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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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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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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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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02:14:10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歸家

  西大街杏子衚衕口,停下一輛青帷馬車。

  一個常隨模樣打扮的年輕人快步走到掛著「黎府」二字門匾的大門前,扣了扣門上的獸形銅環。

  不大一會兒出來一個門子,目光飛快把年輕人掃了個遍,客氣問道:「什麼事?」

  當門子的都有一雙毒辣的眼,眼前的年輕人雖是下人打扮,可那氣勢比他見過的不少公子都強,由此可知轎子裡的人物定然非同一般。

  年輕人不卑不亢,朗聲道:「我們先生送貴府三姑娘回家。」

  「三姑娘?」門子一愣,下意識反問,「哪個三姑娘?」

  年輕人同樣一愣:「這不是黎府?」

  「是黎府啊。」

  「你們府上的三姑娘沒有走丟嗎?」

  門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好一會兒猛然跳了起來:「啊,你等等!」

  他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一陣風般衝了進去,邊跑邊喊:「三姑娘回來了!」

  消息如插了翅膀,很快傳遍黎府。

  青松堂裡,鄧老夫人吃了一驚:「三丫頭回來了?」

  她沉下臉,問前來稟告的人:「在哪兒呢?」

  進來報信的婆子欲言又止:「還在大門口……門子說是由一位先生送回來的……」

  「先生?」鄧老夫人勃然變色,騰地站了起來,「那還不讓人進來!杵在外面丟人現眼呢!」

  三丫頭竟然是被男人送回來的,以後——

  鄧老夫人胸中氣血翻騰,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保持著不失態,吩咐道:「快去翰林院把大老爺叫回來!」

  黎府上下一陣兵荒馬亂,門子得到吩咐,把側門打開:「請進來吧。」

  青帷馬車沒有動靜。

  門子一臉疑惑。

  站在馬車一側請示過的年輕常隨走過來,清清喉嚨開口道:「先生說,請府上老爺來接人。」

  「大哥不是開玩笑吧?我們老爺上衙去了。再者說,就算大老爺在府上,哪有來門口接人的道理?請你家先生隨小的進去就是了。」

  年輕常隨冷笑一聲:「貴府書香門第,我們先生千里迢迢送貴府姑娘回來,這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

  門子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道:「誰知道是不是來騙錢的啊。」

  再者說,三姑娘失蹤多日,主子們想不想她回來還難說呢,三姑娘本身又是個貓嫌狗厭的……

  他這樣想著,忽覺頭皮發麻,就見那年輕常隨冷著臉,目光彷彿能把人穿透了。

  門子腿發軟,忙道:「小的再去稟告一下。」

  「來人真這麼說?」等在客廳裡的鄧老夫人沉著臉,讓人瞧不出喜怒,站起來道,「去大門口。」

  她並不是看不起人,無論三丫頭怎麼樣,人家能把人送回來,該有的謝意是不會少的。只是她原想著讓來人低調進府,省得引起四鄰八方的注意,不然三丫頭被男人送回來的消息傳揚開來,那名聲就更臭了。

  對方這樣大張旗鼓,是什麼意思?

  鄧老夫人抬腳匆匆往外走,才到門口迎面撞上一個婦人。

  婦人二十八九歲的模樣,穿了件豆綠色提花褙子,下著淺咖色馬面裙,顯得身姿窈窕,美麗動人。

  「老夫人,是不是我的昭昭回來了?」婦人顯然是急匆匆趕來的,氣息急促,滿臉是淚,一把就揪住了鄧老夫人的衣袖不放。

  鄧老夫人目光沉沉從婦人揪著自己衣袖的那隻手上掃過。

  粗俗!

  老太太不動聲色抽回手:「何氏,你且莫急,三丫頭就在大門外,你隨我——」

  話未說完,何氏已經一溜煙跑了。

  鄧老夫人嘴角抽了抽,又在心裡添了「無禮」二字。

  何氏提著裙子一口氣跑到大門口,惹得一路上遇到的僕從側目亦不在意,剛剛站穩就問:「姑娘在哪兒呢?」

  察覺四鄰八方躲在不遠處看熱鬧,門子擦了把冷汗,小聲道:「三姑娘在車上呢,大太太您——」

  何氏繞過擋路的門子,奔到馬車前。

  「夫人請留步!」兩名護衛跨步上前,擋住何氏不讓她靠近馬車。

  兩名護衛面容普通,可眉眼間的煞氣能把人逼退三丈。

  何氏大驚:「你們是誰?不是說把我女兒送回來了嗎?嘶——莫非是強盜,找上門來要贖金的?」

  門子扶額。

  馬車裡,李神醫眼神複雜問喬昭:「那真的是你娘?」

  他這擺著架子想替小丫頭撐場子呢,好昭告世人小丫頭是白鬍子神醫送回來的,這位當娘的居然嚷嚷強盜上門要贖金?

  這是生怕黎丫頭名聲太好吧?

  喬昭一臉淡定頷首:「是親娘沒錯。」

  小姑娘黎昭的記憶裡,一直很嫌棄這位出身不高的母親,認為是母親的出身害她被人瞧不起,對親娘一直冷冷淡淡的。喬昭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梳理黎昭的記憶,卻看得出來何氏對女兒是真心疼愛的,就是……才智方面有些著急。

  喬昭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的母親是真正的大家貴女,幼時她感受最多的是母親的嚴厲,偶爾才流露出些許溫情,等她隨著祖父母常住後,那就更淡了。

  「娘,我在呢。」李神醫攔著不讓喬昭掀起窗簾,她就在馬車裡說了一聲。

  何氏一愣,哽咽道:「昭昭,我的昭昭啊——」

  她再也顧不得護衛們散發的寒氣,就要去掀車門簾。

  喬昭聽了,心中輕嘆。

  她的母親啊,從來沒有像何氏這樣,喊「我的昭昭」。

  「何氏,你過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傳進馬車裡,「老身聽說先生送我孫女回來,萬分感激,還請先生入府一敘。」

  四周靜了靜,就連四鄰八舍都探頭踮腳盯著那輛青帷馬車。

  一名年輕常隨上前挑開車簾,從中走出一位老者。

  老者瞧著有六七十歲了,鬚髮皆白,腿腳卻很利落,下車後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鄧老夫人。

  看清老者模樣的瞬間,鄧老夫人大大鬆了口氣。

  太好了,這位先生夠老,老得足以堵住四鄰八舍的嘴!

  很快又是人影一閃,從車裡跳出一個十四五歲的粉衣丫鬟來,不卑不亢向鄭老夫人行禮:「婢子阿珠,給老夫人請安,給大夫人請安。」

  阿珠行完禮,轉身伸出手:「姑娘,請下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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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02:14:20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睿王

  馬車裡先伸出一隻手,纖細白皙,猶如最水靈的青蔥把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那隻手沉穩有力搭上阿珠的手,少女起身、邁步、下車,每一個姿態都從容優雅。

  少女生得嬌柔,身形單薄如脆弱潔白的玉蘭花,彷彿被人輕輕一觸就會折斷,可她一身青色衣裙無端把天生的柔弱壓下去三分,有那麼一瞬間,倒讓人覺得那是一株挺拔的白楊,青翠、傲然,不畏任何風霜。

  有些習慣是融入骨子裡的,喬昭跟著名滿天下的喬拙先生學會了灑脫從容,可同時也受到了祖母與母親最嚴格的淑女教導。

  她理了一下衣裙,疾走幾步,屈膝便要衝鄭老夫人行禮,何氏從旁邊衝過來,一把把她抱住了。

  「昭昭,我的好囡囡,娘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何氏緊緊抱著喬昭,放聲大哭。

  喬昭被何氏摟得死緊,勉強抬頭,衝目瞪口呆的鄧老夫人露出個歉然的笑容。

  鄧老夫人心頭升起一抹異樣。

  這個丫頭自小刁蠻任性,還學了很不好的攀高踩低的習氣,連自己親娘都看不起,曾幾何時有過這般嫻雅適態?

  她出身雖一般,可畢竟活了這麼大歲數,剛剛三丫頭下車疾走數步,別看步伐快,可行不露足,連垂下的珍珠耳墜都只是輕輕晃動,這樣的儀容她只在東府那位挑剔苛刻的老妯娌身上看到過,就連那位老妯娌精心教導的孫女都做不到這般自然,彷彿是把教養融到了骨子裡。

  眼看何氏抱著喬昭大哭,很不像樣子,鄧老夫人把這些想法壓下,沉著臉冷聲道:「還杵在大門口幹什麼,還不快帶三丫頭進去。」說完又衝李神醫見禮,「讓老先生看笑話了,請老先生移步寒舍,老身已經命人薄備酒水,答謝老先生對那孽障的救命之恩。」

  李神醫暗暗點頭。

  沒想到黎丫頭有個不著調的娘,當祖母的還算靠譜。

  「不必了,我還有事,不便久留。」李神醫衝喬昭招手,「丫頭過來。」

  「娘——」喬昭提醒了一句。

  何氏萬分不捨鬆開手,哭得滿眼是淚。

  喬昭看不過去,抽出帕子遞給她:「娘先擦擦臉吧。」

  何氏接過手帕,怔怔望著喬昭,忽然掩面大哭:「嚶嚶嚶——」

  女兒居然拿帕子給她擦臉,不行了,女兒這麼懂事,一定是因為在外面遭了大罪!

  何氏越想越心疼,揪著帕子哭得更慘。

  喬昭:「……」

  她錯了,她有罪!

  不敢再刺激何氏,喬昭趕忙走向李神醫。

  李神醫抬手,拍了拍喬昭的頭,轉而對鄧老夫人道:「老夫從人販子手中救下這丫頭,瞧著她很投眼緣,已經認了她當乾孫女,老夫人不介意吧?」

  鄧老夫人一怔,忙道:「怎麼會,這是三丫頭的福氣。」

  這老者氣勢不一般,連跟著的下人都不同尋常,可見是個有身份的,他能認三丫頭當乾孫女,三丫頭以後總算還有條活路。

  想到才回來的孫女,鄧老夫人一陣糟心。

  再怎麼不待見這個孫女,她也盼著家中子孫好好的。

  喬昭同樣是頭一次聽李神醫這樣說,把詫異遮掩在眸底,心中一暖。

  她沒想到,李神醫會為她這般打算。

  是因為老人家在小姑娘黎昭的身上看到了喬昭的影子嗎?

  只是這樣一想,長久以來把所有情緒都壓抑在心底的喬昭忽覺眼眶一熱,無聲落淚。

  無論如何,「喬昭」沒有徹底消失在這世上,總會有些人記得她曾活過。

  見她落淚,李神醫有些意外,很快就用笑容把詫異遮掩,抬手慈愛地拍拍她:「丫頭,等李爺爺忙完這陣子,就來看你。到時候誰若欺負了你,告訴爺爺!」

  喬昭恢復平靜,衝李神醫一福,一字一頓道:「昭昭知道了。」

  李神醫眼睛一瞇。

  是他的錯覺嗎?黎丫頭與喬丫頭越發像了。

  「那就這樣,爺爺先走了。」李神醫說著衝鄧老夫人點頭道別。

  鄧老夫人忙道:「老先生,您有事要走老身不敢攔,只是還請老先生留下姓名,也好讓我們知曉恩人身份。」

  李神醫抬了抬下巴,傲然道:「老夫姓李,號珍鶴,貴府老爺既然是朝廷中人,應該知道老夫是誰。」

  李神醫留下這句話,轉身大步上了馬車,早就等得心焦的護衛們立刻催動馬車,眨眼就消失在杏子衚衕口。

  馬車一路往西,忽地又往北,這樣來回兜了幾個大圈子才終於直接從一處巍峨府邸的角門悄悄駛入,一路駛到一個雅緻幽靜的小院,這才停下來,請李神醫下車。

  李神醫黑著臉走出來,左右四顧一番,盯著小院門口不動彈。

  「先生——」

  李神醫目光凌厲瞪那護衛一眼,怒問:「這是哪裡?」沒等人回答,自顧冷笑道:「別告訴我是什麼侍郎府,老夫計算著呢,從角門進來到這裡足足用了兩刻鐘,可沒哪個侍郎府能有這麼大!」

  護衛們面面相覷,一時誰都不敢言語。

  主子以侍郎府的名義把老神醫誆來,這下是瞞不過去了。

  「神醫果然慧眼!小王未能遠迎,還請神醫勿怪。」小院裡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衝李神醫一揖。

  男子衣袖上的四爪團龍紋讓李神醫覺得格外刺眼,他抖了抖眉毛:「睿親王?」

  他好久沒與這些皇親貴胄打交道,不過對當今天子碩果僅存的兩位皇子還是有印象的。

  皇五子封睿王,皇六子封沐王,兩位皇子年齡彷彿,不過皇五子睿王體弱,身形比沐王單薄許多。

  「不知王爺請老夫來,所為何事?」

  李神醫心生不妙的預感,做人果然不能貪心,他這是為了一株靈草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就說一個小小的侍郎府怎麼會弄到那樣珍稀的靈草,奈何他急需,這才上了鉤。

  李神醫的古怪脾氣睿王早就耳聞,堂堂親王身份亦不敢託大,忙道:「是小王身體不適,想請神醫調理一番。請神醫隨小王進屋再談。」

  二人進了小院屋內,只留下睿王心腹,在李神醫不耐煩的眼神催促下,睿王吭吭哧哧開口:「小王多年來只生了兩子,陸續夭折,想請神醫替小王看看身體有無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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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02:14:35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江堂

  皇家子嗣!

  睿王一開口,李神醫頭就大了。

  明康帝是個狂熱的道教信徒,整天想著長生不老永享江山,宮裡專門養了一群天師煉長壽丹。他站在醫者的角度只能冷笑,那些丹藥吃了別說長壽,不鬧出人命就是好的。

  也因此,明康帝身體並不好,生出的皇子底子差,十來個皇子活到成年的只有兩個,便是睿王和沐王。

  明康帝一直未立太子,睿王和沐王年紀相仿,自然是暗中較著勁。睿王居長,按理說佔據著優勢,可惜他身體孱弱,子嗣上如明康帝一樣艱難,到如今三十來歲的年紀,一兒半女都沒站住。

  所有人都清楚,明康帝不可能立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子當太子。

  李神醫一張臉黑如鍋底。

  這何止是捲入皇子奪嫡旋渦,他是站在正中央接受暴風雨的洗禮啊!

  李神醫轉身就走。

  「神醫留步!」睿王深深一揖,「看在小王誠心相請的份上,請神醫替小王看一看吧。」

  見李神醫不為所動,睿王跟了一句:「再者神醫進京沒有避人,此刻恐怕許多有心人已經知道您進了小王府邸。神醫若是這樣離去,安全上——」

  李神醫腳步一頓,沉默好一會兒轉身,沒好氣道:「老夫就住這?」

  睿王大喜,親自去攙扶李神醫:「神醫看中了哪裡,小王立刻命人收拾出來!」

  李神醫長長嘆了口氣。

  掉進坑裡,想爬出來就難了。

  滿城的百姓都去看凱旋而歸的北征軍,其他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坐落在皇城附近的錦鱗衛衙門更是門可羅雀。

  江遠朝在衙門前站定,整理了一下玄色衣袍,抬腳往裡走。

  「站住,錦鱗衛重地,閒雜人等不得亂闖!」門口錦鱗衛把他攔住。

  江遠朝挑著嘴角輕笑:「閒雜人等?」

  站在身後的屬下立刻上前一步,喝道:「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膽,連你們十三爺都不認識了!」

  「什麼十三爺?」

  年輕的錦鱗衛還在嘀咕,另一個錦鱗衛跳起來:「哎呦,十三爺回來了,您快請進!」

  江遠朝嘴角還掛著笑,眼底卻一片冰冷,邊往裡走邊問:「大都督在嗎?」

  認出江遠朝的錦鱗衛恭敬彎著腰:「他老人家不在,今天來轉了一圈就回府了。」

  回府?江遠朝琢磨了一下,問他:「今天是江大姑娘生辰?」

  錦衣衛連連點頭:「十三爺您記性真好,大都督就是回府給大姑娘過生去了。」

  江大姑娘江詩冉是錦鱗衛指揮使江堂的獨生女兒,錦鱗衛上下無人不知江大姑娘是江堂的掌上明珠。

  江遠朝停下腳步,微微頷首:「你們自顧去忙,我先去江府拜見義父。」

  等他帶著屬下轉身走了,年輕的錦鱗衛還伸著脖子去看,另一個錦衣衛拍了他一巴掌:「還看什麼呢?」

  年輕的錦鱗衛才加入不久,一臉感嘆:「那就是十三太保之一的十三爺啊?真年輕!」

  「以後眼睛放亮點,大都督最看重的就是十三爺!」

  年輕的錦鱗衛心中犯嘀咕:大都督最看重十三爺怎麼會把他打發出去好幾年?嘖嘖,大人們的心思真難懂。

  江堂深得帝寵,府邸就坐落在皇城不遠處,江遠朝吩咐屬下去珍寶閣買了一套玩偶,拎著上門去。

  「十三爺回來了!您稍等,小的這就進去通稟。」

  看著門子轉進去報信,江遠朝勾了勾嘴角。

  以往他在京城,來江府從來不用等人通稟的。

  不多時門子飛奔而來:「十三爺,老爺請您進去!」

  江遠朝點點頭,抬腳往內走,遠遠看到江堂站在台階上等候,快走幾步,到了近前單膝跪下:「不孝子十三回來了,給義父磕頭。」

  若不是眼前的男人,幼年淪落街頭的他就算能活到現在恐怕也如螻蟻一般艱難。對這位義父,他是真心敬愛的。

  台階上的男子五十出頭年紀,因為發福挺著個將軍肚,走過去親手把江遠朝扶起來,面容冷肅,眼底卻帶著笑:「回來了就好。」

  二人相攜往裡走,從屋子裡飛奔出一位粉衣少女,臉上掛著明媚的笑衝向江遠朝:「十三哥,你可終於回來了!」

  江遠朝不著痕跡側側身子,避免與少女身體接觸,把提在手中的精美匣子舉到她面前:「還好趕得及冉冉生辰。」

  江詩冉歡呼一聲把禮物接過,當著二人的面打開,看到裡面是一套做工精緻的玩偶,心中雖歡喜又忍不住抱怨:「十三哥,我已經十六歲了,又不是小女孩,你怎麼還送我這個?」

  江遠朝莞爾一笑:「在十三哥心裡,自然是一直把冉冉當小姑娘疼的。」

  說到這裡,不知為何,他腦海中驀地閃過一道人影。

  那明明才是一個真正的小姑娘,可他卻總是忘了這一點,大概是因為捨得拿仙人球扔冠軍侯的女子太稀有了吧。

  江遠朝的話引起了江詩冉的不快,她跺跺腳,甩下一句「我才不是小姑娘」扭身跑了。

  江堂無奈又尷尬,搖搖頭道:「十三莫和那丫頭計較,她就是這個脾氣。」

  「怎麼會。」江遠朝淡淡地笑,江詩冉的言行彷彿落入大海的雨滴,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江堂眼底有些失望,吩咐道:「隨我來書房。」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江堂收起笑容,一臉嚴肅:「十三,你駐守嘉豐,喬家怎麼在你眼皮子底下遭了大火?那場火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是十三沒有做好,請義父責罰!」

  江堂擺擺手,不耐煩地道:「別廢話,說正事!」

  江堂毫不見外的態度讓江遠朝默默鬆了口氣。

  看來他離開幾年,人走茶涼雖然難免,義父對他卻沒怎麼變。

  「義父,我認為喬家大火一定是人禍!」

  「怎麼說?」

  「喬家大火太過突然,我們沒有監控到可疑人物,不過倖存的喬公子行蹤頗為古怪。他沒有留下守孝,也沒有養傷,而是帶著幼妹去拜訪了幾家世交後離開了嘉豐。我認為他一定是知道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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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02:14:44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長公主

  父母家人皆喪生於大火中,倖存下來的喬公子還有心思拜訪世交,這顯然不正常。

  「十三接到屬下消息,喬公子三日前已經進了京,在外家寇尚書府上住下來,目前他來京城的事兒還沒傳開。」

  江堂點點頭,對江遠朝道:「繼續派人盯著。咱們打探的消息不一定事事向聖上稟報,但要做到心裡有數,以防什麼時候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義父放心,十三知道。」

  江堂一笑:「你做事我一貫放心。喬家的事不能再壓著了,也該向皇上稟告了。」

  迎上江遠朝詢問的目光,他解釋道:「冠軍侯回來了,他現在炙手可熱,妻子又為國捐軀,聖上要是對喬家的事一無所知,以後會發脾氣的。再者說,寇行則那老傢伙一直沒動靜,恐怕也是在等這個時候。」

  江遠朝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卻只聽到了「為國捐軀」幾個字。

  這幾個字像是一把小刀子,戳得他心口又疼又悶。

  「怎麼了?」江堂察覺到義子的異樣,開口詢問。

  江遠朝回神,笑容極淡:「頭一次聽聞女子為國捐軀!」

  江堂心生幾分古怪,可江遠朝已經恢復如常,起身恭敬道:「義父,十三連日趕路,身上髒污,想回去沐浴更衣再來聽您教誨。」

  「回去什麼,我早已經給你把院子收拾了出來,先住著。你那裡久不住人,好好修葺一番再去住。」

  江遠朝從善如流應下來。

  江堂笑道:「這下子冉冉該高興壞了。」

  江遠朝牽了牽唇角,沒有接話。

  臨街的茶樓上,池燦仰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喝著茶。

  樓下街道寬闊空蕩,隨著北征軍過去,夾道歡迎的老百姓們也跟著跑了,只留下滿地鮮花、香帕等物,被踩得一片狼藉,早已沒了最初的光鮮模樣。

  「真沒想到,邵明淵那傢伙如此受歡迎。」

  楊厚承噗嗤一樂:「難得看到池公子吃味啊!」

  池燦抬腳踹過去:「瞎說什麼,以後那些頭疼事被他分走大半,該謝謝他才是。」

  一旁朱彥笑著提議:「說起來咱們好幾年沒和庭泉聚聚了。」

  邵明淵,字庭泉。

  四人是少時就結成的好友,情分自然不同一般,不過邵明淵自從十四歲穿上戰袍與這三人就鮮少相聚,天長日久另三人的情誼自然更深厚些。

  饒是如此,多年好友回京,他們還是興奮的。

  楊厚承回憶了一下,道:「還是他大婚時聚過,咱們連鬧洞房都沒撈著,那傢伙就又跑去打仗了。哎,你們說庭泉他心裡好受嗎?他妻子——」

  說到這裡,三人都有些沉默。

  最終還是池燦先開口:「怎麼不好受?你們沒見他今天多受人歡迎?以後公主貴女還不由著他挑!得了,別說這些掃興事,回來叫他出來喝酒。」

  朱彥與楊厚承對視一眼,俱是一臉無奈。

  這傢伙又口不對心了,四人裡明明他與庭泉關係最好,今天一大早就巴巴趕過來,茶水灌了好幾壺。

  池燦起身,慢悠悠往樓下走,走到半途轉身,揚著唇角問:「漫天花雨中我好像看到一隻仙人球飛了過去,你們瞧見沒?」

  「瞧見了,瞧見了,是黎丫頭扔過去的!」楊厚承眉飛色舞。

  池燦與朱彥都盯著他看。

  這小子在興奮什麼?

  「看來她病好了,準頭不錯。」池燦伸手向後擺了擺,「散了吧,各回各家。」

  長容長公主府坐落於京城最繁華所在,佔地頗廣,園子裡更是遍植奇花異草。

  花團錦簇中,一名艷光照人的婦人斜倚在竹榻上,一手枕腮,一手執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搖著。

  腳邊一名黛衣男子半跪,替她輕輕捏腿,身前還有一名錦衣男子仔細剝著葡萄。

  錦衣男子手指修長,指甲修剪的乾淨整齊,熟練剝好一顆葡萄就湊到長容長公主唇邊。

  長容長公主就著錦衣男子的手把葡萄吃下,再把葡萄籽吐進他手心裡。

  暖棚出來的葡萄沒什麼滋味,長容長公主吃了幾粒就擺擺手,對身側立著的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官道:「冬瑜,去叫那個誰過來。」

  冬瑜會意,道一聲是,轉身走了,不多會兒領來一位婦人。

  婦人穿著一襲淺金緞的褙子,頭梳雲髻,插了四對明晃晃的金釵,還有一支黃金步搖,端的是富麗堂皇,可她的臉色卻比金釵還黃,衰老得讓人估不準年紀。

  婦人來到長容長公主面前直直跪下:「奴婢拜見殿下。」

  長容長公主懶洋洋把團扇丟到一旁,抬著下巴慢悠悠道:「不是說過很多次,不用在我面前自稱奴婢。」

  「來。」長公主衝婦人招招手,等婦人跪著靠近,伸出白嫩赤足抬了抬她的下巴,明明語氣輕柔那股不屑卻從骨子裡流露出來,「呵,我可沒有這樣的奴婢。」

  腳步聲響起,女官冬瑜在長容長公主耳邊低聲道:「殿下,公子回來了。」

  長容長公主遙遙看了走過來的池燦一眼,收回注意力,用赤足蹭了蹭婦人面頰:「擦乾淨了給我把鞋子穿好。」

  婦人捧著長容長公主的玉足小心翼翼擦拭,彷彿對待稀世珍寶,環繞長公主的美男與婢女皆習以為常。

  池燦已經走到近前,行禮:「母親。」

  他看了婦人一眼,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那一年初見這個女人,他恨不得揮劍殺了她,卻被母親攔下了,而今他卻已經沒有任何感覺,甚至替她悲哀。

  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母親從沒在這些東西上虧待過她,可她生生比同齡女子老了不止十歲。

  長容長公主隨意點點頭,並不理會池燦,用穿好鞋子的腳踢了踢婦人面頰,笑吟吟道:「怎麼樣,跟在我身邊,你和你那一雙兒女富貴榮華享之不盡,比跟著那個只能偷偷攢私房錢的短命鬼強多了吧?」

  「是,是。」婦人不敢躲,連連點頭。

  「所以說,女人眼皮子別那麼淺,不是每個人都有你的好運氣。」長容長公主逗弄夠了,擺擺手。

  冬瑜立刻把婦人帶了下去。

  長容長公主沒有命伺候她的美男退下,就那麼不以為意地看著池燦,開口道:「我收藏的喬先生的畫,你是不是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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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東西黎府

  「沒有,我累了,回房去了。」池燦一臉木然。

  「站住!」長容長公主推開替她捶腿的美男,長長大紅裙擺曳地而過,來到池燦面前。

  「說吧,是從誰那裡弄來的喬先生的畫?別以為都是喬先生的畫作,我便察覺不出了。」

  池燦就這麼看著長容長公主。

  他的母親,自從父親過世之後,看向他的目光永遠是挑剔比慈愛要多。

  池燦忽然間有些心灰意冷,一雙精緻的眸子彎起,笑嘻嘻道:「既然被母親發現了,那兒子就不瞞著了。您收藏的那幅畫被我弄壞了,所以又弄來一副。對了,那其實不是喬先生的畫作,是我隨便找人畫的贗品。」

  他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抬腳往前走,走了數步停下轉頭:「母親原來沒認出來啊,可見有些東西,遠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重要!」

  等池燦的身影被玉蘭樹擋住,長容長公主收回目光,抬腳向書房走去。

  公主府的人都知道,長公主的書房除了公子不允許其他人進入,女官冬瑜拍了拍手:「郎君們,可以回去了。」

  花園裡或坐或跪的美男們站起來,由女官冬瑜領著規規矩矩走了。

  偌大的花園,轉瞬空蕩蕩沒了一絲人氣。

  喬昭進了黎府青松堂,鄧老夫人在太師椅上坐下,臉一沉喝道:「孽障,還不給我跪下!」

  喬昭還沒來得及反應,何氏就一把把她抱住,衝鄧老夫人哭道:「老夫人,昭昭走失這麼多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春日地涼,可禁不住跪啊——」

  鄧老夫人額角青筋直跳,面對這個愚鈍的兒媳,終於忍不住怒道:「三丫頭那惹禍的性子還不是由你慣出來的,如今還有臉在我面前哭!三丫頭——」

  老太太話沒說完,喬昭已經推開何氏跪了下來。

  她跪姿挺拔,雖然跪著卻一點不顯卑微,揚臉含笑:「祖母教訓的對,都是孫女任性,才給家裡惹來這樣大的麻煩。這些天孫女淪落在外,一直以為再也見不到您和母親了。祖母對晚輩慈愛,惹您傷心就是孫女的不孝了……」

  鄧老夫人詫異挑了挑眉,瞧著跪在地上的小孫女,忽覺沒這麼心塞了。

  她沉默片刻,開口道:「三丫頭遭了這番大難,反而懂事多了。何氏,你不要連個孩子都不如!」

  「媳婦就是心疼昭昭。」何氏訕訕道,滿心歡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兒,又開始心疼她跪在冰涼的地板上。

  「說說吧,今天送你來的那位老者是什麼身份?」

  何氏不由看向鄧老夫人。

  她以為老夫人最想問的是昭昭如何失蹤的,這些日子的遭遇又是如何,沒想到老夫人最先問這個。

  喬昭卻暗自點頭。

  老夫人是個明白人,她如何失蹤、遭遇如何,這些都是已定的事實,而送她回來的人的身份,才會影響她之後的處境。

  喬昭簡潔明了回道:「那位珍鶴先生姓李,是多年前當今聖上御口親封的神醫。」

  「什麼?就是那位見百官免跪,聖上親口讚『神醫再世』的李神醫?」

  珍鶴先生的名號她沒印象,可說起李神醫,那真是如雷貫耳。

  可以說,京城中他們這個圈子的人無人不知李神醫的事,那是一針把太后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神仙中人!

  「那人真是那位李神醫?」鄧老夫人難以淡定,忍不住再問一遍。

  喬昭語氣平靜道:「他應該沒必要哄騙孫女。」

  「說的是。」鄧老夫人點頭,這才細問起喬昭被拐的事。

  喬昭自是隱去與池燦三人的相遇不提,以李神醫代之。

  她口齒清晰,語速輕緩,音色如芬芳的蜜糖般嬌柔動聽,這樣把連日來的遭遇娓娓道來,屋內眾人聽得格外入神。

  等她講完,安靜了好一會兒鄧老夫人才反應過來,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掩飾尷尬。

  剛剛居然有種聽話本子的心態,她一定是年紀太大了!

  「咳咳。」鄧老夫人咳嗽兩聲。

  這時穿著玫紅色比甲的大丫鬟青筠站在門口稟告道:「老夫人,東府來人了,請您帶著三姑娘過去。」

  何氏立刻駭白了臉,連聲音都不敢出,祈求地看著鄧老夫人。

  黎氏一族人丁興旺,不過在朝中做官的子弟很少,如今留在京城的恰好是親兄弟兩家。

  大老太爺一家住東府,大老太爺已經致仕,老夫人姓姜,乃是宗室女,有鄉君的封號,長子黎光硯現任刑部侍郎。

  二老太爺年輕時就過世,留下兩個兒子是鄧老夫人一手拉扯大的,兩個兒子讀書厲害,先後中了進士,長子黎光文高中探花那一年一家子就進了京,在大老太爺的幫襯下安置在西府。

  他們本就是一個家族出來的親兄弟,這麼些年西府一直得東府幫襯,由此可知,姜氏對西府的話語權是很大的。

  偏偏,姜氏又是最重名聲規矩的人。

  何氏只要這麼一想,腿就忍不住發軟,暗暗想,要是東府的老太婆處置她女兒,她就豁出去和她拼了!

  在何氏強烈的哀求眼神下,鄧老夫人一臉淡定,抬抬眼皮衝大丫鬟青筠伸出手:「扶我去東府。」

  眼看著鄧老夫人由大丫鬟扶著不急不緩往外走,寶貝女兒仍跪在地上,何氏大急,喊道:「老夫人——」

  鄧老夫人回頭,撇了撇嘴角,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喬昭,淡淡道:「三丫頭身子骨弱,被我罰了跪不是暈過去了嗎?何氏你還不快把這孽障帶走,留在這裡裝盆景養眼啊?」

  「啊?」何氏愣了愣,隨後才反應過來,大喜道,「是,是,兒媳這就帶昭昭回房去!」

  東府與西府就隔著一個衚衕,鄧老夫人很快到了那裡,不多時便被請進去。

  姜老夫人一見鄧老夫人進來就皺了眉:「三丫頭呢?弟妹怎麼沒帶她一起來?」

  鄧老夫人沉著臉,恨聲道:「那孽障不爭氣,我才罰她跪了一個時辰,她居然受不住暈過去了。我原本是要帶那孽障來向鄉君請罪的,現在只能自己來了。唉,鄉君可不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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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難得糊塗

  「暈過去了?」姜老夫人盯著鄧老夫人,她右眼瞳仁上蒙了一層白翳,這樣盯著人看,就讓人忍不住心裡發毛。

  鄧老夫人年輕守寡,見過不少風浪,當然不受影響,肯定點頭:「是啊,暈過去了。」

  姜老夫人冷笑一聲:「呵,我不管她是暈過去了還是死了,黎府是不能留她了!」

  她再次用那雙蒙了白翳的眼睛盯著鄧老夫人,嘴角緊繃,法令紋格外深刻:「弟妹,我知道你心軟,可這種事姑息不得。三丫頭失蹤,要是沒傳揚出去,編一個病死的理由遮掩過去也就罷了,可偏偏當時沒瞞住,這段日子黎府名聲已經受了影響。當然,這些年來京城各個府上不是沒有走丟的孩子,若是女孩,當時帶累了家族名聲,時日久了人們也就淡忘了。可三丫頭千不該萬不該,又回來了!弟妹,她是你孫女不假,可你的孫女不止她一個!她活著回來,還當黎府的姑娘,以後別的姑娘怎麼嫁人?」

  見鄧老夫人默不作聲,姜老夫人冷冷道:「只要她待在府上一天,別人就要非議一天,咱們黎府就會一直抬不起頭來!」

  鄧老夫人還是不吭聲。

  姜老夫人有些詫異,挑了挑眉,用那隻正常的眼睛瞄著她:「弟妹,你那麼多孫女,平日裡不是最不待見三丫頭,怎麼還捨不得了?你若是狠不下心,我來出頭做這個惡人。無論如何三丫頭不能留!」

  姜老夫人堅決的態度不出鄧老夫人所料,等她發完了火,鄧老夫人這才解釋道:「鄉君的苦心我明白,那孽障確實是給黎府丟臉了。不過事情也不像大家想的那麼糟,她雖被人販子拐了,半路上卻是被李神醫救回來的——」

  「李神醫?」

  「對,就是當今天子曾親口盛讚過的那位神醫。」

  「這怎麼可能!」姜老夫人難以置信。

  鄧老夫人笑了:「今天就是李神醫親自送三丫頭回來的,街坊們都看見了。」

  「莫不是什麼人冒充的吧?」姜老夫人依然不信。

  「要是冒充別人還有可能,鄉君您想,李神醫是什麼人物,要是敢冒充,還不立刻被那些無所不知的錦鱗衛大人們拿了去!」

  人的名樹的影,明目張膽冒充名人,那是有風險的。

  姜老夫人顯然明白這個道理,滿臉的狠厲緩了緩。

  鄧老夫人心下略鬆,語氣懇切:「您想啊,李神醫親自送三丫頭回來,咱們再把三丫頭送走,那不是讓神醫不快嘛。」

  這是明晃晃懷疑神醫的人品,得罪一位神醫,極為不智。

  姜老夫人身為宗室女,與那些皇親貴胄的交集遠比鄧老夫人要多,對李神醫當年在那些貴人們心中的地位認識更深刻。

  她終於鬆了口:「即是這樣,先等等再說。以後三丫頭不必去學堂了,你拘著她在院子裡少出來招人眼!」

  就算三丫頭被神醫救回來,礙於神醫面子不能立刻處置,可世人眼睛是雪亮的,將來三丫頭是不能嫁人了。

  對一個註定嫁不出去的姑娘,在姜老夫人眼裡無異於廢棋一枚。

  待鄧老夫人告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姜老夫人搖頭冷笑。

  這個鄧氏還是護短得厲害,真是老糊塗!

  鄧老夫人暫時穩住了姜老夫人,暗暗嘆了口氣,回到青松堂還沒喝上一口熱茶,就聽丫鬟來報:「老夫人,二太太求見。」

  鄧老夫人皺了皺眉,才道:「請二太太進來。」

  不多時,珠簾挑起,一位三十出頭的婦人走了進來。

  二太太劉氏是鄧老夫人的次媳,三年前二老爺黎光書外放,她帶著一雙女兒留在了府中,素來是個嘴皮子俐落的。

  她進來見過禮,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鄧老夫人,開口道:「老夫人,兒媳聽說三姑娘回來了,真是吃了一驚。」

  「你沒去雅和苑?」

  「去了,大嫂說三姑娘不舒服,不方便見人呢。」說到「大嫂」兩個字,劉氏撇了撇嘴角。

  西府的長媳何氏是續弦,年紀比她輕,腦子更是拎不清,劉氏心裡一直是看不上的。

  鄧老夫人知道劉氏的心態,不過續弦難當,何氏本人又不爭氣,她當婆母的不可能因為這個就替何氏出頭。

  咳咳,就何氏那性子,她沒跟著踩一腳真的是太寬容了。

  「老夫人,您剛從東府回來吧?鄉君怎麼說?」劉氏過來顯然是打探消息的。

  鄧老夫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鄉君啊?她覺得三丫頭遇到貴人真是個有運氣的。」

  「就這樣?」

  鄧老夫人笑咪咪道:「呃,我知道你當嬸子的關心三丫頭,心疼她受了罪。不過也不能太慣著那孽障了,送什麼人蔘燕窩啊,要是實在放心不下,回頭送點銀耳蜂乳之類的也就是了。」

  劉氏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誰想送人蔘燕窩了?

  那賤丫頭清白名聲都沒了居然還敢回來,要是個有志氣且識趣的,就該悄悄投了河才乾淨!

  平日裡鄧老夫人很看不慣三姑娘,劉氏萬萬沒想到黎三發生了這樣的事,老太太居然是這種態度。

  老太太該不會中邪了吧?

  劉氏氣不過道:「老夫人,我心疼三姑娘不假,可我更心疼皎兒她們幾個啊。咱們府上的姑娘可一個都沒出嫁呢,三姑娘碰到那種事咱們府上還沒個說法,世人該怎麼看?」

  劉氏說完,不見鄧老夫人回應,抬眼去看,就見鄧老夫人老神在在瞇著眼,喝完手中茶才看著她意味深長道:「劉氏啊,你還年輕,不懂。世人的看法啊,變得太快了。」

  世人的看法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有的時候狗屁不如。

  鄧老夫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比誰都明白,要是什麼都按照世人眼光來活,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是不喜歡三丫頭,可三丫頭還是個孩子,連萍水相逢的神醫都願意給三丫頭一條活路,難道她當親祖母的為了世人看法就要置三丫頭於死地嗎?

  今日她能為了世人看法要三丫頭的命,明日因為世人看法又會要誰的命?

  「可是——」劉氏哪裡聽得進去,想要再說,卻聽到鄧老夫人那裡傳來清淺的呼吸聲。

  老太太居然迅速睡著了!

  劉氏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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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02:15:17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父親

  二太太劉氏才走,大老爺黎光文就回來了。

  他一臉費解進了青松堂。

  「母親,把兒子從翰林院叫回來有何事?」

  黎光文三十多歲,長身而立,人清如玉,一點瞧不出在官場上打滾過的痕跡。

  鄧老夫人每次見了長子這個模樣,又是歡喜又是嘆息。

  長子讀書上天賦驚人,年紀輕輕就高中探花,進了前途無量的翰林院,加之相貌好,當年家中生計雖艱難還是有不少富貴人家相中了他,這才有了伯府貴女杜氏的下嫁。

  誰知長子根本不是當官的料,報到第一天就把上峰得罪了,有東府堂兄護著雖不至於丟官罷職,冷板凳卻坐穿,後來杜氏生兒子黎輝時難產而亡,若不是陰差陽錯娶了何氏當填房,說不定找媳婦都困難。

  但是在一位母親的眼裡,兒子沒有染上蠅營狗苟的習性,又覺寬慰。

  大丫鬟青筠給黎光文上了茶,見他端起來喝了,鄧老夫人才道:「三丫頭回來了。」

  黎光文一口茶就噴了出去。

  鄧老夫人掃一眼抿著嘴偷笑的青筠,瞪他:「這麼激動像什麼樣子?」

  黎光文依然一臉呆滯。

  鄧老夫人使了個眼色給青筠,青筠領著屋子裡伺候的丫鬟們退下。

  「三丫頭是被大名鼎鼎的李神醫送回來的,我把你大伯娘想送她去家廟的心思擋了回去。不過呢,三丫頭閨譽是沒了,將來恐怕不好嫁人,你這當父親的有什麼想法?」

  黎光文終於從震驚中回神,喃喃道:「養著唄。」

  他怕老太太不放心,想了想補充道:「她娘有錢。」

  鄧老夫人:「……」這兒子真實在!
 
  聽長子這麼說,鄧老夫人知道發生不了什麼人倫慘劇,懶得瞧兒子那張沒用的俊臉,擺了擺手把人趕了。

  等終於清靜了,鄧老夫人交待青筠:「去雅和苑對三姑娘說,這兩日不必來請安了,也不用去學堂,在屋子裡沒事抄抄佛經吧。」

  青筠心知三姑娘這輩子就這樣了,想著她以往飛揚跋扈的性子,心中竟生不出憐憫,應了聲是就去了雅和苑傳話。

  京城居不易,西府住處緊張,除了唯一的孫輩男丁三公子黎輝滿了十二歲後另闢了住處,姑娘們都隨父母住。

  黎光文從青松堂離開回了雅和苑,往常慣例是直接去書房歇著的,這次卻直奔主屋去了。

  東次間裡,何氏正摟著喬昭抹眼淚,一見黎光文來了眼中喜色一閃,迎過去道:「老爺,昭昭回來了!」

  黎光文目不斜視,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來到喬昭面前。

  喬昭冷眼旁觀,見何氏面上難過之情一閃而逝,很快就恢復如常,心底就生了嘆息。

  小姑娘黎昭的記憶裡,父親對母親如此漠視竟覺得理所當然。

  「父親——」她起身給黎光文見禮。

  黎光文頗有些意外,立在那裡靜了靜,命她起來,打量幾眼開口道:「回來就好。以後安分守己,莫再惹禍生事。」

  「女兒省得。」這種場面話最好應對,喬昭自然不懼。

  她看得出來,黎光文對這個女兒僅限於基本的父女天性,而沒有多出一分的喜愛。

  當然,梳理一下小姑娘黎昭以往是怎麼針對原配所出一對兄姐的,喬昭就一點不奇怪了。

  黎光文顯然不習慣在這間屋子久留,略坐了坐,見妻女也不說話,就衝何氏微微頷首:「那我回房了。」

  黎光文長住書房。

  何氏有些慌:「老爺這就走了?」

  她本以為女兒回來了老爺會有很多話說,正絞盡腦汁組織語言呢,沒想到人就要走了。

  不過是一愣神的工夫,黎光文已經走出門去。

  何氏怔怔望著他的背影,有些發呆。

  喬昭見過的夫妻,或是如祖父祖母琴瑟和鳴,或是如父親母親相敬如賓,從不知道夫妻間還有這般冷淡如陌生人的。

  她轉而想到自己,

  她嫁到靖安侯府兩年,說起來,與邵明淵才是真正的陌生人。

  不過這些已是前塵往事,連那一點點的惱怒都隨著那個長滿刺的仙人球丟出去消散大半,她所圖的,只是儘快見到長兄,如果那場大火有問題,便拼盡全力為父母家人報仇。

  喬昭垂著眸子盯著自己纖細的手。

  無論是什麼皮囊,她依然是喬昭,受人恩惠願盡己所能兩不相欠的喬昭,而父母親人生她育她的恩德,又怎麼能因為換了副殼子就煙消雲散。

  哪怕未來風雨如刀,她絕不懼。

  「昭昭,你怎麼了?」何氏見女兒表情呆呆,有些心慌。

  總覺得一個不留神,女兒就會不見了。

  喬昭轉了轉清亮漆黑的眸子,笑得溫柔:「娘,我就是餓了。」

  何氏怔了怔,眼睛忽然就濕了,她難以控制忙別過眼去,轉身道:「娘這就吩咐小廚房給你準備好吃的去!」

  她匆匆走出屋,站在院子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抽出帕子悄悄拭淚。

  這麼多年,女兒從未對她這般溫和說過話。

  「太太——」一位僕婦打扮的婦人輕輕喊了她一句。

  何氏淚中帶笑:「方媽媽,我記得紅燒獅子頭是你最拿手的一道菜,今兒下廚給昭昭做一次吧。」

  方媽媽暗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

  三姑娘自幼牛心左性,瞧不起母親的出身,更因著那些閒言碎語惱恨生母使了手段嫁進來當填房,從未對何氏有過好臉色。而何氏就這麼一個女兒,依然當明珠般捧著,可心裡哪有不難過的。

  如今她冷眼瞧著,三姑娘出去遭了一次罪,倒是長進了。

  可這長進未免太遲了啊,三姑娘這麼大被拐了,這輩子已經完了。

  「太太可別這麼說,只要三姑娘不嫌棄,老奴日日做給她吃才樂意。」

  何氏心裡激動,親自去了小廚房盯著,不一會兒丫鬟來主屋稟告:「三姑娘,青松堂的青筠姐姐過來了。」

  青筠?

  喬昭接收了黎昭的記憶,如讀書般需要翻閱,尋思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鄧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在整個西府的主子面前都有幾分臉面,遂命丫鬟請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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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靖安侯府

  「青筠姐姐請坐。」喬昭並沒起身,言語卻很客氣。

  青筠有些意外,多看了喬昭一眼,行禮道:「婢子不敢當,婢子是來替老夫人傳話的。」

  喬昭面色平靜聽著青筠傳話。

  不請安,不去學堂,這是以後不許她出門了?

  當今大梁風氣開放,女子出門不受限制,哪怕是未出閣的姑娘想上街,只要和長輩打聲招呼,帶上丫鬟婆子就可以了。

  喬昭性情沉靜,對參加各種宴會以及上街閒逛興趣不大,可她不能不出門。

  被圈養在家裡,又該如何與長兄相見?

  「勞煩青筠姐姐向老夫人說一聲,我知道了,回頭把抄好的經書給她老人家送去。」

  等青筠離去,屋子裡除了喬昭就只剩下了阿珠。

  她還沒回自己的住處,以前伺候黎昭的丫鬟沒到眼前來。

  「阿珠,給我按按額頭。」

  「噯。」阿珠應一聲,繞到喬昭身後。

  喬昭轉頭問她:「會嗎?」

  她抓過阿珠的手,點了點自己眉心:「先從印堂穴開始按,自上而下……對,注意力度……」

  一套動作下來,喬昭問阿珠:「記住了嗎?」

  一臉茫然的阿珠:「……」

  姑娘真會開玩笑!

  丫鬟雖然笨了點兒,喬昭沒有急躁,抓著阿珠的手又演示了一遍。

  阿珠手心直冒汗。

  「別緊張,不會可以慢慢學,並不難。」

  聽到自家姑娘開始的話阿珠鬆了口氣,聽完最後一句,汗出得更厲害了。

  喬昭只得放棄:「先去淨手吧,回頭我再教你。」

  阿珠如蒙大赦去凈手,喬昭抬指揉了揉太陽穴。

  事在人為,被圈養的狀態必須要改變,那麼,就先從抄佛經開始吧,佛誕日就要到了呢。

  不多時,阿珠回來,發覺姑娘已經睡著了。

  少女靠著引枕閉目,修長的睫毛遮蔽下來,形成一排暗影,眉眼間顯出幾分倦怠來。

  阿珠不由捏了捏手。

  姑娘這樣疲憊,剛剛還那樣耐心教她,她怎麼就這麼笨呢!

  阿珠下定決心要早早把那套按摩手法學會,輕手輕腳替喬昭蓋上薄被。

  香氣傳了進來,緊跟著是何氏愉悅的聲音:「昭昭,飯好了,你快點兒——」

  看到屋子裡的情形,何氏聲音一頓。

  喬昭已經睜開了眼睛。

  「飯已經好啦?我正餓得睡不著。」

  何氏忙張羅著把飯菜擺好,親自夾了一筷子紅燒獅子頭放在喬昭碗裡,柔聲道:「昭昭快嘗嘗,這是方媽媽的拿手菜。」

  喬昭吃了一口。

  肉質細嫩,醇香味濃,美妙的滋味在舌尖滑過,一直熨帖到胃裡去。

  「很好吃。」

  「喜歡就好,昭昭多吃點,你瘦了好多。」見她喜歡,而不是如往日那般不屑一顧,何氏一顆心才算落了下來。

  「娘也吃。」喬昭用公筷夾了半個丸子放入何氏碗裡。

  何氏一愣,酸澀的感覺又湧上眼眶。

  母女二人吃了多少年來難得的一頓溫馨飯,喬昭帶著阿珠回到西跨院。

  雅和苑的東跨院那邊住著大姑娘黎皎,大老爺黎光文原配所出的女兒,也是東西兩府年紀最長的姑娘,今年已經十六歲了。

  西跨院早已重新收拾過,青石小路打掃得一塵不染,院中一株石榴樹已經綻了新芽,窗前一叢芭蕉鬱鬱蔥蔥。

  三個丫鬟跑過來迎接:「姑娘回來了!」

  兩個粗使丫鬟一個叫石榴一個叫秋藕,唯一的貼身丫鬟叫冰綠。

  喬昭記得,應該還有個丫鬟叫霜紅。

  陪她前來的何氏解釋道:「霜紅那賤婢跟丟了你,被我打發了。」

  「那就讓阿珠頂上吧。」

  何氏看阿珠一眼,不大放心。

  喬昭知道她擔心什麼,指著阿珠道:「她是李神醫送給我的。」

  何氏頓時沒了意見。

  「多謝姑娘!」阿珠衝喬昭一拜,起身後目光與冰綠相對,冰綠輕蔑移開眼,從鼻孔哼了一聲。

  「娘,您回去歇著吧。」
 
  「那你也早點休息,今天娘不讓那些人來煩你。」何氏戀戀不捨離去。

  喬昭知道這話指的是原配留下的那對兒女,大姑娘黎皎與三公子黎輝。

  黎輝年初進了國子監讀書,西府的幾位姑娘則每日去東府女學,這個時候都沒下學。

  喬昭總算知道黎大老爺為何對何氏如此冷淡了。

  黎光文對原配本就情深義重,留下的一雙兒女又優秀,而黎昭處處針對兄姐,何氏一心幫著女兒,對繼子繼女的不喜絲毫不加掩飾,能讓丈夫滿意才怪了。

  看來,這對夫婦關係惡劣,小姑娘黎昭是大助攻。

  奔波多日,喬昭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才躺到床上就睡了過去。

  天漸漸暗下來,晚霞堆滿天,邵明淵出了宮門,只覺一身疲憊。

  親衛牽著馬過來,他翻身上馬,一路沉默到了青雀巷。

  靖安侯府就坐落在青雀巷,曾經只是眾多勛貴府邸中普通的一座,而今因著邵明淵的存在,那琉璃瓦屋頂彷彿都比別處青翠些。

  靖安侯府的大門早已打開,靖安侯世子邵景淵領著府中上下站在台階上,遠遠瞧見來人,忙下了台階迎上去。

  邵明淵翻身下馬,邵景淵已經走到近前。

  「大哥。」

  邵景淵拍拍邵明淵的肩膀:「二弟終於回來了,父親和母親都在裡面等著。」

  他掃了邵明淵雪白的披風一眼,沒有多言。

  兄弟二人由侯府眾人簇擁著進去,直奔正堂。

  遙遙看見一名中年男子立在門口,形銷骨立,邵明淵快步上前,單膝跪地:「父親,不孝子回來了。」

  靖安侯的面色有種過分的蒼白,他彎腰親自把邵明淵扶起,笑道:「回來就好,快進來——」話未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

  邵明淵眼底劃過一抹擔憂。

  父親多年前在北地重病,回京休養這些年依然不見起色,這次回來一看,寒毒竟越發重了。

  眾人進了屋。

  邵明淵一眼就看到靖安侯夫人沈氏靜坐在太師椅上,聽到這番動靜眼皮也未抬。

  大嫂王氏立在她身側。

  邵明淵走過去,跪下,純白披風如素白的雪,鋪了一地。

  「明淵見過母親。」

  沈氏目光從那純白披風上緩緩掃過,冷冷道:「多年不回,一回來就給我添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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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白袍

  邵明淵保持著下跪的姿勢,親生母親苛刻的言語並沒有令他改變神色,半低著頭道:「是兒子不好。」

  沈氏最見不得他這副模樣,把茶杯往一側高几上重重一放,冷聲道:「還不快去換了衣裳再來見我!」

  「是。」邵明淵起身,平靜離去。

  靖安侯面色微沉,當著長子夫婦的面不願落沈氏面子,可又心疼次子被如此對待,重重咳嗽一聲,問長媳王氏:「飯菜都準備好了?」

  王氏忙道:「公爹放心,兒媳早已經吩咐下去了,是按著年節的例兒。」

  沈氏冷哼一聲:「非年非節,按什麼年節的例兒?他再怎麼能耐,也只是府上二公子,還能翻天不成?」

  這話王氏沒法接,只得默默不語。

  靖安侯終於忍不住出聲:「沈氏,你夠了,二郎好不容易回來,非要這樣說話?」

  沈氏聲音立刻高了起來:「哪樣說話?侯爺說說我哪樣說話了?怎麼,二郎如今封了侯,這靖安侯府容不下他了,我連話都不能說了?」

  靖安侯想發怒,可不知道想到什麼,又把火氣壓了下去,瞪靖安侯世子邵景淵一眼:「還不快去看看你三弟跑哪去了,不知道他二哥回來了嗎!」

  邵景淵垂眸:「兒子這就去。」

  王氏見此,心疼又不悅。

  公爹總是這樣,明明是婆母不喜二郎,公爹拿婆母沒法子,就把火氣撒到大郎身上去。

  一時之間,室內一片安靜。

  邵明淵的回歸明明是件大喜事,可屋子內靖安侯府的主子們卻各有心思,氣氛微妙。

  腳步聲響起,換上家常衣衫的邵明淵走進來。

  他穿了一件白袍,除了腰間繫著一塊墨玉別無裝飾,襯得眉眼越發冷凝。

  沈氏大怒,一隻茶杯砸在邵明淵腳邊,摔得粉碎。

  「逆子,你穿成這個樣子,是盼著我早死嗎?」

  邵明淵望著發火的母親,心中嘆了一聲,解釋道:「母親忘了,兒子在守妻孝。」

  此話一出,室內就是一靜。

  在大梁建國初,雖有妻子過世丈夫守孝一年的規矩,可這麼多年下來這條規矩早已名存實亡,真正做到為妻守孝的男子寥寥無幾。相反,升官發財死老婆成了不少男人心照不宣的金科玉律。

  忽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從門口衝進來一位少年。

  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唇紅齒白,此時卻怒容滿面,一眼看到立在中間的邵明淵就衝了上去,對準他就是一拳,口中罵道:「混蛋,你殺了二嫂,你還好意思回來——」

  原來衝進來的少年正是邵明淵的幼弟,邵惜淵。

  邵惜淵的攻擊在邵明淵看來如幼兒學步,毫無威脅。

  他伸手抓住邵惜淵手腕,黑湛湛的眸子讓人看不出情緒,淡淡道:「我是不是混蛋,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他使了一點力氣把邵惜淵推開,邵惜淵一個踉蹌扶住立柱,沈氏立刻變了顏色:「邵明淵,你敢對你弟弟動手?」

  她忙起身扶住邵惜淵,上上下下打量過,滿眼關切:「沒磕碰著吧?」

  「沒有!」邵惜淵依然瞪著邵明淵,一臉倔強。

  邵明淵沒有看他,對靖安侯說道:「父親,兒子今天面聖,已經向皇上請了一年長假。」

  「一年長假?」靖安侯有些意外。

  靖安侯世子邵景淵更是不可思議望向邵明淵。

  誰不知道二弟如今炙手可熱,趁著大勝的熱度在皇上面前多晃幾次,定然會更上一層。

  他居然請一年長假,就為了替妻子守孝?

  邵景淵看著邵明淵,只覺越發難以理解他了。

  「這樣也好。」靖安侯反而很快接受了這個消息。

  「喬氏……」邵明淵開口,平靜的神情頭一次有了變化,「喬氏的棺槨隨戰亡將士的棺槨一起,再過幾日便會入京,兒子明日出城去接她……等她出殯下葬,我想去嘉豐一趟,向岳丈岳母請罪。」

  「人都死了,請罪還有什麼用?他們還敢殺了你不成?」邵惜淵反唇相譏,聲勢卻弱了下去。

  二嫂那樣好的人,二哥居然忍心殺了她,實在是不可原諒!

  對,他不能動搖,堅決不原諒!

  邵明淵淡淡看了邵惜淵一眼,聲音沉沉:「若他們想要,我絕不吝惜。」

  他說完,向靖安侯與沈氏請罪:「父親、母親,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邵明淵出了門,等候在外的兩個親衛迎上來:「將軍——」

  「邵知,明日去問一下,冠軍侯府什麼時候可以入住。」邵明淵對其中一人道。

  邵知一愣,立刻道:「是。」

  「邵良,那叛逆的情況儘快查明回稟。」

  邵良肅容:「遵命!」

  面對出生入死的屬下,邵明淵神情柔和許多,微微頷首道:「你們下去喝酒吧,不用跟著我。」

  他轉了身,大步離去。

  邵知與邵良一直注視著邵明淵背影消失在花木間,才並肩往外走。

  他們兩個是自小陪著邵明淵長大的,征戰這麼多年,行走在外也能被人稱一聲將軍了,皆是五品武將。

  二人往外走了一段距離,邵良忍不住道:「你說侯夫人怎麼就如此不待見咱們將軍呢?我記得小時候明明是世子調皮犯了錯,侯夫人卻把將軍的後背都打青了,還是我娘給將軍塗的藥。」

  「誰知道呢。」邵知搖搖頭,嘆口氣道,「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齊呢,父母偏心也很正常,侯爺不是對將軍最好嗎?」

  「反正我是想不通,咱們將軍無論各方面都是最出眾的,侯夫人那般對他,他從沒流露出一點怨言。」邵良忽然壓低了聲音,「咳咳,侯夫人該不會是眼瞎吧?」

  邵知捶他一拳:「亂說什麼,被人聽見讓將軍難做。」

  「是呢,不過還好,等冠軍侯府修葺好咱們就能搬過去,將軍就不必這般受氣了。」

  二人相攜著走遠。

  邵明淵回到自己住處,推門而入,站在院子裡環顧,一切都很陌生。

  他以往住在前院,後來常年征戰,連侯府都鮮少回來,這院子還是為了大婚收拾出來的,算起來,這是第二次踏入。

  院中整潔依舊,顯然一直有人打理著,只是因為少了主人,沒有半點人氣。

  邵明淵抬腳走到牆角,看到了一叢綠油油的薄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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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09:11:02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退親

  細嫩的薄荷葉散發出淡淡的清涼氣味,這樣一叢,若是到了夏日便能驅逐蚊蟲。

  他又移步,便看到了一掛金銀花搭在花架上,此時已經開花,金黃雪白,一蒂雙花,形影不離。

  金銀花,又名鴛鴦藤。

  邵明淵彷彿看到了那個素芙蓉般的女子。

  她在這寂靜的院子裡住了兩年,素手纖纖,親手種下清涼驅蚊的薄荷,又栽下清熱解毒的鴛鴦藤。

  她駐足凝望這掛鴛鴦藤時,可曾寂寞?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邵明淵抬手,手指輕輕拂過花瓣。

  他的手常年握刀槍,老繭又厚又硬,很是粗糙,潔白的花瓣就落了下來。

  邵明淵忙收回手,垂眸看著落地的花瓣,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他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娶妻的,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邵明淵靠著花架,抬頭望天。

  彼時夕陽剛剛落下去,燦爛的晚霞黯淡無光,無聲無息與人間告別。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幼蟲的低鳴聲,風吹過,便送來了薄荷清香。

  邵明淵直起身,抬手拂去掉落肩頭的花瓣,抬腳往外走去。

  這個時間,西府的幾位姑娘都下了學,回到府裡第一件事便是去青松堂給鄧老夫人請安,青松堂裡頓時熱鬧起來。

  「今日是書法課吧?」鄧老夫人笑看著三個孫女。

  三位姑娘中年紀最長的是大姑娘黎皎,剛滿了十六歲,鴨蛋臉柳葉眉,很是端莊秀氣,也是鄧老夫人最喜歡的孫女。

  另外兩個姑娘都是二太太劉氏所出,穿黃衣的是四姑娘黎嫣,與黎昭同歲,穿粉衣的只有十歲出頭,是六姑娘黎嬋。

  鄧老夫人一問,年紀最小的黎嬋就開了口:「是呢,剛剛換的書法先生,可嚴格呢,今天還打了我手心。」

  她伸出白白嫩嫩的手給鄧老夫人看,手心處果然有紅痕。

  鄧老夫人笑咪咪道:「證明六丫頭還不夠努力。新來的書法先生是鄉君親自請回來的,你們好好跟著學,今年的佛誕日爭取也露一次臉。」

  當今天子信道,太后卻信佛,是以京中無論道觀還是寺廟都很興盛。

  每年佛誕日,各府女眷都會帶足了香油錢以及抄好的佛經前往大福寺參與浴佛等活動。

  那些佛經大多是由女眷們親自抄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成了各家展示姑娘家書法的機會。

  原因無他,與大福寺同處一個山頭的還有一家疏影庵,裡面住著一位了卻紅塵的大長公主,論輩分當今天下還要稱一聲姑姑。每年佛誕日大福寺的僧人會選出書法出眾的佛經,送到疏影庵去。

  每一年,哪家姑娘抄寫的佛經入了大福寺僧人的眼並被送到那位大長公主面前,那可是大大的長臉。

  「佛誕日馬上就要到了,臨時抱佛腳都晚了。」黎嬋撇撇嘴。

  四姑娘黎嫣伸手擰了她臉蛋一下:「誰讓你平時偷懶的!」

  黎嬋笑嘻嘻往旁邊躲:「反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不是還有大姐與二姐嗎。」

  黎嬋口中的「大姐」是指黎皎,「二姐」則是指東府的姑娘黎嬌。

  東府有兩位姑娘,二姑娘黎嬌是嫡出,最得鄉君姜老夫人喜愛,可以說西府幾位姑娘去東府開設的女學,都是陪二姐讀書。

  至於五姑娘黎姝,乃是庶出,不必多提。

  「六妹又拿我說笑了。」黎皎溫婉笑道。

  鄧老夫人就在一片和樂融融中開了口:「三丫頭回來了。」

  室內一靜,針落可聞。

  四姑娘黎嫣與六姑娘黎嬋不由去看黎皎。

  最初的震驚過後,黎皎一臉驚喜:「三妹回來了?」

  她的手縮在淡紫色的衣袖裡,緊緊攥起。

  「今天被人送回來的。」

  「太好了,我還以為——」黎皎說到一半咬住唇,聲音哽咽。

  黎嫣與黎嬋對視一眼,皆不作聲。

  「好了,你們三個都回去歇著吧。」

  出了青松堂,黎皎問黎嫣姐妹:「四妹、六妹和我一起去看看三妹嗎?」

  黎嫣下巴緊繃:「我們先回錦容苑給母親請安。」

  「是呢,誰想去看她呀,被拐了居然還回來,丟死人了——」

  「六妹!」黎嫣警告瞪了黎嬋一眼。

  姐妹二人走至路口,與黎皎道別。

  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黎皎牽起嘴角,回到雅和苑先去給何氏請安,提出去看黎昭。

  何氏自是把人攔下了:「不必了,昭昭已經歇下了。」

  「那女兒明日再去看她。」

  黎皎回到東跨院,進屋後臉色才沉下來。

  「我的姑娘,怎麼不高興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把黎皎一把摟住。

  婦人梳著光滑的髮髻,用一根碧玉釵別著,清爽又利落。

  「奶娘,我剛從祖母那裡過來,聽她說三姑娘回來了。你把今天發生的事仔細給我說說。」

  這樣的大事奶娘自然關注著,立刻事無巨細講給黎皎聽。
 
  黎皎聽完,垂眸不語。

  奶娘咬牙切齒:「那個害人精,怎麼不死在外面呢!她這麼一回來,坑害的還不是姑娘!」

  黎皎忽然笑了:「奶娘,沒事兒,她回來也好。」

  翌日晨曦微露,邵明淵領著一隊親衛悄悄出了城。

  當暖陽為整個京城盡情揮灑時,一件駭人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回老家守孝的前左僉都御史喬大人一家竟然遭了大火,只有出門訪友的喬公子僥倖活了下來,為了救幼妹還毀了容,而今正寄居在外家寇尚書府上。

  喬大人雖因丁憂暫時告別了京都這個圈子,可他畢竟是堂堂正二品大員,更別提還是名滿天下的喬先生之子,一家人落得這樣的下場,京中不知多少人感嘆。

  更令人唏噓的是,喬大人唯一的嫡女,冠軍侯之妻的棺槨隨著為國捐軀的將士們的棺槨一起,還在進京的路上。

  喬家可真夠倒楣的。

  無數人這樣想著。

  刑部尚書寇大人請旨徹查喬家大火一事,明康帝允諾,命欽差前往嘉豐查探。

  就在喬家之事吸引了所有人視線時,長春伯府的人悄悄登了黎家的門,退了長春伯幼子與黎大姑娘的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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