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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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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海的溫度 -【聞香榭·第一部】脂粉有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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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發表於 2018-7-9 03:07:25 |只看該作者
〔八〕

第二天吃早飯時,黃三還是同以前一樣,神態表情十分自然。

沫儿有心要試試黃三,故意大聲叫:“三哥!麻煩幫我盛碗粥!”

黃三低著頭喝粥,並無異樣。倒是文清接過沫儿的碗,幫他盛了。

剛吃過飯,沫儿還沉浸在黃三為何要裝啞巴的思考中,卻被公孫玉容爽朗的大笑聲嚇了一跳。

公孫玉容上次被文清送回家后大病了一場,第二天與元家的下聘之約自然也取消了。公孫不二心疼不已,到處帶著寶貝女儿游玩赴宴,結交青年才俊。半月前一次馬术比賽,公孫不二為了讓女儿開心,便替她報了名。雖然最后未得名次,但公孫玉容的爽朗大氣也贏得了陣陣喝彩,其中就有于公子。

今日來聞香榭選購香粉,于公子也陪了公孫玉容一起來,還帶來了一大包點心。沫儿深恐公孫玉容再提起要買他一事,斟了茶便遠遠站開。

公孫玉容選了几種花露,于公子耐心地給出建議。婉娘在一旁含笑不語。

選好香粉,婉娘將其二人送至門口,公孫玉容突然道:“婉娘,前日所見的那個宋公子,你還記得嗎?”

婉娘笑道:“當然記得。”

公孫玉容附耳道:“我看宋公子喜歡上你了。那天在白馬寺,大熱的天他追了十几里路,來問我聞香榭在哪里呢!”

婉娘笑道:“小姐說笑了。”

公孫玉容急道:“人家當你是朋友才說這些。宋公子人很怪,你要小心。”

“哦,是嗎?”婉娘奇道,“他怎麼個怪法?”

公孫玉容低聲道:“你可不要說我嚼舌頭。我就見過宋公子几次,他有時文質彬彬,才學驚人,有時突然變得舉止輕浮,庸俗不堪,而且變化就在一瞬間,像是兩個人一樣。”

婉娘問:“于公子和宋公子相熟,知不知道宋公子是一直這樣呢,還是突然變成這樣了?”

看了看在前面等著的于公子,公孫玉容接著道:“是啊,我也奇怪,就問了于公子。于公子說,剛認識宋公子的時候,他正常得很。一個月前,他們去洛水上划船對詩,不知怎麼,宋公子一腳踏空,竟然掉進水里了,這些文人秀士都不會水,趕緊請了漁家下水打撈,一個時辰過去連只鞋子也沒撈到。大家都以為宋公子肯定溺水身亡了,几人痛惜不已,有几個與宋公子交好的正手撫船舷放聲痛哭,卻見宋公子自己游回來了,而且身体柔軟,游得飛快。”

見婉娘聽得入迷,公孫玉容神神秘秘地說道:“于公子說,當時看著就覺得奇怪,因為曾親耳聽宋公子說過他不會水,是個旱鴨子。不過只當他是落水后急切之下的緊急反應,所以也不在意,一船人看到他沒事都很高興。但后來就發現不對勁了,他變得又俗氣又愚蠢,討厭得很。”

婉娘笑道:“我也覺得他這人有點怪。他還來我這里買香粉了呢。”

公孫玉容緊張道:“你不會喜歡他吧?他肯定是落水后受了驚嚇,變得不正常了。你放心,我以后可以給你介紹,你喜歡才華橫溢的,還是喜歡家世顯赫的?”

婉娘笑道:“多謝公孫小姐的美意。婉娘等什麼時候想找人做伴了,一定去找公孫小姐成全。”

公孫玉容喜滋滋道:“好吧。只要不喜歡他就好,頂討厭的一個人。”說著叫過于公子,飛身上馬,一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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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發表於 2018-7-9 03:07:38 |只看該作者
〔九〕

天氣太熱,沫儿吃了几塊公孫玉容送來的糕點,又吃了一個桃子,便不肯吃中午飯。結果不到晚飯時間,便叫著餓,和文清纏著婉娘上街吃去。這時有一個小童敲門,送來一張帖子。

婉娘打開一看,笑道:“這宋公子真懂人的心思,我正准備答應帶你倆上街呢,他已經在溢香園定好位了。”

溢香園新開張,就在聞香榭的巷子口,相距不過一里,主要經營牛羊肉湯等,兼有各種精致小菜,門口豎著八根三丈高的柱子,上面挑著八個牡丹花燈,左右兩個石獅,雖不似謫仙樓奢華,卻也氣派。婉娘三人剛到樓下,宋公子便在二樓窗口探下頭來,叫道:“婉娘!”又飛身迎下樓來,殷勤地幫婉娘去了帽子,拉好椅子。宋玉仁身穿一件白色府綢長衫,腰系玉帶,腰間掛了一個紅色同心結,結中打著一個玉玨,臉傅白粉,身灑花露,不說不笑時,倒顯得玉樹臨風。

婉娘笑道:“宋公子破費。”

宋玉仁喜笑顏開道:“婉娘能來,是小生的福分。”回頭告訴酒保:“可以上菜了,其他時候在門口候著就行了。”

婉娘道:“宋公子,我們今日喝一杯如何?”說著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來。

宋玉仁又要看,又要裝做沒看見,一邊眼睛溜溜地轉,一邊忙不迭地叫酒保:“拿酒來,拿酒來!”

酒保進來道:“客官要喝什麼酒?我們有上好的女儿紅和杜康,還有米酒。”

婉娘道:“那就杜康吧。”

一會儿工夫,桌子上便擺滿了菜肴。棒打牛肉、紅燒牛尾、醬爆鵝腸、烤羊排四個熱菜,還有涼拌耳絲、什錦時蔬、干煸香菇、麻辣酸筍四個涼菜,外有燙面角、鍋貼兩盤點心,最后上來一盆香氣四溢、潔白如奶的羊肉鮮魚羹。文清和沫儿顧不上說話,只管大吃大嚼。

婉娘不住咯咯嬌笑,宋玉仁雙眼迷離,再也不離開婉娘的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一會儿就滿面潮紅,舌頭打結。

沫儿吃飽喝足,揉著肚子躺在椅子上,抹了抹嘴,這才看了一眼已經伏在桌子上的宋玉仁。

那宋玉仁趴在桌子上,他的背上,趴著一條手臂粗細的褐色斑紋蛇,流著涎水,一滴滴落在宋玉仁的脖子上。

婉娘似乎並未發現,自己盛了一碗羹,嘗了一口贊道:“這味儿真不錯。”

沫儿扭頭見文清正低頭啃一塊羊排,便叫道:“婉娘,宋公子喝醉了,怎麼辦?”

婉娘也不抬頭,只管說道:“那等文清吃好了回去套車來吧。”

文清一聽,丟下羊排道:“我已經吃好了。”

沫儿急得沒法,唯恐嚇到文清,起身站到宋公子身邊,擋住文清的視線,道:“文清,還剩這麼多菜,宋公子肯定也不吃了,我們要不要給三哥帶一些?”

文清高興道:“好啊,好啊。”跑去問酒保要了几張油紙,將剩下的羊排、牛肉以及鍋貼、燙面角包了,回聞香榭趕車。

看文清蹬蹬下樓,沫儿才小聲道:“婉娘!”用眼睛示意宋玉仁的背部。

婉娘慢慢地品完了酸筍,這才笑道:“你這麼小聲做什麼?他又不會醒。”

沫儿緊張道:“我一直看到宋公子脖子里有條圍巾,卻原來是纏著一條蛇。現在怎麼辦?”

婉娘道:“他用了我的眼儿媚,又喝了杜康酒,得醉上一會儿,即使醒了也動不了。”

沫儿這才重新坐下。婉娘吃了一會儿,起身走到宋玉仁身后,拔下頭上的簪子,插在蛇的七寸部位。

那蛇一激靈,昂起來頭,扭動了几下,似乎突然發現自己現了原形,一雙黑褐色的小眼睛現出驚恐之色,舌頭一探,發出咝咝的聲音,嚇得沫儿慌忙站了起來。

婉娘仍然坐下悠閑地品嘗著菜肴,猶如沒看見一般。

“婉娘,”蛇突然變成了人臉,仍是宋玉仁的模樣,在沫儿看來,好像宋玉仁長了兩個頭一樣,一個趴在桌上,一個和婉娘說話,十分詭異。“你是怎麼……”

沫儿緊張地盯著人面蛇,唯恐他突然扑過來。

人面蛇仿佛看到了什麼,突然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大驚道:“你……你……原來你是……”

沫儿見人面蛇臉色大變,急忙回頭,卻見婉娘悠然自得地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片,笑道:“溢香園的菜肴真不錯,多謝宋公子。”

“是小生有眼不識泰山。原來婉娘早就看出小生的真身了。”人面蛇咝咝道,“小生冒犯了……可是小生對婉娘一片真心,天地可鑒。”

人面蛇的小眼睛里一片真誠,看來這倒是真的。但他說話時帶出的咝咝聲,還是讓沫儿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婉娘笑道:“能獲蛇兄公蠣青睞,婉娘三生有幸。”——原來他叫公蠣。

公蠣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小心翼翼道:“那這是?”他斜眼看看脖子上的玉簪。

婉娘笑道:“不知公蠣還記不記得今年三月三之事?”

一提到三月三,沫儿就一肚子別扭,要不是因為那天引發的一系列事,他也斷不會和婉娘定下“賣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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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9 03:07:57 |只看該作者
伍 烏靈煙

〔一〕

三月三。

在神都洛陽,各家各戶都要吃雞蛋、挖薺菜,游春踏青。

這天。洛水南岸大片的桃花正開得花團錦簇,遠遠望去,猶如少女緋紅的臉儿。踏青的游人歡聲笑語不斷,但最熱鬧的,當屬城外上東門外的商市。這時天時尚早,商市已經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各種吃的、用的、玩的、戴的琳琅滿目,一幅繁榮歡欣景象。

唯獨一個八九歲的小乞丐,頭發凌亂,眼珠漆黑,一臉的陰霾愁苦,顯出不符合年齡的老成。他縮著肩膀躲在一塊大石后面,偷偷觀察來往的人群。

一股誘人的香甜隨風四溢。小乞丐聳起鼻子,盯著不遠處兩個盛滿麻花的大籮筐不住吞咽口水,辨認著高高挑起的條額上寫的“上店街麻花”几個大字,恨不得去偷一些來。

他唯一的好友——劉庄村小五的娘病重,只想吃口麻花,小乞丐聽了好友的哭訴,拍著胸口保證幫小五弄些麻花回來,可現如今他在街市站了半天,一文錢都沒要到,肚子餓得咕咕響,別說麻花了,連最便宜的干饃饃都買不起。

賣麻花的中年胖掌櫃卻不曾注意到他,一邊手腳不停地做著生意,一邊同旁邊經過的熟人打招呼著,不多一會儿,兩擔麻花已經賣空了一半。

小乞儿嘆了口氣,剛想湊到麻花擔前討根麻花,集市上突然喧嘩起來,一個身穿綢緞芥衣的大漢,騎著匹高頭大馬,從集市東頭一路奔馳而來。一時間,賣糕點的、賣包子的、賣鹵肉的、賣日雜的、賣鐵鍋的,都慌不迭地搬起家什躲避,小乞儿嚇傻了一般呆在路中間,眼看就要撞上,被旁邊的王掌櫃一把拉到路邊。那大馬停也不停,一路“得得”地過去了。

“瞎,你這孩子……”王掌櫃這才注意到被自己救回一命的是個穿著破爛的乞儿。他素來心慈,看這孩子瘦瘦弱弱,腳上胡亂纏著几片破布權當鞋子,一時憐惜心頓起。遂叫小伙計找了個舊籃子鋪上油紙,裝了滿滿一籃麻花,又細心地在上面蓋上紅油紙,接著從陶罐里拿出一個雞蛋,遞給乞儿。

“孩子,今儿三月三,要吃雞蛋哪。這些麻花也送給你吃吧!”

小乞儿眼光一閃,似乎有眼淚要奪眶而出。他接了籃子,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老成地說:“王掌櫃人好,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王掌櫃一臉和氣地擺擺手,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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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9 03:08:10 |只看該作者
〔二〕

這乞儿正是方沫儿,年方九歲,無父無母,原先被汝陽縣梅庵的方怡師太收留,方怡師太半年前去世后,他只身一人流落到洛陽郊外行乞,平日就住在離貧戶小五家不遠的破土地廟里。沫儿表面刁鑽古怪,為人卻很重情義,他素來乞討看慣了別人臉色,不免個性有些偏激,如今得了王掌櫃一整籃麻花,倒喜得不知該怎麼好了。

“梆!”一個杏仁瓠子准確地打在他的頭上,還伴隨著一聲低笑。

沫儿朝杏殼儿丟來的方向斜了一眼,原來是個穿黃衫的女子,眉眼靈動,容貌清秀,站在高處的台階上,用一個魚戲蓮葉的團扇掩著口儿正對著他笑呢。后面跟著一個憨厚的少年,一手抱著個潔白的瓶子,一手拿著一包杏仁。

沫儿橫了他們一眼拉過山石旁邊一株低矮桐樹的葉子擦了擦手,不耐煩地撫掉頭發上掛著的半個杏殼子,轉身跑開。他決定先去河東挖些薺菜,一並給五儿帶去,才沒空理會這些閑人。

沿著洛水往東近水的地方,薺菜長得又肥又大。沫儿用棍子挖了,用前襟兜著,一會儿工夫就挖了一大兜子。看看差不多夠中午吃的了,他直起腰,准備回去,卻看見前面的草地上一閃:一塊魚形玉佩半掩在草叢里。玉佩有一寸多長,顏色翠綠,雕工精致,在魚背鰭處穿了一條紅色的絲帶,像是游人不小心掉落下的。

溫潤的玉魚儿握在手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沫儿用手掂量著,突然想,這個玉魚儿應該很名貴,要是當掉它,就可以給小五的娘抓藥了,一時跳將起來,恨不得一下子找到小五,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已經挖好的薺菜自是一棵也舍不得丟下。沫儿耐心地將薺菜兜在衣襟里。正要起身跑開,卻見一大漢張望著走了過來,一看到沫儿,就吆喝道:“嗨,小子,有沒有見到一塊玉佩?”

那大漢一臉橫肉,著一件芥色綢衣,將前方下擺撩起扎在腰帶上,露出烏黑閃亮的玄色長褲,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正是剛才在集市上縱馬差點撞到自己的人。

沫儿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看著他。

大漢向四周草草搜尋了一番,雙眉緊皺,目露凶光,道:“小子!我剛才就在這里撒了泡尿,回頭就不見了玉佩,就你在這里挖野菜,不是你撿了還有誰?說,是不是你藏起來了?”

濃重的黑氣,熟悉的味道,受驚的馬,噴涌的鮮血……一幕幕畫面紛至沓來。沫儿打了個激靈,眼底露出驚恐之色。

只見黑氣如一條條小蛇從大漢張開的鼻孔中進進出出,使他的臉呈現一種不尋常的死灰色。但那大漢卻毫無察覺,見沫儿不說話,把眼一瞪:“說你呢,小雜種!有沒有拿我的玉佩?”

沫儿一怔,聽大漢罵自己小雜種,頓時惱了,抖了抖衣服,順手把玉魚儿丟進薺菜中間,口齒伶俐地說道:“你這麼厲害作什麼?這地方是大唐李家的,又不是你家后院!你丟了東西,別人就來不得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撿了?別看小爺窮,你的破爛東西我還不稀罕呢!”

大漢只道小乞丐嚇唬一下就好了,沒想到他答的一套一套的,一時氣結,伸手來抓沫儿。沫儿雖然瘦小,卻十分靈巧,往旁邊一閃,大漢抓了個空,腳下一滑,趔趄了几步才穩住身形。沫儿趁機往回跑。

到底步子小些,又要顧著衣襟里的薺菜,跑了一段,眼看著大漢追了上來,可巧前面來了几個游玩的人。

沫儿將薺菜連同玉魚儿一同倒進旁邊的草叢里,將玉魚儿蓋了個嚴嚴實實,回頭對著大漢叫道:“舅舅饒了我吧,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大漢抓到沫儿,只管劈頭蓋臉地打來,沫儿哭得臉上眼淚鼻涕儿齊流,嘴里卻不閑著:“舅舅,我們家的房產不要了,看在和我娘兄妹一場的份上,您放過我罷……我娘都死了!都給您罷,我不去告官啦!”

旁邊有游人停了下來,圍觀議論。

那大漢又驚又氣,只顧“小雜種”、“打死你”地罵,下手更快,沫儿眼角很快紅腫,本來就爛的衣服也被撕去几塊。

一老者看不下去了,喝道:“住手!哪有這樣打孩子的?有什麼事不能慢慢講?”

大漢扭頭啐道:“關你何事!莫聽這小子胡說,我根本不是他舅舅!”

沫儿不等那大漢說完,哭著對老者說道:“我爹娘死了,舅舅想要我家的房產,非要說我拿了他的玉佩,要我把房子折給他,我不肯,他便追著打我……”說罷只管嚶嚶哭泣。

大漢大聲辯道:“我的玉佩丟了,他撿了去,卻不承認!我,我不是他舅舅!”

那老者見大漢一臉凶相,本來對他剛才的態度有所不滿,又看到沫儿哭得鼻一把淚一把的,再說舅舅哪有亂認的?便認定是大漢說謊,斥責道:“虧你還是長輩呢,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儿來!”其他游人也紛紛指責。

那大漢百口莫辯,再一看沫儿,看似哭得傷心,眼底卻現狡黠之色,不禁惱羞成怒,本想抓住沫儿再打一頓,卻慮旁邊眾人阻攔。遂惡狠狠道:“好你個狡猾的臭小子,你敢不敢讓我搜一搜?”

沫儿哭道:“舅舅,我真的沒拿你的玉佩。”說著把全身的口袋都翻過來,一一給圍觀的眾人和大漢看過。

大漢見確實沒有玉佩,眾人又目光爍爍,沫儿涕淚滿臉,鼻青臉腫,不漏一點異色,只好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眾人便也漸漸散了。

那大漢並未走遠,還在前方草叢中四處尋覓。沫儿呆立了片刻,突然飛奔追上大漢,說道:“喂,你是騎馬來的吧?你那馬儿太烈,今天不要騎了!”

大漢回身,呵斥道:“滾開!小雜種!”

沫儿站住,盯著大漢的背影,賭氣道:“哼,別怪我沒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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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9 03:08:23 |只看該作者
〔三〕

沫儿回去將薺菜重新攏起,將玉魚儿小心地放在貼身的內衣口袋里,這才起身。一抬頭,又看見先前丟他杏殼儿的黃衫女子站在左邊一蓬荊條處抿著嘴儿笑呢,少年仍跟在她身后。

沫儿見她笑自己,只當是滿面血污太過狼狽,遂扭過頭輕哼了一聲,跳上官道,准備回去。哪知那女子和少年竟然跟了過來。

此時已臨近中午,道路上行人漸少,黃衫女子步伐加快,和沫儿並排走在一起。沫儿用眼睛余光掃了一眼,並不在意,只管走自己的。

“他活不過未時啦,是不是?”黃衫女子輕笑道。

沫儿頓了一頓,卻不接腔,腳步更快。

黃衫女子也跟緊了,道:“喲,你跑這麼快干什麼?已經來不及啦。”

沫儿站住:“你胡說什麼?什麼來不及?”

黃衫女子淡然道:“還有誰?小五的娘,小五,來不及啦。”

沫儿頓時胸口一陣擁堵,淚光在眼眶里滾動。

黃衫女子嘆道:“唉,你畢竟還是個孩子。”說著,憐惜地摸了摸沫儿的頭。

她的手很軟,袖子里飄出一種幽香,讓沫儿覺得很舒服。沫儿呆了一下,倔强地打掉她的手,並生生把淚水堵了回去。

“我要回去了。”沫儿冷冷地道,“我不認識你。”

黃衫女子眼波流轉,吃吃笑道:“小兄弟,不是我要跟著你,是我的東西還在你那儿呢。”

沫儿冷笑道:“你的東西?老天爺給的東西,怎麼就成了你的了?”

黃衫女子還是一臉笑意,“那個玉魚儿,是我聞香榭的東西,在魚尾底部,有聞香榭的鐫刻呢。不知怎麼跑到了張龍那個市井無賴的手里。”

張龍自然就是剛才那個打沫儿的大漢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記得沫儿的提醒。

沫儿白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什麼聞香榭,也沒見過玉魚儿,老天爺給的就是這些薺菜,薺菜上面可沒打著你的名儿。你若想要,我就吃虧分你一半,就當積德行善了;你若不要就別跟著我,耽誤我中午包餃子,我還想好好地過個三月三呢。”

黃衫女子嗔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子!”然后莞爾一笑,又道:“要不我們做個買賣如何?”

沫儿道:“我一個小叫花子,哪有本錢和你做買賣?不做不做!”扭頭不聽。

黃衫女子盈盈笑道:“玉魚儿給我,你可以住在聞香榭,而且我答應你三件事,如何?”

沫儿哂笑道:“真是好笑,我又有什麼事情要求你的?什麼聞香榭聞臭榭的,我才不愛去呢!”

黃衫女子笑意更濃,隨手拿出一個三寸來高的黑色小瓶,往沫儿鼻子下一放。

黑氣源源不斷從小瓶中冒出,帶著那種又香又臭、難以描述的味道,熟悉而恐懼。沫儿的眼睛睜得溜圓,嘴巴微張說不出話來。

黃衫女子一聲輕笑,用手輕輕一撫,黑氣鑽入瓶子,瞬間不見。

沫儿滿臉憎惡,結結巴巴道:“你……你用這個害人……”

黃衫女子回頭朝身后的憨厚少年笑道:“看來烏靈煙做的沒錯了,下步便可做腐云香。”憨厚少年似乎很高興見到沫儿,慌忙解釋道,“不是害人,是為了破解它才做的……”皺了皺眉,似乎覺得說不清楚,熱切道:“你來我們聞香榭吧,我慢慢講給你聽。”

沫儿眼底警惕之色更重,瞪了他一眼,堅決地搖頭。

黃衫女子笑著朝少年擺擺手,自己俯身在沫儿耳邊悄聲說道:“在聞香榭,至少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被人當做妖孽。”

沫儿垂下眼睛,置之不理。

黃衫女子並不著急,微笑道:“好吧,我走了。如果你想明白了,就到城里修善坊的聞香榭找我。”伸手從少年背后的包裹中抽出一條鵝黃色的手絹來。手絹正中用金色絲線繡了一條金魚,旁邊用紅線繡著“聞香榭”三個字。“拿好這個,到時不管我在不在,都有人會安置你。”說罷將手絹塞到沫儿手中,帶著少年飄然而去。

沫儿目送兩人走遠,心中依然七上八下的。看著手中的鵝黃絹子,一時不知怎麼才好。有心想把絹子丟了,轉念卻想,這絹子用料精細,用來包裹那個玉魚儿倒是剛好。

眼看已到正午,沫儿匆匆回到自己藏身的破土地廟,把玉魚儿用絹子裹了藏在土地爺泥像的后腦勺里,換了一套干淨整潔的衣服,又找了條破口袋把挖的薺菜裝了,這才趕往小五家。

不知道小五的娘怎麼樣了……如果玉魚儿當掉給小五的娘治病就好了……可是那魚儿上有聞香榭的鐫刻,會不會被官府抓起來呢?……沫儿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跑得飛快,一會儿就看到了小五家門口的大柳樹。

一條小溪從邙山噴涌而出,斜著彙入洛水,將村落划為兩半,西邊的是郭庄,東邊的是劉庄。小五家就住在城外集市附近的劉庄村頭。

小五家的門敞著,沫儿叫了几聲,見沒人應,便走進堂屋,卻發現堂屋空蕩蕩的,小五和他娘都不在,他把早上王掌櫃給的盛麻花的籃子放床頭桌上,晃晃悠悠出了小五家。

突然想到黃衫女子的話:“小五,小五的娘,來不及啦。”

斜靠在門前的大柳樹上。天空藍得耀眼,太陽光很强烈,照在身上有一種不正常的暖。沫儿心想,那些光線是不是同黑氣一樣,能夠吸取人的靈魂呢,因為他覺得,他的靈魂已經被吸走了,只剩了一具乏力、倦怠的軀殼。

一群吵嚷聲從遠處傳來。一個農夫帶著几個人往小五家這個方向走來。

“大爺,您看,就是這所宅子,臨近集市,去城里也方便,你給看著開個價?”農夫點頭哈腰地對領頭的一個身著胡服的人道。

沫儿想起來了,那個農夫是小五的叔叔。

沫儿衝過去,大聲叫道:“小五呢?”

農夫回頭看到沫儿,不耐煩地說:“小五去長安學徒啦!”

沫儿不服氣道:“小五的娘剛死,小五就去長安啦?他還要回來呢,你怎麼能賣掉小五的房子?”

農夫皺眉罵道:“你從哪里蹦出來的?哦,你是……”

農夫抓起門旁的一把大掃帚,朝沫儿揮了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次咒死我家耕牛的那個小乞丐!小五的娘也是你咒死的吧!你這個小妖孽!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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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9 03:08:33 |只看該作者
〔四〕

沫儿逃回了他的小破廟。薺菜已經不記得丟在哪里了,麻花也忘了拿出來,臉上被掃把划了几條血痕。這倒沒什麼,可是他唯一一套体面衣服的袖口被撕破了。

小五的娘會死,在沫儿見到小五的時候就知道了,但他除了幫小五去要一籃麻花滿足他娘的最后願望,沒有其他辦法。

可是小五走了,他卻不知道。

衣服會被撕破,他也不知道。

沫儿換上小乞丐服,把脫下來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用油紙包了,然后坐下。

方怡師太說:“沫儿,不要哭呀。哭也改變不了什麼,還是要高高興興地繼續活下去。”

方怡師太說:“傻孩子,你知道就好了,別說出來。世人都被蒙了眼,你說了真話,他們卻會認為你是怪物。”

方怡師太說:“世上有壞人但也有很多好人。你不能因為一兩個壞人就也做壞人。”

方怡師太說:“唉,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但現在你是我的孩子呀。”

方怡師太說:“你看,我給你做了新衣服啦。你穿上我瞧瞧。”

方怡師太說:“孩子,我要死了,不能護著你了。離開這里吧,以后你要自己生活了。”

沫儿一向很聽方怡師太的話,方怡師太說讓他不要哭,他就不哭。今天他也沒哭,可是眼睛很不聽話,不停地流出一些咸咸的水珠,弄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土地廟不能再住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小五的叔叔就會來人來把他抓起來活活燒死,就像方怡師太死去那天一樣。沫儿擦干眼淚,站起來把包了衣服的油紙包夾在腋下,回身給土地爺恭恭敬敬地磕了几個頭。把包著玉魚儿的手絹取出,塞進懷里。

沫儿半年前來到洛陽,一直在城外討生活,少有進入城中的。如今既然小五走了,土地廟也住不得了,還不如進城算了。洛陽城這麼大,總能過得下去。

此時,心里如此盤算著,沫儿揣著玉魚儿和全部家當朝上東門走去。

一個鐵匠挑著集市上沒賣完的鐵叉、鐵鍬等,走著沫儿前面。將到城門口,扁擔后端的繩子突然脫落,上面綁的貨物落了地,另一端吃重下沉,扁擔倏然揚起。恰巧一輛馬車從城門中轔轔而出,揚起的扁擔“叭”地一聲打在了馬頭上。馬儿受驚,往左一竄,迎頭撞在一匹從城外飛奔而來的高頭大馬的脖子上。那匹馬一聲長嘶,前蹄站立,馬鞍上的人被直直地甩了出去。

事故發生几乎就在眨眼之際,眾人目瞪口呆,等聽到了從馬上摔下之人的哼哼聲,才有人跳將起來勒住馬,查驗傷者。沫儿回過神來,定睛一看,芥色綢衣,玄色長褲,不是張龍卻是哪個?

那張龍吭吭哧哧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塵土,伸手去抓馬轡,看起來似乎並無大礙。

沫儿心里長出了一口氣。正待轉身走開,卻見那張龍喉頭“咕”地一聲響,一口鮮血噴涌而出,頓時委頓在地。

沫儿大驚,睜大眼睛看著張龍。那張龍兀自吐血不止,眼見已經奄奄一息。沫儿從圍觀眾人的腿縫中看過去,一心盼望這張龍不要死去。誰知張龍恍然間抬頭,正和沫儿目光對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滿眼驚懼之色,抬手指著沫儿道:“你……你這個妖……”一句話未了,氣絕身亡。

沫儿渾身顫抖,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看到張龍凸起的眼珠子仍盯著自己,心怦怦直跳,害怕異常,大叫一聲,轉身逃進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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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腐云香

〔一〕

天色漸暗,路邊的酒樓店鋪都點起了燈籠,逶迤數里,斗移閃爍。其時洛陽城中實行宵禁,亥時三刻,閉門鼓一響,街上空無一人。狂奔一氣的沫儿貓著腰,縮在牆角蹲了一夜,几乎不曾凍死,不禁懷念土地廟那軟軟的稻草了。

哪知几日之后,沫儿就如魚得水,將洛陽城摸了個遍熟。

神都洛陽天街寬闊,綠樹成蔭,洛水穿城而出,其間澗水、伊水等河流彙集,山水秀麗;恰逢三月底牡丹盛開,姚黃、魏紫爭奇斗艷,宛如天堂一般。且商貿繁榮,民間富庶,乞儿並不多。如此一來,沫儿的日子竟比在鄉村還要好過,仗著機靈,會扮可憐,嘴巴又乖巧,很快便有店小二專門留給他一些比較好的飯菜。

他還覓到一處好的安歇所在:周公廟。周公廟設在福承坊,是紀念周公姬旦的祠廟,亦稱元聖廟。這廟晚間並不落鎖。沫儿便夜夜等閉門鼓打過之后,就偷偷溜進側房,並尋機將衣服和玉魚儿藏在廟內一塊石板之下。

這日,沫儿打算到南市去討些吃的,剛轉過定鼎路,就有一股香甜之氣飄來,著實誘人。隨著香味找去,沫儿摸進了皆是賣糕點的牌樓賢德里的巷子:馓子、桃酥、杏仁餅、麻花、油角、糖糕、桂花糕等,應有盡有,引得他口水漣漣。

沫儿在巷口一家賣馓子處討得一些碎馓子,狼吞虎咽地一口吃了,又去第二家。哪知第二家賣油角的伙計十分凶惡,不僅趕他出來,還順手給了他一火棍。

沫儿跳開,站在不遠處破口大罵:“你不給就不給了,打你家小爺做什麼?瞧瞧你的樣子,呲著滿嘴大齙牙,連糞叉都不用買了!充什麼大爺呢!”罵完又拍手唱起來:“好小子,長得瞎(洛陽土話,差的意思),憨斑鳩臉儿麻子花;大齙牙,當糞叉,又矮又丑賽倭瓜。小雀儿見了躲著走,小猴子見了叫呱呱。美人牽來大白馬,一腳踢你個大馬趴……”

伙計驅趕叫花子,路人本來見怪不怪,但聽到后來,見小叫花子伶牙俐齒,罵得句句押韻,十分好笑,都圍上來看熱鬧。那伙計本就因面貌丑陋至今未娶,一聽小叫花子奚落他,不禁暴怒,越發顯得齜牙咧嘴丑陋無比,抓起一把火鉗就來打。

沫儿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伙計始終在后面追。到了巷子尾,眼看要抓到沫儿了,沫儿扭身躲在路旁一個中年人后面。中年人倒也仗義,伸臂擋住沫儿,勸道:“張麻子,和一個小孩子較什麼真呢。”

張麻子氣哼哼地站了,說道:“王掌櫃,你不知道,這小乞丐牙尖嘴利,可不是什麼好鳥!”

王掌櫃顯然知道這張麻子的症結所在,嘆道:“男人相貌有什麼美丑之分?要不是你這臭脾氣,十個老婆也娶了,如今還不改一改?”

張麻子把火鉗重重地丟在地上,狠狠地瞪了沫儿一眼,轉身回去;走了几步又回來,把火鉗撿了去。沫儿在王掌櫃身后探出頭來,又擠眼睛又吐舌頭。

王掌櫃看著張麻子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回頭看身后的小乞丐,卻見小乞丐木呆呆盯著自己,滿眼驚懼,猶如被定住了一般。

王掌櫃只當小孩子被嚇住了,便自行走回店鋪營業,回身拿了一包放在櫃台深處的油紙包,遞給旁邊的小伙計,道:“把這給那個小叫花子吃吧。”

伙計走來把紙包塞給沫儿,原來是一包碎麻花。

沫儿仍呆呆地一動不動。

王掌櫃店鋪的招牌上,赫然寫著“上店街麻花”。

而慢悠悠走回鋪里的王掌櫃,黑氣已經繞滿了他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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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9 03:09:03 |只看該作者
〔二〕

愣了有一刻工夫,沫儿突然發足狂奔。包麻花的油紙破了,麻花掉了一地,也顧不上撿。

賢德里離周公廟有一段距離,等沫儿從周公廟里取了自己的東西來,午時已經過了。沫儿拐進一個小胡同里,找到一個僻靜的所在,把剩下的碎麻花一股腦儿倒進嘴巴里,然后拿了玉魚儿出來。鵝黃的絹子有些髒污,陽光下的玉魚儿透出一種沁人心扉的涼意。

聞香榭。修善坊的聞香榭。

修善坊就在南市附近。東都城內這樣的“坊”共有一百多個,分工各自不同。修善坊主要集中了賣胭脂水粉、釵環首飾、衣料布匹的商戶,是以沫儿很少去。

沫儿來到了修善坊,恨不得將各條街道的底儿翻出來,卻仍沒找到聞香榭。拉過几個路人,皆搖頭不知;就連街上几個老字號店鋪的伙計,都稱從未聽說過修善坊有叫“聞香榭”的。

太陽快下山了。已有香料鋪子、首飾店面關門謝客。沫儿在一家店鋪的門口坐了下來。

找不到聞香榭。怎麼辦呢?

莫非記錯了?沫儿拿出絹子,細細地看了一遍,沒錯,是寫“聞香榭”三個字。而且他也清楚記得黃衫女子說“修善坊的聞香榭”。

沫儿茫然地看著落日周圍的云朵由紅變暗,再漸漸不見,無意識地拿著絹子在手指上纏繞。

“喂。”有人輕拍沫儿的肩頭。

沫儿回頭一看,卻是那日跟著黃衫女子的少年。“原來你在這里呢,讓我好找。”少年輕聲道。

沫儿很高興,卻故意裝作不認識,問道:“你是誰啊?找我干嗎?”

那少年老實答道:“我叫文清。你不記得我了?三月三那天我們見過的。婉娘說你在找我們,要我帶了你去。”

沫儿哼了一聲站起來,大模大樣地說道:“那你還不帶路?”

沫儿跟在文清后面,七拐八拐的,來到一處大宅子的圍牆外面。紅磚綠瓦,飛檐翹脊,像是某個達官貴人的府邸后宅。

文清道:“到了。”

沫儿見著這圍牆上並無門,正滿腹疑惑,卻見圍牆突然開了,黃衫女子婉娘——今天穿了件紫衫——笑吟吟地迎了出來。原來門與圍牆融為一体,不僅顏色相同,連磚的花紋都毫無二致,從外面看不出絲毫破綻。

“快進來吧。”她笑眯眯地看著沫儿,口氣十分自然。

沫儿默默走進去,圍牆房門重新關上。

一進門,沫儿就被正堂里整面檀香木架上各式各樣的精致瓶子唬了一跳,這些瓶子或陶瓷的、或象牙的,或貝殼的,或碧玉的,正散發出幽幽的香味。

婉娘撫著頭發微微笑著,並不接話。沫儿站在中堂頓了半晌,十分突兀地說道:“我來做買賣。”說罷,便將玉魚儿遞予婉娘,直通通說道:“你說答應我三件事,那麼我現在就說第一件:幫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櫃。”

婉娘接過玉魚儿,笑道:“你還沒吃飯吧?——文清!”

文清應著,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放著一盤青菜,一盤葷菜,還有一個精致瓷碗盛了滿滿的白米飯。

沫儿從早上到几乎沒吃什麼東西,飯菜的香味刺激著他的喉頭咕咕作響。別說有菜,就是沒有菜僅一碗白米飯,他也照樣吃得下去。

飯菜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要擱往常,沫儿早就扑上去了,但今天不行。

“我要你幫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櫃。”沫儿咽了口水,將目光從飯菜移向婉娘,眼神堅硬得像一顆石子。

婉娘抿著嘴儿笑:“唔。先吃飯吧。”

沫儿倔强地盯著婉娘:“你不答應,我就不吃。”

婉娘摩挲著玉魚儿,低聲道:“你想好了?”

沫儿道:“我想好了。”

婉娘輕笑道:“你要是做了這個買賣,以后可就是我聞香榭的人了需得簽一紙十年的賣身契。安排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了,如何?”

沫儿心想:“難道你叫我殺人我也去?”

正欲張嘴質問,婉娘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麼,笑道:“你放心,殺人放火、劫道越貨這種非法的勾當我當然不會讓你去做,而且也不叫你白做,一個月三百文,怎麼樣?”

沫儿道:“那就是成交了?”

婉娘拍手道:“成交!”

沫儿再忍不住,扑上去風卷殘云,把飯菜掃了個一干二淨。

婉娘笑吟吟地看著他吃。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婉娘問道:“明天什麼時辰?”

沫儿將粘在碗邊的最后一顆米扒進嘴里,說道:“午時一刻。”

“什麼方式?”

“好像是……”沫儿遲疑了一下,“房子什麼的,倒了,正好砸到他。”

“你見到他時他怎麼樣?”婉娘又問。

沫儿道:“我聞到了。”

“什麼味道?”婉娘道。

沫儿皺眉道:“說不上來,又香又臭的。還有顏色。”

婉娘的眼睛亮了下,顯然很感興趣,“什麼顏色?”

沫儿道:“黑色。同你的什麼烏靈煙一樣。”轉而警覺,“你做烏靈煙干什麼?”

婉娘悠然笑道:“放心,那點烏靈煙害不了人的。”沫儿想想覺得在理,便不再糾纏,但仍滿臉戒備。

“為什麼要救他?”婉娘搖了搖手里的團扇,“就因為他那一籃子麻花?”

沫儿的臉呆了一下。那日王老板送一籃子麻花給自己,婉娘竟然也知道。“他是好人。”沫儿甕聲甕氣答道。

“好人不止他一個,”婉娘咬著嘴唇凝視沫儿,“救得過來嗎?”

“不,”沫儿固執地說,“其他人我不管。”

婉娘長嘆一聲,“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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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9 03:09:14 |只看該作者
〔三〕

這一夜,沫儿洗了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覺,似乎連個夢都沒有做,次日一早,穿上文清給他准備的衣服,下了樓,看到婉娘和文清已經起來了,正在擺碗筷。旁邊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從一個竹籮里挑揀一些黑紅色花瓣。

文清抬頭看著煥然一新的沫儿,似乎呆了,婉娘抿嘴笑道:“文清,以后你們——對了,你叫什麼?”后面一句卻是對著沫儿說的。

沫儿生硬硬地回道:“沫儿!方沫!”

婉娘看著沫儿一臉別扭的樣子,掩口笑道:“太好了!有了沫儿,這聞香榭就有趣了!”然后指著蹲在地上的男子對沫儿道:“沫儿,這位黃三哥,以后你叫三哥就好了——文清,你可是哥哥了,以后要讓著沫儿啦。”

說著拍了拍男子的肩頭,男子抬起頭來,婉娘指指沫儿,雙手比划著,看意思是告訴他來了個沫儿。那男子看了一眼沫儿,面無表情依舊干活——原來竟是個聾啞人。文清卻在旁邊連連點頭。

沫儿惦記著王掌櫃,吃了几口粥就連聲催促。婉娘卻不著急,慢悠悠吃了多時,上了樓好久才下來:身著青色寬袖羅紗裙,翠綠的長披帛,略施粉黛,云鬢高挽,頭上隨意插了一件碧玉簪,頸中帶了一串珠子,個個有手指大小,散發出隱隱的光暈,愈發映得她面如桃花,端庄大氣,與往日形象大為不同。

出了聞香榭,已有一輛華麗的馬車等在門口。婉娘乘車,文清趕車,沫儿則扮作侍從坐在文清旁邊。

到了麻花店口,已經日上三竿了。店面不大,卻很整潔,整個店里都彌漫著濃郁的麻花香味。但是不見王掌櫃,只有一個小伙計在整理櫃台。沫儿頓時有些慌了,不住探頭張望。

文清走進麻花店,高聲道:“掌櫃的在嗎?”

婉娘扶了沫儿,目不斜視徑自走進店中,傲然往椅子上一坐。文清方道:“叫你們掌櫃的來。我家夫人有事問他。”然后和沫儿站在婉娘身后。

伙計一看來者不善,慌忙斟了杯茶來,賠笑道:“我家掌櫃的今天有事不在,要到下午才能回來,夫人所為何事?不妨告訴小的?”

婉娘臉色一沉,小伙計彎腰賠笑道:“要不您留張名帖,讓我家掌櫃的一回來就去拜訪您如何?”

婉娘冷然道:“我不管他有何事,限你半個時辰內將他叫回來——如若不然,”冷哼几聲,“你信不信我把這個店子拆了?”

小伙計思量,莫非掌櫃的得罪什麼達官貴人了?心下惴惴。小心翼翼道:“那我就叫去,只是這店……”眼下之意要關了店門。

婉娘一擺手,文清“啪”地拍出一個金錠儿放在桌面上。小伙計點頭哈腰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您老先坐著。”說罷,飛快地去了。

見那伙計走遠,婉娘起身,從懷里摸出一片金黃色的東西來,巴掌大小,呈透明狀,瑩潤如玉。沫儿奇道:“這是什麼東西?”

婉娘微笑不語,遞給文清:“去把它貼在牌匾中間。”

文清看著笨笨的,手腳竟然麻利得很,連梯子、凳子也不用,對准“上店街麻花”的“街”字,將那金黃色的物什直拋了過去。那東西一碰到牌匾,便隱入不見,牌匾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婉娘又從袖里拿出一個白玉小瓶遞給沫儿,道:“把這個拿好。如今是辰時末,等到了午時,看我示意,想辦法將瓶子里的東西涂在他的太陽穴上。”

沫儿打開瓶塞,用力一嗅道:“是什麼好東西?”哪知一股惡臭扑鼻而來,几乎把他給熏死,慌忙又蓋上了。

婉娘笑道:“你再胡亂試東西,我可不管你了,后果自負。”

過了良久,在門口張望的文清叫道:“來了!”果見王掌櫃穿著一件嶄新的長袍,一溜小跑儿過來了。在門口抹了把汗,才滿臉笑著進來。

沫儿心虛,忍不住往后縮了一下。

王掌櫃自思一向謹慎,從未缺斤短兩,做奸耍滑,何處得罪了這位夫人了?今日侄子成親,午時要拜堂,可千万不能誤了時辰了——見婉娘冰冷著臉儿坐在椅子上,便拱手笑道:“請問夫人,這麼著急叫小的,所為何事?”

婉娘並不看他,拿起茶碗玩弄良久,方才道:“把所有的麻花包了送到我府上。”

王掌櫃長出了一口氣,眉開眼笑地指揮伙計:“快,趕緊。碎的放一邊。”足足有十几大包,兩人忙了良久,方才整理好。伙計拿了文清給的名帖送貨去了。

眼看時辰不早,王掌櫃臉現焦急之色,躬身道:“夫人還要些什麼?”

婉娘慢悠悠道:“你這個店不要開了,我要了。”文清把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放在台面上。

王掌櫃一張圓臉霎時變得蒼白,但笑意卻一點儿不減,小心翼翼道:“夫人,這個……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指著這個養家呢。”

婉娘看看店外,隨意地說道:“午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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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發表於 2018-7-9 03:09:30 |只看該作者
〔四〕

沫儿猶如沒聽到一般,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原本纏繞在王掌櫃身上的黑氣,一大部分被隔在了窗外。

婉娘回身道:“沫儿,你說我們把這個麻花店連伙計掌櫃一起買下來可好?”黑氣一次次彙集,一次次被擋在門外。

沫儿一驚,回過神來,笑道:“那敢情好!我就可以天天吃麻花啦!”

王掌櫃的臉霎時由白轉紅,額頭上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啊呀,有蚊子!”沫儿笑嘻嘻走上前,伸手在王掌櫃左鬢角處一抹,驚呼,“好大一只蚊子!你瞧!”伸手給王掌櫃看,果然手心一個斑點狀的血跡,好似一只吸足了血的蚊子被打死了。

王掌櫃只顧頻頻點頭。沫儿繞到王掌櫃右側,嘻嘻笑道:“王掌櫃,我家夫人想吃你做的麻花而已,你出這麼多汗干什麼?你怕我們買不起嗎?要不我拜你做師傅,等我學兩年,就把這店還給你,怎樣?”

王掌櫃垂手立著,賠笑道:“小爺說笑了。我這店本小利薄,鄙人手藝又不精,哪值得夫人如此費周折呢。”王掌櫃這才第一次仔細看沫儿,好似認識一般,心下疑惑,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沫儿踮起腳尖,比划著:“兩年我就長這麼高啦。”一不小心,向左一歪,右手正好按在王掌櫃的太陽穴上。殘留在王掌櫃身上那些若隱若現的黑氣瞬間消散。

婉娘皺眉道:“沫儿,不得無理。掌櫃的,你開個價吧。”

沫儿做個鬼臉儿,規規矩矩站在婉娘后面,眼睛卻溜溜看著店外。

王掌櫃苦笑了几聲,道:“夫人,實在是難為小的了。”

婉娘卻不理他,兀自閉目養神。

差不多過了一刻工夫,婉娘睜開眼道:“考慮得怎麼樣了?”

王掌櫃的鼻頭都紅亮起來了:“實不相瞞,這小店是小的心血,實在是不能賣掉。夫人若愛吃,小的每日遣伙計送到府上就是了。”顯然下定決心,堅決不肯出售。

午時一刻已經過去了。沫儿在后面皺皺鼻子,四處亂嗅:“什麼味道這麼臭?”

婉娘皺起眉頭,慍怒道:“這是什麼味道?虧你還是做食物呢!”

文清也使勁吸了吸,卻一臉茫然:“哪有臭味?我怎麼沒聞到?”

王掌櫃只管垂首稱是。

沫儿捏著鼻子頓足道:“快走吧,快走吧,臭死了!夫人要這麼個臭麻花店做什麼?”

婉娘拂袖道:“文清,付了麻花錢,走罷。”扭身出門,文清丟了一錠銀子,跑出店門。

王掌櫃還沒明白過來,婉娘一行已經走了,留下他和伙計二人面面相覷。

路上行人甚多,馬車走得並不快。沫儿心里很是輕松。幸虧王掌櫃沒認出他是三月三集市上的小乞丐,不然只怕要起疑心。

文清趕著車,看沫儿嘴角似有笑意,便問道:“剛才哪有臭味了?我怎麼沒聞到!我們不是要買麻花店嗎?”

沫儿白他一眼。

婉娘在車中輕笑道:“好沫儿!比文清機靈多了——其實只抹一側的太陽穴就行啦。”

沫儿叫道:“那你不早說?害我還要想盡辦法去抹右側?”

婉娘笑道:“還說呢,這麼貴重的腐云香,都被你浪費了!”

沫儿正要辯解,卻看見張麻子站在前面街口,手里拎著一根燒火棍,指著遠方罵罵咧咧,料是又有乞丐或與人發生了口角。

沫儿拍手唱起來:“好小子,長得瞎,憨斑鳩臉儿麻子花……”歌還沒唱完,街口牌坊上的“賢德”牌匾突然脫落,直直地砸了下來,“咣當”一聲巨響,整條街都震得抖了一抖;驚叫聲、呻吟聲、哭喊聲都響了起來。

罵街的張麻子正好被砸在下面,飛起的碎石傷了几個過路的行人,還有一小塊碎石飛到一家店的油鍋里,濺起的熱油燙得旁邊的伙計嗷嗷直叫。

附近几個身强力壯的街坊招呼著把石塊搬開,張麻子腦漿子流了一地,四肢抽搐著,眼見活不了了。

沫儿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血水順著地面的青石縫隙蜿蜒而行,心中一片混亂。文清抓住他的手臂說什麼他一句也沒聽見,耳朵旁嗡嗡直響,最后彙集成一句話:張麻子死了。

如何回到了聞香榭,沫儿已經不記得了,只覺得自己就像簸箕里的沙石,一會儿被揚上去,一會儿又被拋下來。有時周圍一片冰冷,就像他以前赤腳走在冰上;有時覺得周圍又變成了火海,烤的他渾身火辣辣地疼。

方怡師太抱著他,在他的小臉上親親。他咯咯地笑,伸手去摸師太的光頭。

他指著那個經常不懷好意地盯著方怡師太的楊大,稚聲稚氣地說:“你就要死啦。大石頭砸死你。”楊大下山時果然被石頭砸死了。村民說,梅庵里有個妖孽……

到處都是火,沫儿被嗆得咳了起來。方怡師太把濕衣服捂在他嘴巴上。

方怡師太帶著沫儿住在一個山腳下,沒人打罵他們。方怡師太教他認字,沫儿很高興。

到處都是黑氣,將方怡師太纏得越來越緊。沫儿扑上去趕,可怎麼趕也趕不走,那種味道也越來越濃……沫儿放聲大哭。

小木屋被點著了,沫儿趴在旁邊的山石后,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沫儿餓極了,去撿河里的冰塊吃,吃得牙齒打顫,渾身冰冷。

張麻子頂著滿頭滿臉的血,指著他喝問:“為什麼是我?”

……

小乞儿方沫儿,在初進聞香榭的第二天,就足足病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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