毀了。」王婕一字一句地說著,滿嘴血腥,好像要把餘生的力量全部融進這些詛咒中。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許輝顫慄地抽出雙臂,王婕在他身後說:「你不配過好生活,你不配……」

  許輝大步下樓,到最後幾階一躍而下,猛地推開大門,冷風灌入腦髓,他才覺得活了過來。

  地上是兩道明顯的車轍,那是剛剛許正鋼離開時留下的。

  許輝腿長,步子奇大,腳下生風地往小區外面走。

  晚上六點半,正是準備晚飯的時候,走在路上,隨處都能聞見菜香。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滿滿的人間景象。

  許輝跑著離開小區,盲目地走在大街上。身邊的車一輛一輛地從身邊馳過,大家火急火燎,匆忙地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不知要前往何方。

  女人聲音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迴響。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你不配過好生活……」

  「你不配……」

  北風吹著,汗散盡。

  許輝頭皮發麻。

  環顧四周,在這嘈雜繁複的大千世界裡,有那麼一瞬間,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翻出手機,許輝手指打顫,極快速地撥出一個號碼。

  他知道這個時間白璐不會接電話,可他還是忍不住。

  聽著那十幾聲均勻的聲響,一直到掛斷,許輝的心漸漸穩定下來。

  這是他自己找到的方式,一種安神之藥,一處躲避之所。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也不想探究。

  在這個簡單純粹的年紀裡,沒有什麼事需要理由。

  攔下一輛出租車,許輝坐在後座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和枯樹。

  手機還在掌心,可攥得沒有之前那麼緊了。

  到家的時候八點多,他腦子很亂,沒有馬上回屋,換了身衣服在家門口的小路上來回走。

  不時看錶。

  他在等著十點,那時白璐會接電話。

  時間慢得不像話,許輝隨手揪了樹叢上一片葉子,吹了一口氣將其送走。

  夜晚寒涼,已經隱約能看見白色的哈氣。

  葉子還沒落地,身後傳來聲音。

  「許輝!」

  許輝轉過頭,看見一個男孩站在身後不遠處。

  他走過來,身材消瘦,人很精神,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秋季校服,右前胸上有一個圓形圖案,裡面是一個昂首的飛鳥。

  六中的校徽。

  「哦……」走得近了,許輝認出他。「吳瀚文。」

  吳瀚文過來,對許輝笑笑,「好久不見了啊。」

  許輝點點頭。

  吳瀚文:「住得近,但是我們放學時間不一樣。」

  許輝輕笑一聲,「嗯。」

  吳瀚文被這一笑晃神,拎書包的手不自覺地緊了。

  他還跟以前一樣。

  不,他比以前更甚。

  許輝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想對吳瀚文說的,簡單打了招呼,又抬手看錶,轉身往另外的方向走。

  他穿著深灰色的針織衫,背影纖瘦乾淨,吳瀚文看著他漸漸進入黑暗,腦中飛速地決策著。

  眼神聳動。

  「許輝,我有事跟你說!」

  目光還留在抬起的手腕上,他嫌棄指針轉得太慢……許輝在小路岔口站住腳。

  回頭,輕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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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6: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媒體近年一直報導環境問題,嘮嘮叨叨地說著溫室效應,全球變暖。

  可今年的初雪卻比往年都要早。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喜歡戲劇性。

  週日的上午,雪就開始下了,天灰濛濛的,雲層密集,見不到太陽。

  北方下雪太平常,同學們對詩意的初雪一點感覺都沒有,只顧悶頭做題。

  吳瀚文今天遲到了。

  「哎,到底開始懈怠了不是。」李思毅搖頭晃腦地說。

  白璐停下筆,看著旁邊空了的座位。

  在她的印象裡,吳瀚文並沒有請過假。

  有一陣鬧禽流感,全校戒嚴,每天早上老師帶著口罩在教室門口量體溫,一個一個過塞子,那天吳瀚文感冒,稍稍有點發熱,學校老師讓他回去,吳瀚文死都不走,最後還是有人錄了老師上課錄像,他才老實回家養病。

  轉回頭,白璐在書桌下面拿出手機,編寫一條短信。

  「中午我過去。」

  寫完之後,她點開通訊錄,之間在「忍冬」的名字上,輕輕一點。

  發完之後,白璐接著做題。

  卻有一絲分心。

  許輝第一次回短信回得這麼慢,這麼短。

  一個字——

  「好。」

  白璐抬頭,看見窗外雪花漫漫。

  還沒有來暖氣,屋裡也沒有空調,坐在窗戶邊,冷到骨頭裡了。

  一直到中午放學,吳瀚文也沒有來上學。

  白璐背著書包往外走。

  僅剩的溫暖在抵抗,氣溫在零度來回徘徊。

  第一場雪留不住,落到地面就化了,路面上潮濕泥濘。

  白璐沒有打傘。

  她帶了傘,在背包裡,可她懶得拿。

  在這樣一個日子裡,她做什麼都覺得沒力氣。

  過了馬路,走進小巷,白璐來到許輝家。

  門沒有關,白璐進屋,發現窗簾又拉著。

  今天跟之前不同,本來就是陰天,再拉著窗簾,屋裡昏暗得好像深夜。

  電視上放著電影,沙發上隱約躺著人。

  白璐走到窗戶邊,手搭在窗簾上,就要拉開。

  「別……」

  身後沙發上傳來沉悶的聲音。

  白璐手在窗簾上一撥,許輝像個見不了光的地鼠一樣,貓著頭,小聲說:

  「別別……」

  白璐手停下,又把窗簾蓋緊了。

  轉身往回走,一半的時候許輝又說:「也別開燈……」

  白璐在黑暗裡看著他。

  許輝聲音很小很小,打著商量一樣。

  「就這麼說吧……」

  白璐走過去,「怎麼了。」

  她看不清許輝的臉,可聽聲音,感覺他有點不對勁。

  「沒事。」許輝從沙發裡坐起,人好像迷迷糊糊的。

  白璐走一步,差點被地上絆倒。她低頭看,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昨晚朋友來了?」

  許輝幹什麼都比平日慢半拍。

  「沒……」

  白璐:「總不是你自己喝的。」

  許輝不說話。

  白璐彎腰把瓶子都撿起來,放到一邊,「你多少酒量我知道。」

  許輝低著頭,兩隻手虛虛地握在一起。

  「嗯,我什麼事你都知道……」

  白璐簡單收拾了一下後,坐到旁邊的沙發上。

  她漸漸適應了黑暗,也看清了黑暗裡靜靜坐著的許輝。

  這樣的黑將安靜無限放大。

  白璐忽然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了。

  許輝抬起雙手,揉了揉臉,說:「你吃飯了麼。」

  「吃過了。」白璐問,「你呢。」

  許輝沒回答,又隔了一會,白璐看見許輝轉過頭,抬手招呼她。

  「過來坐。」

  白璐站起身,坐到他身邊。

  酒味很重了。

  酒量差的人體內酶不夠,不能快速分解酒精,是以味道會比酒量好的人重很多。

  「我前兩天回家了。」許輝低聲說。

  雖然很低,可白璐也聽出來,他的嗓子啞了。

  「是麼……」

  「我跟家裡又吵了一架。」

  白璐也低著頭,兩人肩並肩坐著,像兩個小學生。

  白璐聽了許輝的話,輕輕嗯了一聲,問:「吵贏了麼。」

  許輝的頭似乎更低了,「沒有……」

  他嗓子啞得不像話,白璐從書包裡拿出一瓶水,遞給許輝。

  許輝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兩手握著,兩三次都沒有擰開。

  「我使不上力,你幫我。」

  白璐拿過水,「你昨天到底幹什麼了。」擰開後重新遞給他,許輝仰頭喝了幾口。

  她把他的異樣歸在回家的經歷上。

  「是這次沒贏,還是一直都沒贏過?」

  「一直都沒有。」許輝喃喃地說,「一次都沒贏過……贏不了的……」

  白璐低聲說:「笨蛋。」

  許輝彎著背,「……是挺笨的。」

  電影放完了,畫面停在最後的謝謝觀賞上。

  「我跟我爸說,我想離開家裡。」許輝低聲說,「我跟他借了點錢,想自己去外面生活。」

  白璐:「去哪。」

  「我也不知道。」許輝頓了頓,語氣不確定地說,「他今天早上給我打的電話,告訴我同意我的要求。那時候我迷迷糊糊的,他還給我罵了一通。」

  白璐靜靜聽著,許輝自己一個人往下說。

  「之前我跟阿河說過,他說我少爺命,在外面過不了。當時我否認了,可現在我真的有點沒底……我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不管我家裡怎麼樣,至少沒在錢的事情上犯過愁。」

  白璐輕輕嗯了一聲,許輝兩隻手握在一起。

  「小白,你知道麼,今早我爸告訴我他答應我的要求,過幾天就把錢轉給我。他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種——」

  他頓了頓,咽喉卡住,得用力才能往下說。

  「我忽然有種我什麼都沒有了的感覺。」

  他雙手用力,呼吸也變重了。

  「我……」

  「許輝。」

  白璐轉過頭,打斷了他。

  許輝下意識地看她。

  她明白了他不開燈,不拉窗簾的原因。

  他哭了太多,眼睛腫得通紅。

  白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沒家沒路時,才看出男人本事,你別被自己嚇死了。」

  許輝定定地看著她。

  「你跟我一起麼。」

  白璐心神一晃,臉上神色不變,輕輕搖頭。

  許輝還看著她,「跟我一起……」

  白璐還要搖頭,被許輝握住了胳膊。

  不怪他擰不開水瓶,長長的手指一點力氣都沒有。

  可她也沒掙開。

  「你說吧,你想考哪個大學?」許輝費力地看著她,「211,985……想去哪所,留在這裡還是去外地。」

  白璐有點慌神,「什麼?」

  「說啊。」

  許輝的手掌一點一點地恢復力氣。

  「錢我給你,你願意用在誰身上就用在誰身上。你肯定是要上大學的,我去你的城市。」

  白璐甩開許輝的手,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許輝緊盯著她,繁雜的目光中,漸漸似乎也有了怒意。

  「還不夠?」

  白璐下頜縮緊,「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

  許輝似乎想笑,可試了幾次都笑不出來,最後不由自主地化成了哽咽。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嗯?……白璐?」

  手腳發涼。

  他之前也喚過她許多次,可她卻敏感地察覺,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許輝。」

  「你說。」

  他乾乾脆脆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亦或是解釋。

  白璐被他這樣的姿態喚醒,站直身體,看著他。

  「沒什麼。」

  「沒什麼?」

  靜了幾秒,白璐又開口:「沒什麼……」

  許輝慢慢從沙發裡站起身。

  他好像瘦了,才幾天的功夫。

  「白璐……」

  他只叫了一個名字,聲線就忍不住顫抖。

  聽不出是委屈,是傷心,還是憤怒。

  「你不能這樣。」

  「怎樣?」

  許輝上下唇互碰,連番幾次。

  他因為白璐的反問大口吸氣。

  「怎樣?」許輝指著白璐,聲音提高時,啞了的嗓子更明顯了。

  「你還問我怎樣?你這個時候還跟我裝?」

  入冬,到底有些冷,白璐抬手臂,抱住自己。

  與許輝對視。

  許輝還指著她,他憔悴的臉更為清晰。「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白璐嘴抿成一條線,也在固執地堅守什麼。

  許輝好像一塊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玻璃,點著頭,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流。

  「好,那你跟我道個歉,我就當沒發生過……」

  白璐依舊安靜。

  許輝忽然嘶啞大吼,「你他媽給我道個歉——!你之前不是很會說對不起麼!怎麼現在不會了!?怎麼該說的時候就不說了!」

  白璐手指無意識地繃緊,「我為什麼道歉,你道過歉麼。」

  許輝平靜地看著她。「我對你,沒有需要道歉的。」他猶自嘴硬著,「其他人我不管,跟我沒關係!」

  白璐背起包,轉身就走。

  許輝自然不會放她走,他的力氣又回來了。

  他們糾纏在門口,許輝按緊門,把她頂在中間。

  「我對你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白璐試圖推開他,「那別人對你好不好?你是不是也知道?」

  「我不管!」許輝有點歇斯底里,「你是我找的,我找的!別人我不管,你不能這麼對我!我他媽就算對他們再差,你先想的也應該是我!」

  白璐知道推不開,索性也不費力了。

  她輕輕地看著他。

  「不是你找的我,是『我讓你』找的我。」

  許輝粗粗的呼吸落在她臉頰前,髮絲顫動。

  她下巴微抬,「讓開吧。」

  聲音很低,但沒有餘地。

  「好、好……你不想道歉,那現在先不道歉。」許輝到底退讓了,「我們說其他的。」

  白璐的呼吸也快了。

  「沒什麼其他的了。」

  「有……」

  「沒了。」

  許輝固執地大喊,「我說有!怎麼可能沒有!」

  白璐靠在冰冷的鐵門上,仰著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許輝。

  「真的沒了,我來就是說這個的。」

  許輝咬牙:「不行。」

  白璐試圖在狹隘的空間裡轉動身體,又聽見了他的哽咽。

  距離太近了。

  眼淚好像直接摔碎在她的心上。

  他又變得軟弱了。

  「我只想了一個將來……白璐。」

  她沒法開口。

  許輝忽然冷笑一聲,「你要替朋友報復我,至少也要看到成效再走。」

  白璐看著他,「現在就是了。」

  於是冷笑也維持不住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許輝低著頭。

  「我爸剛給我打完電話……你至少別在今天……」

  白璐:「我今天留下,明天就會再留。」

  「那就留啊!」

  白璐緩緩搖頭,「許輝,我不是因為要留下才來的。」說著,又道,「今天不是,當初也不是。」

  許輝沒有說話,白璐接著道:「但我也沒想過會是現在這樣。」她看向沙發,那裡有一個紙袋。

  「那是你送過我的所有東西,單據都在裡面,能退的都退了吧。」

  她的目光轉回的時候,剛好跟他看在一起。

  靜了很久,許輝鬆開手。

  他似乎是認了。

  認了現下這種對他來說並不是很陌生的感覺。

  「那我最後問你……」他慢慢站直身體,聲音因為剛剛的大吼,有些脫力。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喜歡我麼?」

  「不。」

  許輝笑了,揉了揉脖子,他一整晚,第一次笑得如此輕鬆,如此篤定。

  「白璐,你騙——」

  「是不告訴你。」

  笑容凝住一瞬,而後慢慢化了。

  她轉身開門,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

  忽然想說一句別哭了。

  心裡一根線拉著,到底沒有說出口。

  冷風大雨,霜花初雪。

  我全都留在這裡。

  「……許輝,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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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6: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從樓道裡出來,白璐乾站了一會,似乎被單元門圈出的畫面吸引了。

  四四方方,好像一幅圖畫。

  畫裡有青天枯樹,白雪枝椏。

  只是幾秒鐘的功夫,鼻尖就開始濕潤了。

  今天是陰天,沒有陽光,也缺少色澤。可比起那個房間,外面的世界依舊斑斕。

  白璐低著頭,走進雪中,呼吸冷冰的空氣。

  走在路上,頭腦空白。

  時間才是下午,可她總覺得好像一天都過完了。

  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回回,鳴笛似乎都比平日急躁,聲音尖銳。

  一直到邁進校園的一刻,白璐才感覺步伐踏實起來。

  天氣不好,校園裡沒什麼人,白璐悶著頭往宿舍樓走。

  下午不想看書了,她想睡覺,倒在床上,悶頭大睡。

  一想到舒適的床,白璐心裡得到莫名的安慰,腳下的步伐也變快了。

  她在宿舍樓門口停住腳步。

  那裡站著一個人。

  因為此時的校園比往日孤寂,所以這個人顯得格外明顯。

  白璐停頓一刻,接著往前走。

  吳瀚文很難得的沒有穿校服,他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可背後還是那個碩大的書包。

  可能是天氣寒冷的原因,他圍了一個大大的圍巾,蒙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半個鼻樑,和銀色的鏡片。

  她並沒有在他身邊停留,步子邁過去,人就要往樓裡走。

  「白璐。」吳瀚文叫住她。

  白璐站住腳,慢慢回頭,「嗯?」

  吳瀚文手放在身體兩側,指尖微曲。

  「我在等你。」

  天冷,說話都有霧氣。

  吳瀚文看著白璐,「你去找他了?」

  「嗯。」白璐看著他,冷笑一聲。「你不是也去了。」

  吳瀚文頓了一頓,然後背挺直。「是,我去了,我把你的事說了。」

  白璐靜靜看著不說話。

  吳瀚文剛要開口,白璐打斷了他。「算了,不重要了。」

  她的語氣裡有種衰敗的感覺,吳瀚文幾步走過來,拉住她的胳膊。

  「白璐。」他的語氣稍稍有點急切,「你是不是怪我了,我是真的怕你陷進去,這麼關鍵的時候,你不能跟他耗時間。」

  白璐:「放開我。」

  吳瀚文的手抓得很緊,「你不瞭解許輝,他這個人跟我們不一樣,他真的會拖死你,他這個人——」

  白璐忽然側身,胳膊掄開,將吳瀚文的手打掉。

  刮到吳瀚文的臉,厚厚的圍巾落下,吳瀚文馬上又給抬起來。

  可白璐還是看見了。

  「怎麼回事?」

  「沒事兒。」

  「你把圍巾放下。」

  吳瀚文搖頭,「真沒事,我現在不是跟你說這個。」

  「我讓你放下。」

  「……」

  白璐乾脆自己上手,拉著圍巾一角往下拽。

  「哎哎……」圍巾到底被白璐扯下去了,吳瀚文又手忙腳亂地摀住臉,結果胳膊也被白璐扯下去了。

  「吳瀚文!」

  瘦小枯乾的小孩突然發飆,吳瀚文真的嚇得定在當場。

  傷得不算輕。

  整個左側的顴骨都紫了,微微腫脹,嘴角帶著猩紅。

  吳瀚文被白璐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拿手去擋。

  「是他打的?」白璐說。

  吳瀚文嗯了一聲,摸了摸嘴角,還是很疼,小聲說:「下手太狠了……」

  抬眼,白璐還看著他,吳瀚文說:「也不怪他……」

  他凝視白璐,一張淒悽慘慘慼戚的臉上一點懊惱後悔的表情也沒有。

  「你不瞭解許輝。」吳瀚文接著剛剛的話說下去,正色道。

  「他跟我們不一樣。以前有女生喜歡他,喜歡的跟瘋了一樣,你知道他初三玩得最厲害的時候,同一時間交了四個女朋友,看著她們鬧。最後兩個被處分,一個轉學,一個徹底不念了。」

  白璐看向一旁,吳瀚文低聲說:「他這個人就像泥潭,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不會給人好影響。」

  白璐低下頭,吳瀚文的聲音也變得更低。

  「你怪我也好,覺得我多管閒事也好,反正、反正……」

  半天說不出來,白璐側目看他,「反正什麼?」

  吳瀚文一吸氣,脫口而出。

  「反正我不後悔,再給我一次我一樣說。」他咬咬牙,「惡人我當好了。」

  白璐輕笑一聲,「跟你有什麼關係,事情都是我做的。」

  文弱書生,臉上掛著彩,眼神卻異常堅定。

  寒冷無形中催化了沉默,吳瀚文的氣勢也漸漸消減。

  「白璐,你是不是……」

  「我不怪你。」白璐開口,聲音很輕,好像連生氣都提不起興致。

  吳瀚文:「我……」

  「真的不怪。」白璐眼睛看著地面,說,「只不過……」

  「不過什麼?」

  又靜了一會,白璐淡淡地說:

  「本來想著斷掉就算了,沒想讓他知道那麼多。」

  吳瀚文看著她,白璐自言自語地說:「你說的對,他就像塊泥地……」

  「白璐……」

  白璐抬起頭,又看見吳瀚文的花臉,提起精神問:「因為這個白天沒來上學?」

  吳瀚文啊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我媽要嚇死了,一直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不小心磕的,她不信,還說要來學校問,我今早一直安撫她來著。」

  「上藥沒?」

  「上了。」吳瀚文說,「不要緊。」

  白璐點點頭,看著吳瀚文說:「對不起,牽扯你進來。」

  「沒,我自己要做的。」吳瀚文欲言又止,「其實也有點害怕,一直、一直覺得你會生氣。因為昨晚許輝就像——」

  「好了。」

  白璐打斷了他,「不提他了。」

  吳瀚文微微一愣,他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出一種無形的堅持,他又看向她的眼睛,進而察覺到更加明顯的拒絕。

  吳瀚文愣了一瞬後便明白,她是在心裡與許輝劃清界限了。

  白璐清楚高三時期的重要性。

  或許她也感受過來自許輝的吸引,但是最後一刻,她還是強迫自己放棄了。

  白璐與其他喜歡上許輝的女生不同。

  吳瀚文在心底想著。

  她比她們聰明。

  越聰明,越自私。

  白璐說:「我上樓了,你早點回家吧,拿冰敷一下,能好的快一點。」

  吳瀚文把書包往上背背,「我去圖書館,你去休息吧。這幾天休息得不好吧,臉色都不好看了。」

  與吳瀚文告別,回到空空的宿舍,白璐栽倒在床。

  與被子貼合的一刻,白璐心想,她再不要離開床了,乾脆晚飯也不吃算了。

  渾身沒力。

  被抽乾了一樣。

  週一吳瀚文來學校的時候同學們紛紛嚇了一跳。

  李思毅直接拍案而起。

  「誰!?」小眼睛瞪著,李思毅憤怒地說,「誰為民除害,替廣大群眾出了這口惡氣!我要送錦旗!」

  吳瀚文一笑,扯到嘴角傷口。

  「你滾啊。」

  白璐悶頭做題。

  期中成績下來,白璐的名次在整個年級降了近四十名。

  拿到試卷的時候,白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課堂上包老師點名了幾個成績退步的學生,白璐不出意外地身在其列。

  「離高考還有多久,你們自己也清楚。」包老師的聲音也隨著空氣慢慢變冷,他指著牆上的牌子,在講台上使勁拍了一下桌案。

  「不清楚的就自己抬頭看看!」

  壓力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

  放學後白璐沒有馬上走,吳瀚文也留了下來。他捏著筆,指尖輕盈,轉了一圈又一圈,語氣放鬆地說:「沒事,別太在意。」

  白璐轉頭,「你上次可不是這個態度。」

  吳瀚文一梗,隨後道:「現在不一樣了嘛。」

  白璐收拾書包,吳瀚文手裡的筆越轉越快,最後啪嘰落到桌面上。

  「那個……」白璐收拾好書包後,吳瀚文終於開口說,「下次有空的時候跟我去圖書館吧。」

  白璐轉身,吳瀚文仰仰頭。

  「你只要不分心,我保證下次考試你成績追上來。」

  他說得很簡單,語氣卻比班主任還堅定。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自信而銳利,只要在他們熟悉的領域裡。

  「行。」白璐答應他,「謝謝你。」

  她還是有點恍惚,肩膀被拍了一下,吳瀚文又說:「別擔心。」

  他看出她難得的憂慮,興致勃勃地提供幫助。

  白璐的手機一直關機,一週之後,她偶然打開,裡面有幾十條未讀短信,是孫玉河一週之內發來的。

  「小白兔,你跟許輝怎麼了?」

  「許輝好幾天沒來上學了,手機也不接。」

  「你倆吵架了?」

  「你怎麼也不接電話?」

  「到底怎麼了,能不能說個話。我昨天去找許輝,他那是受什麼刺激了?」

  「你們碰見什麼事了?你多體諒他一點行不行,他現在誰都不見,你勸勸他。」

  「……」

  最後兩條是今天發來的,比之前都要長一點。

  「我見到許輝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不能就這樣扔他在這不管。他狀態很不好,比初中那個時候還差,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現在又這樣了。我之前跟你說了他這人有時候是有點自我,但他對你是真心的,我能看出來,你們就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了麼?」

  「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後想了多遠……而且,你跟他,跟我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就一點快樂都沒有麼?他說你們結束了,我不信,不管什麼錯,你原諒他一次行不行?」

  白璐重新關掉手機,坐在桌前做題。

  寢室很靜,空著的床位早就報了上去,但是一直沒有人搬進來。

  白璐寫著寫著,筆尖停了。

  背緊緊的,手也緊緊的。

  片刻之後,筆又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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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24 10:3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吳瀚文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白璐也領教了學霸的戰鬥能力。

  吳瀚文的頭腦清醒,對於如何複習和梳理高中三年的知識點有著自己獨特的方法,按照他自己的話講,那叫「節奏」。

  白璐的手機自從上次關機以後,就再也沒打開過。

  簡單的日子,時間變得快了起來。

  真正入冬了。

  地上的雪一天比一天厚,吸收天地聲音,處在市中心的校園寂靜一片。

  吳瀚文的學習方法十分奏效,白璐的成績穩步提升,她不時地請他去食堂吃頓飯,吳瀚文欣然接受。

  「謝謝你幫我。」

  「你跟我說什麼謝。」

  外面飄著雪,圖書館裡自習的學生不多,零零散散地坐在有空調的位置下面。吳瀚文和白璐並排坐著,旁邊就是窗戶,窗外茫茫一片。

  「慢慢來,你的基礎沒問題,系統深化一下就好了。」

  白璐點頭,吳瀚文撐著手肘,問她:「想考哪決定了沒有?」

  「還沒。」

  「眼看就期末了,下學期開始就是徹底地衝刺了。」

  白璐側過頭,「沒有就是沒有呀……」

  她輕輕的聲音,一臉坦然的表情,吳瀚文咳一咳,淡定地說:「那什麼,我覺得吧,你看,上海是個大城市……」

  白璐挑挑眉,吳瀚文馬上話鋒一轉,「行行,不說了,我知道你聽煩了。」

  白璐:「講了二百遍了。」

  「絕對沒有,說話要憑良心。」

  「二十遍有了吧。」

  吳瀚文一噎,隨後無賴地說:「那就考慮一下唄。」

  白璐的目光回到書本上。

  「上海好學校多,但分數也高。」

  「考得上的。」

  白璐側目,「哦,上海交大?我就在夢裡讀讀吧。」

  吳瀚文噝了一聲,用手點桌子,「這麼沒有信心呢!」

  「真的考不上。」

  「交大考不了也有其他的學校啊,你看上大啊,財經啊,東華啊……」

  白璐無奈地說:「考不上的。」

  「怎麼就考不——」

  「吳瀚文。」

  聲音止住,白璐收起書本,低聲說:「我去哪都無所謂。」

  吳瀚文一愣,隨即道:「為什麼?」

  白璐搖搖頭,沒有說話,轉身收拾東西。

  吳瀚文靜了一會,也沒有再往下問。

  時光飛快,轉眼間,一個學期結束了。

  白璐對自己的期末成績比較滿意。

  「繃成這樣,年過得都不爽了。」包老師在前面佈置假期作業的時候,李思毅在後面嘀咕。

  六中考生的年假跟在職員工差不多,過完初七就結束。

  除夕夜裡,白璐跟著父母來到奶奶家。雖然都在同一個城市裡,但是奶奶家比較偏遠,加上平日爺爺奶奶喜歡出門,平均一個月左右才能見到一次面。

  白璐的奶奶是四川人,下鄉時期來到這邊,與白璐的爺爺結婚。奶奶做飯很好吃,老人做的飯通常有一種厚重的口感,跟現學現賣的不同,跟餐廳酒店的也不同。

  除夕夜,奶奶做了白璐最喜歡的八寶飯,出鍋後,扣在盤子裡,一圈一圈的,好看又美味。

  「過完今年就要高考了,璐璐要加油呀。」除夕飯的第一杯酒,全家都在祝願白璐高考能有好成績。

  白璐點頭,「一定會加油的。」

  爺爺奶奶年紀都不小了,但照樣熬到跨年。

  春晚主持人站成一排,開始倒數。

  最後一聲落下,舞台歡慶,鐘聲齊鳴,外面煙火飛揚。

  手機也震了起來。

  白璐的腿有一瞬間的打顫。

  這種感覺隔得太久了。

  不會是朋友,也不會是同學的新年祝福,還沒有拿出手機,白璐已經感覺到了。

  她拿著手機,來到陽台。

  奶奶家是老樓,有向外的獨立陽台,不過冬天,陽台一直關著,外面放著廢棄的雜物,上面落了一層雪和灰塵。

  陽台的門一拉開,冷風就吹進來,鞭炮的聲音也更明顯了。

  手機還在震,白璐接通電話。

  「喂?」

  電話裡長久的安靜,白璐回頭看了一眼,父母都在客廳,忙著給朋友發短信,還沒有注意到她來到陽台。

  「有事麼。」白璐一手攬著風,低著頭。「許輝。」

  她自己也沒想到,時隔這麼久,念出他的名字,會是這樣的感覺。

  「我想見你……」

  她的手在打顫,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其他。

  「你喝酒了。」

  「白璐……」他醉得不知自己是誰。

  白璐覺得他給她打電話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

  他似夢似醒,「白璐……」

  「你身邊有人麼,孫玉河在麼。」白璐低聲說,「還是自己一個人在外面?」

  「白璐……」

  他一直這樣,不管白璐說什麼,他只懵懵懂懂地喊她的名字,他聽不清她的話。

  她知道,如果醒著,他不會打來這個電話。

  白璐靜默,而後在他一聲聲的呼喚中,輕輕開口。

  「許輝,新年快樂……」

  煙花在頭頂綻放,變幻著色彩,絢爛而短暫。

  就如同你我的青蔥年華,沒時間看清,也來不及回味。

  「還有,對不起……」白璐的頭緊緊低著,用力攥著手機。「對不起,許輝……對不起……」

  許輝依舊模模糊糊地叫她的名字,片刻後,白璐掛斷了電話。

  「璐璐,來吃點酒釀圓子,奶奶剛剛熱的。」媽媽在屋裡喊,「哎呦你跑外面幹嘛,著涼怎麼辦。」

  白璐回到屋裡,「我去看鞭炮。」

  「多大了還看鞭炮,馬上就要上大學了。」媽媽把碗端來,「吃點東西,熱乎一下。」

  年關過去,日子更加緊張。

  「真正的戰鬥來了!」

  高三組的老師們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眼神都跟正常人不一樣了。

  學習任務翻倍地加重,大家很快迎來第一次模擬考試。

  而後便是百日誓師大會。

  全校高三生都被拉到操場上,周圍掛滿了紅旗和條幅,一人發了一條紅帶子,繫在頭上,上面寫著必勝兩字。

  「這他媽的。」李思毅跟吳瀚文兩人私下討論,「跟邪教似的。」

  吳瀚文手指頭放到嘴邊,「小點聲、小點聲……」

  白璐在那天,最後一次收到許輝的消息。

  準確地說,是孫玉河傳來的消息。

  消息很簡短,只有一句話。

  「許輝去外地了,不回來了。」

  她看到消息的時候,校長正在紅旗台上大吼著口號,下面的同學聲嘶力竭地跟著叫嚷。

  之前一直抱怨這像邪教集會的李思毅,是全班喊口號喊得最激烈的,用力到嘴都瓢了,眼睛眯成一條縫。

  高三是一種狀態,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狀態。

  真的太快了。

  這一整年,做夢一樣。

  二次模擬,三次模擬……

  報名諮詢,考前心理輔導……

  牆上計時板的數字一天比一天少。

  有人說,高考生就像是機器,背後有弦,一點一點地被擰緊,就等著最後那幾天的釋放。

  繃得越緊的,釋放時力量越大。

  白璐的成績在經過小小的爬坡後,慢慢趨於穩定。

  家裡也曾開過小會議,討論報考的學校和專業。

  爸爸建議是學數理化一類。

  「俗話說得好,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爸爸發言,「而且璐璐本來也是理科,也只能報這類的。」

  「誰說的。」媽媽不同意,「你那都老一套了,學那些物理化學的出來幹什麼?搞科研?反正我是不建議學化工,那身體都搞完了。」

  「那你說學什麼?」

  「醫生怎麼樣?」

  「那不還是跟藥掛鉤,跟化工差多少?還是聽璐璐的吧。」

  於是在外轉了一圈,大權交回白璐手裡。

  「我學什麼都行。」

  「沒有愛好的?」

  白璐想了想,「沒……什麼愛好吧。」

  「哎喲我的寶貝女兒,怎麼就一點愛好都沒有呢。」

  「媽……」

  白璐忽然插了一嘴,媽媽問:「怎麼了?」

  白璐想起不久前,從校園回家的路上,經過那條小巷時的情景。

  忍冬含苞了。

  依舊細膩,依舊脆弱,依舊只有那一家門口,安寧空寂。

  白璐在瞬間產生了一種逃避的心理,她不想再見到這間房子。

  「我想……考得遠一點。」白璐低聲說,「從小到大沒有離家太遠,我想大學時期鍛鍊一下。」

  爸爸媽媽對這個提議均表示贊成。

  「好啊,趁著年輕,多走走,爸媽支持。」

  ……

  高考終於來了。

  在一個炎熱的夏日。

  天氣已經悶起來,人民教師也難得迷信,全部穿了耐克的衣服,一個個大對號在胸前掛著。

  包建勳還在做最後的動員。

  「記住!試卷拿到手裡要先看一遍!心裡有個數再答題,不差那一點時間!誰也不許提前交卷——!」

  考場門口全是家長。

  這個考場裡基本都是重點高中的學生,六中分來了大半,一條主幹道被家長自發地封起來了。

  交警知道日子特殊,也沒有太管。

  不用考試的吳瀚文也來了,跟包老師站在一起。

  人太多,白璐在進考場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媽媽爸爸也在人群中。

  她朝他們揮了揮手,又無意間瞥到了吳瀚文。

  吳瀚文站在高處,雙臂舉著,遠遠地朝她招手,見她看到了,頓了一下,然後兩手四指合下,變成兩個高舉地大拇指。

  白璐笑了笑,進到考場。

  兩天的考試時間。白璐覺得,或許是因為做了太多試卷的原因,導致答高考題時都有點精神麻木了。

  尤其是最後一科英語,試卷作答飛快,沒用多久考生都已經完成考試了。

  可大家依舊記著老師的教誨,並沒有提前交卷。

  下午陽光溫柔,晃得人睜不開眼。

  最後幾分鐘,屋裡開始躁動。

  監考老師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行啊,你們終於要解放了。」

  走廊裡鼓動的聲音越來越響。

  終於,鈴聲響起——

  十二年寒窗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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