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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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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愛九把刀系列-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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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7:02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49 雖然我會好傷心》

動物專家說,成狗的智商約等於人類的三歲半孩童。我想這個研究是正確的。

Puma在媽媽生病後,依稀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比以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乖,以前我要出門,Puma都會很不甘心地看著我,一直吠吠吠吵著要跟。

現在我只要跟它說:「二哥哥要去看媽媽,你乖。」

Puma就會乖乖地縮在椅子下,不再亂叫了。

化療的藥劑殺死媽媽體內幾乎所有的白血球,抵抗力慢慢逼近零,媽整天都重複著發燒與退燒的循環,最後住進了隔離病房。為了怕帶了不好的病菌給媽,我一回家就會換上固定的衣服,這樣才能抱著Puma睡覺、跟Puma玩、帶Puma去散步,回醫院照顧媽媽前再洗個澡,換乾淨的新衣服。

奶奶沒好氣勸我乾脆不要抱Puma了,說:「都是毛,一直換衣服真麻煩。」

可我沒辦法不抱,因為我需要它,而Puma也需要它的二哥哥。

有天冷冷的早上,我裹著棉被賴床,同樣不想下床的Puma沒事乾,只好一直舔我的鼻孔,舌頭一直卷進去挖啊挖的,Puma的舌頭溫溫熱熱,越舔越起勁,好像永遠都有吃不完的鼻涕似的。

慢慢我自己開始奇怪,通常Puma吃我的鼻涕不會超過三分鐘啊,三分鐘後鼻涕吃光光了我就會因為鼻子太通暢、有點難受而拉開Puma。今天我的鼻子怎那麼反常?

我輕輕拉開精神奕奕的Puma,抽了張衛生紙擤鼻涕。

一擤,才發現衛生紙上都是鮮紅的血。

我愣了一下,什麼鬼啊?

過去我只有因為擤鼻涕擤得太大力擦了點鼻血出來,從沒有這樣大量用「流」的。按照Puma剛剛吃得那麼過癮來算,我已經慢慢流了三分鐘以上的鼻血?

正當我陷入迷惘,Puma又興致勃勃撲了上來,伸舌頭就舔。

「唉,Puma你是要二哥哥失血死掉喔?」我撥開它,讓它冷靜。

我瞪著天花板胡思亂想了很久,好像止血了,這才下樓。

起床後我把流鼻血的事跟大哥講,大哥皺眉說:「乾是天氣太冷鼻黏膜太敏感還是怎樣?你最好快去查清楚,媽媽生病已經夠了。」

大哥跟我心裡想的應該是同一件事。

媽媽跌倒手受傷血流不止,是因為血小板不足。現在我流鼻血流個沒完。

下午我便自己去彰女對面的檢驗所抽血檢查。

「要驗哪些項目?」護士拿出一張表,上面有很多空欄可以勾。

「……都驗。」我覺得好煩。

七上八下過了一天,隔天看了報告,數據都沒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以前哪有這麼神經質?感覺人生用什麼姿勢都可以賴活下去,隨便一點沒差。

但媽媽生病後,我真覺得健康很重要,尤其要照顧媽,每個人都要好好的。

可Puma也倒了。

在媽生日那天,一早奶奶就趕緊將我叫醒,緊張地問我要不要帶Puma去看醫生,我大驚,問為什麼,奶奶說Puma看起來怪怪的。

我衝下樓,弟弟抱著Puma坐在椅子上。

「剛剛Puma倒在地上抽 ,還發出哎哎哎的叫聲。」弟弟說。

Puma兩腳發軟,無法好好坐著,也幾乎不能走路,不吃東西不喝水,舌頭髮白乾裂。但前一天晚上還好好的啊!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我嘆了口氣,緊張的心情消失,替之以無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過Puma,它小小的身體幾乎不剩半點力氣,軟趴趴的一團帶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麼?」我心疼地說,但語氣出奇的平靜。

「你不要在那邊黑白講啦!」奶奶皺眉。

Puma在我國三的時候走進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經十三個年頭。

十三個年頭了,當初的小可愛牙齒掉光光只好讓舌頭整天都露出半截,鬍子灰白,黃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樓梯,跳不下床,眼睛還有些白內 。一條標準的老狗。

Puma看著我,有氣無力地縮起身體。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測,它的心跳時而飛快,時而緩慢。我將鼻子靠向它的嘴,它卻沒有伸出舌頭舔我,看起來很虛弱。

「Puma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搶戲,明明就不是你登場的時候。」我抱著它,感覺它隨時都會閉上眼睛、一覺不醒。

如果媽沒生病,當時的我一定會哭出來。

但我很壓抑激動的那部分,選擇了接受。

有人說,一條狗一輩子只會認一個人當主人。

很榮幸,Puma選擇了最愛它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會在我在新竹念大學時、台中讀碩士班時、在台北寫作時、甚或未來當兵時過世。我一直很希望它能在我的懷裡闔上最後一次眼睛,我想Puma也是這麼想。

若Puma選擇在此時與我道別,不也是契合我們彼此的願望?

十三年,也許夠了。雖然我會好傷心。

哥從醫院輪迴來時提醒我,認為Puma說不定是營養不良才會沒有力氣,而不是大限已到。哥說奶奶忙翻了,都亂喂Puma吃東西,喂什麼發糕、饅頭的、放著一碗久沒動過的蒙塵狗飼料,營養超不均衡,他看了就有氣。

我想想,的確有可能。想起了大二那年Puma重感冒瀕死的模樣。

於是晚上我去夜市買了個豬肉鐵板燒便當回來,還多加了個蛋黃不熟的荷包蛋。我將超香的豬肉片與肉湯混進飯裡,擠破蛋黃,攪一攪,然後按例吃進嘴裡咀嚼成泥,再放在掌心。

Puma嗅了嗅,滾爬到角落,不吃。我用手指沾了點涂在它的嘴邊,Puma才勉強吃了一口。吃了一口,精神就來了。

「哈,很好吃吧,再多活兩年,湊個整數陪二哥哥十五年,我們再說再見。」我很開心,看著puma慢慢吃著掌心上的口水豬肉蛋黃飯糰。

總共吃了三團,Puma才懶趴趴地躺下休息。

我很感嘆,媽在家的時候,Puma吃得可好。

每次媽買蒸 回來,都會將皮剝開,將裡頭的餡夾給Puma吃。每次媽炒麵,都會將裡面的瘦肉或蝦仁仔細挑出來給Puma吃。每次都這樣,搞得我大怒,只好命令媽Puma由我喂就好,媽你給我乖乖吃自己的就行了,不然媽從頭到尾都在吃面皮。

以前Puma生病了,媽會認真灌藥,灌到最後Puma只對媽一個人服氣,除了媽親自動手誰也別想叫Puma乖乖躺好把嘴巴打開。家裡也只有媽跟我會幫Puma抓跳蚤。媽也是家裡第一個放棄叫我不要抱Puma睡覺的人。

現在,又看見Puma開始用眼神祈求我帶他出去撇條的模樣,又看見Puma在亂抓地板的樣子,我忍不住想……

今天上午Puma在地上抽 哀號的聲音翻譯,應該是:「我~快~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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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7:16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0 小說對白之神》

Puma復原的進度停滯了,甚至開始衰退。

Puma又開始無精打采,懶得去動罐頭肉塊,我得用手抓碎,弄得糊糊的放在掌心,Puma才會試著舔舔看。然後下顎明顯失去力氣,Puma必須靠搖晃腦袋將肉穩在嘴巴裡,吃了十幾分鐘,許多碎肉塊沾了一地。

我想起了哥說的,有時候人養的狗狗會替主人「應劫」,這樣的鄉野傳說。

Puma跟媽很要好,我們三兄弟幾乎都不在家,都是Puma這個狗兒子在跟媽相處,若Puma立志替媽應劫,坦白說我會既感動又高興,不忍心阻止。

但有沒有這回事,還是個謎啊!

前天晚上輪我睡家裡,我抱著Puma,他全身軟得不像話,虛弱地趴在我懷中,一起躲在羊毛被裡許久。這很奇怪,Puma通常沒耐性讓我抱這麼久,它習慣窩在一旁,而非讓我瞎黏著,全身都是毛的它會熱到抓狂。Puma大概讓我抱了十分多鐘,很不尋常。

緊閉著眼睛,Puma的呼吸非常急促,氣一直從乾燥的鼻孔噴啊噴的,此刻我又進入相當平靜的狀態。我摸著Puma,認真又感傷地說:「Puma啊,如果你覺得真的很累了,那就死掉吧,沒關係。不過你要記得跟菩薩說,說你要投胎當二哥哥的兒子,知道嗎?二哥哥叫柯景騰,如果你不會說,二哥哥也會跟菩薩講……」我口無遮攔地說著。

就這麼斷斷續續,又熬了一個晚上。

Puma換了很多姿勢,就是睡得不安穩。

第二天,又輪到我去醫院陪媽。

在來醫院之前,我跑去買了幾個給狗寶寶吃的特製罐頭,想說Puma沒了牙齒,家裡沒有願意徒手碾碎肉塊的我,讓它吃些事先碾碎的肉塊比較好。

但打開了的罐頭放在地上,Puma卻連嗅一下都不肯,身體一直坐或躺,起來走幾步路都意興闌珊。眼睛骨溜骨溜地看著我。

我捏了點碎肉在手指上,又沾又騙的,Puma才勉強吃了點。

唉,這樣叫我怎麼放心去醫院?鄭重地交代奶奶要多費點心神去喂Puma,不要以為肉放在地上Puma不去吃就是肚子不餓、要想辦法捏在手上誘引等等。

但我心底知道,這些提醒都是多餘的,畢竟我的手跟別人的手,對Puma來說當然不一樣。

在媽面前,我藏不住秘密,憂心忡忡跟媽說了Puma好像沒有好起來,又快死掉了。

「應該快點喂Puma肝藥加風速克達(一種感冒藥水),以前Puma怪怪的,我就是這樣子喂它。」媽躺在病床上,打手機給哥,交代他務必這麼喂Puma。

我趴在病床旁的欄桿上,希望媽是對的。

哥上了台北找論文指導教授,弟弟也跟著上去。再度只剩下我。

隔天早上,在輸血小板之前,發生了一件讓我超級內疚的事。

護士定期幫媽抽血檢查血液成分的比例,針抽出後,護士要我幫忙壓住傷口,我依言做了,卻不夠大力。結果十分鐘後,媽被抽血的手臂處瘀青腫脹了一大塊,我簡直傻眼。

「那個是因為血小板不夠啦,所以血管比平常還要容易破裂,以後要壓大力一點。」護士解釋,媽也說了我幾句。我有夠想撞墻。

而媽開始觸目驚心的咳血。

同樣是因為血小板嚴重不足的關係,不管是喉嚨黏膜或是肺部的微血管,都很容易因為劇烈的咳嗽受損,加上空調的空氣有些乾冷,黏膜比平常更容易乾。

媽將一張張衛生紙小心翼翼包住咳血,一邊看著我們兄弟記錄的溫度表,研究自己發燒的週期與規律,並開始指揮我跟護士討退燒藥。

「我很不想再發燒了。」媽說,解釋自己很可能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發燒,而溫度計也的確顯示媽的體溫正緩步爬升中。

我的心一直揪著。為了平復對媽咳嗽的不安,我又開始抄寫心經。

護士終於讓媽吃了退燒藥。媽開始盜汗,我拿毛巾幫忙擦著媽浸濕的背。

我又說起了Puma,我很擔心它會在我不在家的時候死掉。

「說不定Puma是看我都不在家,知道我生病了喔,所以它才跟著生病。唉,你們不在家的時候,我都馬跟它說話……」媽說,似乎有點堪慰Puma的心有靈犀。

媽正在發燒與溫燙中徘徊,左手注射抗黴菌的藥,右手輸著血漿。而長得很好玩的十二包血小板,剛剛才注射完畢。

「一定是這樣啊,所以媽,你把眼睛閉起來。」我說。

媽聽話,把眼睛閉起。

「媽,你現在開始從彰基回家,然後去看一下Puma。」我說。

媽點點頭,半皺起眉頭。

我可以感覺到媽腦中的影像正如電影膠捲抽放著。

「我現在走到彰基樓下了,我要騎腳踏車回去了喔。」媽說,眼睛依舊閉著。

「好啊。」我欣然。

「我看到Puma了,唉,我要跟它說什麼?」媽睜開眼睛,問我。

「就說Puma你趕快好起來啦,要努力吃東西。」我說。

媽又閉上眼睛,嘴巴喃喃有詞一番。

「說完了,我要回彰基了。」媽說,像是松了一口氣。

「嗯,快回來。」我同意。

「好累,騎這麼久,好喘。」許久,媽又睜開眼睛。

「嗯,Puma一定會好起來。」我點點頭,很感動。

然後媽繼續睡,我則一邊抄寫心經一邊監視血漿的注射進度。

好不容易血漿打完,媽醒了,燒也退了。

護士注射的止咳的藥水也生效,媽不再那麼大力地咳嗽。

媽坐起來,在床上寫一些身體狀況的記錄。真容易就認真起來。

我很困,精神非常渙散的我什麼小說都沒辦法進行。我決定好好睡一個小時。

鋪好了床,設定好手機的鬧鈴,我為即將入睡休息感到很雀躍。

「媽,我回去找Puma一下。」我說,翻過身子,抱著棉被。

「好啊,你可以騎我放在彰基樓下的腳踏車。」媽說,推推眼鏡。

我心頭一震。

媽啊,你簡直是小說對白之神啊。如果大家都可以好起來,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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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7:35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1 只要還記得這一點就夠了》

毛跟我之間,始終處於分分合合的狀態。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曉得毛到底還愛不愛我。

照顧媽媽是最重要的事,毛跟我已變成兩個禮拜見一次面的可憐情侶。

但某天晚上輪到大哥或三三照顧媽,我衝去台北見毛。

我們約在台北車站前新光三越底下見面,只是那晚,從我看見毛毛狗第一眼開始,我就感覺到兩人之間有道不好親近的墻。

那隔閡毛也感受到了,但兩人就是無法將它打破,只好持續令人窒息的氣氛。

草草吃了頓糟糕透頂的晚餐後,毛看起來還是不快樂,我也很悶。

兩人坐在百貨公司裡的樓梯轉角,長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討論媽的病情,以及我們為什麼都變得不快樂。

「公,閉上眼睛。」毛說,有個禮物要送我。

我依言,然後張開。

在掌心上的,是個李小龍橡皮鑰匙圈。

突然難以自己,我哭了。

眼淚從那時候開始的二十幾個小時,便一直無法收止。

很高興,毛到了這個時候,都還記得我喜歡的東西。

「毛,可以了。」我止住哭泣,凝視毛的臉。

是的,可以了。

我們之間的愛,已經可以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毛哭了,卻也沒有反對。

在沒有說明白前,我們之間已有了悲傷的默契。

「妳沒看見嗎?我們之間的紅線斷了。」

我流淚,開始說著,我們已經不能在一起的、很現實的理由。

毛很愛我,非常非常愛我。但是毛很自私。

我很愛毛,非常非常愛毛。但是我很自私。

毛該是,輕輕鬆鬆談一場近距離戀愛的時候了。七年來,我們不斷奔波往返的日子就要結束。毛在期間的辛苦遠大於我,這些日子毛都以不可思議的行動力在實踐她戀愛的理念。而我,竟還沒當兵,愛的時空距離始終無法縮短。

我該是專心照顧媽的時候了。

在更遠的未來,我跟這個家的距離還得更加靠近。這個距離很自私,很撕扯。就在我最愛毛的時候,出現兩人「愛」的轉化問題。沒有誰對誰錯。

「我們結的是善緣,誰也不欠誰,下輩子,就讓我們彼此報恩吧。」我閉上眼。

握拳,輕放在心口。

然後挪放在毛的心口。

「下輩子,換你很努力跟我在一起了。」毛哭。

毛一直希望我送一隻大熊給她抱。

現在我終於送了,她選的另一個他。夠大隻了。

我們約定以後還是要當好朋友,要一起看電影,因為這是難得的共同興趣;要一起討論我的新故事,免得毛變笨;如果毛跟他生出來的小孩頭髮有一撮黃毛,乳名還是得叫「Puma」。

百貨公司底下,我們再無法壓抑,緊緊相擁在一起。

附近的賣車活動,大聲放著〈Let it be〉的英文老歌。很貼切的背景音樂,如同每部愛情電影最後一個,最浪漫、最催淚的畫面。

「我真的很愛妳,真的很愛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妳跟我媽媽…」我泣不成聲。

「公,如果你媽好起來了,一定要試著努力把我追回去。」毛大哭,全身劇顫。這是我今晚聽到最不中聽的話,但我又能怎樣?

毛接受了我最後的祝福。在〈yesterday〉的音樂下,我們牽手離去。

中間的那道墻消失了。

「沒有比這樣,更幸福的分手了。」

我說,毛同意。

我們一起回到板橋的租屋,收拾東西,檢視過去的回憶。

即使分手幸福,但兩個人都好傷心,哭到眼睛都腫了起來,直到深夜兩點,我在床上幫毛挖最後一次耳朵,毛才哭累睡著。

六年又十個月的愛與眷戀,都對彼此意義重大,陪伴對方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成長,共同構畫「在一起」這三個字包藏的,人生地圖。

在一起。

但不能再在一起了。

好飽滿的愛情。與此生永遠相繫的親情。

對於曾經重要的事物,我深恐忘記。許多朋友都誤認我記憶力非凡,對諸多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如數家珍,甚至能背出當時的對話與情境。

但錯了,錯得離譜。

我不是記憶力好,而是我經常回憶,經常在腦子裡再三播放那些我割捨不下的畫面。所以要忘記,真的很難。

但毛很天真爛漫,記憶力並不好。以前如果聊起曾發生的趣事,常常要我在旁補充情境,毛才會一臉恍然大悟。

「記憶我們之間點點滴滴這件事,就交給我了。我會保存得很好。」我說,沒別的辦法了。

一大早,毛搭公車去學校教課,我獨自在床上回想媽生病後、圍繞在我身邊諸事的峰迴路轉,其中諸多巧合。

從國中開始,腳踏車便常經過民生國小附近的咖啡店「醇情時刻」,那間店外表是白色的石砌,很漂亮,在晚上還可見到從玻璃透出的溫暖黃光,想必氣氛一定很浪漫。當時我許下心願,一定要跟這輩子最喜歡的女孩子喝下午茶,但總是無法如願,每個女孩都把我甩得一塌糊塗。好不容易遇見了毛,但毛幾次到彰化玩,我竟都忘記這件事,直到毛前兩週來彰化探望媽,我才猛然想起,騎車帶毛到連我自己也沒進去過的「醇情時刻」,圓夢。

圓了夢,竟到了散場時分。

想到這些,就很難再睡著。

二○○四年,太多太多很糟糕跟很美好的事。

收拾好最後一箱東西,我寫了封信放在桌上,留下三樣東西。

毛皮:

想留下這三樣東西給妳,希望妳能偷偷藏起來。

一直未能游完的泳票。

不可以忘記是誰教妳換氣,叫妳小海龜。

一根耳杷,掏盡多少溫柔陪伴,我會一直記得,妳喜歡挖上面。

最後,是我在交大的學生證。

那是好多時光的相互取暖,它買過幾十張交大中正堂的電影票,

進過圖書館與計中上千次,在竹北的電影院也買過好多學生票。

那是妳我的共同地圖,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一直都不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曾經重要的東西,我一個也不會忘記,

每當我抱住昨晚的枕頭,閉上眼睛,

妳的味道,妳的胖,妳的可愛歡笑,

都會在我夢裡出現。

我很愛妳。

當妳開始淡忘我們之間的記憶,只要還記得這一點就夠了。

公公

永遠都在新竹客運後用力揮手的窮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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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8:01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2 只能愛她一次》

日子一天天過,媽媽的病情時好時壞,一直高燒不退的媽媽最後被醫院檢查出罹患法定傳染病肺結核,因此才會在化療的過程中出現竭盡所能也無法解決的高燒問題。

我們都震驚,完全說不出話來。

醫生說,殺死癌細胞的藥劑得先停掉,暫時專注在與肺結核的作戰上。

在這麼亟需醫院照顧的時候,我們即使很乾,但還是無奈地將媽從醫院最嚴密的地方,送進醫院最危險的地方,與肺結核病人共住的隔離病房。

當初癌症治療時住的是正壓房,氣體只能從房間流出去、卻不能從外界流入;現在肺結核住的是負壓房,氣體只能從外界進去、但不會從裡頭流出來,好確實封印著院內傳染的可能。

陪在醫院的我們,臉上所戴的口罩昇了一百個等級,從薄薄淺綠色的醫護口罩,一躍成了自費的N95口罩,一個七十五塊,兩天需換一次。再者,還是一樣用腳控制一道又一道厚重的玻璃門,但多了一道塑鋼門,必須要轉開喇叭鎖,再配合另一手壓轉橘色的鈕才能進房。

那些日子的險惡處境,即使我再如何拒絕回憶,至今依舊歷歷在目。

沒有毛毛狗,我很寂寞。我遠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豁達,卻又不想慶幸媽媽的重病狀態讓我盡可能地去忽視我的愛情完全崩落的事實。實際上我根本就是活在雙重毀滅的心情裡。

寂寞是比傷心更難忍受的東西。

傷心是爆發的、瞬間毀滅性的,寂寞則是長時間的靈魂消耗。

當我握起手機,良久卻不曉得要打給誰時,這種虛無的引擎空轉感又會浮上心頭,空轉,空轉,然後淤積沉澱的油漬堆滿整個胸口。

為了避免崩潰,我開始幻想在病房裡,還有一個叫「小球」的女孩陪著我。

「所以,就是這麼一回事。」我說,看著坐在一旁的小球。

「寂寞啊,要適可而止喔。」小球提醒。

是啊,應該適可而止。

小球是個綁著馬尾的女生,臉上有點淡淡雀斑,鼻子小小的,眼睛細細的,穿著白上衣,深藍色牛仔褲,白色球鞋。小球笑起來,很像我準備開始喜歡的女孩…該有的樣子。

從現在開始,小球與我形影不離。

「好不好?」我期待。

「當然沒有問題溜。」小球笑笑。

如果她高興,句子的結尾會有的可愛的溜字。

小球幾歲,我還沒有決定,不過她很懂事地看著我幫媽按摩,跟我媽一起看韓劇《天國的階梯》。所以大概是…十七歲?

「你這種想法真是要不得溜。」小球忍住笑,搖搖頭。

我只好放棄。

媽看著電視,我打開電腦、嘗試寫小說《獵命師傳奇》,而小球原本專心在電視的俗爛劇情上,也忍不住關心我在做什麼。

「我在寫小說。」我比了個勝利手勢,說起我的職業跟夢想。

小球專心聽著,即使她聽過一百萬遍,但還是裝作很有興趣的樣子。

好可愛啊,實在是。

「別太累了,要記得起來走一走,免得屁股又痛了。」小球說,就這麼拉起我。

我只好甜蜜又無奈地,象徵性走了幾圈,畢竟病房很小很小。

小球手掌小小的,手指細細的,跟我的手握起來,剛剛好嵌成最溫暖的組合。

看著小球,突然有點想哭。

「別再想了,這次已經不可能了。」小球善解人意地安慰:「就跟她說的一樣,你每次不快樂,就躲進小說裡。那你就躲進去吧。」

我很難過,再度打開電腦,試圖讓三百年前在日本京都裡跑來跑去的吸血鬼占據我腦袋裡所有的快取記憶體,以免又有多餘的系統資源開始想毛。

媽一直咳嗽,盜汗,我只能無能為力地停止敲鍵盤,除了說幾句打氣的話,什麼忙也幫不上。

好不容易,媽停止難受的咳嗽,用奇怪的姿勢睡著。小球跟我總算鬆了口氣。

我想起了佳儀。

關於佳儀的一切,可以寫足一個既純情又悲傷的青春故事,被我們一群人所共同擁有,飽滿,又充滿缺憾。

我喜歡佳儀,從很青澀的國二開始,到還是有些青澀的大三,很努力喜歡佳儀八年。但換個喜歡的定義,到現在我還是非常喜歡佳儀,整整十五年,從來沒有間斷過;但喜歡的那個佳儀始終停留在以前的那個佳儀,無法轉化成現在的時空。

我明白,我是對自己的感情忠誠,而不是對「人」忠誠。

「嗯,當喜歡的女孩變了,你其實無法將情感延續下去,但你卻習慣將那份喜歡持續保留著,就像刻在墳上的墓誌銘。」小球說。

「喜歡的感覺不會變,但喜歡的對象,就是無法再前進了。」我說,但其實不必多做解釋。

我發現,小球的年齡不會是十七歲。

應該再大一點?

「你今天才寫三千個字,這樣下去是實現不了夢想的。」小球提醒我,但我的注意力已經失控。

我不曉得毛最後會不會跟佳儀一樣,變成一個曾經的註解。

不再屬於我的美好,就只能是曾經的喜歡,而不能保持一個喜歡的進行式。

原本我很期待跟毛分開後,兩人還能像親人般的彼此關懷,但羈絆得太深,我對毛的新感情其實很介意,我並不若我自我想像裡,能祝福得那麼徹底。

說到底,我很不完美,簡直缺陷累累。

我的祝福,還是一點一滴的給吧,湊得比較完整。

「所以才有我,別趕我走。」小球央求。

我哭了。

一頭栽進小球的懷裡。

就算明知道對方不是真命天子,也要好好去愛。

因為你只能愛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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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8:12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3 從此有了幸福的歸宿》

媽媽的治療過程漫長又艱辛,我們所能夠做的,就只是陪伴在媽身邊而已。

那些日子灰暗得可怕,現在想起來我能夠無比脆弱又拚命堅強地過下去,真是不可思議,我想,這一切全賴媽媽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讓自己撐過去,我們才有辦法振作起來。

菩薩保佑,媽的情況越來越有進步,我們也越來越有信心。

每一階段的化療結束,媽就回家休養一陣子,想辦法把身子吃胖一點。如果媽站在體重計上面,若指針往右邊再靠一滴滴,我們就會高興得像中了樂透。

此時我們三兄弟,同時向學校提出論文口試審查的要求。每天待在家裡,我除了準備碩士論文就是寫小說、看書看漫畫,媽整理家裡、晾衣服活動身子,到了吃飯時間,我就在媽旁邊學煮菜,幫一些連笨蛋也不會出錯的忙,例如挑菜(原來花椰菜要先將莖的硬皮切開剝掉)、削皮、翻動煎魚、煎蛋、放鹽、攪動小魚乾、加沙茶、跟亂開玩笑。

我最喜歡跟媽出去走走。

有一次我跟媽在附近公園散步,不意講起了以前在新竹念書時,跟毛毛狗常常喂流浪狗的往事。

話說有一天晚上,我跟毛在交大管科系館的教室念書,念到一半,有一條滿口暴牙的捲毛狗突然闖進教室,直截了當向我討東西吃。

可我沒有啊,怎辦?就這樣耗著。

捲毛狗也頗識相,乾脆趴下來裝睡,偶而睡累了,就會走出教室逛大街,然後又回到我的腳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概是十點多吧,我肚子終於餓了。

「我們去吃東西吧,順便買個包子回來給牠吃。」我說。

「拜托,那時牠還會在嗎?」毛。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我說。

於是我們收拾好東西離開系館,目標清大夜市。然而捲毛狗並沒有睡死在教室,而是亦步亦趨地跟著我,直跟到了系館旁停放機車的車棚。

毛覺得好玩,但我覺得很詭異,因為我還沒發動機車,那捲毛狗就跳了上去。

「不是吧?」我心想,這一定是有人養過的狗。

想趕牠下車,牠卻一個勁的笑,露出非常誇張的暴牙。就是不肯走。

「載牠去清大夜市,然後再載牠回來就好了啊?」毛在後面說。

「好吧,看牠蠻聰明的樣子。」

我蠻不在乎,就這樣兩人一狗,滑出機車環校道路,直往清大夜市而去。

一到夜市,還記得是停在那家總是將豆腐炸得很軟的臭豆腐店前。才剛停好車子,捲毛狗就興奮地跳下車,一溜煙不見。

我傻眼,毛也傻眼。

「牠迷路的話該怎麼辦?如果等一下找不到牠該怎麼辦?」我有點慌。

「……」毛無言。

忘了我們是吃什麼當宵夜,總之我們飽餐一頓後,到7-ELEVEn買了個肉包,但怎麼找也找不到那隻捲毛狗,又不知道牠的名字,無從嚷起。

沒辦法,還是得回學校,就當作夜市滿地都是食物渣渣,餓不死狗的。

正當我發動機車時,一個電影等級的畫面驟然出現。

捲毛狗興奮地從左邊某處飛奔而來,張著一口暴牙,一蹦一蹦地跳上我的機車,嚇呆了我跟毛。

「太扯了!真的是太扯了!」我大叫。

「Oh my God,牠好聰明!」毛跟著興奮起來。

於是我們就載著超級聰明的捲毛狗,莫名其妙開心地騎回交大車棚。

當時我就在想,以後跟誰說起這麼奇怪的事,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停好機車,我將肉包子放在地上,捲毛狗迅速吃了個乾淨。但不肯走。

我一發動機車,想從系館旁的車棚騎回更上面的宿舍車棚時,那捲毛狗就機靈地跳上前座,怎麼拐就是不肯下去。

「不好意思,雖然你超級聰明,但我不可能在學校宿舍養條狗啊!」我蹲下,試著開導捲毛狗。既然你那麼聰明,多多少少也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吧?

但還是不成。

只要我一發動機車,捲毛狗就飛也似跳上,重複了幾次開導也一樣。老實說,我覺得很悶,覺得牠怎麼這麼任性,而且好像有點過動兒的傾向。

畢竟真的不可能在擠滿四人的宿舍內養狗,於是我選擇了毅然決然?下牠。

計畫很簡單。毛負責引誘捲毛狗在某處玩耍,我負責發動機車,緩慢沿環校道路上行,最後毛飛奔過來,跳上車子,兩人揚長而上。

捲毛狗沒有放棄,不停衝上,連狂吠的力氣都省了,專注在趕上我的追逐中。

我很難受,但油門卻催得更緊,直到捲毛狗完全消失在後頭……

回憶結束。

我牽著媽慢慢走回新家,媽戴著我的帽子。

我沒有告訴媽的是,在我跟毛分手後的某個深夜,我跟哥騎機車出門將一大包舊衣服丟到舊衣回收筒時,有一條幾乎一模一樣的捲毛狗突然從巷子裡奔出,緊追著我倆。

迅速勾起我的記憶下,我注意到了,那捲毛狗也有一口暴牙。

我開始跟哥說這件往事,不曉得他信不信。

但剛剛還緊追著我們的捲毛狗已經消失,無從考證什麼。

我不是一個喜歡故作感傷的人。但我真的很希望,那條活在曾經的暴牙捲毛狗,不是剛剛衝出的那一隻。或許聰明又有耐力的牠,又大膽賴上了某個好心人的車,從此有了幸福的歸宿。

從此有了幸福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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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8:31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4 可是你 什麼都不會》

時間作用在每一個家人的身上。

Puma真的好老了,牙齒掉光了不說,鼻子旁邊白了一圈。

有一天我騎機車要載Puma去兜風散心時,Puma兩隻前腳搭上腳踏板,想撐起身體爬上車時,竟失去平衡在地上翻了兩翻。當時我還來不及嚇到,就看見Puma笨拙地從地上爬起,吐著舌頭,模樣很滑稽,我還笑了出來。

奶奶在一旁看了,便將Puma直接抱上腳踏板,讓我載牠去逛八卦山。

Puma睡得越來越沉,對周遭的反應變很遲鈍。

要知道,博美是一種非常神經質的狗,以前我在二樓偷偷摸摸踮著腳尖走路,在一樓的Puma也會從睡夢中驚醒,狂吠到我非得下去抱牠睡覺不可。有時候爸爸晚回家,家裡的鐵門都拉下了,爸遠遠從火車站走回來,我根本一無所覺,Puma卻聽見了什麼或嗅到了什麼,老早就對著門就吠。

但現在,Puma卻老態龍鍾到,我打開隆隆聲不斷的鐵門,關上,走到牠身邊打開電腦,喝水吃東西,上了半個小時的網路,Puma才??醒來,而且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有一晚我深夜才回到藥局家裡,不斷撫摸Puma好幾下,叫牠的名字,Puma才睡眼惺忪醒來。

Puma見了我當然非常高興,一路跌跌撞撞被我牽去對面的電線桿尿尿,但後腳抬起不久,就因為沒有力氣保持平衡而滑倒。我又笑了—該死的主人,誰叫Puma自己也蠻幽默地看著我猛笑,好像在說:「嘿,我能有什麼辦法?」

媽的體力慢慢恢復中,Puma後腳的無力感卻越來越明顯,走路就像在滑壘,動不動就滑倒,模樣好玩但惹人心疼。坐著的姿勢對牠來說好像很辛苦,所以Puma能趴下的時候就不坐。

就連常常抱著我的小腿猛乾的猥褻動作,Puma都因為兩腿無力獨自站起,而沒辦法執行。Puma似乎很氣自己,失敗了就猛吠,然後趴在地上裝可憐。

雖然Puma叫起來的聲音依舊充滿了精神,但我又聯想到營養不良上,於是我們開始喂Puma好吃的東西,味道很重的鈣粉,喂牠吃媽媽牌的特效藥,連常常假裝不關心Puma的奶奶都特地跑去買雞腿。

但哥終究還是拎了Puma去看獸醫,確認Puma到底是怎麼了。

獸醫說,Puma得的是退化性關節炎,來得突然,但原因是沒有意外的老化。

「怎麼辦?」我問。

「老了就老了啊,人會老,狗也會老,你問我怎麼辦?」獸醫聳聳肩。

吃藥可以緩解關節炎的癥狀,但無法根治,除非找到青春不老泉…這種好東西我大概找不到,所以只好看著辦。

老了啊…唉,我也老了。

Puma年輕猛乾我小腿的年輕歲月,正是我們家最年輕的時光。

Puma老了,大家也不再年輕。

以前我可以兩點睡覺六點半起床,連續幾天都沒有關係。

現在不管我多晚睡,都得睡足七個小時才夠眠,不會因為我熬夜就多積攢下多餘的時間。離題了。

就狗的年齡來說,Puma的十四歲相當人類的八十幾歲,是隻老公公了。

獸醫跟哥說,他很少看見這麼老的博美狗,Puma的健康情況算是不錯的了,彰化可能沒幾隻這樣的老博美。

獸醫還說,如果Puma可以活到十九歲,他就要找記者來採訪,想來十九歲的狗不只在同?中受狗尊敬,也值得我們人類掌聲鼓勵。

說真的,就一隻狗來說,Puma是隻非常俊俏的帥狗,而且總是一張娃娃臉,如果有性感的母狗看到牠,若不跟牠舌吻還真無法察覺Puma已經牙齒掉光光。所以我對Puma的年事已高總是不大有感覺。

前一陣子我才從比喻法中驚覺,原來十四歲的Puma如果是人,現在已經上了國二!

我的天,國二的時候我在做什麼?

暗戀坐在我後面的沉佳儀,苦惱的二元一次聯立方程式,玄學般的因式分解,印在課本後面的化學元素表…

「可是你什麼都不會。」

我抱著Puma,牠毫不介懷地吐舌傻笑。

如果Puma真的有一天投胎當了我兒子,我就認真教一次Puma因式分解吧!

這幾年,我換了好幾台數位相機。

但沒有一台,美得像當初我在家樂福注視千百回的傳統相機。

人生有幾個七年?

不管是什麼原因不能夠繼續在一起,能跟你一起走過漫漫七年的男孩女孩,當他或她要揮手道別的時候,縱使痛苦,縱使想裝也笑不出來,也要給予祝福…吧?

我跟毛毛狗之間,雖說已經分手,卻少了一個真正關鍵的再見。

一直以來,都很排拒開車。

老是覺得有人載就好,何必要費神養車。況且經常要南往北返的我,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寧願在火車上舒舒服服地寫小說,而不是握方向盤在高速公路上超車或被超,把自己累掛。

我的個性也很難讓自己放心。

我總懷疑一旦踩下油門的我,一定不可能學會路邊停車,或是辨認高速公路哪裡上哪裡下,迷路必然,車屁股被撞也是必然,當路隊長更是在所難免。所以還是省省吧,專心朝地上最強的小說家邁進就對了。

然而我這個人實在沒有原則,最後我還是在毛毛狗的說服下,在兩年前的夏天一起學了開車。那真是段甜蜜的記憶,那個夏天的主題曲是陳奕迅的〈十年〉跟〈十面埋伏〉,我倆每天早上學車都一邊哼唱。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記憶。

但我始終沒有買車,一方面沒錢,另一方面,開車太像大人應該做的事,而我還想用小鬼的模樣多待幾年,算我幼稚吧。毛很體諒我,儘管毛因當了老師身上開始出現大人的氣味,而我還在科科科地乳臭未乾、覺得人生只要熱血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好幾個月了,毛與我之間分分合合。

原本我總以為,我跟毛之間的關係就像在拔河,不管怎麼吵吵鬧鬧,只要不鬆開手,無論誰拉贏了誰,兩人終究會抱在一起。

但最後繩子竟然活生生斷了。

毛終究還是離開了我,在我們感情出現重大挫敗的隔天去了美國。

諸多因素。沒一個像樣的。

「他有車又怎樣?是他自己買的嗎?! 」我大聲對著手機吼道。

「有本事,你立刻買一輛車啊!」毛的氣話從國際電話中向我襲來。

於是,我真的咬牙買了輛車。

眼巴巴盼著毛從美國回來時,感情能出現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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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8:55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5那年的煙火,其實是在妳的臉上》

打從有記憶以來,我就是個生活低能兒。

這麼說不是小說上的誇飾修辭,對於日常生活的諸多細節我都恬不知恥地打混過去,也很依賴有毛的陪伴。

逛街必須由毛陪著,看電影很喜歡毛陪著,說故事好想有毛聽著。

說無聊笑話,吃東西,喂狗,旅行,睡覺,買褲子,亂變無聊透頂的魔術,都很習慣要有毛在身邊。

最後這一年,毛常抱怨,在我身上看不到戀愛的熱情。

我很歉疚,但「在一起」才是我心中愛情的踏實模樣。

漸漸的,毛長大了,我並沒有。

買了車,還得學著開。

當作是不用投幣的大型遊戲賽車機,當毛在美國自助旅行的三個禮拜,我戒慎恐懼地握著方向盤,小心翼翼在彰化練車。

只要沒有簽書會或演講,每天深夜都去繞八卦山,晃直條條的中山路。

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我要去中正機場接毛毛狗喔。」

然後露出小鬼般的燦爛笑容。

原本開車開得爆爛的我,在信念的支撐下終於非常習慣坐在車子裡頭的感覺。

果然,只要肯下功夫,開車上路這種長期排拒的事也可以乾得有模有樣。

然而我跟高速公路與台北一點也不熟。

要開車去中正機場,還要得繼續送毛回土城家裡,對我這白痴可是沉重的負擔,不須多加想像就知道我肯定緊張到胃痛。

科技這種好東西,此刻就派得上用場。

我跑去NOVA買了GPS衛星導航的PDA,這兩天不斷操練一邊開車一邊看導航的反應速度,就是希望能夠在毛面前有個大人的樣子。

如果變成大人可以解決事情的話,我願意。殺手歐陽盆栽說:「喜歡一個人,就要偶而做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想是如此,裝也要裝出來。

只是就在我逐漸習慣方向盤的快感時,越來越不快樂的毛從美國捎來一通電話,確認了我們最後的關係。

…原來還是不行啊。

暫時偽裝成大人的我,骨子裡,還是那個老愛嚷著要威震天下的臭小鬼。

這個我,毛已不再需要。

「對不起。」毛低語:「公公,就當我對不起你。」

「那麼,就還是維持那句話吧。就在妳幾乎忘記,所有我們一起做過的事的時候,只要記得,我很愛妳這件事就夠了。」我闔眼,全身縮塞在沙發上。

掛掉電話,我無法克制地掉眼淚。一直一直掉眼淚。

我知道,習慣開車,跟習慣沒有毛的人生,完全是兩回事。

毛從美國回台灣那天晚上,有夠怕開錯路的我提早五個小時就出發,早早就出現在機場大廳,在二樓星巴克不知所謂寫著小說等她。

我很惶恐,七上八下,小說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其實都是一些廢物文。

我很怕等一下我見到毛,又會捨不得她。

但我更怕,如果我見到了毛卻一點捨不得她的感覺也沒有,那種情緒蒼白。

該來的還是避不了。

與三個禮拜不見的毛碰面的瞬間,她看起來既陌生又清晰。

「累嗎?」我只有嘴脣在動,幫拿行李。

「一點點。」毛有點倦容。

我不曉得該怎麼跟這樣的毛告別,只是靜靜地打開車門,請她坐上屬於她的位置,向她介紹這一台為了送她回家而買的車。

遲來了,但至少還是來了。

我無法用這一台車載毛毛狗到處去玩,上山,下海,上下班,吃宵夜。

但至少可以送她一次,回家。

一路上我們聊著我現在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的事,可能聊些毛在美國的旅行,可能聊些Puma的近況,彼此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反應,平淡得讓我無力。

直到我們的車駛進了小巷,停在她的家門口時,毛毛狗終於大哭。

「公公,為什麼我們沒有辦法一直一直走下去?」毛崩潰。

「…妳不是不愛我,妳只是,更愛另一個人。」我抱住她。

但我僅僅能祝福。

虔心祝福毛平安快樂。因為在菩薩面前,我們曾擁有七年的好緣。

從那一個分離的畫面開始,毛毛狗的人生快速往前進。

我也要往前進了。

我的幸福在哪裡,我不曉得,只知道如果我一直注視著毛毛狗的背影,我無法快樂。毛毛狗需要的不是我溫柔的注視,而是我乾脆地放手,讓她自由。

我知道,我懂,我了解。

只是做的時候,好痛。

媽媽的化療終於在五月結束,全家人生命裡的一切也正待重新開始。

七夕情人節前一天,我在台北參加電影《天國的戀火》媒體試映。

電影的主題圍繞著浪漫的煙火,是個很奇幻的愛情故事。

當時的經紀人小炘在我旁邊哭得超崩潰,而我完全無動於衷。

看著大螢幕上五彩繽紛的煙火,我根本進入不了劇情,腦海裡都是三年前那場人擠人、車卡車、烏煙瘴氣的台中國慶煙火。

賣到沒東西可賣的小販、取了一大堆吉祥名字的煙火、哭泣的排氣管、民?的抱怨與咒罵、龜速前進的車龍、紛紛騎上人行道的機車、交通警察無可奈何的嗶嗶聲…

但毛毛狗的雙手很緊。

在媽媽生病的那一年,變故紛雜,心力交瘁,我沒有時間凝視毛毛狗臉上逐漸褪去的快樂。是我的無力,也是我的悔恨。

離開電影院搭火車回彰化,我寫了一封信給毛毛狗。

內容寫了好多好多,但信裡真正想寫,只有兩句話。

情人節,快樂。

那年的煙火,其實是在妳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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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10-2-1 00:29:09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6 謝謝信義誠品》

否極泰來。

結束全部的化療療程,媽媽出院了,以後只要每個月到醫院復檢就行了。

同一個夏天,大哥的博士論文通過了,三三的碩士論文也通過了,我的碩士論文竟然也奇跡似地通過了,家裡一下子多了一個博士、兩個碩士,爸媽都很高興,傻傻的Puma則持續沒什麼感覺。

除了寫小說,我整天開著我那突然失去用途的車,在八卦山上跑來跑去。

老實說一個人在八卦山上兜風還蠻能排遣寂寞的心情。

有很多女讀者是一回事,想找到能在一起快樂的女孩又是另一回事,我渴求的是愛情,而不是一個崇拜我的女孩。

很難想像下一個女孩會是什麼樣子,她長得像小球嗎?喜歡偶而綁馬尾讓我開心一下嗎?是氣質型還是可愛型?笑起來臉上有沒有酒窩?是不是超正的?我是不是第一眼就會被電得很慘?

重度失戀的我,整天就靠著幻想捱過那一段超崩潰的日子。

人生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車子買了卻沒有妹可載,一定還有它的意義。

從國高中時將Puma放在腳踏車的籃子裡載著兜風,到大學研究所時將Puma放在機車踏墊上載來載去。然後,現在我開了車…當然還是要用汽車載Puma啊。

我將Puma放在我腿上,小心翼翼地開車。

「這是二哥哥的車喔,很酷吼!」

我感覺著Puma在懷中好奇的蠕動,說:「你老了,站不穩了,以後二哥哥會用車子載你去玩,你就不用怕在機車上跌倒了。」

Puma兩隻腳踩在我肚子上,兩隻腳架在我左手上,興奮地看著車窗外。

「二哥哥有什麼,你都有一份啊。」我覺得很幸福。

雖然車子的頭期款幾乎花掉了我這些年所有的存款,幸好我的小說漸漸被大家認識,只要我勤奮寫作,每期都付得出分期付款…靠,應該沒問題吧!

終於拿到了博士學位,大哥要結婚了。

很扯的是,我未來的大嫂跟他從國小一年級就認識了,打高中二年級就開始在一起,這種「長度」不是愛情長跑足以形容,根本就是愛情極限馬拉松。真讓人羡慕,從小紅線就牢牢地綁在一起的感覺。

全家忙著準備婚禮時,我時不時都會碎碎念:「要讓Puma去婚禮喔,不要把牠一條狗丟在家裡,再怎麼說牠也是我們的弟弟啊。」

大哥聽了,總是說:「我OK啊,不過那天你要自己管好牠,我一定沒空啊。」

爸爸的面子很大,朋友很多,大哥結婚那天人來人往的,塞爆了彰化最好的宴客餐廳。除了早早到餐廳幫忙外,坐在門口收紅包登記禮金也是我當天的任務,不過即使我再忙,我都一直很注意Puma怎麼遲遲沒有出現。

「Puma呢?」我皺眉,到處問。

「今天很忙沒辦法啦,牠又都是毛,到處掉。」奶奶也沒好氣。

「媽,不是說好了嗎?不是要帶Puma來嗎?」我不斷抓著頭。

「我沒注意到Puma沒有被帶來啊,大家都很忙啊。」媽也一頭霧水。

這件事我超生氣的!

一度我想立刻開車衝回家、把孤零零一條狗守在家裡的Puma抱到婚禮上,但為了不想把氣氛搞壞我只好強忍。

我真的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如果Puma有來的話,也不會打擾到大家用餐啊,只要把繩子綁在我的腳上,讓牠陪我坐櫃檯收紅包就好了啊,又不難。

一想到當大家要從家裡開車移動到餐廳時,全家人居然沒有一個願意、或堅持把Puma帶在身邊,真的是太讓人傷心。

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大哥要結婚了,為什麼Puma不能去呢?

每次一想到Puma沒有去大哥的婚禮我就快要發瘋了。

婚禮過後我超怒的,發誓道:「以後我結婚,一定從頭到尾把Puma跟我的腳一起綁住,走紅毯也一起走啦!你們誰也不準反對!」

我的怒,後來成了永遠的遺憾。

二○○五年年底,我連續十四個月出版十四本新書的計畫也到了尾聲。

這個超強意志力的計畫壓箱底的最後一本書,就是紀錄了我們全家人陪伴我媽媽戰鬥疾病的家族生命史《媽,親一下》,格外有意義。出版社預計在二○○六年的一月十五日,為我們家在全世界最大的書店,台北誠品信義店舉辦簽書會。

這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家裡所有人都會出席。

「可是…能夠幫我跟誠品請求一件事嗎?」我在電話裡跟編輯溝通。

「什麼事?」編輯好奇。

「我想帶Puma去。」我看著在腳邊呼呼大睡中的Puma。

當時Puma的體力越來越差,有時帶牠出去散步,走不到二十公尺牠就累到趴在地上不願前進。我用腳逗牠乾我,牠試了幾下未果也就意興闌珊不搞了,為避免刺激牠的自尊心,後來我也不主動逗Puma了。

晚上,我將牠抱在懷裡睡覺,半夜總要醒來確認好幾次,因為Puma不像以前那樣在床上走來走去換姿勢、換位置,而是靜靜躺在我的手臂上。

到底…為什麼一動也不動?我戒慎恐懼地將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慢慢感受牠微小虛弱的胸口起伏,才能放心地繼續睡。

我說過了,如果那個時間該來了,只要Puma就在我身邊,縱使傷心,但還是能用幸福的心情去接受。但我們全家都要從彰化開車到台北,這一段當天來回的旅程如果只有Puma一條狗在家,我真的很不放心。

萬一,萬一Puma孤孤單單死在家裡,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窗明幾淨的誠品無論如何不能帶寵物進去,任何人都理解。但我想帶Puma一起去簽書會,不是想要耍可愛,而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怕牠在沒人陪的寂寞中死掉。我答應過牠的。

「這個我無法保證,不過我會盡量幫你溝通。」編輯也沒把握。

「拜托,Puma這幾天情況真的很不好,請誠品務必通融我!」我懇求:「如果Puma在我簽書會的時候死掉,我會發瘋的。」

誠懇是我的強項,溝通是編輯的強項,信義誠品竟然答應破例。

我超興奮。簽書會當天我們超開心地全家人開車北上,遇到休息站就下來吃點東西、讓Puma稍微走動跟尿尿,很有全家出遊的感覺。

到了誠品,我們將Puma放在竹籃子裡提著,原本是想讓Puma一直待在員工休息室直到簽書會結束,但不知道為什麼等到簽書會正式登場時,裝著Puma的竹籃子也被放在現場的角落地上。

我拿著麥克風說些感謝大家支持的話,但眼睛卻不由自主飄到Puma身上。

才不管這裡是哪裡,才不管有多少人在聽我說話,最喜歡當跟屁蟲的Puma奮力掙扎著牠虛弱的小身體、拚命想爬出竹籃子到我身邊,模樣好可愛好可愛。

後來簽書會結束我乾脆抱著Puma跟大家合照,留下難能可貴的紀念。

「Puma,二哥哥現在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喔。」

我抱著終於安心了的Puma,鎂光燈此起彼落,讓牠分享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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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9:29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7 沒有鈴鐺聲的家》

回到家,一整天舟車勞頓的大家很快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永遠記得我買了幾個雞肉飯便當回來當中餐,大家竟然還在睡,我只好跟Puma自己先開動。吃完了,Puma朝氣勃勃地對著我大叫,一直叫一直叫,我很開心地用腳戳牠,說:「這麼有精神啊,那就是又活過來啦!」

後來Puma叫到大家都沒辦法繼續睡覺,睡眼惺忪的大哥還開門兇牠,叫牠閉嘴。Puma怏怏結束了牠的一陣亂叫。

我想大哥一定很後悔。

兩天后,某雜誌送我兩張電影《斷背山》的特映票,我興致衝衝地邀了女孩去看。

搭火車到台北前,我在家門口親了媽媽一下。

Puma慵懶地趴在地上,媽牽著。

平常我都會蹲下來摸摸Puma,用手指輕輕敲一下牠的腦袋,說:「敲一下。要乖乖聽奶奶跟媽媽的話,等二哥哥回來跟你玩。」

但那一天沒有。

要趕火車,我只是倉促地將背包調整一下,看著趴在地上的puma說再見。

Puma吐著舌頭。

看完《斷背山》的隔天,原本中午就要回彰化,但難得約會,我跟女孩又多看了一場電影。看電影時我將手機關機。卻不知怎地,整個看電影的過程中我都心神不寧,身體怪怪的,有種快要感冒了的病感。

搭火車回彰化的途中,我才想起要將手機打開。

等待我的,是爸爸的留言。

Puma走了。

奶奶牽著Puma在巷子裡散步,突然Puma不走了,全身發抖。

最後是媽媽抱著牠,讓一直等不到二哥哥回家的Puma慢慢闔上眼睛。

我在火車上大哭。

在廁所裡打了通電話給毛毛狗,毛毛狗也大哭。

「公公,Puma會很好的……」她抽抽咽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在牠的旁邊,我答應過牠的……」我悔恨不已,明明就只差了幾個小時,為什麼我就是不在牠旁邊?

困在緩慢移動的火車上什麼也做不了,我打開電腦,寫著給Puma的信。

眼淚不斷落在鍵盤上。

回到沒有鈴鐺聲的家。

Puma被媽媽用粉紅色的大毛巾包著,那是牠洗完澡後專用的大毛巾。

牠的樣子不只安祥,還很可愛。

Puma的舌頭一如往常露在嘴巴外面半截,好像在笑。

我抱著牠一直哭一直道歉。

十幾年來我一直在Puma耳邊說:「Puma,你死掉的時候,二哥哥一定會在旁邊陪你喔,不會讓你害怕……不過你要努力等二哥哥回家喔!」之類的話都做不到。

我知道你有一天一定會死,但我真的不知道你死的時候,沒有我在你身邊。

大哥回家了,三三也回家了。

輪流抱著Puma痛哭,低聲說著只有他們懂的回憶。

Puma被媽媽放在紙箱裡,我將紙箱靠在床邊,牠陪我,我陪牠。

我一直都很怕鬼,很怕很怕。但我恨不得睡到一半忽然感覺到Puma又在床上走來走去,恨不得突然聞到一股令人無奈的尿騷味,恨不得鼻子裡突然伸進一條溼溼軟軟的舌頭亂吃我的鼻涕。

但都沒有。我只是哭。

哭累了就睡,睡到一半就忍不住開燈,坐在紙箱邊不斷摸摸牠。

以前,我總覺得電影裡的生離死別都演得很假。什麼「求求你醒過來啊!」「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妳只是睡著了對不對?對不對?」之類的對白真是假到噁心。但我不斷摸著牠、跟牠說話、向牠道歉,真的很期待牠忽然醒過來,搖著脖子上清脆的鈴鐺……

隔天坐在椅子上打開電腦,整理Puma以前的照片,看著腳邊。

腳邊空盪蕩的,我的眼淚又滑了下去。

Puma昨晚睡在我的床下,模樣真可愛,好像小地藏一樣。

隔了一夜,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很平復,但今天早上起床吃麵,看見麵裡的碎肉時,我的眼淚就爬滿了整碗。我們家,吃的東西裡要是有肉,一定會記得撿給Puma吃,尤其是媽。

太多的生活縫隙都有Puma的身影。

就連剛剛我開門回家,都還是無法壓抑喊了聲Puma。

我一直坐在紙箱旁跟Puma說,二哥真的好傷心。念了我寫的信給牠聽,喂了牠吃鼻涕,剪了牠身上三搓毛,稱贊牠連睡著的模樣都好帥。

寵物火葬場的人先來收走Puma,奶奶哭得很慘,媽也是,爸很沉重。

隔天就要火化Puma,我開始分配哪些東西要跟著火化,哪些東西我想留著當紀念。大家讓我全權決定。

我打算燒了一本在作者照片裡放著Puma照片的小說《功夫》,跟記錄我們家溫馨故事的《媽,親一下》,讓Puma在另一個世界依舊擁有我們共同保存的一切,不管那將以什麼形式延續下去。

更重要的,我摸到橘色跟藍色兩條繩子,這兩條繩子讓Puma沒有絕對的自由,讓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了主從之別,卻也讓我跟牠之間有了奇妙的羈絆。一條想燒了,一條我想留著。鈴鐺我想Puma自己帶走,因為那聲音陪著牠也十四年了。每一念及「不知道要不要燒這個碗,不然他會不知道怎麼喝水」這樣的句子,我就很痛苦。

我將在火車上寫好了的信列印出來,奶奶高興又難過地簽了名,爸也寫了幾個句子,媽則留了幾句捨不得。過了一個小時媽從廚房裡走出,再次接過我的筆多留了幾句,要Puma多等幾年,等爸跟媽。

媽就是媽,老是不放心Puma這條傻理傻氣的兒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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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 00:29:51 |只看該作者
《二哥哥很想你 58 我的最軟弱,也是我的最堅強》

回想起來有很多徵兆,跟巧合。

接到消息我一回家,就聞到香水百合飽滿的香氣,我還以為是爸媽買來供Puma的,沒想到竟是哥哥婚禮上的花苞綻開,就像是菩薩特地來接Puma的節奏。

奶奶哭得很慘,讓我很不知所措。

今後奶奶跟媽媽一定很寂寞。奶奶說,她習慣在睡前牽Puma在外面走一走,現在沒了,她倀然若失。奶奶一直哭,還硬說是眼藥水。

媽媽曾說,我們三兄弟都在外面讀書的時候,都是Puma陪她顧店。若是買大原蒸餃回來吃,媽都淨吃水餃皮,讓Puma大快朵頤水餃肉。我回家,媽常得意洋洋展示她從Puma身上抓來的蝨子屍體,一隻一隻躺在衛生紙上。

爸爸再也不必擔心一早起來,踩到Puma的尿跟大便了。

「雖然你不在,但這幾年都是媽媽陪Puma最多,Puma死在媽媽懷裡其實很幸福。」爸爸這麼安慰我。

我知道爸說的對。

家人對Puma的遺體都沒有不乾淨的避諱,伸手就摸就捏,大家都對Puma真心真意的好,因為牠真的是我們生命的一大部分。

我是充滿幸運的人。簽書會那天真的很感謝春天出版社跟信義誠品,讓迴光返照前的Puma能參與我們家重要的一刻。

哥哥說,或許Puma早就不行了,牠之前撐了這麼久,就是努力想要看看我戰鬥多年所看見的世界,更重要的是,拚了命也跟全家人再出門玩一天。

俗話說:「死貓吊樹頭,死狗放水流。」

不管這句話有什麼根據或來由,要將我十四歲的弟弟衝進河裡我絕對辦不到。

我們選了一間外表看起來很簡單的寵物靈骨塔,位於霧峰山上,環境挺好,很多貓貓狗狗的都睡在那裡。Puma的火化也在那裡。

火化當天,當Puma的遺體放進焚化爐,門關上、大火將點前,儀式者要我們大聲提醒Puma的靈魂快走,免得被大火一起吞噬。

我們大叫。

「走!」

「Puma快跑!」

「走了Puma,不要怕!」

從焚化爐慢慢暈開的蒸氣燙著我的臉。

彷彿聽見熟悉的鈴鐺聲,我大崩潰了。

一瞬間我想到,每次帶Puma出門散步,我也是簡潔有力地喊了聲:「走!」

而Puma就會迅速抖擻精神,搖晃脖子上的鈴鐺,興奮地衝向我。

走!

現在,你快走!

鞭炮聲你會怕,這火你也一定很怕吧?

快點跑,走了!來,二哥哥在這裡…

「對不起,對不起…二哥哥沒有在你旁邊…對不起對不起…」

我一直哭,一直哭:「Puma你乖乖聽好,如果你等不及了,可以先投胎給大哥當兒子也沒關係,如果生出來頭上有一小撮金毛的話,那就是你。」

「如果沒有金毛也沒關係,要是二哥哥擤鼻涕,你遠遠就跑過來說要吃,二哥哥也知道是你!不要怕,記得要跟菩薩講!要跟菩薩講!」

我很喜歡《海賊王》。

一年多後我看到魯夫高舉火把,要將一路陪伴他們的黃金梅利號燒掉時。

「梅利,海底很黑,也很寂寞,所以我們要為你送行。」魯夫這麼說。

草帽一行人各自懷念與梅利號的共同記憶,旁觀的我也無法克制地嚎哭起來。

後來在悲傷的大火中,黃金梅利號的靈魂竟然說話了。

「對不起。本想永遠和大家一起冒險的。但是我…很幸福。」

草帽一行人先是震驚,然後是英雄淚決堤。

「大家一直很愛惜我,謝謝。我…真的…很幸福。」梅利號微笑,消逝。

看著那一期的連載,我在淚水中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希望Puma也覺得自己很幸福。

Puma火化時大家一直哭,輪流陪著牠,其他人去燒紙錢。

大火過後,剩下的骨頭好少。

畢竟Puma不是什僥勇善戰的壯狗,而是搞笑幽默的型狗。我們開始取笑牠實在是太瘦太小了,連骨頭也長得好可愛。

神奇的是,Puma的骨灰理髮現一個深紅色的心型石物。

「這是舍利子嗎?」我覺得好扯,明明Puma就吃了很多肉,哪有成佛的可能。

「不是吧,這是…磨玻璃的砂刀啊。」大哥失笑。

原來是不知某年何時Puma吞進去的、用來磨斷玻璃針筒的愛心形狀砂刀…靠,有夠愛亂吃的,導致在火化後還出現那麼戲劇化的東西,寫小說了真是。

Puma的骨灰裝在一個小盒子裡,暫時放在二樓空房間的角落,打算讓牠陪我們過完農曆年再送牠去靈骨塔跟其他的狗狗貓貓玩。(還記得除夕那晚,該給Puma的一百塊壓歲錢我用紅包裝好,壓在牠的骨灰小盒子底,還放了一隻熱呼呼的雞腿在旁邊。一點都沒怠慢哩。)

說來神奇,從火葬場回來當晚,我在家裡一樓Puma經常的棲腳處用電腦寫網誌時,桌上的ipod突然自動打開,放到周傑倫的〈簡單愛〉,同一時間我的電腦突然當機,畫面怎麼按都出不來,我只好重開。

「是你嗎?」我蠻感動的。

我興奮地拿起數位相機朝地上拍,看看能否拍到任性顯靈的Puma。

就這樣了。

Puma是我的最軟弱,也是我的最堅強。

超棒的,陪著我們家走過美妙的十四年,一條,只會吃肉乾腳的忠犬。

真希望再聽到鈴鐺聲。

但我知道,我失去了無比重要的羈絆。

再沒有狗狗兒,會眼巴巴坐在門口等我回家了…

電影《史密斯任務》有句對白:「在結束的時候,你會想到當初如何開始。」

藉著整理回憶,我彷彿又重新經歷了一次過去三十年的人生。

很後設,也很豐富。

此次我在《壹週刊》連載這篇長達十四年的、關於Puma與我們家的回憶時,共寫了超過一年。從沒有一個單篇故事讓我寫那麼久,真不愧是我的人生。

連載期間毛毛狗打了很多次電話給我。有一次她跟我說,很感動我真的按照最後約定,清清楚楚記得那麼多兩人之間的故事。

有時她哭,有時她笑,有時她生氣。跟以前一樣又有點不一樣。

毛毛狗說,她想將最後集結的這本書送給她媽媽,間接告訴她媽媽那些年的她是什麼樣子,跟我又是怎麼樣起承轉……分。

「謝謝。」我閉上眼睛,注視著依舊坐在新竹客運上的她。

胖胖的她臉貼著玻璃,依依不捨。嘴巴呵氣,手指在暈開的霧氣上畫了愛心。

騎車緊追在後的我用力向她揮揮手,說禮拜五再見!再見!再見……

毛毛狗在今年十一月結婚了,寄來的帖子上還附了一封長信。

看了信,我感動到全身沸騰。希望她永遠幸福。

媽的身體狀況不錯,爸則有些欠安,家裡藥局生意還過得去,偶而會有讀者試圖到藥局找我,說要買讓你嘴巴乾淨牙膏。

三三當了高雄某高中的老師,據說學生都說他長得很像九把刀,簡直是放屁,光眼神帥度就差很多好嗎!

大哥則在工研院服他的博士國防役,我們的政府真有必要研究一下這個制度會不會讓役男過太爽。

目前我出了四十七本書,這種事不值一提,因為我的夢想更遠。

重點是,我交新女友了。

畢竟幼、稚、的、人、還、是、蠻、受、歡、迎、的。

大嫂生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孩子,叫Umy,在日文裡是大海的意思。

奶奶整天都在玩Umy。

Umy出生時頭上沒有一撮金毛,讓我有點失望,很想問護士到底有沒有抱對嬰兒,不過怕被大家白眼我就一直強忍著。

大哥很小氣,大嫂也不開明,都很堅持我不能偷喂Umy吃鼻涕,不過每次我用力擤鼻涕的時候Umy都會楞楞地看向我,雖然他還沒有完全想起來鼻涕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

不過長大就懂了。我不急。

柯魯咪出現了,是一隻白色的拉不拉多,母的,長得很俏麗,個性憨直。

牠小的時候曾短暫跟Puma玩過兩天,現在牠住在我家,跟我的心裡。

每次我回家,柯魯咪都會咬著繩子,用撞倒我的力氣向我飛奔過來。

「柯魯咪,戰鬥了!」

我甩著繩子狂跑,領著嗑藥了的牠在巷子裡來回追衝。

偶而我會夢見Puma。

十次有十次,我都是哭著醒來。

但已經不痛苦了,我覺得能夢見Puma實在是太幸福囉。

有一次我夢到我在房間裡跟Puma玩,抱著牠,讓牠瘋狂吃鼻涕……忽然之間我發現自己抱的是Umy,Umy燦爛地對著我又抱又笑。

我想,應該是Puma的殘餘精神力想告訴我,牠已經順利投胎成Umy了吧。

「Umy……又沒有金毛。」大哥認真地說:「講好了不是嗎?」

「嗯嗯……喔。」我暗暗心想,等你看到Umy吃我的鼻涕你就會傻了。

人很矛盾。強者如我也怕自己夢錯。

萬一,萬一Puma不是Umy怎麼辦?

所以我常常開一個小時的車去看Puma,將水倒了一些些在熟悉的藍色塑膠碗裡,盤腿坐在地上,然後將《壹週刊》上的小說連載小心翼翼撕下,折好,放在Puma骨灰盒的旁邊。

「你看,二哥哥很用力記住你喔,一點都沒有忘記,還把你的故事寫在台灣最多人看的雜誌上,是不是很秋啊?」我科科科笑著,摸摸牠的頭,說:「你的二哥哥,真的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啊。」

不只很厲害。還很愛你。

愛你愛到,老是讓你尿尿在床上也無所謂繼續睡好幾天的超人。

然後陪Puma說了一些家裡的事,要牠放心,隨時都可以回家巡邏。

回到家裡,爸爸將家裡的新成員放在一個紙箱裡。

在還沒買狗籠之前,那原本拿來裝感冒藥水的紙箱就是牠的棲身之處。

我跟三三跑到哥的床上,隆重地向睡眼惺忪的哥宣布這個大消息。

「……結果你們挑了什麼?」哥半張臉還埋在枕頭裡。

「博美。」三三哈哈大笑。

哥一楞,整個人都醒了。

「乾!」

「遇到柯魯咪的話,不要嚇到牠,牠很大隻,可是牠是女生,很膽小,要跟牠慢慢玩喔。你想的話,也可以教牠一些身體的知識啦,呵呵呵呵。」

摸摸,摸摸。

骨灰盒上照片裡的Puma,笑咪咪地看著我。

我慢慢站起來,轉身下樓。

「對不起啦,我們不會虐待你的,你放心在這裡長大吧!」

「Puma!翻成中文就是普馬,柯普馬就是你喔!」我看著紙箱裡的Puma。

「從現在起我們要一直喊牠Puma,這樣牠才會知道是在叫牠。」爸說。

我發動車子,緩緩駛離Puma的視線。

很期待下次再來看Puma的時候,更期待Puma走進我的夢裡的時候。

「Puma!」大哥。

「Puma!」三三。

「Puma!」我。

歡迎你,黃茸茸的小Puma。

你走到哪裡都可以很驕傲,這個世界上有那麼愛你的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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