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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九聲厭] 金牌影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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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明奴

  明奴,執導者盧會奇,是一部小說改編大IP,背景設定於明末天啟年間,明熹宗在位時期,主角是一名小太監。

  主角名叫陰言,心性純良,天真懵懂,心思敏捷聰慧,只是到底可惜了——是個太監。

  他幼時便因容貌旖麗明秀,淪落風塵之地,卻始終堅守本心,不曾為外物所染,拐進去做了兩年龜奴,就被好心人救出,然後在九歲那年被人稀里糊塗送進宮裡淨身,做了個太監。

  時正值閹黨禍世,獨斷專權,魏忠賢大權在握,與當今皇帝朱由校乳母客氏狼狽為奸,大肆禍害當時的政治改良派東林黨人,鬧得人心惶惶,民變不斷。

  魏忠賢身體有恙,恐自己後繼無人,他在宮裡挑了又撿,終於把目光放在了陰言的身上。

  陰言骨骼奇佳,心思純正,正是魏忠賢心中繼承人的絕佳人選,有計較後,魏忠賢就把陰言收到了自己身邊作乾兒子,在考校的同時,也在傳授陰言各種知識,灌輸著奇怪的三觀。

  但偏偏陰言就不是個幹壞事的主兒,他渾身都洋溢著太監這種物種不該有的正能量,像個小太陽似的渾身都充斥著陽光——這是唯一讓魏忠賢對他感到不滿的地方。

  我要培養你,讓你繼承我的家財和地位去繼續為禍四方,結果你這麼正義,是要鬧哪樣?

  魏忠賢很頭疼,頭疼的結果就是,他決定當一個心機老頭兒去搞一搞事,一直搞到陰言黑化,他才罷休。

  為此,陰言遭受了各種各樣的考驗,但不變的是他至始至終的一顆純粹本心,晶瑩剔透,不染世塵。

  在各種各樣的任務中,一次烏龍,陰言追掉了自己本來的任務目標,誤打誤撞遇到了女主角尹如玄,雙方交手數回合,尹如玄傷重遁逃。以這次誤會為起點,陰言開始捲入了各式各樣的紛爭之中。

  原來女主是東林黨黨首的女兒,幾年前因其母在黨爭中殞命,與其父決裂出走,闖蕩江湖。

  在打鬥中尹如玄不小心掉落的一封文書中闡述了近來民間的一起民變,她呼籲自己的好友與自己一同去幫助百姓,匡扶正道,為百姓討回一個公道。只是信還未寄出,就已經被陰言截下。

  陰言原本的任務目標正是這次民變的組織者李祁山,魏忠賢原本用意是要他項上狗頭,陰言自然照做。

  只是在看完女主這封信後,陰言隱隱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也許並非自己以為的那樣正確,於是內心產生了深深的矛盾,是放走李祁山也放走尹如玄,彌補自己心裡的道德感呢,還是完成自己的任務和使命,彌補自己內心的責任感。

  陰言陷入了困惑,和對自己的深深懷疑。

  陰言這個形象原本設定的是不染纖塵,即使淨身這一點讓他有了瑕疵,但卻並不影響他的一顆剔透本心,這也是這個人物最核心的本質。

  只是劇情的推進似乎就是要把陰言這個人拖入紅塵,在影片的中部,在陷入對自己的初步懷疑之後,他遭遇了自己凡心的第一次悸動——女配登場。

  這個女配是朱由校的一名妃子,美貌絕倫,頗受愛寵,卻淪落到一生子女凋零殆盡的慘命——正是范皇貴妃。

  她生育一子一女,皆遭魏忠賢和客氏毒手,死不瞑目,導致她對朱由校乃至整個明皇室,都失去了信任,失望透頂。

  陷入絕望的瘋狂的她一心想要為自己的子女報仇,暗中聯繫上了尹如玄的父親尹大人,想要顛覆皇朝,江山易主,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只有一個要求——魏忠賢和客氏不得好死。

  尹大人自是應下。

  一方面他得知自家女兒近日回歸皇城,喜不自禁,暗中聯絡希望能與其修復父女關係,另一方面,他還得應付近日城中的民變事件,哪怕再不喜宦官當道,尹大人的心也是在皇權這一面的,他不能允許有人挑釁官權皇權,民變的頭頭們,都得抓住下獄。

  尹如玄知道了自己父親的舉動後,內心生寒,狠狠拒絕了來自自己父親的和好邀請,幫助以李祁山為首的民變禍事者們幾度逃竄。

  而陰言也在這一階段做出了選擇,他將尹如玄的信件呈上給魏忠賢,以表忠心,卻又主動要求負責這起事件,在暗地裡給尹如玄放水,二人的幾度交手,彼此之間都是惺惺相惜。

  在這段劇情裡,皇宮裡,可以任意出入的陰言遭遇了他此生最大的劫難——

  他見到了范皇貴妃。

  從來沒對任何女性有過妄想的他,第一次有幾分魔怔地忘不掉一個女人,在月下他遠遠遙望那份美好,無垢的心裡第一次生出幾分對自己宦官身份的怨恨。

  而此時的魏忠賢已經注意到了陰言背地裡的舉動,有幾分失望的同時,他依舊不願意放棄陰言。

  這幾年裡,他是真的對這個乾兒子產生了真心實意的感情。有時候他會想,如果當初他不為權位所動,選擇做一個好人,也許他會和陰言生活得很幸福,可惜世事沒有重來,很多東西,也沒有如果。

  他選擇再給陰言一次機會。

  他的廠衛已經鎖定了李祁山和他的屬下們的位置,他將位置交給陰言,下令讓他帶人圍剿,務必不漏一條活口。

  陰言再度陷入自我懷疑和無解的選擇。

  也就在這個陰言最崩潰最混亂的階段,陰言手上一直追查的一個案子讓他誤打誤撞地調查到了自己生父生母早逝的真相——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詔獄大案中,他的父母無辜捲入其中,就此送命。而這一切背後的主使,正是自己最為愛戴的義父魏忠賢,何其諷刺。

  陰言無聲落淚。

  多可笑,他一直感激義父,在這陰暗混亂的的宮闈之中給了自己一席之地,一個庇護的場所,讓他得以順利成長至今天的地步,殊不知如果不是他的這位義父,他本能夠與自己的血親一起度過美滿的童年,不會有那些顛沛流離,也不會有他今天這幅不完整的身軀。

  陰言的一顆心上,悄悄地蒙上了一絲陰影。

  他開始嫌棄自己殘缺的身體,在面對尹如玄的時候越來越畏首畏尾,而尹如玄一直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他就是魏忠賢最得力最喜愛的那位乾兒子。她只知道自己也對這個神秘又強大,屢次救自己於水火的男人產生了一些曖昧的情感,向來大膽的她自是勇敢告白,卻遭到了陰言的拒絕。

  幾番思索,夜不成眠,在范皇貴妃的美開啟了他對女性存在感的認知後,陰言突然正視自己的內心,意識到,也許他,對尹如玄已經有了幾分不一樣的感情。

  可惜他只是個宦官。

  在陰言悄悄有所領悟之時,自覺顏面有損的尹如玄已經賭氣離去,還不等陰言派屬下來通知的訊息趕到,尹如玄就已經帶著民變的組織者們一同跑路了。

  魏忠賢命陰言追殺,陰言幾度糾結,陷入心魔,最終還是決定幫助他心中所理解的正義之道,他選擇了幫助尹如玄對抗魏忠賢的人馬。

  即使陰言武功高強,也不敵千軍萬馬,在血泊之中,他殘存最後一口氣,眼睜睜地看著魏忠賢——他最愛的乾爹,一步一步踏在漫天飛雪之中,朝他走了過來。

  魏忠賢說,我此生少有的幾分真感情,都被你揮霍殆盡,陰言,我很失意。

  陰言滿面殘血,卻笑得和當年那個剛被魏忠賢領進門的半大少年一樣乾淨,他終於釋然,他說,我這一生,一直在做奴隸,我做妓院的奴隸,做皇宮的奴隸,做這大明皇朝的奴隸,臨了來,我只想不留遺憾地,放縱一次,至少要努力,不做自己的奴隸。

  義父,我不悔。

  魏忠賢站在漫天雪地之中,風雪迷人眼,誰也不知道,這位位高權重,掌大明皇朝數載大權的老人,有沒有在那一地猩紅之中,留下一滴眼淚。

  尹如玄卻沒能就此死去。

  就在她想隨陰言一同去的時候,有人阻止了她,魏忠賢把這個和東林黨人談判的最大把柄握在了手裡,自認為萬無一失,卻不料在他大調兵力追擊陰言的時候,尹大人早已經串通范皇貴妃,在宮內大換人馬,植入了自己的勢力,順便把落水後一直奄奄一息的病秧子皇帝朱由校也一同掌握在了自己手裡。

  魏忠賢回城時,局勢已經變了一方天。

  如果不是他投了那麼多心思,在過去的幾年裡,哪怕賠掉自己的大把人手也要調教陰言,如果不是他投了那麼多心思,在皇城風雲驟變的此時,還要花費那麼多心血在監視陰言追殺陰言上,興許他能注意到,這幾個月來皇宮中的那一點點異樣。

  就這樣,1627年,朱由校去世,明毅宗即位,所有無子嬪妃都被迫活葬,包括那位范皇貴妃。而魏忠賢則先被免職謫去鳳陽,後被迫在路上自殺,閹黨主要成員伏法,閹黨勢力受到致命打擊。

  在新帝的統治下,尹大人一夕之間炙手可熱,大肆陞官,而尹如玄被人從獄中放出後,已無生念,她削斷一頭青絲入廟為尼,用她的一生,去懷念那個不甘為奴的少年。

  明奴,明奴。

  表面上看,陰言是全劇中最憋屈的一個角色,從淨身後遇見心愛的女子都無法擁有,到被魏忠賢收為義子導致這一生都過得與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馳。

  他的一生壓抑,沉重,卻又偏偏擁有一顆純淨的心,導致這個角色十分富有戲劇性和複雜性,讓人為之惋惜。

  可是事實上,劇中最慘的不是陰言,是這一輩子都要淪落為自己奴隸的,王朝權位更替後的這些倖存者們。

  死,很簡單,活下去,才最是艱難。

  尹如玄背負著與父親的仇恨,一生都不願與父親修復關係,孤獨終生。

  魏忠賢背負著對權名地位的追逐,不肯放下,導致這一生錯過了本可以擁有的真摯感情,迷失真心。

  尹大人背負著對王朝的愚忠和對天下百姓的盲目責任感,導致了自己今生摯愛的去世,以及和自己骨血的永生無法諒解。

  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著可以挖掘的故事內涵和深層次隱喻,背後都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和邏輯體系,他們的人物交叉關係在故事的不斷推進和發展中不斷變換,不斷發育,在劇情一次又一次的小高潮中得到爆發,卻又被這個劇本自己附帶的沉重屬性壓制下去。

  在表面平靜的外殼下,是黑色的不甘沸騰著的滾燙血液,是這個王朝悲憤卻又無奈的無聲吶喊。

  這本來是盛繁極其喜歡的一個劇本。

  這個劇本送到她手裡挑選的時候,劇中的主角們都還沒定下由誰出演,那個時候,她覺得這個本子將是她職業生涯的一道關卡,一個契機,如果發揮恰當,這也許將成為她影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王牌代表作。

  她的演技,足以控制住這劇本裡任何一個人物的特徵和靈魂。

  盛繁動心了。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問片酬,就已經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對池姐說,這片子我接了,你告訴製片方,陰言這角色,我要了。

  是的,陰言,那個比雪還純淨剔透,生於臘八年月,死在三九寒冬裡的陰言。

  這將是她最大的一個突破。

  那個時候的竇扣一身傲氣,國內影壇已少有敵手。

  她年紀輕輕就拿下三大影后桂冠,刷新了國內大滿貫的年齡紀錄,如今地位漸長,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那個時候她走路都帶風,日程排到飛起,她的眉宇永遠恣意飛揚著,三十歲的女人了,眼睛裡還日日閃爍著不服輸的光芒。

  多好的機會啊,盛繁想,怎麼就沒了呢。

  連帶著那些過往,都一同消逝無蹤影了。

  明奴依舊如期開機,演員人馬照舊集齊,好像少掉一個盛繁,並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危機似的。

  盛繁換完了戲服,坐在座位上,一時就有幾分出神。

  蘭西蹦蹦跳跳地穿著宮女裝,像隻兔子似的蹦了過來,「盛繁盛繁,你看我穿這身兒好看嗎?」

  盛繁掃了她一眼,「咱倆的衣服,以及這一屋子女生的衣服,有什麼區別麼?」

  「當然有啊!」蘭西一本正經地指著自己的臉,「這不是穿的人不一樣麼,區別可就大了去了。至少我看你穿這身兒就沒人比你好看,嘻嘻。」

  盛繁扯了扯嘴角,扔了句你也穿得挺好看回去,把小姑娘逗得笑嘻嘻,這才算是把這一頁給揭了過去。

  空調溫度開得很低,風葉嗚嗚嗚地賣力鼓著,盛繁的手心都被吹得有些發冰,濕濕涼涼的,一爪子虛汗。

  時鐘無聲地走著,指針離那個十二的數字越來越近,而沈哥標誌性的渾厚聲音也在此刻於屋外響起。

  「我說,大小姐們,可以出來集合了吧,咱們就要開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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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1:39: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挑釁

  S市的夏天極熱,酷暑且無風,被網友戲評為華夏四大火爐之一,可謂是名副其實。

  這會兒已近正午,太陽明晃晃地掛在當空,萬里無雲,當是十分難熬。

  沈余站在屋簷下巴掌大點兒的陰影處,皺著眉頭張著嘴,這會兒是一臉的不耐。一直到屋內坐著的少女們都挨個兒慢慢走了出來,在外面擠成一個半圓,他張大的嘴才收了收,那種悶熱到窒息的感覺也去了點兒。

  少女們都畫著精緻的妝容,頭髮統一梳成扁圓形髮髻,露出一張乾乾淨淨的小臉,黑黝黝的眸子靜靜凝視著沈余,有些還微微露出了一絲不安,顯得眼神乾淨又清澈。

  一眼望去,猶如在大汗淋漓的盛夏喝下去了一大口加冰的可樂,一個長嗝兒打出,渾身都是爽氣。

  沈余捋了捋自己的頭髮,盡量友善得彷彿一隻狼外婆般笑了笑,「現在我來給你們講戲。」十分造作地清了清嗓子,他才繼續說道,「接下來要開拍的部分是陰言,明熹宗以及范皇貴妃的第一次見面,陰言由柯明扮演……」

  說到這裡,有幾聲壓低後的尖呼聲從中間傳出,沈余意帶警告地瞪了她們一眼,壓了壓情緒,等人群沒有聲音之後,他才繼續解說。

  「…..而明熹宗朱由校,由陸易扮演。你們飾演的呢,就是朱由校的宮女們,侍候他的出行。你們要做的就是陪著他從那叢花的地方,看見了嗎?對,就是那叢紫色的花那裡,保持五步的距離,一直陪著朱由校走,走到他停為止。低眉垂首,面帶尊敬,懂我的意思嗎?」

  一陣稀稀拉拉並不整齊的『懂』先後響起,沈余無奈地揮了揮手,「那就跟我過來吧。」一群人走到花叢邊,沈余開始編位置,兩列十五排,剛好三十個人,跟猛物巡視地盤一般繞著女孩兒們走了兩圈後,他的手指在人群中點了兩下,「你,你,出來。」

  盛繁抬眸,正好直直對上沈余的一根手指,她徐徐走了出列,又過了幾秒,一雙腳的主人也站定在她身邊。

  不理會女孩子們隱隱發出的騷動,沈余對她們倆打量了幾眼,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就你們倆,站隊首去。」

  安排完後,沈余繼續風風火火地點人站隊,隨意地拉來拉去,把隊列充滿以後,他就不允許大家動了,轉身彎腰小跑著走到了執行導演的身旁。

  日頭正曬,沈余用手上的文件夾遮了點太陽,「孫導,人齊了,啥時候開拍啊?」

  被沈余喊作孫導的正是這次明奴劇組的執行導演兼副導,盧會奇的老搭檔,經驗豐富。

  他一言不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手上朝上,沈余一下子就懂了,乖乖從兜裡熟練地掏出了煙和打火機,笑嘻嘻地給他點上。

  孫導瞇縫著眼睛狠狠抽了一口,滕雲吐霧一番,才從他老人家的金嘴裡懶洋洋地蹦了兩個字出來,「你猜。」

  沈余:……

  興許是沈余那副吃癟的樣子某種程度上愉悅了他,又是狠狠抽了幾嘴後,孫導把還剩大半截兒的煙頭扔在了地上,用腳尖擰了擰,終於開口,「行了,讓她們準備準備吧,小王,去休息室裡喊喊柯明和那誰,出來拍戲了。」

  一個帶著黑色棒球帽的工作人員乖巧地『哎』了一聲,也不問那誰究竟是個誰,轉身就去休息室裡叫人了,沈余也終於狠狠鬆了口氣,又小跑著回到了花叢邊,和一群已經開始嘰嘰喳喳的女孩兒們站在了一起。

  天氣正熱,沒有一點遮蔭的地方,再加上戲服又厚又重,人群裡已經傳出一波又一波的抱怨聲了,沈余靜靜聽了一會兒,開始還面無表情,後面卻突然臉上的不耐煩就爆發了,聲音渾厚得如同野獸般的咆哮「他媽的不干就滾,真當劇組多稀奇你們呢,拍個戲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大牌明星了。」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越壓越沉,轉為了一陣嘰裡咕嚕的髒話,聽不大清。盛繁默默注視著全過程,至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

  之前沈余不在,大家都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盛繁旁邊的女生一言不發,這會兒大家都安靜下來了,她卻突然打開了話匣子。

  「你知道的吧,明奴的劇組,進人很難。」

  她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聲音壓得很輕,像陣輕飄飄的風一般刮過盛繁耳邊。

  盛繁第一次正眼瞧這個能有資格和自己一同站在隊首的女生。

  她這會兒正眉梢高高飛起,面上挑釁中混雜了幾分不屑,卻又掐著一個剛剛好的度,不會讓人過分生厭。她的容色過分明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正是一開始盛繁遇上的那個,讓她趕緊讓位的女孩。

  這個女生一看就不像個善茬兒,盛繁她並不想招惹上這樣的人。不是怕,而是娛樂圈裡,最應該明白和學會的一個技能,就是明哲保身。

  盛繁開始裝聾。

  一聲輕笑,那個女孩兒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我演過的網劇也有三四部了,一些二三流的廣告代言,演出活動,大大小小也接過不少……呵,聽著好像挺厲害的吧,其實都是一文不值。」

  「你知道嗎,娛樂圈裡要想成名,作品靠的永遠不是數量,十八線的小成本劇,不管我接的有多少,也還是抵不過大製作裡面的一場戲。」

  「所以我來這兒了。」

  「我這種資歷,連試鏡的機會都沒有,但我不甘心。今天就是我背水一戰。」

  聽到這裡,盛繁似是提了幾分興趣,她一雙幽深的眸子定格在身旁女孩兒的臉上,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一雙細長上挑狐狸眼,眼裡倒映著正午的日光,彷彿勃勃燃燒的火焰。

  盛繁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梢。

  「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潛在的危機,而這種感覺,偏偏是我最不喜歡的東西,你最好慶幸你求的東西和我不是同一個,否則——」

  「————你會死得很慘。」

  說完這話,女孩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臉上多了幾分輕鬆。她狹長的眼縫瞇得更細,向著盛繁的方向探出了手,「我叫姜華,未來的幾年裡,這個名字都會時時出現在你們的視野裡,所以,可要記牢了。」

  陽光下,女孩一臉自信。

  盛繁眉梢依舊輕輕佻起,頓頓看了姜華幾秒,她也緩緩笑了,眉眼彎彎,迎上了姜華的手。

  「我,盛繁,你未來一百年的夢魘,也要記牢了。」

  姜華一把甩開盛繁的手,嗤了一聲,「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盛繁像是沒事人似的收回了自己被人家像是垃圾一樣扔開的手,臉上笑容是愈發地明媚,「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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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故人

  明奴這場戲的場景搭建十分唯美,劇組砸了大筆的錢,才搞出這麼一個浪漫至極的宮廷一角,以供陰言和朱由校說說閒話,以及未來陰言和范皇貴妃的第一次見面。

  這一場戲,拍得是陰言年方十四,剛在宮廷之中嶄露頭角,名聲遠揚之時,朱由校深深寵信魏忠賢,卻對陰言不以為然。在宮內跑腿的時候,陰言偶遇朱由校,引發了一番談話。

  盛繁她們要拍的,正是這一幕。

  在佈景師又帶著幾個人手過來清理了場地後,柯明穿著一身藏藍色的袍子,手上拎著頂黑帽子,就從一個房間裡走了出來。那身應該是太監服的袍子穿在柯明身上,連最頂上的那顆扣子都扣得是嚴嚴實實,滴水不漏,氣勢非凡。

  他一臉淡漠地站在對面,嘴唇微抿,讓人覺得他身週五米範圍之內,空氣似乎都要格外冰爽一些。

  身後的女生又是一陣尖叫。

  盛繁抬頭看了一眼,心裡幾簇小火苗就燃了起來,她狠狠地在嘴上罵了句。

  「人模狗樣。」

  她看到柯明這幅樣子就一陣來氣。

  重來一世,她心裡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柯明這狗東西,卻不料還是見到了,而且還是在頂替演她最心動的一個角色的場合。

  陰言讓誰來演她都不想落在柯明這廝頭上。

  盛繁不由得想起了生平恨事,輔以心裡那種酸葡萄的心理,恨得簡直牙根癢癢。

  她和柯明算是同期出道的新人,兩人又同樣演技過人,發展幾年,皆是同期之內少有敵手,自然會常常被媒體一同提起,相互比較。還有媒體會把他們倆比作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在業內也是被議論得津津樂道。

  盛繁那個時候,正是少女情竇初開時,柯明那張臉又確實是殺傷力非凡,自然也會有小小的好奇和臆想。

  她還曾經搜過柯明最出名的幾部代表作看,哪怕是萬分挑剔,盛繁都不得不承認,柯明的演技,在當今的國內,除了那幾位成名已久的前輩之外,已算是難逢敵手。

  最可怕的不是柯明演戲有多少技巧,而是他的表演根本無技巧可言,渾然天成,很容易就能把人帶入戲。

  人人都知他出道以後從不接重複的角色,這個天賦異稟的年輕人一直在挑戰自己新的極限,他的前途無量,一片光明。

  同樣是天才的代表,哪怕盛繁的起點不如柯明那般順風順水,如今卻也同樣成就非凡。她不是沒有和柯明一較高下的心思的,只是性別不同,戲路也不同,盛繁居然一直沒有能和柯明正面相逢的機會。

  直到那年,盛繁抱得她演藝生涯的第一個影后獎盃時,她接到了一部戲的邀約,男主正是柯明。

  也就是從這部戲的合作開始,盛繁對柯明的印象急轉直下,那些少女的浮想聯翩也就此消殞,柯明成了她的頭號仇敵。

  她看柯明不順眼,柯明對她自然也沒有幾分好臉色,在那部戲殺青之後,兩人合作進行宣傳,中途休息時,就連池姐都私下拉她過去詫異地問,你是不是哪裡得罪了柯影帝?我剛才看他看你那眼神哦,嘖嘖。

  哦對,在那場盛繁加冕影后的頒獎儀式上,柯明也恰好獲得了他人生中第一個影帝頭銜,兩人的名字還一同上過熱搜,連續數日頂在排行第一上,熱度久久不散,無數CP粉懇求他們兩個內部解決,乾脆就湊成一對。

  對此盛繁的表示是兩聲科科。

  「你在問我柯影帝的問題之前,不如先看看我的眼神,猜猜這頭大尾巴狼是如何先得罪我的。」她是這樣回答池姐的。

  池姐當時死死瞪了盛繁足有一分鐘,終於因為眼睛過酸敗下陣來,她佝僂著一瞬間似乎老了一萬歲的腰脊,帶著一臉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的神情無語地轉頭走了,邊踱步邊還念叨著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而盛繁的回報則是把池姐的可樂換成了一杯加冰的醋水,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為此不慎犧牲掉了自己私藏了兩個月的零食。

  盛繁當然是又把這筆賬記在了柯明頭上。在CP粉炒得最厲害的那一個多月,盛繁天天披小號馬甲去微博大放厥詞,和粉絲一番對撕,稱柯明這男人嘴唇薄眼睛尖,活脫脫一個刻薄狐狸相,和竇影后那叫一個五行八卦不對盤,如果網友們硬是要把他們兩個送作堆,受詛咒影響,國家男足可能這個世紀內都翻不了盤。

  受盛繁開的這一手好黃腔的影響,她差點被CP粉們乃至從隔壁趕來的男足粉們罵得第二天床都起不來,上萬的私信留言問候她全家,讓她滾回老家種田。盛繁畏畏縮縮地夾著尾巴做了兩天老實人,就又換了個馬甲出來蹦噠,繼續她如精衛填海般的大業。

  那段時期她的黑眼圈簡直重得不行,眼珠裡都是血絲,紅彤彤的,眼底還帶著青紫,簡直像個鬼。

  盛繁在保姆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接到池姐電話後才摸索著起身,素著一張臉去後台準備化妝對稿。那是一檔真人脫口秀節目,邀請了以盛繁柯明在內的幾大主演,談談戲裡戲外的有趣生活。

  呵,有趣他大奶奶個腿。

  盛繁想起了在劇組被無情鎮壓的種種心酸歷程,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哈欠,轉角就遇到了冤家柯明。柯大影帝還是一張光風霽月不染塵埃,渾身都冒著仙氣兒的臉,哪怕不化妝,都帥得毫無缺陷,讓人合不攏腿。

  這張光風霽月的臉轉向了盛繁,細細打量了她兩秒,眉宇深深地蹙成了幾條細線。

  說真的,如果不是這位主兒在她這兒印象太差,盛繁都想直接跳起來給他撫平眉毛,寧願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他,也不願意再看到他這幅蹙眉的小可憐樣。

  可惜盛繁深知這大尾巴狼的秉性,當下就陰陽怪氣地揮了揮手,「柯大影帝,能麻煩您讓個位,我借過一下麼。」

  柯大影帝連頭髮絲兒都沒動過。

  「你這是怎麼了?」他冷冰冰的目光凝在了她臉上,表情似有幾分嫌惡。

  盛繁猜測,估計是自己這邋遢樣兒噁心到這人了,她從齒縫裡嘶了一聲兒,毫不在意地回道,「最近莫名其妙的傳聞滿天飛,沒睡好。」

  說完柯明的嘴唇就動了動,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無奈盛繁自己先不耐煩起來了,她也不管拐角處空間不多,就用手搡了搡柯明的肩膀,跟小老鼠似的刺溜一聲就從縫中間鑽了過去,提步就走。

  她都走了一截兒了,又鬼使神差地回頭,剛好就撞進柯明一片深沉的目光裡——這人居然還沒走!還十分變態地盯她背影盯了那麼久!!

  盛繁被驚出了一背的冷汗,連忙加快了腳步,用幾乎快得飛起的速度走進了化妝間。

  那之後就是機械化地上妝和訪談,她全程心不在焉地做完訪談,魂不守舍地下台來,腦海裡都是那雙深沉又帶點兒說不清的冰涼的眼。

  不知為何,她似乎從那道目光中,感受到了那麼一丁點兒的哀傷,連帶著那幾日她的心情也跟著沉重,做什麼都不在狀態。

  盛繁依舊把這筆賬記在了柯明腦袋上。

  好在的是,訪談過後,那些滿微博流竄的傳聞就莫名地平息了下來,一夜之間,那些樂呵呵的吃瓜群眾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事件走向正軌,而『逼婚』的聲音慢慢小了下來。

  再後來柯明也沾上了別的緋聞,麻煩得甩都甩不掉,盛繁也就此清閒了下來,當然,這是後話。

  當時的盛繁還正翹著二郎腿縮沙發裡嗑瓜子兒,不用再繼續和腦殘粉們對抗讓她整個人都爽到翻天,而池姐就坐她旁邊的桌子上,也懶洋洋地玩著手機。

  不知道看到什麼,池姐的手指頓在了屏幕上好幾秒,然後就踢了她一腳,對上她不滿的表情歪著嘴角陰嗖嗖地笑了笑,「傻子,過來看看這個。」

  看什麼?

  盛繁好奇地伸直腦袋湊過去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張大圖,不知道哪個工作人員把她和柯明在劇組拍戲的一張路透照傳了出來,那幕戲設定是男主和女主發生了口角,女主憤而離場。

  男女主情感線一直十分內斂,在這場戲中是第一次爆發,男主追出去想要表明心跡,卻被守在外面已經冷靜下來的女主放了幾句狠話,言明所有過往一筆勾銷,再見即是陌生人。

  男主大為受傷,那種有苦難言,愛而不得的心情一直壓抑在心,在女主轉身後,終於狠狠地爆發出來,哪怕是男主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都能讓人輕易看透他的深沉愛戀。

  正是這個男主凝視女主離開背影的場面,被在場的估計是工作人員拍了下來,哪怕手機攝像頭像素不高,人們也能透過那麼一層屏幕,感受到男主柯明身上那種深深的絕望壓抑和深深愛戀。

  發佈這張照片的博主ID叫作我知道但我什麼都不說,他給這張照片沒有配字,卻反而更瘋狂地調動了網民的腦洞和想像力,僅僅半個小時,點贊數已經破萬,底下的評論更是已經囤積了好幾萬。

  盛繁點進去看,前幾條熱評都是幾個影評圈大V的點評,大肆表揚柯明的演技又出新高,國內影壇已經無人可擋其崛起之勢,眼神的把握細膩到位又不會讓人覺得太過,一張照片,足以詮釋柯明的影帝之名。

  再往後翻,就是柯明的粉絲們在帶節奏刷隊形了,盛繁一眼望去,滿屏都是鮮紅的小愛心,不是誇演技就是贊臉,一群老婆粉瘋狂尖叫,隔著一個次元都能感受到她們內心那赤裸裸的愛。

  盛繁癟了癟嘴,接著往下滑,一個博主的評論吸引了她的眼球。他的評論底下,插樓回復的人數最多,點贊數量也是極為龐大。盛繁定睛看了兩秒,下一秒她就手一軟,不小心點了個贊。

  她連忙手忙腳亂取消了,又像捧著個燙手山芋似的把手機扔了回去,一抬頭就對上池姐笑得賤兮兮的臉,「怎麼樣啊,內心有沒有小人在尖叫著歡呼雀躍啊?」

  盛繁冷笑了兩聲,「我看現在的網友眼睛怕是近視得很。」

  池姐也沒再多說,看她一臉炸毛的樣子,嘖嘖了兩聲就開始接著刷微博了,時不時意味不明地奸笑兩聲,讓盛繁很想一腳把她踹出去。

  如今的盛繁再想起這些舊事,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經過了死亡的考驗,盛繁對柯明的那種一見面就上頭的煩躁情緒,居然還是一點兒都不曾消減,只是比起過去,死過一次的她到底是對對柯明多了幾分難言的親切感。

  不過數日,已是恍如隔世,好在故人還在。

  那種感覺,讓盛繁自重生以後隱隱綽綽的不真實感消退了些。

  再看柯明,盛繁那種見到死敵的炸毛眼神變得溫和了幾分,打量幾眼,總覺得柯明好像瘦了點兒,憔悴了點兒,整個人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有著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卻總是讓盛繁隱隱約約摸到一種頹敗的氣息。

  還想再作打量時,柯明一直看著正前方的眼珠子動了動,冰冰涼涼地朝這邊望了過來,而盛繁身後的人群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女孩子特有的嘰嘰喳喳聲瞬間充斥在了盛繁耳邊。

  和柯明遙遙對望,盛繁莫名地被凍了一下,心裡暗自嘀咕這男人怎麼能跟個冰塊兒似的那麼冷,面上卻恍若只是不小心的對視,慢悠悠地把眼神挪到了別的地方。

  過了好幾秒,盛繁才感覺自己身上那種被人鎖定的壓力淡了下去,她暗暗鬆了口氣。

  姜華的聲音適時在她身邊響起,「我曾經和柯明見過一面,他誇讚過我的演技。」

  盛繁無聲地哦了一下。

  姜華也點到即止,沒有再多做什麼解釋。

  盛繁懶洋洋地站在日光裡,像只打盹兒的貓似的半瞇起了眼睛,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當年那個網友評論的一番話——

  「你們當真是看不出來,這柯明的眼神不只是演技好的關係嗎?柯大影帝借戲宣洩感情,自認為藏得精細,殊不知一顆真心都要掛在別人身上去了。情竇初開啊,想當年,我也是年輕過的人哪,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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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矯情

  燈光,場景,攝像,一切就位。

  孫導一個人坐在馬扎上,臉上帶了幾分焦躁,嘴唇上都是燥干的死皮。

  「小王!」他一聲怒喝,「去看看演員準備好了沒有,搞什麼夭蛾子呢!大家都等著呢!」

  小王此刻的表情也不大好看,只是臉上還得擠出點兒笑,佝著腰小跑著朝一個房間裡去。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一臉苦相的又佝著腰跑出來,表情為難裡帶了幾分委屈,「孫導,演員說還要一點兒時間準備,沒化完妝。」

  孫導惡狠狠地把自己手上的本子砸在了地上,叉著腰站起來踱了兩圈兒步,白森森的牙被他死勁兒呲著,像是要活生生咬下誰的肉來。

  他站在那兒重重呼了兩口氣,像是要把什麼東西給壓下去,「那就叫演員再快點兒,別讓所有人都乾等著!」

  被指作『所有人』的盛繁一行女孩都把頭微微垂下去,生害怕戰火蔓延到自己這兒來。

  氣氛如死一般的沉寂。

  小王一臉要死了的表情,登登登地又朝著那房間跑了過去。

  盛繁掀了點兒眼皮朝孫導那方看去,率先撞進眼簾的,就是站在大棚下面無表情靜靜佇立的柯明。

  他眼睫垂下,看不清眼底神情,只看得見他眼瞼下方睫毛打出的一片濃重陰影,整個人身周縈繞著一股清冷疏離的氣息。

  盛繁靜靜看了他兩秒,莫名就覺得眼底有些發澀,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感染到了她,讓她覺得此時的柯明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令人憐惜。

  但她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下一瞬柯明冷冰冰的眼神就已經順著她的目光追了過來,像是在空茫的大草原上獵食的鷹隼,直截了當,毫不留情。

  只是他這眼神也就嚇唬嚇唬別人,盛繁可是當年天王老子的頭上都敢放肆的人,被唬到一次也就罷了,第二次還來就真是她的問題了。

  盛繁不僅沒被嚇到,還賤兮兮地朝著柯明笑了一個——她記得以前柯明最討厭她這樣跟個狐狸似的賤笑了,每次她一笑,只要被他看到,她就會多倒上那麼一次血霉。

  果不其然,柯明似乎是厭惡地抿了抿唇,目光又收了回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他在那裡站著,莫名讓人覺得有幾分寒涼的樣子。

  盛繁沒意思地癟了癟嘴,把自己賊溜溜到處望的眼神又收了回來,眼觀鼻鼻觀心,乖巧得像個小學生。

  大家又在烈日下等了那麼十來分鐘,小王才抹著汗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對著孫導狀似無奈地笑了笑,而又過了那麼一會兒,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才從房內傳了出來。

  「哎喲,好熱呀!這麼熱還怎麼讓人拍戲啦。」

  一個穿著複雜宮袍的女人婀娜多姿地走了出來,手擋在額上,被半掩的臉上滿滿都寫著嫌惡。

  太陽下,她精緻的臉上畫著大濃妝,強烈的日光把她也襯得有幾分雍容華貴了起來,明艷奪目不敢讓人直視。

  盛繁偷偷瞄了那方一眼,心裡瞬間就是一陣恍然大悟,她輕輕地哦了一聲,音量低得誰也沒聽見。

  岑喻一啊,怪不得。

  人家後台可大著呢,資本擺在那兒呢,怨不得別人這麼造作。

  「我說孫導,咱們可以拍戲了不啊,這天氣好熱呀,快點拍完收工了好吧。」岑喻一的聲音似乎是從喉嚨裡硬生生擠出來的,帶了很重的鼻音。

  孫導面無表情:「你要是配合,早點把戲過了你就可以走,我們也省點兒事。」

  岑喻一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一聲不屑的笑,眼珠子轉了一圈,瞥了他一眼,「還怨上我了是吧,行啊,那咱就開拍唄。」

  她扭了扭身子,不再看孫導,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柯明所在的方向,在什麼回應也沒得到後,又冷冷嗤笑了一聲,走到自己戲裡該站的站位。

  見她準備好,孫導也不耽擱了,場記上前打板後,鏡頭也開始動了起來。

  女人開始講起了台詞,「這日頭正好,連帶著花也精神,一年一個輪迴,哪怕是敗了,第二年也照舊重長,只可惜我這身子…….」

  她做作地歎了口氣,手就要撫上額鬢,身後的侍女擔憂地迎了上來,還沒開口,就被孫導惡狠狠地一聲卡喊了停。

  「重來!演員注意入戲!」孫導的眼神飄過岑喻一的身上。

  被折了面子的岑喻一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只是也沒說什麼,場記打板後,拍攝繼續。

  她先徐徐吐出了一口芳氣,抬頭望了望天,醞釀足了眼神後,才有幾分憂鬱的低頭,繼續念台詞,「這日頭正好……」

  「卡!」孫導又是一聲喊停。

  「岑喻一,注意你的表情!入戲知道嗎!」到了拍戲的場合,孫導也投入了自己的狀態中,不再像之前那樣憋著忍著岑喻一的造作了,不僅直呼她的名字,他臉上也多了些不滿和怒容。

  「再來!」

  第三條。

  這次更慘,岑喻一興許是覺得之前自己的入戲不夠,比之前的兩條更浮誇了些,又是唉聲歎氣,又是搔首弄姿,好半天才把手撫在花身上,輕吸一口氣準備開念台詞。

  這次連盛繁都有幾分看不下去了,伴著一聲響亮的卡,她秀眉輕輕蹙了蹙,只是不到一瞬,又徐徐展開,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情。

  盛繁早先只是聽說岑喻一的後台硬,小動作多,據說她常常利用投資人注資的權力,為自己交換到大製作裡面的一些名額。

  曝光率足了,再加上她的顏值也不低,竟然也俘獲了一批腦殘粉,在娛樂圈裡混得如魚得水。

  雖然演技差一直都是她被媒體攻訐的主要點,但她的粉絲常以『我們的一寶(怡寶)已經很努力了,請大家看見她的進步好嗎』以及『怡寶沒演技也有臉有身材有背景,你們噴她就是嫉妒她』來打嘴仗,搞得大家都不是很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討論,從而導致岑喻一在娛樂圈混得更加舒坦。

  而盛繁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觀摩她的演技。

  和盛繁一樣,岑喻一也是野路子出身,很多科班的理論她並不瞭解,也並不想要去瞭解,這就導致她的演技天生就是個短板。

  再加上她又並沒有天賦,出道以來一直在接以美貌著相的同類型角色,混到如今在盛繁眼裡來看,這齣戲簡直就是一個災難。

  矯揉造作,表演痕跡過重,或者是用過多的動作去營造氣氛,都會很容易讓觀眾產生出戲和尷尬的情緒,這是拍戲最大的忌諱,偏偏讓岑喻一給犯全了。

  盛繁自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開始看這場戲的第四次拍攝。

  就這麼斷斷續續地足足拍了有將近二十條,孫導才一臉絕望地揮了揮手,示意這場過了。日頭越來越曬,孫導一人頂著滿頭大汗,眼也不眨地盯著回放看了足足好幾遍,眉毛擰成一團。

  抱著對後期剪輯以及配樂的深沉期望,他歎了口氣,提示場記開始準備下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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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1:40: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好戲

  下面這一場戲,就要拍攝柯明和陸易的戲份了。

  盛繁看過劇本,記得這裡應當是拍陰言在皇宮之中抄小道疾行的一段場景——由手下人呈上的一份密報,需要陰言趕在朱由校下朝之前,秘密送去給正在御書房中分揀批閱奏章的魏忠賢。

  皇宮的色調陰沉又嚴肅,當雜糅了少年的青澀和意氣的陰言在之中快步奔跑時,這個畫面因為強烈鮮明的對比而顯得尤為驚艷。

  盛繁當時還著重揣摩了這個鏡頭的意境,所以印象極其深刻。

  這個時期的陰言應當是處在被魏忠賢接回兩年後的時間點,恰恰十四,正是青春蓬勃時,少年的一舉一動都夾雜著刻意的老練和掩飾不住的朝氣,既有幾分可愛,又帶著一種男性獨有的魅力。

  柯明如今剛剛二十有九,這樣的年齡對於男明星來說,不過是事業剛剛起步的歲數,他容貌比起少年時,除了輪廓略深了幾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再加上柯明那一雙格外澄澈清透的眼睛,哪怕是飾演十四歲少年,也毫無壓力。

  某種角度來講,柯明本身的氣質其實是和陰言這個形象十分接近的,這種在娛樂圈內叫作貼臉的現象,使得演員在飾演這樣本身形象就很相近的角色時,非常有利於超水平發揮——這也是為什麼導演盧會奇會選擇柯明來接過陰言這個角色的接力棒的原因。

  當然也不是說盛繁就不適合這個角色,只是她和柯明走的路子,一開始就截然相反,所以給導演來做選擇時,需要考慮的方方面面的因素自然也會有所差異。

  柯明傾向的是體驗派,這種學派強調演員要沉浸入角色之中,以角色完全一樣的性格正確地,合乎邏輯地,有順序地去思想和動作。

  這意味著,在表演的時候你需要拋卻你本身的殼子,把自己完全套入角色的靈魂中去,忘卻自我。

  而盛繁走的是方法派。

  她本就非科班出身,對於表演也一竅不通,更習慣於在表演時利用一些方法技巧,把自己帶入戲。

  在一開始的戲路中,盛繁每次接到劇本,還要非常吃力地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去啃,每次都要做很多的思想建設,才能投入戲中去。

  只是一旦上路之後,那些入戲的小技巧就被盛繁拋之腦後了,她輕而易舉就能把自己和觀眾帶入情境中去,鏡頭的表現力並不比柯明的表演差,有時甚至還會憑借她的小聰明,顯得更加抓人和驚艷。

  她是個天才。

  盧會奇欣賞盛繁的天賦,哪怕她此番提出要反串演陰言,他也沒有多少異議,對盛繁算是交付出了絕對的信任。而且因為她的出演,他對明奴這部電影也是充滿了信心。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誰又能說,盛繁演的陰言就一定會比柯明的差呢?

  盛繁看向不遠處,今日化妝化得格外裝嫩的少年陰言,半瞇著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場記還沒打板,化妝師又抓緊時間上前再補了補妝,柯明此刻正站在鏡頭的死角——一堵牆的背後,盛繁能看見他輕輕闔上了眼,幾秒之後,再睜開,站在那裡的已經不是柯明,是十四歲的陰言。

  場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每一雙眼睛,都盯住了那個角落,帶了幾分緊張,和期待。

  一聲action後,少年臉上瞬間就出現幾分焦慮,嘴唇緊抿,一陣疾行奔馳。他跑動間也衝亂了身周的風,幾綹碎發散開,在他眉間起舞,跳動間,露出少年漂亮的眉眼。

  他的速度很快,眾人只能隔得老遠,隱約看見他手上還拿著一封白色的信,封口用的是紅漆,擺在他指尖旁,襯得少年手指端地如玉。

  跑著跑著,他似乎腳步頓了頓,眼神猶豫了一瞬,不知是在想些什麼,明明速度沒有減弱,卻無端讓人覺得他慢了一拍似的。一陣猶豫間,他咬咬牙,眼睛微瞇,捏住信突然揣進了內兜裡,在確定放穩之後,他的腳步才繼續加急。

  他跑到鏡頭末,已經離盛繁的位置很近了,身後好多女生都以為他要止不住自己的腳步了撲過來了,一陣驚呼,人群開始聳動。

  可下一秒,柯明卻穩穩收腳,在孫導滿意的那聲『卡』傳來之時,他又恢復了自身的那種疏離氣質,在原地微微平息了兩秒氣息後,他一言不發地走到了鏡頭邊,和孫導一起欣賞剛才拍下的部分。

  不用看鏡頭,光憑本能,盛繁都知道,剛才的鏡頭一定拍得很完美。

  柯明這個男人,連後期要剪掉插入回憶的部分都演得一絲不苟,讓人毫不出戲,這種本事,讓人不得不歎服。

  只是不知想到什麼,盛繁的眉毛突然就蹙了蹙,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微微有些不對勁。

  在腦海裡把剛才的鏡頭全部都慢慢回放了一遍,一幀一幀地想,一陣細細揣摩後,盛繁正放空盯著地面的目光突然抬起,腦中一道白光霎現。

  她知道哪裡不對了!

  這一段鏡頭裡,陰言是已經跑著穿過大半個皇宮後了,肯定身體狀態會有所變化。

  由於拍攝是分開拍的,所以那種疲憊只能靠柯明演出來,沒辦法真的讓攝像舉著鏡頭跟著柯明跑那麼遠。可柯明演的部分是到位了,他呈現出來的形象卻沒有到位。

  就在盛繁想通這一點時,孫導那邊也傳來了一陣細語聲,柯明似乎是不太滿意,微微低頭看完全部鏡頭後,他指著鏡頭不知道和孫導說了什麼,孫導先是詫異幾秒,低頭又去看了一會兒鏡頭的回放,隨即才抬頭滿面笑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揮揮手讓場記再來一次。

  盛繁抽了抽鼻子。

  打板後,柯明又是一陣疾跑,足足幾百米的距離,讓他停下來時有些氣息不勻。

  由於跑了兩次,他呈現在鏡頭裡的臉色淡淡泛紅,更貼合了陰言跑了大半個皇宮的情景,這次柯明總算是滿意了,看了一遍回放後,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沒有異議。

  也許是因了對鏡頭拍攝狀況的滿意,柯明難得地露了一絲淡笑,輔以他甚少出現的淡紅臉色,整個人平添了一種平日少見的靡艷氣息。

  盛繁隨著人群的騷動方向隨意瞄了他一眼,立刻便氣息微窒,她心裡頓時一陣大罵,頗覺得自己當年說柯明是個狐狸的那句話沒有講錯。

  男狐狸精!

  在盛繁暗暗腹誹之時,一直很低調地站在大棚邊緣默默看戲的明熹宗朱由校站了起來,他理了理有可能坐皺了的衣袍一角,披著一身大龍袍就朝著片場中央走了過去,還彬彬有禮地朝柯明問了個好。

  扮演者正是最近突然躥紅的鮮肉陸易。同作為小鮮肉,可不管是演技,還是禮貌程度,盛繁曾經遇見的那個路白都無法和陸易相提並論。

  朱由校出場後,日光下快曬蔫兒了的宮女團們終於可以活動活動手腳,準備開工了,一時之間眾人都精神一振。

  這個鏡頭中,朱由校此時剛好下朝,在聽手下的太監稟告說范皇貴妃在花園中賞景後,他便心猿意馬地改道,朝著范皇貴妃的方向去了,正好和抄近路趕向御書房的陰言撞上。

  兩人都心懷鬼胎,一番各自都心不在焉的談話後便分道揚鑣,朱由校被不遠處的范皇貴妃絆住了腳步,拖延了回御書房的時間,而陰言則藉機找到了魏忠賢,有驚無險地把信送到。

  開拍後,盛繁就跟在朱由校身後五步的距離,低首緩步前行,整個隊列開始慢慢移動。

  即使這幫群演女孩們都精心裝扮過,容貌亦是不差,可在鏡頭裡,也就是一晃而過,除了站在隊首的盛繁和姜華也許能露一下正臉以外,後面的女生都是只有一個或半個身影的待遇。

  累了一上午,卻只能掙回那麼半個鏡頭,和那麼幾十塊錢——這就是龍套的命運。

  只是那麼幾秒的鏡頭,宮女們便已經跟著朱由校從小徑中穿出,陰言也恰在此時撥開花叢跳了出來,兩人一個對視,下一秒陰言就猛地跪了下去,而朱由校則是似笑非笑,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情。

  兩人演技均在線,對戲張力十足,孫導一臉興奮看著鏡頭,直覺這場戲可能會是一條過。

  然而下一秒,來自女孩兒特有的一聲清脆的輕笑,卻打破了這份對戲的緊張,響徹在了整個拍攝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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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1:40: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出彩

  陸易雖然是出道不久的新人,但潛力不可小覷,哪怕是和影帝柯明的對戲,雖然還略顯青澀,但也不會讓人太過出戲。

  場地裡的,不管是工作人員,還是如盛繁這類的龍套配角演員,都看的正聚精會神,被深深地吸引進了明奴的背景情景裡去。

  而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才導致那一聲輕笑顯得格外的突兀。

  場內氣氛一窒,幾乎是霎時,孫導眼神就從鏡頭上抽出,狠狠投向了場地裡。

  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長相明麗,站在隊首的宮女這會兒正捂著嘴輕笑,她對眾人一一看來的目光彷彿視若無睹,直到扮演朱由校的陸易也詫異回頭了,她似乎才有幾分後知後覺似的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一剎那,她臉色就一寸一寸白了起來,瞳孔更是微微瑟縮,瞬間便跪倒在地。

  盛繁饒有興致地勾了勾唇角。

  場中的工作人員臉色各異,小聲交頭接耳,站在邊上的場記額角微微冒汗,猶疑著要不要走出去打板。

  瞇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場中跪地的女人,孫導似笑非笑,眼神陰狠,見場記一直朝這邊望,便揮了揮手,示意場記上前結束這場戲。

  不過只是一剎那,不知孫導看到了鏡頭裡的什麼,他眼神又是一變,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而後便急急擺手,意圖讓場記退下。

  負責打板的場記一臉迷濛,退下之後眼神還有幾分游移,東張西望著渴望能從別人那裡搞清楚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惜沒人能回答他。

  大家此刻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場中央,氣氛陷入了一陣有幾分尷尬的死寂。

  而引起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華正跪地微微垂首,在沒有人看見的陰影裡,她的唇角勾勒出一抹瘋狂的弧度。

  此時的她正享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關注目光,使勁壓抑著心底的興奮之情。

  是的,就是這樣!全部人的目光都要彙集於她的身上!

  她才不要做無名小卒,不要做無人關注的龍套!

  她要這樣眾人都關注的感覺,這才是她應該得到的東西。

  久久沒聽見打板聲,姜華知道,她已經成功了。

  接下來,她只需要說出說出那句她醞釀了很久的台詞,表現出她應有的實力就大功告成了。

  不至於太過分搶走主角的戲,讓孫導剪掉這部分鏡頭;又能恰如其分地襯托自己,推動劇情發展——非常完美的打算。

  ——哪怕在明奴中只是露臉那麼一兩秒,她也多了一個出頭的契機。

  大家肯定會看見她的實力的。

  雖然現在正拍著鏡頭的人是孫時孫導演,但姜華很清楚,這些鏡頭最後還是會拿給盧會奇過目——包括因為她今天突然的搗亂而導致產生的偏離劇本的這場戲。

  姜華還知道,盧會奇這個人和別的循規蹈矩的導演不同,他有想法,有新意,也有膽量,行事不拘一格,充滿了野心。

  所以她有自信,盧會奇也會欣賞作為同類的她——至少不會一點機會也不給她,而就算她失敗了,除了顏面,她姜華也並不會損失什麼。

  這是她精心研究後的結果,娛樂圈裡不存在什麼尊嚴臉面,她姜華身上也不存在莽撞這種愚人才有的特點。

  這些想法在姜華腦海裡過上一遍,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時間,下一秒她就收拾好表情抬起頭來,對上陸易由於措手不及而有幾分微訝的表情,囁嚅著準備開口。

  但就在那一抬頭間,那短暫的一剎那間,就如同整個拍攝場地中所有人對她的行為表現出的驚訝一般,此刻的姜華臉上也隱蔽地添上了幾分不敢置信的驚訝。

  ——因為她突然發現,這些人的目光焦點並不在她的身上,而是微微往旁邊挪動了幾厘米,定格在了那個叫盛繁的女人那裡。

  女性天生對目光的敏感讓她確信這一點。

  那個看起來就像個花瓶一樣的女人憑什麼能從她這裡奪走目光?!

  姜華的眼睛瞪大了些,偏頭朝盛繁看了過去,正好對上盛繁一雙清澈又帶了些複雜眸光的眼,裡面裝著的,像是一湖倒映的璀璨星光,溫柔又靦腆地表達著自己的擔憂。

  而在發現朱由校帶了幾分沉怒意味的轉身之後,她似乎已經忘記了在宮裡足足訓練了好幾年的禮儀,脊背不再挺直,而是缺乏了些安全感似地稍稍佝僂彎曲。她的髮絲在微微拂動著——那是因為她自身緊張害怕而造成的渾身顫抖,連帶著她露在長長衣袖外的手指也微微顫抖著,彰示著其主人內心的恐懼。

  她的瞳孔在對上朱由校探視的眼神後就微微瑟縮了一下,雖然弧度很小,卻足夠被攝像機充分捕捉到,傳達給鏡頭外的人足夠的訊息。

  她焦急卻又不敢大弧度動作,深怕惹怒了正狠狠盯視著這方的大明皇帝,於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朝呆呆看向她的同伴打著眼色,示意她趕緊想辦法挽救當今的局面,不要再雪上加霜。

  孫導認真地看著面前鏡頭裡的戲。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當人被壓縮進了二維的平面中去時,不論是表情,動作還是眼神,都會被縮小很多,所以演員在表演時,力度要控制在一個範圍中,既要高於正常人水準,以免在上鏡時變成面癱臉和木頭人,又要低於浮誇做作的那條標準線,不讓觀眾感到尷尬。

  除此之外,一個優秀的演員也要學會如何處理自己內心戲的部分。

  和日常生活不同,當人被放在大銀幕上的時候,觀眾看到的東西和平常現實裡能觀察的東西是有細微區別的。

  身為一個演員,腦海裡必須得要有鏡頭感,要知道自己這樣表現,呈現出來的效果是什麼樣子,而觀眾又能理解到什麼程度。

  太內斂,會讓觀眾不知所云,太外放,又會讓觀眾覺得油膩不堪。這種虛無縹緲的戲感,需要演員不懈努力地去鑽研,才能逐漸讓自身的演技變得成熟老道,渾然自成。

  而面前這個女孩兒的演技,雖然只是展現了冰山一角,但不管以哪條標準來說,她著實是做得很驚艷。

  鏡頭中的她,每一個動作的幅度其實都不算大,但偏偏很好地傳達出了自己的內心戲和意圖,她的表演會刻意去留白,以留給了觀眾很好的思考空間,這是真正有邏輯的表演方式,很難想像這樣成熟的表現會出現在一個龍套身上。

  而且這個龍套看起來年紀還不超過二十歲。

  孫時幽幽的目光定格在了盛繁身上,眼裡儘是複雜。

  而姜華終於反應了過來。

  到了這時,她也終於是明白過來自己被人搶風頭了,可偏偏她還不得不咬牙忍下。

  不僅是因為自己表現的機會難得,好不容易爭取到,總不能自己再毀了去,還因為剛剛那驚鴻一瞥,即使姜華驕傲如斯,也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瞬間,她是真的被盛繁給帶入了戲。

  暗惱盛繁白撿自己便宜的做法,扮豬吃虎,姜華恨恨咬牙,卻不得不把這場由自己率先挑起的鬧劇繼續完善下去。

  「即使是事急從權,該遵循的規矩也不可廢。這位中貴人如此,奴婢亦是如此。衝撞陛下,是奴之錯,甘願受罰,還請陛下原諒。」她一臉堅忍,頗有幾分雪中傲梅的氣節在裡,聯想到她之前沒憋住笑意的嬌憨模樣,反差對比,倒是讓朱由校的臉色好看了些。

  「也罷,不過小事,事後去敬事房自行領罰即可。」陸易也不是普通人,即使場內事發突然,他也很好地找準了自己這個角色的定位,及時接上了台詞,不至於讓整齣戲垮掉。

  孫導坐在鏡頭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盛繁也是見好就收,情商頗高地沒有再做任何表現,乖巧地低著腦袋,由著陸易和柯明把整場戲給拉回原軌,一人一句地對完台詞,響亮的卡聲就再次在片場迴盪了起來。

  一場戲結束,孫時開始回放全部鏡頭,場內的工作人員趁此時機都動了起來,補妝的補妝,清理場地的清理場地,喧嘩聲如同漲海浪潮,一波一波地湧了上來。

  剛拍完這條的龍套女孩們站在原地無事可做,七嘴八舌地就乾脆討論了起來,精神頭之足,讓人完全看不出來她們剛剛才在烈日下站了有三個鐘頭。

  尖細得頗有穿透力的女孩聲音你一眼我一句,互相都爭著搶著講話,一時就如同開鍋了般炸了開來。

  而盛繁和姜華則隱隱有幾分被人群排斥的模樣,女孩兒們刻意給她們圈出尷尬的空白場地,沒有一個人主動搭理她們。

  姜華驕傲的眉梢挑高了些,下頜微微揚起,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目光轉向了盛繁。

  但盛繁早早隱有所覺,在姜華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她就已經晃晃悠悠地走到旁邊簷下的陰涼地兒,舒坦地靠著一隻石獅子坐下了,似乎一點也沒受到來自他人的惡意的影響,那副悠哉的模樣,讓人看了直想咬牙。

  不遠處的陸易此時正大口灌了一整瓶礦泉水,包在他嘴巴裡活像一個氣球炸彈,他的喉結帶著汗液上下動了動,幾秒之後,他帶著夏日裡冰水帶來的滿足和舒坦深深歎息了一聲。

  喝完水,他的目光飄向了一直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柯大影帝,游移幾秒後,他意有關心地朝那邊走了兩步,「柯老師,您在看什麼呢?」他問道,聲音不覺有幾分放輕,彷彿害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即使陸易動作聲音都已經極其小心,發著呆不知道在望什麼的柯明卻好像還是被他打擾到了,陸易話音未落,他的長睫就已經反射性地瞬間掩下,把遠眺的目光和飄渺的心思都一一收回,遮住了眼底微動的神色,面無表情。

  接著,他只是淡淡看了陸易一眼,卻無端地讓陸易有了幾分罪惡感和歉疚感。陸易咕咚一聲嚥了一口口水,略慫略尷尬的一步一步從渾身冷氣的柯大影帝身邊挪了出去。

  而也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汽車帶來的隱隱約約的喧囂聲,還在吵鬧的人群如同退潮般,一波一波地放低了聲音,直至緩緩無聲。天上有飛機掠過,破空聲鼓震著人的耳膜,熱浪滾滾。

  伴隨著這陣難得的安靜,一個笑瞇瞇的矮胖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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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轉機

  上一秒,孫時還坐在小馬扎上,唉聲歎氣,愁眉苦臉,渾身散發著怨氣。

  下一瞬他就已經唰地一聲站了起來,乖巧得像是一個正準備聽老師訓話的中國五好小學生。

  小學生乖瞇瞇地喊了一聲,「盧導,您來了。」

  「嗯啊。」微胖男人臉上掛著和煦的笑意,十分和氣地朝四面八方望來的工作人員擺了擺手,轉頭朝著孫時問道,「今兒挺熱鬧啊,片子拍得還不錯?」

  孫時臉頓時就是一苦,他只覺得自己有萬千衷腸想要傾訴,卻無奈嘴拙得有苦說不出。

  他苦笑著擺了擺手,見此時人群的焦點都在此處,便稍稍岔開了話題,「您怎麼不休息了,突然趕過來?有情況?」

  孫時問得隱晦,顯然他認為,能讓盧會奇放棄好不容易的病養時間來到片場,一定是又有什麼突如其來的狀況發生。

  他著實是被前段時間這個片子整出來的糟心事兒給嚇怕了。

  盧會奇笑了笑。

  和之前對誰都釋放的春天般溫暖的笑容不同,他對孫時的笑多了幾分別的含義,是安撫,也是親近。

  他拍了拍孫時的肩,「沒有的事兒,別瞎想。情況早都處理完了,還能有啥情況。」他輕輕嗤笑一聲,「自己嚇自己。」

  孫時卻依舊不放心,「那您……」

  盧會奇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孫時的背上,「怎麼,還不歡迎我來了?」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看著孫時皺著眉頭一臉的憋屈模樣,盧會奇笑得更開心了,「我這不是天生勞碌命麼,就是閒不住。在家休息個一天,躺得渾身酸痛,睡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你這兒片場的情況,乾脆過來看看,心裡也安定些。」

  他舒坦地伸了個懶腰,吐了口氣,「哎呀,果然還是片場待著舒服啊,在家我就只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孫時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卻沒再多說什麼。

  他知道他這位老朋友的脾性。表面看著最是溫和,一副老好人軟趴趴的模樣,實則內心很有自己的一副脾氣,對待自己上心的東西那是百分之一百的專注用心。明奴是他的最寶貝的一部作品,他不可能撒得開手放得下這份心,即使他如今一副病軀至今都未能痊癒。

  此前開機在即,主角卻因故不得不臨時更換,面臨業界巨大的動盪風波和粉絲質疑,最大投資方鷺星都隱隱有撤資傾向。為了保住明奴,盧會奇不得不四處奔波,低聲下氣,好不容易才重新爭取到了開機的機會。

  只是雖然電影保住了,這代價卻不可謂不大,不僅盧會奇這方不得不作出某些『讓步』,還連累他身體也徹底崩潰,只是一場小小的感冒,卻數日都得不到一點好轉。

  只要仔細看就能發現,他這會兒面上憨厚和氣的笑臉,其實隱隱還有幾分泛白,透露著他的虛弱。

  盧會奇知道孫時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多年共肩合作的好友,默契自是旁人難比,他毫不在意地就擺了擺手,打算說些什麼來緩解一下孫時的擔心。

  只是就在他醞釀話語的短短這幾秒內,他的餘光就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婀娜的身影,正是他諸多『讓步』的其中之一,扭著腰肢拖著戲服,婷婷裊裊地朝這邊走來,臉上滿是笑容。

  盧會奇把到喉嚨的話又嚥了下去,輕輕咳了兩聲,臉上擠出了一片和善之意。

  「小岑啊,戲拍得怎麼樣啊?」

  岑喻一理了理戲服上的褶皺,漫不經心地摸了摸指甲,輕聲笑了笑,「盧導不是正在家休息,怎麼這麼不照顧自己的身體?這片子跟人比還是人重要,這個理兒您說是不是。」

  盧會奇像是一副很受用的樣子點了點頭,「這不是老掛念著嗎,就說回來看看,你們還是拍你們的,我今天就旁觀旁觀。」

  岑喻一眼神瞥了瞥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的孫時,略帶深意地加深了臉上的笑容,「雖然放心不下您的身體,但我還是不得不說,這片場還是得鎮得住的人來鎮,可別什麼阿貓阿狗都拿來湊數,這一天兩天的,出點兒亂七八糟的岔子還好解決,這要是久了,這片子啊,恐怕也就毀了。」

  孫時頓時臉色就是一黑。

  之前幾番寒暄,盧會奇還沒來得及和孫時細細聊一聊拍攝狀況,這會兒聽岑喻一陰陽怪氣地一講,他眸光就偏了偏看向了孫時,在看清其臉色的那一瞬,他心裡頓時就是咯登一聲。

  他臉上笑容不變,但心裡卻多了幾分不耐煩,說實話,岑喻一算個什麼東西,演技根本沒法兒看,張揚跋扈,自以為是,從來不把尊敬當個字兒,如果不是她後台確實硬,他盧會奇有必要讓她來演明奴,有必要聽她在這兒諷刺?

  盧會奇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小岑你入行不算長,要學的東西也還多,要知道演員這一行做好自己本分已是很難,別的多的暫時不考慮也罷。小孫經驗豐富,就算還有什麼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我代他給你道個歉,你覺得呢?」

  岑喻一不屑孫時,卻不代表她能徹底無視盧會奇的態度。盧會奇會做人,圈中人脈頗廣,大獎也得過那麼幾尊,算是當今電影市場挺有號召力的那麼一位名導。對他,岑喻一多少還是要給上幾分顏面的。

  適當地發洩出了自己心中的不滿,覺得自己話盡於此,岑喻一敷衍著又隨口寒暄了兩句,假笑著便轉身離開。

  只是她一轉身,臉上的表情便不加掩飾地垮了下來,惡狠狠罵了句狗東西,岑喻一帶著一身的戾氣回到了自己一臉擔憂的經紀人身旁。

  而此刻的盧會奇和孫時表情也並未見得多好看。

  「在她面前,稍微忍著點兒,雖然是委屈了些,可奈何不過人家後台大。」盧會奇定定看著岑喻一婀娜離去的背影,一直和煦的面龐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孫時冷冷呵了一聲,「她的演技連逐流都比不過,除非把她的鏡頭全剪掉,不然這戲就直接毀了。」

  逐流是男主陰言在劇中騎的馬,靈性非凡,鏡頭中的身姿神勇無比,很是俘獲了一群工作人員迷妹的芳心,現在連給它喂草,都已經成了人人要爭搶的一門活計。

  盧會奇聞言,忍不住噴笑了一聲,錘了錘孫時的肩膀,「夠損的啊你。」

  孫時臉色難看地笑了笑,顯然是還沒從岑喻一給的難堪裡面走出來。

  盧會奇會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壓低了聲音,「我也就是看你情緒不大好,我才把這消息提前透露給你的,你可別知道了告訴別人。」

  孫時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銀河有意注資,提高比重。」

  短短幾個字,如同水星掉下油鍋,瞬間炸起驚濤駭浪,孫時狠狠嘶了一聲,眼神忍不住瞥了一眼正站在不遠處定定出神的某人,聲音裡帶上了幾分不敢置信的愉悅,「是那位……」

  「對。」

  還不待他說完,盧會奇彷彿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截過話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聽到這句,即使孫時向來穩重,此時臉上也不禁露出幾分喜色。

  銀河是那位的老東家,一手扶持起他走到今天的地步,據消息稱,他其實很有可能已經成為了銀河的一大股東,只是未對外宣佈。

  銀河是如今娛樂圈堪稱王者的一大巨頭,地位無人能及,如果真的是銀河願意注資,鷺星就不再為患,而那位鷺星的附帶品,也就可以順利走人了。

  孫時忍不住笑得咧開了一嘴白牙。

  好好一個劇組,被這麼一個拿腔作調毫無本事的女人攪合到今天,也該是夠了。

  見孫時著實開心,盧會奇忍不住拿手肘頂了頂他的背,「喂,適當也就夠了啊,合同還沒正式敲定,你可別樂極生悲。」

  不過話雖然說是這麼說,但和銀河一方已經有過接洽的盧會奇心知,這事兒啊,怕是真的跑不脫了。

  從銀河那方根本不玩套路直入主題的談話方式就能感受到他們的那份篤定,讓一直和鷺星打太極拳心有慼慼的盧會奇總算是感受到了幾分人間的真情。

  鷺星那頭兒率先撕破臉,如今一直吊著盧會奇不敲定合約,似乎還有想從他這一畝三分兒地多撈幾分利的架勢,一副篤定沒人敢從鷺星嘴裡搶食兒的樣子,如今槓上銀河這麼一大巨頭,饒是鷺星再賴,只怕也是不得不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

  盧會奇心裡暗爽,連帶著臉上的病色似乎都消退了幾分。

  從狂喜的情緒中稍稍冷靜下來了幾分,孫時終於覺出了幾分不對勁,「銀河不是向來決斷保守?他們向來只會穩穩坐在高位看下層廝殺,甚少主動出手,怎麼這次風格大變?」

  恰恰盧會奇最訝異的也是這一點,一開始接到銀河電話時,連他自己都有幾分不敢置信,有一種天上掉餡兒餅的不真實感。只是後來晃過神兒來之後,他好好地就這個問題思考了一番。

  拍了拍孫時的肩,示意他往某個方向看,盧會奇笑得和善,「喏,咱們多半是托了那位的福。」

  這個不用說孫時也猜得到,「但那位也不是會主動淌混水的性格啊?」他不解的是這個。

  托腮沉思幾秒,盧會奇走得離孫時近了些,目光在他面上打量了幾分,似乎在猶豫著什麼東西,醞釀著什麼情緒。

  想了半晌,他似乎是作下了什麼決定,深深舒出一口氣,他面上的笑容隱隱褪去,「竇影后,老孫你是知道的吧。」

  「廢話,誰他媽不知道。」這位之前還是他們的主演呢!

  由於某些原因,這兩人都不大敢提起這位的名字,言語之中,透露著某種少見的謹慎和尊重。

  盧會奇的聲音又壓低了些,「你資歷不深,可能不大清楚,這圈兒內啊,其實一直暗中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聞,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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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邀見

  一朵閒閒的雲飄過來,不疾不徐地遮住了半邊太陽的臉,炙烈日光一寸一寸地從片場空曠的水泥路面上劃過溜走,直至徹底暗淡下來。

  盛繁和一眾女孩子們坐在一側的石子兒階梯上,正好曬不著太陽,她閒閒地抬手打了個哈欠,眼睛因為沒那麼強烈的天光多了幾分舒適感。

  幾個小助理這會兒正在發放盒飯。

  按理說這會兒已經半下午了,吃午飯或是晚飯都不倫不類的,時間點卡得挺尷尬。

  但到底是之前的鏡頭耗時太久,本來該吃午飯的點沒法暫停,於是便延遲到了現在。

  劇組用著自帶的微波爐把早早就送來的盒飯又給熱了熱,這會兒趁著休息時間給每個人都發了一份。

  跟大劇組就是有這樣的好處,人情味兒總歸是要比那些個摳摳嗖嗖的小投資劇組多上那麼幾分,有些劇組是能省則省,明奴劇組卻是鐵面無私,和你談好的待遇一分也不會少。

  盛繁美美地打開了盒飯的蓋子。

  她以前跟組的時候也沒少吃過這種盒飯,不過通常都是中午,和劇組工作人員開開玩笑,一頓飯氣氛很愉悅地就過去了。

  而由於要保持身材,晚上那頓她通常不吃。怕自己忍不住誘惑,一般一下戲她就跑得人影兒都沒了,刺溜一聲就鑽進保姆車裡打遊戲,等到上戲再出去。

  大家吃飯休息的這一個小時裡,她能通關個十來局。

  她名氣漸長,劇組的人對她的態度也越是崇敬,但那一般只存在於初見還沒混熟的時候,而一旦清楚她的本性了,大家開起玩笑來也就會肆無忌憚很多。

  在她多次避開眾人的晚飯點兒之後,不少人就很喜歡端著個盒飯跑到保姆車窗口來逗她,彷彿自己捧的是盆兒鳳髓龍肝似的,吃的那叫一個造作。

  還有人為此專門開設了一個賭局,看誰能先騙得她晚飯能吃上一口,贏的人可以任意指定一個輸家繞著片場裸奔三大圈。

  以前和她同一個劇組年齡偏小的男演員,整天調皮沒個正形兒,曾經還攛掇了一大批人跑到她保姆車邊兒上的一片小樹林下面吃飯,高談闊論,嘻哈打鬧,害得她遊戲連死好幾局,最後她直接出去把那小子收拾得屁滾尿流才肯撒手。

  為了報復,她接過片場一個工作人員的盒飯就啃了一根黃瓜,笑瞇瞇地威脅他如果不指定那個男演員裸奔,她就會用盡一切辦法剃光他的頭髮。工作人員自然是渾身顫抖著乖乖就範。

  故事的結局就是某天深夜,某位男演員不得不陰悄悄地跑來片場冒著朔朔寒風裸奔,穿著他百般哀求才勉強從竇扣那裡獲得特許的一條褲衩,氣急敗壞地跑完了這讓人迷醉的三大圈。

  想起舊事,盛繁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從盒飯裡挖了一大勺土豆絲,就著米飯吃了下去,感慨不管是多有錢多浩大的劇組,這盒飯都是一如既往的難吃。

  蘭西鬼兮兮地溜到了盛繁邊兒上。

  「繁繁姐,你肉要是不夠吃可以挖我的,我這兒還多。」話罷,她賊眉鼠眼地扮著怪相,挪開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盒飯蓋子,裡面的幾大片兒滷肉都還乖乖地躺著,一點兒都沒動過。

  小姑娘樂呵呵地笑著,對上盛繁挑起一邊眉毛的審視臉,眉眼彎彎,「反正我待會兒領了工資就去克羅星吃頓大餐,這會兒餓著也行。」

  盛繁倒是來了幾分興趣,她並沒有動蘭西盒子裡的肉,畢竟她這會兒晚上還處於減重期,就算因為自己還未成年的身子要保持營養均衡,她也只是攝入了一些必要的蔬菜和熱量,絕不會多吃。所以蘭西的好意她注定只能是心領了。

  她臉上帶了幾分戲謔發問,「怎麼不跟那些女孩兒一樣躲著我?不怕被孤立?」

  要知道盛繁和姜華此時已經被人群完完全全地隔離了,別的人都邊吃飯邊聊得熱火朝天,就她這裡冷冷清清。

  蘭西卻長大了眼睛,「我為什麼要躲著你,她們自己沒本事,連帶著別人出頭也跟著記恨,我最瞧不起這樣的人。」

  盛繁的面部輪廓又柔合了些,把實在沒了食慾的盒飯蓋上了蓋子,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腳邊。

  「你工資可不夠你吃一頓克羅星的。」

  蘭西笑容可掬,「我這不是有小金庫嗎,嘻嘻嘻。」

  盛繁喲了一聲,「沒看出來,小富婆啊。」

  蘭西笑得見牙不見眼,「那可不。」她拍了拍自己的胸,「據我對自己的瞭解,我在演戲這條路上肯定是混不下去的,靠工資吃不了飯,只能從爸媽那兒先搜刮點小金庫存著了。」

  盛繁沒見過這姑娘演戲,自然是評價不出什麼來的,於是只懶洋洋地笑了一聲,她問蘭西,「你還是學生?」

  蘭西睜大了一雙兔子眼,「繁繁姐你怎麼知道!」

  這還用說?

  工作出來的人都是大同小異的,她們身上的某些品質會在社會的磨礪下以最快的速度消殞,然後被打磨得成熟又世故,穩重又老練。反正絕對不會像是蘭西這幅模樣。

  盛繁不僅知道蘭西是個學生,她還知道她家境絕對也挺不錯。

  這份天真傻氣可不是什麼家庭都能養得出來的。

  盛繁淡淡笑了笑,避開了蘭西的問題,反問道,「你高中還是大學,要是大學就別喊我姐了,我還沒成年呢。」

  蘭西倒吸了一口冷氣,跟看鬼似的看著盛繁的臉,倒不是說盛繁的面相或是容貌顯老,而是她至始至終展現出來的氣度,能力,氣場氣勢,都讓蘭西不自覺地就有幾分崇拜歎服,隱隱有把盛繁當作長者的意味在。

  如今這位長者說其實她還沒有成年,這個消息不得不讓蘭西自己有幾分訝然。

  雖然這話說得盛繁自己也有幾分赧然,似乎在裝嫩一般。

  蘭西張大嘴巴幾度發不出聲,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開口,「呃,我,嗯……我大二……那我該喊你什麼啊?」

  盛繁饒有興致地看蘭西磕磕巴巴的樣子,眼中滿滿都是笑意盎然,「你叫我全名就可以了。」

  蘭西把盛繁的名字在嘴裡念叨了好幾聲,才又抬頭笑嘻嘻喊了她一聲。

  盛繁還待說什麼,那方卻已經有人拿著擴音器開始喊話,週遭的談話聲都逐漸降了下來,帶了些許嘈雜的擴音器聲音迴盪在四周,大意既是之前要求的鏡頭已經拍完,導演看過覺得已無必要繼續補拍,只要後期剪輯就可以再用,之前參演的龍套們已經可以依次排隊過來領取工資了,今天的戲份到此結束。

  那個男人足足說了有兩三遍才停下,擴音器關掉,盛繁身周頓時又是一陣小女生的嘰嘰喳喳聲。

  饒有興致地揣測著導演不再補拍鏡頭的用意,盛繁頗覺有幾分有趣。

  畢竟雖然之前她的表現出彩,姜華後面自己接的台詞也可圈可點,但她很清楚,自己和姜華的擅作主張其實已經把這場戲給帶偏了,最應該突出的主角被弱化了,後續毫無作用的兩個宮女反倒搶走了戲份,這齣戲的架構已經混亂,後期觀眾看的時候可能會覺得有幾分摸不著頭腦。

  盛繁知道盧會奇應該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其實已經做好後期重拍鏡頭的準備了,——畢竟本來她強出頭也只是為了壓壓姜華的焰氣,沒真的抱有鏡頭能用的奢望,她向來是很理智的——但這會兒的形勢真的有點讓她猜不透盧會奇的心思了。

  那鏡頭也不是說剪剪就能用的吧,就算剪掉她和姜華,鏡頭肯定是會有幾分突兀的,她不相信完美主義的盧會奇會受的了這個,難不成他還突然轉性體恤去在大太陽下穿戲服站了一整天的小女生們了?

  所以,為什麼不重拍?竇大影后皺起了眉毛。

  她知道自己這一死,肯定給盧會奇帶來了不少煩惱,所以在看到岑喻一的那一刻她並不驚訝,畢竟以前的投資人是鷺星,而這位岑小姐的大腿正好是鷺星的當家主子。自己一死,鷺星必定按捺不住氣焰,火急火燎地就想渾水摸魚,提高價碼的同時也順帶把岑喻一塞進劇組來。

  而且之前的劇本裡她記得很清楚,朱由校出場是沒有帶宮女的,如今加上一眾數量龐大的宮女,想必盧會奇是為了在鏡頭裡弱化岑喻一的存在感,同時也弱化她那災難演技對這齣戲造成的衝擊力。

  可現在宮女戲份不再補拍,盛繁可以有根據地猜想,盧會奇是不是打算把加上去的宮女們再度砍掉,以讓朱由校獨自上場,和陰言范皇貴妃飆戲,三角鼎立。

  可是岑喻一怎麼撐得起這個角呢?盛繁眉頭徐徐展開——那她就只能猜測,盧會奇是不是打算換掉岑喻一了。

  雖然這個結論很是離譜,畢竟鷺星的威脅實打實地擺在那兒,可是盛繁確信這個推理過程中沒有別的可能性更大的干擾選項了——這個結論,就是目前最可靠的真相。

  盛繁眼珠子輕輕轉了轉。

  一旁的蘭西已經收拾好了自己腳邊的垃圾,拍了拍盛繁的肩,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領今天的工資。

  不遠處,今天帶她們進片場的場記沈余正在對比眾人的演員證,確定沒問題了就摸出手上的冊子和筆讓大家簽字,那長長的隊伍直直甩到了蜿蜒的迴廊下方,一幫小女生們嬉笑打鬧。

  盛繁的思緒還有幾分飄飛,感覺落不到底,有一種不真實感,她面無表情地跟著蘭西朝人群那方走了兩步,一雙腳就直直停在了她的正前方。

  她抬頭,對上一張陌生的笑臉,她如同機械般時刻高效運轉的大腦讓她想起了這人是誰——孫時的助理,小王。

  他嘴唇快速地翕動著,笑意和善,他說。

  「盛小姐,導演要見你,麻煩您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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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1:41: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選擇

  孫時不知什麼時候叼了一根煙,卻又因為租借片場時答應的一些條款不敢點燃,只是這麼把它含在唇邊,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猶豫半瞬,仍是把自己的問題問了出口。

  「盧導,我不明白。」他頓了一頓,「女演員那麼多,為什麼我們非得在兩個龍套之間作出選擇。」

  盧會奇瞄他一眼,手上不知道在本子上寫些什麼,動作並未因為孫時的問話停下,「那麼多女演員,是嗎?那你去請一個來我看看。」

  孫時被這話一噎,瞪了瞪眼睛,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盧會奇也沒等他回話,慢悠悠繼續說道,「銀河只提注資,可沒說要幫我們解決女演員的問題,鷺星此番灰溜溜地要走,氣自然是不敢往銀河身上撒的,那怎麼辦?誰來當這個靶子?」

  這會兒的盧會奇不復外人眼中的溫和模樣,其面上表情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幾分冷酷,「銀河是大頭,鷺星卻也不是什麼魚蝦小兵,那是實打實的二把手,每一年不管是投資的影視劇,作為中間人牽線的各大代言,還是自己內部製作的綜藝節目都是不計其數,沒有哪個女明星願意冒著得罪鷺星的風險來接這麼一個勉強算是女二的配角,自降身價不說,還得不償失。」

  他雙指屈起敲擊著桌面,「而且,就算有人願意演,但檔期必定也早已排滿,最近劇本繁多,誰會有時間推掉已經做好的行程來接你這麼個戲?如今有便宜的演技好的,還不必擔心地位受損,對咱們劇組迎著趕著來的女演員,你說你還在傲嬌個什麼勁兒?」

  盧會奇嗤了一聲。

  聞言,孫時面色微黑,但想清楚後,當下也是心有慼慼,他轉頭看著盧會奇冷靜的側臉,「那這兩個演員,豈不是必定有一個會前途盡毀?」

  岑喻一有多小肚雞腸孫時已經見識過了,此番被劇組掃地出門,想必她一定會異常記恨。而鷺星也是一潭極渾的水,膀子粗,有底氣,業內少有人敢惹。

  得罪了這兩尊大佛,新人即使是出演了一部大製作,此後也絕對會遭到封殺,無限期雪藏,只怕是連龍套也混不下去的地步。

  這麼坑人的事兒,孫時做來還是有幾分不自在。

  盧會奇冷哼了一聲,停下筆來轉頭看他,似笑非笑,「那要不我給你把岑小姐找回來?」

  孫時默默住了嘴。

  盧會奇繼續補道,「要想出風頭,就要有承擔後果的意識,要麼一飛沖天,要麼跌入泥潭。」他看了下午拍的鏡頭,無可厚非,兩人的表現都頗有亮點,但可惜了,時運不濟。

  就算羽翼再豐滿,也要順風才能登天啊。

  盧會奇在心裡淡淡慨歎了一聲。

  孫時沒再接話。

  「怎麼樣,看了之前的那一場表現,你有什麼看法?」盧會奇埋頭問道,手上的紅筆重重地在姜華這個名字上畫了一個大圈。

  孫時餘光瞄到,心下已經有幾分瞭然,為這個叫姜華的新人默哀了一秒,他沉聲說道,「是個好苗子,表演很有張力,台詞功底也很硬,演范皇貴妃已是足夠。」

  只是……可惜了。

  盧會奇點了點頭,顯然和他是一樣的看法,後面進來的這位盛小姐如果不能有比下午的表演更出彩的東西,恐怕中選的就會是這位姜小姐了。

  想到這裡,盧會奇對接下來的進程多了幾分期待,他隨意地翻了翻被自己寫了不少東西的本子,外面適時地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孫時稍稍坐正了些身子,顯然也是有幾分興趣,他沉聲喊了句,「進來。」門便被推開一道弧度。

  帶頭的小王伸了伸手,紳士風度十足,低聲謝過他後,一個秀美的身影就帶著屋外的陽光一起踏了進來。

  得體地和兩位導演打了個招呼並且短暫介紹了一番自己,面對著二人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的目光,她神態自若,氣質悠然。

  這使得盧會奇多了幾分驚訝。

  身為導演,負責演員的試鏡和挑選,他當然是閱人無數。或侷促或老成,或如履寒冰或談笑自若,他都曾見過,但是沒有一個人如同這個女孩兒這般擁有著一身大氣和睥睨。

  明明是自己二人在考校她,局面卻好像反變成她在審視度量他們二人,而且全程她還一言不發,只用眼神和氣度就做到了這一切,這使得坐著的盧會奇稍微有幾分不適,總覺得自己彷彿矮了人一頭似的。

  這種強烈的,明明不張揚卻處處存在濃郁得讓人窒息的氣場,盧會奇很少在新人身上看到,那種強烈的自信感,他印象中也只在幾個老牌演員身上見過。

  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征服的盧導演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說出了自己的慣用台詞,「不要緊張啊。」

  剛說完他就想給自己一巴掌,畢竟站在對面的人表情裡找不出一絲緊張,反而是他自己莫名有幾分侷促。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交疊在了一起,頓了頓才繼續道,「我們今天就是一個很簡單的測試,因為劇中的一個角色最近會出現空缺,我們正在尋找替代的演員。你今天在鏡頭面前的表現很出色,我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接下來你會有幾分鐘的準備時間,演一個三到五分鐘的片段,準備好了就喊我們。」

  說完這段話,對面的女孩兒就乖巧地應下了聲。她從進場起一直掛著的笑容一瞬間又加大了幾分,帶了幾分狡黠俏皮的意味在。

  正如盧會奇所見,這會兒的盛繁心情不可謂不愉悅,她此前的猜想在這番話中已經得到了印證,再聯想到之前在片場莫名消失掉的姜華,以及對目前局勢的瞭解,盛繁已經將事情的真相在這幾秒之內回原得七七八八。

  對事件的掌控力讓她頗有底氣,她喜歡這種感覺——把步調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她猜到了盧會奇和孫時要在自己和姜華二人中間挑選一個作為替代者的意思,她也猜到了如果自己成為了勝者,那麼將來很有可能會等待著自己的封殺命運。

  那麼問題來了,是要藏拙呢?還是正常發揮?

  盛繁苦苦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一旁的盧孫二人見盛繁低首沉思,還以為她是在苦惱這突如其來的試鏡應該表演什麼為好,由於之前的第一印象還不錯,盧會奇很好心地沒有開口說話,以免造成干擾。

  這樣封閉的試鏡空間裡,還坐著兩個對你虎目圓瞪的主考官,誰能靜得下心來細細思考,誰又能按捺住心頭的忐忑和緊張發揮演技?

  這是如今劇組都很愛採用來虐人的一種試鏡方法,為的就是考驗演員面對高壓力下的心態和抗壓能力。

  畢竟作為演員,你以後要面對的陣仗都小不了,若是無法讓自己適應他人注視的目光以及這種目光暗暗施加的壓迫感,那這個演員也就沒有再繼續混下去的必要了。

  盛繁頂著兩雙炙熱的目光,只是斟酌了一兩分鐘就得出了結論——乾脆自由發揮。她不故意壓制演技,也不帶著目的性全力一搏,就毫無雜念地,自然地,去演一出自己喜歡的戲。

  考慮好後,盛繁抬首淡淡一笑,她腰脊挺直,氣質清濯。

  她看著對面二人,卻又不止是看著對面二人。

  透過那兩道身影,她彷彿看到了過去成千上萬舉著她的名字對她高聲吶喊為她加油打氣的粉絲們,也彷彿看到了一群又一群帶著冷酷嚴肅的面孔,帶著審視懷疑目光打量著她的導演和負責人們,她彷彿看見了無數長槍短炮,記者們舉起手中的話筒瘋狂湧向她遞到她的面前,也彷彿看到了一句句質疑辱罵的話,夾雜著陌生人的惡意,如同冷箭般狠狠射向她。

  她站在原地,想了很多,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許久,她清冽的聲音在室內徐徐響起。

  「我選擇的試鏡劇目,是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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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1:41: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雷雨

  雷雨,話劇,創作人曹禺,一部經典的四幕劇。

  它以民國時期的中國社會為背景,描寫了一個帶有濃厚封建色彩的資產階級家庭的悲劇。

  劇中以周魯兩大家庭三十年的恩怨情仇為主線,狠狠地揭示了這個封建腐朽時代的深層次社會問題。

  女主角四鳳的母親魯侍萍在周家做女傭,四鳳和周家的大少爺周萍暗中相戀。

  周家兩位少爺,周萍乃第一任夫人所生,後周家老爺周樸園迎娶第二任夫人繁漪,生下了二少爺周沖,巧的是,周沖也對四鳳暗生情愫。

  表面上看,這只是一場簡單的三角戀,但可怕的是這個富裕家庭內裡的齷齪陰私。

  原來周萍和自己的繼母繁漪暗中私通,在厭惡之後才移情四鳳。在和繁漪糾纏不清之時,周萍為了躲避這一切,去到了自家經營的礦山,而繁漪借此機會警告魯侍萍,希望她能徹底帶自己的女兒離開。

  魯侍萍趕到周家欲帶離四鳳,不巧正好遇上周樸園,二人從前的糾葛被喚起,原來魯侍萍就是周家曾經的第一任夫人,因為身份低微離開周家,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大海流落他鄉,後嫁給魯貴生女四鳳。

  在一番糾纏之中,故事持續發酵,雷電交加之夜,兩家人又聚集於周家客廳,周樸園以沉痛的口吻宣佈了真相。

  周萍終於發現了四鳳就是自己的妹妹,而大海是自己的親弟弟,四鳳羞憤出走,觸電而死,愛慕四鳳的周衝跑了出來欲追上四鳳,也一同觸電而死,周萍開槍自殺,大海出走,侍萍和蘩漪經受不住打擊而瘋,徒留周樸園則一個人在悲痛中深深懺悔。

  當年盛繁看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暗暗歎服這個故事的狗血,而在看完這個故事的話劇版之後,這種感覺更是強烈。

  還好幾位演員的出色演技彌補了一切,讓整個故事看起來飽滿圓潤,內裡有著自己的靈魂。

  這台話劇充斥著對時代的思辨性,是讓人看過之後值得久久回味的佳作。

  也是盛繁演藝之路的啟蒙之作。

  話劇和電影電視劇不同,它的背景簡陋,也沒有帶動氣氛的主題音樂或者伴奏,更沒有拉近後的高清鏡頭讓觀眾觀察細節。

  它以對話為主,要求演員間的高頻互動以及自身的肢體掌控和舞台調動力。當舞台空曠,道具寥寥,偌大的黑影之下,只有零星幾人站著對話,如何讓觀眾入戲,充分調動情緒,就是話劇演員的功底水平了。

  演得好,滿座高呼,演得不好,全場尷尬。

  話劇才是最考驗一個演員的地方。

  所以,從盛繁說出自己要演雷雨這部在幾代人眼中都是經典之作的話劇開始,盧會奇就已經隱隱為這小女孩兒心底捏把汗了。

  如今演話劇的那都是些什麼人?

  要麼就是在話劇圈浸淫已久經驗十足的老江湖,要麼就是在影視圈混跡已久已無敵手,才想著要去話劇圈裡挑戰挑戰自我的老輩演員。

  一個連成沒成年都不好說的黃毛丫頭,也敢大言不慚的說自己要演一段話劇,要麼就是她確實在這方面有兩把刷子,要麼她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盧會奇更傾向於相信前者。

  他拍了拍手,示意開始。盛繁輕輕對著他們笑了一笑,還沒待二人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入戲了。

  盧會奇坐直了身子。

  只見她的一雙手交叉著放在小腹前,一步一步走得緩慢,步伐極小,每一步都邁得極直。

  她的腰板兒挺著,走路臀部輕搖,帶了幾分舊時代的風韻味道,她的表情一絲不苟,動作精緻又優雅,她的目光不知看見了什麼,瞳孔閃耀著複雜的光,一瞬又掩下,看向自己的正前方,語氣淡淡,卻不容置喙,帶了幾分不自覺居高臨下的味道。

  「我好,你下去吧。」她似乎是舊上海出來的大家女子,說話間的咬詞都帶著一種特殊的韻味,直叫人唇齒留香,回味無窮,想再聽上那麼幾次。

  聽到這句熟悉的台詞,盧會奇瞬間便是一窒。

  她演的竟是繁漪?!

  一開始聽說是雷雨,他連想都沒想就認為她演的是四鳳,畢竟這個角色最貼近她本身的形象和生活閱歷,人物內核也相對較為簡單,最有利於她發揮出來。

  而繁漪,這個痛苦最深,渴望又最強的女人,無疑是這個劇本裡最複雜的一個人物之一。

  不說她的年齡,就說她經歷的這一切——嫁入不愛的男人家,成為舊社會家族聯姻的犧牲品,再到對喜歡的男人因為倫理道德愛而不得,苦苦追求,這些東西都是盛繁在自己這個年齡無法體會和感受到的。

  無法感同身受,在塑造角色這方面就已經遜了一籌。

  盧會奇壓抑住了自己的驚訝,決定先看看再說。

  這個地方是繁漪正在對家裡的管事魯貴說話,也即是魯侍萍的第二任丈夫,四鳳的父親。

  留出幾秒空白,假設面前的魯貴已經說完了話下去,盛繁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因為這幾秒無聲的表演就鬆懈,至少在對話劇細節的把控上,盧會奇並沒有感受到那份應該出現的尷尬。

  他在心裡默默念出了魯貴的台詞,「是,夫人。」

  窸窸窣窣幾聲,魯貴拖著他的灰袍子大步走了下去。

  繁漪緩緩從樓梯上拾階而下,她的對面是周萍。

  此時的周萍剛送別心愛的女人四鳳,胸中還湧動著種種甜蜜,卻在看見繁漪那張陰鷙的臉的一瞬間變得冷漠僵硬,提步有幾分欲走。

  開始還維持著大家女子的固有風範,這會兒繁漪卻急了,把放在小腹上的手垂下,幾步疾疾走向了周萍。

  「他人呢?」繁漪的臉色蒼白,常年病痛的折磨讓她雙目有幾分陰沉灰暗,高高的鼻樑更是讓她的面相有幾分刻薄,只有那雙嘴還算殷紅,透著幾分人氣。

  「誰。」周萍不耐煩。

  「你父親。」說這話時,繁漪雙眼無神,只有嘴角似挑未挑,帶了幾分諷刺。

  她的語氣甚至都沒有多少波瀾,只有尾音稍稍加重,像是即將掩飾不住內心的厭惡。

  「他在大會廳會客呢。」周萍語調冷漠。繁漪卻並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退縮,又向前邁了一步,雙手緊緊交叉握住,像是在掩飾內心的緊張。

  周萍看見了,也稍稍心軟了那麼一分,他主動問道,「弟弟呢。」繁漪眼角微垂,有幾分無奈,有幾分冷淡,「他只會哭,他走了。」

  二人間一陣寂靜,繁漪隱隱期待著周萍能繼續說上什麼,卻又有幾分自我厭棄,她糾結又複雜地緊攥手指,眼神斜著看向地面。

  周萍四周望了望,手向前無奈地攤開,「我要走了,我要收拾東西去。」

  「等等!」繁漪高聲喊了幾句,隨即像是有幾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掩飾性地理了理鬢角,蒼白的臉上出現了幾分女人的嬌羞,「我想請你略微的坐一坐。」

  她一雙陰鷙的大眼睛裡浮現了幾分希望,彷彿那裡有一道高高的籬牆,但只要越過它,就能看見耀眼的太陽。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走。

  周萍猶豫地向前邁了一步,臉上有幾分厭煩,「有事嗎?」

  繁漪急急接話,手扶著沙發的靠椅,「有話講。」

  說完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己的不矜持,臉上又浮現幾分自暴自棄的自我厭惡。

  她受傷地撫了撫自己的手背,唇角緊抿,直到她臉上唯一一個帶了幾分鮮活色調的嘴唇也添上了幾分煞白。她自己卻沒意識到。

  「我希望你明白剛才的情景,已經不是一天了。」她語氣淡淡,眼角眉梢不自覺流露出的落敗景象,卻不由得讓人為她心中一抽。

  在那一瞬,舊時代女子奮力想要反抗命運卻又無能為力的痛苦與怨恨席捲了全場,透過她不斷輕顫的長長睫毛,人們彷彿能感受到一團鬱積的火在她胸腔內熊熊燃燒。

  周萍也有幾分無奈,「父親總是那樣的。他的話說一句就是一句的。」

  繁漪不待他說完就提聲急急打斷,聲音因為激動而有幾分尖細,「可是人家說一句我就得聽一句,那是違背我的本性的!」她秀眉微蹙,一雙大眼裡儘是憤恨與痛苦。

  周萍似有幾分被她嚇到,微微後退一步,頭狠狠偏向一方,不看她絕望的神情,「我明白你,你不要聽他的話就是了。」

  一片死寂,無聲。

  好半晌,繁漪似乎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找回了大家女子的氣度,她微微按了按鬢角,臉上端出了一副憂鬱的莊重,「萍,我盼望著你還是從前那樣誠懇的人。」

  她聲音壓得有幾分重,像一隻惡狗不聲不響地在狠狠啃著自己搶來的骨頭,「頂好不要學的現在這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她說道。

  說完,似乎又有幾分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過於冷硬,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周萍地神色,嘴角微微向後仰出一道弧度,臉頰脹出晚霞般地微紅。

  「你知道,我沒有你在我的面前,我的心裡已經很苦了。」抬起雪白的細腕捂嘴輕咳了幾聲,她的手再度交叉到了一起,像是在死死壓制住自己內心瘋狂的渴望,壓抑著她原始的慾望,她狂野的內心,和她熱情的思想。

  周萍面上小心壓抑住自己藏得隱蔽的厭惡,他每個字都壓得極沉,帶著非凡的重量,「所以我要走了,不要再多見面,互相提醒我們最後悔的事情。」

  「我不後悔!」繁漪大聲叫道,她的聲音拉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尖銳地刺向周萍,不留絲毫餘地,她又輕聲喃喃,彷彿剛才突然失態的人不是自己,「我自己做過的事情我向來都沒有後悔過。」

  她話語裡透出幾分堅信,長長喘出一口氣,她的眼神裡帶上了幾分哀靜。

  「我想,我很明白地對你表示過,這些天我沒有來見你,我想你很明白。」周萍頹然坐下,身形透露著幾分無奈。

  繁漪冷哼著笑出了一聲嘲諷,她眼眸灼灼,面色卻蒼白無力,「我明白。」她一字一句彷彿要活生生咬下誰的肉。

  周萍憤而大聲道,「那麼我就是個最不明白,最糊塗的人。我後悔!我認為我生平做錯一件大事!我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弟弟,更對不起父親的。」

  說到後來,他聲音裡都是濃濃的譏誚和厭棄,男人的身體罩上了一層暗色,彰示著他內心的黑夜湧動。

  繁漪定定看他幾眼,突然扯出了一個近乎冷漠的僵硬笑容,「可是你最對不起的人有一個,你反倒輕輕地把她給忘了。」

  周萍雙手抱頭,頹然坐著,冷漠開口,「那還有誰?」

  「你最對不起的是我,你曾經引誘過的後母!」她一字一句皆如血泣,眼中燃著一團濃烈的火。

  她還年輕,卻已經透露出幾分消沉的暮色,她這一生已經提前進入衰亡,在與社會畸形的抗爭之中,她自己也跌入泥濘,一身罪惡。

  她站在原地,頭微垂著,讓人忍不住想要走近她的內心世界,看看那池深淵內裡交織著的黑暗,但下一秒她就已經帶著一臉狡黠笑意抬頭與你對視,眼中澄澈,不見絲毫陰霾。

  「就演到這裡吧。」繁漪,就是盛繁笑了笑,俏皮說道。

  盧會奇愣了一愣,顯然還沒出戲,表現有幾分遲鈍,直到對上盛繁微彎的眸子,他才後知後覺地把他微微張開顯得極其之蠢的嘴合了回去。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知道該看哪裡,臉上因為激動產生的潮紅還沒褪去,圓胖的臉上有幾分無措。

  他搓了搓手,又把手放在桌面上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他摸了摸鼻尖,第一次有幾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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