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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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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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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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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2:56: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9章 不信

  「你可以畫?」池燦盯著喬昭,他眼尾狹長微翹,哪怕是絲絲嘲弄之意從中流瀉,都難掩容光之盛,「然後呢?你莫非要替我畫一幅,讓我回去交差?」

  楊厚承站在喬昭身後,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小姑娘別亂說話。

  真惹惱了那傢伙,他可不管男女老幼,照樣趕下船去的,到時候小姑娘豈不可憐。

  朱彥溫聲提醒道:「學過畫的人都會畫鴨,可這『會』和『會』是不同的——」

  喬昭彎了彎唇:「朱大哥,我懂。」

  她說完,又看向池燦,語氣平靜但滿是誠意:「我給池大哥畫一副鴨戲圖,就當答謝池大哥的援手之恩。」

  池燦本就心煩,喬昭的誠意落在他眼裡,就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他緊緊盯著她,不怒反笑,語氣卻是冷冰冰的:「那好,你畫吧。」

  他頓了頓,接著說了一句:「若是讓我交不了差,等船中途靠岸你就給我下船去!」

  「拾曦——」朱彥輕輕拍了拍他,「這是不是有些……」

  不近人情?

  朱彥到底沒把這四個字說出口。

  三人是自小玩到大的,他當然明白好友的脾氣。

  長公主與駙馬的事讓池燦性情改變不少,但那時還不至於如此偏激。隨著池燦年齡漸長,風姿越發出眾,麻煩就越來越多了。

  他還清楚記得,有一次池燦好心救了一位被惡霸調戲的姑娘,那姑娘死活要跟池燦回府,池燦自是拒絕,沒想到轉天那姑娘就在長公主府門外的樹上上了吊,還留言生是池燦的人,死是池燦的鬼。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此事瞬間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到後來誰還記得池燦救人,都在議論定是他勾了人家姑娘,結果不認賬,才害那姑娘尋死的。

  那年池燦才十三歲,人言可畏,如一座大山壓得少年喘不過氣來,而他的母親長容長公主則拿起鞭子,賞了兒子一身鞭痕。

  自此之後,池燦性情就日漸乖戾起來。

  說實話,那日黎三向好友求救竟沒被拒絕,他都覺得驚訝。

  朱彥輕嘆一聲。

  罷了,黎姑娘若真被趕下船去,大不了他暗中關照一下,總不能讓小姑娘真的沒法回家。

  「你們都別摻合,這是她自找的。」池燦冷冰冰道。

  女人就是這樣,從三歲到八十歲,貪婪、虛榮、狂妄、沒有自知之明……

  池燦心中瞬間劃過十幾個形容詞,嫻熟無比。

  喬昭眨了眨眼。

  這人和她印象中不大一樣。

  那時候他明明只是臉皮厚,看不出這麼刻薄小氣呀。

  「原來池大哥施恩不圖報。」喬昭說了一句。

  池燦瞇了眼,一時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朱彥旁觀者清,略一思索便聽明白了,不由低笑一聲。

  楊厚承拉朱彥一下,低聲問道:「打什麼啞謎呢?」

  朱彥搖頭不語。

  池燦看了二人一眼,再看表情波瀾不驚的喬昭,忽然明白過來。

  小丫頭是說,他本來就答應帶她回京的,她出於報恩替他作畫反而有了被趕下船的風險,可見他不求她報答。

  所以,這其實是在諷刺他為人刻薄吧?

  池燦不由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

  這丫頭有十三歲嗎?現在就這麼一肚子彎彎繞繞的心腸,說句話都要人琢磨半天,以後還了得!

  喬昭頗為冤枉,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池燦。

  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怎麼又招白眼了?

  池燦別過眼,冷笑道:「現在後悔也晚了,爺等著你畫呢。」

  喬昭現在尤其聽不得「爺」這個字,壓下心中不悅道:「我祖父早已過世啦。」

  池燦一怔,隨後大怒,伸手指著喬昭:「你——」

  「你」了半天,見她眼圈泛紅,愣是一句話也憋不出來。

  朱彥和楊厚承聽出喬昭有意埋汰池燦,偏偏埋汰得巧妙,讓人有火發不出,忍不住低笑起來。

  池燦聽了更生氣了。

  喬昭臉皮素來不薄,此刻又頂著一張青澀的臉,就更無所謂了,淡定問道:「船上可有筆墨顏料等物?」

  「都有,我帶你去吧。」朱彥怕氣氛太僵,主動領著喬昭進了船艙客房。

  這艘客船本來能載客十數人,三人財大氣粗,出手包了下來,便騰出一間客房專門充作書房。

  喬昭隨著朱彥進入,環視一眼,屋內布置雖簡單,該有的書案、矮榻等物卻一樣不少。

  「這些筆墨紙硯你都可以隨意用。」朱彥一邊領著她往內走一邊道,「只是這些書不要亂翻,不然又要惹得拾曦生氣。」

  「多謝朱大哥,我知道了。」喬昭衝他福了福,表示謝意。

  「那我就先出去了。」

  作畫之人一般不喜人在旁干擾,此外,畢竟男女有別,獨處一室不大合適。

  喬昭微微頷首:「朱大哥請自便。」

  見少女已經端坐於書案前,鋪開宣紙,素手輕抬開始研磨,朱彥腳步一頓,輕聲道:「不要擔心,拾曦他嘴硬心軟。」

  喬昭抬頭與朱彥對視,有些錯愕,轉而牽了牽唇角:「多謝朱大哥,我不擔心。」

  池燦嘴硬心軟是假,這位朱大哥心挺軟倒是真的。

  她沒有什麼可擔心的,等還了欠人家的恩惠,以後與這三人應該不會有任何交集。

  少女語氣太平靜,神情太鎮定,朱彥一時有些訕訕,衝她點點頭,抬腳出去了。

  聽到腳步聲,池燦回頭,似笑非笑道:「怎麼出來了?」

  朱彥走至他身旁,抬手輕輕捶了他一下:「這是什麼話?」

  池燦垂眸一笑,望向江面。

  春光大好,兩岸垂柳把曼妙的姿態映照在水面上,宛如納倥盡情展露著柔美婉約,只是船經過帶起的漣漪把那份靜美破壞。

  「沒什麼,只是怕你無端惹麻煩而已。」容顏比春光還盛的男子慢悠悠道。

  朱彥一怔,隨後啞然失笑:「拾曦,你想多了。」

  他腦海中掠過那個身姿挺得比白楊還要直的小姑娘,笑意更深。

  那丫頭,恐怕巴不得雙方兩不相欠呢。

  船徐徐而行,日漸西斜。

  楊厚承目光頻頻望向船艙。

  「小丫頭已經在裡面待了大半日,連午飯都沒出來吃。該不會畫不出來,又怕被拾曦趕下船去,不敢出來了吧?」

  池燦與朱彥對視一眼。

  似乎很有可能!

  「我去看看吧。」朱彥輕聲道。

  池燦攔住他,冷笑道:「我去。看她要躲到什麼時候!」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三人聞聲望去,就見喬昭走了過來。

  池燦目光下移,見她兩手空空,不由揚眉:「畫呢?被你吃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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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2:56: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10章 刮目相看

  喬昭攤開手,左右四顧。

  楊厚承是個急性子,忍不住問她:「找什麼呢?莫非畫被你弄丟了?」

  這個藉口可實在不怎麼樣啊。

  小姑娘眼皮也不抬,淡淡道:「畫沒丟,我在找『風度』。」

  風度?

  三人一怔。

  「『風度』是什麼玩意?」以為有諧音,楊厚承再問道。

  小姑娘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掃過池燦,耐心解釋道:「風采的風,大度的度,是為風度。」

  這下子三人都明白了,朱彥與楊厚承對視一眼,齊齊看向池燦,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池燦一張白玉般的冷臉迅速轉黑。

  自從遇到這丫頭,他被兩個好友聯合嘲笑的次數陡然增多了。

  他大步流星走到喬昭面前,伸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大膽,你可知道我是誰?」

  小姑娘眨了眨眼,試探道:「救命恩人?」

  池公子的怒火好像急劇膨脹的氣球,被針一下子戳破了,他瞪著眼前還不及他腋下的小姑娘,嘴角抽了抽,默默放手。

  這丫頭一定是專門來剋他的吧?

  耳邊傳來兩個好友的悶笑聲,池燦深深吸了一口氣,甩袖便走。

  待他身影消失在船艙門口,楊厚承險些笑彎了腰,沖喬昭道:「丫頭,以後哥哥罩著你了。」

  能讓池公子頻頻吃癟的人,實在太難得了。

  喬昭屈膝行禮:「多謝楊大哥抬愛。」

  朱彥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麼,最後看了楊厚承一眼,沒再吭聲。

  甲板上才得片刻寧靜,池燦便如一陣旋風從船艙衝了出來,把熟悉他性子的朱彥二人嚇了一跳。

  「有賊嗎?還是遇到倭寇了?」楊厚承右手按在腰間刀鞘上,一臉緊張。

  「什麼倭寇,你們快隨我進來!」池燦喊了一聲,轉身便往回走。

  楊厚承一邊往裡走一邊喃喃道:「咱這裡離福城那邊遠著呢,我就說不可能遇到倭寇呀。」

  當今大梁並不是國泰民安,北有韃虜頻頻掠奪進犯,南邊沿海的倭寇則是心腹大患。近年來倭寇帶來的禍患越演越烈,成了令朝廷大為頭疼的事。

  喬昭望著三人依次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不動聲色跟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朱彥一貫沉穩,此刻看著書房桌案上那副鴨戲圖卻失態了。

  楊厚承更是喊起來:「見鬼了不成?我明明記得這裡有一團墨跡的!」

  他說著,就伸出手要去觸摸。

  「別動!」朱彥喊了一聲,顧不得語氣太過嚴厲緊繃,掏出帕子裹在手指上,小心翼翼往畫上小橋倒影處輕輕按了按。

  他收回手,看到雪白帕子上淡淡墨跡,眼神攸地一縮,猛然看向喬昭。

  好友的舉動讓池燦隱隱猜到了什麼,可他實在難以相信,目光牢牢鎖在喬昭面上,張了張嘴:「你——」

  答案太過驚人,反而問不出了。

  喬昭緩緩走過去,捧起書案上的長匣,遞給朱彥。

  朱彥怔怔接過,隨後像是想起來什麼,動作迅速打開長匣,從中取出一幅畫。

  畫卷展開,赫然是一副鴨戲圖!

  三人同時死死盯著鴨戲圖上那團墨跡,而後齊齊低頭,看著書案上鋪著的那幅畫。

  除了那團墨跡,兩幅畫竟然毫釐不差!

  「簡直一模一樣,這,這是怎麼做到的?」朱彥喃喃道。

  他於此道頗有研究,自然看得出來眼前兩幅畫不只是表面相似,而是連其中風骨都如出一轍。

  「這不是臨摹,絕對不是臨摹!」朱彥連連搖頭,神情奇異望向喬昭,「黎姑娘,莫非你也有喬先生的鴨戲圖?」

  鴨戲圖是喬先生早年成名作,流傳出去的不只一副。

  喬昭指了指快被朱彥攥爛了的手帕。

  朱彥低頭。

  手帕上那道淡淡的墨痕提醒著他,剛剛的疑問是多麼可笑。

  他一下子洩了氣,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一個小姑娘能畫出喬先生的成名作,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平日對畫技頗為自得的他豈不可笑?

  「臨摹啊,我不是說過,我很仰慕喬先生,一直臨摹他的畫。」喬昭老老實實道。

  她並沒有撒謊。

  剛開始學畫時,祖父隨手畫了一隻鴨,讓她足足臨摹了三年,而後又用半年讓她對著杏子林後池塘裡的鴨作畫,這之後她閉著眼睛就能畫出鴨來,且畫出的鴨無論什麼姿態,別人一看,都與祖父的難以分辨。

  用祖父的話說,她畫的鴨已經有了與他筆下鴨一樣的畫魂。魂一樣了,哪怕形不一樣,旁人也會認為出自一人之手。

  祖父告訴她,當她能給筆下的鴨注入自己理解的畫魂時,畫技才算大成。

  可惜她於繪畫一道天分不高,此生恐怕是無望了。

  「臨摹?」朱彥喃喃念著這兩個字,失魂落魄。

  他當然不信只是臨摹這麼簡單,這或許就是天賦吧。

  「太像了,這也太像了!丫頭……不,黎姑娘,這真是你畫的?」楊厚承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喬昭。

  喬昭衝他笑笑,看向池燦:「池大哥,這樣可以讓你交差了嗎?」

  池燦神情頗為複雜,沉默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轉身匆匆走了出去。

  楊厚承乾笑著解釋:「別在意,那傢伙大概是覺得下不來台呢。」

  想著那副驚為天人的畫,他忽然不好意思再「小姑娘小姑娘」的叫,扭頭對朱彥道:「裡面怪氣悶的,咱們出去吧。」

  朱彥深深看喬昭一眼,胡亂點頭:「嗯。」

  重新回到甲板上,朱彥憑欄而立,沉默不語。

  楊厚承拍拍他的肩:「怎麼,受打擊了?」

  朱彥苦笑。

  倚著欄杆的池燦忽然低聲道:「她真是一個小修撰的女兒?」

  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他並不知道翰林院是否有這麼一位黎修撰,卻覺得那樣的門第養不出這般靈慧的女兒。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她難道還會在這方面說謊?」楊厚承不以為然。

  池燦看了朱彥一眼,才道:「我就是覺得太離奇,子哲自幼請名師教導,尚且作不出那樣的畫呢。」

  朱彥抽抽嘴角。

  已經夠鬱悶了,還被牽出來比較,有沒有人性啊?

  楊厚承同樣看朱彥一眼,大咧咧道:「這更不奇怪了,人與人天賦不同嘛。比如那位名滿天下的喬先生,世人也沒聽聞他父親才名如何啊。」

  天賦,天賦……

  被另一位好友成功補刀的朱公子默默咽下一口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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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2:56: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11章 病倒

  船行水雲間,風吹行人面。

  江上船隻來往如梭,池燦三人靠著欄杆閑談,天漸漸暗下來,晚霞堆滿天,一艘客船從不遠處攸然而過,三人的談話聲頓時一停。

  池燦目光直直追著隔壁客船上憑欄而立的黑衣男子,那人似有所感,回望過來,衝他輕輕頷首。

  黑衣男子還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一身緊身玄衣勾勒出他修長健美的身材,俊美的臉上掛著笑,那笑意卻不及眼底。

  如果說池燦是那種精緻到極致,一旦笑起來帶著妖異的美,那麼這黑衣男子的笑就如一縷春風,暖了旁人,笑的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留下。

  等到隔壁船隻交錯而過,楊厚承問眉頭緊鎖的池燦:「拾曦,那人是誰啊?你認識?」

  「說不上認識——」池燦頓了頓,這才收回目光,懶懶道,「那不是什麼好人。」

  「怎麼說?」朱彥也來了興趣。

  那人眼生的很,好友能認識他們卻沒見過,才是奇怪了。

  池燦冷哼一聲,才道:「知道江堂吧?」

  「別說笑,誰不知道江堂啊,堂堂的錦鱗衛大都督。」楊厚承神情已經嚴肅起來。

  錦鱗衛直接聽命於皇上,是帝王的耳目,天下人無不避讓敬之。而江堂便是錦鱗衛都指揮使,他還有另一個身份,當今天子的奶兄。

  可想而知江堂是多麼威風八面的人物了,無論是皇親貴胄,還是文武百官,對上此人都要禮讓三分。

  見二人神情認真起來,池燦才解釋道:「江堂有十三個得力的手下,人稱十三太保,剛剛過去的那個乃是江堂的義子江十三。他早幾年就被派到南邊駐守,所以京城中人對此人都不熟悉,我也是上次來嘉豐才與他打過交道。」

  說到這裡,池燦牽了牽唇角,冷冷道:「那就是個笑面虎,好端端的碰上,真是晦氣!」

  朱彥與楊厚承對令人聞風喪膽的錦鱗衛顯然也沒好感,遂不再問。

  楊厚承岔開話題道:「天這麼晚了,咱們回屋用飯吧。」

  這船是被三人包下來的,給的銀錢豐厚,服務自然到位。三人在飯廳裡落座,很快熱氣騰騰的飯菜就端了上來。

  楊厚承看了看門口,納悶道:「黎姑娘怎麼還沒出來?」

  「許是不餓吧。」池燦涼涼道。

  「怎麼會,她午飯都沒吃呢。要不咱們去看看?」楊厚承提議道。

  三人嫌麻煩,這次出門沒有帶僕從,這船上清一色的男人,要說起來一個小姑娘住著是不大方便。

  三位公子哥這才後知後覺想到,一位年紀尚幼的官宦之女,身邊連個伺候的小丫鬟都沒有,居然事事親為不聲不響跟了他們這麼多天,也算是不容易了。

  「真是麻煩,走吧,去看看。」池燦站了起來。

  三人來到喬昭房門外,楊厚承喊道:「黎姑娘,該用晚飯了。」

  裡面悄無聲息。

  三人互視一眼。

  「進去看看?」楊厚承詢問二人。

  池燦雙手環抱胸前,淡淡道:「萬一人家在裡面更衣呢?萬一在沐浴呢?被咱們三個看到了,算誰的?」

  該死的,這些事他都莫名其妙碰到過。

  「我來吧。」朱彥深深看池燦一眼,道,「黎姑娘不是這種人。」

  他越過二人上前,敲了敲門:「黎姑娘,你在嗎?」

  裡面還是無人應答。

  「黎姑娘,唐突了。」朱彥伸手把門推開。

  船內客房布置簡潔,並無屏風等物遮擋,三人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喬昭。

  少女青絲垂散,襯得一張臉雪白,雙目卻是緊閉的。

  三人面色同時一變,再顧不得其他,大步走了進去。

  行至近前,三人這才看到小姑娘一張臉蒼白得嚇人,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顯然是病了。

  「這,這先前不是好好的嗎?」楊厚承大驚。

  朱彥皺眉,語氣有些遲疑:「黎姑娘這幾日好像都沒怎麼吃東西。」

  他們三個大男人當然不會過於關注一個小姑娘的日常,可聽朱彥這麼一提醒,立刻回過味來。

  楊厚承打量著喬昭臉色,有些著急:「小丫頭該不是餓的吧?好端端她怎麼不吃東西?」

  是呀,好端端怎麼不吃東西?一個為了能儘早吃上飯而出頭與池燦下棋的人。

  朱彥默默想著,看向池燦:「拾曦,你看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到了下一個碼頭船靠岸,請大夫給她看看。」池燦看了喬昭一眼,淡淡道,「總不能讓她死在船上。」

  「什麼死不死的,我看小丫頭一準沒事。」楊厚承寬慰道。

  好友就是嘴硬心軟,明明關心得很嘛。

  池燦恨恨移開眼。

  姓楊的那是什麼語氣啊,他才不關心呢!

  三人站在喬昭屋內,一時之間有些靜默。

  床上的少女卻有了動靜。

  她忽然輕輕喊了一聲:「爹,娘——」

  室內更靜。

  好一會兒楊厚承笑道:「原來是想家了。」

  朱彥搖搖頭:「不止想家那麼簡單。她一個姑娘家被拐來南邊,等回到家中恐怕不好過。」

  「行了,這些不是我們該操心的。」池燦抬腳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迎上兩位好友詫異的眼神,哼哼道,「誰留下都不合適,一起守著吧。女人果然是麻煩,不管年紀多大!」

  朱彥輕笑出聲,看喬昭一眼,又有些憂心。

  小姑娘這樣子,似乎病得不輕啊。

  「黎姑娘——」他輕聲喊。

  床上少女睫毛顫了顫,沒有睜開眼。

  三人都是男子,誰都不好摸摸人是不是發燒,只能乾等著。

  船總算靠了岸。

  池燦打發一個船工去城裡請大夫,被楊厚承攔住:「算了,還是我去吧,我腿腳快。」

  朱彥跟著往外走:「我進城買個小丫頭回來,照顧人方便。拾曦,黎姑娘這種情況不能沒有人看著,你就照應一下吧。」

  等二人一走,室內只剩下池燦一個清醒的,他居高臨下打量著昏睡不醒的喬昭,自言自語道:「小丫頭能耐不小啊,能讓他們兩個鞍前馬後替你奔走。」

  床上的少女沒有回應,臉色卻開始轉紅,那是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池燦抿了抿唇,扭頭看一眼門口,確定沒有人來,飛快伸出手放在了喬昭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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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神醫

  很燙,灼人的燙。

  池燦縮回手,眉毛擰了起來。

  他目不轉睛盯著喬昭,一雙眸子黑如墨石,讓人看不出情緒來,好一會兒,彷彿是施捨般,伸出修長手指,用指腹輕輕戳了戳她滾燙髮紅的臉蛋。

  昏迷中的少女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池燦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往外一抽,手卻被抓得更緊,少女閉著眼,淚水簌簌而下。

  昏迷中的少女哭得無聲無息,明明閉著眼,可面部每一個線條都顯示出她的傷心,這種傷心在壓抑無聲中,格外被放大。

  池燦說不清是心軟還是如何,最終沒有動。

  他任由少女握著他的手無聲哭泣,直到走廊裡急亂的腳步聲響起才抽出手,轉過頭去。

  見是楊厚承扛著個鬚髮皆白的老頭進來,池燦有些詫異:「這麼快?」

  楊厚承一臉喜色,把肩膀上扛著的老頭往椅子上一放,興奮地道:「小丫頭運氣忒好,我還沒到城門口,就遇到這麼大一個神醫!」

  什麼叫這麼大一個神醫?

  池燦用眼神表示了疑惑,然後看向椅子上的老者。

  老者靠著椅背,竟然是昏迷的。

  池燦再次向楊厚承望去。

  楊厚承撓撓頭,解釋道:「你不知道,這位李神醫脾氣古怪得很,當初太后請他進宮問診還推三阻四呢。我這不是怕他不來嘛,就一個手刀劈暈了。」

  池燦眉毛動了動,似是想起了什麼,猛然看向昏迷不醒的老者,拔高了聲音:「李神醫?難道是那位傳說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李神醫?」

  「就是他呀,那年李神醫進宮給太后看診,我見過的。真沒想到我進城給小丫頭找大夫,居然就碰上了他。呵呵呵,這就是人品吧。」

  楊厚承一想到自己與這位神醫擦肩而過時毫不猶豫一個手刀劈下去,然後扛起人就跑,就為自己的當機立斷感到驕傲。

  池燦臉色變了,嘆口氣問道:「你的功夫沒落下吧?」

  「嗯?」

  「你有沒有人品我不知道,有麻煩是肯定的。等下要是被人追殺,自己擦屁股。」

  「不會吧——」楊厚承看了李神醫一眼。

  「這麼大個神醫就像餡餅一樣掉在你頭上?沒有惹到什麼麻煩,我是不信的。」池燦涼涼道。

  「這位小友還算有自知之明!」惱怒的聲音響起,李神醫睜開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晃了晃身子才站穩,抬腳就往外走。

  楊厚承忙把他攔住:「李神醫,您還記得我不?那年您進宮——」

  「原來你認得我啊?」李神醫打斷楊厚承的話。

  「啊,認得。」楊厚承點頭。

  「認得你還把我劈暈了?」李神醫大怒,半點傳說中高人仙風道骨的樣子都沒有,掏出一把小銀針就天女散花般撒了過去。

  他就是出城採一味藥,這混蛋小子從他身邊走過,連個眉毛都沒抬,忽然伸手把他劈暈了,真是氣死他了!

  「神醫息怒,神醫息怒,我們有個小妹子病了,這不是著急嘛,才出此下策的。」楊厚承抱頭亂竄。

  「就是天皇老子,老夫也不給你看!」李神醫撣撣衣袖,抬腳就往外走,走到一半轉頭,輕描淡寫道,「哦,我那銀針上有毒。」

  話音落,楊厚承就暈了過去。

  池燦臉色一變,站起來追過去:「神醫請留步!」

  他這麼一起身,轉過頭來的李神醫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喬昭。

  李神醫腳步一頓,對走到近前的池燦熟視無睹,急匆匆走到喬昭面前,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緊緊盯著喬昭,又是把脈又是望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池燦俯身把楊厚承拽起來,忽然猛一轉身,抽出腰間佩劍就迎了上去。

  從門口衝進來的三人把他團團包圍,本就不大的屋子一下子變得狹窄逼人。

  才一交手,池燦就知道壞了。

  這三人明顯是死士之流,身手高明不說,拼起來完全不要命。他身手雖不差,以一對三還是不成的。

  這三人與李神醫是什麼關係?

  念頭才劃過,肩頭就是一痛,池燦不由悶哼一聲。

  這時,李神醫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要打架都滾出去打,別影響我看病人!」

  這話一出,彷彿給屋裡人下了定身咒,衝進來的三人頓時住手,其中一人開口道:「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那人說著目光落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楊厚承身上,眼中殺機一閃。

  真是想不到,有他們幾個護著李神醫進京,居然在這人出其不意之下,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把人給劫走了!

  這樣的錯誤被主子知道了,足夠他們死好幾次了。

  「滾出去!」李神醫中氣十足吼道。

  三人對李神醫極為恭敬,立刻道一聲是,轉身就往外走,還不忘把池燦與昏迷不醒的楊厚承帶走了。

  等到了外面,面對殺氣騰騰的三人,池燦拿出帕子按在肩頭傷口上,淡淡笑道:「三位不必如此,等神醫看過了病人,你們自便就是。」

  他打量了三人一眼,接著道:「我猜三位也是請神醫去看診的,想來不願節外生枝吧?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機緣巧合遇到神醫,請他給一位病人看病。目前看來,神醫對我們的病人甚有興趣呢。再者說,咱們驚動了錦鱗衛的大人們多不好。」

  這番話含了三個意思:一是點明他們認識李神醫,身份並不簡單,如果三人動手殺人,麻煩不小。二是指出李神醫對他們的病人有興趣,要是繼續動手惹惱了神醫,麻煩更不校小。要是附近有錦鱗衛的人出沒,被他們盯上,那就不只是麻煩的問題了。

  總而言之就是傳達給對方一個意思,好聚好散,誰都別節外生枝。

  池燦的話果然起了作用,三人對視一眼,默默收回刀劍。

  城裡還來了錦鱗衛,要是真殺了這幾人被那些瘋狗盯上,說不準會給主子惹麻煩。他們的任務就是把神醫順利帶回京城,別的都可以妥協。

  外頭的雙方達成了某種默契,各自安靜等候。

  而室內,當李神醫收針後,喬昭終於緩緩睜開了眼。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她一時不知今夕何夕,脫口而出道:「李……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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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疑心

  果然是夢嗎?嫁給北征將軍邵明淵是夢,祖父過世是夢,父母家人被大火燒死是夢,她被一箭射死在寒冷枯寂的城牆上也是夢。

  所以醒來,一切都好了吧?

  李神醫瞳孔驀地一縮。

  這個稱呼……

  「你是誰?」他抓了喬昭的手,喝問。

  粗糙乾瘦的手搭在手腕上,喬昭猛然清醒,垂眸盯著那隻手一動不動。

  這隻手她是熟悉的,曾經手把手教她針灸推拿,曾經笑著刮她鼻子說她學得快。

  他是喬昭的李爺爺,卻不能是黎昭的。

  「小丫頭到底是誰?」李神醫並不是脾氣好的人,聲音更冷了一分。

  喬昭抬眸與他對視,因為發燒音色沒了平時的輕柔,沙啞如低低刮過青草地的風:「我是京中黎修撰之女,您是誰?」

  李神醫明顯不信:「小丫頭剛剛喊我什麼?」

  這小丫頭有古怪,剛剛分明喊他李爺爺,而這個稱呼,只有一個丫頭這樣喊過。

  喬昭露出疑惑的神色,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微瞇,似在回憶:「我剛剛想說,咦……爺爺您是誰?」

  她無辜笑了笑:「不過還沒說完,您就打斷我啦。」

  李神醫愣了愣。

  李……爺爺?咦……爺爺……

  原來是聽錯了。

  他鬆開喬昭手腕,可不知為何,心中還是有幾分怪異。

  總覺得這機靈古怪的丫頭和記憶裡那個聰慧的丫頭有些相似。

  她的病也有趣,除去發熱不談,神魂竟不大安穩,彷彿人的精神和身體不能很好的融合,要剝離似的。

  想到這兩年一直醉心研究的東西,李神醫腦海中閃過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揚聲道:「進來吧。」

  腳步聲響起,初春的風隨著門開湧進來,讓人頭腦一清。

  池燦目光直接落到喬昭那裡,見她已經醒來,一直緊繃的唇角微不可察鬆懈幾分,這才看向李神醫。

  李神醫一改先前的乖僻,溫和問道:「小姑娘是你什麼人吶?」

  池燦下意識後退半步。

  總感覺面前站了一隻大尾巴狼!還是上了年紀老奸巨猾那種。

  「萍水相逢而已……」池燦飛快把自己撇清。

  「萍水相逢啊——」李神醫拉長了聲音。

  池燦摸不清他的用意,解釋道:「小姑娘被拐了,湊巧被我們碰到,我們順路送她回家。」

  「原來是這樣。」李神醫鬆了一口氣,笑咪咪道,「小姑娘病得不輕,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不如這樣,就讓這小姑娘跟著我吧,我醫好了她,送她回家就是。」

  「她要回京城。」池燦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回的這麼快。

  「那就更好了。」李神醫摸摸鬍子,「我也是去京城,路上可以行慢點,方便醫治這小丫頭。」

  池燦不說話了,沉默片刻道:「這要問問她自己的意思。」

  這老頭莫不是拐子吧,那丫頭只是發熱,哪裡就病得不輕了?

  李神醫便回過頭去,笑問:「丫頭,我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神醫,要不要跟我走?」

  喬昭毫不猶豫:「跟。」

  她原先所圖的是平平安安回到京城,而半路上遇到李神醫,就算不提前緣,有一位神醫送她回家比起三位年輕公子送她回家,她將來的處境絕對是不同的。

  喬昭不傻,自然知道怎麼選擇。

  池燦眉頭一跳,冷著臉一字一頓道:「你可想好了。」

  喬昭乖巧點頭:「想好了。」

  池燦氣結,轉身拂袖欲走,又忽然轉過身來,問她:「就不怕再被拐了?」

  李神醫翻了個白眼道:「臭小子說什麼呢?」

  喬昭輕柔地笑:「不會的,他是神醫。」

  「人家說什麼,你就信啊?」池燦恨鐵不成鋼。

  死丫頭面對他們時的機靈勁呢?

  喬昭眨眨眼:「若不是真的大夫,池大哥這麼聰慧絕頂、小心謹慎的人,怎麼會讓他替我看診呢?」

  池燦嘴角動了動。

  說的可真他娘的……有道理!

  池燦沒了話說,看著小丫頭又莫名氣悶,摸了摸鼻子,轉身便走。

  跟進來的三人卻不幹了,其中一人忙道:「神醫,這……不大方便吧?」

  主子可是千叮萬囑,萬萬不能節外生枝,務必把李神醫悄悄請回去的。

  李神醫眼一瞪:「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們若是覺得不方便就自己走人!這小姑娘生了重病,醫者仁心,我能見死不救嗎?」

  三人同時默默牽了牽嘴角。

  說的好像您多有仁心似的。

  他們尋到這位神醫可沒少吃苦頭,千求萬求都不願意隨他們進京,最後沒辦法使出了殺手,用主子手裡一株稀世靈草才讓這位神仙鬆了口。

  遇到這小丫頭就醫者仁心了?

  三人目光在喬昭臉上轉了一圈,默默想,原來神醫也是看臉的。

  「你們還有什麼意見?」李神醫不緊不慢地問。

  三人一臉憨厚:「小的不敢。」

  「不敢就好,帶上這丫頭,走吧。」

  「等等。」池燦去而復返,拖著依然昏迷不醒的楊厚承,看也不看喬昭一眼,只盯著李神醫道,「還請神醫醫者仁心,把我這朋友救醒。」

  李神醫撇嘴冷笑:「醫者仁心和爛好心可不是一回事兒。」

  三人同時點頭。

  看吧,這才是這位神醫的真面目!

  喬昭冷眼旁觀,心中亦很困惑。

  印象裡,李神醫對她雖可親,那是因為他和爺爺是至交,自己又勉強算是他半個弟子的緣故,對旁人李神醫可是一直很有性格的。

  為什麼成為黎昭後的初次見面,李神醫想把她帶在身邊?

  那聲「李爺爺」,到底是讓他老人家起了疑心嗎?

  除了故去的祖父,沒有人比喬昭更清楚這位神醫是多麼驚才絕艷的人。他的醫術深不可測,近年來更是幾近通神。這樣的人,對某些玄妙之事有超出常人的敏感,並不奇怪。

  氣氛凝重中,喬昭開了口:「神醫,池大哥三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等朱大哥回來,楊大哥清醒後,與他們都告過別再隨您走。」

  她昏迷後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能猜到楊大哥這樣子應該是為了她。李神醫很明顯對她有興趣,想來她提出的這個小小要求是不會拒絕的。

  果然不出喬昭所料,李神醫聽她說完,抬腳走到楊厚承身邊,把一顆晶瑩剔透的藥丸直接拍進了他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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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分別

  「咳咳咳。」楊厚承猛烈咳嗽幾聲,清醒過來。

  他茫然四顧,看到屋裡多出的三人臉色大變,拔劍衝過去。

  池燦拽住他後背的衣裳,涼涼道:「別玩命了,沒咱們什麼事了。」

  楊厚承收住身形,更加茫然:「什麼意思?」

  池燦衝喬昭的方向抬抬下巴:「人家要和神醫走。」

  楊厚承一見喬昭醒了,眉宇間儘是真誠的喜悅,拔腿走過去道:「太好了,丫頭終於醒了。」

  驟然而來的歡喜中,他忘了客氣稱她黎姑娘。

  喬昭當然不介意,望著他微笑:「醒啦。」

  她聲音低啞,讓楊厚承皺了眉:「嗓子都啞了,還不舒服吧?」

  「嗯,還有些頭暈。神醫說我病有些重,讓我和他一起走,方便醫治。」

  楊厚承愣了愣,隨後露出笑容:「原來是這樣,有神醫照顧你,確實比跟著我們好。」

  池燦緊緊抿了抿唇,沒吭聲。

  門口傳來男子溫和的聲音:「黎姑娘要隨誰走?」

  眾人望去,就見一位溫潤如玉的年輕男子走進來,身後亦步亦趨跟著個丫頭,十五六歲的模樣。

  楊厚承飛快給朱彥解釋起來。

  聽他解釋完,朱彥看喬昭一眼,意味深長道:「你說得對,黎姑娘和神醫一起走更好。」

  他說完衝李神醫深深一揖,朗聲道:「那就拜託神醫了。」

  見兩位好友都如此說,再看小姑娘沒心沒肺的模樣,池燦心裡氣悶更甚,有種自己路上隨手撿的白菜被豬拱走的感覺。

  雖說那棵白菜他不稀罕,可白菜寧可跟著豬走也不在乎他,這滋味還真酸爽。

  「那就趕緊收拾東西吧,好走不送。」池燦冷冷道。

  他生得好,這樣冷著臉依然漂亮得驚心動魄。

  朱彥深深看了好友一眼。

  總覺得某人在賭氣。

  他忍笑把緊跟在身旁的丫頭推過去:「黎姑娘,回京路途遙遠,你一個人多有不便,買了個丫鬟給你。」

  喬昭有些意外,看那丫鬟一眼,見她眉清目秀,眾目睽睽之下雖然有些緊張卻不瑟縮,可見是精心挑選的,不由心中一暖,誠心感激道:「朱大哥費心了。」

  朱彥衝她莞爾一笑,轉而對李神醫道:「這船被我們包下了,還有不少空房。既然都是回京城,神醫何不與我們一道?」

  楊厚承拍拍頭:「對啊,大家一起走就好了,我一時緊張居然忘了。」

  朱彥用眼神表達疑問。

  好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緊張什麼?

  楊厚承無奈攤攤手。

  眼前站著的這位神醫隨手撒把繡花針都能把他毒翻了,解藥的辛辣味令他畢生難忘,能不緊張嗎?只是眾目睽睽,這麼丟臉的事就別拿出來說了。

  池燦沒有開口,耳朵卻動了動。

  喬昭卻面色平靜,她知道李神醫定然不會同意的,原因嗎——

  李神醫擺擺手,吐出一句話:「不行,我暈船!」

  眾人:「……」

  李神醫全然不在乎眾人怎麼想,轉身交代喬昭:「趕緊收拾東西吧,我在碼頭上等你。」

  「噯。」喬昭乖巧應了。

  等眾人都出去,只留下喬昭與新買的丫鬟二人,她便溫和道:「麻煩你了。」

  「噯,姑娘折煞婢子了。」丫鬟利落收拾起東西,心中納罕新主子容貌嬌柔卻是個冷淡寡言的性子。

  她卻不知喬昭此刻身心俱痛,當緊繃的弦鬆弛,哪裡還有開口的慾望。

  喬昭的東西很有限,丫鬟收拾完連一盞茶的工夫都沒用,拎著個小包袱對斜倚在床榻上假寐的喬昭道:「姑娘,收拾好了。」

  喬昭睜開眼,一雙漆黑的眸子一點點映照進光彩,強撐著起來:「扶我出去吧。」

  她燒得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靠自己是走不動的。

  丫鬟上前一步,扶住喬昭胳膊。

  主僕二人走出去,就見朱彥與楊厚承二人等在外面,卻不見池燦的身影。

  不等他們開口,喬昭便鬆開丫鬟的手,屈膝一禮:「朱大哥,楊大哥,這些日子多謝你們照顧,將來若是有機會,我必當回報。」

  楊厚承忙擺擺手:「不用不用,你能平安回家就好。」

  朱彥目光下移,落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上面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可她衝二人行禮的身姿優雅又端正。

  朱彥心中一嘆,開口道:「黎姑娘,在下……朱彥,若是回京後遇到難處,可以託人去泰寧侯府尋我……」

  喬昭微怔。

  告訴了她身份和名字,這是真的把她當朋友看了。

  楊厚承詫異看好友一眼,跟著道:「楊厚承,留興侯府的,小姑娘別忘了你楊大哥啊。」

  他以為,朱彥那樣的性子是不會輕易把真實身份告訴一位姑娘的,沒想到卻搶在了他前面。

  「自然不會的。」喬昭嘴角一直掛著笑,可冷汗早已順著面頰往下流,她卻不以為意,大大方方問,「池大哥呢?」

  池大哥……

  朱彥與楊厚承默默對視。

  那傢伙最近好像有點抽風。

  楊厚承打哈哈道:「他啊,見你要走肯定是傷心欲絕,躲起來哭鼻子去了。」

  自然沒有人把這話當真,喬昭便道:「那就麻煩兩位大哥替我向池大哥道別了。」

  她再次屈膝,隨後扶著丫鬟的手,轉身往等在碼頭旁的馬車行去。

  朱彥二人默默看著她上了馬車,一直沒有回頭。

  「這丫頭還真是說走就走啊。」忽然少了一個人,楊厚承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是啊,以後我日子可難過了。」

  「嗯?」

  「又要被拾曦拖著下棋了。」

  二人說笑著正要轉回船艙,就見停在不遠處的馬車簾子忽然掀起,丫鬟從車上跳下來。

  二人腳步一頓。

  丫鬟轉眼已經跑到近前,先行一禮,隨後把一個白瓷瓶遞過去,匆匆道:「這是姑娘從神醫那裡求來的金瘡藥,給池公子的。」

  她把白瓷瓶交到朱彥手裡,再次衝二人行禮,然後一溜煙走了。

  「那丫頭還真有心。」眼看著馬車緩緩啟動,楊厚承嘀咕道。

  朱彥笑了笑,握緊了手中瓷瓶轉身,就見池燦正站在門口,一言不發。

  他新換過衣裳,已經看不到肩頭的血跡斑斑。

  朱彥揚手把瓷瓶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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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 23:01: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15章 回京

  白皙的瓷瓶在空中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準確落在池燦手中。

  池燦捏緊了瓷瓶沒說話,轉身進去了。

  馬車不緊不慢在官道上行駛,喬昭側躺在車廂裡端的矮榻上,聽丫鬟向她回稟:「姑娘,已經把金瘡藥交給朱公子了。」

  喬昭頷首,聲音嘶啞:「那就好。」

  李神醫湊過來把丫鬟趕到一旁,道:「丫頭可以啊,拿著我的藥送人情。」

  他伸手遞過一枚藥丸:「把這個吃了。」

  喬昭接過,毫不猶豫服下。

  李神醫頗滿意她這個舉動,卻口不對心道:「給你什麼都敢吃,就不怕是毒藥?」

  「李爺爺醫者仁心。」才服下藥喬昭就覺得舒坦多了,遂笑道。

  「你叫我什麼?」李神醫一怔,那種異樣的感覺更強烈了。

  喬昭歪著頭:「李爺爺呀,要不叫您李神醫?」

  從小到大,她和這位李神醫相處的時間比父母兄妹還要長。李神醫性情乖僻,對一個才見面的小姑娘如此熱心,讓她不得不往深處想:李神醫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他會覺得自己像曾被耐心教導過的那個人嗎?

  李神醫笑起來:「就叫李爺爺吧。丫頭叫什麼?」

  女孩子的閨名不便與外人道,但面對這樣一位長者自然不必避諱,喬昭坦然道:「我姓黎,單名一個『昭』字。」

  「哪個『昭』?」李神醫眉毛一動。

  喬昭神情無波:「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李神醫怔住,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幅畫面。

  小小的女孩端坐在石凳上,替祖父捶腿,聽到他詢問,仰起頭來,一臉平靜告訴他:「我叫喬昭,『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的『昭』。」

  李神醫長長久久看著喬昭,輕嘆道:「這種解釋並不多見。」

  更多的人會說,是日月昭昭的「昭」。

  他心中古怪更甚,想到這小姑娘脈象所反應出來的離魂症狀,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一晃而過,隨後搖頭失笑。

  那丫頭此刻應該在遙遠的北地呢,他一定是這兩年研究那些東西魔障了。

  「好好歇著吧,吃了藥你會發汗,把鬱結之氣發出來就好了。」

  小小的年紀竟好像遇到什麼大悲之事,才生生把身體熬垮了,這丫頭心思挺深啊。

  李神醫想到這裡,又看了看小臉煞白的喬昭,這才移到一旁閉目假寐。

  一艘船上,男子獨坐於窗前,一口接一口啜茶。

  一隻白鴿撲簌簌落於甲板上,跳進一人手心裡。

  那人很快取下白鴿腳上的信息,大步走進來:「大人,台水那邊傳來的信兒。」

  男子把紙條接過,掃過上面的內容,把紙條撕碎從窗口撒出去,喃喃道:「在台水碼頭,那個小姑娘上了另外一批人的馬車,與那幾人分開了?」

  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事情怎麼越來越有意思了?

  久居錦鱗衛而養成的細緻敏銳讓他習慣性輕輕敲了敲桌面,吩咐道:「分出人手跟著那小姑娘,看後來那幾人是什麼人。」

  原來這男子正是被池燦三人議論過的江十三,江大都督的義子,江遠朝。

  錦鱗衛在全國各地都有駐地,形成龐大的情報把所有重要消息彙集到京城去。

  他駐守嘉豐,當然不可能監控所有人,而是盯住那些職位特殊的官員。如杏子林喬家那樣雖已不在朝卻依然有影響力的人家,亦會定期去打探情況。

  只是沒想到喬家會被一場大火燒個乾淨,他雖覺蹊蹺卻不明內情,只能派人密切監視著,好幾日才等來了那幾人,當然是把他們納入監控裡。

  有心算無心,轉日江遠朝就知道了老者的身份。

  「竟然是行蹤縹緲的李神醫!」饒是江遠朝一貫鎮定,此刻亦不由動容。

  李神醫是誰,那是連當今聖上見了都以禮相待的名醫,他說不入太醫院,聖上都不強迫,任由他飄然離去。

  他記得義父說過,李神醫握有一塊免死金牌。

  「另外幾人是什麼身份?」

  屬下恭恭敬敬回道:「查不出來,看樣子都是高手,應該是護衛之流。」

  江遠朝修長手指彎曲,輕輕扣著桌面,清脆的敲擊聲一聲接一聲傳來。

  「看來是京中哪位貴人尋到了這位神醫的蹤影,請回去看病了。」他做出這個猜測,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站起身來。

  他身姿挺拔,個子又高,邁著大長腿走出門去,迎著江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吩咐下去:「等靠了岸給我安排一輛馬車。」

  比起京城的公子哥兒,顯然是那位李神醫更值得跟著。

  一個人從事一項工作久了,言行自然深受影響,江遠朝明知此去京城與神醫八竿子打不著,還是決定親自跟上。

  若是有什麼意外收穫,想必義父會高興的。

  初春時節萬物復甦,連官道上的車馬行人都比冬日多了起來,放眼望去正是一派繁榮景象,載有喬昭的那輛馬車混入其中,毫不惹眼。

  等到春意愈濃,京城便漸漸近了。

  喬昭的身體一日日好了起來,她的心情卻沒有放鬆。

  用不了幾日就能見到黎昭的父母家人了,儘管有著黎昭的記憶,那一切對她來說還是太陌生。

  馬車忽地停下來,扮作車夫的護衛恭敬對李神醫道:「路邊有個茶棚,除了茶水還有熱氣騰騰的包子賣,您要不要嘗嘗?」

  旅途最是辛苦,一聽有熱氣騰騰的包子,一直假寐的李神醫立刻睜開眼:「要。」

  「好勒,小的這就去買。」

  李神醫把他攔住:「不用,我們下去吃。」

  護衛立刻一臉糾結:「這——」

  「囉嗦什麼,一直待在馬車上把我這把老骨頭都顛散架了。」李神醫根本不理會護衛,直接下去了。

  喬昭見狀跟了出去。

  他們扮成一對出行的祖孫,由侍衛與丫鬟護著在一個空桌坐下來,很快老闆娘就端上來一大盤熱氣騰騰的包子並一壺茶水。

  李神醫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點頭:「不錯。」

  雖然他不喜歡來京城,卻不得不承認,這靠近京城的官道更乾淨不說,就連路邊攤的包子都比別處好吃。

  喬昭拿起一個包子默默吃。

  李神醫不願很快回到馬車上,捧著一杯茶聽旁邊幾桌的客人閒聊。

  就有人疑惑道:「春日風沙大,怎麼這官道比我以前來瞧著乾淨多了?」

  旁邊人立刻笑道:「朋友一定是遠道來的有所不知,咱們的北征將軍馬上要進京了,這官道啊每日都要掃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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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聽來

  北征將軍邵明淵顯然是近來京城乃至周邊的熱門話題,一經人提起氣氛立刻熱烈起來。

  「嘖嘖,邵將軍真是了不得,才二十出頭就受封冠軍侯了。」

  「這有什麼稀奇,邵將軍是將星下凡,才十四歲時就替邵老將軍南征北戰。如今替咱大梁收復燕城,立下天大功勞,受封冠軍侯那是實至名歸!」

  一陣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忽有一人長嘆道:「邵將軍為國為民真是不容易,你們聽說了沒,當時北地韃子們抓住了邵將軍的夫人,威脅邵將軍退兵呢!」

  權當消磨時間的李神醫忽然捏緊了茶杯。

  喬昭卻不為所動,抽出帕子拭了拭嘴角,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

  「啊,退了沒?」那些從南而來的人顯然尚未聽說此事,不由緊張起來。

  邵將軍的事早已被人們提起無數次,可此時能給這些人再講一遍,說話的人顯然很自豪:「當然不能退啊,當年齊人奪走咱們燕城,那是喪盡天良啊,把全城人都給屠了,連襁褓中的娃娃都不放過!後來仗著燕城的地理位置,更是打得咱大梁軍沒話說。這麼多年下來,北地邊境的百姓們多苦啊,好不容易有了收復燕城的機會,你們說邵將軍能退嗎?」

  「不能,不能,絕對不能!」聽者齊齊搖頭。

  大梁一向以天朝上國自居,百姓皆以大梁子民的身份為榮,失去燕城就好似一個重重的耳光甩在所有大梁人臉上,日積月累就成了心頭上的傷,一想起來無不是又痛又惱,臉面無光。

  「那邵將軍可怎麼辦啊?」

  那人一仰頭把茶水飲盡,眼中是狂熱的敬仰:「邵將軍沒等那些韃子說完,彎弓射箭就射殺了自己的夫人,讓他們再沒有什麼可威脅的,士氣大振!」

  「嘶——」冷抽聲此起彼伏。

  一隻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頓時把眾人目光吸引過來。

  李太醫面色陰沉,抖著雪白鬍鬚問道:「邵將軍殺了他夫人?」

  「是呀,您老也覺得邵將軍不容易吧?唉,邵將軍為了咱大梁,犧牲太大了——」

  「不容易個屁!」李神醫猛然站起來,破口大罵。

  喬昭差點被茶水嗆到,用手帕捂著嘴輕輕咳嗽起來。

  「哎,老漢你怎麼說話呢?」一聽這老頭子居然敢罵邵將軍,眾人大為不滿。

  李神醫根本不在意這些人的態度,忿忿道:「你們都說他不容易,那他夫人呢?死得這麼慘誰想過?哼,我看就是那小子無能,才害自己夫人被齊人抓去——」

  沒等說完,肉包子、茶杯之物紛紛向李神醫襲來,其中竟還夾雜著一隻破草鞋!

  早就想到後果的喬昭拽著李神醫就跑,幾名護衛怕引人注意不敢對這些普通百姓怎樣,只得挺身替老神醫擋住了這一大波攻擊。

  直到一行人狼狽跑回馬車上,茶棚裡的人才漸漸熄了怒火,繼續說起先前的話題。

  站在茶棚不遠處白楊樹下的江遠朝目光追隨著離去的馬車,薄唇緊抿,眸光深深。

  原來,她死了。

  江遠朝仰頭,望著北邊天際的雲,輕輕嘆了口氣。

  他以為,她那樣的姑娘無論是嫁人還是不嫁人,一定會把生活過得如意,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早知如此——

  江遠朝沒有再想下去,卻有一種鈍痛漸漸在心底發酵。那痛並不尖銳,卻好似有了重量,壓得他呼吸都跟著痛起來。

  淺淺的,淡淡的,卻任他平時如何談笑自若、心思深深,依然揮之不去。

  「大人——」站在江遠朝身側的年輕男子忍不住喊了一聲。

  是他的錯覺嗎,竟然覺得大人很哀傷,這簡直是驚悚。

  江遠朝回過神來,嘴角掛著淺淡的笑容:「走吧。」

  馬車上,李神醫甩開喬昭的手,一臉憤怒:「死丫頭拉我幹什麼,我還沒來得及下藥呢!」

  把那幫不開眼的藥翻了,讓他們天天拉肚子!

  李神醫嗓門不小,馬車外的幾名護衛下意識縮縮脖子。

  跟著神醫走,這人生太艱難了,要時時擔心被神醫下藥,還要擔心神醫時時給別人下藥,更要擔心怎麼收拾神醫那張嘴惹來的爛攤子。

  離京時生龍活虎回來時瘦得尖嘴猴腮的護衛們默默想。

  「李爺爺何必和他們計較。」馬車布置得很舒適,喬昭靠著一隻彈墨靠枕淡淡笑著,渾然沒有她就是邵將軍那個倒楣催的夫人的自覺。

  「誰讓他們嘴賤的!」李神醫越想越怒,「不但嘴賤,還蠢!俗話說得好,升官發財死老婆!姓邵的小混蛋怎麼不容易了?你看著吧,等他回京,說不定搖身一變就成駙馬爺了,到時候誰還記得——」

  說到這裡,李神醫再也說不下去,靠著車廂壁氣喘吁吁,眼角漸漸濕潤。

  怎麼能不計較呢,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啊。

  他是大夫,這把年紀早已見慣了生老病死,可那個丫頭不同。

  她那樣聰慧,學什麼都是一點就通。有了這樣的聰慧,偏偏還能沉得下心來盡心盡意侍奉祖父,不惜耽誤大好韶光晚嫁。而當祖父過世後,又能哀而不傷,甚至反過來寬慰他。

  這樣好的丫頭,那混小子怎麼能、怎麼捨得一箭射死她?

  「也不知道那混小子箭法怎麼樣,射得準不準啊?」傷心惱怒之下,李神醫不知不覺把疑問說了出來。

  喬昭聽得心酸又好笑,她明白李神醫說這話的意思,不忍他太傷心,答道:「很準,正中心口,一箭斃命,都不覺得太疼的。」

  李神醫猛然回神:「我說出來了?」

  喬昭點頭:「嗯。」

  李神醫盯著喬昭不放:「你怎麼知道不疼?」

  喬昭面不改色解釋道:「您想啊,邵將軍是什麼人,他從十四歲就上戰場了,罕有敗績,箭法能差得了嘛?再者說,那畢竟是他……妻子,他要連這點都做不到,讓他妻子多受罪,豈不是太不厚道了。」

  嗯,這樣一想,果然是厚道的夫君大人。

  喬昭險些被自己的想法氣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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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憶

  那日情景歷歷在目,她還記得城牆上的寒風,背後人勁道十足的粗糙大手,還有韃子們的獰笑。

  可當坐在馬車裡緩緩北行,聽人們再次提起那個男子,她竟真的生不出怨恨來。

  衛隊護送著她前往北地彷彿就在昨日,路上遇到了潰敗而逃的韃子散兵,就那麼三五人,面上還帶著逃亡的狼狽,見到出行女子依然如餓狼撲食,眼裡泛著駭人的綠光。

  將士們把韃子消滅,救下被禍害的兩名女子,其中一人沒多久就咽了氣,另一人遍體鱗傷,亦是進氣多出氣少。

  她當時真是怒啊,才知道繁花錦簇只在京城,再往北,或者南邊沿海之地,眼前所見才是百姓的真實生活。

  天朝上國的華美外衣早已脆弱不堪,遮蔽著大梁的千瘡百孔。

  於是,她就聽將士們講起了邵將軍的故事。

  他們說,邵將軍第一次來北地,只有十四歲。那時邵老將軍病重,大梁軍節節敗退的戰報一個接一個傳到京中,呈到御案前,天子震怒,靖安侯府岌岌可危。

  就是在那時,才十四歲的靖安侯次子邵明淵站了出來,主動請命前往北地替父征戰。

  邵將軍第一戰,就是與正在屠村的北齊軍。

  那一戰是邵將軍的成名戰,事後無數人歌功頌德,讚他年少有為,卻只有三五個從那一戰中活下來的將士記得邵將軍是如何領著數十人對上一百多北齊軍的。

  大梁軍的身體素質本就與馬背上的北齊軍相差甚遠,這些年無論哪位名將坐鎮北地都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那次戰到最後,邵將軍幾乎成了血人,親信勸他先逃,他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會把轉身而逃的背影留給韃子,讓韃子以為大梁男兒皆是軟骨頭,能肆意凌辱我大梁百姓。

  後來,「豺狼不死,韃子不滅,絕不歸家」成了邵將軍的信條,他大婚還是邵老將軍跪求天子傳了聖旨,才把人召回去的。

  喬昭猶記得那位副將小心翼翼勸她的話:「夫人您別生將軍的氣,將軍大婚之日就領兵出征雖然對不住您,可您不知道,他晚來一步就有不知道多少百姓無辜慘死,像今日這兩名女子一樣的女子更是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我們將軍啊,其實心比誰都要軟……」

  一路上,喬昭聽了那人更多的事。

  他曾在雪地裡趴了一日一夜,為了救回被韃子擄走當成儲備口糧的幼童;他曾從冰下游過松江河,襲殺了斬下大梁百姓頭顱當做酒壺的韃子首領;他還曾散盡軍餉,買來衣物為被韃子們凌辱的女子們添上一件棉衣。

  副將含著淚哽咽說:「天下人只記得將軍的無限風光,可我們卻記得將軍的一身傷痛。將軍曾說,他拼盡全力,不負家國百姓,只對不住您一人。待北地安定……」

  後面的話副將沒有說下去,喬昭卻懂了。

  這樣一個為北地百姓流盡最後一滴血淚的男子,她如何去恨呢?

  她就是……有些惱。

  她聽了他一路的故事,他的箭怎麼就那麼快呢?

  少女托腮望著窗外,暖陽把她的面龐映照得半透明,顯得白淨而嬌弱,可她的氣質卻很純淨,讓凝望她的人心情都跟著寧靜起來。

  李神醫這麼望著她,就覺得那種熟悉感越發強烈了。

  好一會兒,他開了口:「黎丫頭想什麼呢?」

  喬昭回神,很老實地回道:「就是在發呆而已。」

  李神醫嘴角一抽。

  能把「發呆」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人,真是不多見。

  也越發……像了……

  黎丫頭和喬丫頭處處相似,更重要的是,他初見黎丫頭就發現她有離魂癥狀,而喬丫頭不是他以為的安穩待在北地,而是早已香消玉殞——

  李神醫手心出了汗,心跳急促。

  會不會有那樣的可能呢?

  他知道,這個猜測驚世駭俗,放到別人身上絕不敢往這個方向想,可他不同啊,近些年他研究的一直是這個!

  李神醫清了清喉嚨,試探地開口:「黎丫頭啊,你家裡都有什麼人?」

  喬昭有些詫異,李神醫可不是對家長里短有興趣的人。

  她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黎昭留給她的信息,答道:「祖父早已仙逝,家中有祖母、父母和兄弟姐妹。」

  李神醫摸了摸鼻子。

  這說了不等於沒說?誰家裡沒有這些人啊,又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瞧著小姑娘冷靜的小模樣,李神醫更不能確定了,不死心再次試探道:「黎丫頭以前聽說過邵將軍嗎?」

  喬昭一怔,站在小姑娘黎昭的角度想了想,道:「已久聞盛名。」

  從邵明淵第一次出征開始,他就成了一顆最耀眼的將星,在大梁的空中閃耀了七八年之久,又有誰沒聽說過呢。

  李神醫心中輕嘆。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也或許,是他太希望那個聰慧豁達的孩子還活著。

  放下了試探的念頭,李神醫從果盤裡抓起一枚青澀的果子咬了一口。

  「呸呸呸,酸掉牙了!」

  被咬了一口的青澀果子從窗口扔了出去,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後傳來一聲慘叫。

  「停車,停車!誰這麼不是東西,從窗口扔果子啊?」

  喬昭放下車窗簾,趁機往外瞄了一眼,就見一位壯漢一手捂著額頭撒丫子狂追馬車,惹得路人紛紛駐足觀看,緊接著從馬車上跳下一名護衛,迎上去不知解釋了些什麼,那壯漢一臉滿意走了。

  護衛返回來,旁邊同伴低聲問道:「這次多少銀錢打發的?」

  護衛一臉麻木道:「別提了,又撒了二兩銀子。」

  旁邊同伴紛紛嘆氣,心道路途艱難啊,再讓車裡那位老祖宗折騰下去,他們該典當佩劍了。

  領頭的護衛一臉沉痛:「加快速度,明日一定趕到京城去!」

  翌日,春光大好。

  一輛裝扮低調的馬車拐了一個彎,駛上京城外最寬闊的一條官道,可很快那輛馬車就不能前行。

  望著前方的人山人海,護衛向李神醫請示道:「老先生,正趕上邵將軍進城,馬車走不了了,要不咱們先退回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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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02:14: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18章 邵將軍

  一聽是邵明淵率軍進城,李神醫火氣騰地就上來了,鬍子一吹眼一瞪:「退什麼退,不是還長著腿嗎,下車走!」

  甩下這句話,李神醫俐落跳下了馬車,推開欲要扶他的護衛,喊喬昭:「黎丫頭快下來,趁著還能擠得動早點進城,這樣你還能趕上回家吃飯。」

  喬昭從窗口往外探頭,看到前方人群擠得密不透風,從善如流下了馬車。

  「姑娘小心點兒。」阿珠忙把她扶住。

  幾名護衛一看這情形,只得把馬車棄之路旁,護著李神醫與喬昭進了城。

  城中萬人空巷,臨街的茶樓酒肆早已沒有座位,街道兩旁擠滿了人,全都翹首以待,夾道歡迎凱旋的英雄們。

  有那頭腦靈光的小販挑著擔子見縫插針從人群中遊走,籮筐裡的鮮花轉瞬就被搶購一空。

  喬昭被擠得腳步踉蹌,好不容易鬆口氣,人群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來了,來了!」

  「往後退,往後退!」維持秩序的官差抽出棍棒,把看熱鬧的人們往兩邊路旁趕。

  馬蹄聲漸漸近了,整齊有力的腳步聲猶如鼓點,一下下踩在人們的心頭。

  有那麼一瞬,人山人海的街上忽地寂靜下來,緊接著就是更熱烈的歡呼:「邵將軍,邵將軍!」

  「北征軍萬歲!北征軍好樣的!」

  喬昭就是在這樣的喧鬧中看到了那支隊伍。

  前面是舉著旗幟的親衛,迎風招展的旗幟上一個斗大的「邵」字格外奪目,後面高頭大馬上端坐著一名年輕男子。

  那人二十出頭的模樣,身著只有高級將領才有資格穿的銀色山文甲,鎧甲很貼身,獅吞口的腰帶緊緊束在腰間,愈發顯得身姿修長挺拔,肩披的斗篷不是最常見的大紅色,反而如雪一樣純白。當他側頭望向歡呼最熱烈的方向時,純銀頭盔上的紅纓隨之颯颯而動,給那張雪玉般的面龐鍍上一抹緋色。

  那是他渾身上下唯一一抹艷色,反而讓人覺得更加清冷和……孤寂。

  人群忽地一滯,緊接著就爆發出無數女子的尖叫聲:「邵將軍,邵將軍!」

  年輕的將軍別過頭去,那個方向的人們卻還處在狂熱之中,特別是女子們紛紛把手中鮮花向著他擲去,落花如雨,沾在他的盔甲上又匆匆滑落,然後便有更多的鮮花、香囊、手帕等物扔來。

  人們對邵將軍的事早已耳熟能詳,在這京城裡連三歲小兒都知道有這樣一位厲害的將軍。

  可他鮮少回京,今日一見人們才發覺,原來這位將軍還如此年輕,且俊美。

  那種熱烈的氣氛更加濃郁,靠後的人群開始拚命往前擠,喬昭雖有護衛們護著依然被擠得東倒西歪,耳畔儘是女子們忘卻矜持的尖叫聲還有鋪天蓋日擲去的鮮花手絹。

  喬昭強撐著站穩,抿了抿唇。

  原來,她這位夫君大人還是個萬人迷呢。

  呃,錯了,喬昭已死,活下來的是小姑娘黎昭,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想到那一箭,喬昭雖無怨恨,可眼前男子的無限風光灼著她的眼,到底是有幾分……意難平。

  「哎呦!」一個第二次挑著花擔奔來的小販不小心被擠倒,籮筐裡的鮮花灑了一地,也不知鮮花堆裡怎麼混進去一隻仙人球,正巧滾到喬昭腳旁。

  無數隻白嫩的手伸出,把鮮花一搶而空,銅板叮叮噹噹落入籮筐裡,緊接著又是一陣花雨撒向路中央緩緩而行的將士們,伴隨著女子們興奮的喊聲。

  喬昭頓了頓,摸出兩枚銅板丟進籮筐,用帕子墊著手把那隻亂入的仙人球小心翼翼撿起來,默默扔了出去。

  嗯,這下舒坦了。

  邵明淵端坐在馬上,人們投擲到他身上的鮮花芳香四溢,死死忍下幾個噴嚏後鼻子已經開始麻木了,正鬆一口氣之際忽覺側方有一物飛來,憑著常年征戰的敏銳立刻察覺這不是鮮花、香囊等物。

  難道是暗器?

  邵明淵反手一抓,精準把那物抓在手裡,掌心傳來的刺痛讓他眉頭一皺。

  什麼暗器遍布利刺?看來躲在人群中的敵人很狡詐!

  他低頭,看清了暗器的模樣,表情不由一呆:仙人球?

  邵明淵目光如電,向著「暗器」飛來的方向望去。

  那目光有如實質向人群籠罩過去,喬昭忙躲在李神醫身後,好一會兒悄悄探出頭去,見那人已經騎馬走遠,只看到緊握長槍的親衛們穿著洗得筆挺的甲襖排列整齊緊隨其後,這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喬昭抬眸,迎上李神醫似笑非笑的眼,一臉淡定道:「太擠了,李爺爺咱們快走吧。」

  李神醫點點頭,抬腳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笑咪咪道:「幹得漂亮!」

  離開了主幹道,街道上陡然清淨下來。

  李神醫停下腳步,整理一下被擠得皺巴巴的衣袍,道:「黎丫頭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

  「老先生,這萬萬不可!」護衛們大驚。

  他們此番去請李神醫可是秘密的,一旦被旁人知道這位神醫進京了,那可是大大的麻煩。

  李神醫瞇了眼,面上雖帶著笑,給人的感覺卻很危險:「怎麼,連我去何處你們主子都要管著?」

  護衛們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固然可以用強把這位神醫帶回去,可這世上最不能惹怒的就是醫者。別的不說,人家要是豁出去了給病人開個有問題的方子,到時候找誰說理去?

  「老先生,您看不如先隨我們回去,這位姑娘我們負責送回家?」

  李神醫打量著說話的人,一聲冷笑:「我和你們商量了嗎?我只是讓你們知道這個事而已,至於你們主子願不願意,關我何事?」

  若不是為了那株靈草,別說什麼侍郎大人府上,就是當今天子他也躲得遠遠的,不摻和進京城這個爛攤子。

  「黎丫頭,走了。」李神醫看也不看幾人一眼,拂袖便走。

  喬昭忙把人喊住:「李爺爺,我家在那邊。」

  幾名護衛互視一眼,領頭的衝其中一人點點頭,那人會意,悄悄落後幾步,先去找主子報信去了。

  待幾人拐進一條小道,一身黑衣的江遠朝這才現出身來。

  「大人,去向大都督報到嗎?」

  江遠朝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嗯。」

  一想到那小姑娘用仙人球扔姓邵的小子,他這心裡可真舒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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