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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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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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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5 10:52:34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十年】(二)

  馬車一路行,一路到了季府。

  楊知縣聽聞季將軍並不常住宮內,聖人也時常居於宮外,這座宅子裡,聖人這些年有最少十分之一的時間都在這兒,卻依然窄門小院,半舊燈籠。

  旁邊崔府還是大宅,只是如今,崔式與崔南邦這對堂兄弟就跟約好了似的紛紛退位,朝中重臣只留崔元望一人。崔五娘本做了三五年的官商,後也不知是牽扯到江南織造一事,她把殷家當自個兒家,看不下去,差點拽出地方腌臢裡的一堆腸子肚子,聽聞是聖人按了事,她也自辭,不再做宮裡的買賣。依然是大鄴最聲名赫赫的富商,卻也深居簡出了。

  崔家那位棋聖,到了這個年紀,仍然是大鄴的棋聖,其夫乃是天下棋院的領事,掌大小賽宜、進路與開支,七娘本人則每三五年隱居山中一陣,外頭聽的是名聲多,見得棋譜多,人卻不怎麼露面了。

  再往下數一輩兒,崔元望之子去地方為官,避開了朝中,崔家五娘與七娘的子女都在個成婚上下的年紀,有些小鋒芒,卻還不足勢。

  而季將軍算是後戚也罷,主帥也罷,季這一個字兒,就跟季府和崔府的那道牆似的隔開了。

  崔府別說比三十年前,就是十年前的風光也沒了。崔家人倒是覺得理所應當,甚至是長舒一口氣來。心裡最感嘆的是那些讀書人,他們不知也不管當年五姓高門是門前怎麼樣一灘血沫子,只知道懷古,只念叨優雅,感慨五姓最後一支興旺的遺族也落沒了,懷念當年五姓高門如雲端仙子似的生活。

  崔季明常嘲笑,懷念五姓高門的人,大多都是以為自己也能投胎當個嫡子的人吧。

  竹承語到了門前,有人立刻給迎了進去。

  竹承語看了楊知縣一眼,他還帶著那個瞪著眼睛又白又瘦的丫頭。她道:「合適?進了這道門,天底下也沒人能傷得了你。」

  那丫頭聽出來好像是要趕她出去,怕是見不著季將軍,急得想說話又不敢言。

  楊知縣一身藍袍,躬身只道:「既是護我,也是我要給她家裡人一個交代。真要談就讓她站廊外,只是不敢離眼。」

  竹承語頗為好笑的在那楊知縣和小丫頭之間瞥了一眼,笑:「算是拖家帶口了。」

  他想解釋又不好說。他敢拿著這摺子來,便是無妻無子,毫無畏懼,看著竹承語往前走了,只得瞪了那丫頭一眼:「胡小滿,不得亂瞧亂言!」

  進了宅子,才聽人說,劉將軍來了。

  軍中管誰都叫一聲將軍,楊知縣猜了一下,又不敢信,直到看見竹承語面色凝重,才知道——果然是那位劉將軍來了!

  竹承語先進了屋,楊知縣讓那個張望著想扒著窗戶看的胡小滿站直了在外頭,不可隨意亂動說話。小丫頭自然是著急,季府下人也夠好和善的,端了個小圓桌來,又拎了個鸚哥,說是讓這位胡娘子就在廊下坐著,有奴婢陪著說幾句。

  竹承語先進了屋,就聽見裡頭開口:「承語,你來了!來來,坐我榻上來。」

  竹承語扶額:「子介,來了位浙地的知縣。你快把鞋穿上。」

  胡小滿在外頭扒著窗縫往裡看,幾個宮裡出來的侍女想攔也攔不住。胡小滿就看見對窗的榻上,坐著一個穿暗紅色騎裝的人,披著個花枝招展的綵鳳蝶外袍,大抵看著也就三十來歲似的,上束男子單髻,插著一根鐵簪,有意似的散了下半,黑色捲髮披在肩上,耳上有兩個瑪瑙的圓耳墜,光著腳盤腿坐在榻上,手邊有幾封信和吃到一半的核桃。

  披髮又戴紅色耳墜,本就濃眉大眼,有幾分女人似的媚色。女人似的花袍下頭卻偏又穿騎裝,動作漫不經心的粗魯,面容俊朗,給人感覺又像是個男子。

  總像是個三十多歲不正經的老男人,仗著自己還有年輕時候的姿色,穿著女人的衣裳又袒胸露乳,飲酒當歌做豪邁狀似的!

  她就瞧了一眼,那老不正經就似乎立刻發現了她,咧嘴一笑眼一眯,白齒紅唇,眼角雖有了些細紋,卻也能瞧得出來當年一笑能迷死半條街的樣子。崔季明胳膊往桌子上一撐,腳到榻邊摸索著紅繩的木屐蹬上,開口:「喲,這拖家帶口得,誰的人啊?小竹子啊,你這老不嫁人,開始尋摸著找小姑娘了啊。小姑娘好啊,多可愛,你也厲害啊。」

  竹承語和楊知縣臉都青了。

  天下人都說季將軍的嘴,是天下一等一的敢亂說,他還覺得畢竟是軍神,又是宮裡人,怎麼可能。見了真人沒一吐息的時間,他就信了。

  竹承語也不請,自坐在旁邊高椅上。她比當年會做人多了,不願讓楊知縣給在場兩位傳說級別的大人物留下惡感,道:「一個小丫頭,你們廊外放不下了?」

  崔季明眼睛亮了,以為她承認了,掰了半個核桃就往窗外扔,一分不差的打在了胡小滿頭上,她哎呦叫了一聲就要站起來,讓丫鬟拉住在廊外坐下了。崔季明笑的那叫一個雞賊,捉弄了個小姑娘,興奮的兩眼冒光。

  竹承語開口:「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幾個不敢觸聖,找你來商量,你也好歹認真點。」

  崔季明漫不經心的掰著核桃,榻上的小桌案對面,坐著個兩鬢斑白的武將,不是別人,正是江左大營主帥,劉原陽。

  崔季明低頭搓了搓有苦味兒的核桃皮兒,笑:「我又不是聖意,你們來找我說,我能怎麼著,晚上回去還要憋一肚子話不能講,我倆和離了,先怪你們這些人。」

  楊知縣坐下後,這季將軍嘴裡說的每一個字兒都夠讓人戰戰兢兢了。

  她一兩句難辨真意的笑談後,直接開口切了題:「今年丹陽湖下游沿岸決堤,說是七個大岸口幾乎同時裂口,四周山地眾多,明明可以及時避災,卻無人通知,死傷不少——劉叔,你說你是在決堤第二日才帶兵過去的,當時駐守的堤岸防兵呢?」

  說話嘴上還掛著笑,話鋒卻跟刮人臉似的。劉原陽人清瘦了一大圈,老得都不像幾年前見面,說浙地水深,她不得不信。

  劉原陽開口:「我駐兵地遙遠,大雨又連接幾日,趕路不便,去的確實不早。堤岸防兵說是都去分洪了,只是這最後分洪也不理想,丹陽湖是大湖……」

  崔季明哢嚓捏了個核桃:「你只管說你的,進了我這院子你不用再重複那些他們呈給你的那些瞎話。你剛剛給我看的調防記錄,說是在決堤之後一個多時辰,就立刻派人放棄堵口而去分洪,這是該做的事兒?七口高低各有不同,最近的是半年前所修,最遠的是六年前修築,同時裂口?」

  劉原陽:「真假早已難辨,老夫不能再追問了。只是我這剿匪、出海與守渡口,一件事也做不成了。大營的支出本是該由朝廷直接支,聖人要求江浙與建康一代的地方衙門免商稅出軍餉……」

  崔季明捏了核桃,垂眼道:「這事兒你也怪不得他,江浙最富,油水厚,腌臢多。聖人是想與你合力,讓他們主動擠出油水,就可以暫緩兩三年先不挖這塊兒肉,等著蘇、常、建康一代能發展處可以和廣州媲美的通夷大港,再挖肉療傷。這是敲山震虎,朝裡俱泰早就知道到時候該謹小慎微夾著尾巴幾年了,可下頭人瘋了心,迷了竅。懟皇上他們沒膽子,玩你,他們可真是膽子肥。」

  竹承語嘆:「何嘗不是這個道理,先是大水決堤,借米賑災,按著大鄴往年同商賈競標賑災的慣例,商稅就要減,也就有理由湊不出軍餉。而後再是死傷眾多,收田賣田。洛陽的官府競價流程能走下去,地方上可未必,早打好了招呼,最沃的土地以各種名目收買在小商賈手下避稅。最後是你沒了軍餉,剿不了匪,那就更好了。」

  劉原陽也不是糊塗,前兩點他在地方上早就琢磨明白,只是這最後一條:「我剿海寇不成,匪禍為亂,他們能撈到什麼好處!」

  崔季明笑:「不是撈好處,是避禍。開了港,為的就是賣官營幾局的絲綢、瓷器,因如今大鄴交子、錢票、五銖幣前些年廣州復港後被東瀛、婆魯、南天竺等等收買,如今只用絲與瓷交賣。浙港開營的第一筆,絲綢就高達三十萬匹,這是按照幾年存貨和報上的數目算的。顯然,官營的織場和州府的存庫,這幾年沒少報假賬,都拿不出來這三十萬匹了。」

  楊知縣到現在沒有人問他一句,他汗津津的坐在原位上,讓幾位一番話,說的心窩子上幾個通透的大洞灌冷風。他自以為揣著中心的大事兒,是一槍捅破天,嚇死半個洛陽的。誰知道洛陽城內,早就心裡一清二楚。就這幾位都是建元沒幾年的時候跟著聖人走南闖北,把天下打回來的,有幾個會是傻的。

  明鏡早已照進了洛陽城內,只是有人覺得時機不夠,有人覺得沒有把柄,而聖人呢?是大事兒有意糊塗,如今也忍不了了?還是正式要為太子鋪路,從底下往上撈個滿網的魚龍混雜。

  劉原陽氣的拍案:「讓我不能剿匪,他們就湊得出來了麼!」

  崔季明笑著扶他胳膊:「人心都是一個想法,晚死就有轉機。比如此次遭災後,就能招到大量落難的農戶為長約織場工人,比如中途再冒個大事兒小事兒庫存還可以被『匪災』所毀,還有可以收地養桑或是建織場。大概拖個兩年左右,就能補上窟窿。只是這一補,朝廷要出修堤岸的錢,他們以稅借了賑災糧又是一屁股債,能湊出開港的第一批貨也湊不出你的軍餉,純粹是拆了東牆補西牆。」

  劉原陽不比他們幾個遠在洛陽,他在南地待了十幾年,也基本是地方上軍管大吏,連他都被當成了朝廷和他們之間活該受罪的人。再聯想一下最近發生的種種事情……

  劉原陽雙手捂額:「這罪名……我也躲不過。上萬人被淹死餓死,我夢裡全都是兩岸流民,你說說……十幾年不過,這地界早就不是當年那群人了,怎麼卻還是一樣的不拿人當人呢!大鄴那麼多地方都好了,都讓老夫看的心裡舒坦,可還總是有這種一下子把我敲醒的災禍出現。」

  崔季明能說什麼,就是十個八個殷胥,能改政令能逆轉局勢,卻也不可能改得了人心啊。

  劉原陽又道:「堤岸防兵是他們之前交給我的,結果根本不聽我使喚,當年修築堤壩,因為我駐軍在當地,也有我的份兒。不論是按著他們所謂的天災人禍,年久失修,還是有人動了手腳,顯然有人算好了拉我下水的。」

  崔季明嘆:「為了這水能清一會兒,怕是您必須要下水。只是阿九不是別人,就都不說十幾年前咱們一同南下,您與他數次促膝長談的情分。前幾年是總生病,性子也變差,不太管事兒,這兩年已經基本恢復了,不會再裝糊塗了。更何況還有我在。您或許會擔點兒皮毛上的傷痕,但別的不用擔心。」

  劉原陽躬下身子,雖然知道她說的在理,卻也忍不住感慨道:「我已經這把年紀,再熬,活個十年罷——若是不清,我怕後來來接任我的,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崔季明也許不得十年以後的事兒。

  她這會子才轉頭道:「這位楊知縣,帶來的是什麼消息。」

  楊知縣起身,連忙將一路緊緊捏在袖子中的折本遞了上去,崔季明沒看,放在一堆核桃殼上,道:「你說。我在這兒能見著一位七品的官員直言天下大事,揣著摺子就敢一隻腳踏進朝廷中心來,也讓我心裡好歹有些寬慰。」

  他聽過不少人詬病季將軍不懂朝政云云,但她五姓出身,家庭複雜,恰到好處的改了姓又手握兵權十幾年沒有被撼動過,怎麼可能不懂官場天下。她只不過是既有了治外的兵權不便扯進朝堂,又和聖人關係親密不願意藏著話與聖人離心,所以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罷了。

  他連忙道:「是浙地總督州府,準備了給江左大營的軍餉。」

  崔季明一挑眉,笑的跟桃花滿天飛似的,語氣涼了:「有意思了,怎麼湊出來的。」

  楊知縣道:「他們以貪款,拒不上稅為由,繳了其中一家官營織場。結果發現庫房以次充好,境內境外偷賣,庫存內根本就沒有記載數目上的絲綢數量。抄走的家產,金銀貨幣攏共夠劉將軍三到五個月剿匪的軍餉,其餘家產則變賣給了其他商賈,變賣後的錢,用於再種桑開織場,補上漏洞等等。這些人聽聞劉將軍入洛陽,也從運河來了洛陽,帶著浙地隱瞞此事的織造監管與建築堤岸的官員,入京請罪。」

  崔季明拊掌大笑,轉臉看向竹承語:「這一招,真是好看又好玩啊。變賣家產,家產也只有織機吧,賣也是賣給自己人。錢是自己腰包掏出來買桑田啊,跟自個兒和自個兒過家家似的。這是俱泰向皇上低頭,給自己留個面兒,還是那些人忽然腦袋靈光起來了。」

  楊知縣不敢接這話,他手裡還有些關鍵的證據也沒說。可他有種預感,好像在座幾個人都知道他手裡捏的是什麼,也並不著急要。

  竹承語嘆氣:「此事……本扯不上他的。」

  崔季明收了幾分笑:「他立的太久,根扎的太遠太深,如今各地官制也在發展,漏洞多,人心肥,他腦子再靈光,比得過下頭千百個人一齊坑人的腦袋麼。說難聽的,他是佞,說些更實際的,他是幫著聖人在填下頭千百張瘋狂的餓嘴。更何況三十萬匹裡應該也有他的事情,我瞭解他,怕是之前和裴六鬥的時候,裴六打疼了他,他也算是遇上勁敵,手下勢力又冗肥,一個疏忽沒做對了事兒,怕被裴六乘勝追擊掐死在朝堂上,從那時候就開始補。布料就這麼大,窟窿只是變了位置永遠都在啊。」

  竹承語蹙眉,臉上顯露出幾分傷感與決然:「聖人是確定要挖他了麼?」

  崔季明搓了半晌核桃,屋裡哢嚓哢嚓的響,她才道:「大樹並不礙事兒,根才是最礙事兒的,下頭人的貪婪不是他能管得了的。拔根切忌斷了碎了,需捏著他這棵樹往外揪。他年紀也不小了,你想想我都四十了,我十三四歲的時候,他三十出頭……也到頭了,博對國運自有打算,不論是裴是錢,都容不下了。」

  竹承語開口:「這位楊知縣最早不是我聯絡的。是裴六遞了信給我,問我見或不見。」

  崔季明抬起頭來,嘆氣:「都是聰明人。裴六前些年是鋒芒太露,也是聖人由著她去遏制俱泰,卻又不讓他們倆鬥得太狠。只是裴六現在孩子都好幾個了,她想著給自己留後路了。」

  竹承語想了想,還是坐到了榻上,和崔季明緊鄰著,以閨中好友似的樣子和她靠著肩說話,奈何崔季明樣貌如此,又捏了捏她的手,年歲大了舉手投足之間反而衣冠老流氓的氣質更濃,若不是知道二人同是女子,活像是倆人有一腿似的。

  楊知縣不敢多看,半晌聽見竹承語低低嘆了一聲:「我看見他也會犯了錯,也要為了曾經一個失足盡百般全力的補,也會有時候明知大限卻因為牽扯太多,忍不住拉著不放手——我,彷彿見到了英雄遲暮似的……心裡實在難受。」

  崔季明拍了拍她手背:「他從來不是什麼英雄,你也切不要拿對待英豪的那套標準去要求他。他不過是我們很多人的一個摯友,本就有英才又有侷限,一個在大鄴叱吒了十幾年的老臣能臣罷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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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十年】(三)

  胡小滿聽了半天也沒懂,乾脆在外面玩起了鸚哥,和小丫鬟聊天沒有在意,而屋內,楊知縣則呈上來幾封供詞。

  有堤岸防兵的口供,有幾處去年修建的堤壩在年初的監管檢驗文書,有那位被抄家的官商的血書和其子女的信函。

  崔季明聽見說是子女的信函和血書,閉了閉眼,手裡撥弄了幾下核桃,往桌案上一扔。劉原陽以為要滾下去了,結果那核桃就恰在桌沿停了下來。她開口:「我就知道,那官商留不得命。這會兒不路途奔波死,倒是玩起獄中染時疫了。可惜刁宿白不在了,否則就讓那官商的屍骨從浙地運來,看看到底是不是時疫。」

  她又道:「早年二妹也扯到官商的事情裡去,弄的豈止一身腥,一是當年要不是因為沿江災禍不敢妄動,二是阿九不想讓崔家也不想扯上這事兒。早不如讓她攪得翻天覆地,也不用到今日翻這些爛腸子。」

  崔季明接過來,低頭翻看一眼,這其中審的好幾位堤岸防兵都比那個縣民被水淹死大半的楊知縣官大,他又沒有得聖諭就能審問,還拿到這麼關鍵的公文,顯然裴六沒少在背後出力。只是口供是楊知縣與那幾位防兵官的問話,還有幾份整理來龍去脈的始末摺子,其中邏輯清晰,問題直指痛處,關係梳理的一清二楚,不得不讓人感慨,一小小知縣不單有不怕死的傲骨,也有才學能力。

  崔季明起身,從旁邊書架上拿了個暗紅色的信封,將這些東西都裝進了信封裡,還有桌案上劉原陽寫的摺子和軍餉的清單、掃匪的記錄。

  她輕聲道:「其實就差一樣東西,只怕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證據。」

  竹承語知道她說的是什麼,道:「浙地通匪,自然會有證據。如今是查不出來,先把貪墨改數、毀堤淹天、強行抄家的事兒弄上去,聖人自然還是要剿匪,到時候不論是委派劉將軍也罷,或者您出手也罷,總能查得明白的。」

  崔季明想一想也罷,她跟阿九在朝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動手就能一下子就掃的乾乾淨淨。

  她自己又從桌案上拿了一張紙來,旁邊的墨微涸,她沾著跟狂草似的隨便寫了幾個字兒,吹了吹疊好放進摺子裡。幾個人都看她,也不像寫了什麼重要的話,加起來大抵也就不過十幾個字兒啊。

  竹承語起身:「你親自去送?」

  崔季明:「我不插手這些事兒,都是說定了的,頂多我倆一起看摺子的時候我插句嘴。明裡暗裡我都扯不上也不會扯上這些。你去吧,我知道你手裡有關於俱泰和浙地牽扯的諸多證據,外頭看來你好歹也是他半個門生。此事斷你朝野仕途,卻非你出手不可。」

  竹承語也是這麼想的。當年誓言如在耳畔,此事非她不可。

  更何況戶部在其中牽扯最深,她在戶部已經十七年,就只想讓戶部把自己的事情做得乾乾淨淨,往後再往上什麼官職也罷,她想也不想。

  崔季明拍了拍她手背:「不用多說,給他就好了。先派人去讓裴六知會一聲,只說是人到了。劉將軍住在我這兒,楊知縣的住所你安排,小心行事。下午他必定會問,劉將軍隨時準備進宮。」

  竹承語手腕上戴著個碧玉的鐲子,躬身行了個女官之禮,帶著楊知縣往外走去。崔季明也就穿著木屐往外走,站在廊下喊:「把我靴子拿過來啊,還有,備馬。」

  那廊下等著的小丫頭看見崔季明走出來,人都要跳起來了,崔季明把花袍子一扯甩了甩扔給下人,轉頭看了她一眼,又掃了一眼朝她走去的楊知縣,眯了眯眼笑道:「這怎麼又是個小俠女,如今的姑娘們腦子裡不想別的,就想著行俠仗義。杏娘阿穿也就罷了,彤兒早兩年也鬧好不容易安生下來了,到了二十七恨不得背著一把劍闖蕩天下的時候了。你說說這年頭的小丫頭片子們,怎麼就不想想美容豐胸呢。」

  劉原陽知道她是想念自個兒孩子了,笑道:「公主去遊山玩水的事兒,你當初點了頭的,這會兒看見個差不多年紀的丫頭,果然又想念了。」

  崔季明看著那小丫頭跟在楊知縣屁股後頭,三步一回頭的走了,搖頭笑道:「我才不想那小丫頭呢,不比她阿耶心腸脆弱,孩子走了之後,都快三天兩頭捂著心口嚎了。」

  劉原陽笑:「你們這夫妻日子過的,天天淨是聽你埋汰聖人。」

  下人拎著騎馬的靴子和外衣趕來,劉原陽問道:「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崔季明套上外衣,坐在廊下蹬上鞋子道:「喝花酒去。」

  劉原陽:「……」你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是皇后。

  **

  殷胥反覆看了那暗紅色信封裡厚厚一沓的文書,從晌午送來,一直看到了日暮西垂。這些年雖說不能是鬥來鬥去,可也不可能輕鬆著,他自小便知治國如舊病復發、新病來襲,猛藥傷身、進補難行。只是大抵狀況還是好的,他堪堪能說是「一帆風順」。

  地方流匪雖有,卻沒有成規模的,基本都能招安平定。南北戰事也有,但十幾年沒有過半國傾力的大戰役,十戰有九勝。

  境內天天琢磨著漏洞的、地方為禍逼的百姓差點造反的、擅自修改規則欺下瞞上的,自然也不少。他在上頭把握著,總歸不會出什麼大事兒,可就像是俱泰被下頭的人架著走,他眼明且認真,對事情打破沙鍋問到底,卻還能出了這種事……

  他並非不知道,卻沒想到爛得那麼深。

  崔季明的那張狗爬大字兒的紙條,就擺在最上頭。

  「無他助力,不得根除;動火無用,勸談合謀。」

  這些年,崔季明在朝中位置高又閉起門來不插手,只為他左右,也只沉默的站在博身邊,眼裡腦袋裡只頂著殷家這個姓,算是在朝野裡的半個定海神針。誰撼不動她,也不能使她落入複雜的網內,只得望之興嘆。

  她倒也是,能把自己摘的這麼乾淨,不可能不用腦子,以前他總不放心,如今看了這些字卻舒心了。

  現在這麼懂事兒,應該是他教導有功。

  殷胥想了想,把摺子往外一推,道:「耐冬,叫錢相進宮吧。」

  耐冬躬身進來,他年紀本就不輕,殷胥又習慣把宮裡大小的事情交給他,只因他做錯了事情也不欺瞞,言語之中從不對朝政有過風向的議論。再加上前幾年殷胥大病一場,崔季明一遇上這種事兒,在外頭倒是腰桿挺直,與博同時監國;進了宮內——三十多歲還能跟個哭包似的頂著兩個眼泡子讓博去安慰她。

  宮內大小的事兒成倍的壓在耐冬身上,他也快累個半死,如今就有了些舊疾。

  耐冬點頭就要退下,殷胥開口:「她今日不進宮?按理說這時候該來用飯了。」

  耐冬:「奴也不知,要不派人去季府問問?她若是想聽,早該來了,或許是不願見錢相,也不願聽您與錢相會面談話,所以有意避開了。」

  殷胥點頭:「哦,還有,這兩封送去東宮,明天早上我要問博。前幾日聽說博又跟賀拔彤吵鬧起來,他平日裡那般老成又好說話,笑眯眯的對別人都是人畜無害的使心眼子,天天在賀拔彤面前跟個孩子似地鬧脾氣算是個什麼事兒,讓人傳出去,太子與太子妃不睦,也不好聽。」

  耐冬:……您跟季將軍不睦都鬧出過好幾次了,你兒子跟媳婦吵個架怎麼不行了。

  耐冬只道:「聽聞是太子妃幾年前一個習武的舊友來了洛陽,太子妃當是座上賓領來了東宮。」

  殷胥在一陣煩憂中忍不住笑:「這小子吃味了?」

  耐冬:……你還笑,這種幼稚的事兒你幹了幾十年了!

  耐冬:「吃味也就罷了,太子妃一直說自己武藝比太子強,非要在人前比武,太子不願意在女人面前輸了臉面,他讓太子妃讓了那麼多年了,再加上有些心裡不舒服,就不費吹灰之力贏了太子妃……太子妃覺得臉上掛不住,為了此事發脾氣……太子又,唉,都年輕人的那些事兒。」

  殷胥搖頭笑道:「彤兒不是在機樞院好幾年,早就不練武了麼?博一身武藝都是三郎教的,前幾年又跟三郎一同出征過,她怎麼會信博打不贏她啊。」

  耐冬:太子打小就喜歡她那股傻勁兒,您還不知道麼?

  殷胥:「行了行了,你也去勸勸,博肯聽你的話。還有,去跟三郎說一聲,夜裡回來也行,我要與她商議事情。既說好了不分宿,便讓她遵守諾言。」

  *

  宮裡大概這些年,最經常被召進宮的,除了六宮半個主子的季將軍,就是錢相了。

  俱泰下了車馬來又坐轎。十年前,他還是滿手玉扳指,金線鑲百寶的錦緞眼罩,從頭到腳都是西洋貨,彷彿就要腦門上寫著四個大字「我是貪官」。

  如今卻不一樣了,天色黑的晚,宮裡還有一點藍色餘光,他沒穿官服沒帶官帽,灰黃的髮髻上扣了個木簪,一身粗布麻袍,飲食只用齋飯,飲水只喝白水,寡的連崔季明都嘲笑他幾句。這是前幾年殷胥大病的時候,正好也是原長安三清殿的老道人們被請過來,做場面似的要他們祭天,俱泰也就說自己要修道,更為聖人祈福。

  當然這些傳給外頭的花言巧語,崔季明、殷胥和他都不會信。誰都知道,這是俱泰向聖人示弱。他被架的高了,下頭遮蔽他的浮雲也太多了,不能像以前那樣大張旗鼓了,他要謹慎行事了。

  這一下子的轉變,恰也證明或許那時候俱泰就知道,曾經的一個小窟窿就要被下頭越掏越大補不上了,而今天也是遲早的事情。

  俱泰進了宮內,殷胥在花園內擺的膳,長毯子兩側屏風,兩張對桌挨的很近,沒有旁人在,只是聖人怕熱,有宮人在扇冰機。

  其實說地方上貪墨,但比不得前朝可能地方得五百,給朝廷國庫送一百,他們貪,貪到了極限倒也不如前朝那樣誇張。

  朝廷開銷不大,聖人節儉,且對於境內大小工程的費用與監工都十分在意,花在兵營、修路、建城、開港之類的大數目,聖人又心裡比誰都算得清楚。

  就是因為他盯得緊,地方上貪不成,就找著一點兒縫兒使勁摳,使勁兒漚——

  俱泰笑了笑,好似沒事兒人一般走到毯上,躬身行禮。殷胥坐在桌案前等了似乎有一會兒,他依然是髮束的一絲不苟,也沒有戴冠,看見俱泰,道:「來了,坐吧。你吃齋飯,我倒是也想學,只是多年隨著子介用飯,她嗜肉,把我也帶偏了。」

  俱泰落座,眼前確實是幾道素菜,可正眼前擺著個漆木托盤,上頭放著一沓公文。

  殷胥先動筷:「看看吧。怕是毀你胃口,要你吃得不安心。」

  俱泰打開來,既有信,也有口供,更有公文,他掃了一眼:「臣老眼昏花,燈火又不明,看不清這字了。」

  可他放下了又開口:「我知道劉將軍進洛陽了,也知道浙地的一位七品的知縣也來了。還有一些人,在路上,過幾日也來了。」

  殷胥:「是,你哪能不知道。你要是有朝一日老到連自己死期將至了都不知道,糊塗到下頭幹了什麼都不知道,那我都不用坐在這兒跟你說話了。」

  俱泰把那些公文放在了一旁,也動筷:「知道,和能做什麼是兩碼事兒。」

  殷胥:「你慣是這樣淡定。前世我要殺你的時候,你也依然如此,坐在凳子上抬眼看我,笑我也嘆我。」

  這後半句,忽然冒出來什麼前世,什麼殺他,俱泰也愣了:「什麼?」

  殷胥卻沒多說,開口道:「三十萬匹湊不出來的事兒你知道?」

  俱泰和殷胥一對君臣,大小商議的事兒不知道有多少,渡過的難關不知道有多少,單是他為相都十幾年了,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對對方心思都揣摩的准。

  俱泰也沒停了筷子,就在聖人面前這樣用飯,道:「很早就有。起因是地方貪墨了造織機的錢,之後又承包給小作坊,造的絲綢不達標,被我抓到過一回。事兒沒鬧大,我也是怕鬧太大了,他人落井下石,自己不保,就調派新任去管控絲綢入庫。是調的一個教諭過去,本就是最小的官兒……想著最該是清流,卻不料從那之後就不能收場了。」

  這話在旁人耳中聽來像推卸責任,可殷胥怎能不知,層層用人,不但是要自己會任用看得清局勢又忠心之人,還要自己任用的人會任人。層層下去,一個小節出了點問題,就指不定震動到上邊來。

  殷胥:「絲綢入庫不滿,數目虛報的事情,沒有你首肯,辦不成。」

  俱泰:「是。我知道此事是在去年。當時關於浙地有油水的事兒,我也知會您了,這讓浙地擠稅湊軍餉的事情,就是諸位商議出來的。想的是敲山震虎,要他們自己知道收斂。其實我是給出了法子的,憑藉我個人的臉面,再加上有戶部的支持,讓大戶買田改部分種桑,然後從各省收桑,加錢開織坊,今年趕工,加織機八千,或能勉強湊出個十萬匹,其中給劉將軍的軍餉以買地的部分稅湊出個三成兩成來。哪樣都不達標,但至少只是拖,不是壞事兒。」

  殷胥冷笑:「是你不知地方虧空如此大,還是當真不知人心啊。」

  俱泰似乎有些頭疼,扶額笑起來:「年歲大了,這朵雲飄得高了,下頭不知道的事兒,太多了。自然,我是不能拿不知道來搪塞您,但我在今年年初收到的和浙地州府聯繫的密信中,給我報的是缺絲綢十萬匹。其實,我最近也沒得到個具體的數,只是估算來,庫存裡只有五萬匹,其餘應該都是外頭裹了絲緞的絹布麻布,缺了二十五萬匹!」

  湊十萬匹都要讓他四處遊說,還拿不出應該交由軍餉的賦稅,更何況二十五萬匹這樣一個天大的窟窿。

  俱泰為了十萬匹的窟窿震怒,使出法子來想努力先填上。下頭喊著的是得了救,叫著的是感恩戴德,一個個心裡都知道——沒有用啊。十萬匹補上了,到時候也是個死啊!

  而且俱泰與聖人妥協,補這十萬匹窟窿的措施,就是要他們出血出錢高價收地,派人養蠶,交上賦稅,為了性命,把當年吞進去的錢老老實實拿出來。

  然而浙地的官員心裡清楚,就算把錢老老實實都拿出來了,絲綢還是差一半!他們還是保不了命!

  俱泰這個煞費苦心的計畫,對他們而言就一無是處了。他們腦子聰明,想了現在這個法子。又能保命,又不用把錢全吞出來。

  災民的淹田以普通稻田五分之一的價格就能收買,鬧起了事情匪禍必出,還沒拿到軍餉的劉將軍不能全面出兵剿匪,他們的織機、絲綢的庫存都能被損害,找了個絕佳的理由掩飾了當年的虛報。而後壓低織工價格,壓低田地價格,收買後佔據浙江寶地,又能對上訴苦免於繳稅,更能拖延江浙開港的時間,給自己爭取織造的機會。

  朝廷如果撥了賑災糧之後,這些他們雖然不敢動,但是可以在路上再用「匪禍」拖延來米糧的時間,給商賈以低米價收買田地一個機會。浙江衙門也能對上頭解釋的清楚:「調糧不夠,庫存吃完,不讓這些富賈以米買地,難道看著生民餓死麼!」

  名聲利益都在。

  一石十八鳥的好計謀。

  只是三十萬災民流民?三五萬被當場淹死的百姓?勢力更大地方坐穩的匪首?

  那都是「必要」的犧牲。

  殷胥看著這一封封摺子和公文,只感覺通體發涼,而俱泰在兩三天前已經知道此事,他那時哪裡有這般的淡定。浙江是他一手扶持成的賦稅大省,東南寶地,這些事情他都是一點點過眼的,甚至在浙江報上來十萬匹虧空的時候,他雖然也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還是派人去查探。

  誰知道派下去的人都是給染黑了才撈上來的,說確確實實是十萬匹,他放了心,殫精竭慮,甚至想著要去臨近的幾州寫信借糧借錢,才使出這個計畫。

  幫他們解決問題之心,最後催化成了他們不擇手段的源泉之一。

  他聽說江河決堤,田地被淹,問都沒有問,就跟一道雷劈在頭頂似的,冷汗涔涔,明白了一切。

  浙地開港的事情也是他提出來的,是因為他看出了市易與經濟中心都自發的南下,想扶持東南,給大鄴開個金庫。所以長江沿岸,丹陽湖下游這幾個最容易決堤的岸口,都是他派親信去監造的。

  固若金湯,保兩岸生民,他覺得自己做到了。

  也就是說不耍手段,今年絕不可能決堤的。

  其實要再有些時間,俱泰還是有法子往回撈,把事情兜住,盡力解決不鬧上來。然而一是浙江給他遞消息都已經是拖到攔不住了,二是他們自作聰明用抄大戶這樣的手段強湊出軍餉來,還想用堤岸防兵拉劉將軍下水,產卵的雞都讓他們為了一時避禍殺了,他就是長出千百隻手,也救不回來了!

  他也不想救了。

  俱泰開口:「我救不了了,東南浙地……已經爛了,他們地方的體系遍佈各個角落,下去做事必定是寸步難行。挖了這塊兒膿瘡吧。我早在昨日,便已經擬好了辭呈,拿我拔浙江一系,是再好不過的了。」

  殷胥:「你這是什麼意思?」

  俱泰放下筷子,兩手摀住額頭,以前覺得自己能扛得住,捏得穩,倒後來發現,那還是心氣高,不夠老。老了再看,他與殷胥相差太遠。

  聖人與天下鬥,他卻連浙地的根系都沒能鬥過啊。

  俱泰這幾日覺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回首看來,本就是老頭子了,那時候活蹦亂跳又幼稚胡言的崔季明,都已經四十歲了,他數著都快六十了。

  俱泰嘆:「浙江已亂,膿瘡不擠乾淨就好不了傷疤。就讓他繼續亂吧,聖人先除我,我可以主動給你提供和浙地的通信,還有賬本,到時候你拿著,把根系全都拔出,浙地雖大傷元氣,卻也能任用能臣,從頭再來。」

  殷胥起身,天色暗了,宮人們將燈架舉過來,四周花叢中也有懸掛燈籠的淡淡微光,俱泰衣袖掩面,不是難受,只是感嘆。他的路,走到這裡也確實差不多了。

  殷胥:「所以你把大鄴的各地當作身體?你把浙地的貪污腐壞當作膿瘡?可你想擠掉的是十幾個二十幾個官員,隨著他們殞命的是十幾萬二十幾萬子民。讓浙江繼續亂?怎麼賑災,怎麼剿匪,怎麼分地,明年的稻產怎麼辦?我們已經是在治國守土,不是當年分得你死我活的打仗了!」

  俱泰抬起頭來,殷胥從宮人手中接過銅燈,放在了俱泰面前的桌案上,一抬手,將兩邊的齋飯全推到地上去,一陣讓人心驚肉跳的脆響。他寬袖展在桌案上,幾年前一場大病,讓尚是壯年的殷胥鬢角已經有些斑白,他兩眼直視俱泰道:「就算是你拿膿瘡來比喻,這樣一個碗大的瘡,擠了剮了也長不出原先那些肉了,只是留一個凹下去的難看的、一輩子都在子民心上的疤。打仗的時候,我們可以這樣,但如今守土,不能再這麼幹了。大鄴哪個地方都不是皮肉四肢。」

  俱泰挪不開眼睛,釘在了原地,殷胥接著怒道:「地方官尚且知道為十幾條人命據理力爭,你這個宰相卻越當越倒退,幾十萬人命讓你用來整治貪墨?你這番話,與他們拿淹田流民來補窟窿,又有什麼差別!這事兒從你這句話,你就是真的摘不乾淨!」

  人老了,對彼此熟了,就越是因為已經瞭解對方,這番話,才好似忽如其來扇的顴骨都要碎了的狠狠一掌,打的俱泰渾身的血像熱油一般,炸得無處不痛。

  幾年病後,殷胥看著好似那個十幾歲要逆轉國運天命的少年皇帝,還跟當年一樣,一口氣要做力挽狂瀾之難事,眼也不眨強攬下天下蒼生之責。不懼痛苦艱難,不畏前路難測。

  四十歲,扔不能折彎他,仍不能教他「難得糊塗」「放任其流」「循常知足」。他大概一輩子到死,心裡都活得像個少年人一樣。

  俱泰若是那日得到消息,在書房裡踱步,只覺得雙目暈眩渾身冰涼,那今日就好似是舊刀除鏽再鍛,眼眶發疼,出了一身滾燙的汗。

  殷胥收回桌案上的手,攏袖道:「俱泰。我做不到高祖那樣看百年之後,畢竟如今的大鄴十年一道嶺,如今與我當初登基相去甚遠,我卻也最少要想個二十年往後。浙江難治,卻非治不可。過幾日他們來,我們是開創口,待到事情昭告天下,把一切都攤開曬明白了,剩下那些更大更多的腌臢,就要有人下藥了。是要以一人之力扭轉局勢,更要有一身骨頭去跟他們死磕,再有朝廷送糧,有官兵相護,都是解決外因,裡頭那些捋不清楚的關係與利益,非要有個人去給他們捋明白不可。」

  俱泰低頭,使勁的吸了一下鼻子,嗓音啞道:「聖人可有人選了?這樣的人,不好找啊。我知道此事前後能被拎出來,竹承語功不可沒,我找了多少年才找到一個她,聖人這時候要找能治浙地的人……難啊。真找到了的時候,生民也怕是要受苦了。」

  殷胥:「不用找,朕心中已有人選。」

  俱泰只覺得脖頸千斤重,吃力的抬起頭來。

  殷胥望著他。

  他嘴唇似乎都在發抖。俱泰自然知道他要倒,他也覺得自己到了該倒的時候。博年紀已經不小,他上位之後的方針顯然與殷胥不同,卻也是殷胥覺得大鄴該進入了那樣一個所謂「仁政」的階段。太子博從小,就要當了表面上這個「仁」字的代言人。

  至於博在那悲憫人心,甚至為天下蒼生動不動就要掉眼淚的面容背後,他既有殷胥的認真理智與不肯妥協,又學有崔季明的軍武韜略和護疆之心。博絕不是個能眼裡容得下髒東西的人,也不是個會軟弱或侷促到動不了手的人。

  但殷胥和崔季明都認為,他做出仁政的方針對未來的大鄴有好處,而他的上位,也絕不該再像肅宗,像殷胥這樣的腥風血雨了。

  裴六都知曉自己大限將至,雖不說落個淒慘下場,但也該知道怎麼往後退。

  俱泰更知曉,自己必須要倒台,要倒的大張旗鼓——卻不料殷胥是這樣決定的。

  俱泰眼底發疼,他道:「我做不得……」

  殷胥卻開口:「你別覺得朕是病傻了,或許說病傻了也無妨。朕記得有個前世,你比我厲害,在我少年時候捏著我做了傀儡皇帝,你成了大鄴第一人,權勢滔天,插手軍務,沒有人不敢不聽你的話,也沒有人能鬥得過你。甚至連那時候的行歸於周,都被你擊垮了。幾十年前那個破敗的大鄴,落在了你的頭上。」

  這番話,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我一直覺得,這天下亡是因為你,於是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擊潰了。我想著你死了,終於我這個做皇帝的可以大展宏圖了,然而真的接手了,我才發現,你是捆著當初那個大鄴的最後一根繩索了。你也繃到極限了。那時候我常常記起來,你被擒住時,還坐在寶殿之中,看著我笑,那麼感慨,彷彿在嘆自己怎麼成了今天這樣,彷彿也在嘆我還傻傻的不知道自己接手了什麼。」

  殷胥輕聲道:「這一世,你活的久多了。可怎麼還是,最後露出了對自己都失望萬分的表情了。這事兒,其實說來非你做不可,沒人像你那麼瞭解浙江,沒人能應對得了那麼複雜的局面。不過你也未必能做成,年紀不輕,那裡又水渾,死在浙江也說不定。」

  俱泰低下頭去,忽然破涕為笑:「你是要到最後也不肯放過我啊,把我這個老東西,用到沒有最後一滴油水。」

  殷胥斜眼瞧他:「沒有油水?你裝多少年的清修道士,裝得自己都信了?我問你,你能不能做。做一回難纏的小鬼,做一回咬死他們的野狗,把這件事情萬分之一的可能給爭成絕對,把你自己也心心念念的浙地,變成你想的樣子。」

  俱泰抬起眼來,渾濁的眼底,瞳孔卻依然進光:「……我當了十幾年的宰相,最後治不了一個鬼神遍地的浙江,乾脆就在史書上罵我三十頁也好。死就死吧,天天看你這張天下欠了你似的臉看了十幾年,也夠夠的了,我是死也不會回洛陽了。」

  殷胥扯了扯嘴角:「我也不太想看著一個整天踩在凳子上上朝的人,又幫我又讓我不省心。你降職為江浙刺史,過兩三日看著我這兒先把鬧劇戳穿了,你就儘早上路。崔季明或者劉原陽會陪你去,別死在路上,死在浙地就算你免罪了。」

  俱泰萬沒想到,今日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站起身來,離開桌案跪在地上,躬身叩下去:「謝聖人——」

  話還沒說完,殷胥起身,轉頭向外走去,只拋下卻一句話:

  「不提社稷江山,天下蒼生。你做的事,是為了死的時候,別再露出對自己都失望的表情。」

  他大步向外走去,俱泰抬起頭來,只看到屏風後,一直坐在後面的博起身,連忙跟上了殷胥的步伐,在夜色裡回頭望了一眼俱泰,朝外走去。

  俱泰似乎以為自己要哭出來了,一摸卻又沒掉下來眼淚,忍不住站起身來:「唉,你是鐵打的魂兒,可怎麼也不許我老啊……」

  *

  裴六接到聖人送出來的消息已經是深夜了,張富十脫離魏軍後早已獨當一面,其結果也就是一年有八個月都不在家,她醒來的時候習慣性摸了摸旁邊的床鋪,人自然不可能在。

  宮內的信是耐冬手底下的黃門送來的,裴六披衣出來便見,坐在榻上打著哈欠聽。她就算是年紀大了,也是和整天跟清水煮白菜的竹承語兩個風格,豔光四射,薛妃當年也沒她敢穿,那黃門都不敢抬頭。

  裴六托腮,家裡養的白貓兒跳上榻來,趴在她膝頭亂蹭。

  那黃門低下頭去:「宮裡的意思是,這幾日浙地官員來洛陽,錢相不便開口,劉將軍牽扯不清,季將軍依然不想摻和,還要請您來——」

  裴六接口:「當這個接戲的人啊。聖人養臣,專養我們這種出來揮舞棒子的『佞臣』,我知曉了,信拿來。不要我深夜進宮就不錯了,幸好孩子大了,早些年孩子還離不了身的時候,真是不想在中書幹了。天天往宮裡跑,自打季將軍成了皇后之後,我就天天讓人詬病成婚後還想往聖人眼前湊——」

  她年紀大了,倒也是嘴上多話的毛病出來了。

  裴六還隨口說著什麼:「也不看聖人什麼時候招女人喜歡過……」下一秒就僵在原地住了口。黃門抬頭,只看著裴六眼裡光一閃,肩軟下去,想把信放到一邊又放不開,嘆道:「聖人終究是……唉,終究是那個聖人。誰要是覺得他年歲大了可以忽悠了,抑或是覺得他也能服軟也能妥協了,那真是多想了。」

  她說著招手,把桌案上的幾片金葉子遞給那位黃門,道:「麻煩您在跟耐冬公公傳句話。我裴六啊,人生這一口氣爭得差不多了,沒聖人也沒我今天花枝招展的站在左首指著鼻子罵他們。他的意思我懂了,我自己這派,會看好管好,人少勢薄,又在洛陽,出不了錢相那樣的事情。我也不會讓聖人為難。」

  這話說是傳給耐冬的,誰還不知道給耐冬傳話就是跟聖人說。

  耐冬總會找個合適的機會,把準確的意思表達給聖人的。

  那黃門連忙接過,笑道:「是,奴保準給傳去。」

  裴六笑:「你也是個能接任的半個紅人了,耐冬也看重你啊。哎,你說這夫妻倆是那什麼做成的人,一個病了幾年,還朝依然是當年風範;一個女子身份昭顯,卻仍然帶兵打仗無所不利。真是銅鑄的一對兒啊。」

  她敢隨口說兩句聖人的事兒,黃門可不敢,連忙笑著退下了。

  而她口中這對兒銅鑄的人,如今正坐在宮內。這夫妻都做了大半輩子了,崔季明已經是隨意到了極點。她趴在床上,殷胥剛剛坐起來在她旁邊,她伸手正在撿殷胥掉在枕頭上的頭髮,對著光看:「哎呦,你都老透了,這頭髮掉的啊。你要不回頭染個頭得了,臉其實沒怎麼變,就這頭髮有點白了之後就特別容易顯老。」

  殷胥正要跟她商討正事兒,卻看她淨是胡扯這些沒用的,還忍不住還嘴:「行,就你年輕,你怎麼年紀越大,越喜歡那些花的、豔的,天天穿的那都是什麼啊,大花牡丹大蝴蝶的,你也好意思穿出門。」

  崔季明把他頭髮纏了纏放在床頭桌案上,轉頭笑:「那能怎麼辦,我還是這麼帥。我就是四十了,都也是洛陽一枝花。你啊,也別找我商量,這事兒我壓根不想管。我最不能看俱泰下台了。你說他貪麼?就算是貪一點兒,給你做過多少事兒,給大鄴做過多少事兒,沒他有咱們幾百個州縣,每週標示物價的市易局麼?沒他有廣州復港後結交的三十多個小國,和咱們每年幾十萬的海上市易麼?」

  殷胥撐著身子:「你還說不是幫他說話。」

  崔季明:「得,那我不說了。我就是感慨。我見不得他老,更見不得他死。他要是沒了命,我大概也要想想,我們這一代都老了,我還能活多少年。」

  殷胥狠狠瞥了她一眼,自打他病好後,就最不能聽崔季明說什麼生老病死的話,開口道:「你不用說了,我沒要殺他。他調去浙地了,這個拽不回來的爛攤子,讓他拚死去拽吧。他要是都沒法子了,那我也沒辦法了。」

  崔季明瞪大眼睛:「你真的……你有這麼信任他。他去浙地,在外人看來就是放虎歸山啊。」

  殷胥倒在枕頭上,伸開手臂,崔季明滾了一圈,枕在他胳膊上去。殷胥:「你都說了是在外人看來。不單我信,你也信他不是麼。就是……這次左遷,他不會再回洛陽了。或許說他這條命,都未必能夠折騰江浙這一場的。」

  崔季明:「那也好,那我心裡也舒坦,也比我哪天在街口斷頭台上見到他。」

  殷胥哼了一聲,崔季明連忙會意:「哎呀哎呀,你最厲害了,安排的好啊。就是,能不能讓我去剿匪?」

  殷胥:「本來想讓你去,後來又覺得不合適。還是劉原陽最好,那是他的地方,這次剿匪,方便他日後行事,之後開了江浙的港,他也要出海。你去就是仗著身份瞎摻和了。」

  崔季明:「仗著身份?我仗著什麼身份了?官大就不能剿匪了?官大就不能管他們東南了?」

  殷胥閉上眼裝睡,嘴角卻忍不住笑,聲音低沉:「皇后娘娘親自去剿匪,嚇死他們了。」

  崔季明翻個白眼:「我給你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小活兒還少麼?哎、你別睡啊……你說你是不是年紀大了,怎麼聊會兒天,你都能睡著啊。」

  殷胥確實睏了:「今日起的早了,別亂動了,我睡了。」

  他話音剛落,殿內的宮人悄聲走出來,紛紛把燈燭吹滅了,就只聽見崔季明一人在帳內嘟囔:「你非讓我半夜回來,然後又說不分宿,敢情就這樣就睡啊。」

  殷胥似乎摁著她腦袋讓她安生點:「鬧什麼鬧,你這都該叫老不正經了。睡覺,閉嘴,誰先說話誰是小狗。」

  崔季明:「……」

  江浙這個案子,捅到朝堂上,把每個關節都說通,大概能嚇死朝堂上一半人。裴六就是個在朝堂上讓人害怕的快嘴噴子,讓她逮到這件事兒,眾人都覺得是黨爭,她才這樣落井下石。

  那個讓官商背鍋的鬧劇,在楊知縣與劉將軍出場,竹承語抖出戶部關於官營織造這些年的賬簿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攻破了。

  俱泰在一開始殷胥的勃然大怒中,已經跪了幾個時辰,在大家都以為錢終於要倒,或許在亂墳崗上能見著俱泰屍首的時候,殷胥卻把最狠的幾個罪名輕輕掠過,貶斥了他與曾經在政事堂是錢派的其他幾位官員。

  他新的任職,是江浙刺史。

  不少人在朝堂上誓死攔截,非要置錢派於死地,而聖人卻堅持己見,要他親手去接這個爛攤子,且使他日後不得再回洛陽復職。

  此話一出,也算是如大家所預料的那般為太子掃清了道路,便也沒有了什麼意見。

  劉將軍因為牽扯堤岸防軍一事入獄幾日,卻又迅速被放了出來,聖人也擺明了是要他剿匪且挾軍管制江浙。就算是浙地膽大到鬧的民反再拉人出來背鍋,他也能讓事情不會鬧大。

  錢派隨著俱泰被左遷,幾乎是迅速的被殷胥扯出來,根系曬在陽光下枯萎了,不少人都在說這做了十幾年宰相的錢俱泰倒了,天下要變了,那裴玉緋也站不了多久云云。只是最上頭的幾個人,心裡自有共識,還輪不到被輿論左右。

  俱泰離開洛陽,是兩天以後的事情。

  崔季明從這件事鬧出來,就一次也沒有見過他,這次終於心裡不忍,沒帶幾個人,還是騎馬去送了這單刀赴任的新刺史。

  俱泰倒是不用再裝作修道,雖然穿的是平民衣裳,竟看著比他平日裡那身麻布更值錢了些。

  十里長亭,崔季明沒少在這裡送過人,也沒少被迎,今日送的這位,卻只怕是未來見不到了。俱泰似乎因為侏儒症,腿腳不好,只能乘車了,他掀開車簾的時候,崔季明眯著眼睛在陽光下,策馬靠過來與他說話。

  俱泰笑:「聽說公主回來了,你怎麼給她打算的?她就是因為你不同意她去軍營而賭氣走的,你如今還是不同意?」

  崔季明遮著眼睛嘆氣,兩人還在嘮家常:「我不同意又有什麼用,我爹沒管住過我,她爹也管不住她。我不知道啊,看造化吧,實在是自己吃過那份苦,不想讓她再受。現在看著光鮮,自己日子怎麼過來的,自己心裡清楚啊。」

  俱泰:「我也教了博好幾年,本來以為能看見他有了孩子的呢。」

  崔季明笑:「他想來送你的,但你也知道……很多人想來送你,卻未必能來。等你到了江浙,或許會收到很多信,這會子不能說的話,到時候都能說了。」

  俱泰點頭:「不用來送也好。我又不是告老還鄉。」

  崔季明說著,忽然想起來,從衣領裡掏出來一個信封:「喏,別人的東西我都沒給幫著送,就是小竹子給你的,我不敢不送。」

  俱泰倒是也想當面拆開,萬一有什麼話想說給她,也好及時讓崔季明傳話。

  打開來看,宣紙上只有一行字。

  「正是江南好風景。」

  崔季明輕聲道:「你說她一輩子沒嫁人,你不也沒有娶妻,我總覺得她對你是有幾分……」

  俱泰打斷道:「我與她知己之情,君子之惜,一輩子是我成不了她、她成不了我的望著對方,哪個不比那個情字重。我們又不是你與聖人夫妻,談這個反而不成。」

  崔季明想想也是:「確實。不過我和阿九也沒那麼俗嘛,我對他也有君死臣往的情誼啊,你可別說的我們倆就不高尚了似的。」

  俱泰看著那行字,忽地搖頭笑了。

  當年的囑咐與重託終於完成得感慨不說,或許從此不能相見的感懷不言,幾十年既是師徒又是摯友的情感不談,所謂官場無朋友,最後雖然是竹倒了他,也正因此他們才是真正的朋友。

  她什麼也沒有說,萬千的話藏在一句裡。

  這個季節,正是江浙風景最好的時候,你便去吧。

  他將這封信收下,崔季明看著他的背影離去,雖然心裡也為了或許難再相見而感懷,但也覺得這似乎並不是什麼壞的結局。

  建元二十二年,江浙絲綢案爆發,錢俱泰左遷至江浙刺史,及時賑災,江浙官員頻繁易位。

  建元二十三年,劉原陽帶兵剿匪,織場重開,官營重頓。七月,江浙開港,販賣出第一筆十萬匹絲綢至南洋。十一月,江浙刺史錢俱泰於江寧病故。

  建元二十六年,聖人宣佈退位,太子博即位。季將軍既封太后,依然把持大鄴軍權,不問內宮,與太上皇共居於洛陽。

  當然這個共居於洛陽,偶爾也有例外。

  崔季明幾次出去打仗,需幾年居於邊境,殷胥可算是從那個金絲籠裡解放出來,恨不得拎著小包裹乘車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面。

  以至於季將軍出征大營,總是最後往往綴著個車隊在後頭,到了季將軍在邊境,也依然住在行宮內。

  沒人敢問,你敢喊出口什麼「太上皇跟著季將軍跑出來打仗啦」這種話麼。

  就跟周邊小國也從來不說「啊啊啊我們被大鄴太后打得屁滾尿流啦」這種台詞。

  就是宮內的新皇也不敢哭訴阿耶阿娘拉著手跑出去了,另一對兒親爹親媽早在幾年前就遊山玩水不問事兒了。

  不過崔季明既放心不下博,也放心不下二十七,還是經常回洛陽,拎著養花養草養貓的殷胥過上了養老生活。季將軍畢竟主帥之位還在,就是苦了那些經常上門拜見她的群臣,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在花園裡看著披髮長袍的太上皇在澆花了。

  一個個屁滾尿流的對著這個群臣頭頂籠罩二十多年工作狂魔行禮,趕緊拎著衣服進去找季將軍說事兒。

  殷胥還不大待見他們了:「我真是天天在朝堂上看他們看的夠夠的,都到這兒住著來了,怎麼感覺也沒少見他們。」

  吃瓜老將崔季明貪涼吃著西瓜,還不忘把手湊到他袍子上擦一擦:「沒辦法,你跟博這孩子的溫柔可愛一對比,立馬就跟個閻羅似的了。怎麼著,孩子懂事兒又給老娘放假了,你想上哪兒玩。」

  殷胥斜眼:「去哪玩兒都可以,你先把放在我屁股上的手拿下來。」

  崔季明傻笑:「哎呦,再不捏捏過兩年你都下垂了。」

  殷胥翻了白眼大步走出去:「你這是為老不尊!」

  (全文完)

  --------------------------------------

  後記:正式完結啦!

  最後還是沒有寫這兩個人死。本來想寫殷胥死於多少多少年,後世如何評價,但我沒法寫他死掉啊……

  改了好幾遍,最後還希望給大家的印象裡還是他們兩個在貧嘴。

  也希望大家以後開開心心看文,順順利利生活~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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