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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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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0: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相去甚遠

  到了約定出門的那一日,廷雅親自到晚庭來接她。

  她先是詫異地看了一圈晚庭陳設,幾日不見,處處煥然一新,再不是那個破舊不堪的簡陋院子。

  看來安家終究還是肯照顧這個嫡女的。

  隨即又憂心忡忡地看著靈芝︰「我剛見過二舅母,她似乎不知道你要出門,我也不敢提。」

  靈芝早已收拾妥當,輕輕鬆鬆挽著廷雅的胳膊就往外走︰「她當然不知道。」

  邊走邊朝廷雅擠擠眼︰「她也不會知道。」

  二人帶著小令秋歌,徑直來到垂花門。

  守門的王婆子見了禮,攔著跟著廷雅繼續往外走的靈芝︰「三姑娘,前邊兒就不是內宅了,還請留步。」

  靈芝淡淡看著她︰「我當然知道,我今日要和姑小姐出門,太太沒告訴你嗎?」

  說完,不再搭理她,繼續往前走去。

  王婆子不敢再攔,又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三姑娘這兩日的動靜她也有所耳聞,鬧得內院快翻天了。

  不過,以太太的性子,怎麼可能放三姑娘自己出門?

  要知道,閨閣女子,無事不得出內宅,更何況三姑娘已快十一歲,是個可以說聘的大姑娘了。這獨自出門,萬一衝撞到陌生男子,安家的臉面要往哪裡擱?

  想著,叫來一個小丫鬟道︰「快去太太屋裡說一聲,三姑娘出門去了!」

  那小丫鬟一路小跑,來到瑯玉院,剛進前院,就看見花容,忙道︰「花容姐姐,三姑娘……」

  話還未完,就被花容一把唬了回去︰「小點聲吧!」

  又指指屋裡︰「若讓太太聽見再提三姑娘,小心拖了你出去打板子!太太昨兒個都發話了,三姑娘的事兒再別來煩她,隨她折騰去吧。」

  小丫鬟忙閉了嘴,點著頭退了出去。

  回到垂花門處,跟王婆子交代︰「花容姐姐說,太太說,隨她去。」

  王婆子雖狐疑,卻也只好壓下了心思。

  那邊廂,靈芝與廷雅,已上了早侯在二門處的雲霜的馬車。

  車內寬敞溫暖,燒著熱熱的炭爐子,座上是一層厚絨軟綿的灰鼠毛氈,座上案幾還有一個被固定住的乳釘紋豆形嵌銅琉璃香爐,融融濃香撲鼻,更暖入心脾。

  雲霜打量著靈芝,因還在王氏孝中,她挽著丫髻,只簪一柄銅釵,素色貢棉褙子,配著藕荷色馬面裙,整個人便如褙子對襟處繡著的那株綠葉藍瓣的空谷幽蘭,清新淡雅。

  靈芝則嗅了嗅,仔細道︰「檀香與零陵香相和為君,雖冬日要溫香暖人才好,但這兩味和到一起,有些過熱,若加上薄荷調中,既能少些溫性,又能疏散暖香,會更為清幽。」

  雲霜驚詫地看著她︰「你學和香啦?」

  靈芝搖搖頭︰「現在還只看過一些香理香源。」

  雲霜與廷雅對視一眼,本還對靈芝上次所說靠制香掙銀子半信半疑,此時卻不由多了幾分希望。

  廷雅問道︰「那咱們今日順道去香鋪看看去?」

  雲霜早已安排好,興高采烈道︰「去正陽大街,匯豐錢莊的總號便在那裡,剛好它旁邊是福壽齋,那是京城最大的香鋪,然後上一品香,請你倆吃全羊宴去。」

  正陽門大街坐落在皇城以南,正陽門以外前門以裡,橫貫東西,是京師最繁華鼎盛的街道之一。

  在大街上,能看見正陽門上威嚴的三層箭樓,再遠處,透過屋宇間隙,漏出一角高高翹起的琉璃寶脊彩繪飛檐,明黃的琉璃瓦閃著皇室獨有的莊嚴光彩,蹲在飛檐上的一列走獸在藍天上留下一團團墨色輪廓,更顯皇城的神秘巍峨。

  匯豐錢莊就坐落在正陽門大街的北面正中,五扇黑漆金邊銅門大開,分別浮雕著五蝠捧福祿壽喜財五福的精緻銅紋,五對兩指粗的麒麟獸首鍍金門環,果真財大氣粗,氣勢非凡!

  進得廳內,一列五廳並排開來,中間三廳內設櫃台,以琉璃罩並鐵柵欄與前廳隔開,只留了小窗對話交易。

  邊上兩廳則是陳列台,擺滿了各種金器玉飾、古玩奇巧,諸如西施用過的扇子,漢武帝把玩過的玉圭,唐高祖佩過的玉,楊玉環浴過的披帛等等。

  靈芝和廷雅還是首次來,四處打量,看得目瞪口呆。

  迎面過來一個小二,面貌端正,笑容和煦,十分討喜。雖只著藍布直裰,腰上卻配著青羊玉佩,看上去也價值不菲。

  只一個迎客小二就這般模樣,靈芝不由咂了咂舌。

  「三位姑娘,是要存貨還是取貨?」

  靈芝有些不解,看向雲霜。

  錢莊怎的還存貨取貨?

  雲霜毫不客氣對小二道︰「我們初次來,你們錢莊都能做些什麼?」

  小二並不因三人是小姑娘,又是初來,就輕落怠慢,依舊滿面笑容耐心道︰「小的羊哥兒,姑娘們有事只管詢咱。咱們匯豐可存銀、取銀,和一般錢莊無二,另外,若手頭無現銀,存貨當銀亦可,存起來的貨,若存死貨,那就歸咱們匯豐,不得再取回去,若存活貨,便還能以銀取回。」

  「這不就是和當鋪一樣?」雲霜插嘴道。

  「正是。」小二指著大廳兩側︰「這些個死貨,都是可以買賣的,姑娘們若有喜歡的,也可挑幾件去。」

  「除此之外,還可買股賣股。」

  靈芝一聽上了心︰「這是什麼意思?」

  小二邊說邊領著三人來到靠牆一溜方桌旁,桌與桌之間都以彩繪琉璃屏風相隔,有茶倌過來上了茶,小二方詳細道︰「三位姑娘邊用茶,邊聽羊哥兒細說。」

  「股的意思,便是匯豐起頭做買賣,願者入股,按利分紅。比如大米,若米價漲,您若想賣股,則按當時市價得利錢,若米價跌,您要賣股,仍按當時市價扣除損失再拿回餘錢。再比如洋貨,出一船貨,掙了錢,您再按股分利,若是賠了,也得按股算本。這價漲價跌,掙錢賠錢,誰也說不好,所以掙多掙少,全靠您自個兒選。」

  靈芝與廷雅聽得頭暈腦脹,雲霜卻津津有味,睜大眼追問道︰「都有些什麼生意可買股?」

  羊哥兒道︰「那可就多了,米糧鋪子、綢緞莊子、金銀樓、酒樓飯館、茶舍香鋪、文房書齋。」

  靈芝睜大了眼,這會兒她聽懂了,原來這就是應氏所說錢生錢的法子!

  她心撲通撲通直跳,若換了別人,這是靠運氣的事情,但對她這個重活一世的人,那真是太簡單了!

  其他生意倒不好說,可米糧一類的,都是看年景。

  哪年旱哪年澇,雖她前世出不了內宅,這些大事細細想還是能想起的。按這樣去專買米糧股,豈不是淨贏?

  雲霜這會兒也頗感興趣,嘖嘖道︰「真會玩兒,誰想出這麼厲害的法子,這不是拿大夥兒的銀子自己做生意發家嗎?」

  廷雅則暗地嘀咕︰「這麼多生意,誰知道哪門能賠哪門能賺,說白了還靠一個賭字。」

  起身便想拉著雲霜與靈芝走。

  靈芝卻已經問道︰「我想買股,怎麼買?」

  羊哥兒從案幾上拿出一份文本範本,遞過去道︰「入股者,千兩銀子起,看您想買什麼?能買的鋪子都在這後頁列著,剩餘多少股,一股多少利……」

  話還未說完,靈芝和雲霜對看一眼,都懊惱下去。
 
  千兩銀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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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0: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章 天價翡翠

  靈芝算了算,自己手中到頭也就三十兩銀子……

  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遂起身抱歉對羊哥兒道︰「多謝小哥,不過我們沒那麼多銀子買股,打擾了。」

  羊哥兒也不惱,依舊滿臉笑︰「姑娘客氣,此時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匯豐還等著您以後照顧呢。這邊還有許多小物,若姑娘們有看上的,不妨挑幾個把玩。」

  說完,讓她們自己逛著,上一邊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廷雅嘆道︰「真真周到,做不成生意照舊說一堆好話。」

  雲霜拿起一面精巧瓖寶銅鏡打量著道︰「看見了吧,這就是大氣!怪道匯豐能做得這麼火,唉,可惜咱們沒銀子,若是能湊出千兩,也要跟著去賺一把。」

  廷雅還想勸她打消這心思,一回頭,見靈芝悶悶跟在身後,知她心頭明白,這條財路行不通,灰心了。

  便拉著雲霜道︰「算了,走吧,咱們去福壽齋看香去。」

  這一拉卻沒拉動,回頭一看,雲霜俯身盯著一塊白翡,眼楮都快黏上去了。

  她反手晃著廷雅衣袖喚道︰「你倆快來,看看這塊翡翠!」

  靈芝與廷雅上前一看,見是塊放在長案旁高幾上的一塊白底青翡翠。這種翠底白如雪,絲絲綠色在白色的底子上鮮艷奪目,白綠分明,很是漂亮,不過在翡翠中只能算中品,算不得極品。

  靈芝與廷雅看兩眼,便明白了為何雲霜盯著這塊翡翠不放了,因為那青蔥如竹的綠絲,在凝脂般的如意形白玉底上蜿蜒開去,正好組成一個「雲」字!

  「真適合你!」靈芝嘆道。

  「打上金線瓔珞,做個垂絛,配在腰間正好。」廷雅也讚道。

  雲霜喜歡極了,正要伸手拿起那塊翡翠,旁邊忽伸過來一隻胳膊︰「這位姑娘,這翡翠……」

  三人抬眼一看,原來只顧看翡翠,沒發現高幾旁邊站了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面容清雋,氣質溫潤,長了一雙笑眼,眉眼彎彎,讓人頓生親切之心。

  只是還沒等他說完,雲霜便打斷道︰「這翡翠是我先看到的,你別想跟我搶。」

  那少年一愣,搖搖頭,又道︰「這翡翠是我……」

  雲霜急了,這翡翠就像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且那綠絲雲字還是天生而成,何處可尋?

  忙指著靈芝廷雅道︰「她們都可以作證,明明是我先看見的,先來後到懂不懂?」

  旁邊一個小二也忙過來,對雲霜道︰「這位姑娘,可這翡翠確實是公子……」

  「怎麼?」雲霜急了︰「你們欺負我人小沒錢是嗎?說吧,多少錢,姑娘我今天要定了!不管誰先看到,反正現在在我手裡,就是我的!」

  那書生無奈看了小二一眼,揮揮手止住了正要張口的小二,道︰「那不如這樣吧,既然姑娘也喜歡,我們就公平競價,價高者得,如何?」

  雲霜上下打量他一番,天青色暗枝紋蓮葉直裰,頭扎四方巾,一柄普普通通的白玉如意釵,腰間也無配飾,手中一把折扇。

  不由「噗」一聲笑了,都冷成這樣,還拿把扇子,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酸儒生。

  拉著身後的靈芝廷雅在耳邊細細低語幾句,三個姑娘捂著嘴偷笑起來。

  那書生無奈看她們一眼,依舊帶笑道︰「姑娘可是不敢了?」

  「比價就比價,來吧,看你能出多少!」雲霜本就是個小子性格,一拍桌案︰「小二,報個底價。」

  書生搖搖頭,攔住正要報價的小二道︰「小的葉鴻,不知姑娘貴姓?我們二人都喜歡這翡翠,肯定會往高競價,這底價本就高,若叫價叫上去,姑娘實在難以負擔,不如從二百兩紋銀開始可好?」

  雲霜差點一口血吐出來,這樣水色的翡翠,鋪子裡充其量賣一百兩。

  這葉鴻口口聲聲為自己著想,最後卻搶先拋出個二百兩,明擺著要用價錢逼自己。

  可她偏生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咬了咬牙,比起三根手指頭︰「右安門外程家姑娘,三百兩!」

  靈芝與廷雅面面相覷,靈芝更是肉疼,對她來說,二百兩已經是個天文數字!她也不懂翡翠好壞,只見這麼一小塊玩意已經要三百兩,都可以買二兩檀香了!

  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邊廂雲霜已喊出︰「五百兩!」

  葉鴻面不改色,依舊笑意盈盈,似乎他不是出錢的是賺錢的,淡然道︰「六百兩。」

  雲霜已經有些微微喘氣了,廷雅忙拉著她︰「要不算了,你上哪兒找那麼多錢?」

  雲霜朝葉鴻看去,知他是聽到了,卻偏偏還是一臉笑,那笑落在她眼中,就多了幾分譏誚。

  她轉轉眼珠子,詭詭一笑道︰「六百零一兩!」

  葉鴻見她這般無賴競價法,嘴角笑意擴大,卻仍舊毫不留情道︰「七百兩!」

  「七百零一兩!」

  「八百兩!」

  雲霜只覺臉和脖子都紅了,喘著氣,像頭小牛般盯著葉鴻,這人到底是多有錢?要八百兩買這塊翡翠!

  靈芝和廷雅已是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收場。

  「八百零一兩!」雲霜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

  葉鴻盯著她看了幾息,嘆口氣,打開折扇晃了晃︰「唉,罷了罷了,既然姑娘如此喜歡這塊翡翠,在下只好割愛!姑娘拿去吧!」

  雲霜狠狠瞪他一眼,要不是他,自己怎麼會白白多扔出去幾百兩銀子!他倒是要來裝好人!

  再沒有剛見到這塊翡翠時那般好心情,往小二跟前一努下巴︰「走,交錢去!」

  廷雅和靈芝忙跟在後面。

  「你哪有八百兩銀子來付錢?」廷雅急了。

  雲霜摘下腰間黃澄澄的金絲玉佩,又脫了手上一對金瓖九龍戲珠鐲,往櫃台上一拍︰「這兒不是當鋪嗎,這些夠八百兩吧?」

  小二笑著道︰「夠了夠了!還請姑娘在這文書上簽字畫押,這翡翠就是您的了!」

  雲霜這才有了點得寶的快樂,畫了押滿意地將翡翠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向靈芝廷雅道︰「要是也有你們名字的白底青翡就好了,咱們正好買下來湊一套。你的雅字太復雜,蘇字倒是有可能。」

  又向靈芝道︰「你的靈字可以,安字也簡單,安靈芝,三個字都好找。」

  靈芝打趣她︰「可我沒八百零一兩銀子去買呀!」

  這話讓雲霜又惱火起來,恨恨地回頭瞪了那葉鴻一眼,葉鴻正在她們身後,聽到三人言語,正愣愣地若有所思。

  見雲霜回頭看他,也不躲,反而笑著趕兩步追上來,攔在三人前面,向著靈芝道︰「這位可是內閣安大人府上的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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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貌比潘安

  靈芝與他素不相識,見他這般問起,詫異萬分︰「你認識我?」

  葉鴻直起身,搖搖頭,笑著道︰「方才聽見二位姑娘喊起,既是有緣相見,想著相識也無妨。」

  又轉向廷雅道︰「那這位是?」

  廷雅冷了臉,她素來謹守女規,閨閣女子,與陌生男子搭話已是大忌,何況還要問人名諱。當即冷冷道︰「葉公子還請自重。」

  便拉著二人快步離開。

  雲霜邊走還邊回頭朝葉鴻做了個鬼臉,一面道︰「本來以為只是個無賴,沒想到還是個登徒子,竟然當街問女子名諱。」

  待三人走出去,那小二過來,殷切道︰「公子,那翡翠真……」

  葉鴻打斷他的話︰「無妨。那位安家三姑娘來做什麼?」

  小二道︰「她們三人是羊哥兒接待的。」

  葉鴻往裡間一面走,一面道︰「把羊哥兒叫進來。」

  福壽齋就在匯豐錢莊往西三間鋪子外,是京城最大的香鋪,三扇清漆檀木大門大開,店堂寬敞明亮,裡間是一長排單間,供客人試香所用。

  外廳貨櫃格均是紫檀木雕成,內牆擺的一格一格各種造型各種材質的香爐,往前一排密密麻麻全是各種香品。

  香粉、香泥、香丸、香塊、篆香、線香,包羅萬種,該本是百香混雜,卻有一股淡如清茶的幽幽靜香,將那百香的味道都壓了下去,讓人心曠神怡,腦明目清。

  靈芝循味望去,只見廳堂兩角各一尊落地仙鶴瑞草青銅香爐,仙鶴嘴中氤氳出絲絲煙氣,她只嗅出了龍涎與蘇合的味道,其他確實分不出來,想來都是炮制後或者外藩來的香料所制。

  「這是什麼香?」她不禁問道。

  一旁的小二答道︰「姑娘好眼光,這是我們鎮店之寶︰潛龍。潛龍一出,百獸俱銷。只要有此香在,其他香都會被壓下去。」

  靈芝在鋪子前一路看過去,又問了幾味和香,都各有妙處奇處,看得她情緒卻是越來越低落。

  若想靠賣和香掙錢,至少得做出這般好的和香來。

  可她如今,還只能和些龍腦、桂花、白芷、艾草之類的入門香料,這一條路,也遠不如自己想的簡單。

  廷雅與雲霜則只顧看著各種紋樣的篆香玩。

  所謂篆香,就是將和好的香泥用模子印壓,做出各種造型花樣,用時以火燃香即可。

  福壽齋的篆香,是京城最出名的,因花紋多樣,樣式新巧,很受京中貴族歡迎。

  靈芝也跟著一路看過來,篆香樣式確實漂亮,有馬上封侯、喜上眉梢、吉祥如意、童子獻桃等寓意紋樣的,也有西湖十景、寒山曉月、江南水鄉等風景紋樣的,比之安家的篆香,毫不遜色。

  可惜手中無錢,不然,真想每種買一份,回家試香去。

  最後,廷雅買了三盤流雲百福的篆香,送了靈芝雲霜一人一盤,方出了門,往一品香去。

  一品香是京中最有名的飯莊之一,以北食為主,尤其擅制各種麵食小點。

  樓高三層,呈回字形,四面樓以廊橋相連,中間一池碧水,斜飛拱橋,角上一座爬滿藤蘿的假山石,小階盤旋而上,石上有六角翹檐涼亭,亭中有佳人或彈箏撫琴,或高歌低唱,風雅清絕。

  門欞窗皆有鏤雕彩繪,富麗堂皇。

  一層為大廳,二層為以絹帛屏風隔開的小間,三層為獨立包廂。此時為午膳時分,三層樓皆是食客來來往往,幸好雲霜提前訂了桌子,三人才不用去大廳受擠。

  雲霜並沒有真的要全羊宴,靈芝還在孝中,戒葷食,三人便只點了些精緻素菜麵點,圍著一張二樓靠窗臨街的方桌坐下來。

  這張桌子剛好在牆角,背後一架屏風,隔出獨立的空間,桌與桌相隔較遠,只要不是特別大聲,便不虞被人聽見談話。

  雲霜仍把玩那「雲」字翡翠,越看越喜歡。

  廷雅則道︰「你花八百兩買塊翠回去,你爹會不會罰你跪祠堂一個月?」

  雲霜得意道︰「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找我哥去幫我把鐲子玉佩贖回來就行。」

  靈芝假裝嘆道︰「老天爺真是公平,雖然給了程老爺一個愛搗蛋生事的女兒,卻也給了他一個專門收拾爛攤子的兒子。」

  雲霜笑著作勢要掐她的臉,兩人正鬧作一團。

  「咦?」坐在窗畔的廷雅訝然道︰「京城地界兒就是靈,說曹操曹操到。你看那是誰?」

  雲霜與靈芝抬頭一看,可不正是雲霜大哥程逸風。

  只見他穿著絳色撒花直裰,頭扎東坡巾,匆匆進了一品香來。

  雲霜嘴角翹起來,手一揮,豪氣與二人道︰「盡管胡吃海喝了去,這頓飯有人付賬了!咱們先聊,一會兒再找我哥付賬去。」

  說完向門口候著的丫鬟喊道︰「黃魚兒,去打聽打聽,我哥在哪屋?」

  正說著,菜上來了,豆腐煎果子,橙汁冬瓜球,翡翠白菜,椒香五味菇,還有許多靈芝叫不出來名字的小菜麵點,碟碟精緻可愛。

  比如紫米和麵粉做成的玫瑰花模樣小點,叫紫瑰;以葛粉和澱粉做出的半透明粉色團子,叫桃花饅頭;還有一碟月宮折桂,用白麵做的兔子,白蘿蔔雕成月宮,真桂花布成丹桂,米豆腐雕成嫦娥,刀工精巧,栩栩如生。

  靈芝毫不客氣就提起筷子吃起來。

  這一世,她再不會虧待自己,美食、佳景、情義,這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她都絕不辜負。

  「唔~」!

  桃花饅頭麵上一層透明葛粉入口即化,內中的胭脂色糖漿帶著棗泥和茯苓的味道浸潤到舌尖,香甜可口,似蜜似糖,又有些燙,冒著熱氣在舌尖打著轉,讓人無處可躲又捨不得吞。

  廷雅見靈芝享受得瞇起雙眼似小貓一般,三分心酸三分欣悅。

  她知道靈芝嗜甜如命,又挾了一個水晶山藥糕放她碟子裡︰「小心燙著,這個涼,先吃這個。」

  雲霜卻停下筷子,盯著窗外,喃喃道︰「不會吧,我哥要見的不會是他吧?」

  二人也跟著往外看去。

  一品香門口人客來來往往,廷雅與靈芝卻不約而同將視線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去。

  因為他實在是太打眼了。

  「你是說許指揮使?」廷雅問道。

  「可不就是他。」雲霜忿忿道︰「這個小人,我不喜歡哥哥老跟他在一塊兒。」

  靈芝指著那鶴立雞群的一人道︰「就是他?」

  「是。」廷雅回答道︰「貌比潘安,狠似俊臣。」

  潘安是眾所周知的美男子,俊臣當然就是則天大帝時的酷吏來俊臣了。

  靈芝打量著那人,潘安,確實當得起這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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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無德小人

  在一眾人當中,那人飄逸如謫仙。

  膚白似冷玉,長眉斜挑入鬢,俊目神采如電,輪廓似刀刻斧鑿,面上神情卻格外冷冽,周身散發著拒人於三尺之外的森寒氣息。

  一身象牙白程子衣,飄然垂地,頭頂青紗網巾,髻上一把竹節白玉簪,出塵逸世。雖身在人群之中,卻讓人感覺遠在人世之外。

  靈芝前世聽說過這個人,知道他極得聖寵,年紀輕輕便入閣封相,成為大周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閣老。

  「為何狠似俊臣?」她好奇道,雲霜打小就喜歡長得好看的男子。

  小時候,她最愛追著無跡哥哥揪他圓圓的臉,後來,見到小叔安懷楊,又成日黏著他放風箏、練大字,找盡各種藉口出入安家。

  卻為何對這容貌如此出眾之人不屑一顧。

  雲霜撇撇嘴︰「他帶人抄了京城十三家,斬殺數百人,被他抄過的人家,寸草不留!你知道宋則琛吧?就那個先皇後準備扶持做皇帝的8歲皇子。」

  她湊到靈芝耳邊道︰「就是他殺死的!還是稚子啊!聽說當著先皇后的面,將他頭一刀砍了下來。」

  又挾起一塊豆腐塞進嘴裡,忙不迭吞下去,接著道︰「所以,這剛十七歲,就被封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明明滿手鮮血,平日裡卻愛穿白。」

  她用筷子點了點正在吃的桃花饅頭︰「喏,就像這個。外面光裡面紅。」

  說著,一口將那鴿子蛋大小的玲瓏饅頭塞進嘴裡。

  廷雅噗一聲笑出來,忙用袖子掩口道︰「你這張嘴呀!」

  靈芝卻想起上一世倒在自己跟前的那樁無頭之屍,有點食不下咽,放下筷子,問道︰「那又為何說他是小人?」

  「還能為什麼,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當然一樣打洞。」雲霜邊說邊往窗外看去,心裡盤算著回頭要跟哥哥說說,得離這人遠點。

  靈芝卻沒太懂︰「他父親是誰?」

  廷雅和雲霜都朝她看過來,同時訝異道︰「你不知道?」

  靈芝茫然搖搖頭。

  雲霜捶著胸口作痛心疾首狀︰「看來以後真得多帶你出來轉轉!」

  廷雅放下筷子,細細解釋道︰「倒不是他的生父,是他的養父,乃大周朝文武雙全第一人許繹許玉輪!

  當年先皇親讚︰文能提筆起檄,武能上馬定邦。十七歲欽點探花郎,卻不入清流,領兵西征,五戰五勝,大敗當時的番國,駐守邊關六年,將盤踞甘陝的番人趕至陰山以北,也就是現在的西番。

  後來先皇擔心他軍功過大,西征兵變成許家軍,又召了他回翰林院,棄武從文。所有人都惋惜,一代猛將就要這麼泯滅下去,誰知,他又上書九大國策,改兵制,推新政,深得先太子喜歡。可惜……」

  「有才又怎樣?無德便是小人!」雲霜氣憤填膺地打斷廷雅,她不似廷雅一般謹守食不言的規矩,舞著筷子亂晃︰

  「人人都知道先太子如何信任他,當年力抗先皇先皇后,一力推新政。結果,先太子落難逃到雄安之時,就是這個許繹,藉親信之名,砍下先太子頭顱,送到京城邀功!不過,也是老天有眼,他許家一門也死光了。所以才養了許振這個養子。」

  她喝一口茶,猶不解恨,將茶盞往桌上狠狠一扣,壓低嗓門道︰「你們看,是不是老鼠生兒就打洞?許繹背叛先太子,來先皇跟前邀功,見先皇沒了,怕宣德帝清算先太子那筆賬,又讓許振背叛先皇,來宣德帝跟前邀功!打的一手好算盤,他自個兒是告老辭官了,可許振受了重要,不是照樣功名富貴樣樣有嗎?拿主家的血鋪自己的官路,奸戾小人,哼,所以啊,就算他權傾天下,我程雲霜照樣不服!」

  靈芝點點頭,她總算聽明白了。

  周史載︰嘉泰六年秋,文景帝體弱多病,後鐘氏實攬朝權。太子詢不服,起兵奪宮,直神武門外遇伏,兵敗,逃至雄安城外,被親信反,砍其頭顱獻於聖上。後大喜,懸其頭於午門三日。史稱「嘉泰政變」。

  原來這個反水的親信,便是許繹!

  靈芝輕嘆一口氣︰「自古人心難測,那這個許振這般狠厲,也不為怪了。」

  廷雅也微微嘆道︰「可這京中,從來不少趨炎附勢之人,就這許振,追著他的閨閣女子不知凡幾。」

  她壓低了聲音,欠著身子道︰「聽說景榮公主,都十分愛慕於他。」

  雲霜立時睜大了眼,她是最喜歡打聽奇聞逸事的,立馬接道︰「真的嗎?難道許振要尚公主?」

  靈芝則沒那麼驚詫,景榮公主喜歡許振,她前世入宮的時候便知道了。

  宮內人人皆知,神女有情,可惜襄王無意。為這件事,宣德帝竟狠心將自己最疼愛的這個長女軟禁在雲霄宮中。

  不過後來她去了樓鄯,許振有沒有娶親,景榮有沒有夢想成真,她都不得而知了。

  這一世,雖然她的人生有了些微的變化,但從姨娘殞命來看,似乎大部分,還是按著前世的命運進行。

  那自己呢?等著自己的宿命會是什麼?

  正說著,黃魚兒進來向雲霜道︰「姑娘,少爺問你有何事,他現在返家去,你要不要同去。」

  三人這才驚覺,已是未時。

  靈芝忙起身道︰「我該回去了,恐出來太久惹人閒話,傳到母親那裡就糟了。」

  雲霜便向黃魚兒道︰「你讓哥哥給我們結完賬就先回吧,我還要送安家姑娘回家。」

  三人出得樓來,正要上馬車,靈芝轉頭一瞟,見旁邊大街角上跪著一人,頭低垂著,黑髮上插著草葉,面前一張白布,黑漆漆幾行大字,最上頭書︰賣身為婢。

  大周朝奴婢買賣甚為自由,街上也常有賣身葬父或賣身治病的,但通常都有婆子帶著,這般獨自一人的,還不多見。

  因此周圍經過的人,都停下來看一看,但看兩眼,又搖搖頭走了開去。

  雲霜廷雅見靈芝發愣,也隨著她視線看過去。

  「咦?」雲霜首先道︰「這賣身的還挺挑剔。」

  那白布上寫著︰

  不伺男主;

  不伺婦人。

  廷雅也看見了,奇道︰「這不伺候男子,不伺候婦人,就只能伺候閨閣女子了,我們倒是可以收她。」

  靈芝卻整個人似木偶般,楞半晌,挪著僵硬的身子,大氣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往那人跟前移去。

  是槿姝嗎?好像是槿姝!

  她走到那白布跟前,跪地的女子見面前有雙露出小小尖角的翹頭履停下,抬起頭往上看去。

  靈芝渾身一震。

  微亂的鬢髮下,一張乾淨瓜子臉,清秀可人,眉間一顆朱砂痣,眼神英氣勃勃,掩不住的豪氣飛揚。

  是她!是槿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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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木槿英姝

  上一世,她在閨閣中時,只有過兩個丫鬟,一個是小令,另一個,便是槿姝。

  不過上一世的槿姝,不是這時候出現的。

  是在年後,她隨祖母上潭柘寺進香,半道上遇見槿姝也是這麼跪於路旁。

  祖母將她買了下來,她主動要求伺候靈芝,祖母就隨她跟了自己。

  她後來不知多感激祖母,幸虧她讓槿姝來到自己身邊。

  槿姝不是普通女子,她是有武藝傍身的。

  雖名為婢,但她氣度自在,遇事遇人又頗有見地,與其說是婢,靈芝更將她看作好友同伴。後來多次陷入危險境地,也全靠槿姝護著她。

  可惜在去樓鄯前那場皇宮刺殺中,槿姝沒了。

  聽說是為救自己而死,可憐她到最後,都沒見著槿姝一面。

  沒想到,今日出門,竟能遇見她!

  靈芝又是激動又是無措,僵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立即讓槿姝跟自己走,可她沒錢!

  廷雅與雲霜看出了靈芝的異樣,廷雅輕晃著她衣袖道︰「你喜歡這個丫頭嗎?」

  靈芝努力抑制著自己,不要一聲「槿姝」喊出口。

  猛的點頭,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多少錢可以買你。」

  槿姝歪著頭打量了她一番,伸出兩根手指頭。

  靈芝心頭鬆口氣,決心先找廷雅借錢,回頭再還她。

  這槿姝果然和前世一般,最是省言吝語,不愛多話。

  「二十兩?」雲霜驚道︰「人牙子那裡買個丫環可只要十兩。」

  廷雅瞪了她一眼︰「花八百兩買塊翠的人還為十兩銀跟人還價?」

  雲霜立馬灰溜溜倚到靈芝身後,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廷雅立即掏出荷包︰「你叫什麼?我買了,你跟這位姑娘去吧。」

  她指了指靈芝,掏出二十兩銀子遞到槿姝面前。

  靈芝感激地看向廷雅。

  槿姝看了看那二十兩銀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尖虎牙︰「槿姝,不過。」

  廷雅皺了皺眉,以為她要坐地起價。

  槿姝撿起廷雅手中一小塊碎銀,簡潔道︰「二兩。」

  「啊?」一旁的雲霜下巴都要驚跌下來。

  廷雅也納罕不已。

  靈芝卻再忍不住,和她一樣嗎?槿姝也這般認定自己!

  她蹲下身,伸出雙手扶起槿姝,盡量壓抑著情感道︰「槿姝姐姐!那你以後就跟著我了。」

  槿姝卻一愣,事情進展得太過順利,且這漂亮小女孩的聲音裡,似包含了無限深情,卻也立馬乾脆答道︰「自然,槿姝定當盡心照顧姑娘。」

  廷雅卻覺不妥,哪有二兩銀子就將自己賣了的!

  這女子不僅相貌生得好,更難得氣質帶著幾分灑脫清高,半分不像窮苦人家出身。

  這樣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又定下恰恰好的條件,又恰恰好踫到自己三人。

  她越想越不對勁,拉了靈芝到一旁悄聲勸道︰「怕是個有來歷的,要不算了,回頭我挑一個能幹忠心的,送你那兒去。」

  靈芝不知該跟她如何解釋,自己與槿姝已有一世的主僕緣分,只好道︰「雅姐姐不要擔心,我這個樣子,也沒什麼好圖的,必是我與她有緣。」

  廷雅見她如此喜歡槿姝,不忍再勸,想了想道︰「那你回頭將她身世來處問個明白,再告訴我,我找人去查查,看有沒有問題。」

  當下驗看了身份文書等憑證,簡單問了問槿姝家中情況,問三句她答一句,好不容易才知道了個大概。

  果然和前世一樣,槿姝只道是江南道杭州府人,家中只剩自己人,本想到京中投親,不料遍尋不得,銀錢也花完了,只好先尋個安穩人家待著。

  靈芝又拉著槿姝單獨問了幾句,小令秋歌便帶了她往後一輛馬車去,三人又剛要離開,卻見程逸風從一品香大門出來。

  他今年十七,已是青年模樣,蜂腰猿背,肩膊格外寬闊,膚色偏褐,五官明朗,男兒氣概十足。

  他見到三人,含笑走來,先向靈芝與廷雅打過招呼,再向雲霜道︰「怎的還沒送三姑娘回家去?」

  雲霜比他矮了一個頭,仰著臉湊到他跟前,堆起一臉笑,乖巧著道︰「現在就走,哥哥來此辦事嗎?」

  程逸風見她模樣,不由笑起來,往她髮髻上揉一揉︰「你又闖禍了?見了一個朋友,要不,我送你們回去吧。」

  雲霜一偏頭躲過,撅著嘴道︰「哪有闖禍,我們自己走就好。」

  說完推他道︰「哥哥大忙人,快些回去歇著吧!」

  程逸風又朝靈芝與廷雅笑笑,告辭而去。

  與此同時,三樓臨街的一扇花欞窗前,閃過一個人影,那人愣愣地看著街上,撓著頭自言自語︰「真是她?不可能啊,那災星怎麼會出府來呢?」

  三人上了車,靈芝方問雲霜道︰「你哥哥,和葉鴻認識嗎?」

  「葉鴻?」雲霜呆了一呆,才恍然大悟道︰「你說那個登徒子啊!我哥怎麼會認識那種人?」

  靈芝咬著唇,在心中反復思量幾遍,才道︰「你哥哥剛才見的人,該是葉鴻。」

  廷雅與雲霜同時看向她︰「啊?」

  靈芝解釋︰「他剛剛身上的味道,有一絲那個葉鴻所佩的香球味道。那是沉水與龍涎為君配出的香,非常名貴,味道也相當獨特。」

  能以香辨人,廷雅雲霜都覺得匪夷所思,不過二人對於靈芝的話,是百信不疑的。

  雲霜呆呆看著她,伸手刮了她翹挺的鼻子一下,誇張道︰「天爺,你這是長了個狗鼻子吧!」

  她對哥哥見過葉鴻倒是無所謂,只要不是和許振那個小人混在一起就好。

  哥哥在京中交友廣闊,明春又要加開恩科,不少想投奔門路的舉子都會結交到他這個程閣老長子這裡來。

  廷雅知道靈芝對香靈敏,但沒想到僅僅見過一面的人,她也能分辨出對方身上的香料,也驚嘆道︰「要是外祖母真答應你學和香就好了!」

  靈芝摸著自個兒鼻子哭笑不得,又對廷雅道︰「剛剛問了槿姝,她本家姓莫,是杭州府太清山的武林世家。你可要去查查?」

  其實她並未問槿姝,只是將自己前世知道的消息告訴廷雅,好讓她查了安心。

  這一別,又不知哪日才能相見,讓人傳話也不方便,不如現在就告訴了她。

  廷雅果然鄭重道︰「你放心,必定會找個仔細的人查清楚。你自個兒也小心點。」

  靈芝笑笑沒說話,槿姝的到來,她不用小心,反而要放心。

  真好,上天終是待她不薄,還有這許多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人,陪伴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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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玫瑰澡豆

  廷雅親自陪靈芝進了安府,又徑直帶了槿姝去嚴氏跟前。

  在外祖母身邊一番撒嬌之後,便說槿姝是自己的丫鬟,卻有算命的說她八字剛硬,得找個八字更硬的主子才剋得住,乾脆就讓槿姝照顧靈芝去。

  安府對外所稱三姑娘不養在母親身邊的理由,一向是此女八字太硬。

  嚴氏也知道兩個小孩感情好,什麼八字剛硬,那不過是找些說法。

  不過一個婢女,她也不好駁了這個自己一向最疼愛的外孫女的面兒。

  便應了下來,讓人將槿姝帶到晚庭去,並按一等丫鬟規例。

  靈芝自是歡喜萬分,當下讓小令將西廂房打掃出來,與槿姝細細聊了一陣,心中激動慢慢平復,方讓她歇息去了。

  小令將木桶盛滿熱水,靈芝褪去衣衫,單薄身子幾乎還未發育,但身姿聘婷,已見雛形。

  脖頸修長,雙肩平直,細腰只得一擰,皮膚比上佳的羊脂白玉還要晶瑩幾分,邁著修長筆直的一雙腿,小心翼翼坐到浴桶中。

  自她在應氏處鬧過這兩次,這洗澡水都更暖了幾分。

  所以這世間,許多惡人不過是欺軟怕硬罷了。

  她閉上眼,氤氳在騰騰而升的熱氣中,額頭漸漸滲出幾顆汗珠,沾濕水的烏黑髮梢,黏成幾縷垂在臉頰,更襯得五官秀妍清麗,似一朵雨後初開的梔子花。

  拿著澡豆與澡巾進來的小令看得有些呆了,姑娘這樣子,怕是偷偷下凡洗澡被董永一見傾心的七仙女也不過如此罷!

  這一呆,手中捧著的盛澡豆的浮雕折枝花紋白瓷盒一傾,浸泡在玫瑰露中的澡豆「嘩啦啦」灑了一半。

  「啊!姑娘!糟了糟了!奴婢真是笨!」小令一面將瓷盒小心翼翼放到木桶旁高幾上,一面要去打掃灑一地的玫瑰澡豆。

  「等一下!」靈芝睜開眼來。

  小令嚇壞了,雖然姑娘從不會兇她,但這可是頭一次送來晚庭的玫瑰澡豆!

  是安家特貢宮中的方子,這一盒子,可值百金!

  「你先不要踫。」靈芝又閉上眼,微微抬起鼻子,仔細辨別著彌漫在室內的香氣︰「是玫瑰澡豆吧!」

  小令聽話地站到一邊,乖乖回道︰「是,今兒個晚上庫房吳嬤嬤特意送來的,說是姑娘昨兒個要的。」

  靈芝抬手道︰「把剩下的給我端過來,小心一點,不要踫到。」

  「是!」小令將瓷盒遞到靈芝手中。

  靈芝把敞開蓋子的瓷盒放到鼻子底下,沒錯!這裡面混了奇怪的東西!

  上一世她也用過玫瑰澡豆,是在進宮之前,祖母特意命人送來的。

  那味道,她記得很清楚。

  玫瑰露以玫瑰調和香茅、橙花,澡豆則是特制的玉脂豆,除主料白豆屑以外,以青木、甘松、白檀、麝香、丁香五味相合,加白僵蠶、白術,可凝脂滑膚,潤肌駐顏。

  可現在除了這幾味香料合成的味道之外,還多了一絲淡淡的酸腥氣。

  用完玫瑰澡豆,香可繞膚三日,不應該出現這樣的味道。

  她仔仔細細在腦海中搜索關於這種氣味的記憶,聞過這種味道,應是某種植物的枝葉,是什麼呢?

  她旋即又想,澡豆,加在澡豆中,必是要用此傷膚,或者使人接觸中毒。

  能讓人皮膚受傷害的植物……

  黛粉葉!她想起來了,猛地睜開眼楮,是黛粉葉的汁液!

  味辛酸,沾到皮膚會紅腫不堪,強烈痛癢!

  好狠的招!若不是她嗅覺比常人靈敏,此時早已渾身痛癢難耐了。

  她心如明鏡一般,安府中,只有蕙若閣中種著黛粉葉。

  看來那日把毓芝氣得夠嗆啊!

  她本來不再打算招惹毓芝,沒親情就罷了,也沒必要結仇,可我不犯人,人來犯我,她也必是要還回去的!

  小令看靈芝發呆,怯生生道︰「姑娘,這。」

  靈芝將瓷盒遞過去,心中已有了定計︰「小心拿好,可別沾了裡面的東西。」

  她將鬢間濕髮撥到腦後,安撫小令道︰「你灑得好,這澡豆中放了會讓人皮膚痛癢的藥。」

  小令驚恐抬頭,一著急又差點灑了瓷盒,慌慌道︰「那奴婢趕緊去倒掉!可是,怎麼會?是不是奴婢不小心,混進去東西了?」

  「不。」靈芝微笑著阻止她︰「不關你事,你且先將這瓷盒放好,明日,自有用處,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第二日一大早,靈芝叫來槿姝,交代了幾句,又讓小令將自己脖頸手臂處擦上一片一片艷紅的胭脂,穿好衣裳,就到蕙若閣叩門去了。

  京城寸土寸金,蕙若閣也並不大,成品字形的一進院落,毓芝一個人住也綽綽有餘了。

  當門影壁旁,便是高高兩排黛粉葉,即使在草木凋敝的深秋,也青郁蔥蔥,葉上粉白的脈絡似花紋般蜿蜒,遠遠望去,似一排開得正烈的銀簪菊。當真是庭院好景觀!

  靈芝望著冷冷一笑,再裝作痛苦慌張的模樣,揪著袖子,匆匆往正房去。

  「喲!稀客!三妹怎麼來了?」毓芝早早就得到通報,心中暗想著必是事成了,便得意洋洋盤腿坐在炕上,等著靈芝來,好看看她的狼狽樣,只不過沒想到,這傢伙真夠精的,這麼快就找到自己這兒來了。

  「大姐!」靈芝進屋便委委屈屈見了禮,用袖子捂著臉,嗚咽著︰「大姐救我!」

  這般裝腔作勢的作戲,前世她還真沒做過,怕露了餡兒,故用袖子遮遮掩掩,裝作羞怯。

  毓芝看她低聲下氣的模樣,幾乎要笑出花兒來,強忍著探著身子,假裝關切道︰「這是怎麼了?」

  靈芝撩起袖子,雙臂紅塊斑斑,又解開蛋青竹葉紋褙子對襟上的蓮花盤扣,扯開中衣豎領,隱約露出紅紅一片︰「求大姐賜解藥!」

  毓芝看得真切,眼珠往上一翻,往後一靠,倚在煙霞色繡瑞鶴紅日的萬字紋大迎枕上,抿著嘴道︰「這是怎麼搞的,我這兒有什麼解藥啊?你不是可有本事了嗎?怎麼不找父親去呀?」

  靈芝裝作無奈的樣子,顫聲道︰「是三妹不懂事,衝撞了大姐,只求大姐賜藥,妹妹以後再不敢了!」

  毓芝心頭大快,看她在自己跟前俯首稱臣的感覺真是太爽了,見她服軟,不覺飄得更高,也顧不上掩飾,笑著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算你還識相,不過呢,這可沒有解藥,你且熬上三日,多洗洗身子,自然就好了!」

  想著她還要這般熬上幾日,更是高興,又叫來望桃︰「把夏天時候應姐姐送我那薄荷膏子給三姑娘拿一盒。難受的時候,抹上點,清清涼涼,必定是很舒服的。」

  後一句是對靈芝說的。

  靈芝見她連掩飾都不屑,一顆心愈加冷下去。

  如此捉弄人,不但沒有愧疚,反而以此為樂,當自己是什麼?砧板上的魚肉嗎?

  她抬起袖子遮住臉,假裝嗚嗚咽咽哭泣起來。

  毓芝又藉著長姐身份作勢教導了幾句。

  待望桃拿了薄荷膏過來,收到袖中,一面假裝抹淚,一面藉著袖子縫隙往外看去,見槿姝紫色的衣衫在窗欞處一閃,便站起身道︰「謝大姐,願妹妹他日也能有這般幫到大姐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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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種豆得豆

  三人離開之後,毓芝猶自扶著炕上案幾笑得花枝亂顫,心裡那叫一個痛快!

  待她笑夠了,扶了扶歪掉的團髻,捧著胸口喘著氣道︰「哎喲,這兩天心裡這口氣總算吐出去了。」

  說著從炕上跳下來︰「望桃,給我理理頭,我要告訴娘去。」

  她得意地翹起嘴角,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落地罩後紫檀帶菱鏡梳妝台前︰「可算給她出了一口惡氣,讓那災星慢慢熬幾天去吧!沾了黛粉葉的汁兒,麻癢難耐,似萬只螞蟻不停地在你身上咬啊爬啊,哈哈哈,量她都沒法子睡覺了!」

  望桃聽著身上不由打哆嗦,一面替她將簪子珠花一並取下,一面道︰「三姑娘這次吃了虧,以後必定能學乖了,看她還敢不敢囂張?方才三姑娘身邊還跟了個臉生的丫鬟,送她出去的時候奴婢看到,長得比雲裳還好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

  毓芝又挑了一攢珠花,示意望桃給簪上,也疑惑︰「誰給她添了人?一會兒我問問娘去。」

  靈芝主僕三人回了晚庭,小令小心翼翼關上門窗,捏緊了拳頭,氣呼呼道︰「果然是她!欺人太甚!」

  靈芝拉了槿姝小令回到裡間炕上,方問槿姝︰「如何?」

  槿姝自己是灑脫慣了的,之前以為這位姑娘會是個深閨中的嬌娘,沒想到小小年紀,就這麼敢做敢為,殺伐果斷,倒是生出幾分佩服幾分相惜,點點頭道︰「姑娘猜得沒錯,她果然是用玫瑰澡豆,我便都給掉包了。」

  小令瞪大眼看著槿姝︰「你怎麼進去的?」

  槿姝灑然一笑︰「後窗。」

  小令一雙細眼差點瞪成牛眼,她就在院前廡廊下,為藉口上恭房的槿姝掩護,卻一點聲音都沒聽見,院中婢女婆子人來人往,竟也沒一人察覺。

  靈芝倒是知道槿姝的本事,除了一手好鞭法,輕功更是絕妙,飛檐走壁不在話下。

  偷入房中掉包這點小事,還難不住她。

  當下放了心,拔下頭上銅簪,在手中把玩︰「我本來還在愁,要用什麼藉口去見祖母,現在好了,若不出意外,怕是明日祖母便會派人來叫我了。」

  她料得一點沒錯。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靈芝披一襲鴉青色竹紋披風,捧著一盞越甌,徘徊在園內,搜集草尖上的露水。

  很多香料的炮制,都要配以秋露,而秋露又以寒露之後、霜降之前為上品,她已蓄了一甕埋於芭蕉樹下,想著若有富餘的,便留著給小叔,以秋露煮橙花茶,是小叔最喜歡的。

  若前世的一切未變,那小叔應會在明年尋到這裡來。

  小叔離家已整兩年了。

  越甌已有三分清淺盈盈,嚴氏身邊的碧荷匆匆進晚庭來︰「三姑娘,老夫人有請!」

  還未到早膳時分,靈芝回頭與檐廊下的槿姝對看一眼,均明白,毓芝必是昨夜就出事了。

  想是鬧了一宿,應氏好不容易撐到天明,告到了嚴氏處。

  靈芝將越甌交給身旁的小令,示意她拿下去儲好,再向碧荷道︰「母親也在祖母那裡嗎?」

  碧荷一愣,見靈芝不問所為何事,只問二太太在不在,頗有些奇怪。

  不過她一向是個老實的,從不僭越多嘴,便坦誠道︰「不在。」

  「可是剛從祖母那裡離開?」

  「是。」碧荷遲疑一下方答道。

  靈芝抿嘴淺淺一笑,嘴角兩個小小梨渦乍現︰「有勞碧荷姐姐,我換身衣裳便去。」

  「這。」碧荷躊躇一下,還是直接道︰「老夫人說,不要讓她等太久。」

  靈芝心頭冷笑,看來應氏把嚴氏吵得夠煩,這一汪火氣,又得轉到自己頭上。

  她扶了扶髮髻中的素荷釵,向槿姝看了看,道︰「既然如此,那現在就走吧。」

  嚴氏此時心情十分窩火。

  秋寒愈深,她的咳疾愈狠,昨夜幾乎整宿未睡,天光快明時分,才閉眼歇了一息。

  結果剛闔眼,應氏就哭著跑進松雪堂來了。

  說毓芝被靈芝害慘了,用了摻了藥粉的玫瑰露,渾身起了風疹一般的大紅疙瘩,又痛又癢,打著滾在床上呼天喊地,直哭了一夜,叫大夫來看過都說沒轍,只能自己硬抗。

  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眼楮下也是黑黑一圈,想來跟著一宿沒睡︰「……毓姐兒可是馬上要說親的,那腰身胳膊,本來白白嫩嫩,如今都布滿紅斑,若是留了疤印,可如何是好?……」

  一面說,一面又添油加醋地將靈芝這兩日的囂張行徑告了一狀,如何瑣碎要東要西,如何不將她這個主母放在眼裡。

  嚴氏又氣應氏管家不擅,連個孤女都養不住,又氣靈芝多事,生出這許多麻煩來。

  加上沒睡好覺,又疲累又心中煩躁,恨不得馬上將靈芝拎了來好好捶打一番。

  安懷素的種,果然跟她一樣,不是個省心的!

  槿姝被留在外院,碧荷引著靈芝進了松雪堂後院。

  還是熟悉的松香夾雜著藥香,還有嚴氏房內長期燻燃的甜香,靈芝低著頭,腿剛邁進門檻,迎面便飛過來一團白乎乎的影。

  靈芝下意識身子一側,那東西還是擦著她額角飛了過去,只那麼輕輕一觸,額角銳疼。

  那物哐當摔落地上,變成一地碎瓷,竟是嚴氏常置於炕頭的一盞鈞瓷白釉冰裂紋三足獸首香爐!

  靈芝跪下去,扶了扶額,一片黏濕,放下手,指尖幾許紅。

  她不動聲色,一張臉卻愈加白起來,心中的寒意直透眼底,朝身上還半掩著松花錦被的嚴氏看過去︰「祖母是為何事生氣?」

  嚴氏看她冷靜漠然的模樣,彷彿面前是當初那個處處跟她作對的繼女,語氣更加怨毒起來︰「你做的好事!還來問我?」

  靈芝眼都不眨一下︰「祖母是何意思,靈芝不懂。」

  嚴氏氣得幾乎咆哮,將身後的迎枕也狠狠擲了出去,可惜過於沉重,只落到靈芝跟前︰「還裝糊塗?毓芝如今渾身紅腫,痛癢一宿,你還說不懂?」

  靈芝故作訝異地瞪大眼楮︰「難道毓芝姐姐,也用了那有黛粉葉汁液的玫瑰澡豆?」

  「承認了吧?你還裝傻充楞?昨日就你去過蕙若閣,不是你還能有誰害她?」

  靈芝委屈道︰「祖母!那您可知孫女去蕙若閣所為何事?」

  「前日庫房給晚庭送來一份玫瑰澡豆,靈芝沐浴的時候用了,也是渾身紅斑,痛癢不已,好在捨不得那般貴重的好物,只用了一點點,今日紅斑已經消退了。昨日靈芝去蕙若閣,正是向大姐尋解藥去,那玫瑰露中的黛粉葉,只有蕙若閣才有,大姐也承認是她放在澡豆中,想給靈芝一些教訓。

  靈芝前幾日得罪了大姐,知道自己也有錯,不想將事情鬧大,便自己受了下來。誰知道,大姐她竟然也誤用了那澡豆!祖母卻巴巴地來責問孫女,孫女冤枉!」

  說完,靈芝便以頭伏地,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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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親疏有別

  嚴氏知道自己錯怪了靈芝,見她身姿纖弱,穿一件月白折枝柳對襟繡蜻蜓立荷的褙子,水青色暗紋棉襦裙,素白小臉,淚眼婆娑,額角一片血紅,烏髮垂髫,頭上只一柄銅簪,寒酸可憐。

  又見她字字句句舒心熨貼,比起應氏要翻天的模樣不知懂事多少。

  心中已將應氏所說靈芝如何鬧騰的話打了幾分折扣,想來自己不管事已久,靈芝怕是在應氏手底下吃了不少苦頭。

  於是向伺在一旁的竹清道︰「給三姑娘拿盒金創藥膏來,再把那瓖紅珊瑚玉瓣蓮花的金簪拿來。」

  竹清專管老夫人的銀錢妝樞等物,應聲是,往裡間去,轉眼捧了個紅木彩漆繪富貴蓮的盒子出來。

  另一大丫鬟銀桂給靈芝上了茶,又將地上的迎枕拾起,細細拍了灰,重新放到炕頭。

  竹清先將紅木盒子上一小盒藥膏遞給靈芝,又將盒子遞給劉嬤嬤。

  劉嬤嬤打開盒蓋,看看嚴氏,見嚴氏點點頭,方將盒子湊到靈芝跟前道︰「這可是老夫人當年陪嫁的寶貝,如今賞給姑娘,姑娘可收好了。」

  那金簪顏色澄亮,通體金身,晃得耀眼,當頭挽成一朵盛蓮,簇簇密密,層層疊疊,瓖嵌其上的蓮瓣由白玉細雕而成,脂潤瑩透,毫無雜色。

  花蕊則是一顆嬌艷欲滴的紅珊瑚,色澤濃艷,比金更奪目,下墜三串以鏤空金球半包的紅珊瑚珠子,每串珠子下又各一片脈絡清晰的鏤空金葉子。

  靈芝站起身接了盒子叩了謝,一顆心卻沉到千尺寒潭之底去。

  這就是血親與外人的區別。

  毓芝遭罪,便對自己大發雷霆之威,剛剛那瓷香爐若再正一點,怕自己半條命就丟在這裡。

  如今知道自己反是受害者,竟對毓芝半分責罵沒有,還不惜拿出這般貴重之物,替毓芝安撫自己,以求息事寧人。

  她還以為嚴氏好歹是看顧自己的,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也罷,所謂親情,不過是以前糊塗的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她緊咬住下唇,靜靜聽著顏氏斷斷續續的訓話。

  「在新安郡時,也在安家私學裡跟女夫子習字,女戒、內訓想來都是熟讀的。長姐為尊,對母親更應孝順體貼,你若乖覺忍讓,她們也不會對你步步相逼……」

  靈芝在心頭冷笑,前世自己就是這般百忍成鋼,乖乖在晚庭中過著幾乎圈禁的日子,等著賞飯吃,賞衣穿,最後再捨身頂罪,入宮和親,客死他鄉。

  步步相逼?自己已在角落盡頭,再無可退,還能逼到何處去?

  她暗嘆一口氣,沒辦法了,要為自己爭取出路,只能這樣了。

  趁嚴氏停歇喝茶的間隙,抬起頭道︰「祖母說的極是,終歸,是讓靈芝明白,親疏有別罷了。」

  劉嬤嬤渾身一懍,看向嚴氏。

  嚴氏一口茶哽在喉嚨,險些嗆到,堪堪放下茶杯,抬起眼看著靈芝清澈透寒的一雙眼,不禁打了個冷顫︰「你說什麼?」

  靈芝緩緩道︰「我說,親,疏,有別。是嗎?祖母。」

  她在「親疏」兩個字上刻意加重音。

  嚴氏與劉嬤嬤對視一眼,劉嬤嬤招呼剛端了一盞新香爐進來的竹清與立在門口的碧荷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屋內一片寂靜,兩人都不出聲。

  嚴氏只覺頭有些暈,鬧騰一晚一早,她已有些支撐不住,斜斜往後靠去,依在迎枕上,看著房上雕花繪彩的橫梁,沉聲道︰「你是越大越糊塗了,回頭就待在晚庭好好養養性子吧。」

  靈芝緩緩站起身,來到炕頭高幾旁︰「祖母,既然你們如此討厭我,為何要養我這麼一個與安家非親非故的孤女?」

  嚴氏胸口一緊,心「咚咚」跳個不停,面上卻依舊不看她,口中的話愈加狠辣毒斷︰「你若是迷了心智,胡言亂語,小心以後都說不出話。」

  靈芝對這威脅淺淺一笑,她越威脅自己,說明越怕別人知道這件事。

  她將雲母隔片放到閃著火星的熱炭上,熱氣醺醺撲面︰「我的生身父母是誰?祖母為何會害怕被人知道我不是安家親生?」

  似乎嫌炭不夠旺,她拔下頭上素荷銅簪,小心翼翼伸到香灰裡的紅炭中。

  嚴氏轉過頭來,惡狠狠盯著靈芝,那淡定從容的模樣,完全不似一個十歲的女孩。

  她想起應氏說過的話,妖異!

  話語到嘴邊化成一連串猛烈迅疾的咳嗽,只好撫著胸口坐起來。

  靈芝的拇指放到了素荷花蕊處。

  忽門外響起劉嬤嬤的聲音︰「二老爺安好!」

  靈芝一頓,拇指收了回來。

  真可惜,這麼好的機會!

  可若是安二一來,必能聞出苦艾的味道。

  安二推門進來,揪著鬍子道︰「到底怎麼回事?毓芝怎麼成那樣了?」

  見嚴氏咳嗽,忙上前替她順氣,不滿地看著靈芝︰「可是你把祖母氣得?」

  一轉頭見她額角一片血跡,又是一愣︰「這又怎麼了?」

  靈芝見了禮,道︰「父親言重了,祖母只是有話想說,一時有些急,堵住了氣兒,想來把話慢慢說出來就好了。」

  嚴氏示意劉嬤嬤將門關上,握緊安二的手,長吸兩口氣,瞇起雙眼看著靈芝道︰「不管你聽說了些什麼,但若敢在外面散布什麼風言風語,莫怪我不客氣。」

  安二訝異的看著母親,又看了看靈芝︰「怎麼了?毓芝……」

  嚴氏打斷他,眼中閃著刀子一樣的光︰「毓芝是她自個兒折騰,那事就不用管了。該管的,是你這三丫頭。」

  靈芝將雲母隔片放在泉窯青釉雷紋三足香爐上,再從旁邊的瓷盒中挑了一塊朱砂色香餅,置於隔片上,帶著熱氣的暖香徐徐撲鼻,由淺至濃。

  「父親是不是也不會告訴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誰?在何處?」

  她站在炕頭邊上,淡淡地看向安二老爺。

  安二老爺卻如遭雷擊,唬地從大坑上跳下來,兩撇鬍子都驚直了︰「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靈芝在心頭訕笑,這個父親果然比祖母好對付,早知道,自己就從他下手了。

  嚴氏憎怪地看了二兒一眼,見紙已捅破,倒鎮定下來,反正這件事,她鐵了心要帶到棺材裡去,若惹急了,讓靈芝變成啞巴,對她來說並不是難事。

  於是道︰「你既入了安家的族譜,就是安家的女兒,當知道何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件事,若傳出去,大夥兒都逃不了一個死字!你還想問嗎?」

  靈芝心頭驚疑更甚,自己的身世竟牽涉到安家生死。

  但她早料從祖母這裡問不出什麼,要不然,也不用巴巴將自己養做安家嫡女來遮掩真相了。

  於是終於提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要我當不知道,很簡單,允我入香坊學制香便可。」

  嚴氏冷笑一聲,她以前竟看走了眼,以為這靈芝是個安分的︰「小小年紀,便學會跟老婆子談條件了。可惜,你還沒那個資格,乖乖回晚庭待著,沒我允許,不得再出院門一步!」

  安二倒是動了心,他巴不得靈芝入香坊幫忙,又能讓靈芝不再追根究底,又能解決自己很多棘手問題,猶豫地看著母親到︰「娘,我覺得,也不是不行。」

  嚴氏朝他一瞪︰「混賬!香方豈能外傳!」

  靈芝挑起嘴角一笑︰「祖母終歸還是承認了,我只是外人。」

  「不過。」她話音一轉︰「就像您說的,我是入了安家族譜的,不管怎麼說,也是安家的人。就算學了香方,也只能在安家香坊中用,父親是知道靈芝的天分的,這對安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安二不敢再插話,只頻頻點頭,他覺得靈芝說的沒錯,對安家有好處的事情,為何不做呢?

  嚴氏堅決道︰「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趁早斷了這念頭!來人,送三姑娘回晚庭去,天寒地凍,好好將養著,別出門了!」

  說罷,閉上眼,神色冷峻地躺回迎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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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2: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七章 制香奇才

  待靈芝走了之後,嚴氏與安二母子倆自個兒關在屋內,各懷心思,凝神相視。

  安二老爺先帶著焦慮開口︰「她怎麼知道的,知道多少?」

  嚴氏早想到那日,應氏那個沒把門的敞嘴在屋裡說話時,靈芝在外面不知聽了多少去,扶了扶額上雙蝠捧珠的灰鼠眉勒,恨恨道︰「還不是你娶的好媳婦兒!幸好沒告訴她,靈芝是誰家的,不然,我們全家都得去見你父親了!」

  安二倒是在琢磨,靈芝的提議正中他下懷,香方不傳外人,不過靈芝這不是已經入族譜了嗎?生是安家的人,死是安家的鬼,將來嫁人也是安家的女兒,和的香掙的銀子自然也是安家的銀子。

  他搓了搓下巴,試探著道︰「娘,不過,這宮裡已經變天了。是不是,當初安家托的人也沒了?再說,聖上不是為勇戾太子正名了嗎?連太子遺孤都封為了靖安王,就算被人知道靈芝乃香家之後,也無妨了吧?」

  嚴氏立時直起身來,往前傾過去,湊到安二跟前,一字一頓嚴厲道︰「隔牆有耳,這話再說不得!」

  她嘆一口氣,又稍微往後靠去,語重心長道︰「這些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麼多年,你大哥一直在查探宮中消息,那年年一份的賀禮究竟從何而來,竟是半點痕跡沒有!可見,香家所托之人,若不是權高位重,那便是老謀深算,或二者皆有,不讓人有半絲把柄。如今,那宮中到底是何情形?那人護著香家是為何?香家是不是托了不止一人?這些,我們都不分明!如何就敢讓這事兒捅出去?

  咱們母子二人今日坦誠心跡,娘就說句誅心的話,有時候,有些事情,特別是宮裡的事情,不是你看見的模樣。」

  她說話多了有些氣短,靠回迎枕上,合眼深吸兩口氣,才道︰「當今這位。」

  她指了指屋頂︰「是不是真的想為勇戾太子正名,是不是真的想接回來這個遺孤,天不知,你不知,我不知。這個時候,若翻出來當年太子共犯還有漏網之魚,什麼結果,都不好說。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再不敢押上安家幾十口人的性命去賭!」

  還有些更深的話,她連這個二兒子都沒法說。

  香家之滅,可不是捲入太子謀逆那麼簡單!

  安二也懶得管那些陳年舊事,只要靈芝這事兒不翻出去,不影響他掙銀子耍樂,他都無所謂。

  他順著嚴氏的話乖覺地點頭,待她說畢,方親自倒了茶,半扶著嚴氏,將茶遞到她嘴邊,點點傾斜著伺候她飲了幾口,方道︰「幸好,靈芝也不知道。娘不用太過憂慮,只要咱們不說,這事兒就漏不出去!不過,這孩子,倒真是有點本事的,娘還記得王氏那事兒吧,其實,就是靈芝提醒我,佛堂內有蜂毒的氣味。」

  嚴氏眼神一閃,側過身子,詫異地看著安二︰「她怎麼知道?」

  「這便是她的本事了,她天生能辨香,且過鼻不忘!兒子已試過她,確實是聞香奇才。不瞞娘說,那天香譜的方子真是難配,從選料到炮制,沒一個容易的,兒子鑽研這麼些年,也就成了兩味香,隋煬帝曾用過的夜酣香,和洗衣百遍也不消失的百濯香。」

  「只憑這兩味,聖上便任了兒子為調香院院使,若是能再多制幾味出來的話……」

  他停了話頭,滿懷希翼地看著嚴氏。

  嚴氏當然是信他的,這個兒子,心思雖簡單了些,但對香是天生熱愛的,她許多次慶幸自己當初的判斷。

  老大本來也對制香頗有天分,但她看出老二不適合入仕登科,便強硬著逼迫安老太爺選了老二做香坊繼承人。

  在她心中,安家制香才是君,入仕乃是臣。

  制香是鐵板釘釘的手藝,只要有手藝在,便不愁沒飯吃,入仕則為輔制香而成,有官身相護,不但名聲好聽,做生意時也能多不少便利。

  而對天香譜,更是給予了厚望!

  她沉吟下來,腦中卻想起了一個人,不由喃喃道︰「難道這香家,真是受了藥香娘娘點撥的?當年香家長女,也是個不世出的和香之才,年僅十二,和出一味千步香,名動京城。可惜,開悟過甚,盛極必衰,不到二十便夭亡了。」

  千步香安二是聽說過的,只不知道,原來是出自一名豆蔻少女之手,心中卻暗嘆,怪不得靈芝有此奇才,原來是家傳淵源!

  心中更想讓她隨自己制香去,遂向嚴氏道︰「娘,反正靈芝這丫頭,也蹦不出天去,讓她跟我去香坊歷練歷練,將來的好處,不也都是安家的。」

  嚴氏雖明白是這個道理,但心頭還是有些忐忑,這丫頭當真能一直乖乖聽話?

  更何況,她還有別的打算,沉吟良久,方對著安二希翼的目色道︰「這丫頭,娘是還打算用在別處的。」

  「噢?」安二第一次聽嚴氏這麼說,他還一直以為娘想將靈芝許到蘇家去。

  「你看她才十歲,那模樣,已是娘所見過的所有女子皆不及,若假以時日,風姿之盛,不可估量!」

  「娘的意思是?」安二見她忽然提起靈芝的樣貌,不由心頭一動,猜到幾分︰「難道要,入宮?」

  嚴氏點點頭︰「當今聖上宮中,只得皇后與賢妃,後宮空虛,必是要充盈一番的。」

  「可靈芝年下才十一……」

  「三年後呢?」嚴氏示意他又給自己添盞茶,咳了兩聲,接著道︰「一來,你自個兒的姑娘,你可捨得送入宮去?這丫頭就是個現成的禮,又讓安家成了皇親,又不必真費咱們自個兒的骨肉;二來,護她的人不是在宮裡嗎?也送去探探底,看能不能釣出什麼魚。」

  安二沉吟著點點頭,接過嚴氏茶盞︰「還是娘想得周到。」

  隨即又惋惜道︰「可她若不學制香,真真可惜!」

  嚴氏已盤算半晌,此時方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坐得有些乏了,伸了伸胳膊,安二立馬站起身來,立在炕頭,握掌成拳,替她輕輕捶著肩膊。

  嚴氏舒服地閉上眼,緩緩道︰「你可以讓她入香坊,做些選料、炮制的活兒,香方嘛,也就罷了。」

  安二聞言大喜,下手更賣力︰「娘說的是!回頭兒子就找她說去!」

  「不過。」嚴氏話音一轉︰「只怕慧茹又要不樂意了。」

  安二想起這個正妻就頭疼,聞言嗤聲道︰「無知婦人,娘不用擔心,我去跟她說,以夫為綱,這是事關咱們安家的大業,她還敢阻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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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0:42: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八章 清寒異香

  話說靈芝回到晚庭,心中有些鬱鬱。

  她沒想到祖母反應這麼大,竟不惜威脅毒啞自己來保守這個秘密。

  這讓她心中更煎灼難安,究竟是為何?自己到底是誰?

  不過她沒打算就此放棄,不管要用什麼辦法,她都要學制香!

  在祖母扔過來的香爐碎在地上的一剎那,她便覺出了不對勁。

  後來為了點燃銅簪中的迷香,湊近那新取來的香爐時,那不對勁的感覺愈加在心中擴大。

  祖母是寒症,最是畏冷怕涼,連夏日三伏天都只敢喝熱茶,平日裡進食燻香,皆是小心翼翼,排除寒濕之物,重在溫陽著補。

  但這寒咳還是綿延十年,明火易去,濕寒難除。

  可那香灰灑落一地時,她分明嗅到一絲清苦。

  苦乃寒涼之物,怎會出現在祖母房中?

  反常即為妖,她捏緊了拳頭,這是她的機會。

  小令小心翼翼地給靈芝額頭處清理乾淨,再抹上藥膏,心疼道︰「這可是親孫女呢!況且還是大姑娘的錯!怎麼就變成我們姑娘受罪了!」

  說著,淚就淌了下來。

  靈芝暖暖一笑,拉著她︰「想出氣嗎?」

  「嗯。」小令死命地點頭︰「太欺負人了!」

  靈芝歪著頭笑道︰「你將昨兒個大姐給的那薄荷膏送到蕙若閣去,告訴她,難受的時候,抹上點,清清涼涼,必定是很舒服的。」

  這是昨日毓芝對她說的話。

  她要讓她知道,現在的安靈芝,你予我什麼,我便回你什麼,再不是她安大小姐戲耍玩樂的對象。

  「怕不怕?」她問小令,現在去蕙若閣,可得不到什麼好臉色。

  小令昂起細長脖子︰「當然不怕,哼!讓她欺負我們姑娘!活該受罪!」

  小令拿著薄荷膏高高興興出去了。

  靈芝叫過槿姝︰「你能想辦法出府嗎?」

  槿姝點點頭,安府的守衛都是些普通貨色,對她來說,翻牆來去自如。

  「那太好了!」靈芝拍著手道︰「等會兒我寫封信,掌燈之後你悄悄出去,找到蘇府,交給蘇家大小姐。」

  槿姝再點點頭。

  「你知道蘇府嗎?」靈芝又問,她總是忘記現在的槿姝是剛剛到自己身邊的槿姝。

  「槐樹胡同裡的蘇府。」槿姝答。

  靈芝倒是詫異,沒想到槿姝對京城這麼熟,不過她沒多想,對槿姝的忠心從不置疑,坦誠相告道︰「我今日和祖母父親都鬧翻了,可能之後會有些麻煩,若是萬一。」

  她頓了頓︰「只是萬一啊,可能會需要從安府逃出去,你可能幫我們?」

  槿姝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姑娘放心,你便現在要走都行。」

  靈芝只是喜歡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她被前世的結局折磨怕了,重活一世,便事事謹慎,小心翼翼。

  她鬆一口氣,再咬著唇笑道︰「希望沒有那一日。」

  好在事情並沒有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她的信剛剛送出去,第二日午膳後,雲裳特意來請她,去安二老爺的書房,沉香閣。

  沉香閣坐落在秋水湖畔的小山上,位於秋水亭之後,是一座三層六角飛檐小樓,最高一層的隔扇裝的是西洋運來的琉璃花罩,在陽光下寶光流轉、璀璨奪目。

  閣樓旁是一所四四方方的小院,作為安家的私家香坊,若想制個簡單和香,或是配個香囊,做瓶玫瑰露,窖點香茶之類,便可以上這裡選料,撿些需要的工具。

  安二老爺在書房正廳把玩著一塊半成型的杉木雕,聽外面傳了聲「三姑娘」,便放下東西,親自迎了出去。

  「父親!」靈芝見過禮,端端正正坐到下首圈椅上。

  「傷可好些了?」安二打量著她額角,棕黃色的藥膏敷了薄薄一層,貼在白皙嬌嫩的肌膚上。

  小廝茗茶端上茶盤茶盞茶爐等物,擺在當中炕幾上,又再退下。

  靈芝溫順的點點頭︰「敷了藥,好多了。」

  當下不再接話,靜靜地等安二出聲。

  安二想起母親說的將來的打算,忍不住細細打量這個他一向當作影子的女兒。

  果然有些風姿,雖五官還帶著稚氣,但無一不精緻秀麗,眉如遠山,膚白勝雪,鼻管挺秀,桃腮櫻口,一雙眼低垂著,密密長長的睫毛似捲扇,不漆而黑。

  當下他點了點炕桌對面,道︰「坐過來吧,嘗嘗父親煮茶的手藝。」

  靈芝抿嘴乖覺道︰「是。」

  起身挪坐到安二對面的炕台上。

  安二這才發現她抿嘴淺笑之時,唇邊兩窩小小梨渦,為清雅面容平添幾分嬌俏,也不由暗嘆︰若是再長幾年,當真是個可傾國傾城的人物。

  面上不動聲色,將茶餅置於鐵鍋中開始炙茶,閒閒道︰「你昨日所說,可當真能辦到?」

  靈芝本就猜測,他請她來,是事情有了轉機。

  聽他有此問,更篤定了幾分,心中暗喜,抬起頭盯著安二道︰「父親可是答應了?若能入香坊學和香,靈芝便就是父親的女兒。」

  安二心頭一震,原來此女最懾人之處,還在一雙眼。

  她看人之時,圓睜似貓兒,亮如黑寶,隱隱珠光流轉,似瀲灩日影的清泉,晶瑩得讓人挪不開眼。

  以安二見慣風月之人,亦要暗吸一口氣,才能壓下心頭的驚艷之感,回到正題,頗為難道︰「入香坊是可以,不過你也知道,安家的規矩,子女中只能有一人,學安家香方。如今敄哥兒在學,所以,你祖母的意思是,你可以在香坊學學選料、炮制等技藝。」

  靈芝雙眼微瞇,原來打的這個算盤,借自己識香辨香的本事,為安家出力。

  她沉吟下去,在心中將昨日以來細想的念頭重新捋一捋,看著取出茶料放入陶罐,準備碾茶的安二道︰「可若是我能治祖母之病呢?夠不夠資格學香方?」

  安二手中的陶罐「哐當」落地。

  安二老爺幾乎是一路拉著靈芝奔到松雪堂的。

  迫不及待將竹清梅芳劉嬤嬤等一干人攆了出去,關上門,拉著靈芝站到剛剛午歇醒來的嚴氏面前,喘著氣道︰「你把剛才跟我所說的話,跟祖母再說一遍。」

  靈芝看著皺著一雙眉,迷惑不解的嚴氏道︰「祖母的病,是中毒。」

  嚴氏一聲冷哼,不以為然地重新躺下,這十年,她看過的大夫可組成一個太醫院!

  人人都道是顯而易見的寒症,寒入肺經,濕入脾經,導致脾胃不調、氣短咳厲,一個大夫可能看錯,幾十個大夫都看錯不成?

  板著臉陰沉沉道︰「你一個未簪釵的女娃娃,能比太醫院的朱大人厲害?還是比民間神醫張許良厲害?妖言妖語,你想耍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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