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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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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無闕] 農門青雲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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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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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4 01:14:22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捕獸

  冬青感受到瑾瑜的目光直直看著自己,頓時臉燒面熱,背過身子不理瑾瑜,將被風揚起的頭發捋到耳後。

  瑾瑜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冬青,你很美,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女子。”

  冬青聞言,轉頭白了瑾瑜一眼,“你這輩子見過的女子不過二三,都是常年操勞的農婦,我自然比較好看。”

  瑾瑜笑了幾聲,“我口誤,我的意思是兩輩子。”

  收回目光,瑾瑜仔細在壓彎的木棍上綁著繩結,朝地上撿一截細小干脆的木簽,別住活扣,不一會兒就完成了獸扣的布置。

  “你讓遠一些。”瑾瑜掰了一根樹枝拿在手裡,准備試試能不能成功。

  冬青到現在已經看出瑾瑜的意圖,便往旁邊走一段距離,躲在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後面。

  歪頭露出一個腦袋,她也准備看看瑾瑜做這個簡陋的東西有沒有用。

  瑾瑜好笑的搖了搖頭,莫名覺得冬青這個動作直戳他的萌點。

  用手裡的棍子杵一下活扣裡的木簽,木簽輕易斷作兩截,失去牽制,壓彎的木棍猛的伸直,竟有破空之聲。

  活扣隨之收緊,木棍彈起的力度,讓瑾瑜手裡的樹枝脫手而出。

  冬青被嚇得眨巴幾下眼睛,定睛一看,先前在瑾瑜手裡的樹枝已經被活扣拴住,掛在地裡那根木棍上。

  “哈,還可以。”瑾瑜摸了摸猝不及防被震麻的手,覺得在山裡布置這種簡單的捕獸扣可行。

  冬青圍著捕獸扣轉了一圈,“這個只能困住小的野物,力氣大一些的,就算被拴住了腳,也能把木棍直接從地裡拔出來拖走,除非……”

  “除非什麼?”

  冬青想了想,“不要把這種壓彎不會斷、放開能彈起的樹枝砍下來,直接在這種樹上壓彎布置,這種樹屬於灌木,根莖應該算牢固,大型動物也不一定能把它連根拔起。”

  瑾瑜望著冬青笑,“有人說過你很聰明嗎?”

  冬青假裝沒聽見,“像這樣砍下來布置的,可以把木棍的一頭固定在旁邊高大的樹上,也能防止動物掙扎把木棍拔起拖走。”

  瑾瑜點頭,“好,那我們回去准備繩子和誘餌,再來滿山都布上捕獸扣,總會困住那麼些個眼神不好的家伙。”

  這個陷阱的好處在於,對人沒有太大傷害,可以放心布置。

  就算有人不小心被勒住了腳,也最多絆倒而已,活扣是越掙扎越緊,但人能夠輕易就能解開。

  兩人准備回家,瑾瑜取下冬青的發帶,繞到身後給冬青綁頭發。

  冬青攥著衣角,“這個捕獸扣抓到的動物都是活的吧?”

  “對,不過動物掙扎激烈的話,可能會扭斷腿。”

  冬青眼前一亮,“是活的可以賣個好價錢。”

  冬青以前是大戶人家的丫鬟,知道很多權貴人家對家養肉食已經失去興趣,反而十分鐘情各種野味。

  平時獵人都是一擊致命,出售時已經是死物,眾人默認肉質不算新鮮,但一只野雞的價格還是比家養的貴兩個倍。

  活著的野味,價格要比死了的翻上一番,而且不愁銷路。

  瑾瑜看著冬青雙眼亮晶晶的模樣,忍不住抬手捏一把冬青軟軟的臉頰。

  嗯,手感不錯。

  仿佛瑾瑜的手沾有顏料,被他碰到的那張臉,立刻如同夕陽浸染的晚霞。

  “走吧,咱們回家。”瑾瑜牽起冬青的手捏了捏,他很喜歡冬青的觸感。

  可憐他前世活了二十余年,竟不知道女孩子是如此綿軟。

  回到家瑾瑜找翠枝要繩子,卻發現家裡並沒有那麼多繩子。

  翠枝不知道這個小叔找這麼多繩子做什麼,“原來咱們家倒是有很多苧麻皮,只是近兩年災荒,都被拿去換錢了。”

  他們家山牆邊有一片苧麻,每年一發,皮能剝出原料,做麻布麻繩。

  翠枝和王氏每年都剝來留著,一家人搓完繩子還能有余,但這兩年把家裡余下能換錢的東西都拿去賣了。

  翠枝尋思了一下,“這樣吧,去山上割些羊草來擰繩子。”

  羊草是一種葉細長的草,可以用了擰草繩,比苧麻難擰,不如麻繩牢固。

  現在山上的草都是干的,拿回來用水發軟直接擰,牢固度又不如割鮮草回來晾干擰的繩子,聊勝於無。

  “好。”瑾瑜沒見過這種草,帶上翠枝去了山邊,割了很多的羊草。

  翠枝心靈手巧,坐在灶台邊烤著火,將一葉一葉的草擰在一起,變成一根細長的繩子。

  瑾瑜領著冬青坐在一旁,跟翠枝學擰繩子,但是新手技拙,瑾瑜擰的比較松,還容易散。

  翠枝看著瑾瑜,笑道:“不急,慢慢來,二狗你跟嫂子說一下,你要這麼多繩子來做什麼?”

  瑾瑜繼續跟手裡的草較勁,沒有抬頭,“我准備在山裡布置一些捕獸的陷阱,要用繩子。”

  “陷阱?”翠枝蹙眉,“河西的齊老頭是獵戶,曾經在山裡布陷阱,村裡人經常去山上打柴,河東的柱子不小心掉進陷阱裡,死了,村長說過不讓在山裡布置陷阱,打獵只能用打的。”

  瑾瑜手頓了頓,抬眼看著翠枝,認真道:“這個不是那種要命的陷阱,只是能拴一些小動物,不會要人命的。”

  翠枝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道:“你有分寸就好,不要鬧出人命。”

  本想問瑾瑜為何會布這種陷阱,又覺得問也是白問,畢竟這個小叔傻的都能摔聰明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瑾瑜沒有多說,只是讓翠枝把繩子擰結實一些,帶上繩子和冬青,去深山裡置扣子。

  按照冬青說的方法,找一些天時地利的樹枝,隔一段距離就布置一個捕獸扣。

  兩人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隔壁的山頭布置了十余個活扣,再輕輕往活扣裡放兩顆玉米,有沒有效果只能第二天來看。

  晚上吃了飯,瑾瑜就給冬青擦臉洗腳,牽回房裡,讓冬青繼續給他說黎國的制度和人文。

  李老漢幾人見天一黑瑾瑜就領冬青回房歇息,俱都會心一笑,指不定過不了多久二狗都能當爹了。

  而房裡瑾瑜對冬青恪守君子之道,兩人同枕一被,促膝而談,沒有絲毫出格的舉動。

  畢竟冬青不是真傻子,瑾瑜也非此間人。

  冬青是以銀錢換回來的妻子,按照這個時空的規矩,冬青就是瑾瑜的所有物,他能隨意處置。

  但瑾瑜曾經生活的環境人人平等,不可能無動於衷做出踐踏人權的事。

  冬青事無巨細的跟瑾瑜說著科舉制度,瑾瑜偏頭看了看冬青認真的眉眼,心底泛起一絲暖意。

  冬青的聲音如山間清泉,潺潺流淌於兩人之間,瑾瑜沐浴其中,只覺得渾身舒適放松。

  說著說著,聽聞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冬青偏頭一看,瑾瑜已面見周公。

  抬手給瑾瑜拉了拉被子,冬青看著瑾瑜俊逸的側臉出神。

  瑾瑜天庭飽滿,眉骨微突,眼窩略陷,睫毛短卻濃密,鼻梁挺直,唇邊幾許青色的胡茬冒頭,樣貌深邃而剛毅。

  再往下,能看到凸起的喉結,被褥下結實勻稱的身體輪廓。

  冬青有些臉紅,暗罵自己不知羞,竟細細打量一個男子如此之久。

  瑾瑜動了一下,冬青本就心裡發虛,驚得立刻擺正腦袋,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心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

  過了半晌,瑾瑜沒有動靜,冬青又悄悄睜開眼睛,吹滅亮子,端端正正躺在裡側,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明,瑾瑜率先醒過來,看著蜷在自己懷裡的冬青,心滿意足笑了笑。

  他從未體驗過被人依靠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好。

  冬青在瑾瑜懷裡蹭了蹭,瑾瑜暗道不好,雖然他前輩子是個病秧子,但男人會有的反應他都有,只是沒人願意跟他一個病秧子相守罷了。

  晨勃這種東西對男人來說很正常,何況現在他擁有一具血氣方剛的青壯年身體,懷裡還躺著一個身嬌貌美的美嬌娘。

  瑾瑜不打算讓冬青看到他現在的窘態,正准備抽身起床出去冷靜一下,冬青卻睜開了眼睛。

  剛睡醒的冬青有些茫然,呢喃一聲,隨後感覺大腿挨著一處硬物。

  瑾瑜抽身的動作僵住,兩人大眼瞪小眼。

  冬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蟲吃空了腦子,居然順勢蹭了蹭,感覺那處物件又硬了幾分。

  幾個呼吸過後,冬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臉色一瞬像煮熟的蝦,迅速從瑾瑜懷裡退出來,縮到牆邊。

  冬青覺得自己臉燒得在冒煙,眼神無處安放。

  瑾瑜被冬青的舉動弄得有些許尷尬,“冬青,你不要害怕,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它不咬人,一會兒就好了。”

  冬青沒有接話,臉色好像更紅了一些。

  瑾瑜嘆口氣,起床穿戴整齊,“起來吧,我們去山裡看看有沒有抓到野物。”

  “嗯。”冬青睫毛撲閃幾下,軟軟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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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4 09:59:34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冷臉

  瑾瑜跟家裡人打過招呼,帶著冬青去了隔壁山頭。

  冬青心裡對陷阱有些期待,莫名希望瑾瑜的陷阱能夠抓到很多野物,無論用來吃或是用來換錢,對現在的李家都是一個助力。

  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眼看就要到目的地,瑾瑜身後的冬青突然崴了一下腳。

  在崎嶇又布滿碎石的山路上,冬青因為慣性朝路下方摔下去,牽著冬青的瑾瑜猝不及防,被冬青扯得一個踉蹌,往冬青的方向倒。

  一切快得來不及反應,瑾瑜下意識伸手護住冬青的頭,雙雙倒在路坎下面。

  好在路坎不高,處在冬青和地面之間的手,只是感覺一瞬的衝擊與疼痛,有些發麻。

  “你還好嗎?”瑾瑜起身查看冬青,雖然他盡量避免落在冬青身上,但一瞬的時間沒讓他做過多反應,落下來時還是壓到了冬青的腿。

  冬青皺了皺黛眉,盯著自己的鞋,“無事。”

  冬青腳上的鞋,是在湘王府時穿的,屬於輕便精巧的繡鞋,她連續幾天走在清水溝這布滿石頭的山路上,鞋底磨損得厲害,把縫合鞋面的線給磨斷了。

  斷了的線從鞋底脫出來,鞋面整個從鞋底上脫落,導致方才冬青崴了腳。

  瑾瑜順著目光注意到了冬青的鞋,也看到冬青嬌小柔軟的腳從裂開的口子裡露出一半。

  拿起冬青另一只腳仔細查看一下鞋底,瑾瑜無奈道:“這一只鞋也快脫線了。”

  絕對不能讓冬青只穿著襪子走山路,碎石連鞋底都能磨破,何況冬青白嫩的腳板。

  冬青蜷縮一下腳趾,把腿收回來,抬頭看了一眼環境,“若不然……你去查看陷阱,我就在此處等你回轉?”

  瑾瑜捕捉到冬青的動作,思索一瞬,欲言又止,彎腰直接把冬青從地上抱起來。

  “啊……”冬青猛的騰空而起,驚呼一聲,手不自覺緊緊抓住瑾瑜衣襟,“你作甚?”

  “我抱你去。”瑾瑜罕見沒詢問冬青的想法,徑直抱著冬青走回路上。

  冬青的小動作,瑾瑜又怎麼會看不透?從第一次來到山邊,冬青就在尋找離開的方向。

  瑾瑜從來不懷疑女性的韌性,如果冬青想,一定能夠不畏疼痛,光腳在山裡走動。

  “大夫說過,讓你不要勞累,放我下來。”冬青不敢掙扎,怕牽動瑾瑜頭上剛結痂沒幾天的傷口。

  瑾瑜頓住腳步,低頭直直看著冬青,一言不發,沒有絲毫退讓。

  冬青不知道瑾瑜為何突然冷臉,卻被瑾瑜的冰冷氣勢鎮住,不敢直視瑾瑜如炬的眼神,“那……那你抱我走一段後我再自己走,鞋子應該能堅持到回家……”

  瑾瑜沒有接話,邁開步子往前走。

  一路上瑾瑜面無表情,並沒松手把冬青放下來。

  冬青不敢搭話,偷偷咬著牙,心裡默默發狠,不放我下來,就累死你!

  可瑾瑜仿佛不知疲勞,抱著冬青步履輕快。

  終於到了隔壁山頭,瑾瑜尋一處干淨的石板,輕輕把冬青放在上面,“不要動,在這裡等我。”

  石板這個位置,正處於各個陷阱的中央,就算瑾瑜去查看扣子有沒有困住野物,也能透過樹木的間隙看到冬青。

  冬青忙不迭點頭,原來一直都笑得溫潤的人,突然冷臉實在嚇人得緊。

  瑾瑜對冬青合作的態度表示滿意,終於勾了勾唇角,轉身去查看陷阱的情況。

  從林間能看見瑾瑜一個一個的陷阱查看,連續看了兩個捕獸扣都沒有停住腳步。

  冬青有些失望,這代表他們布置的陷阱沒有被觸發,也就沒有困住山間野物。

  當瑾瑜查看第三個捕獸扣的時候,終於蹲下了身子。

  “如何?困住了什麼?”冬青歪著頭看瑾瑜。

  只見瑾瑜搖頭,手裡舉起一截草繩,“看地上的腳印,應該困住了一只犬科動物,具體不知道是什麼,但牙齒肯定很鋒利,它把繩子咬斷逃走了。”

  冬青臉上的神采黯了黯,覺得甚是可惜,雖不懂瑾瑜說的犬科動物是何物,但好不容易困住一只,卻讓它逃走,還損失了一根繩子。

  頓了頓,冬青笑著對瑾瑜道:“且不要沮喪,這表示你的陷阱奏效,總會困住力氣小又沒長牙的野物。”

  瑾瑜忍俊不禁,“嗯,聽你的,不沮喪。”

  冬青認真的點點頭,只要有希望就好。

  瑾瑜把被破壞的活扣重新布置好,又繼續查看了幾個,終於看到一根繩子上拴住一只禽類。

  看樣子已經被困很久,它放棄了掙扎。

  這只動物外形與家養的雞類似,只不過頭頂多出一撮毛,羽毛的顏色鮮艷,尾翼也比雞長出許多。

  瑾瑜記得在野生動物圖鑒上看到過,這種動物叫做錦雞,外表十分華麗,除去紅如火焰的羽毛,其余在陽光下會呈現幽幽的藍色。

  瑾瑜固定住它,把腿從活扣裡解下來,成功捕獲一只完整無缺的野生錦雞。

  “冬青,你看著它。”瑾瑜把錦雞塞到冬青手裡。

  “它很漂亮。”冬青順勢擒住錦雞,羽毛意外的順滑,錦雞美麗的羽毛是天然的裝飾品。

  瑾瑜快速的檢查了所有陷阱,很遺憾剩下的活扣紋絲不動。

  人總是不容易知足,瑾瑜很快調整心態,第一天就捉住一只錦雞,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若每天能抓一只錦雞,也是一筆不少的收入,完全是無本獲利的營生。

  確認所有的活扣布置好,瑾瑜走回石板旁邊,將冬青攬腰橫抱,“我們回家。”

  冬青本不打算讓瑾瑜抱她回去,奈何手裡抱著錦雞,還沒退開就被攔腰抱起。

  正斟酌如何說服瑾瑜放她下來,聽瑾瑜問道:“你覺得,這只錦雞能賣多少錢?”

  瑾瑜對古時的銀錢沒有什麼概念,只能求助於冬青。

  冬青打量著錦雞,想了想道:“在鎮子上,家養的雞二十文一斤,野雞比家禽貴三個倍,體型比家禽小一些,一只約摸能換二至三錢,這是一只錦雞,比野雞還貴,至少能換半兩銀子。”

  “嗯……”瑾瑜對這個概念依然有些模糊,他不記得在哪看過,一個銅板是一文錢,一百個銅板為一錢銀子,十錢是一兩白銀。

  這樣說來,一兩銀子相當於一千文。

  三文錢可以買一個燒餅,這只錦雞能換半兩銀子,也就是這只雞可以換一百六十六個燒餅。

  把這只雞換成燒餅的話,夠他們一家六口人吃好幾天。

  不禁唏噓,窮苦人家賣個女兒才六兩銀子,而有錢人一頓野味就吃掉半兩。

  走著走著,瑾瑜感覺身後的樹枝響了一下,心裡一緊,怕在山裡碰上大型的野獸。

  立刻轉身查看,只看到一只灰色的幼崽跟在他們身後。

  冬青也看到了這只幼崽,看上去像狗崽子,前面的狗爪子上還留著一截草繩,見瑾瑜轉身它竟沒有一絲害怕,一雙眼直溜溜看著瑾瑜。

  這只崽子,顯然就是被陷阱困住,而後咬斷繩子逃走的那只。

  一般野物都是看見人就跑得沒影,冬青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只如此特立獨行。

  掙脫了陷阱的桎梏,不躲得遠遠的,還跟著他們走。

  大約是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

  瑾瑜沒有輕舉妄動,這是一頭狼的幼崽,灰色的皮毛,豎立的耳朵,隱約泛著綠光的眼睛。

  幼崽出現在這裡,指不定附近有一群成年的狼,傷害了幼崽,他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兩人一狼沉默相對,除了狼崽一直歪著頭打量瑾瑜之外,誰也沒有動彈。

  瑾瑜率先行動,不再搭理宛若智障的狼崽,抱著冬青轉身離開,再對峙下去,於誰都沒有好處,索性不予理會。

  走出一段,瑾瑜回頭一看,狼崽子居然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

  瑾瑜皺緊眉頭,轉身繼續走,對懷裡的冬青道:“這頭狼崽准備跟我們回家不成?”

  “若是它跟我們回了家,倒是可以想法子困住,能換一個好價錢。”冬青只見過一次狼,在一次宴會上,一個男子以狼為寵,可謂威風凜凜,羨煞一眾少年郎。

  因此,湘廊興起一陣潮流,以飼養凶悍的野物為豪,二姑娘曾花大價錢給湘王買過一只雄鷹。

  算是兩人的定情信物,如今還養在湘王府內,由專人喂養。

  雖然至今這股風氣消了許多,但不乏權貴人家的公子哥願意購買。

  這是一只幼狼,不如成狼凶惡難近,從小喂養沾染人性,不擔心自身安危而且長臉,帶在身旁做寵物是再好不過。

  瑾瑜皺著的眉頭沒有松開,總感覺這只半大狼崽似曾相識,但他明確的記得從未見過這只狼崽。

  狼崽一路尾隨瑾瑜二人回了家,瑾瑜把冬青放在院裡的凳子上坐定,准備找個家伙困住狼崽子。

  冬青卻看著狼崽輕車熟路進了屋,抬起前爪推開瑾瑜的房門。

  最讓冬青驚訝的,是狼崽進屋後竟然轉身關上了門,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就好像它曾經住在這裡。

  瑾瑜與冬青面面相覷,莫不是這狼崽子成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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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狼

  翠枝叫冬青二人用午飯,聽聞狼崽的事,覺得稀罕,便與瑾瑜進屋查看。

  屋內狼崽已爬上床榻,在被褥上印下幾朵梅花。

  翠枝忙上前驅趕,家裡被褥衣裳盡數是她在清洗,自是不想徒添不必要的活計。

  “灰毛畜生,趕緊下來,弄髒了被褥你又不能洗干淨。”翠枝一行找家伙一行說,還沒找到趁手的東西狼崽就聽話的從床上下來。

  翠枝掂東西的手停住,“這灰毛畜生倒是不招人嫌。”

  仔細看了看狼崽,翠枝好笑,“就是看上去傻了一些,眼神無光,相比其余的狼,多了幾分憨厚,不像狼,倒像狗。”

  翠枝慢慢靠近狼崽,准備將留在它腿上的草繩解開。

  瑾瑜看出她的意圖,一把拉住翠枝手臂,“我去吧,雖然是幼崽,但爪牙同樣鋒利。”

  翠枝一愣,點點頭,“嗯。”

  瑾瑜試探著走到狼崽身前,狼崽無動於衷,只是用一雙不甚靈動的眼睛看著瑾瑜。

  “我幫你解開腿上的繩子,你不要動。”瑾瑜放緩聲音,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具有侵略性,以免刺激到狼的本性。

  狼崽張口,奶聲奶氣的“嗷~”了一聲,自己絆了自己一下,腳下一個踉蹌。

  這只幼狼一切都違反常態,瑾瑜知道狼是群居動物,在夏季交配,孕期兩月有余,約摸秋季誕生幼崽。

  現在是冬季末,這只半大的狼崽應該是今年剛出生的,不知道為何會獨自在林間游蕩。

  瑾瑜伸手把繩子取下來,狼崽沒有攻擊他的跡像,便輕輕摸了摸狼崽的頭。

  “這狼沒有狼性。”翠枝覺得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先是二狗摔一跤像換了個人,如今上山一趟,竟能撿回一頭不咬人的狼。

  瑾瑜給狼崽順著毛,“前兩天煮排骨,骨頭你都丟哪兒了?”

  他們家暫時沒有肉給狼崽吃,人咬不動骨頭,但狼不同,把丟了的骨頭撿回來給狼磨牙。

  “一會兒我去撿,先去吃飯吧。”翠枝看著狼崽,准備把它放在院子裡,免得一會兒又爬到床上去了。

  瑾瑜會意,把狼崽放到院子裡,順便把門插上,這狼崽可是會開門的狼。

  冬青還乖乖坐在凳子上,翠枝眼尖看到冬青那裂開大半的鞋,“冬青的鞋壞了,這鞋中看不中用。”

  翠枝轉身進自己的房間,一會兒拿了一雙半新的布鞋出來,蹲下身給冬青換上。

  一邊給冬青穿鞋一邊說,“我們的腳應該差不多大。”

  這是翠枝僅有的一雙好一點的鞋子,平日在家干活都不舍得穿,洗干淨放在櫃子裡,只有趕集的時候才拿出來穿。

  冬青看了看翠枝腳上破舊的鞋,心有不忍,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抬眼看瑾瑜一眼,視線相對,瑾瑜的目光仿佛已將她看透,冬青慌忙低下頭來。

  翠枝把鞋給冬青穿好,牽她站起來,“冬青乖,走兩步看看擠不擠腳。”

  冬青隨著翠枝牽動走了幾步,翠枝彎腰摸摸冬青腳上的鞋子,檢查是不是穿得很滿,“好像鞋子大了一些,不過不礙事,不會掉。”

  抬眼看到冬青臉上的郁色,翠枝趕緊哄道:“冬青不要生氣,這鞋雖然嫂子穿過,但嫂子洗干淨了的,以後咱們家條件好一些,嫂子給冬青做新的好不好?”

  冬青忙掛起傻笑,“好,嫂子好,冬青喜歡,喜歡……”

  她並非不喜歡翠枝穿過的鞋,而是對自己當前的處境迷茫。

  冬青最開始准備裝瘋賣傻,趁其不備從這裡離開,畢竟她和李家,算得上各懷鬼胎。

  李家以銀錢從劉婆子那裡買她回來,只是為給一個名為李二狗的傻子生子罷了。

  可自她來到這裡,這個家的人從未苛待於她,李二狗也不是粗鄙無禮的傻子。

  她若離開,能去何處?若不離開,又如何自處?

  李家樸實溫馨的氛圍,不正是她所向往的?別人對她越好,她就越備受煎熬,冬青無法心安理得欺騙著別人,還享受別人的善意。

  翠枝並沒察覺異樣,見冬青一如既往,就牽起冬青去了灶屋。

  盛一大碗飯遞在瑾瑜手裡,“冬青不會用筷子,你們兩口子吃一碗吧,免得你要喂好冬青才能吃,我還能少洗一個碗。”

  “好。”瑾瑜笑著接過碗,不過沒有先吃,還是一口一口喂冬青吃飽,自己才吃剩下的。

  院子裡的小狼不知道何時跑到餐桌旁,抬一只爪子搭在桌邊,直勾勾看著瑾瑜手裡的碗。

  瑾瑜看看碗裡的飯,又看看一臉饞樣的小狼,他已經吃了七分飽,還剩下一些,索性遞到小狼跟前。

  小狼吃了一口便望向桌上的菜,瑾瑜想了想,夾些菜放到飯上,小狼風卷殘雲把碗底舔個干淨,絲毫不留戀其他飯菜,轉身坐到一邊。

  瑾瑜端著空碗百思不得其解,他從來沒見過真的狼,但動物世界放的狼都只吃肉,沒聽過會吃飯的狼,更沒聽過吃飯還得用菜下飯的狼。

  也有可能是沒人專門煮飯給狼吃過,所以不知道它們到底吃不吃飯。

  旁邊幾人也覺得稀奇,大狗笑得爽朗,“你們看這狼,是不是很像二狗以前?只吃一碗飯,不管飽沒飽都吃完一碗就坐到那邊。”

  “哈哈還真是。”其余幾人跟著附和。

  瑾瑜心中一凜,打量小狼片刻,道:“我們留下它吧,我把我那份飯分它吃,用來看家。”

  “這個……”李老漢幾人相視一眼,“拿去換錢不是更好?有錢又不浪費糧食。”

  瑾瑜搖頭,“俗話說豬來窮狗來富,狼屬於犬科,跟狗同理,他自己跟過來,又這般通人性,留下才是正理。”

  李老漢擺手,“也可以,要是它吃得太多就得賣了,咱們家養不起,你把自己那份給它吃它又不干活,你吃不飽也沒力氣干活。”

  “好。”瑾瑜應下來,他應該更加努力,當糧食滿倉,就不存在這些問題。

  頓了頓,瑾瑜又道:“我們給它取個名字。”

  大狗掀了掀眼皮,“嘿二狗你摔一跤可真是稀奇古怪,它一個畜生要什麼名字?”

  “給它取個名字,日後你叫它的名字,它就知道你在叫它。”瑾瑜頓了頓,“叫它三狼吧。”

  “行,你愛怎麼的就怎麼來。”大狗放棄爭執,自家兄弟總歸是傻過的人,很多想法他這個正常人無法認同。

  瑾瑜不甚在意,轉身摸了摸剛剛有了新名字的小狼,“從今往後你就叫三狼。”

  幾人話題回到瑾瑜抓到的那只錦雞上,大狗圍著錦雞繞了一圈,嘖嘖稱奇,“沒想到二狗你居然能抓到活的錦雞,以前齊老頭用弩射到過幾只,拿回家都死了。”

  “後天就過年了,明天我帶上冬青去集市把錦雞換成錢,順便買一些年貨如何?”瑾瑜朝冬青看了一眼。

  “成,你可千萬得看好了冬青這丫頭。”王氏很欣慰瑾瑜和冬青無時無刻待在一起,只是對李二狗摔得滿臉是血的模樣心有余悸,“現在雪化了,背陰的地方泥還是稀的,踩上去容易滑。”

  瑾瑜自是不會讓冬青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危險,況且冬青不是真的一無所知。

  因離集市有很長一段距離,第二日清晨,瑾瑜就拿上翠枝蒸的窩窩頭,提著那只錦雞,帶冬青順著後山的羊腸小路往上爬。

  山路很是狹窄,甚至不能讓兩人並肩而行。

  冬青是湘王妃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平日裡都做輕巧活,爬山路是這麼些年頭一遭,好在除了有些氣喘,勉強跟得上瑾瑜的步伐。

  瑾瑜回頭看到身後的小女子滿面通紅,額頭鼻尖滲著晶瑩的汗珠,一臉堅毅,並未露出任何負面神色。

  瑾瑜放慢了腳步,站到一旁,“你走前面吧。”

  冬青沒有停頓,徑直越過瑾瑜,走在了前面。

  一路無話,瑾瑜率先打破沉默,“冬青,你有想過以後嗎?”

  冬青莫名心虛,“沒有,我不過是一株無根之草,過了今日再想明日。”

  “我又何嘗不是無根之草?”瑾瑜窮追不舍,“但我們依然活著,你可曾為日後有過打算。”

  冬青內心正處於迷惘地帶,“我以前沒有過打算,現在很累無暇打算,若不然空下來我再打算?”

  瑾瑜沉默片刻,“好。”

  既然冬青現在不想談這個問題,那便以後尋得機會再談。

  兩人到了集市,瑾瑜找人打聽了一下,找到收購野物的人,把錦雞脫手。

  買家是個干瘦中年人,自稱老包,一臉憨實,瑾瑜還是能從他臉上看到精明與世故。

  老包看了看錦雞,伸出四個手指,“四錢銀子您看怎麼樣?”

  說著就要伸手把雞接過去。

  冬青攔住老包伸過來的手,“五錢銀子一口價,在湘廊,這樣的野物買進府裡要八錢銀子,你花五錢從我們手裡買去,轉手賣給商販子至少能賣六錢,直接賣給員外家能賣七錢上下,我們抓一只活雞不易,你動動嘴皮子就能賺兩百文如何?”

  彼時二姑娘初進湘王府掌家,冬青對各種物價進行了詳細了解,只為協助二姑娘持家有方,所有下人都沒能從湘王府撈到一分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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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4 09:59:59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君然

  一席話過後,老包看冬青的眼神都變了幾分,他最開始多看冬青幾眼,是因為冬青青蔥水靈的模樣著實扎眼。

  沒想到這個丫頭不僅長得標致,還見多識廣,對行情如此了解,伶牙俐齒說得頭頭是道,讓人無法反駁。

  老包做了很多年買賣,俗話說無奸不商,心思轉了轉,“這位姑娘是明白人,不知如何稱呼?”

  “我叫冬青,我們還趕著買些東西,能不能麻煩您把錢結一下,以後有這樣的貨色還賣給您。”冬青沒有跟老包打馬虎眼,生意該怎麼做還怎麼做,順便提一下以後的買賣。

  “唉行,就這麼說定了。”老包很欣賞冬青耿直的作為,接過瑾瑜手裡的錦雞,往腰間錢袋裡拿了夠數的銀子。

  先入為主的印像,老包直接把錢遞給了冬青。

  冬青卻沒有伸手去接,推了推一旁的瑾瑜,“錢你收著。”

  瑾瑜沒有推脫,從老包手裡接過錢掂了掂,他不知道這一小塊銀子夠不夠半兩。

  眼神看向冬青,冬青微微點頭示意,她向老包暗示過還有下次買賣,老包這種老生意人不會少錢,而且她一眼看去就能大體知道銀子的重量。

  兩人的小動作沒有逃過老包的眼睛,老包對著瑾瑜擠眉弄眼,“老弟好福氣,這小娘子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就被你給娶了。”

  “哈哈,過獎過獎。”瑾瑜心情愉悅,把銀子收好,牽起冬青的手,“娘子,我們走吧。”

  冬青臉色微赧,掙脫手掌,低聲道:“大庭廣眾,也不嫌害臊。”

  瑾瑜張口還未說話,旁邊就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好巧,二狗哥你也來趕集。”

  冬青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清瘦少年迎面而來,身著月白直綴,腳踩玄色布靴,面白無須,挺拔如竹。

  瑾瑜並不識得少年,“不知你是?”

  少年上下打量瑾瑜一圈,笑道:“我是陳君然,早些時候聽家父說二狗哥腦疾痊愈,如今一見果真是脫胎換骨,可喜可賀。”

  “噢,君然,你也知道我曾經萬物不識,不記得你還請不要見怪。”瑾瑜跟陳君然客套一氣,他可以向陳君然討教院試經驗。

  “無妨,我們重新來過便是。”陳君然毫不在意,轉臉看向冬青,“這位就是嫂子吧?聽聞二狗哥娶得嬌妻,可謂喜上加喜。”

  說完對冬青笑了笑,“君然見過嫂子。”

  冬青沒有動作,瑾瑜忙打圓場,“不要在意,這是我的妻子,冬青,她患有腦疾,跟我從前類似,並非有意不搭理你。”

  “嗯?”陳君然面露疑色,“小弟不巧看到方才一幕,嫂子怎麼看都不像患有腦疾之人。”

  瑾瑜無可奈何看向冬青,陳君然看到冬青口齒伶俐的跟老包討價,鐵定糊弄不過去。

  冬青被當場抓包,只能長吁一口氣,道:“我不是故意欺騙別人的,很抱歉。”

  瑾瑜看著陳君然,認真道:“還煩請不要往外說,老哥欠你這一回。”

  “可以。”陳君然應承得干脆,“作為交換,你們要告訴我事情原委。”

  瑾瑜與冬青相視一眼,把前因後果告訴陳君然,不過冬青隱去了她准備逃走那一段,瑾瑜隱去他穿越而來的事實。

  陳君然若有所思,“所以,你們並非真正的夫妻?沒有夫妻之實?”

  冬青的臉上抑制不住泛起兩朵紅雲,僵硬的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不會隨意往外說。”陳君然又看了對面二人一眼,心裡佩服瑾瑜的自制力,每日與冬青同床共眠,竟沒有夫妻之實。

  片刻陳君然又道:“這樣一直隱瞞下去,終究不是解決之道,可曾想過坦白?”

  冬青沒有說話,她又怎會不知道這並非長久之法。

  “這個以後再說。”瑾瑜岔開話題,“我准備買一些筆墨紙硯,你可知道何處有售?銀錢幾何?”

  “我領你們去。”陳君然率先走在前面,“可否詢問二狗哥買紙筆作甚?鎮子上的筆墨粗制濫造,紙質粗劣,堪不了大用。”

  “是這樣,我准備參加科舉,自然要先采購筆墨紙硯。”瑾瑜開門見山。

  “哦?”陳君然覺得驚奇,也理解窮苦人家的苦衷,“若是如此,二狗哥光買筆墨紙硯只怕不夠,我這次回家帶了四書與詩經,可以借與你謄抄。”

  “如此甚好!”瑾瑜順水推舟接下這個人情。

  在現代雖然看過四書五經,但並未深究,如今他若是花錢去買書,還得存許久才買得起。

  賣文人用具的鋪子是一個很小的門店,名為墨染閣。

  雖然附近幾個村子都到這裡趕集,但大半是窮苦人家,不至於遍地讀書人,筆墨紙硯銷量不大。

  瑾瑜問了價格,計較著兜裡那塊碎銀能買些什麼。

  裝訂成本的光滑潔白紙質需要五十文一本,竟比食鹽還貴了十余文,粗糙的紙張三十文錢一沓,硯台一百二十文一方,墨三十文一塊,毛筆分硬毫,兼毫,軟毫,都是以竹做筆杆,動物毫毛做筆尖,六十文一杆。

  瑾瑜摸了摸兩種紙質,劣質草紙顏色泛黃,表面粗糙,好在韌性尚可,不至於暈染沾水就破。

  “麻煩給我拿五沓草紙,一支硬毫筆,兩塊墨。”因囊中羞澀,瑾瑜沒有選優質紙張和硯台,目前暫時克服一下困難,待日後再說。

  陳君然算是老主顧,他帶著瑾瑜來買東西,店家收錢的時候還給瑾瑜便宜十文錢,本該二百七十文,只收了二百六十文。

  瑾瑜對此自然喜聞樂見,如今他窮得叮當響,能省一文算一文。

  “二狗哥,嫂子,小弟還有事,就先行告辭,你回去後直接來我家拿書。”陳君然帶瑾瑜買了東西,和瑾瑜和冬青告別。

  “多謝。”瑾瑜打心底感謝陳君然,作為清水溝唯一的秀才,不驕不躁,心腸熱忱。

  目送陳君然離開,瑾瑜掂一下重了不少的錢袋,他一小塊碎銀拿去付錢,店家用小秤稱了稱,找給他一大串銅板。

  冬青問道:“你還剩二百四十個銅板,接下來要不要買些肉回去?”

  “冬青。”瑾瑜沒有回答,而是一本正經叫了冬青一聲。

  冬青不明所以,“嗯?”

  瑾瑜拉起冬青的手,把剛剛買的毛筆交到冬青手裡,“我兌現承諾買了紙筆,從今而後你就是我的先生。”

  冬青看了看手裡那杆劣質毛筆,“你自放心,我說過教你識文斷字,便不會食言。”

  瑾瑜直直看著冬青的雙眼,“我的意思是,留下來,我知道你一直在尋找離開的機會,但你說過在這世上已無親無故,我們同為無根草,何不一起扎根相互依存?”

  冬青垂下眸子,捏著毛筆的手緊了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容易認真,被二姑娘發賣過一次,不知道自己能否經得住再一次背叛。

  畢竟人心隔肚皮,冬青與瑾瑜相處不過數日,雖瑾瑜不招人厭煩,待人溫和有禮,可二姑娘又何嘗不是?

  十年的主僕情分,二姑娘明知被發賣的僕人會是什麼下場,依然毫無預兆將她發賣給了人牙子。

  “留下來。”瑾瑜知道冬青的顧慮,“我會撕毀你的賣身契,設法解決你戶籍的問題,不勉強你與我成就夫妻之實,你名義上是我李瑾瑜的妻子,我們就是一家人。”

  冬青神色動了動,“撕毀賣身契……”

  她六歲入奴籍,從來都不是自由身。

  瑾瑜點頭,“對,撕毀賣身契,找一戶清白人家入籍,以後你就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再沒人能夠限制你的自由,不用逃跑,只需一道路引,黎國之境皆可去得。”

  冬青緊咬貝齒,過了片刻才道:“我要親手撕毀賣身契,賣身契一毀,我便留下來。”

  就算她能順利逃走,改名換姓,賣身契也如同懸在頸上的一把刀。

  如今能撕毀賣身契,擺脫奴籍,光明正大行於世間,有何不可?

  沒有了賣身契,她便不再低人一等,不再是李家的所有物。

  “成交。”瑾瑜莫名松口氣,才發現自他提議冬青留下,便渾身緊繃。

  他是異時空的一縷孤魂,得知自己穿越成窮苦農夫的事實,並非像表面那般淡然從容,他的心底充滿對未知世界的懼怕。

  只因為醒來時身側躺著的少女,淡化了心裡的恐懼,從而不至於空虛孤獨。

  瑾瑜不想冬青離他而去。

  “那……我們去買一些肉,回家吧。”冬青緊緊握著瑾瑜遞給她的筆,轉身往賣肉的地方走。

  瑾瑜喜上心頭緊隨其後,“好。”

  只剩下兩百四十文錢,買些肉確實回去比較實用,不沾油水沒力氣干活。

  在深山農家,有力氣才能吃飽飯,換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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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戶籍

  案板上堆著大小不一的肉塊,常年浸染油與血水,案板透著油亮的暗紅。

  屠夫光著膀子上身赤裸,僅系一腰皮制圍裙,聽取顧客要求,手起刀落,骨肉分離,震得案板晃了幾晃。

  “二位買點什麼?”屠夫手上不停,干淨利落的剔肉,臉卻朝向冬青和瑾瑜二人。

  瑾瑜目光掃了一圈,“都是什麼價格?”

  “精瘦肉十六文,五花肉十七,肥肉十八,豬腿子二十,都是這個價,今兒個剛殺的豬,新鮮著呢,來點?”屠夫用刀尖把豬肉翻了個個兒,給瑾瑜展示豬肉的新鮮。

  瑾瑜本想買瘦肉與五花肉,被冬青攔了下來,“多買肥肉,五花肉少許。”

  肥肉能用來煉油炒菜,剩下的油渣味道不錯也不膩人,五花肉既能煉一些油還有點瘦肉,比買精瘦肉劃算得多。

  主流顧客大多是窮人,以至於肥肉和五花肉的價格比精瘦肉貴了一些。

  “聽你的。”瑾瑜沒有和冬青起分歧,他的家鄉與這裡生活水平相差太大,這個處境聽冬青的顯然比較明智。

  “來八斤肥肉,兩斤五花肉。”瑾瑜決定兩斤五花肉用來過年的時候吃,肥肉煉油放著慢慢吃。

  買完這些只剩下六十余文銅板,不知道還能買點什麼,過年總不能只吃兩斤肉。

  冬青准備跟屠夫還個價,少了零頭那幾文錢,余光一轉看到案板一邊,堆著一些殘渣和廢棄的下水,“大哥,那邊那個能不能送給我?”

  屠夫一愣,那是他砍肉時落下來的碎骨頭碎肉,沾著案板的木渣,還有上次賣剩下的肺葉和大腸,已經變質微微發臭。

  這些東西不能吃,算是他豬肉生意的自然損耗。

  “你要就拿去罷。”屠夫不知道冬青要這些殘渣做什麼,左右也換不成錢,留著沒用,還不如做個人情。

  “謝謝大哥。”冬青笑得明媚,這些東西人不能吃,但隨便煮煮去了那一些些臭味,可以給三狼吃。

  三狼終究是狼,只吃飯菜身體會垮。

  瑾瑜知道冬青的想法,拿出一張方才買的草紙,將殘渣包了進去。

  冬青一行走一行跟瑾瑜盤算,“我看到嫂子拿鹽罐,裡面沒鹽了,我們去買一些鹽,其余的再說吧,素菜家裡菜地裡有,蘿蔔白菜青菜土豆,嫂子今天還准備磨豆腐,應該沒什麼好買的。”

  “行。”瑾瑜暗自贊賞,冬青心思細膩,能夠知道翠枝時常去地裡拔菜,注意到鹽罐子裡沒了鹽。

  兩人找一間糧油鋪子,買了半斤鹽,花費十六文錢,瑾瑜身上只剩下四十六文銅板。

  路過賣針線布匹的鋪子,冬青拉了拉瑾瑜的袖子,“我……能不能先跟你借用那四十文錢?”

  “可以。”瑾瑜不做多想,便把剩下的錢盡數遞在冬青手裡,甚至沒有詢問緣由。

  冬青接過錢,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瑾瑜對她如此信任,僅剩的錢眼也不眨就遞給她。

  轉身走進鋪子裡,她想買一塊鞋面布,做雙鞋子還給翠枝。

  挑選了相對耐磨的青色布料,幾綹與青色能夠配色的線,一根繡花針,最後手裡只剩下五個銅板。

  冬青把銅板還給瑾瑜,回程時去了村長家,找陳君然拿書。

  輕拍斑駁木門,說明來意,村長來應門,“二狗啊,先進來,聽君然說你也想考取科舉,好樣的,男兒理應志在四方。”

  “陳叔言重,我不過是嘗試一番,談不上什麼壯志豪情。”瑾瑜不敢把話說滿,還沒成功之前,說什麼都是空談。

  陳君然給瑾瑜拿了一摞厚薄不一的藍皮書,瑾瑜接過,順便詢問如何能夠給冬青入籍,需要走什麼流程。

  陳君然沒有告訴村長冬青裝傻之事。

  村長看了看瑾瑜身後垂眸斂目的冬青,道:“戶籍三年一造,我將本地新增人口報到裡正手裡,再由裡正交至縣衙入籍,我和你父親是老交情,倒是可以為你上報。可這丫頭前十六年都沒有繳稅,入籍需要補齊農丁每年一兩的賦稅,一共是十六兩白銀,且不說你們沒有這麼多銀子,就說冬青是奴籍,來路不明,只怕縣太爺那裡不好交代。”

  村長不理解,李家手裡有冬青的賣身契,如何處置都行。

  奴籍為主人誕下子嗣不在少數,一般等到孩子出生,讓孩子跟隨父親的戶籍入籍便可,母親依然是奴籍,在深山溝並無人在意。

  為何還要費盡心思,給一個買來的傻子入籍?

  瑾瑜皺緊眉頭,沒想到古時戶籍制度這麼嚴格,還好他是魂穿,若是體穿,豈不是只能成為流民?萬事不成,唯有乞討。

  “就沒有其他法子能夠讓冬青入籍嗎?”

  “嘶……”村長思索了一會兒,“倒不是沒有法子,縣衙的王縣令不是一個死板的人,必要的時候會通融通融,只不過咱一窮二白,你也知道……”

  村長沒有點明,冬青也知道村長的意思,行賄給縣令一些好處,縣令就不追究她的來歷,收了欠缺的賦稅,將她登記入籍。

  這種事很常見,官場上的人,絕對干淨的不過爾爾,多多少少都拿過一些好處。

  冬青不排斥行賄縣令,只要縣令松口,她就能夠成為正正經經的良民,不會有人對一個農家女子追根究底。

  唯一的缺憾,是她目前並沒有足夠的銀錢補齊賦稅,更別提去賄賂縣令。

  瑾瑜與冬青相視一眼,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瑾瑜看向村長,“多謝陳叔為我解惑,改日我們存夠了銀錢,還要勞煩陳叔為我引路。”

  “無妨,到時候我自會為你引路。”村長滿口應下,這本就費不了什麼事,何況瑾瑜能否湊齊銀錢還是兩說。

  冬青二人與村長道別,帶上陳君然借給瑾瑜的書,離開了村長家。

  路上,冬青對瑾瑜道:“我在柳府做丫鬟時,存了些細軟,但是不多,只有十余兩,藏在城南破廟的佛像後面。”

  “不知這王縣令胃口如何,十余兩除去繳稅的,只怕有些不夠看,而且據你所說,清水溝距湘廊坐馬車要兩天路程,我們暫時無法去取得你的細軟,你且忍耐些時日,待我設法存下足夠多的銀錢,就去給你入籍。”

  瑾瑜尋思著在山上多放幾個捕獸扣,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掙錢的法子。

  冬青輕點臻首,內心掙扎許久才道:“我想對你的家裡人坦白裝傻一事,我也能幫忙干活,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早日湊足銀錢。”

  “你……可想明白了?”瑾瑜不禁輕笑一聲,對此他並不意外。

  冬青看著瑾瑜的笑容,那笑容好似胸有成竹。

  她卻不明白有何不妥,“想明白了,你說的不錯,我已然了無牽掛,何處不能為家?坦白一切入了戶籍,尋一門正經營生,安度一世,又有何不可?”

  “七竅玲瓏心豁然,

  閑雲野鶴春秋亂。

  孤魂碧玉踏風起,

  一嘗世間百態還。”

  瑾瑜磁性的聲音緩緩流出,由感而發作詩一首。

  他這一縷孤魂到來,開了李二狗身體七竅,恰逢身側少女碧玉年華,雙雙置身青山綠水之間。

  碧玉心門豁然,與孤魂相隨並進,且願一試人間冷暖,手攬名利聲望,百年過後一切歸零,亦不枉為人一遭。

  瑾瑜一首閑詩,驚艷了清麗少女。

  冬青注視身前出口成詩的男子,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股道不明的氣魄。

  瑾瑜見冬青直直看著自己,轉身一笑,“獻醜了,我們回家吧。”

  兩人到家裡,王氏提著的心放了下來,還好兩人完整無缺回來了。

  瑾瑜放下買回來的肉和鹽,交給翠枝,“嫂子,問你個事,冬青的賣身契在誰手裡?”

  翠枝拿肉的手一頓,“我放在屋裡了,你問這個作甚?咱們又不識字,拿著賣身契不過是為了證明冬青是咱們家所有,不會被別人搶了去。”

  “能不能煩請嫂子拿來我看看?我有用處。”瑾瑜接過翠枝手裡的肉,往灶屋的壁櫥裡放,“放好肉我會把鹽裝進陶罐的,你去拿賣身契吧。”

  翠枝滿腹疑惑,不過還是去屋裡櫃子裡把冬青的賣身契翻了出來。

  瑾瑜拿到手裡一看,上面的字跡是繁體,但大多他能看懂。

  賣身契上記載條款很全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立的,上面有名字,年齡,生辰,轉手幾次,曾經的擁有者,奴隸的曾用名。

  冬青的賣身契很簡潔,她一直呆在柳家,後跟隨湘王妃去了湘王府,名字也一直是冬青,生辰一欄只記載了年份,因為冬青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出生日期。

  奴籍這種東西,官府並沒有詳細備案,只有一個大體的數字,方便知道國家有多少人口。

  當有人願意賣身,人牙子便擬一份賣身契,雙方摁手印達成協議。

  之後人牙子將人口轉手,賣去伺候人入了奴籍,賣入勾欄院便入賤籍,擁有者登記造冊,賣身契由擁有者持有,能夠隨意轉贈買賣。

  只要賣身契在,這個人就不是良籍,而賣身契一毀,只能成為流民,除非有渠道入籍。

  奴籍賤籍沒有人權,人口死傷很大,每年都有大幅度增減,官府管制並不嚴厲。

  冬青被發賣,名字已從湘王府的奴籍上除名,有機會從奴籍脫身,先從擁有自己的賣身契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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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坦誠

  瑾瑜拿著賣身契走到冬青身前,牽起冬青的手,將賣身契放到冬青手裡,“從今往後,你就是自由身。”

  “二狗你做什麼?”王氏就要伸手從冬青手裡把賣身契拿回來。

  卻被瑾瑜攔了下來,“娘,我承諾還冬青自由身,既然她是我的妻子,就理應與我平起平坐。”

  “你在說什麼胡話!”王氏有些急切,“二狗你是不是腦子又……冬青她是咱家花錢買回來的,而且是個傻丫頭,你還她自由身作甚?若是旁人看上冬青的姿色,留著賣身契才能證明冬青是咱們家的。”

  翠枝一直站在旁邊,聽到此處忍不住道:“娘說的在理,二狗你這回就聽娘的吧,冬青她不會在意是不是跟你平起平坐的。”

  雖然自二狗腦子通透了,說的話都有條有理,但這一次翠枝不認同二狗的做法,留下賣身契才是萬全之策。

  瑾瑜輕輕搖了搖頭,“不,冬青她會在意。”

  轉頭對一言不發的冬青道:“冬青,你來親自跟他們說吧。”

  此話一出,翠枝和王氏一頭霧水看向冬青,為何要讓一個傻子親自跟她們說?傻子能說出個什麼所以然?

  冬青低頭看了看手裡這一紙賣身契,慢慢攥緊,鄭重的看著翠枝與王氏,“我不是傻子,裝瘋賣傻,不過是為了避免被劉婆子賣入妓院。”

  翠枝猛地看向瑾瑜,“二狗,你是何時知道這件事的?”

  瑾瑜略帶歉意道:“我第一天晚上就知道了,很抱歉沒有告訴你們,我想遵從冬青的意願。”

  “冬青的意願?”王氏氣不打一處來,“冬青的意願就是讓你對我們隱瞞事實,蠱惑你把賣身契還給她,然後趁機逃走?”

  “娘您消消氣。”瑾瑜斟酌片刻,“娘您先聽我說,把賣身契還給冬青是我的主意,冬青願意留下來做我的妻子,若真是她蠱惑於我,我們又何必坦白真相?大可以偷偷拿上賣身契離開。”

  王氏不忿兒子為了媳婦兒瞞著自己,“你們還打算偷偷拿上賣身契離開?長能耐了是吧?果然是兒大不由娘,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別怪瑾郎。”冬青上前道:“裝瘋賣傻是我走投無路時出的下策,我害怕被賣去勾欄院供人玩弄,害怕被賣給跛腳瞎眼的老頭虐待。你們李家待我不薄,瑾郎是一個正直的好人,我願意留在李家,一同干活,減輕負擔,但唯一的條件,就是將這賣身契還我。”

  “你當真願意留下?”王氏瞅著冬青靚麗的面孔,她認為冬青是傻子的時候,都被冬青水靈靈的模樣說服了,何況如今看來,冬青的機靈勁兒也不少。

  冬青稱呼二狗為瑾郎,應該是心悅她們家二狗的,若是冬青果真願意留下來,樣貌出挑腦子聰慧,配自家一表人才的兒子自是再好不過。

  “娘,賣身契不能給冬青。”翠枝看冬青的眼神冷了一些,“冬青拿了賣身契,她要離開我們誰也沒法阻攔,只要賣身契在我們手裡,不管她傻不傻,她都只能是二狗的媳婦兒。”

  家裡本就困苦不堪,讓冬青自由,相當於把白花花的三兩銀子放在路邊,不知何時就會消失,這個家承擔不起如此風險。

  “大嫂,娘,你們不用說了,我意已決,冬青是我的妻子,就當我為冬青贖身,過些日子我會把當初買冬青的銀錢添上。”瑾瑜摁住冬青手裡的賣身契,態度強硬。

  冬青能明顯察覺到翠枝那冷了幾度的眼神,她准備坦白之始就預料到這個結果,自己欺騙別人在先,不能要求別人沒有任何隔閡。

  冬青低垂著眼,“我向來知恩圖報,你們買我回家的銀錢,我會還上,若我不是誠心留下,你們拿著賣身契也無用,反而還要分出人力看著我,怎麼算都得不償失,不如你們就信我一回。”

  王氏有些動搖,冬青說的話句句在理。

  “娘!”翠枝立場很堅定,女子出嫁從夫,她們只需要看著冬青一年半載,等孩子出生,冬青就會死了逃走那份心。

  這個方法最為穩妥,而不是相信冬青空口白牙的承諾。

  冬青想了想,空口無憑讓人相信自己,確實難以實現,換做她處在翠枝的立場,她的決定也會跟翠枝相同。

  幾人相對無言,冬青打破沉默,“劉婆子沒有說謊,我確實是湘王妃柳飄雲身邊的大丫鬟,這些年我存了些銀錢,就在湘廊城南那座破廟,‘明心寺’正殿的佛像後面底座裡,瑾郎識字,讓大哥和瑾郎一同去把錢拿回來,還上三兩白銀還多多剩余。”

  明心寺破敗了許多年,一直是乞丐的避風所,當年小冬青跟老乞丐就住在那裡,每次討到稀罕的東西,冬青都會從佛像底座的破洞裡藏進去。

  乞丐認為明心寺是佛祖的庇護所,怕惹惱了神靈,破廟倒塌,對廟裡的佛像敬畏有加,冬青藏了很多年都沒人發現過。

  後來冬青成了柳家的丫鬟,也沒改掉這個習慣,每次去接濟城南乞丐時,都順便把多余的銀錢藏進去,貴重的東西要藏在佛像裡才安心。

  翠枝和王氏對視一眼,翠枝性格謹慎,道:“我們又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支開家裡的男丁趁機離開?不如這樣,爹年輕時去過湘廊,應該還認得路,讓爹和二狗去拿,大狗留在家以防萬一。”

  “也行,你們覺得如何安心就如何做。”冬青並未反駁,她本就問心無愧,只想換得自由身,順便讓他們去把自己的錢拿回來,也好有本錢以錢生錢,早日存夠入籍的銀錢。

  冬青應得干脆,翠枝狐疑的看了冬青一眼,難不成真是她誤會了冬青?卻沒有說什麼,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冬青將手裡的賣身契一分為二,自己收起一半,遞了一半給王氏,“在拿到銀錢之前,賣身契就放一半在娘手裡,你們也好放心,待取回我的銀錢,娘再把這一半契約還給我。”

  王氏接過一半契約,仔細的收好,翠枝二人總算安心一些。

  只要拿回了買冬青花出去的銀子,還冬青自由身也無妨,他們可以用那個錢給二狗娶一房老實省心的媳婦。

  更別說冬青和二狗都保證過,冬青會留下來,到時候,相當於不花錢就娶了冬青這個美嬌娘做妻。

  怎麼看都穩賺不賠,雖心裡還氣冬青欺騙的行為,卻不得不佩服冬青處理事情的能力。

  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翠枝已經蒸好苞米飯,只差燒兩個菜就能吃飯。

  估摸著外出干活的李老漢和大狗該回家吃飯了,翠枝進灶屋准備炒菜。

  冬青對瑾瑜道:“我去幫幫嫂子。”

  瑾瑜點點頭,“嗯,我同你一起。”

  冬青和瑾瑜一同進了灶屋,翠枝正在洗幾顆品相不好的土豆。

  冬青上前搭手,“我來削吧。”

  翠枝並沒有接話。

  瑾瑜蹲在灶邊燒火,看著兩人笑道:“嫂子你別氣了,讓冬青幫你吧,她曾經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做這些事情是一把好手,你也能輕松一些,權當冬青彌補欺騙你們的愧疚。”

  翠枝這才起身給冬青找了一塊碎掉的瓷片,家裡只有菜刀,沒有趁手的削皮刀,削土豆都是用碎掉的碗,裂口十分鋒利。

  冬青削著土豆,翠枝索性先去炒一個白菜。

  “嫂子,土豆要切絲兒嗎?”冬青削完土豆,詢問翠枝要如何處理,她不知道翠枝准備做什麼菜。

  翠枝看了一眼,“要切絲兒,你先放那吧,一會兒我來切,怕你傷著手。”

  “無礙,我勉強會使刀,謝謝嫂子關心。”冬青心裡一松,翠枝還願意關心她,便不是只將她當做貨物,對她毫無情感,頓時笑得眼睛彎彎的。

  翠枝看著冬青的笑容,一時有些崩不住,眼看就要跟著笑起來,又趕緊把彎起的唇角壓下去,故作冷臉,“一邊兒去,我還氣你呢,莫要沒鼻子沒眼的。”

  “我知道,我會一直等到嫂子不生氣的。”冬青放下菜板,行雲流水切起了土豆絲,菜刀撞擊菜板的聲音響起,快速且均勻,土豆絲粗細幾乎一致。

  翠枝詫異的看了冬青一眼,她以為瑾瑜說冬青做這些事是一把好手,只是誇大其詞,沒想到冬青刀工如此了得。

  這樣的熟練度,絕對不會是新手,對廚房中事應該十分了解。

  雖然翠枝還冷著臉,但瑾瑜能感覺到氣氛輕松了許多,長得好看就是能耐,一個明媚的笑臉示弱,就能緩解別人心中氣怨。

  李老漢和大狗回來時,冬青三人已將菜盛上了桌,李老漢在院子裡洗手,大狗率先進了灶屋。

  “餓死了!媳婦兒給我盛飯。”大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如既往的吆喝。

  “大哥,給你飯。”冬青把一碗飯遞在大狗面前。

  “嗯。”大狗拿起筷子,正准備往嘴裡扒飯,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冬青?!你你你你……”

  翠枝往大狗碗裡丟了一筷子土豆絲,沒好氣道:“你什麼你,吃你的飯。”

  大狗飯也不吃了,放下碗,一把將翠枝拉到屋外,“這這這怎麼回事?冬青剛剛給我盛飯了,還叫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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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4 10:00:43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抄書

  翠枝無奈的嘆口氣,“冬青她不傻,一開始就是裝的。”

  “裝的?!那意思二狗不傻了,他媳婦兒冬青也不傻?”大狗腦子有點懵,怎麼著就能兩個都不傻了呢?

  翠枝點頭,“就是這麼個意思,咱家從今往後都沒有傻子了,冬青和二狗看上去比咱們家所有人都精明。”

  “嘿!這下二狗賺了,冬青細皮嫩肉的……”

  大狗話音沒落,就挨了翠枝一巴掌,“怎麼說話的?你可是冬青的大伯子,沒羞沒躁!”

  大狗自覺失言,“不是,我就是那麼個意思,那還得感謝冬青,她裝傻我們才能花三兩銀子就把她買回來。”

  “也許吧……先吃飯再說。”翠枝轉身回屋,有些憂心。

  最開始是因為二狗是傻子但干活不虛,翠枝覺得一舉兩得,自己得利還能解決二狗後半生的生計問題,才勸說李老漢夫婦買個傻丫頭回來給二狗做媳婦。

  後來二狗莫名其妙就好了,翠枝心裡欣喜的同時心裡還有些內疚,怕二狗發現她原本的打算,但依然勸說一家人留下冬青。

  男子始終粗枝大葉,兩兄弟之所以會不和,大部分都是因為兩家的妻子不和。

  而冬青心智純良,只要她好好待冬青,就不存在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算計而不和。

  可最終,冬青的傻只是裝出來的,實際上心靈通透。

  有老一輩趙氏和王氏的前車之鑒,翠枝擔心冬青會不會太過勢利,如果冬青處處算計打壓大房,她不可能當個包子任人欺壓,冬青和她鬧起來,大狗二狗就不能好了,而且她能不能算計得過冬青還是兩說。

  李老漢顯然沒想這麼多,之前想著如果二狗好了瞧不上傻媳婦,打算把冬青轉手賣出去,娶個機靈的回來。

  這下冬青既然是裝傻,還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兒?

  冬青沒有坐下吃飯,“你們先吃吧,我把這個豬肺處理一下。”

  用清水把那堆殘渣清洗了一遍,放在火上煮著,一會兒剁碎了拌上飯給三狼吃。

  翠枝在跟李老漢和大狗說事情始末,大狗眼睛一亮,“謔,弟媳婦你還真是湘王府的丫鬟吶?”

  冬青燒火的手一頓,“以前是,今後都不再是了。”

  自二姑娘把她發賣那一刻開始,她冬青就和湘王府再無瓜葛,和二姑娘……再無情義。

  大狗不了解其中緣由,“那是當然,你今後是咱們李家的媳婦。”

  瑾瑜起身把飯碗遞在冬青手裡,“我吃完了,你來吃吧,我燒火。”

  “嗯。”冬青沒有推阻,接過飯碗坐下吃飯。

  “你們覺得怎麼樣?”翠枝把話題繞回來,“冬青她要為自己贖身,說湘廊破廟裡她藏了銀子,二狗和爹去拿。”

  李老漢皺了皺眉頭,“冬青,你也不能確定銀子還在不在,若是我們去了,銀子沒了,豈不是白跑一趟,耽誤功夫。”

  “那是十多兩銀子,值得為此耽誤功夫,在被發賣前兩日我才去看過,銀子都還在,距現今沒過去多久。”

  冬青看了李老漢一眼,神色動了動,再看瑾瑜便安下心來。

  瑾瑜在一邊道:“要是你們嫌費事,那便我一人前去,明日是大年三十,後天一早我就出發,去到縣上搭車,應該不用幾日就能回來。”

  聽說瑾瑜要獨自出這麼遠的門,王氏心裡一急,看著李老漢,“他爹。”

  李老漢擺手道:“罷了罷了,二狗你腦子剛剛才好,我和你娘都放心不下,還是我與你一同去吧。”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瑾瑜與冬青一起把雜碎剁了喂給三狼,王氏突然把瑾瑜叫出門外。

  王氏的舉動讓瑾瑜摸不著頭腦,“娘,有什麼事不能當著冬青的面說?”

  “是這樣的。”王氏左右看了看,才踮腳湊到瑾瑜耳邊,奈何瑾瑜太過高大,王氏踮一下竟沒能成功。

  瑾瑜只得彎下腰配合王氏,王氏的耳語讓瑾瑜略微赧然,“娘,這事您別操心,沒見紅是因為我與冬青未行夫妻之禮,不是因為冬青不潔,我辦,今夜就辦。”

  王氏對瑾瑜床上沒見紅而耿耿於懷,之前想著冬青是傻的,也就一直沒問,沒有心智代表不是自願,本質上還是干淨的。

  但如今冬青坦白一切,這就讓王氏難以忽視這件事,忍不住來找瑾瑜問問,到底是什麼原因,要是沒行房就趕緊行了再說。

  瑾瑜是個現代人,他看中的,是冬青人性的閃光點,善良,聰慧,堅韌,遭受不平等待遇依然三觀端正。

  “那就好。”王氏得到瑾瑜的保證,才滿意的轉身回屋。

  瑾瑜回到灶屋,冬青正在洗三狼的飯碗,“娘找你說了什麼?”

  瑾瑜隨意笑了笑,“沒事,就是讓我看著你,別讓你跑了。”

  “我不會跑的。”冬青收好三狼的碗,洗漱過後跟瑾瑜一起回臥房。

  瑾瑜從灶屋順了一塊碗的碎片,站在床邊尋思割哪裡,他說過不會勉強冬青,但又要一勞永逸擺平王氏的疑慮,所以打算跟電視裡學一學。

  鋪床的冬青起身,奇怪道:“你拿削皮的瓷片做什麼?”

  瑾瑜沒有回答,撩起褲腿,往小腿上劃了一個不大的口子。

  冬青驚呼一聲,“你做什麼!”

  “噓,不要聲張,方才,娘找我其實是為了這事。”瑾瑜用手指從傷口上沾染血液,胡亂往床單上抹了一氣,床單中央就布滿零星的紅。

  冬青先是愣了一瞬,隨後面色通紅,手忙腳亂的找布條,小聲道:“我……我給你包扎傷口。”

  “不用了。”瑾瑜看著傷口不滲血就放下褲腿,傷口本就不大,他專門找了不顯眼的地方割,不可能下死手把自己割到需要包扎。

  冬青不自覺拽著衣角,“謝,謝謝你。”

  瑾瑜爽朗一笑,“不礙事,不疼,我們抓緊時間抄書才是正事。”

  瑾瑜把陳君然借給他的書拿出來,一一擺在桌上,“詩經孟子各三本,論語大學與中庸各一本,中庸和大學不厚,只要按照書上的字體大小來抄,這五沓紙應該夠用。”

  冬青點點頭,“應該是夠了的,若是不夠,待你取回銀錢,咱再去買上幾沓就是。”

  瑾瑜鋪好紙張,把茶碗翻過來,用檐口壓住紙的上端,“冬青,我不會寫毛筆字,一些字我也不大認得,還要請你指教。”

  “嗯,我給你磨墨。”冬青走到桌邊,才想起瑾瑜並沒有買硯台,無處可磨。

  “來用這個。”瑾瑜往冬青手裡塞了一塊細長滑溜的鵝卵石,“我今天特地在河邊撿的,應該能用。”

  冬青看著手裡的鵝卵石,不禁莞爾,噗嗤笑出了聲,“你可真是機靈,如此又用何物盛墨?”

  “以碗盛墨。”瑾瑜又取一個茶碗,將墨塊放進去。

  “甚好。”冬青笑意難止,往碗裡加了水,用鵝卵石慢慢磨起了墨。

  瑾瑜打開論語,執起毛筆,蘸了墨水下筆書寫。

  這應該只算是臨摹,因為瑾瑜對繁體字不熟,而且不會毛筆字,好在他曾經學畫,讓臨摹相對容易。

  冬青看著瑾瑜寫了整整一頁,不禁道:“你悟性很好,只不過動作太過僵硬,有許多壞毛病,如此下去你的手臂難以持久。”

  “我還以為你要任我自生自滅了,不如你來寫幾個讓我觀摩,我也好直觀的學習。”

  “嗯。”冬青接過筆,纖纖玉指捏著筆杆,筆杆的黑與肌膚的白形成強烈對比。

  輕挽袖口力運筆尖,點頓提懸起回落逆,整個動作輕盈且優雅,一行行清逸靈秀的字體躍然紙上。

  當年二姑娘的功課,大都由冬青抄寫,倒是讓冬青長了些本事。

  瑾瑜嘆為觀止,冬青這一手毛筆字,實在賞心悅目。

  冬青寫了兩列便停下,“可看仔細了?你初學就寫這小楷,為防止力道不穩,可枕腕書寫,沒有筆鋒也無妨,但切記放松肌理,以五指執筆,手心空虛,心隨意動,待你熟悉了,便可行雲流水。”

  “看仔細了。”瑾瑜又拿回毛筆,經冬青調整,執於毫毛上一寸處,將手腕枕在桌上,放松小臂肌肉與五指關節,再來書寫果然輕松許多。

  瑾瑜一邊炒一邊記住這個字的寫法,不認識的字便詢問冬青,解其所表,復理解整句含義。

  冬青安靜坐在一旁,拿出今日所買的布料和針線,找來一件破爛的舊衣裳,照著翠枝給她那雙鞋的大小剪鞋樣。

  時不時剪去燭芯,看瑾瑜姿勢不對就糾正一下,直到瑾瑜習慣正確的姿勢書寫為止。

  夜深了,只剩下燈芯劈啪之聲,兩人靜靜相對,各司其事。

  此情此景,當稱歲月靜好。

  瑾瑜再看到生澀詞語時,轉頭一看,冬青已經趴在桌邊入眠。瑾瑜抬頭一觀天色,確實到了該睡覺的時辰,何況今日走了這麼許久山路。

  瑾瑜彎腰輕輕將冬青抱起,冬青此時困倦得緊,臉埋在瑾瑜胸膛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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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8-5-4 10:00:55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春節

  過年,一直是很隆重的節日,辭舊迎新。常言道一年之計在於春,過了這一天,便又是新一年伊始。

  在臨近年關時,翠枝和王氏就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衣裳被褥也都漿洗過,准備迎接新的一年。

  清晨,王氏偷偷摸摸去看了瑾瑜和冬青的床,看到床上凌亂的血跡時,心裡長舒一口氣,二狗果然不負所望。

  二狗奪了冬青的貞潔,只要冬青是個正常女子,都不會再對二狗存有異心。

  這樣她就能安心過個舒坦年了。

  腊月三十這一天,所有人都停止下地干活,一家人安心留在家裡,為晚上的年夜飯搭手。

  過年旨在熱鬧團圓,李老漢和大伯一家雖然平日各過各的,來往甚少,但每年都會湊在一起過年。

  本就人丁不旺,兩家一起也好添幾分人氣。

  李老漢一家吃過午飯,帶上年夜飯的食材,去不遠處大伯家,跟大伯家的幾個兒媳一起准備年夜飯。

  大伯是長房,人口也比李老漢一家多,當年分家時,大房子分給了大伯一家。

  李老漢家現在住的屋子,不如大伯家寬敞,每年過年都默認在大伯家做吃。

  大伯家有三個兒媳,再加上冬青和翠枝過去,趙氏和王氏也能搭手,做年夜飯的人手綽綽有余。

  瑾瑜給冬青打了招呼,左右用不上他,他准備去山裡看看他們的陷阱。

  已經幾日不曾去看過,若是捕到野味兒,剛好可以拿回來過年。

  冬青沒有什麼異議,拎著東西跟著翠枝去了大伯家。

  未進院門,便能聽聞院子裡傳出孩童嬉笑聲,夾雜著幾聲婦人訓斥之語。

  見翠枝和冬青二人到來,正在訓斥小兒的小趙氏住了口,上前接二人手裡的東西。

  “你們來得早了些,先坐一會兒,艷芳和梅芳正洗碗呢。”

  艷芳和梅芳是親姐妹倆,恰好年齡相仿,媒婆說親時,兩姐妹都說給了李家,嫁給大伯家的二兒子和三兒子為妻。

  小趙氏接過東西,不著痕跡的看了冬青幾眼,雖然之前已經見過,再次見到,還是被冬青的容貌驚艷了一番。

  不禁有些羨慕,一個傻丫頭罷了,卻擁有如此傲人的皮相,這副皮相若是長在自個兒身上,該是何種光景?

  大伯一家剛吃午飯不久,大伯和三個兒子坐在院子裡剔牙曬太陽,大伯名叫李大壯,三個兒子分別叫李大牛,李二牛,李三牛。

  跟李老漢家的大狗二狗異曲同工,據說孩子名字取得越賤,就越好養活。

  冬青前些天倒是見過這些人,只不過還分不清誰是誰,至多能看出年長的那一位是大伯。

  “大伯,幾位堂哥。”

  翠枝上前叫了人,指著挨個給冬青介紹,“這是大堂哥,這是二堂哥,這是三堂哥,記清楚了,以後別喊岔了。”

  “大伯。”“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

  冬青十分乖巧,翠枝指了一人,便跟著叫一人。

  倒是讓大伯一家驚奇不已,李大牛都站了起來,圍著冬青看一圈,“這弟媳傻的稀奇,說是傻子,翠枝你卻耐心教她認人,她也聽話的叫人,翠枝你是怎麼讓她聽話的?”

  冬青昨日剛對李老漢一家坦白,大伯一家並不知道冬青不傻這件事,翠枝只得跟大伯一家說明一下。

  “冬青昨日趕集回來,腦子莫名就好了,她現在不是傻子。”

  “什麼!?”趙氏從堂屋跨出來,“不傻了?怎麼可能不傻?就算你們家積了德,二狗一個不傻也該差不多了,怎麼還能接二連三的傻子變成正常人?只怕是出了妖精吧!”

  恰好王氏隨後而來,跨進院子就聽到趙氏這般言論,頓時臉色黑了下來,“我們家堂堂正正,這麼些年總算是攢夠了德行,出妖精那也是好的妖精,但得當心著呢,就怕做了缺德事還不留口德,惡妖找上門,好的都能變傻了!”

  兩家人早已經習慣這兩妯娌,一見面就明嘲暗諷,呈口舌之利,好似誰少說一句就落了下乘。

  屋裡洗碗的兩姐妹已經完事,擦著手站在灶屋門口,兩個長輩的事兒,她們也不好插嘴。

  冬青豁然一笑,她並不在意旁人怎麼編排她,過去十年,比這難聽的話她聽得多了,麻木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我們把肉先煮一下,把菜處理干淨切好,到了時辰架鍋炒菜,也不至於事情都擠在一起做。”

  說完冬青默默擇菜,王氏和趙氏也就順著台階下了,都是些小打小鬧,畢竟她們還是一家人,鬧大了只會讓外姓人看笑話。

  下午瑾瑜從山上回來,拎著一只瘦小野豬和一只野雞,算是一次大豐收。

  動物也要過年,冬天地裡沒莊稼,山上沒有青草,活扣裡那兩顆玉米,對這些苦於生計的動物來說,是致命的誘惑。

  瑾瑜過來拿鑰匙,把野雞留在大伯家過年吃,野豬拿回家,改天拿去換錢。

  大伯一家對瑾瑜如何抓到這些野物很是好奇,特別是趙氏,這些野物在她眼裡,那就跟嘩啦啦的錢沒甚分別。

  旁敲側擊想從瑾瑜口中問出個法子。

  瑾瑜自然嚴防死守,若是讓別人知道他放陷阱的方法和地點,那他就別想再有這麼好的收獲。

  趙氏自此記恨上了瑾瑜,還是傻的時候不招人嫌。

  她就知道這一家都跟王氏一個德行,有好處只會自己藏著。

  臉上卻沒什麼異色,幫著把野雞處理了燉著,加上兩家准備的肉,應該算是個圓滿的年。

  晚上的菜是冬青掌勺,簡單的菜色,硬是讓她做出了格調,讓人看上去就胃口大開。

  眾人看冬青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這個女子,仿佛與窮山溝格格不入。

  冬青並未沾沾自喜,她所會的一切,都是因為二姑娘。

  二姑娘口味刁鑽,為了讓二姑娘好好吃飯,她只有費盡心思,變著花樣給二姑娘做吃食。

  她能有現在的手藝,全是因為伺候了二姑娘十年,一點一點磨出來的。

  幾個堂哥看瑾瑜的眼神都變了,從最初的不屑,到現在帶著一絲絲艷羨。

  試問,哪個男人不想擁有像冬青這般花容月貌,廚藝了得,看上去逆來順受的妻子?

  雖然冬青並非瑾瑜真正意義上的妻子,感受來自四周羨慕的目光,瑾瑜心裡還是有一股淡淡的自豪。

  吃完年夜飯,收拾完殘局,一行人坐在一起守歲。瑾瑜和李老漢因為明日一早要趕路去湘廊,遂提前回家歇息。

  幾個婦人湊在一起拉拉家常,王氏總是有意無意提起自家兩個兒媳,趙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兩家人湊在一起過年,除了熱鬧,免不了一些攀比之心,一整年過去了,過年時總是暗自較勁,看看誰家更勝一籌。

  趙氏很樂意李老漢一家到自家過年,是因為自分家這麼多年,李老漢一家從未占得過上風。

  每年這個時候,她都可以看到王氏越來越難看卻不好發作的嘴臉。

  開始分家時李老漢家就分得不多,後來兒女長大了,趙氏又開始拿兒女壓王氏。

  她們家閨女嫁到鎮上條件好的人家去了,給了好幾兩白銀做聘禮,而王氏沒有生閨女。

  她們家這一年又娶進門一個媳婦兒,而李二狗是傻的,根本娶不到媳婦。

  她又抱上了一個大孫子,而翠枝進門三年肚皮也沒個動靜。

  每年王氏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翠枝明事理又賢惠,今年她不僅能把翠枝搬出來,還能把二狗夫妻也搬出來。

  揚眉吐氣之感充盈,這麼多年了,她終於扳回一城,王氏看冬青越看越順眼,果真是他們家的福星。

  冬青想回去做沒做完的鞋,起身准備離開,王氏見出氣出得差不多了,索性也懶得逗留,領上兩個兒媳回了家。

  瑾瑜回家沒有抄書,而是把昨日抄寫的拿出來仔細讀上幾遍,確認沒有忘記其意,便放下書強迫自己入眠,養足精神才好趕路。

  冬青回到家裡,輕手輕腳把鞋樣拿出來接著做,她要先把鞋底納好,再來繡制鞋面,最後把鞋面鞋底縫合。

  納鞋底很傷手,山路砂石滿布,鞋底要足夠厚才能不被輕易磨破,十余層布料重疊,黏作布殼縫合。

  以至於納鞋底時得用上十二分的力,才能將針扎進去。

  因為沒有頂針,冬青昨晚使出吃奶的勁兒,才納了半只鞋底。

  冬青在角落點上燈,看到桌上放了一頁紙,紙上還壓著一個什麼東西。

  拿起來一看,卻是一枚頂針,一枚木質雕刻的頂針,內側磨得光滑,看樣子是剛做沒多久。

  紙上面有瑾瑜獨特的臨摹字體,“看你昨晚扎得艱難,今日上山突發奇想,為你打磨頂針一枚,你且試用,若不合適,丟了便是。”

  冬青忍不住彎起嘴角,看了看床上的男子,將頂針慢慢戴在手指上,竟說不出的合適,不松不緊。

  拿起針線試了試,雖然有些笨重,但也比之前徒手使勁好上許多。

  冬青直做到蠟燭燃盡,終於把兩只鞋底做好,剛想歸置針線上床睡覺,蠟燭已壽終正寢,燈芯倒在了蠟液裡,屋內歸於一片黑暗。

  這一截蠟燭,應該是這個家裡唯一也是最後一支,瑾瑜白日下地夜裡念書,斷然少不得蠟燭。

  冬青摸黑爬上床,尋思著明日交代瑾瑜,回程時買上幾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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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新鞋

  就算在農家,常年有干不完的農活,大年初一初二也是不下地干活的。

  而是拜拜年,串一下門走親戚。

  初一這日,瑾瑜和李老漢天剛蒙蒙亮就起床,拎著野豬順著山路往鎮上去了,希望用野豬換些銀錢做路費。

  冬青叮囑瑾瑜回程記得買蠟燭,目送二人直到消失在視線裡。

  新媳婦進門第一個年,正月裡要跟隨丈夫去所有親戚家裡拜年,翠枝和王氏商量了一下,准備等瑾瑜回來,讓瑾瑜帶上冬青去拜年。

  王氏與翠枝要去幾個交好的人家串門,問了冬青要不要一同去,也好認識認識附近的人家。

  冬青心裡還惦記著沒做完的鞋,便回絕了翠枝的好意,她要在這裡待上很長一段時日,附近的人家又不會跑,慢慢就會熟悉的。

  翠枝有些疑心,讓大狗留在家裡,雖然翠枝沒有明著說,幾人也都心知肚明,只不過是想讓大狗防著冬青有小動作。

  冬青沒說什麼,轉身回到自己的屋裡,拿出鞋面布開始刺繡。

  好在她只准備繡一些簡單的花色,花不了多少時間,到酉時初,日暮西沉,青色的布面上,已經對齊繡了兩份同樣的花色。

  相對繁復的鞋底和鞋面花色做完,剩下的,只需要將鞋面布貼在幾層內襯上,剪成鞋幫,縫制在鞋底,就可以拿去給翠枝。

  打開門出去,大狗正跟來串門的幾個男子高談闊論,見冬青出來,一些人臉上帶著調笑的神色,“謔,看不出來,你那傻子弟弟挺有艷福。”

  大狗爽朗一笑,“正經的說,我弟已經不傻了,這是我弟媳冬青,不僅中看,燒菜也是一把好手,一會兒留在這兒吃,嘗嘗弟媳的手藝。”

  說著轉向冬青,“快到晚飯時間了,娘和翠枝還沒回來,不知道回不回來吃的,冬青你先去做飯。”

  “好。”冬青應了一聲,轉身進灶屋,不由自主想起瑾瑜,若是李瑾瑜,定會自己做飯待客。

  人常說君子遠庖廚,別說君子,所有的男子對做飯洗衣都不屑於上手,理所當然認為是女子份內之事。

  在這深山溝,女子白日要跟隨男子下地,回家還要燒水做飯伺候男人。

  嘆了口氣,從何時開始,一點小事都能讓她想起李瑾瑜?也不知此時李瑾瑜和李老漢走到了哪裡。

  冬青把火燒起來,往蒸鍋裡加水燒著,卻沒有直接開始做飯。

  而是取一撮玉米面,加水熬成黏液,回到屋裡將幾層布粘合在一起,最後將繡制好的鞋面布端正貼上去。

  看著貼好的布殼,冬青長舒一口氣,讓它晾干一下,照這個進度,明日就能剪鞋面縫制完工。

  酉時末,冬青做好晚飯,翠枝和王氏沒有回來,看樣子應該是在別人家用飯了,一年裡,也就這幾天能夠放縱一下。

  晚飯過後,冬青收拾了碗筷,把昨日收起來的野雞腸子煮給三狼吃。

  三狼長得很快,皮毛顏色好像在慢慢淡化,從原來的灰色變成了灰白,看上去蓬松飄逸。

  冬青摸了摸三狼的頭,三狼抬眼,目光依然呆滯,卻往這邊挪了挪,輕輕靠在冬青裙角。

  看三狼的動作,冬青忍不住多了幾分憐愛,輕撫順滑的皮毛,“三狼乖。”

  因著家裡沒了蠟燭,天色擦黑屋裡就一片暗色,冬青無事可做,只得趁著天還沒有完全黑透,洗漱躺到了床上。

  冬青平躺在床上,直視這一片黑暗,人的依賴性讓她害怕,才過去幾日,身側沒有瑾瑜,心裡竟有些空。

  不知覺中睡過去,第二日冬青依然沒有出門,傍晚出去串門的翠枝回轉,冬青將一雙新的繡花鞋遞在翠枝眼前。

  “嫂子,你把自己的鞋給了我,這雙給你。”

  除了鞋面布是冬青專門買回來的新布,鞋底和裡層,都是李二狗曾經那破得不能再穿的衣裳做的,所以鞋子褐底青面。

  青色的鞋面上,零星繡著小小的白色玉蘭,由翠綠的幾片葉子和藤蔓牽繞,圍繞著鞋幫。

  鞋子整體形狀圓潤周正,配色清爽素雅,看上去賞心悅目。

  翠枝很是疑惑,“這……給我的?”

  在農家,一直在為生計掙扎,女子也要下地干活,沒有太多時間花在衣服鞋子上。

  眾人都身罩一件粗布麻衣,鞋子直接用破爛的衣裳裁小做成,根本沒有鞋面布,別提繡上花色。

  除卻寒冷的冬季,其余時候男子更是穿著四面漏風的草鞋。

  見翠枝不伸手來接,冬青把鞋子塞到翠枝手上,“嗯,就是給嫂子的,嫂子把唯一完好的鞋子給了我。”

  玉蘭花有眾多寓意,而報恩,恰好在玉蘭的寓意中。

  一旁的王氏顯然也看到了冬青遞給翠枝的鞋,從翠枝手裡拿起一只看了又看,“冬青,這鞋哪兒來的?”

  只怕這十裡八鄉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有這種手藝的不超過一手。

  “我做的。”冬青沒有隱瞞,“前些日子我的鞋壞了,嫂子把她的鞋給了我,上次趕集路過衣料鋪子,就買了青色的布料,給嫂子做了一雙。”

  “所以……這些天你不串門,是為了給我做鞋子?”翠枝想起自己兩天都讓大狗留在家裡,怕冬青跑了,一時有些過意不去。

  冬青笑了笑,“不妨事,前前後後加起來,我也只做了三天不足的時間。”

  翠枝看著冬青的笑臉,摸了摸鞋子,顯得愛不釋手,“這,這鞋太新鮮了,我穿不合適吧?”

  “嫂子你坐。”冬青讓翠枝坐在凳子上,蹲下身,脫去翠枝腳上那雙破舊卻洗得干淨的鞋,把新鞋給翠枝穿上。

  她故意選取耐髒的青色布料,白玉蘭也只是寥寥幾朵,與翠枝的許多衣裳都搭得上色。

  冬青打量了一下,道:“看,多合適,起來走走。”

  翠枝站起身,感覺都不忍心下腳去踩,前後走了幾步,“怎,怎麼樣?還行嗎?”

  恰逢新年剛過,翠枝身上的衣裳干淨整潔,那繡鞋不突兀卻很搶眼,平添幾分光彩。

  大狗在一旁嘿嘿笑了幾聲,“行,特別行,媳婦兒你穿上這鞋真好看。”

  翠枝嗔了大狗一眼,臉色微紅,看向王氏,“娘,你說呢?”

  王氏笑道:“好看,冬青那雙手巧得很,用來做農活可惜了。”

  “是啊,怪不得二狗這麼稀罕冬青。”翠枝恍然大悟。

  冬青看著幾人對那雙鞋的喜愛,心裡多了幾分考量,她在同等丫鬟當中能算出色,與一眾精通女紅中饋的大家閨秀比,只能算平庸。

  但因為所處環境的差異,她在這個深山溝,可以算得上頂尖,完全能做一個靠手藝吃飯的手藝人。

  無論是農籍還是貴籍奴籍賤籍,女子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打扮愛美,喜歡美麗的衣裳鞋子,喜歡精巧的飾品,喜歡胭脂水粉。

  冬青突然笑開了,“娘說的沒錯,雖然我曾是個丫鬟,卻對農活一竅不通,我何不利用所長?”

  “冬青啊……你這文縐縐的話娘怎麼不大明白啊?”王氏不明白冬青說的利用所長,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冬青計上心頭,“嫂子,明兒個初三,你暫時別去干活,穿著這鞋,去村裡有閨女或媳婦兒的人家串門。”

  翠枝皺起眉頭,“這又是個什麼麼蛾子?”

  人都有虛榮之心,穿起這般精致的鞋,自然想讓這清水溝的小媳婦兒們都看看。

  但翠枝不是那種張揚愛炫耀的人,穿著新鞋挨家挨戶去,她還真做不出來。

  “嫂子你不用主動提起,這鞋如此搶眼,旁人定能一眼看到。這麼些人自然會有人喜歡,若有人問你這鞋哪兒來的,你就說我做的,如果她們喜歡,可以備好布料絲線,我幫她們做,不過要收一些手工費,不能白做。”

  王氏和翠枝面面相覷,“這,這能成嗎?”

  冬青一笑,“成不成只有試了方能知曉,嫂子你能幫我嗎?”

  翠枝頓了頓,一咬牙道:“成,那就試它一試。”

  大狗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兒?

  第二天翠枝按照冬青說的,四處走走,跟大姑娘小媳婦兒拉拉家常,果然很多人一眼就瞧見了翠枝腳上的鞋。

  也有一些心態偏的,看到了也假裝沒看到,你不就是想穿出來讓別人誇?那我偏就假裝沒看見。

  翠枝第一天就收到了一份活,是村長的大兒媳李氏,她正准備了布料要做新鞋呢,就看到了翠枝腳上那雙精巧脫俗的鞋子。

  村長家條件相對好一些,房子都不是茅草屋,而是蓋的灰瓦,清水溝就兩戶人家住得上瓦房。

  村長的幾個兒媳不是省油的燈,既然全家供著陳君然上縣學,當然也不能虧待了她們幾房,每年都要做幾次衣裳鞋子。

  李氏把鞋面布料交給翠枝,拿出一個小布袋,“我沒買絲線,讓她先墊一下,繡的跟你這雙一樣就行,只繡花要多少手工費?”

  雖然沒有婆婆拿捏,但在另外兩個妯娌眼皮底下,李氏也沒能藏下多少私房錢,不至於連鞋底鞋幫都出錢讓別人做。

  她准備自己納鞋底,打鞋幫,到時候把繡了花的鞋面布拿回來貼上。

  翠枝一愣,冬青只跟她說做一雙鞋四十文,可以接受還價到三十文,沒說只繡花多少。

  翠枝眼珠轉了轉,“二十文,你知道繡花很費眼睛,而且還要冬青出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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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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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4 10:01:24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下地

    李氏有些猶豫,二十文都可以買一斤上等的肉了,但是翠枝腳上的鞋,于她而言確實十分誘人。

    “鄉里鄉親的,能不能少一些?”

    翠枝正想開口,抬眼看到村長的三兒媳打外邊回來,正往廂房去。

    翠枝靈機一動,扯著嗓子跟三兒媳打了個招呼。

    “小桃,剛到初三,你出去忙什麼呢?”

    李氏回頭一看,忙數了二十文錢塞到翠枝手里,壓低了聲音,“趕緊收好,別讓她看到,記得讓你弟媳繡仔細些。”

    翠枝剛把銅板收好,小桃就走到了跟前,“我去河邊洗幾件衣裳,翠枝姐你來這邊做什麼?你腳上的鞋可真稀罕吶!”

    李氏搶著道︰“我看翠枝腳上的鞋好看,花了幾文錢請她幫我繡花色呢。”

    小桃一聽來了精神,“幾文錢?你跟爹爹拿的錢嗎?還是說,大嫂偷偷藏了私房錢?”

    翠枝在一邊打圓場,“錢賒欠著呢,你嫂子說等跟陳叔說了之後再給我,這不鄉里鄉親的嘛,都知根知底,欠著幾天也無妨。”

    李氏跟著點頭,“家里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想,可從哪兒藏得下私房錢?是不是你藏過才懷疑我?”

    “哦?”小桃半信半疑,轉向翠枝,“多少錢繡一雙?爹爹是公平人,既然大嫂有的,我也有,給我也繡一雙。”

    翠枝低頭笑了笑,“布料你們自己準備,整雙做要四十文,若是只繡花二十文,自備絲線十八文。”

    “我大嫂的怎麼做,我的就怎麼來。”

    翠枝給小桃說了說,小桃道︰“翠枝姐你等等,我有絲線,我進去給你拿。”

    小桃轉身進屋,李氏感激的看向翠枝,“多虧你機靈。”

    這下不僅保住自己的私房錢,還能借機向村長拿錢,私房錢都省下來了。

    也都怪她那個公公,要是分了家另過,也不至于用一文錢都要伸手。

    當初婆婆過世她還暗自慶幸,沒成想不分家就罷了,公公還把掌家權緊緊的捏在手里,小叔子只知道花錢,兩個弟媳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日子是越過越憋屈。

    “沒事。”翠枝滿面笑容,剛好小桃拿了料子出來,翠枝拿上兩份活計往回走。

    若是不出意外,過不了幾天村長的二兒媳也會找上門,那就是三份,畢竟二兒媳是個更不好相與的主兒,又怎會少了自己那一份?

    李氏對翠枝幫她隱瞞心懷謝意,而最大的得利者,卻是翠枝。

    翠枝回到家里,把兩份料子交給冬青,“喏,冬青你可真能耐,你一天能繡一雙的花色,那一天就能賺十七八文。”

    冬青盤算了一下,忽略可能接不到活計的情況,一天十八文,一年也不過六兩有余的收入。

    但她不可能不吃飯,而且翠枝幫忙接的活,她還要分給翠枝一些,一年下來連生計都困難,何談湊錢入籍?

    “遠遠不夠……”只有白日跟著下地,保證生計,晚上陪瑾瑜念書時刺繡,一年下來才有希望存下幾兩銀子。

    見冬青愁雲慘淡的面色,大狗有些不淡然,“冬青啊……你知不知道,我跟二狗去鎮上做苦力,每人一天都只有十五文,你動動手指就能收十八文,怎麼就遠遠不夠了?”

    冬青扯了扯嘴角,“挺好的,我就隨口一說罷了。”

    用過晚飯,冬青喂了三狼,趁著天色還沒有徹底黑透,坐在窗邊給接回來的布料配了色。

    翌日,天邊起一圈魚肚白,冬青就起床洗漱,拿起布料開始刺繡。

    小桃的布料是淡綠,拿來的絲線是粉色,冬青在布料上勾勒幾朵桃花,和著自己剩下的白色絲線,繡上一朵漸變色的桃花,含苞待放嬌艷欲滴,就像剛剛從樹枝上折下。

    李氏的布料是藍色,沒有拿絲線過來,冬青考慮到李氏二十七八的年歲,用剩下的絲線給李氏繡了幾只素雅斑斕的蝶。

    蝴蝶翩翩起舞,與小桃的布料放在一塊,那蝶好似下在一刻就要活過來,撲到旁邊的花朵上大快朵頤。

    冬青用一天時間,把兩份料子繡完,放到翠枝手里,“你拿去交活吧,我還可以繡手絹,繡衣裳荷包,若她們滿意,大可以叫上要好的姐妹過來,花色任選。”

    “你一整天都沒休息,先去睡吧,這個我明天拿過去。”

    翠枝接過栩栩如生的刺繡,哪怕要繡的地方不多,一天之內繡出這些花色也不容易。

    這得多少年的功夫,才能達到如此境界?

    冬青點點頭,“嗯。”

    從小凳子上站起來,冬青覺得有些眼花頭暈,扶著牆緩了緩才站直身子,一整天高度集中精神,確實有些難以負荷。

    躺在床上,冬青尋思著明日去山上看看,看看瑾瑜的陷阱是不是又抓住了野物,已經好幾日沒有去看過了。

    距瑾瑜離開清水溝,過去整整四天,按理應該快回來了,冬青卻不免有些擔心。

    湘廊是黎國七洲之一廊洲的首腦地,為廊洲最繁榮的地界,廊洲之主湘王和州府軍民大臣柳知府的府邸都坐落在湘廊。

    而山河縣直隸湘廊治下,離湘廊主城算不得太遠,當初冬青坐在劉婆子的馬車里,走走停停兩天的時間就到了這里。

    就算瑾瑜和李老漢步行至縣城,再乘車前往湘廊,兩天時間也應該到了湘廊才是。

    如今過去四天整,瑾瑜和李老漢卻毫無回轉的跡象,也不知他們有沒有順利找到她藏的的銀錢。

    冬青想著想著,不知道過去多久才睡去。

    次日清晨,冬青依然按時醒了過來,趕著天色早,去了山上一趟。

    翠枝再沒有讓大狗看著冬青,也沒有叫冬青一起下地,只是叮囑了冬青一聲,她和王氏大狗要去地里耙地,讓冬青差不多的時候回來做飯。

    翠枝先把冬青繡好的鞋面布送去村長家,從村長手里一並收了三份活的錢,那二兒媳果然也是要一份的,特別是看了那兩人的成品之後。

    小桃和李氏拿著鞋面布,看著上面的花色愛不釋手,因為心境與年齡不同,自覺自己這一份比對方的好看。

    翠枝帶上二媳婦兒的布料要回轉,李氏忙跟了上去,“我去送送人翠枝。”

    翠枝自然知道,李氏為何如此熱心送她,到了拐角處,翠枝把村長付給她的錢拿出來,數了十八文還給李氏。

    “上次你已經付過錢了,我不會多收你錢的,這是你的那份。”

    李氏左右看了看,接過錢收起來,“翠枝你真是好人,我一定給我娘家人說道說道,讓她們喜歡都來找你做。”

    翠枝淡然一笑,“好,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告別李氏,翠枝將鞋面布和絲線包起來,直接去了地里干活。

    午飯時,冬青做好了飯,眾人回家一看,冬青果然又從山上帶回兩只野雞。

    翠枝把收到的五十六文錢交給冬青,對冬青和瑾瑜時常從山上帶回活的野物很是好奇。

    “能不能跟嫂子說一下,這些雞都是怎麼抓的,上次二狗找我要繩子,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事?”

    冬青把銅板數了數,遞給翠枝二十文,“是,但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等瑾郎回來,嫂子親自問他罷。”

    這次的陷阱被破壞了,冬青都沒有重新布置,不是她不想,而是實在沒有力氣把樹枝壓彎,那樹枝快要趕上嬰兒手臂粗細。

    看瑾瑜並沒有費盡全力,而她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沒能撼動,冬青對瑾瑜的力氣有了新的認知。

    “冬青你這是做什麼?”

    翠枝沒有收冬青遞過來的錢,這錢是冬青憑本事掙的。

    “拿著吧嫂子,要是沒有你出去接活,我也空有一雙手。”冬青把錢往翠枝手里塞。

    翠枝卻突然冷下臉來,“在你眼里,嫂子就是這麼斤斤計較貪得無厭是麼?旁人找你刺繡還得給錢,你給我做的那雙鞋就夠了,不用再給我錢。”

    冬青手頓了頓,她曾經生活的地方,就是得斤斤計較,你不能欠別人的,落人話柄,讓人有可趁之機,也要防著別人拿了你的。

    翠枝見冬青不說話,便把冬青的手摁了回去,“又不是多少錢,幾十文而已,你憑一己之力賺回來的,就留著作體己錢,買些女人家的玩意兒。”

    冬青默默將銅板收好,“謝謝嫂子。”

    翠枝笑道︰“這話說的,一家人哪來什麼謝不謝的,趕緊吃飯吧,餓死了。”

    “嗯。”

    吃過飯,冬青帶上三狼,跟著翠枝一行人下地,她要盡快適應農家的耕種生活。

    走在路上,冬青朝後山的方向看了看,山間的小路像一條麻線,上面並沒有行人歸來。

    冬青學習東西很快,拿上鋤頭,跟在翠枝身後,把地里的土挖松,成坨的土塊敲散,耙平。

    翠枝時不時看一下冬青,怕冬青第一次下地不適應,卻只見冬青面色發紅,額頭滲著汗珠,沒有絲毫懈怠。

    到了下午,翠枝眼尖,看到冬青手上起了幾個水泡。

    “冬青,你回去吧,等你到家差不多是該做晚飯的時候,咱慢慢來就是,一口又吃不成胖子。”

    抬眼看了看日頭的高度,雖然日頭還高,但冬青領了翠枝的好意,一會兒她手上的水泡該破了,得不償失。

    “那我回去了,三狼我們走吧,回家。”

    三狼在遠處樹蔭下,聽到冬青叫回家,立刻起身撒著歡兒跑到冬青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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