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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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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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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52: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來俠士 懲惡扶危(3)

  只見兩道劍光,疾如電閃,登時就把飛天神龍籠罩在劍光之下。他們自小就練家傳劍法,果然是配合得恰到好處。這一招名為「十字穿梭劍」,正是躡雲劍法的絕招之一。

  楚天虹年紀雖小,見識卻是不淺。一見他們使出此招,便知他們的劍勢是要織成十字穿梭,飛天神龍的身形容然不能擺脫「十」字的籠罩,身上就非添了兩個透明的窟隆不可。但而今飛天神龍的身形剛好是在「十」字交叉之點!

  楚天虹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飛天神龍竟是浪得虛名?」她本來想笑的也笑不出來了。

  但心念未已,只覺眼睛一花,耳中已是聽得徐錦瑤說道:「第二招!」這第一招飛天神龍是怎樣避開的,楚天虹看也看不清楚。

  躡雲劍法越展越快,也越來越見凶狠好幾招在徐、楚二女看來,劍尖似乎已經刺到飛天神龍的身上,但不知怎的,一轉眼又見飛天神龍似笑非笑的脫出劍光圈外。有時他甚至迎著劍勢跑過去,但穆家兄弟仍是刺不著他。

  徐錦瑤看得驚心動魄,不知不覺,已是忘記了數第幾招。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穆家兄弟得勝還是希望飛天神龍能夠得險。

  忽聽得飛天神龍說道:「穆家的躡雲劍法本來是可以列為上乘劍法之一的,可惜你這兩個草包還未學得一成,莫說十招,一百招也不能傷我。」在他說話之間,穆家兄弟又已連出三招。這三招楚天虹則是看得較為清楚了,兩兄弟的劍尖,連飛天神龍的衣角都沒沾著。

  飛天神龍接著哈哈一笑,說道:「已經是第十二招了,該輪我出手啦!」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叫道:「是誰在上面打架?」隔著一段山腰,聲音還是好像在耳邊吆喝一般。楚天虹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內功倒是不弱,雖然比不上我的爹爹,相差恐怕也不太遠。不知他是來幫誰的?」

  穆家兄弟喜出望外,不約而同,齊聲應道:「是我,彭總管,你快來!」楚天虹這才知道,原來來的是就是以前當過大內一等待衛,如今是在御林軍統領穆志遙軍中做「總護院」的彭大道。

  穆家兄弟口中呼喚,腳底一個移形易位,已是並肩而立,劍法也突然變了。從急攻變為固守,雙劍交叉揮舞,互相彌補破綻。楚天虹的劍法造詣較深,看出厲害,心裡想道:「飛天神龍只憑一雙肉掌,若要擊敗對方,非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可,空手入白刃必須有空門可乘,他們兄弟的劍法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怕水也潑不進去。飛天神龍卻又如何能夠在三招之內擊敗他們?」

  飛天神龍明知對方強援將到,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哈哈一笑,說道:「狗腿子來得正好,待我打了主人,再打惡狗。」

  穆良駒冷笑道:「看你如何能在三招之內打敗我們?」他生怕飛天神龍食言,特地又再出言提醒。

  飛天神龍朗聲說道:「我說過三招當然就是三招!你瞧著吧,第一招來了!」

  這第一招「出手」其實還不是「出手」,而是「出袖」。只見他籠手袖中,揮袖向穆良駒的長劍捲去。

  穆良駒不敢輕敵,用了一招「橫雲斷峰」,他拿的是把寶劍,心裡想道:「我這把劍吹毛立斷,你以為可以柔克剛,那是做夢!」只待他的衣袖捲來,登時就可削去他半截衣袖。打著如意算盤,要是飛天神龍縮手不快,說不定還可削斷他的手臂。

  袖風劍影之中,只聽得「錚」的一聲響,穆良駒的寶劍沒削斷飛天神龍的手臂,卻和他弟弟穆良驊的寶劍碰個正著。

  原來飛天神龍是用「借力打力」的手法,衣袖只是輕輕在穆良駒的劍脊上一揮,便將他的劍勢引過一邊,恰好和他弟弟的寶劍碰上。

  兩兄弟劍法相若,功力相當。飛天神龍這一從中牽拔又恰到好處。只聽得「錘」的一聲響,雙劍同時脫手。

  飛天神龍出手如電,立即左右開弓辟辟啪啪,打了穆家兄弟兩記耳光。

  飛天神龍喝道:「這是第二招,還有一招,怕你們禁受不起,權且記下,以後再討。你們給我滾!」大喝聲中,穆家兄弟滾出數丈開外。他們各自受了兩記耳光,臉上都好似開了顏料鋪一般,皮綻肉裂,滿是血污。

  一個轉身,飛天神龍到了楚天虹面前。楚天虹料想他不會將自己難為,也不禁吃了一驚。

  只聽得飛天神龍低聲說道:「有句話想請姑娘轉達令尊,不知姑娘可肯答允?」

  楚天虹定了定神,說道:「多謝你替我出了口氣,請說。」

  飛天神龍道:「令尊是正派俠士,何必沾這種渾水?有個秘密,那剪大先生!……」他似乎不願意讓徐錦瑤聽見,說到「秘密」二字,聲音越發小了,身體也不知不覺向楚天虹靠近,好像要和她咬著耳朵說話。

  楚天虹心頭一跳,記起父親也曾說過剪大先生和以前判若兩人的話,暗自想道:「爹爹對剪大先生早已起了懷疑,只不知他為何會變得這樣?飛天神龍說的秘密,莫非與此有關?」

  她忐忑不安,正在等待飛大神龍說出秘密,不料飛天神龍在說出「剪大先生」這四個字後,忽然怔了一怔,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只聽得霹靂的一聲大喝:「鼠子膽敢欺侮我的女兒!」

  聲到人到,原來是楚大虹的父親,揚州大俠楚勁松到了。

  他用的是獅子吼功,獅子吼功,因人而施。對方內功造詣越深,感應也越強。飛天神龍在他的一聲斷喝之下,也禁不住心頭一震,耳鼓嗡嗡作響。飛天神龍大吃一驚:「楚勁松果然名不虛傳,比彭大遒強得多了。」一時之間,無暇自辯。

  楚勁松遠遠的看見飛大神龍和他的女兒頭並著頭,只道飛天神龍心懷不軌,暴怒之下,飛快趕來,一照面就下殺手。

  楚天連忙叫道:「爹,他沒欺負女兒,你別冤……「好人」二字尚未吐出唇邊,楚勁松那一掌已經劈了下去,「篷」的一聲,與飛天神龍對了一掌了。

  但也好在楚天虹這句話說得還算「及時」,雖然說得尚未完全,楚勁松已經知道是誤會了。

  他的功夫己練到收發隨心境界,聽了半句,本來已是使出十成力道的立即減為只用五成功力。

  也幸而他及時收回了五成力道,方始避免了兩敗俱傷。

  原來飛天神龍見他掌勢來得急猛之極,雖然不欲與他為敵,但逼於無奈,也只好施展本門絕技,力圖化解。

  飛天神龍用的是齊燕然所創的獨門武功,名為「大挪移五行推手」,乃是當今之世最巧妙的一種借力打力功夫。剛才他用來對付穆家兄弟的第一招,就是這種功夫。不過剛才所用只是小試其鋒,如今用來對付楚勁松則已是全力施為,不敢稍有怠慢了。「大挪移五行推手」一招之中藏有五個變化,可以把敵人攻來的力道反彈回去,反傷敵人。

  楚勁松所練的內功門道和他不同,可以說得是異曲同工,各盡其妙。倘若換了一個功力較差的人,飛天神龍可以把他攻來的力道全部反震回去,但對手是楚勁松,他只能把楚勁松攻來的力道「挪移」一半。本身仍是不能不受另一半力道的侵襲。

  雙掌一交,飛天神龍立即發覺對方已是手下留情,他的五個變化,也就只使了三個。結果給他反震回去的力道又再減了一半。

  楚勁松本來已經只是用了一半力道的,如此一來,雙方身受的力道,只是楚勁松那一掌力道的八分之一。

  他們功力相當,若然各受一半的話,亦必將兩敗俱傷。如今只是各受八分之一,內傷是大家都可以避免了,但仍是不免大耗真力,損了元氣。

  楚勁松哼了一聲,身形連晃三晃。飛天神龍亦不免腳步踉蹌接連退了幾步。

  彭大遒剛好趕到,一見有機可乘,立的飛身撲上,一招「雷電交轟」,雙掌齊發!彭大遒練的是大摔碑手,這一掌用上了十成力道,端的是有開碑裂石之能!

  飛天神龍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只一掌就把彭大遒打得跌出一丈開外。飛天神龍冷笑道:「算你今天運道不錯,便宜了你!」冷笑聲中,飄然而去。穆家兄弟驚得目瞪口呆。

  過了半晌,彭大遒方始滿面通紅,爬了起來。飛天神龍那句話的意思,旁人不懂,他自己則是心中明白的。要是飛天神龍不與楚勁松對掌在先,真力未耗,這一掌就可以把彭大遒打得重傷。如今雖然也受點傷,卻是並無大礙。

  穆家兄弟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才敢朝指大罵。罵的內容,無非是說要回去告訴父親,父親一定會替他們報仇,諒飛天神龍也逃不出他們父親的手心。

  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飛天神龍的聲音又在他們的耳邊響起來了。

  「兩位穆少爺,你們還欠我一招,你們無力償還,我只好向令尊索取。你們回去告訴他,叫他準備替你們還債吧!嘿、嘿,他欠我的債不只一筆,還有幾筆陳年舊欠,也得著落在他的身上一併償還。你們回去告訴他,我隨時會到府上討債,他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也不知飛天神龍是否聽得他們剛才所說的話,但這段說話卻恰像是「針鋒相對」的答覆。

  飛天神龍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穆家兄弟聞其聲而不見其人,驚魂未定,又給嚇得面如士色了。

  彭大遒爬起來,搖搖手指,噓了一聲,低聲說道:「少爺,別再多言惹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這飛天神龍我可招惹不起。趕快回去吧。」

  說罷,他掏出一顆藥丸塞入嘴內,接著把另一顆遞給楚勁松,說道:「楚大俠,今日多虧了你,我老彭才得保全性命。這是大內秘製的九天瓊玉丸,治內傷的功效不在沙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楚勁松苦笑道:「多謝好意,我不需要。只是想請你回去轉告剪大先生,說是楚某無能,有心無力,幫不了他的忙。我不準備再去拜會他了,或許過兩天我就回家,請你代我告辭吧。」

  穆家兄弟也知道這次是全靠楚勁松之力,楚勁松和飛天神龍對了一掌,不分高下,這才給他們多少挽回一點面子。是以他們雖然對楚天虹不滿,看在她父親的份上,也不敢稍露辭色。兩兄弟已是驚弓之鳥,雖然飛天神龍業已說明,准許他們「子債父償」,他們也還是心驚膽顫,生怕飛天神龍再來。於是他們趕快自己敷上了金創藥,便即回家。

  楚天虹把日間的遭遇,告訴了母親。令她感覺意外的是,母親對他們碰上飛天神龍這件事情,倒似乎並不怎麼擔憂,擔憂的是另一件事情。

  莊英男聽罷女兒所說,說道:「如你所說,飛天神龍確實是對你爹爹並無惡意。我相信你爹所說,他和飛天神龍都只是損了元氣,並沒受傷。唉,但他卻不該到震遠鏢局赴宴,這倒不能不令我擔心了!」

  楚天虹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爹役受傷就好,他到鏢局赴宴,娘親何用擔憂?」

  莊英男掀開一角窗簾,只見月亮已經高掛天空,鏢局那邊的園子卻是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亦無燈火。她心頭越發沉重,悶聲說道:「酒席都已敬了,怎的還不見你爹回來?」

  楚天虹道:「聽鏢局的人說,有一位新來的朋友對爹爹甚為仰慕,一到鏢局,就想和爹爹會面,這宴會就是為他而設的。想必是爹爹和他談得投機,宴會人多,談得尚未盡興,所以席散了他們還要繼續再談吧。」說罷笑道:「爹爹談得高興,忘記回家,雖然不對。但好在他是和慕名的朋友交談,並非身在龍潭虎穴,待會兒他回來了你說他兒句就是,但卻不必擔心。」

  莊英男有苦說不出來,只能在心裡歎氣:「唉,這都是我造的孽,虹兒怎會知道,這個對她爹爹慕名已久的朋友,其實乃是處心積慮要取她爹爹性命的仇家。」

           ※        ※         ※

  楚勁松從鏢局的後門走出來,抬頭一看,月掛天心,已是三更時分。

  這條街道在鏢局後面,由鏢局出錢修路,兩旁種有樹木,甚為幽靜。有鏢局坐鎮,而宮府擔憂治安,故此在這條短短的街道上,是連更夫也沒設的。

  從鏢局後門到楚勁松那幢住宅約有百步之遙,鏢局關上了門,楚勁松在街上才於獨行,就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了。

  他走了二三十步光景,忽然路旁閃出一個人來,笑道:「楚兄,多年不見,你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我吧!」

  這人是個道士,楚勁松定睛一看,又喜又驚,「咦」了一聲,說道:「真是料想不到,玉虛道長,你怎麼會從武當山跑到這裡來的!」

  原來這個道上不是別人,正是楚勁松的好朋友——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

  玉虛子笑道:「貧道在此已經久候多時了,實不相瞞,我正是為了找你來的!」

  楚勁松道:「有什麼事嗎?」

  玉虛子遊目四顧,好像要知道確實是沒有第三個人在這條街上,這才放心。但他還沒有明確的回答楚勁松的問題,只是說道:「當然是有事才來找你!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有十年未下武當山了!」

  楚勁松見他神情詭秘,更加驚疑不定,說道:「你既是有緊要事找我,為何不進鏢局,卻在這裡等候?」

  玉虛子苦笑道:「我怎能踏迸震遠鏢局?」

  楚勁松道:「為何不能?據我所知,你們武當派雖然有一條規矩,不許門人做強盜,也不許門人做鏢師。但與黑道以及鏢行的人來往卻是無禁的。」

  玉虛子道:「不是為了這條規矩。……」楚勁松道:「那是為了什麼?」玉虛子忽地低聲說道:「你還沒有和令郎見面嗎?」

  婪勁松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說天舒嗎?他幾個月前去了浩陽,一直未見回家。你怎知道我已經來了京師,而且他會到京城找我呢?」

  玉虛子道:「原來你們父子尚未會面,那就怪不得你莫名其妙了。我是上月中旬在華山與他分手的,他不但知道你來了京師,還知道另一個人也來了京師,故此他連忙趕來京師,想你避開別人。想不到動身在我之前,反而落在我的後面!」

  楚勁松起了無數疑團,但已無暇多問有關兒子因何會在華山出現等事,急不及待先問:「那人是誰,我為什麼要避開他?」

  他們邊走邊說,此時已是行近楚勁松的寓所了。

  玉虛子道:「你是和嫂子一起來嗎?」

  楚勁松道:「不錯,還有小女。就住在前面那座房子。」驀然一省,說道:「你是不是怕這裡說話不方便,那就請進屋子再說。」

  玉虛子本是有這個意思的,但一聽他說是妻子同來,登時臉上不覺現出有點尷尬的神情,反而停下腳步,小聲說道:「還是在這裡說好。」

  楚勁松也急於知道,但見他如此神情、舉動,卻禁不住問道:「為什麼?」玉虛子幾乎咬著他的耳朵說道:「讓尊夫人聽見恐怕有點不便。那人是齊勒銘!」

  聲音雖然有如蚊叫,聽在楚勁松耳中卻似乎地起了焦雷,他大吃一驚,連忙低聲問道:「他還沒有死嗎?」

  玉虛子道:「我們還未得到確切的消息,但據已知的消息,齊勒銘恐怕是還活在人間!」

  楚勁松道:「你,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玉虛子道:「長話短說,我先告訴你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齊勒銘上個月與震遠鏢局總鏢頭的始弟湯懷義一同進京,因此我料想他一定是住在震遠鏢局?」

  楚勁松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他、他就在這鏢局?」

  玉虛子輕輕一噓,說道:「小聲點兒。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來到,但你可不能不防!」

  楚勁松苦笑道:「你叫我如何提防?」

  玉虛子霍然一省,拍了拍腦袋,說道:「對,是我糊塗了。他存心來對你報復,自必改名換姓。你又是從來沒見過他的,對面也不會相識。不過你可以從我給你的這些線索,仔細觀察。」

  楚勁松若有所思,半晌,忽地喃喃自語:「不,不對,不應是他!」

  玉虛子連忙問道:「你說的是誰?」

  楚勁松道:「鏢局今天新來的一位朋友,這個人正是湯懷義引薦與他哥哥的。」

  玉虛子道:「他用什麼名字?湯懷義可曾說明他的來歷?」

  楚勁松道:「這人自稱姓齊,名大聖。湯懷義也不知道他的來歷。」

  「玉虛子道:「那一定是他了!」

  楚勁松道:「但你猜想的好像有點不符。」

  玉虛子道!你是懷疑他何以這樣大膽,只是改名並未換姓嗎?姓齊的人很多,改不改姓都屬尋常。但以齊天大聖自居,卻正符合這廝性格!」

  楚勁松道:「我不是推敲姓名小節。」玉虛子道:「那你因何認為不應是他?」楚勁松道:「他非但對我並無敵意,而且於我有恩。」

  玉虛子說道:「你和他今天第一次見面;怎能就接受了他的什麼恩惠?」

  楚勁松道:「今天我在與他會面之前,還曾經碰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此事說來話長,你也不必問那人是誰。簡單的說,我和那人對了一掌,頗傷元氣。齊大聖與我行握手禮之時,暗中助我打通經脈。雖非救命之恩,但能助我迅速復原,此恩亦是不小!」

  玉慮子道:「哦,有這樣的事?」忽地問道:「此人是何形貌?」

  聽了楚勁松的描繪,玉虛子沉吟片刻,說道:「相貌雖然不對,但臉上那道傷痕卻已證實是他。那一劍正是我刺他的。何況改容易貌之術,在江湖上也是常見的!」

  楚勁松道:「但他因何助我,你又如何解釋?」

  就在此進,忽聽得屋內傳來一聲尖叫!

  正是妻子的叫聲。

  玉虛子還沒有對他解釋。他也用不著玉虛子的解釋了。

  片刻之前,楚勁松尚未能置信的事情,此刻已是出現在他眼前的事實。

  他一聲大吼,好像發了狂似的跑回自己的寓所,衝入自己的臥房。

  可惜已經遲了。

  往往有些「陰差陽錯」的事情,在關鍵時刻發生,造成難以挽救的損失。楚勁松今晚的遭遇,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假如他剛才在一見著玉虛子的時候就跑回寓所,結果或許就會兩樣。因為他最恐懼的事情,正是在他和玉虛子見面的時候,開始發生的。

           ※        ※         ※

  那個時候,也正是莊英男憂心如焚的時候。

  她盼不見大夫回來,窗簾已經放下來了,但她還是獨自倚窗呆呆出神。

  忽聽得女兒充滿驚喜的聲音叫道:「爹爹回來啦!」這一聲叫喊,登時把莊英男從沉思中喚醒過來。她神智一清,果然聽得見是有很輕的腳步聲走上樓來了。

  狂喜之下,她無暇去想為什麼丈夫回到「家」裡不先叫她一聲。她歡喜得跳起來叫道:「松哥,你回來了,這就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為你擔心呢?我等你等得心焦了!」

  話音剛落,那個人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和她期待的剛剛相反,莊英男的滿懷喜悅登時化為烏有。

  這人一聲不響,也沒什麼動作,但卻好像帶來了一陣陰風。他像是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人,令人一見,就禁不住皮膚起栗。

  莊英男如墜冰窟,不由自主的發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楚天虹當然也是大為失望,不過,她還沒有母親那樣害怕。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這個突如其來的面上有傷疤的怪人。她想這人莫非是爹爹的朋友,但為何如此不顧禮貌?她猜疑不定,問道:「你是誰?我爹不在家,請你出去!」

  那怪人沒有回答,也沒出去。半晌,只聽得他冷冷說道:「莊英男,你的心目中就只有楚勁松,沒有我了嗎?」正是:

  流水落花春已暮,何堪回首舊時情?

  欲知後事如何了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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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54: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1)

  楚天虹呆了一呆,嘴唇開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她回過頭來,望她母親,眼神的含意十分明顯,是要母親告訴她此人是誰。

  至親莫如母女,楚天虹無法想像母親有什麼秘密不可告訴她的,但此際莊英男面對女兒質疑的目光,卻仍然是呆若木雞!

  那「怪人」踏前一步。冷笑說道:「莊英男,你不敢告訴她我是誰嗎?還是,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莊英男一陣驚惶過後;舊恨湧上心頭,突然嘶聲叫道:「勒銘,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欺侮我!」

  齊勒銘哈哈大笑:「總算你還知道我是誰,嘿嘿,我害了你?你看看我變成什麼樣子?不錯,或許我曾經對不住你,但如今我已是妻離女散,無家可歸,你卻是得償心願,過得很快活啊!哼,哼,我也不知究竟是我害了你,還是你害了我!」

  楚天虹雖然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事,但也聽得出不是「好話」了,他無法忍受母親受這怪人的侮辱,面色鐵青,唰的拔出劍來,喝道:「你,你給我滾出去!」

  齊勒銘動也不動,只是冷冷的注視著楚天虹的劍尖,目光似乎漸漸現出殺機,說道:「我不滾你又怎樣?」

  他這傲慢而又充滿怨毒的眼神激得楚天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衝口而出喝道:「我殺了你!」

  齊勒銘淡淡說道:「好,那你來吧!」注視著楚天虹的劍尖,緩緩舉起手來。。

  莊英男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勒銘,你恨我你來殺我好了。可別傷害我的女兒!」

  齊勒銘忽地又哈哈大笑起來。」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我以為你早已把女兒當作已經死了,你這狠心的母親,哼,哼,你還記得你有女兒?」

  原來此時他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但楚天虹卻怎知他口中的「女兒」是另一個人?大怒斥道:「瘋子!瘋子!你憑什麼罵我的母親?」

  莊英男叫道:「別在我女兒面前說這些話,我可以自刎以求消解你的恨意,你饒了她吧!」

  齊勒銘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和我去見女兒!嗯,你怎麼啦?你不肯走呀!難道你當真要做一個狠心的母親!」

  莊英男人如其名,本來是個女中丈夫的,但此際亦已支撐不住了。齊勒銘的言語好像一把尖刀,在她尚未結疤的傷口上重新割上一刀,心上的創傷令她搖搖欲墜!

  楚天虹再也受不住,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鐺」的一聲,楚天虹的青鋼劍墜地,人也跟著倒下!

  莊英男這一驚非同小可,撲過去大叫:「你,你將我也殺了吧!」

  齊勒銘道:「你急什麼,你看她死了沒有?」

  莊英男一探女兒鼻息,這才放下了心頭石頭。原來齊勒銘只不過是點了楚天虹的穴道。他點的是暈睡穴,楚天虹失了知覺,驟眼一看,好像死了一般。

  莊英男試替女兒解穴,毫無結果,心中暗暗吃驚:「看來他的點穴功夫已是在松哥之上,他們齊家本來不是以點穴見長的,如今他的點穴功夫己然如此厲害,其他功夫可想而知,松哥決計不是他的對手!」

  要知揚州楚家是素來以點穴功夫號稱天下第一的,莊英男嫁給楚勁松已有十多年,楚家的點穴解穴功夫,她亦已差不多比得上楚勁鬆了,但仍然解不開齊勒銘的點穴,她焉得不驚!

  點穴手法各有巧妙不同,有些手法對身體無害,穴道一解,便即如常;但有些用重手法點穴道的,時間一長,穴道解了也會變成殘廢,莊英男自己可以寧死而不流淚,但解不開女兒的穴道,卻是不禁惴惴不安。

  懇不懇求前夫為女兒解穴呢?她不甘受辱,但更害怕女兒殘廢,正當她躊躇之際,齊勒銘繼續說話了。

  「不錯,我是要對楚勁松報復,但我是不會用傷害他女兒的辦法報復!」說罷,他端起一張椅子,放在房子當中,大馬金刀的坐下來。

  莊英男雖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另一塊更大的石頭又壓上來了。他不肯走,分明是要等待她的丈夫回來。

  「你,你到底想要怎樣報復?」莊英男顫聲說道。

  齊勒銘道:「這就要看你了!」

  莊英男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剛才我在鏢局已經見過你現在的丈夫了,你猜我對他怎麼樣?」

  莊英男嚇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叫道:「你把他怎麼樣了?」

  齊勒銘笑道:「你放心,我非但沒有殺他,而且還替他治好了傷呢!」笑得令人神秘莫測,但也帶著幾分淒涼意味。

  齊勒銘瞧一瞧前妻的面色,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卻是事實。他在與我會面之前,不知碰上什麼高手,元氣頗受損傷,是我用齊家的大周天內功心法助他把真氣凝聚,納入丹田的。」

  莊英男信了幾分,但仍是冷笑說道:「你有這樣好心?」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你說對了,我的確不是存著好心。我替他治傷,為的是要他死而無怨,最遲到明天一早,功力便可恢復如初,我不想佔他的便宜,故此準備在明天早上,方始與他決鬥!」

  莊英男道:「如今不過三更,為何你就來了。」

  齊勒銘道:「我本來是準備明早才來的,但一想不如先來探明你的心意。趁他尚未從鏢局回來,你我也好把話說個清楚!」

  莊英男道:「你應該知道,我是決計不能做你的妻子了。其實你我分離,也不關勁松的事。」

  齊勒銘妒火中燒,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憤然說道:「我知道你們相愛在前,我知道你從來不把我當作丈夫,我知道你恨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是以為我死了才改嫁的!。

  莊英男冷靜說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你只知責人,不知責己,好吧,那我願意承擔一切過錯,你要殺殺我好了,與勁松無關!」

  齊勒銘澀聲道:「你說的都對,按你所說,其實非但不應該怪楚勁松,也不應怪你。但你可知道,我是因為你對我冷淡,我才去找另外的女人的;我之所以險死還生,也是因為你的緣故,不敢回家,方始走上歧途的。但誰是誰非,咱們如今也不必說了。我此來也不是要求覆水重收,我只是恨楚勁松,恨他在你心中所佔的位置,我不能與他相比。我要向他報復,你別和我說什麼道理,我是無理可喻的!」

  十多年來獨處荒山,受盡折磨,令得他的性情越趨偏激,甚至明知仇恨並不合理,這個結亦是無法解開。如今他似火山爆發一樣,把十多年來鬱結於心的憤懣全都發洩出來,心頭才覺得舒服一些。但對莊英男而言,則是覺得他又可怕,又可憐了。

  莊英男心意已決,說道:「好吧,你既然非殺楚勁松不可,那麼待他回來,我和他一起死在你的面前好了,我這女兒是無辜的,你就饒了她吧。」

  齊勒銘忽道:「我也不是非殺楚勁松不可,因此才來探明你的心意,你真的願意他和你同死嗎?」

  莊英男燃起一線希望,說道:「勁松是被我連累的,我不能與他同生,只有與他共死!」言外之意,自是無須明說了。

  齊勒銘妒意更濃,強自抑壓,冷冷說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惜犧牲一切,也要保全他的性命了。和他同死,不過是在毫無辦法可想之下,迫不得已才行的最後一步棋!」

  莊英男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頭。

  齊勒銘道:「我可以不殺他,不過仍然要用另一個辦法對他報復!」

  莊英男道:「好,那你劃出道兒來吧;除了我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之外,只要你肯放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災!」

  齊勒銘滿肚皮的憤懣都化作笑聲,笑得難聽之極,說道:「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身體又有何用?如果我只是想做你的丈夫,當年我也不會棄家出走了!哼,哼,我早已說過,我此來不是為了覆水重收!英男,請你別把我看的太過,……好歹我還有幾分傲氣!」

  莊英男道:「好,那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解恨?」

  齊勒銘道:「我要你們母女跟我走,從今之後,不許你們再見楚勁松!」

  莊英男大吃一驚,說道:「關我的女兒什麼事?」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這十多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我要楚勁松也嘗一嘗這個滋味——失掉所有親人,孤零零自己一個人留在世上的滋味!」

  莊英男顫聲叫道:「不,不,你不能這樣報復,我的女兒是無辜的,她不應該受到連累!」

  齊勒銘道:「我的女兒失掉爹娘,難道她不也是無辜的嗎?如今我不過是要你的女兒離開她的爹爹而已,已經不為已甚了!」

  拋開留在齊家的女兒,這是莊英男平生最為自疚的事。齊勒銘又一次刺痛她的創傷,她已是不能保持清醒和他爭辯了。她把尚在昏迷的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好像生怕齊勒銘搶走似的。

  齊勒銘繼續說道:「我是不會強逼你做我的妻子,更不會強逼她做我的女兒。我只要你們陪我留在荒山,到我死的那一天為止!」

  說至此處,他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停了片刻,繼續說道:「對啦,楚勁松還有一個兒子,聽說在江湖上已經掙出一點名頭。他的兒子名叫天舒,對嗎?」

  莊英男驚道:「你還要打什麼歹毒主意?」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忘記了嗎,我剛剛說過的,我要楚勁松失掉所有親人!」

  莊英男道:「天舒是他前妻的兒子,你更沒理由恨到他的身上!」

  齊勒銘道:「不錯,你的女兒還可以手下留情,他和前妻生的兒子,我何須看誰情面。多謝你提醒我,除非他不給我碰上,碰上我就把他殺掉!」

  莊英男大怒道:「你,你還是個人嗎?怎能這樣不講道理!」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我也說過我是無理可喻的,你這樣快就忘記了嗎?」

  莊英男歎口氣道:「好吧,我跟你走,請你別傷害楚家的人!」

  齊勒銘道:「你不願意我用這種辦法報復,那我唯有用第一種了。如今已過了三更時分,楚勁松在天亮之前總要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和他決鬥!」

  莊英男道:「我和女兒都跟你走,只求你放過勁松父子!」

  齊勒銘妒火如焚,說道:「想不到你連他前妻的兒子也是如此愛護!」

  莊英男道:「你究竟答不答應?」

  齊勒銘道:「我又不是和你做買賣,哪來這許多討價還價!」

  莊英男冷笑幾聲,神情反而好像鎮定許多,拿起一把梳子梳頭。

  齊勒銘倒是忍不住說道:「咦,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梳頭?」

  莊英男冷笑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會再求你了。女為悅己者容,我如今已決意與松哥同生共死,當然得為他梳妝燈扮。大不了你把我們一家三口殺掉,我們在泉下仍然可以一家團聚,勝於你一個人留在世上!」

  齊勒銘又是生氣,又是悲傷,說道:「你、你的心腸比我還狠!」

  莊英男道:「這是給你逼出來的!」

  齊動銘道:「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還有第三種報復辦法!」他要殺了楚勁松一家,然後自盡。把痛苦只留給莊英男。

  莊英男死志已決,也不再問他要怎樣報復了。兩人都不作聲,這種「暴風雨前的寂靜」特別令人心悸!

  在異樣的寂靜中,莊英男起初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忽然她打了個寒噤,不知不覺的把女兒放下,緩緩站了起來,好橡察覺什麼似的,豎起耳朵來聽。

  齊勒銘冷冷說道:「你不用仔細聽了,我告訴你吧。不錯,是你的前任丈夫回來了。在他的後面還有兩個人,想必是他約來的高手,嘿、嘿,楚勁松也真厲害,鏢局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還當可以瞞過他呢,原來早已給他識破了。他不但知道我是誰,連幫手都已約好了。好呀,楚勁松,你要對付我就儘管來吧、何必鬼鬼祟祟!」他身具上乘武功,聽覺特別靈敏,聽得出屋頂已有衣襟帶風之聲,輕功之高,比他原來的估計還高一些,他料想一定是楚勁松。另外兩個人則還在大門外小聲交談,聲音大小,他只是隱隱有所察覺,卻聽不出這兩個人是在說些什麼了。

  他存心氣楚勁松,說破楚勁松的「鬼祟行為」之後,嘴角掛著冷笑,仍然大馬金刀的端坐不動,等待楚勁松從窗口跳進來。

  莊英男雖有所覺,尚還未敢斷定是否是夜行人。一聽齊勒銘說得這樣如同眼見一般,她自是不敢再有懷疑,只道果然是楚勁松約了幫手回來了。

  這霎那間,她的心情混亂之極。不錯,她是準備與丈大同生共死,但盼得丈夫歸來,她又不忍看見丈夫在她面前為她死了。

  她轉了幾個念頭,這是死生繫於一念的時刻。她突然拉開窗簾。

  她想叫丈夫趕快逃走,但又驀然想到,她的丈夫是為她回來,若然知道齊勒銘已經在她的臥房,她叫他逃走,結果一定是適得其反,她的丈夫非加速進來不可。

  她的聲音在喉頭梗住,突然她整個人也僵硬了。就在她拉開窗簾之際,她發現了一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人。

  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已經著了那個人的暗算。

  「你還是請他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吧!」當莊英男拉開窗簾之時,齊勒銘冷笑說道。

  但他笑聲未已,笑聲也突然被「凍結」了。

  因為莊英男的尖叫聲已蓋過他的笑聲。

  莊英男一聲尖叫,身形晃了兩晃,軟綿綿的就倒在他的懷中。他是飛步搶上前想把莊英男抱起來的,但已經遲了。

  只見莊英男雙目緊閉,臉上隱隱和籠罩著一層黑氣。一探她的鼻息,雖然還能夠呼吸,卻已是氣若游絲!

  齊勒銘一掌劈開窗門,那個偷施暗算的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當然,他也無暇去追兇手。

  他連忙取出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塞入莊英男口中。這顆藥丸是天山劍客白英奇所贈,用天山特產的雪蓮製煉的碧靈丹,功能祛除百毒。

  齊勒銘助她嚥下了碧靈丹之後,呼吸似乎稍為暢順一些,但仍是昏迷不醒。臉上的黑氣也還是一般濃淡。

  碧靈丹能法除百毒,但這是「百毒」之外的劇毒,碧靈丹並非對症解藥,只能暫時保住莊英男的性命。

  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齊勒銘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知道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莊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悔恨莫及,怪只怪自己太過粗心,他只道來的是楚勁松,哪知卻是存心來殺害莊英男的兇手。

  兇手當然不會是楚勁松。那是誰呢?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當然是出於擅於使毒的名家。他們也如不同宗派的武學名家一樣,各有各的獨門手法、獨門暗器、獨門毒物的。

  齊勒銘不是使毒的大行家,但由於他與穆氏雙狐中的「銀狐」穆娟娟同居多年,對有關使毒這一門的常識,他也略知。

  第一步必須知道是哪一家的毒藥暗器,方始有線索可尋。有了線索,方始能判斷是何種毒藥,這種毒藥對人體造成的損害又是在什麼地方等等,然後才能設法解毒(假如找不到對症解藥的話)。後面幾個步驟是超乎齊勒銘的能力範圍之外的,但他已是不能放棄思索,縱然僅僅知道是哪一家的暗器,也總比不知道好些。

  擅於使毒的大名家寥寥無幾。

  驀地裡他想起來了,他雖然沒有見過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但中毒後相同的症狀他是見過的。

  大約在六七年前,那時他還在深山養傷、行動不便。穆娟娟與他作陪,做他的看護。有一日來了一個要殺害他的仇家,穆娟娟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但好在穆娟娟新煉成一種毒針,毒性十分厲害,在緊急關頭,穆娟娟用毒針殺了此人。

  不過穆娟娟的毒針,也還沒有此際莊英男所中的毒這樣厲害。那個人在中毒之後,述能夠破口大駕,過了大半天方始死亡。不錯,那個人的內功相當深厚,但據齊勒銘所知,莊英男的內功是只有在那個人之上,決不在那個人之下的。

  如今,莊英男一中毒便即昏迷,而且憑他的經驗判斷,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決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這樣厲害的劇毒,比起穆娟娟當年所用的毒針更加厲害十倍!

  不過毒性雖然更加厲害,中毒的症狀卻是相同。

  莫非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這種毒針?而兇手不是別人,也正就是他的情婦穆娟娟?

  腦海中閃過穆娟娟當年為了救護他而用毒針殺人的這幕往事,齊勒銘很快得出這個推論。

  但立即又發現了疑點,那個人的輕功高明之極,比起當年的穆娟娟,恐怕最少也要高明一倍。

  所謂「當年」,不過是七年之前。

  不錯,有七年的時間,穆娟娟的毒針是可以「精益求精」,令得毒性強十倍的;但輕功的基礎,則必須是在年輕時候打好的,一般來說,過了三十歲的人,輕功很難再有長進的。七前之前,穆娟娟已經有三十歲了,按常理推斷,不可能練成這樣高明的輕功!

  而且才不過一個月前,齊勒銘也曾見過穆娟娟的,那時所見的穆娟娟的輕功和七年前她的輕功一樣。雖然她可以弄假,有意在他的面前隱瞞自己的功夫,但相差太遠,憑著他的武學造詣,穆娟娟縱然裝虛弄假,也決計瞞不過他的眼睛。

  因此,他可以判斷,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穆娟娟當年所用的這種毒針。但兇手是誰,他可就不敢斷定是穆娟娟無疑了。

  時間急迫,他已無暇尋思兇手是誰。

  他知道這種毒針,留在身體內是可以繼續發揮毒力的,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必須把這口毒針先找出來!

  他隨身攜帶有可吸暗器的磁石,為難的是,毒針比繡花針還小,要在莊英男的身體上找尋針孔,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剔亮油燈,想要在莊英男的上衣仔細找尋裂縫,然後對準部位,就可以在她的身體找到針孔。

  雖然他不會解毒,但只要把毒針吸出來,憑著他深湛的內功把真氣輸入莊英男體內,莊英男就可以避免死亡,最少也可以多活幾年。

  還未找到衣裳上的裂縫,已是有人衝進這間屋子了。

  時間更為急迫,他無暇思索,唯有撕破莊英男的上衣!

  在潔白光滑的肌膚上找尋針孔,當然比在衣裳上找尋容易得多,要是有一絲血跡,那就更容易找了。毒針是從窗口射進來的,只能射著她的上身。

  但他剛剛撕破莊英男的上衣,還未來得及仔細找尋針孔,楚勁松已是衝進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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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2)

  楚勁松一見,幾乎氣炸心肺,大怒喝道:「你幹什麼?放開她!」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幹什麼,你不是已經瞧見了麼?我不過把她抱在懷中罷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楚勁松雙手握著判官筆,指著齊勒銘道:「我知道你是齊勒銘,你要對我報復,只該衝著我來,豈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齊勒銘一肚皮悶氣,他也要令楚勁松受氣,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天沒寫休書與她,她就仍然是我的妻子。丈夫抱著妻子,有何卑鄙可言?」

  楚勁松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倒是不覺呆了一呆。

  跟在楚勁松背後上樓的玉虛子也想不到房間裡會出現這樣情景,他在門口一張,趕忙轉過臉,不好意思立即跟著楚勁松進去。

  但此際雙方已是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他深知齊勒銘的厲害,要是自己不與楚勁松聯手,只怕楚勁松一交手就要吃虧。他把道袍脫下,反手拋進房中,喝道:「是好漢子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道袍飛進房中,向莊英男的身體罩下。齊勒銘心想道:「十多年不見,這牛鼻子臭道上的功夫,倒是頗有長進,不可太過小覷他了。」當下輕輕一掌拍出,道袍登時卷作一團,倒飛回去。這手功夫,內力的運用更見奇妙。五虛子覺勁風襲來,知道厲害,趕快避開。

  齊勒銘淡淡說道:「原來玉虛道長也來了麼,我正要和你們武當五老算帳,但此際我可沒功夫出去,你進來吧!」

  楚勁松沉聲喝道:「齊勒銘,你不要臉也不該這樣糟蹋英男!你站起來,我和你單打獨鬥!」齊勒銘如是站起來打,當然是不能不放開莊英男了。

  齊勒銘道:「我不理會你怎樣想,總之我不能放開我的妻子。但你也無須顧忌,我決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的,你的判官筆儘管向我身上招呼!」

  說話之際,他把莊英男的身體翻轉過來,平放膝上,口中說話,一雙眼睛卻是眼角兒也不瞟向楚勁松,只顧低下來頭,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尋針孔。

  楚勁松怎知他是為了救莊英男的性命,眼見自己心愛的妻子受人如此「狎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不可遏,陡地一聲大喝:「無恥淫魔,我與你拼了!」一雙判官筆立即向齊勒銘插去!

  楚家的驚神筆法天下無雙,楚勁松雖在盛怒之中,認穴亦是不差毫釐,雙筆交叉,一招之內,疾點齊勒銘上半身的陽維、陰維、任脈、督脈的八個穴道!

  齊勒銘冷笑道:「豈有此理,我不罵你勾引有夫之婦,你反而罵我!」冷笑聲中,伸指疾彈,瞬息之間,連彈四下。楚勁松雙筆給他彈開,虎口發熱。楚勁松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可惜我的功力尚未恢復,否則這一招至不濟也可點著他一處穴道,大不了與他拚個同歸於盡。」要知判官筆不過二尺八寸,和高手的近身相搏也差不多。碰上功力高過自己的敵人出仗著筆法的精妙,縱然可以點著對方穴道,但在筆尖與對方的身體接觸之際,自己也必須力貫筆尖,方始能夠令對方難以運功防禦,立收點穴之效。但雖然是瞬息的膠著,自己既已全力貫注筆尖,亦是難以逃避對方運功的掌力了。

  齊勒銘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哼了一聲,說道:「我忘記你還有一個多時辰,功力方始能夠完全恢復,用力大了點兒。但你的功力雖然只是八成,我也只是用一半功力對付你,不算佔你的便宜。」

  他說的非但不是假話,實際用來對付楚勁松的還不到五成。因為他在急切之間,找不到莊英男身七的針孔,生怕毒針留在體內,莊英男受毒更深,是以只能騰出左手,按著莊英男的胸膛,為她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侵入心房。

  楚勁松一面恨他傲慢狂恣,二面也看出了他的確是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當下去了顧忌,狠起心腸,暗自想道:「縱然誤傷英男,只要能夠與這魔頭同歸於盡,那也值得了。」雙筆暴風驟雨般的向齊勒銘猛攻。但在猛攻之中,卻也恢復了他平日對敵的那份冷靜沉著。猛而不躁,儼如靖蜒點水,筆筆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筆法之妙,無以復加。

  齊勒銘讚道:「揚州楚家的驚神筆法號稱武林一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你碰上齊某!」說到最後兩個字,他把左掌從莊英男的胸膛移開,左手一招,右手中指使出「彈指神通」,蓬的一聲,把楚勁松的一支判官筆彈得出手墜地。

  玉虛子在他們一開始交手的時候,就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背靠房門,以耳代目,聽他們的戰況。

  此時他聽得判官筆鐺的一聲墜地,情知不妙,若再避忌,只怕非但報不了仇,楚勁松亦將性命不保。

  人急智生,他背靠房門,反手一掌,以劈空掌力,打滅了房中燈火。燈火一滅,他就可以避免看見楚夫人的赤身裸體,使自己難為情了。

  武功高明之士,大都懂得聽聲辨器的功夫,玉虛子尤其是箇中高手。

  房中黑漆一團,伸手幾乎不辨五指,但敵人的一對眼珠,在黑暗中卻是最容易辨認的目標。玉虛子一進房中,唰的一劍就向齊勒銘的眼睛刺去。

  這十多年來,他為了報仇,苦練劍法,心中積憤,全部發洩在這一招之中,其狠辣可想而知!

  只聽得嗤的一聲,齊勒銘的衣袖被割開一道裂縫,但玉虛子手中的長劍也還是給他的衣袖輕輕一拂,就拂開了。

  齊勒銘罵道:「你瞎了眼睛,你以為用這種下流的劍法就可以殺到我麼!」

  玉虛子面上一紅,回罵他道:「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我的劍法是因人而施的。對付你這等下流賊子,難道我還要和你講究什麼文雅的打法嗎?哼,你不下流,那你就放開楚夫人,咱們出外面打!」口中說話,手上的劍卻是絲毫不緩。

  齊勒銘冷笑道:「你們懂得什麼,你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不屑對你們解釋。」

  楚勁松不覺心中一動,想道:「是啊,打了這許多時候,他並沒有利用英男來使我投鼠忌器,我固然害怕誤傷英男,他也好像我一樣,害怕誤傷英男,好幾招我本來已是甚為不利的,他沒有進擊,那自是為了不肯放開英男的原故。他挾持英男對他毫無好處,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難道只是為了氣我的原故,不惜冒著性命的危險?」

  不過,他雖然找不出可以替對方解釋因何要這樣做的理由,但妻子抱在別人懷裡,無論如何,他總是難以忍受的,一得到玉虛子助他減輕了對方的壓力,他攻得更加狠猛了。

  他只剩下一支判官筆,掌中夾筆,打法又有不同。點穴的功夫雖然減了幾分,但單筆點穴,力道則是比前更大。而且他還可以用掌力替玉虛子抵擋齊勒銘的袖風,讓玉虛子的劍法可以加倍發揮。

  燈火熄滅,齊勒銘只能用手在莊英男的身上觸摸,憑觸覺找尋那一毒針。

  他剛剛替莊英男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上升,侵入她的心房,此時已是稍稍見效,莊英男的呼吸比前稍為順場了。但這點功效,亦已耗了他不少真氣。

  憑觸覺去找尋毒針,非得心神專注不可,雖然不籍功力,卻也大耗精神。在激鬥之中,兩者比較,後者的影響可能更大。

  高手搏鬥,不能精神專注,危險可想而知。齊勒銘一個疏忽,右臂中了一劍,幸而他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劍尖觸著他的身體,便即滑過一邊。結果只最挑破他的衣裳,皮肉也沒傷著。不過玉虛子由於這招得手,卻是大為興奮,越打越精神了。

  激鬥中玉虛子又出絕招,一招「白虹貫日」,欺身進撲,劍尖直指齊勒銘的咽喉。

  齊勒銘使出大挪移手法,兩根指頭輕輕一撥,把楚勁松的判官筆撥過來抵擋玉虛子的長劍。大挪移手法是齊家獨創的借力打力功夫,齊勒銘使得出神入化,若在平時,對付第一流高手也可見功,但此際卻是冒著極大的危險。

  此際,他功力只及平時的一半,且又不能全神貫注,結果他雖然能夠把楚勁松的判官筆引過去格開玉虛子的長劍,但卻未能完全卸去楚勁松這一招的勁道,楚勁松餘力未衰,格開長劍之後,筆尖向外一指,「卜」的一聲響,刺中了他的肩頭。只差少許,幾乎就要在他的琵琶骨刺個正著。

  沒刺著琵琶骨,雖然是不幸中之幸,但傷了肩胛骨,這個傷也不能算輕了。

  楚勁松喝道:「你苦想要性命,快快把英男放開。我念在你曾助我復原的份上,可以讓你養好了傷再打。否則你死期就在目前!」

  忽聽得齊勒銘一聲歡呼:「至不濟性命是可以保全了,哈哈,我還怕你們什麼?」

  楚勁松哪裡知道他說的乃是保全他妻子的性命,原來他已經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到了那口毒針,而且用握在掌心的磁石吸出來了。楚勁松喝道:「你死到臨頭,還敢口出大言!哼,我勸你還是依我劃出的道兒,明天再打的好!」

  玉虛子喝道:「這魔頭至死不悔,你又何必手下留情!」說話之間,第三次使出殺手絕招,力貫劍尖,刺向齊勒銘的太陽穴。

  齊勒銘陡地一聲大喝,身形微側,忽然站了起來,左掌拍出,右掌一招「乘龍引鳳」,從劍底穿過來,硬搶玉虛子手中兵刃。

  他一直是盤膝而坐,單掌應敵的,此時突然起立,雙掌齊飛,已是大出玉虛子意料之外,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精奇老辣,幾乎是從絕不可能的方位攻來,更是玉虛子始料之所不及。

  玉虛子招數用盡,急切間無法回劍自保,唯有趕忙扔劍,以掌對掌,接他這招。

  雙掌相交,齊勒銘的掌力倒並不如何沉重,但玉虛子只覺掌心好像被螞蟻叮了一口似的,不過片刻,一條手臂便即麻木不靈,有極度的麻癢之感,令他忍不住呻吟,再過片刻,全身都已麻木了。

  玉虛子大驚罵道:「你,你用這等下三流的手段暗算傷人!」

  齊勒銘哈哈笑造:「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這是你自己說的!」

  原來齊勒銘是用拔出來的那口毒針,挾在指縫,刺入玉虛子的掌心的。

  這枚毒釘,在莊英男體內多時,毒力已減了一半,故此玉虛子尚未至於立即昏迷。但他中的毒雖然沒有莊英男的毒那麼深,他亦已是禁受不起。

  他只罵得一句,便覺地轉天旋,倒了下去,再也罵不出來了。

  但齊勒銘也笑不出來了。

  當他奪劍傷人之際,楚勁松也是正在一掌向他劈下的,他只能用左掌接招,這一掌楚勁松用盡全力,他所用的內力則還不到平時的三成。

  雙掌相交,毫無聲響,便似膠著一般,楚勁松全力運到掌心,左手那枝判官筆直指齊勒銘的咽喉,距離不到三寸。但只二寸的距離,筆尖已是無法向前插去。因為此時已經變成了內力的拚鬥,楚勁松全力以赴,猶恐抵敵不住,若再分出一點精神、氣力,只怕筆尖未觸及齊勒銘的咽喉,自己先就要被齊勒銘的掌力靂斃。

  齊勒銘肩上早已受了兩處傷,肩胛骨被判官筆戳穿的傷尤其嚴重,只能施展出三成內力,抵擋楚勁松的全力進攻,已是不免相形見絀。

  待得玉虛子倒了下去,齊勒銘這才緩過口氣,把殘餘的內力盡數發揮,但傷上加傷,所能發揮的功力也還是不及平時的一半。

  齊勒銘突然咬破舌頭,噴出一口鮮血。

  說也奇怪,他這口鮮血一噴,楚勁松登時就感到一股強勁之極的內力,好似排山倒海的湧來。

  原來齊勒銘已是施展了天魔解體大法。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刺激功能的邪派內功,在自殘身體之後,功力可以立即倍增。

  齊勒銘雖然只剩下不到五成的內力,但如此一來,則是差不多恢復了平時的功力了。楚勁松即使元氣未傷,功力也還及不上齊勒銘的七成,此時齊勒銘的功力突然恢復如常,他如何還能禁受得起了。

  莊英男得齊勒銘替她撥掉毒針,說也真巧,恰恰在這個時候醒,她一醒就叫:「求求你別要殺他,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任何事的。」

  其實房中黑漆一團,她剛剛醒來,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清,她的丈夫已經回到她的身邊,她也是還未知道的。

  但自從前夫人在她的面前出現;她就擔心這樣的結果了,她在中毒昏迷的片刻之前,就是因為聽見有夜行人的聲息,誤以為是丈夫回來,想叫楚勁松趕快離開尚未叫得出聲的。因此她一甦醒,神智未消,就叫出來。不過是把向楚勁松報警的呼喊改為向前夫求情罷了。

  她知道楚勁松的性格,楚勁松如果知道她正在受前夫威脅,他決不會聽她的勸告離開。

  如果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經是在房中,她也不會向前夫求情。因為這會傷了丈夫的自尊,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寧願死在「情敵」手中也不能向「情敵」求饒的。

  好在她不知道,這一聲叫喊倒是把楚勁松的性命從死門關上拉回來了。

  要知道最令並勒銘傷心痛恨的事情還不僅是因為妻子並不愛他,而是因為妻子對她的那份冷傲:新婚蜜月期間,他遇上姘頭,妻子不聞不問,妻子的心目中只有舊日的愛人。這份冷傲太過傷了他的自尊,令他感覺到妻子對他的輕視,在妻子的心目中他是處處也比不上楚勁松。

  如今,從來沒向他求過任何事情的妻子向他求情了,「驕傲的皇后」向他「低頭」了,這霎那間,他甚至連想也沒有聲想這個舊日的妻子是求他做什麼事,做了這件事對他的「得失」如何,只要是妻子求他就行了。一聽到「別要殺他」這四個字,他不假思索,就把內力撤了回來。

  卜通、卜通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

  然後,先是一聲沉鬱的悶哼,接著是一聲充滿激憤的狂號。

  齊勒銘是被自己撤回來的內力所傷。本來他的功夫早已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但也必須是正常的情況下才能到達的境界。如今他是用天魔解體大法刺激功能,這才突然爆發出來的內力,就不是他可能隨心控制的了。何況他事先毫無心理準備,突然就把內力收了回來?攻得猛,收得急,又焉能不受反震之力?他受自主己的內力反震,這霎那間幾乎窒息,只能悶哼了一聲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受的是內傷,比起剛才被楚勁松的判官筆插入骨頭的外傷,傷得更重!

  他的內力雖然是一發即收,但楚勁松亦已被他這股好像排山倒海般的內力拋了起來,重重跌在地上!這霎那間,他只覺百骸欲裂,五臟六腑都似乎要翻轉過來。不過他所感受的屈辱,比他身上的痛苦還更令他難受。他不能責備妻子,只能憤怒狂號。

  莊英男聽見丈夫號叫聲音,登時又暈過去了。接著來的是一片寂靜。楚勁松與齊勒銘,兩個人都是奄奄一息,如同油盡燈枯了。

  齊勒銘受了重傷,此時方始知道悔恨:「她最關心的還是楚勁松,為了保存他的性命她才不惜忍受委屈求我。哼,哼,我是死是生,她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勁松的性命才最緊要!」其實他這是錯怪了莊英男的,莊英男根本不知道要他饒了丈夫的性命卻可能累他送了性命!

  與悔恨而俱來的是憤激,他嘶啞著聲音說:「楚勁松,你趕快走吧,趁我還未改變主意!」這話無須解釋,他若然改變主意,當然就是要把楚勁松殺了!

  楚勁松心中充滿屈辱之感,同樣是嘶啞著聲音叫道:「你快快把我殺掉,楚某寧願死在你的手裡,決不要你饒命!」

  兩人都傷,說的也都是氣憤的話。說了這幾句話,兩人亦都已力竭聲嘶!

  楚勁松不能走動,齊勒銘亦是無力殺他。

  他們並排躺在地上,距離不到三尺之遙,誰也不能向前移動半寸,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

  死亡的陰影壓在他們的心頭,但他們的神智卻是漸漸清醒過來了。兩人都已想到,自己固然是受了重傷,對方亦是受了重傷。他們只是不能忍受出辱,可不是真的想死!

  雙方也都已想到:在這種情形底下,誰的功力首先慚復,哪怕只是恢復一兩分也行。誰就能夠殺死對方。

  他們也都是同樣的想法,這個冤仇已是無法見解,自己縱然不想殺死對方,對方也必然要殺了自己。

  因此他們雖然未必想到殺死對方,也不能不害怕對方來殺自己。與其被人殺死,不如殺死別人!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搶在對方之前恢復幾分功力。

  齊勒銘卻有更多一層顧慮,天亮之後,震遠鏢局的人遲早也會來找楚勁松,甚至很可能是總鏢頭湯懷遠親自來找。楚勁松和鏢局的交清當然遠非他所能相比,那時即使雙方都未恢復功力,楚勁松也無須親自動手了。楚勁松只要說一句話,他就給鏢局的人殺死!

  四更已經打過,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特別黑暗,也待別令人恐懼死亡!

  齊勒銘想要靜下心來,凝聚真氣。但偏偏不能心神寧靜。心神不能寧靜,他雖然是用上乘心法默遠玄功,功效也是很微。

  異樣的寂靜中,他似乎又聽到一點聲音。他凝神細辨,不像是楚勁松的呼吸聲音。不過片刻,這點聲息也聽不見了。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立即想到:莫非又是有夜行人來了,但這個人為什麼不進來呢?

  他知道來的當然不會是他的朋友。他是根本就沒有朋友,只有仇人的!

  他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好,你要來就快來吧,反正我是死定了的,遲死早死都是一樣。

  但那個人仍然不見進來,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他也無法斷定,那個人究竟是走了還是仍然匿伏窗外。

  躺在他身邊的莊英男忽然發出夢囈:「玉兒,玉兒,媽媽對不住你!」她好像是翻了個身,又熟睡了。

  莊英男的夢囈,聲音好像蚊叫一般,但已是令得齊勒銘的心靈大受震動。

  「她夢裡惦記的是玉兒,是玉兒!」這個玉兒不可能是別人,只能是他的女兒齊漱玉。

  為了女兒,齊勒銘決意求生。他不顧那個夜行人是否楚勁松的朋友,不顧那個人幾時進來殺他,只要有一點時間,他就要爭取這點時間。他靜下心來,默運玄功。用的是一種見效最快的逆運真氣的法子。明知這樣逆運真氣,功方恢復之後,也會留下後患。但此時此際,他已是只能顧得目前,不能顧及將來了。

  楚勁松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但雖然如此,比起齊勒銘來,他受的內傷還是稍微輕一些。

  此時他也正在以上乘心法,默運玄功,凝聚真氣。他受的內傷較輕,但內功的造詣卻不及齊勒銘,他只能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

  一個傷得較重,一個功夫略差。究竟是誰能夠先恢復幾分氣力,實是難以預料。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忽然有了光亮,看得見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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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3)

  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過去,拂曉的曙光,透過半掩的窗戶。

  楚勁松看見齊勒銘盤膝坐在地上,看見莊英男身上已經蓋上一張毯子。

  楚勁松不禁吃了一驚,大為氣餒,心裡想道:「我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只怕還是逃不過這魔頭的毒手!」要知他雖然不知道齊勒銘的進展如何,但最少齊勒銘已經能夠坐起來,而且能夠移動一張毯子蓋在莊英男身上了,這已經比他好得多了。

  齊勒銘看見楚勁松還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但奇怪的是玉虛子卻已不見。

  「奇怪,他是中了毒針的,怎能逃得出去?」

  但令得齊勒銘最擔憂的還是天已亮了。天亮之後,鏢局一定會有人來的。

  心念未已,果然就聽得見這條小胡同有腳步聲了。

  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聽得出是正在朝著這幢房子走來。

  雖然他早一就估計到鏢局會有人來,但想不到來得這祥快,而來就是兩個。

  腳步聲到了門前,嘎然而止。

  只聽得那個人說道:「楚少俠,我不進去了。請你提醒令尊,別忘了湯總鏢頭之約。」這人正是昨日接待齊勒銘那個鏢師。

  齊勒銘只聽見「楚少俠」三他字就已經呆了。

  「楚少俠,楚少俠,那個楚少俠?難道真有這麼巧……」

  心念未已,「令尊」這兩個字他也聽見了。接著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說道:「好的,我和家父吃過早餐,馬上就來。」

  齊勒銘那晚舟中夜探女兒,是曾經聽見過楚天舒說話的聲音的。

  絲毫也用不著懷疑了,來的果然是楚勁松的兒子楚天舒。

  原來楚天舒是昨晚到京城的,他急於會父,一打聽到震遠鏢局的地址,天一亮就跑來鏢局了。

  他到了鏢局,才知道父親就住在鏢局後街一座屬於湯懷遠所有的別墅,那名鏢師是奉湯懷遠之命給他帶路的。

  那名鏢師陪楚天舒到了這幢房子的門前,就回鏢局去了。

  楚天舒敲了敲門,叫道:「爹爹,妹妹!」不見有人答應,頗覺奇怪。心想我雖然來得太早,但爹爹也是習慣早起的。我又叫得這麼大聲,怎的會聽不見。

  他再叫兩聲,仍是沒人答應。他隨手一推,發現那房扇大門竟是虛掩,一推便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他進了屋子,驀地發現樓樓下有個人躺在地上。地上有一灘血跡。

  他大吃一驚,定晴瞧時,更吃驚了。這個人竟然是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不久之前才跟他在華山分手的。他把玉虛子翻轉過來,只見五虛子面色烏黑,鼻孔還在流出黑應。

  「這不是中了我曾經中過的那種毒針之毒嗎?」楚天舒大驚之下連忙再加細察,果然發現了刺入了玉虛子掌心的那口毒針。

  楚天寄那晚在齊家被人突施暗算,中的就正是這種毒針。

  當時是齊燕然以絕頂內功為他法毒,並給他服下齊家獨制功能解毒培元的一種藥丸。這種藥丸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但也有減輕毒力的攻效。楚天舒是身體尚未完全復原就離開齊家的,齊燕然不放心,為了防患未然,在他辭行之時,送了他一瓶藥丸。

  楚天舒當然沒有齊燕然那樣深厚的內功,但救人如救火,他有這瓶藥丸,也只能試一試了,當下他把兩顆藥丸塞進玉虛子口中,立即以本身真力,為玉虛子推血過官,助藥力運行。

  好在這枚毒針是齊勒銘從莊英男的身上拔出來,再插入玉虛子的掌心的。毒力已經減了一半,而掌心又非要害,毒氣要從掌心沿著手臂的手少陽經脈一路開至心房,還得一些時候,此時毒氣也未升至心房。

  玉虛子開始有了知覺了,一有知覺,含糊不清的就罵齊勒銘這個魔頭。

  原來玉虛子在中了毒針之後,一時間尚未至於身體僵硬,他是出於一種求生的本能,從楚勁松的臥房滾出來,滾下樓梯的。

  楚天舒聽見「齊勒銘」三字,嚇得更加慌了,連忙問道:「我的爹爹呢?」玉虛子睜開眼睛,視力還是朦朧不清,叫道:「你,你是誰?」

  楚天舒一掐他的人中,在他耳邊大聲說道:「我是天舒呀。我爹哪裡去了?」

  玉虛子清醒過來,連忙嘶啞著聲音叫道:「你爹在樓上,快去救他!」

  此時楚夫舒也開始聽得見樓上傳來的含糊不清的呼叫聲了,他立即旋風也似的衝上樓去。

  玉虛子叫道:「小心,那魔頭也在上面!」

  楚天舒驀然一省,拾起玉虛子那把跌落在房門外的青銅劍,舞劍防身,這才敢衝入臥房。

  可惜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假如他剛才不是耗掉一寸香的時刻去救治玉虛子的話,一進門就衝上樓去,立即使可不費吹灰之力把齊勒銘殺掉,如今則是比較難了。

  齊勒銘已經恢復了一成有多、二成不到的功力。他的上身已經可以活動,但下肢仍然麻木。只待足小陽經脈打通,便可站起來行走了。

  當他聽見楚天舒和玉虛子說話的時候,他正在運氣沖膝部的「環跳穴」,他也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楚勁松頭頂正在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他希望自己能夠在楚勁松上來殺他之前,先把楚勁松拿作人質。但可惜他只是上身能夠活動,手長還未夠去抓著楚勁松。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楚勁松究竟恢復多少功力,楚勁松頭頂冒出的白氣,那是正在緊急運用一種上乘內功以求凝聚真氣的現象,齊勒銘沒有一擊成功的把握,未敢造次。

  齊勒銘也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楚勁松運用的是正宗內功,真氣只能一點一滴凝聚了,不及他逆運真氣的恢復之快。此時楚勁松才不過恢復原有的一成功力,只是可以稍稍動彈而已。

  要是齊勒銘不顧一切、就在樓板上滾過去的話,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把楚勁松抓在手中的。

  俗語說欲速則不達,他聽見楚天舒跑上樓梯的腳步聲,心中一急,衝向「環跳穴」的真氣走歪,下半身更加麻木不靈了。

  齊勒銘的一顆心如墜冰窟,抽了一口冷氣,暗自想道:「我的功力還未恢復兩成,唉,只怕終於還是要死在楚勁松的兒子手上!」

  楚勁松本來早已可以開口說話,只因害怕他一呼救,齊勒銘便來殺他,故此不敢開口,只敢在喉頭發出「咿啞」不清的聲音。此時看見兒子來到,立即狂呼:「快,快殺掉那魔頭!」

  雖是狂呼,聲音也還不及平常人的響亮。而且沉濁嘶啞,一聽就知是受了內傷。

  楚天舒吃了一驚,定睛瞧時,只見他的繼母躺在齊勒銘的身邊,身上蓋著一張毯子,只露出頭部,雙目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雖然不知內情,但看見如此情形,小時候那一次他偷聽到的父親和繼母的對話突然全都想了起來,他縱未能說得是「恍然大悟」,亦已猜到幾分了。

  楚勁松見兒子呆了一呆,似乎還在躊躇,連忙再叫:「你別顧我,快,快去殺他,再遲就來不及了!」

  楚天舒也是個武學的行家,用不著父親解釋,他也看得出來,齊勒銘亦是正在運功凝聚真氣,若然齊勒銘恢復幾分功力,他們父子只怕都要死在齊勒銘之手。

  無暇思索,楚天舒一抖長劍,一招「李廣射石」,向著齊勒銘的心窩便刺。

  齊勒銘冷笑道:「我後悔當初沒有殺你,但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雙指乎伸,搭著劍背,輕輕一帶,把楚天舒的長劍引出外門。

  原來他此際的功力雖然是比不上楚天舒,但他所用的挪移手法,卻是巧妙之極。楚天舒又不是擅於使劍的,急功之間,果然是殺不了他。

  但齊勒銘功力不濟,手法雖然巧妙,也還是不能奪下他的長劍。楚天舒腳跟一旋,借腰力把長劍反圈回來,斬向齊勒銘的頭部。齊勒銘霍的一個「鳳點頭」,楚天舒的長劍削過去,給他的肩頭托住了。齊勒銘肩頭一縮,把楚天舒劍上的勁道消了一半。齊勒銘抓緊時機,伸指一彈,雖然只是恢復一成多的功力,這一下「彈指神通」的功夫亦是非同小可,只聽得「鐺」的一聲,楚天舒的長劍給他彈出了手!

  楚天舒撥出判官筆,喝道:「好,待我用家傳的筆法殺你,叫你死得心服!」大喝聲中,判官筆猛插過去。

  齊勒銘使出平生所學,堪堪化解了幾招,只覺心跳已是加劇。自知決難活命,苦笑說道:「我本來並不想殺你的,說不得如今只好與你同歸於盡了。」

  他這話倒非虛假,那晚舟中,他本來是可以殺了楚天舒的。他之所以不殺楚天舒,那是為了女兒的緣故,不錯,從女兒的夢話之中,他已經知道女兒愛的是衛天元,不是楚天舒,但他又已知道了女兒的「情敵」是姜雪君,而楚天舒則在追求姜雪君。因此他才要保全楚天舒的性命,希望楚天舒能夠追求成功,間接也就是為了成全女兒的心願了。

  不錯,他曾經對莊英男恐嚇,說是要把楚勁松和他的兒子一齊殺掉,但這是為了逼使前妻就範的,而且這也是一時的氣憤之言,並非真的非把楚天舒殺掉不可。

  但現在他卻是決意要殺楚天舒了,因為他不殺楚天舒,楚天舒就要殺他!

  儘管他殺了楚天舒,他也未必能夠再活下去,結果十九是同歸於盡,但由於和楚天舒拚鬥了二三十招,自是不免又給削弱了幾分。但若是施展天魔解體大法,以兩成的功力,猝然一擊,楚天舒的功力亦已比不上初來之時,結果亦是必難倖免!

  楚天舒怎知他的心情變化,盛怒之下,冷笑說道:「原來你是並不想殺我的嗎?嘿嘿,多謝你的好心了!好,你有本領那你現在就殺我吧,能夠與你拚個同歸於盡,我也值得了。」

  說到「值得」二字,雙筆陡地一振,朝著齊勒銘的腦門猛插下去。

  齊漱玉和宇文夫人母子來到了京城,第二天就單獨上西山尋找師兄。

  她在路上已經認了宇文夫人做義母,同時亦已取得宇文夫人的諒解,她要尋找何人一事,以後再向義母稟明。

  宇文夫人遵守信約,到了京城,果然並不干涉她的行動,她也不去過問宇文夫人母子的事。

  她不便向義母借那輛馬車使用,一大清早,就雇了一輛騾車登程,騎著的兩匹騾子倒是甚為壯健,不遜於普通的馬匹,不過當然是遠遠不能和宇文夫人那兩匹馬車的駿馬相比的。她準備在西山住一晚,第二天才回京師。

  她一出門,宇文夫人就叫兒子改容易貌,暗地裡「綴」(跟蹤)著她。不但人改容貌,馬也改了容貌。他們有一種秘製的顏料,只能用他們的藥水才能洗掉的,不怕雨淋脫色的顏料,在出了京城之後,便用這種顏料把白馬變為黃馬。

  齊漱玉一點也不知道背後有人跟蹤,但出乎她的意外,她在路上卻碰上了相識的人。

  她碰上的是一行六騎,四男二女,年紀最大的是個紅面禿頂的老頭,少說也在六十開外。兩個女的都很年輕,最小那個恐怕還未到十六歲。

  她認識的是年紀較大的那個少女,看來也只是十六七歲模樣。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齊漱玉那次與師兄大鬧徐家,曾經和徐錦瑤見過一面。她怕給徐錦瑤認出,趕忙放下簾子。好在這些人都急於趕路,誰也沒留意她。

  但齊漱玉卻是不能不感到奇怪了,馬隊過後,她暗自想道:這一行人是從西山那面來的,奇怪,徐中岳的女兒跑來西山做什麼?」想至此處,不由得心念一動:「唔,莫非她就是為了偵查衛師兄來的?」但轉念再想:「徐中岳只有這個寶貝女兒,他怎敢讓女兒離開自己去冒這個危險?」

  不但徐錦瑤的出現引起她的疑心,其他五個人也各有奇特之處。她又再想道:「那兩個少年長得一模一樣,一定是孿生兄弟無疑。他們衣服都很華麗,但奇怪的是衣服卻沾有污泥,似乎是打過架的模樣。那個紅面老頭緊跟他們,擺出一副在小心照料他們的模樣,大概是他們家的保鏢。這老頭太陽穴隆起,一看就知是練過北派鷹爪門內功的高手。他們家能夠請起這樣的保縹,來頭也是不小。」那個中年漢子相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女像是父女,父親面帶病容,女兒和他並轡齊驅,一險惶恐的神氣。那漢子既然有病在身,為何又要飛騎趕路呢?嗯,更奇怪的是這對父女我竟好像是和他們似曾相識的。」

  她並沒猜得全對,但也猜中幾分。這六個人正是剛從西山逃下來的,他們不但在西山上碰上了她的師兄飛天神龍衛天元,而且其中四個曾經和衛天元交過手。

  那對孿生兄弟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兒子,紅面老頭是穆府護院彭大逆。面帶病色的中年漢子是楚勁松,年紀最小那個少女是他的女兒楚天虹,齊漱玉覺得他們似曾相識,那是因為他們或多或少和楚天舒有些相似之故。

  齊漱玉起了疑心,加緊催騾夫趕車。到了西山腳下,叫騾夫在一間專供遊客歇腳的小茶館等候。

  此時已是下午,山上並無遊人,她一上山便施展輕功,找到了香界寺,寺門的大門在白天是打開的,她便逕自走去。

  寺中只有一個老和尚,看見她一個單身少女,不覺有點詫異,合什問道:「女施主是來進香嗎?」

  齊漱玉道:「上人想必就是此寺的主持無色大師吧?」

  那老和尚道:「不敢當,正是老袖。」

  齊漱玉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這裡可有一位衛施主?」

  無色大師驚疑不定,打量著她問道:「哪一位衛施主?」

  齊漱玉道:「江湖上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聽說他寄寓貴寺。」

  無色大師面色一變,說道:「小寺沒有此人。清問這女施主貴姓大名,哪裡來的了你是聽得何人所說,跑來佛門找江湖人物。」齊漱玉知他起疑,於是先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唰地拔出劍來。

  無色大師沉聲說道:「女施主意欲何為?」

  齊漱玉一個轉身,連人帶劍,一個黃鶴衝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一丈多高。

  院子裡有棵楓樹,齊漱玉飛身躍起,挽了一朵劍花,只見七片樹葉隨著她的劍光落下。每一片樹葉都是剛好齊根削斷,七片樹葉從不同的樹枝削下,七枝樹枝絲毫也不搖動。

  無色大師失聲讚道:「好一招齊家的七星伴月劍法!」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齊漱玉收劍入鞘,微笑說道:「大師既然識我這一招齊家劍法,想必知道我是誰了。」

  無色大師哈哈笑道:「我和齊燕然老先生是老朋友,我知道他只有一個孫女兒,芳名漱玉。想必你就是這位芳名漱玉的齊小姐吧?」」

  齊漱玉道:「不敢當,我是你的晚輩,你叫我名字就行。那麼,想必你也知道衛天無是我的師兄吧?」

  無色大師道:「令師兄也曾和我提起過你,不過他卻不知道你會來找他。」

  齊漱玉道:「我知道他在京師沒有別的熟人,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在貴寺寄寓,因想來打聽他的消息。」

  無色大師沉吟不語,似乎是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

  齊漱玉急道:「大師還不放心和我說真話嗎?請你叫他出來吧!」心裡也有些疑惑,「師兄為什麼聽見她的聲音還不出來?他是病了?傷了?還是已經離開此地了?」

  無色大師道:「老訥剛才說的也是真話,令師兄如今已經不在小寺。」

  齊漱玉大失所望,問道:「他是幾時走的?」

  無色大師道:「說來也真是不巧,你要是來早兩個時辰還可以見得著他。」

  齊漱玉道:「他去了哪兒?」

  無色大師道:「老訥不知。他走得很匆忙一下山之後行止如何,恐怕連他自己也還沒有打算。」

  齊漱玉思疑不定,說道:「他在京師沒有熟人,總要回來此處吧?不知他幾時回來?」

  無色大師道:「恐怕也不會回來了!」

  齊漱玉吃一驚道:「為什麼?」

  無色大師沉吟片刻,說道:「說給你聽無妨,今天有人來找他的麻煩,他怕連累於我,故此匆匆離開。那些人是在前山和他碰上的,尚未知道他是住在這裡。」

  齊漱玉道:「是些什麼人?」

  無色大師道:「有穆志遙的兩個兒子和他們家的護院。穆志遙你知道嗎,他是御林軍的統領。」

  齊漱玉道:「聽得爺爺說過,穆家的躡雲劍法算得是有點名氣的,不過我相信衛師兄也未必就會輸給穆志遙,穆家那個護院又是何人?」

  無色大師道:「聽說是曾任大內侍衛的彭大遒。」

  齊漱玉道:「爺爺也曾說過此人,他是黑道出身的大內高手。不過他只能在大內侍衛之中號稱高手,本領則恐怕還是不及穆志遙。他碰上衛師兄,想必是苦頭吃得不小了。」言下之意,衛天元何俱這些人來找他的麻煩,即使要走,也用不著走得那麼忙。

  無色大師正容說道:「你也不能太過小視對方,在那些人之中,還有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齊漱玉笑道:「如何厲害,比得上我爺爺嗎?」

  無色大師道:「當然比不上你的爺爺,但也可排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你的師兄未必能夠勝他。」

  此言一出,齊漱玉方始聳然動容,說道:「足以名列當世十大高手的人物,爺爺一定聽我說過的,這人是誰?」

  無色大師道:「說出來你或者不會相信,這人是揚州大俠楚勁松!」

  齊漱玉果然不敢相信,說道:「爺爺曾和我說過,當今之世,被稱為『大俠』的人很多,真正名副其實的大俠則很少,楚勁松對大俠的稱號卻是可以當之無愧的,這樣的人,怎會當上穆家鷹犬?」

  無色大師苦笑道:「你的師兄也是莫名其妙,認為其中定有蹊蹺。

  齊漱玉亦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天下竟有這種出乎常理的事情!

  楚天舒是她的好朋友,她還答應過義母,到了京城要是找得到楚天舒的話,就介紹他們相識的。想不到楚天舒的下落未知,楚天舒父親的消息倒是先得到了。更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她不禁又想起了楚天舒在她家中遭人暗算那件怪事,她的爺爺是被公認為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有人敢來暗算住在他家中的客人!兇手是誰,迄今仍是毫無線索可尋。(其實她的爺爺已經猜到了幾分的,不過她不知道。)

  她的爺爺甘願損耗三年功力為楚天舒拔毒療傷,這也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爺爺救了楚天舒的性命,楚天舒的父親卻要來取她師兄的性命!(其實楚勁松與衛天元都是手下留情,不過她不知道:「

  無色大師見她神情古怪,覺有點擔心,說道:「賢侄女,你在想些什麼?」

  齊漱玉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得到衛師兄?」

  無色大師搖了搖頭,說道:「你一定要尋找他麼?此處風波險惡,我勸你還是回家吧!」

  齊漱玉憤然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出了英雄帖,要對付衛師兄……」

  無色大師截斷她的話道:「是呀,此際京師已是高手雲集,你的師兄武功既好,人又機靈,我還不能不為他擔心。賢侄女,要是你不責怪老訥唐突的話,我……我要說……」

  齊漱玉也截斷他的話道:「我知道,武功與閱歷,我都是遠遠不及師兄,你不說我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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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4)

  無色大師笑道:「所以我勸你回家。要是你也捲入了漩渦,我就不能不更擔心了!」

  齊漱玉道:「正因為風波險惡,我更非找著師兄不可!大師,你不知道,衛師兄是我爺爺最疼愛的人,爺爺疼愛他,決不在疼愛我之下。」

  無色大師老於世故,一看她說話的神氣,心中便已明白:「齊老頭兒疼愛唯一的徒孫,這當然不會是假的。但這位劉姑娘愛上她的師兄,卻是不敢親口說出來了。」這次輪到齊漱玉問他了:「大師,你又在想些什麼?」

  無色大師緩緩說道:「我在想你衛師兄說過的幾句話。」

  齊漱玉連忙問道:「他怎樣說?」

  無色大師道:「他說他雖然和楚勁松交了手,但他並沒有把楚勁松當作敵人,楚勁松也似乎沒有把他當作敵人,唉,此事真是莫名其妙!」

  齊漱玉道:「莫名其妙,那又能怎樣?」

  無色大師道:「我與你的師兄相處的日子雖然不多,他的脾氣我亦已略知一二。碰上莫名其妙的事,他是喜歡尋根究底的!」

  齊漱玉眼睛一亮,說道:「如此說他一定會去找楚勁松問個明白!」

  無色大師道:「一定這兩個字我不敢說,這只是我的猜想。」

  齊漱玉大為興奮,說道:「實不相瞞,我也正想找這位揚州大俠楚勁松。大師,你可知道他在京城的地址?」

  無色大師沉吟不語。齊漱玉說道:「大師不用為我擔擾。他的兒子楚天舒和我是朋友,而且曾經受過我的爺爺一點恩惠的。楚勁松是名滿天下的大俠!相信他決不會恩將仇報,加害於我。」

  無色大師這才說道:「聽說他是住在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的一座私宅,這幢房子就在鏢局的後街,對正鏢局的後門。不過,且慢——」原來齊漱玉尚未聽他說完,站起身就想走了。

  「不過怎樣?」齊漱玉只好暫且停下腳步。

  無色大師道:「我也相信楚勁松不會害你。不過,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湯懷遠和你的爺爺有交情,我看你還是先去見他的好。但要秘密進行,不可讓人知道。」

  齊漱玉道:「我懂得。震遠鏢局是在——」

  無色大師笑道:「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你隨便找一個人,他都會帶你去的。」

  齊漱玉啞然失笑,心裡想道:「對,我真糊塗,眼前就有一個人可以給我帶路,何須問他。」立即轉身,說道:「好,那我走啦。」無色大師看她一溜煙似的跑出寺門,搖了搖頭,笑道:「真是個急性子的姑娘,和她的師兄倒真是一對。」

  齊漱玉施展輕功,飛快下山,到那小茶館找她的車伕。此時已是將近黃昏時分了,車伕剛剛吃過晚飯,在和掌櫃的閒磕牙。

  這車伕也為齊漱玉的急性子嚇了一跳。

  齊漱玉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立即套車,趕回京師!」車伕吃了一驚,說道:「不是說好明天才回去的麼?」這車伕是和茶館的主人相熱的,已經和主人說好,許他借宿一宵。

  齊漱玉無暇多說,拿出一張銀票和一把碎銀,便即說道:「只要你能夠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到京城,這一百兩銀票就是你的。碎銀賞給你買酒喝。」

  有錢使得鬼推磨,何況只是叫人去駕騾車?

  三更時分,齊漱玉來到了和鏢局相鄰的那條街了。騾車停在街口等她。

  齊漱玉悄悄進入震遠鏢局後面那條幽暗的街巷。她正在躊躇,是先去找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呢,還是逕自去找楚天舒的父親?三更半夜,敲鏢局門,求見總鏢頭,難免也會惹人疑心的。

  正自躊躇不定,忽見一條黑影跳過牆頭,進入一家人家的屋內。這幢房子正是對著鏢局的後門,她已經知道楚勁松是住在這間屋子的了。

  奇怪的是,這黑影她竟是似曾相識。

  一時間她想不起是誰,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楚勁松,

  從無色大師的口中,她已經知她在日間碰上的那一行六人當中的那個中年漢子就是楚勁松,楚勁松的身材可比這個人高得多,因此雖然只是見著背影,她也可以斷定不是楚勁松!

  楚勁松是沒有理由不走大門偷入自己的屋子的,楚勁松的朋友也無須這樣!

  難道這個人是來找楚勁松的麻煩的,但這個人卻又不是她的師兄衛天元。若是衛天無的背影,她一看就會認得出來。

  這個人是誰呢?

  她苦苦思索,驀地想起來了。那晚她在舟中被人夢中驚醒,那人曾輕輕扶摸她的頭髮,她一驚醒,那人就跑。楚天舒追上岸去追他不上,她沒有追上岸去,但在船頭也曾見著他的背影,那個背影給她的印象甚深,對了,這個人也正就是那天晚上摸過我頭髮的那個人!」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她有個微妙的感覺,那個人好像是把她當作女兒一樣,對她是絕無惡意的。她還自己嘲笑過自己:「怎的我會有這個古怪的念頭,我的爹爹早已死了,焉能還有人把我當作女兒?」

  想不到這個古怪的人如今又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齊漱玉好奇之心大起,登時放棄了先去拜訪湯懷遠的念頭,決意去探個明白。

  ***

  她躲在屋外的一棵樹上,這棵樹在莊英男臥房後窗的側面。臥房在樓上,齊漱玉伸手就可攀著窗沿,但她不敢從窗口就跳進去。呼吸也不敢粗重,她幾乎是屏息靜聽。

  小樓上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吵架。她一聽就呆著了。

  「莊英男,你還認得我嗎?」男子的聲音。

  「齊勒銘,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欺侮我!」女子的聲音。

  她一聽就呆住了!

  她沒有見過父親,但父親的名字她當然是知道的。

  她的母親是她三歲那年失蹤的,爺爺要她把母親當作已經死了,但她知道母親並沒死,只不過王媽不肯告訴她母親是在哪兒。

  這件事她一想就覺得奇怪,王媽是她母親的奶媽,捨不得離開她的母親,跟她母親陪嫁過來的。母親失蹤之後,她自己也是在王媽的照料之下長大成人。王媽對待她的母親像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她也好像親生女兒一樣。丁大叔常常笑說,她們母女兩代,都可算得是王媽的女兒。王媽對她疼愛無比,簡直可說得是有求必應。但只有一樣例外,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情,王媽總是不肯回答。(偶而吐露幾句,也好像做錯了事情一般,害怕給她爺爺知道。爺爺更是從不向她提及她的母親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母親的名字都好像變成了家中的一種禁忌呢?

  但儘管他們避免提及她的母親,她當然還是不會忘記母親的名字的!

  齊勒銘、莊英男,這不正是她的父母的名字?

  但如今好卻聽得齊勒銘在和莊英男吵架!

  她呆若木雞,內心則在顫抖!

  「原來爹爹還沒有死,媽媽也果然還在活著!但媽媽為什麼會在楚家?爹爹又為什麼要和她吵架?」

  她呆了好一會子,神智剛剛恢復一點清醒,小小的心靈又給父母的吵罵聲震撼了。

  「勒銘,你應該知道我是決計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這個名叫莊英男的的女人,是曾經做過齊勒銘妻子的。這就更沒懷疑了,不會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莊英男了,啊,媽媽,為什麼你不肯和爸爸復合?」

  忽然聽得女聲尖叫:「勒銘,你恨我來殺我好了。可別傷害我的女兒!」

  窗門緊閉,根本就沒人出來。媽媽為何這樣叫喊?

  咚的一聲,房間似乎有人倒下。

  跟著是男聲哈哈大笑:「你的女兒,你女兒!我以為你早已把女兒當作已經死了,你這狠心的母親,哼,哼,你還記得你有女兒?」

  齊漱玉陡然明白了,父親口中的女兒,母親口中的女兒卻是她的另一個女兒!

  她心痛如絞,但卻清清楚楚的記起了她在童年的時候,有一次無意中聽見的丁大叔和她爺爺的對話。

  丁大叔遠行歸來,似乎是正在向她的爺爺稟告一樁事情。

  「我已經打聽到她的下落,她在揚州楚家。你要不要我……」

  「不,不許你胡來!」爺爺對丁大叔一向是很和氣的,這次的語意卻頗為嚴厲:「楚勁松是真正的俠義道,不許你和他們為難!唉,她也怪可憐的,她能夠在楚家安身立命,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時她不知道爺爺和丁大叔所說的那個「她」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方始恍然大悟。

  那個人是在楚家「安身立命」的,「莫非他們就是,就是——」

  父母變作仇人,必然是有極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才會弄成這樣!齊漱玉心中隱隱作痛,縱然她已經猜到了事實的真相,她也在下意識的壓抑自己,不去想這個事實,即使只是從心中說出來。

  她把苦痛關在心房,窗門卻突然打開,她的母親探首出來了。

  「好,你的丈夫回來了,但何必偷偷摸摸,你還是叫他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吧!」是她父親的聲音。

  她是三歲那年失掉母親的,母親的容貌已經記不得了。但看見這個從窗口伸出頭來的女子,她的心就在劇烈的跳動,這是出於天性的母女之情,在她心中衝擊,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張口大叫媽媽!

  但她叫不出來,就在這霎那間,她忽地只覺痛心一麻,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了。她心裡明白,她是受了別人的暗算,不知是用什麼暗器,打中了她後心的穴道了。

  她叫不出來,卻聽到母親的尖叫!

  跟著她看見一條黑影從樓上的屋簷後槽「飛」下街心。那個人不知是幾時來的,是在她之前還是在她之後,她竟然一直都沒察覺。

  咦,這個人的背影好熟!是誰?是誰。

  那人的身法快到極點,但雖然如此,仍然可以看出是個女人。

  驀地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好像我見過的,哦,對啦,她是像我的義母!悟,不對,不對,恐怕不僅只是『像』而已,除了義母,誰有這麼高明的輕功?莫非真的就是我的義母。但她為何要來暗算我的母親?」

  她的義母,就是這次在路上結識那個宇文夫人。她想起了宇文夫人母子一路上古怪的行徑,心中疑慮益增!

  胸中無數疑團,卻已無暇思索。

  接二連三意想不到的事情相繼發生。

  楚勁松回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武當派的玉虛子。

  她聽見了楚勁松怒氣沖沖的喝罵聲,聽見了父親怒激的冷笑聲,也聽見了玉虛子對她父親嚴厲的指責。

  房中燈火突然熄滅,惡鬥已是在暗室展開。房中情況不明,心中則已逐漸明白。雖然疑團尚未完全解開。

  她懂得了大叔和爺爺說的那番話是怎麼一樁事情了。原來她的母親果然已經改嫁,嫁到了揚州楚家,變作了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妻子了。

  從玉虛子和楚勁松的說話中,她也知道了父親竟然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這是真的嗎?怪不得爺爺一聽見丁大叔提及爹爹就生氣,更不許我問及爹爹,敢情是有幾分真的,爹爹縱然不是無惡不作,也是做過許多壞事!

  「是媽媽對不住爹爹,還是爹爹對不住媽媽?唉,只怕他們都是曾經做過對不起對方的事,他們從來沒有做過恩愛夫妻,一開始就是怨偶!

  「媽媽有兩個丈夫,爹爹另外也有一個情婦。唉,真是一塌糊嗓,一塌糊塗!

  「我怎麼辦?我怎麼必?這樣的父親,這樣的母親,我應該認還是不認?」

  她的父親在和仇家搏鬥!她的心裡也在搏鬥!不過是自己和自己搏鬥,是在思想極度混亂之中,這一個念頭和那一個念頭的搏鬥!

  內心的搏鬥恐怕比樓房內的搏鬥還更厲害。

  兵器碰擊的聲音聲聲震耳,樓房內越來越激烈的惡鬥終於還是分散了她的心思。

  骨肉畢竟關心,「爹爹鬥得過這兩大高手嗎?」她剛剛抑制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不禁又為父親擔心了。

  忽地她聽見玉虛子的叫罵聲,跟著是「卜通」的倒地聲。玉虛子受了傷了,不多一會,他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過了一會,她又聽到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的聲音。

  然後,先是一聲沉鬱的悶哼,接著是一聲充滿激憤的狂號。

  狂號過後,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她的身體不能動彈,一顆心則在狂跳!

  房間裡的人都死了麼?她的父親、母親,楚勁松和玉虛子在這一戰中都已同歸於盡了麼?

  「爹爹,我還沒見過你的面啊,你不能就這樣死去。」

  「媽媽,我剛找到了你,難道又要失去了你麼?媽媽,你雖然對我狠心,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活著看到我,希望你能夠知道我是多麼想念你啊!」

  她不願意雙親死去,也不願意楚勁松死去,連素不相識的玉虛子,她也不忍見他死亡。

  可是她又有什麼力量可以挽救他們的死亡?

  什麼聲音都沒有,當真是死一般的寂靜!他們究竟是死是生?

  要是他們還有一口氣,說不定還可以及時施救。隨便救得活哪一個人都是好的!

  她給封閉的穴道是要過了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的,如今只是過一個時辰!

  心在狂跳,卻連一根指頭都不能刻彈!

  「急是沒有用的,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設法解開穴道,我才能夠進去看他們!」

  三更已過,但也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等得到天明,這個時候,正是人們熟睡的時候,鏢局不會有人來的。要解開被封閉的穴道,唯有靠自己!

  她強攝心神,抑制住紛亂的情緒,開始用家傳的上乘心法,運氣沖關。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看得見周圍的景物了。

  黑夜終於過去,黎明終於來了!

  但跟著來的卻又是一道陰影,是一道死亡的陰影!

  這死亡的陰影是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帶來的。

  這個人是楚天舒!

  不錯,她本來是要找楚天舒,但此際楚天舒的來到只能令她心靈顫慄!

  楚天舒要是回到家中,她的父親就非死不可!

  東方才不過露出魚肚白,曙光初現,景物依然朦朧。

  她是藏身樹上的,她看見了楚天舒,楚天舒可沒發現她了。

  急於和父親會面的楚天舒根本就沒閒心視察周圍的事物。

  那個陪他來的鏢師一走,他就朝那開著的大門進去了。

  「唉,他會不會殺我的爹爹呢?」

  ***

  不出齊漱玉的所料,楚天舒果然要殺她的父親。

  她又聽見了打鬥的聲音了。父親說話的聲音,楚勁松說話的音,她也都聽見了。

  驚慌中她也稍稍得到一絲安慰,她的父親和楚勁松都還活著。

  只聽得楚天舒喝道:「好,待我用家傳的筆法殺你,叫你死得心服。」

  「錚」的一聲,接著又是「錚」的一聲。這是齊勒銘施展「彈指神通」彈開判官筆的聲音。

  楚天舒攻得越緊,運筆成風的聲音她在窗外都聽得見了。

  剛剛輕鬆了一點的心情,又像繃緊的弓!

  她害怕楚天舒殺了她的父親,但她也不願意見到楚天舒被她父親所殺。

  最緊張的時候到了!

  只見父親一聲苦笑,說道:「我本來不想殺你的,說不得如今只好與你同歸於盡了!」

  聲音並不響亮,卻像在她頭頂爆炸的焦雷。

  「同歸於盡」,這正是她最害怕的結局!

  人的潛力,往往是在最緊急的關頭爆發出來的,她用了個把時辰運氣沖關,還是未能衝開的穴道,突然衝開了!

  這個時刻,也正是齊勒銘將要運用「天魔解體大法」與楚天舒同歸於盡的時刻。

  楚天舒陡地一聲大喝,判官筆猛插過去。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齊漱玉捷如飛鳥的從窗口飛進來!

  來得正是時候,「鐺」的一聲,齊漱玉的判官筆把楚天舒的長劍格開了。

  「咦,是你!」楚天舒的驚詫實是不在齊勒銘之下。

  「我不許你殺這個人!」齊漱玉喘著氣喝道。

  「他要殺我的爹爹,為什麼不許我殺他?」

  「你爹沒有死——就是死了也不許你殺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齊漱玉的目光朝楚勁松射去,她見楚勁松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情急之下,無暇思索,已是口不擇言。

  楚天舒怒道:「哪有這樣道理,他是你的什麼人?」這句話其實他亦是明知故問的了。

  齊漱玉沒有回答,只是將他阻攔。她出劍如風,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不及。

  楚天舒武功本來在她之上,但此際由於剛剛經過與齊勒銘的惡鬥,氣力不如,卻是反而被她逼得步步後退了。

  齊勒銘看出女兒手下留情,大為著急,叫道:「玉兒,你還不趕快殺他!你知不知道,楚勁松和湯懷遠是訂有約會的,再過一會,他不到鏢局去,鏢局的人就會來找他的。」

  齊漱玉不理會她的父親,卻對楚天舒喝道:「天舒,你走開!我答應決不傷害……」她口中說話,劍招絲毫不緩,仍然是步步緊逼。

  楚天舒給她逼得連蓮後退,不知不覺退到了父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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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5)

  齊漱玉本是要說「我答應決不傷害你的父親的」,這句話還未說得完全,本來是躺在地上的動也不動的楚勁松突然坐了起來,嚇了齊漱玉一跳。

  楚勁松趁她一呆之際,中指一伸,倏的就點了她膝蓋的麻穴。

  齊漱玉好像著了定身法,登時不能動了。

  與此同時,只聽得「咕咚」一聲,楚勁松又再倒了下去。

  原來點穴是必須運內力的,楚勁松傷得甚重,在這兩個時辰當中,他只能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此際,他不過稍稍有了一點氣力而已,根本就不應該強用內力的。

  他一時著急,強自施為,雖然點中了齊漱玉的穴道,自己的內力亦已耗盡了,不但耗盡內力。剛剛凝聚的一點真氣亦都散了。

  楚天舒大吃一驚,叫道:「爹爹,你怎麼啦?」

  楚勁松嘶聲叫道:「我不行啦,你、你要給我報仇!」又暈過去了。

  就在此時,齊勒銘忽地一聲長嘯,跳了起來,說道:「你現在才要他殺我,已是遲了。」原來他趁著女兒替他擋住楚天舒的這段時間,加緊逆運真氣,恰恰在這個時候,衝開了足少陽經脈的樞紐——環跳穴。

  他已是可以行動如常了!

  楚天舒火紅了根睛,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揮舞判官筆,猛衝過去。

  若然只論功力,齊勒銘還未恢復兩成,是未必勝得過楚天舒的。但武學之道,更重要的是在運用之妙,勝負並非完全取決於功力的強弱。齊家武功天下第一,談到手法的奇妙,臨陣的經驗,齊勒銘當然是比楚天舒強得太多了,他們兩人,簡直不能相比!

  他業已可以行動如常,楚天舒還怎打得過他?

  齊勒銘使出空手人白刃的功夫,長笑聲中,不過數招,就把楚天舒的判官筆奪了過去。

  「好小子,你剛才說要用家傳的筆法殺我,叫我死得心服,可惜你做不到!但我倒是做得到的,不信你瞧!」說到一個「瞧」字,他已是把奪來的判官筆反刺過去,用的正是楚家的驚神筆法。

  楚天舒對家傳筆法當然熟悉之極,但卻偏偏躲避不開,突然只是一招,就給齊勒銘點著了他的穴道。

  齊勒銘哈哈笑道:「你瞧我練得對不對?嘿嘿,我叫你敗在你自己的家傳筆法之下,那你應該死得更加心服了!」」

  他把判官筆放開,緩緩舉起手掌,朝著楚天舒的天靈蓋拍下,說道:「小子,這是你自己找死展不得我。我給你一個痛快吧,這一掌拍下,你就立即死亡,不會覺得痛苦的。」

  楚天舒不能動彈,但雙目直視,仍是一副倔強的神氣,絲毫沒有懼色。齊勒銘心裡想道:「這小子倒也算得一條好漢,殺不殺他呢?」躊躇片刻,心中再想:「今日我不殺他,他必然要為父報仇,我雖然不怕,但給他糾纏不已,總是麻煩。」他的手掌緩緩拍下,距離楚天舒的腦門不到一寸了。

  要不是他有愛才之念,要不是他躊躇這片劾,楚天舒早已不能活了」

  齊漱玉給楚勁松點中穴道,便自運氣解穴。本來若在平時,楚勁松的使不用重手法點穴,她要自行解穴,最少也得一個時辰。但如今卻因楚勁松的內力不足,她只稍一運氣沖關,不過片刻,被封閉的穴道便即解開了。

  就在這千鉤一發之際,齊漱玉突然撲到楚天舒身上,楚天舒倒了下去,她的身體卻擋住了齊勒銘,齊勒銘這一掌當然是打不下去了

  齊勒銘怔了一怔,說道:「玉兒,你幹什麼?」

  齊漱玉道:「我不許他殺你,也不許你殺他!」

  齊勒銘道:「你跑來救了我的性命,想必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了吧?你應該聽我的話!」

  齊漱玉咬著嘴唇道:「我,我知道你是誰,但我不能聽你的話!」

  齊勒銘道:「你連一聲爹爹都不肯叫我嗎?」

  齊漱玉眼淚直流,卻不說話。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從窗口射進來了。

  殺楚天舒呢還是不殺他呢,齊勒銘必須作出決定了。時候已經不早,鏢局的人恐怕很快就會來到了。如果是湯懷遠親自來,齊勒銘如何還堪再戰。甚至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

  自己的性命也還罷了,更令他擔心的還有莊英男的性命!

  莊英男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但他內心深處還是愛著她的。

  他把目光投到莊英男身上,這個他曾經愛過而又恨過的女人。

  莊英男尚未醒來,臉色似乎稍為好了一些,但眉心仍然隱現黑氣。

  她是中了毒針的,雖說已經得到齊勒銘以上乘內功替她法毒(齊勒銘為此耗了一半功力!),但餘毒未清,必須繼續為她調治,而且必須趕快,因為已經中斷了幾個時辰了。齊勒銘輸入她體內的真氣,抗毒的效能逐漸減弱,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了。

  他必須趕快離開此地,覓地為莊英男療傷。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他一咬牙根,突然點了女兒的穴道。

  「玉兒,你別怪我,我必須把此間的事了結,趕快離開!」

  不用畫蛇添足,齊漱玉已經知道他說的「把此間的事了結」是什麼意思了,那就是要殺楚勁松父子!

  齊漱玉不能說話,但她的目光還是表露了她的心裡又是氣惱又是苦痛的心情。

  齊勒銘的一顆心禁不住又劇烈跳動,終於他還是避開了女兒的目光,把女兒拉開,準備要殺楚天舒了!

  但一把女兒拉開,他卻發現一件新的事物。

  在楚天舒身邊,有一本描紅帖子。原來這本帖子本是藏在他的懷中的,剛才齊漱玉撲上來掩護他,兩人一同跌倒,這本帖子也跌蔣了。

  「描紅」是!日日學童習字的必經門徑,老師用紅筆寫了一本『己字帖」,學生跟著老師寫的字一筆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帖,就叫做「描紅帖子」。

  描紅帖子差不多是每戶人家都有的,但這本帖子卻極不尋常!

  這是齊勒銘童年時的描紅帖子,裡面每一個字都是他親手所描!

  他翻了一翻,幾時往事,倏地都上心頭!

  失去的童年突然回來了!

  當然不是歲月倒流,回來的只是他童年時代令他感覺溫暖的記憶!

  描這本帖子的時候,自己是四歲、五歲、還是六歲?記不清了。不能忘記的是父親為他所耗的心血!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總是坐在父親的膝上「描紅」的,父親執著他的手,幫他把筆描紅。

  他的「描紅」是常常得到父親稱讚的,父親誇他的字頗有秀氣,描三兩次就會自己寫了,是個聰明孩子。

  但也有受到責罵的時候,他一不專心,「描紅」就會描得歪歪斜斜了。

  那時父親就會罵他做事沒有恆心,功課沒做完,一顆心就飛到野外,老是想溜出去玩了。甚至還會打他手心,罵他是個沒出息的孩子!

  或許就是因為父親管教過嚴,以至他從小就內心深處滋長了一種叛逆的性格吧?

  但如今他對著這本描紅帖子,卻忽地真正體會到父親對他的這一份深沉的父愛了!

  他解開楚天舒的啞穴,喝道:「這本描紅帖子你是怎樣得來的,快說!」

  楚天舒的啞穴已經解開,但他仍然緊閉嘴唇。

  齊勒銘怒道:「你不肯說,我就斃了你!」

  楚天舒這才哼了一哼,用一種極其輕蔑的語調說道:「你要殺就殺,何必多問!」

  他的女兒突然開口說話了。原來他點女兒穴道的時候,生怕女兒的身體受到損害,用的力道很輕。如今並漱玉的身體雖然尚未能夠動彈,但已是可以開口說話。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他為什麼不肯說!」

  齊勒銘怔了一怔,望著女兒道:「好,你知道你就告訴我吧!」

  齊漱玉道:「是爺爺給他的。爺爺給他的時候曾經這樣說道:說不定這本描紅帖子有一無可以變作你的護身符!當時他和我都不懂爺爺的意思,現在我開始懂了。我想,你也應該懂了!他不肯說,就是因為他不想要這道護身符!」

  齊勒銘回頭望一望楚天舒,楚天舒一副傲然自若的神態,好像是在說,我寧死也不領你的情!即使你是看在你的父親份上!我也不要你的這個人情!

  「啊,好個倔強的少年,就像我當年一樣!」其實他父親的用意以及楚天舒此刻的心思,他都是早已猜得到的!殺不殺楚天舒呢?

  他要殺楚天舒,卻下不了手。

  他的心在顫抖,手也在顫抖。那本描紅帖子又從他的手中跌下來。

  如今他才體會到深沉的父愛,不太遲了麼?

  不,還未太遲。因為他已經知道父親對他的要求了。

  描紅帖子雖然從他的手中跌下來,他的目光仍然不離那本描紅帖子。這本描紅帖子似乎已是和他的心連成一體。

  這本帖子不是別的,是父親給這個倔強少年的護身符。

  「我已經做了許多令爹爹傷心的事情,我還怎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意?」

  但這個楚天舒卻是仇人的兒子,剛才還要殺他!

  愛恨恩仇是如此錯綜複雜,好像把他的心變作了戰場!

  他的心還在顫抖,女兒又已開口說話了。

  女兒的說話,更加震動他的心弦!

  「我知道你是我的什麼人!你罵這個女人是狠心的母親,你呢?難道你不也是一個狠心的父親?唉,你們為什麼要生我出來,如今我真是寧願死了更好!」

  這幾句話當真像利箭一樣刺傷了他的心,面前這個女兒,當年是幾乎被他扼死在母親的肚子裡的。女兒未曾出生,就已經受到他的傷害了。他不知道女兒知不知道這個秘密,但「寧願死了更好」六個字從女兒口中說出來,已是令他心頭滴血,也差愧得無地自容。

  他真是寧願死了更好,但他卻不能死,因為他還希望能夠聽到父親的責罵,女兒也還沒有親口叫他一聲爹爹!

  「玉兒,我對不起你。但我總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不要用這樣憤恨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為我做過什麼事情?你憑什麼要我叫你爹爹?」

  齊勒銘抓著頭髮嘶聲叫道:「你要我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

  齊淑玉道:「我知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敢替楚天舒求情,但你若殺了他,我會更加恨你!」

  女兒繞著彎說話,但女兒的話中真意,他當然是聽得懂的。只要他不殺楚天舒,女兒縱然還是不肯叫他「爹爹」,最少也可以恢復幾分父女之情。

  他不能令老父傷心,更不能令女兒失望,他已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齊勒銘高高舉起的手掌終於落下來了,並沒打破楚天舒的腦袋,而在他身上相應的部位輕輕一拍,替他解開了封閉的穴道。

  不過,楚天舒的穴道雖然業已解開,內力卻還一點都未恢復。齊勒銘剛才是用判官筆點他穴道的,力貫筆尖,比重手法點穴更加厲害,楚天舒最少也得半個時辰方能恢復如初。

  楚天舒穴道一解,立即去看父親,一顆心急速跳動,生怕父親已是一瞑不視。

  楚勁松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不但手腳冰冷,肌肉也僵硬了。這模樣的確是活死人的模樣。

  但他並沒死亡。他還有呼吸。呼吸十分急促,喉頭也在發出怪聲。原來他的冠心脈有瘀血阻塞,是以血脈不通,呼吸難舒。

  雖然沒有死亡,亦已接近死亡的邊緣了!

  急救的辦法,唯有立即替他推血過宮。

  楚勁松的內功基礎極其深厚,只要瘀血化開,呼吸不至斷終,他的內傷雖重,也還有醫好的希望。

  楚天舒當然看得出危機所在,但他卻是無能為力!

  他的內力已經完全消失,如何能替父親推血過宮?

  楚天舒一顆心又沉下去了,他盯著齊勒銘,眼中好像要噴出火焰。他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會領你的情的!你殺了我的父親,最好將我一併殺掉,否則總有一天,我要替父親報仇!」

  齊勒銘也禁不住哼了一聲,但並沒說話。他的心裡在想:「你這小子也大不知足了,難道你還要我甘願損耗內力!救活你的父親,我的仇人?」

  一直昏迷不醒的莊英男,忽然又在說夢話了。

  「松哥、松哥,要死咱們一塊死,你死了我決不能獨活!」

  「勒銘,你饒了他吧。我求求你,你讓他活下去吧!我從來沒有求過你的!」

  女兒的目光也向他投過來了。目光充滿期待的神情。

  齊漱玉忽然張開嘴巴,叫出了「爹爹」這兩個字。

  「爹爹,我不想你給人怨恨一生!」

  啊,他的妻子要他讓楚勁松活下去,他的女兒也要他救活楚勁松!

  妻子加上女兒,這份壓力之大,決不在那本描紅帖子之下!

  他歎了口氣,向楚勁松走過去。

  他向楚勁松走去,楚天舒和齊漱玉不禁都是大吃一驚,只道他要加害楚勁松。

  齊漱玉叫道:「爹爹,你不能……」

  齊勒銘道:「為什麼不能,我可以殺他,我也可以救他!」

  楚天舒怎敢相信他是來救自己的父親,明知無力抗拒,仍是挺身擋住他。

  齊勒銘喝道:「渾小子,滾開!你知不知道,若不立即給你爹推血過宮,你爹就會死了!」他摔袖輕輕一拂,楚天舒登時跌了個仰八叉。齊勤銘立即把掌心貼著楚勁松的胸膛,替他推血過宮。

  過了一會,只聽得「哇」的一聲,楚勁松吐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眼睛張開了。

  楚勁松有了知覺,神智尚未清醒,也還沒有力氣說話。他看見齊勒銘站他的身旁,他雖未十分清醒,亦已感覺得到呼吸順暢許多,顯然齊勒銘並非傷害他的了。「奇怪,難道竟是他來給我推血過宮?」楚勁松的臉上不覺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

  齊漱玉出是鬆了口氣,又喜又驚,說道:「爹爹,原來你是真的將楚伯伯救活了!」

  齊勒銘滿腔激憤,苦笑說道:「誰叫人家生得命好,我是注定受苦的!嘿,嘿,哈,哈,浮沉道力未能堅,世網攖人只自憐!誰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連。唉,或許也不是造物不公,只是我作繭自縛!我想避開塵世,卻哪裡去找一棵可以讓我在樹下做夢的古槐!」

  齊漱玉聽得似懂非懂,但父親心中的憤激,她卻是可以感受得到的。這霎那間,她倒是不知不覺有點同情父親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車輪滾動的聲音,碾破了街頭的寂靜。從窗口望出去,有一輛馬車,正好在距離不遠處的那邊巷口停下。

  大鏢局後巷,向來很少車馬往來的(客商多數是走前門),而且天剛亮未久,怎的這樣巧就會來了一輛馬車。

  但此際,正是齊勒銘急於離開的時候,他當然是不能背著一個女人在街上跑的,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他沒功夫去仔細推敲了。

  他解開了女兒穴道,隨即抱起了莊英男,說道:「玉兒,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楚勁松見他要把妻子帶走,大驚之下,哼了一聲,又暈過去了。

  楚天舒跳起來大叫:「放下我的母親!」

  齊勒銘冷冷說道:「她不是你的母親,她是我玉兒的母親。你的父親我已經救活了,玉兒的母親可還沒度過危險,隨便你們父子怎樣想,我只是想要她活下去,並非是要你的父親受辱蒙羞!玉兒,你的母親是尚未知道你已經來了的,我希望她醒來的時候,也能夠看見你在她的身邊。你還等什麼,快走吧!」

  齊漱玉呆若木雞,心中搏鬥得十分激烈,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伏在床上。

  齊勒銘知道女兒不肯跟他,心中痛如刀割,想道:「也怪不得玉兒,我們本來是不配做她的父母!」

  但為了挽救妻子的性命,女兒不肯走,他卻是非走不可了。

  「玉兒,我不勉強你,到了你可以諒解我的時候,我再來找你。」他抱起莊英男,推開窗子,就跳下去。

  女兒還在房中抽噎,但他已是不敢回頭一望了。正是:

  情孽牽連難自解,夫妻父女兩分離。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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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00: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1)

  天剛亮,鏢局的門還未打開。這條街道上的每一戶人家,恐怕也還是都在夢鄉。

  街道上當然也還沒有行人,只有四輛馬車在巷口。車伕在車上打盹。

  車一停下,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了。

  車伕閉目養神,心中卻是殊不寧靜,他不住在想:「天已大亮,那個人也應該出現了。怎的還沒出現?」

  忽然在這條街道上出現了第一個行人。

  但這個人卻不是車伕期待的那個人。

  這人是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她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獨生女兒徐錦瑤。

  徐錦瑤是來找楚天虹的,楚天虹和她相識才不過幾天,當然還說不上深交。但此際,楚天虹在她的心目之中,卻已是她唯一可以一談的朋友。

  因為她們不但年紀相近,而且有過一個共同的遭遇。昨天在西山上碰上的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些令她氣恨不已的事情,同樣也是發生在楚天虹身上的。

  她沒有即將見到好友的喜悅,相反,滿肚皮都是悶氣。

  這一肚皮悶氣不僅來自穆家的人,更多的是來自她的父親。

  昨晚她向父親哭訴日間的遭遇,碰上飛天神龍也還罷了,穆家兄弟對她的侮辱可是令她氣憤難消。

  她不敢指望爹爹替她出氣,但最少也該安慰她幾句吧,最少也該對這件事情表示一點憤恨吧?難道背地裡罵一罵穆家那兩個「小畜生」也不敢嗎?

  唉,她想得太天真了,結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的父親板起臉孔,首先就問:「聽你這樣說,你恨穆家的少爺倒好像比恨飛天神龍還更厲害?」

  她怔了一怔,說道:「不錯,飛天神龍是咱家的仇人,我當然應該恨他的。但昨天他可並沒有欺侮我,穆家大少爺調戲我的時候,他還幫了我的忙呢!」

  父親哼了一聲,說道:「穆少爺是喜歡你,你怎能當成是侮辱呢?飛天神龍插進一把手,那才是不安好心呢。」

  她做夢吐想不到父親非但不安慰她,反而這樣袒護那個欺侮她的人。她噙著眼淚,氣得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爹,你不知道他的動作多麼下流,我都不好意思說出來。他、他簡直是把我當作姘頭,(泛指一般出賣色相的女子,不一定是娼妓。例如歌伎、女戲子之類,當時也是俗稱粉頭的。)玩弄!光天化日之下,將我如此調戲,若還不是侮辱,什麼才是侮辱?」

  她的父親板著臉孔不作聲,臉色越發鐵青了。

  她氣怒難消,繼續說道:「不錯,我知道穆家有權有勢,他們的老子是御林軍統領,你也要靠他庇護。但是,你也別忘了你是中州大俠的身份,你的女兒受了人家調戲,你都不敢作聲,那還算是什麼大俠?爹,再道一步來說,你不敢和他們理論也罷了,咱們回家去吧,不要在這裡受他們的氣了!」

  她的父親陡地喝道:「住嘴,不許你哭,再哭,我一巴掌打死你!」

  她倒不是害怕給父親打死,但卻給父親這種暴君似的神氣嚇住了。父親從來是疼愛她的,較重的說話也沒說過她一句,想不到如今,竟然將她臭罵,還要把她打死!

  這霎那間她呆住了,她咬著嘴唇不說話,把憤怒藏在心頭,眼淚倒是不知不覺的止了。

  她的父親大發雷霆之後,也不知是否覺得對女兒過份一些,還是想到另外還有利害攸關之處,這才收了震怒,重新「安撫」女兒。

  徐中岳柔聲說道:「瑤兒,穆家的大少爺看中你,這是你天大的造化。女該子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穆家這樣的人家哪裡去找?」

  徐錦瑤暗暗吃驚,顫聲說道:「爹,你,你要將我……」

  徐中岳微笑說道:「不錯,爹爹是要將你許配給穆家的大少爺,前幾天,穆統領已經和我提過了,怪只怪我沒有把這樁事情告訴你,要是你早知道的話,你就不會這樣生氣了。」

  徐錦瑤不覺又氣起來。說道:「我又沒有答應嫁給他,他把我當作粉頭,我為何不該生氣!」

  徐中岳皺眉道:「阿瑤,別說得這樣難聽好不好,兒女的婚事,是由父母作主的。」說至此處停下來看一看女兒面色(徐錦瑤也正在思量今後如何自處,臉上毫無表情。)見女兒並沒有吵鬧,接著便笑道:「所以,假如是別的人對你不規不矩,我一定替你出頭,不取他的性命也要把他要個半死。但穆家的大少爺已是我心目中的女婿,那自是另當別論了。依我猜想,他爹爹與我議婚之事,想必他已知道,故而他是把你當作未婚妻看待的,對未婚妻親熱一些,又怎能算是過分?」

  徐錦瑤對父親的失望已是到了極點,她也不想和父親吵架了。吵架是無濟於事的。當務之急,只有先弄清楚事實,自己設法對付。

  「爹,你說的是議婚,那麼,這親事到底是說定了沒有?」

  徐中岳只道女兒已經回心轉意,笑道:「這幾天大家都給飛天神龍鬧得神魂不定,穆統領只是和我提過一下,尚未有空按照他們官宦人家的禮儀,托媒、納聘、辦理正式的走婚手續。不過,你也不用心急,穆統領既是有意和咱們結為親家,這門親事就跑不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我倒是聽得另一種說法。」

  徐中岳道:「什麼說法?」

  徐錦瑤道:「那位穆大少爺說,你想高攀他們穆家,托剪大先生做媒。穆統領提出一個條件,他要同時替兩個兒子訂親,但首先是希望和揚州楚大俠結為親家,他知道你和剪大先生和楚勁松的交情不錯,因此他想借你們替他說成這門親事。楚家的親事說成功了,他才要你的女兒做大媳婦。」儘管她已不想為父親吵鬧,但說至此,仍是禁不住心中憤激,冷笑說道:「爹,怪不得人家看輕咱們,你,你,你這不是自己作賤自己麼?」

  饒是徐中岳臉皮粗厚,也不禁大感尷尬,他乾咳兩聲,掩飾窘態,說道:「年輕人吵起架來,說話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只要他真心歡喜你就行了,你不要把他一時的氣話放在個上。」

  徐錦瑤高聲道:「誰要他喜歡我,我只要知道,他說的話是不是事實?」

  徐中岳道:「不錯,穆統領是想和楚勁松結成親家,我和剪大先生也樂意替他說成這門親事。但這可不就主說是什麼條件呀,這件事是對咱們也有好處的!」

  徐錦瑤冷笑道:「對你或者是有好處,對我和那位楚家妹子可就是給推入火坑了!」

  徐中岳道:「你怎能這樣說,穆家的少爺有哪點配不上你們,即使他們脾氣大一點,但只要你們過門之後,肯順從丈夫,他們也會對你好的。」

  徐錦瑤道:「爹爹,你把穆家當作天堂,在我眼中只是火坑。老實告訴你吧,楚家妹子科我也是同一心思,我們寧願嫁豬嫁狗,也不願意嫁給穆家的少爺!」

  徐中岳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尋思只有動以父女之情,才能挽回這個僵局。他忽然站了起來,說道:「瑤兒,你不是不要爹爹向你磕頭?」

  徐錦瑤吃了一驚,屈半膝攔住父親,說道:「爹,你這話孩兒可擔當不起!」

  徐中岳當然不會真的向女兒磕頭,趁勢讓女兒扶他坐下,歎了口氣,說道:「我只道你不把我當作了父親了呢,你既然還叫我爹爹,那我問你,爹爹平時疼不疼你,你願不願意幫爹爹的忙?」

  徐錦瑤道:「爹爹,你是疼我。你要我粉身碎骨我也願意。但……」

  她想說的是「但你若要把我的終身大事當作買賣,那可萬萬不能。」但她剛說到一個「但」字,徐中岳就截斷她的話道:「這件事你粉身碎骨也幫不了我的忙的!你不會不知道吧,爹爹目前就有性命之憂!」

  徐錦瑤知道他說的是「飛天神龍」一事,心裡想道:「飛天神龍搶走爹爹的新夫人,這冤仇的確是很難化解。我也的確沒有本領幫他的忙。」

  徐中岳繼續說道:「飛天神龍與我仇深似海,我知道他不殺我就決不肯罷休。並非只為了和我爭奪姜雪君的。」

  「飛天神龍的本領你已經見過,我是打不過他的。要不是為了怕他尋仇,我也不用逃到京師避難,弄成今日寄人籬下的局面。」

  徐錦瑤心亂如麻,她無法再勸父親,只是感到惶惑。」假如換了是我,我是寧願挺身而起,寧願戰死在仇人手下呢?還是寧願托庇豪門,甘心受人家的氣呢?」她是寧願挑選前者的,但她可不能勸父親跟從她的選擇。

  徐中岳繼續說道:「飛天神龍如今已經出現京師,你還勸我搬出穆府與你回家,那怎麼可以了這樣做只是把我的性命交給飛天神龍罷了!」

  徐錦瑤道:「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年輕識淺,或許思慮不周,但決不是要爹爹送命……」

  徐中岳搖手道:「你聽我說完再說好不好。我知道你還是不放棄和飛天神龍和解的念頭,但這是決計行不通的,你不必再說了。」

  「瑤兒,對你我不怕說,我和楚勁松雖然同樣是有大俠之稱,但我有自知之明,楚勁松的武功何止比我高明十倍!目前雖說我已得到穆頭領的庇護,還有剪大先生幫我的忙,但是否就能制服飛天神龍,恐怕也還沒有十分把握。能夠多一個本領高強的人對付他,我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這樣顯淺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他又一次看一看女兒的面色,徐錦瑤仍是在咬著嘴唇不說話,於是他又接下去說道:「假如楚勁松和穆統領結成兒女親家,你和他的女兒將來就是她嫂了。還怕他不幫忙我對付飛天神龍嗎?有他這麼一個得力的人幫忙,那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爹,你想得很美,但只怕這門親事你未必說的成功!楚伯伯不比你,他不必依靠穆統領。楚家妹子更不願意嫁給穆家的人!」

  徐中岳道:「是呀,所以我不但希望你嫁給穆家大少爺,也希望你幫我去勸那位楚小姐做穆家的媳婦。」

  徐錦瑤正在為著不知如何才能跳出「火坑」而煩惱,想不到父親還要她做幫兇,把她的好朋友也推入火坑。

  她避開父親懇求的眼光,心中好像塞了一團亂麻。

  「千言萬語歸一句」,父親見她沒有表示,又再說道:「我現在必須依靠穆統領,所以絕對不能和穆家鬧翻。即使你不喜歡穆家的大少爺,你也得為了我的緣故,答應嫁給他。我再和你說實話吧,倘若我死在飛天神龍之手,你一樣也逃不出穆家的手心,你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還有,我只靠穆家,尚未能保險,最好得到楚勁松的幫忙,你和他的女兒一般年紀,小姑娘彼此談心,也比大人容易開口。瑤兒,你要不要我教你怎樣去勸服楚天虹?」

  「不要,不要!」徐錦瑤連連搖手,她只是感到噁心,「要說,我自己會和她去說!」

  她的父親這才面上露出笑容,說道:「乖女兒,我知道你能說會道,相信你能夠幫上我這個忙的。那麼,事不官遲,明天一早,你就去吧。」

  ***

  徐錦瑤如今已經來到楚勁松客寓所在的這條街道了。她來得比她父親希望的還早,這鏢局的後街冷清的尚未見有行人。

  不錯,她是有話要和楚天虹說,但卻不是打算幫她父親去說服楚大虹。

  她另外有個主意,但必須得到楚天虹的幫助。

  正當她思量未定之際,忽地有一件極其意外的事情在她眼前出現!

  齊勒銘抱著莊英男從樓上跳下,向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跑去。

  也正是這個時候,徐錦瑤從巷口那邊跑過來。

  兩個人恰巧碰上了。

  徐錦謠不認識齊勒銘,但楚天虹的母親卻是她昨天才拜訪過的。

  她看見有人「跳樓」已是大吃一驚,認出了楚夫人,這一驚就更加非同小可了!

  楚夫人怎會被一個醜漢抱在懷中一同跳樓呢?稍稍令她安心一點的是,這醜漢從樓上跳下,立即健步如飛,並不是要和楚夫人一同自殺。

  但楚夫人被那醜漢抱在懷中,一聲不響,她卻不知楚夫人是死是活。

  這霎那間,徐錦瑤哪裡還有功夫運用心思?如果她有時間去想的話,她應該想得到楚勁松夫妻都是有一流武功的人,假如這醜漢有本領能夠活擒楚夫人,連楚勁松都救不了妻子,她又如何能夠從這個醜漢的手中把楚夫人搶回來?

  事情來得太突然,徐錦瑤大驚之下,無暇思索,立即拔劍出鞘,上前攔阻。

  「大膽狂徒,快把楚夫人放下!」徐錦瑤喝道。她本是想嚇阻對方的,但見對方腳步不停,似乎根本看不見她這個人似的,她的劍也就不能不刺出去了。

  齊勒銘哪有心情答話,他哼了一聲,身形微晃,單臂抱著莊英男,騰出右手,驕指就點徐錦瑤的穴道。

  一來由於他抱著個人,二來也由於他僅僅恢復原來的兩分功力,出指雖快,步法配合不上,未能點個正著,本是要點肩井穴的,結果只是指尖觸著徐錦瑤的肩頭。

  徐錦瑤肩頭一麻,她這一劍也就刺了個空,她腳跟一旋,正待變招來個攔腰截斬,齊勒銘陡地喝道:「給我滾開」,摔袖捲出,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被他捲出手去,飛到數丈開外,方始跌下。徐錦瑤被袖風所拂,也禁不住腳步踉蹌,接連退出了六七步,兀是要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圈,方能站穩腳跟。齊勒銘早已跨上馬車了。

  齊勒銘不理會那車伕如何驚詫,跨上馬車,這才說話。他說話的時候,同時掏出一錠金子。他把金子放在車伕座位的旁邊,輕輕一拍,這錠黃金嵌入木中,他沉聲說道:「快駕車走,你這輛車子今天算是租給我了!」車伕顫聲問道:「去哪裡?」齊勒銘喝道:「開了車再說。」

  車伕不敢多問,立即駕車,馬車經過鏢局的後門,剛剛駛出這條街道,只聽得開門的聲音,鏢局裡有人出來了。出來的是兩個值夜鏢師,他們是被徐錦瑤尖銳的叫聲驚動的。

  齊勒銘喝那車伕:「快,快,快跑!」隱約聽得那兩位鏢師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齊聲叫道:「咦,你,你不是徐姑娘嗎,這、這是怎麼回事?」

  好在徐錦瑤驚魂未定,一時說不清楚,那輛馬車跑得又快,待到那兩個鏢師知道是楚勁松的夫人被人劫持,正是在剛剛經過鏢局的那輛馬車之上的時候,那輛馬車早已去得遠了。

  齊勒銘鬆了口氣,心裡想道:「幸虧有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否則給鏢局的人纏上,可是麻煩。」他定了定神,對那車伕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害怕,你大概以為我是強盜吧?」那車伕道:「小、小的不敢。」齊勒銘笑道:「我也不理會你把我當作什麼人,把我當作強盜也好,把我當作壞人也好,我都不管!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就非但不會傷害你,而且還重重有賞!」

  車伕似乎鎮定了一些,說道:「請大爺吩咐」齊勒銘道:「我的妻子受了傷,我要找個地方給她養傷。你有沒有靠得住的朋友,給我借住兩天。住一天我給他十兩銀子,另外再給你一錠黃金!」

  要知齊勒銘在京城沒有朋友,莊英男毒傷甚重,必須就近覓地給她療傷,若是到客店投宿,冒的風險更大,不如找這車伕一試。在普通的百姓家中借住,一來自己許以重金酬勞,諒普通百姓也不敢向官府告密;二來即使是碰上了壞人,憑自己的武功,也盡可鎮壓得住。

  那車伕想了一會,說道:「我有個親戚,住在德勝門西邊靠近什剎海的地方,他是個破落戶子弟,家道雖然早已中落,還有一間古老大屋,家裡又沒有什麼人,正好給你們靜養。我那個親戚是個怕事的人,不過他最近手頭很緊,正等錢用。我替你老叮囑他,包保他也不會說出去的。」

  齊勒銘道:「那地方離此多遠?」車伕道:「大約有七八里路。」齊勒銘道:「聽說什剎海是京城的一處名勝,那地方想必店戶不多吧?」車伕笑道:「那地方本來是有錢人家的住宅區,我那親戚祖上也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戶呢,只不過到他父親這代家道才中落的。那地方離街市遠著呢!」

  齊勒銘大喜道:「好,既然有這樣好地方,那就快去吧!」

  清早行人稀少,馬車可以加速在街奔馳,七八里的路程,不需半個時辰就到了。

  什剎海是北京一個著名的風景區,舊名「後三海」,包括什剎前海、什剎後海和積水潭(又名什剎西海)。這「三海」其實是三個湖(北方人往往把湖泊命名為「海」),從地安門、鼓樓的西邊起,一直到德勝門西邊,三個一水相通的湖泊,連成一片水鄉。清波垂柳,遊船古廟,顯得樸素而幽靜。

  在元代,什剎海是水運交通的終點,由南方經運河來的運糧船都停泊在這裡。當時帆船雲集,十分熱鬧。但到了明代,則因水源不暢而淤塞了。直到清代的乾隆年間,方始逐漸疏浚掏空,併砌了石岸。船隻可以通行,但又不是作為運網使用,而是變為像杭州西湖那樣的風景區了。湖邊多的是富貴人家的別墅。

  車伕那個親戚在積水潭北邊的一個小島上,有橋可通,環境十分的幽靜。馬車沿著垂柳夾道的堤岸北行過橋,水搖橋影,柳拂行人,齊勒銘雖然是心事滿懷,也不覺精神一爽。

  島上有座古廟,名匯通祠,那家人家,住在匯通祠的後面。

  馬車在這家人家的後園停下,園門虛淹,一堆就開。莊英男星眸半啟,似乎已經醒來了,但神智其實尚未清醒,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齊勒銘的身上,也還未能開口說話。齊勒銘攬著她的腰,扶她走進園門。

  只見園中一片荒蕪,亂草叢生,但亭台樓閣,卻還是應有盡有。這些亭台樓閣,雖然破舊不堪,也還可以看出這家人家昔日的豪華氣象。

  齊勒銘不覺有點起疑,心裡想道:「這個車伕怎的會有這門親戚?雖說如今已是破落戶,畢竟也曾是大富人家啊。聽說北京的世家子弟最是講究面子的,這個車伕憑什麼和他們有親?」但既來了,則安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心想:「我一身武功,難道還怕他們暗算?待會兒,要是看出有什麼不對,我就一手拿著刀子,一手拿著金子,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所有在這裡的人,都不許他們出去,包括這車伕在內。」

  忽聽得一縷蕭聲,在樹蔭深處隱隱傳出,齊勒銘道:「你這位貴親倒是好雅興啊!」車伕說道:「他雖然早已家道貧窮,但還是保持世家子弟的少爺派頭,平日空著兩隻手什麼都不做,整天不是彈琴、吹蕭就是下棋、畫畫。大爺,你稍等片刻,待我和他先說一聲好不好。」

  齊勒銘點了點頭,說道:「你待他吹完了蕭再說,別打斷他的雅興。」

  車伕離開之後,齊勒銘替莊英男把脈,她的脈息雖然微弱,卻還沒有凌亂的跡象。齊勒銘稍稍寬心,想道:「只要沒有外敵到來打擾,我就可以迅速恢復功力,在恢復功力的當中,也可以同時為她運功法毒了。這樣,即使沒有對症的解藥,至少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她的內功基礎不弱,說不定無需解藥,都可以慢慢恢復健康。」

  他的心定了許多,也就有心情再聽那人吹蕭了。細聽之下,不覺忽地心頭一動,怎的這人的蕭聲,竟是「似曾相識」?

  驀地,他想起一段往事,一段刺骨刺心的往事!

  這件事正是發生在他新婚未久,他的妻子剛剛開始懷孕的時候,但他尚未知道妻子已經懷孕。

  那天晚上,他惱恨妻子將他冷落,又跑到情婦穆娟娟的家裡喝酒。

  穆娟娟有意無意的同他談起揚州楚家。因為他的岳父莊正光本來是在揚州震遠鏢局的分局做總鏢頭的,和揚州楚家交情不淺。

  穆娟娟盛讚楚家大少爺楚勁松文武全材,風流調儻,而且在言語之中含沙射影,暗示他的這位新婚妻子和那位楚家大少爺有噯味關係。

  他早已聽到一些風語,在穆娟娟的撩撥之下,自是更加鬱怒於心了。

  他忍耐不住,怒向穆娟娟喝問:「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你是指有關楚勁松的事麼。」穆娟娟問道,故意不提他的妻子。他默不作聲,只點了點頭。因為即使是在情婦面前,他也還未敢公然表露他是憂慮妻子偷漢的。

  那天穆娟娟告訴他的那個消息,正是觸及他的避忌。穆娟娟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道:「我倒是恰好聽見一件有關楚勁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經在孟津見過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說不定他會到你的家來拜訪你的爹爹的。不過聽說你的爹爹剛好也是在昨天出門去了,對嗎?」

  盂津高他家不到一天路程,當時他的酒意立即上湧,好像看見了楚勁松在的他家裡和他的妻子幽會;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飛快的就趕回家去。

  妻子並沒和情郎幽會,她是和王媽在房中說話。但從她們的談話中,卻證實了他心裡早就藏有的懷疑。

  王媽勸他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勸他的妻子忘記那位楚家的大少爺。對丈夫親熱一些,別再放任丈夫胡鬧。

  他偷聽了這些話,已經氣得幾乎要爆炸了,卻還沒有爆炸。

  引起了他爆炸的是一縷蕭聲。

  王媽一聽見蕭聲就大驚失色,說道:「小姐,你約了楚少爺來此與你相會嗎。這可千萬使不得呀!」

  儘管莊英男再三向王媽辯白,她沒有約楚勁松,蕭聲也不像是楚勁松吹的,但王媽不信,她說她認得楚勁松的蕭聲。

  王媽不信,他更不信。只道這是妻子因為給王媽說破,故而不敢即時出去會見情郎、

  妻子還在向王媽辯白,她和楚勁松的交情是純潔的,並非如王媽想像的那種私情。不過從妻子的言語,他也聽得出她對楚勁松是有著深沉的懷念,她最後幾句話是:「唉,不錯,他是喜歡吹這個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的蕭聲我比你更熟悉。唉,他此際若然也是吹蕭的話,那只能是在揚州的二十四橋邊淒掠自奏!」

  他妒火如焚,他聽不下去了!妻子不敢去會見情郎,他可要跑去抓那「姦夫」。

  他跑出家門,果然看見一個人在他屋後的松林,那人一發現有人出來,轉身便逃入松林,他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

  他追上去大喝:「姓楚的小子,我已經知道是你了,你往哪裡跑?」

  那人並不否認是楚勁松,而且還用泥丸打他的穴道。那時他家恃的武功還未練成,被打中穴道,雖不至於不能動彈,但亦已雙腿酸麻,追不上了。

  他大怒之下,回去就要殺莊英男,要是沒有丁大叔來救,莊英男幾乎被他扼死!

  假如那天晚上,他沒有聽見那個人的蕭聲,儘管他和妻子早已同床異夢,他還是不會對妻子下那樣的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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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00: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2)

  那縷蕭聲,可說是譜出了他後半生的惡運!從此他不敢回家。終於自甘墮落,變成了江湖上臭名遠揚的大魔頭,他失去了妻了,失去了女兒,甚至父親也不以他為子!

  他一直以為那天晚上吹蕭的那個人定是楚勁松無疑。但想不到今晚他又聽見了那個人的蕭聲了,吹的也正是那天晚上吹的那個曲子!

  他是剛剛從楚家出來的,楚勁松受的傷比他更重,此刻恐怕尚在昏迷之中。

  眼前這個吹蕭的人,當然決不可能是楚勁鬆了!

  齊勒銘心頭卜卜的跳,他放輕腳步,向蕭聲來處走去。

  拖看見吹蕭的那個人了,但那車伕卻已不見。那人剛好吹完一個曲子,正在抬起頭來。

  是個中年漢子,年紀似乎和楚勁松差不多。側面看過去臉形也有點相似,但臉上有短鬚蓬生,面貌是遠不及楚勁松俊雅了。

  差不多二十年了,當年那個神秘客如今才始重現眼前!

  二十年前舊恨重上心頭:「這人是誰,為什麼他要冒充楚勁松害得我妻離子散?」

  齊勒銘按捺不下胸中怒火,喝道:「禮尚往來,當年你送三顆泥丸,今天我還你三枚銅錢!」

  錚、錚、錚,他使出彈指神通功夫,把三枚銅錢作錢鐐!那人飛去。

  他雖然只剩下兩成功力,但錢鏢的破空之聲仍是勁疾異常。

  二十年前,這人的功力在他之上,只用泥土捏成丸子,就可封閉他的穴道。因此他如今改用「錢鏢」奉還,同樣也是想封閉這人的穴道。

  那人哈哈大笑:「泥丸不值一文,齊兄厚禮,小弟愧不敢當!」笑聲中把玉蕭一揮,三枚銅錢全都給打落。

  齊勒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自己的功力倘若無摜,他一定可以打贏這個人。甚至只須恢復一半的功力,也可以和這個人打成平手。但此際他只有原來功力的兩成,那是絕對打不過這個人的了。

  但他後半生的惡運可以說是因此人而起,此仇焉能不報?齊勒銘是極其倔強的脾氣,舊恨在胸,明知打不過也要打!

  他把莊英男放下,拔出劍來,喝道:「你是誰?我與你無冤無仇,當年你因何害我?快說!」

  那人笑道:「齊兄,咱們份屬至親,你這樣對我,未免太不禮貌了吧?」

  齊勒銘怒道:「胡說八道,我與你有何瓜葛!你莫以為我已在你掌握之中,大不了我還可以與你拚個同歸於盡!」

  那人笑道:「愚夫婦一番好意,請你光臨寒舍,你卻要和我拚命,這是何苦?」

  他的話一說完,他的妻子也出來了。

  一個體態風騷的中年美婦,出現在齊勒銘的面前。齊勒銘大吃一驚,定了眼睛看那女人,幾乎呆了。

  這個美婦人,不就是他的姘頭穆娟娟麼?

  那個美婦人開口道:「親戚剛剛會面,怎麼就要動刀動劍,這不是太笑話了嗎?」

  齊勒銘喝道:「你,你是——」他已經開始發現這個女人和穆娟娟不同的地方,心裡也隱約猜到幾分了。

  果然那美婦人便即笑道:「你怎麼連大姨都不認識了嗎?雖然咱們只見過兩次面,你也不該忘記我的呀!」

  穆娟娟有個孿生姐姐,兩姐妹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笑起來的時候,穆娟娟有個酒窩,她的姐姐沒有。

  齊勒銘道:「你,你是金狐穆好好?」

  穆好好搖了搖頭,笑道:「妹夫,你也真是,一見面就叫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外號,不賺失禮麼?不過,總算你還認得是我。嘿、嘿,不打不成相識,你還沒有見過你的襟兄,重新行個禮吧。他是我的丈夫,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沖字。」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二十年前,我們已經見過了,哼,原來是白駝山的宇文山主,我真是聞名已久了。但想不到武林中號稱世外高人的白駝山主,卻專做見不得光的事!」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別怪他,當年那件事也是我叫他做的!」

  齊勒銘聽得一個「她」字,怒氣更旺,盯著穆好好冷冷笑值:「原來你和那個車伕是串通了的!」

  穆好好道:「不錯,他本來是我的奴僕。你莫怪他沒有在事先向你說明,若非如此,焉能請得動你的大駕?」

  齊勒銘陡地喝道:「莊英男身上中的那枚毒針是不是你發的?」

  穆好好笑遁:「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想必你誤會以為是我的妹妹所發,一時沒有想到是我吧?」

  齊勒銘眼睛噴火,喝道:「你因何這樣狠毒,你害了我還不夠嗎?因何又要害她?」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糊塗?」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不要臉,誰是你的妹夫?」

  穆好好並不動怒,反而格格一笑,說逍:「我為什麼用毒針射莊英男,這個原因,你已經自己說出來了!」

  齊勒銘沉聲道:「這是娟娟的主意?她以為害死了莊英男我就非娶她不可。」

  穆好好高聲道:「這次來到京師,還沒有見著娟娟呢。但你們的事情,我是早已知道了。我告訴你,這是我看不過眼,我不能忍受你欺負娟娟!」

  齊勒銘歎口氣道:「你聽我說……」

  穆好好用更高亢的聲音把他的話語壓下去:「我要你聽我說!我問你,娟娟有什麼對不住你?當年你險死還生,要不是娟娟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看護你,你早已死了!她對你有情有義,你反而將你拋棄。莊英男改嫁別人,你反而當她如珍似寶!你說,你對得起我的妹妹嗎?」

  齊勒銘道:「我與娟娟之間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不錯,她是曾救了我的性命,但我也為她而至身敗名裂!是我對不住她也好,是她對不住我也好,如今都不必談了。」

  穆好好冷笑道:「你不想談,我卻非談不可!」

  齊勒銘又怒又急的說道:「此刻,我可沒有閒功夫和你談論是非!我只求你讓我走吧!」

  穆好好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大駕請來,你以為我會這樣容易就放你走!」

  齊勒銘沉聲道:「你不讓我走我也要走,能不能夠將我留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來吧,你們夫妻併肩子上吧!」

  穆好好冷冷說道:「或許我們沒有本事將你留下,但諒你也沒事將莊英男帶走!我們殺不了你,殺莊英男卻是易如反掌的事!」

  齊勒銘雖然氣怒交加,可不能不向她求情:「你不過是想我和你的妹妹重歸於好罷了,但你若殺了莊英男,我只有更加恨你,也更加恨你妹妹!」

  穆好好道:「那我可管不了這許多了,誰叫你如此負情絕義。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們夫妻或許沒有把握殺你,但要殺你的女兒,如是挺有把握。除非你今天就能將我們夫妻一起殺掉,否則,哼,

  齊穆銘當然有自知之明,情知自己的武功尚未恢復,他們夫妻聯手,莫說自己殺不了他們夫妻,只怕兩敗俱傷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同歸於盡,更做不到!

  穆好好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繼續說道:「莊英男中了我的毒針,已經過了六個時辰,她是全憑你的真氣注入她的體內,才能苟延殘喘的。但拖延至今,只怕你想救她,亦已遲了。」

  這話倒不是虛聲恫嚇,要知齊勒銘功夫已經大耗,只剩下的兩分功力,要保全莊英男的生命,已是沒有多大把握。何況在他施術之時,必須專心注意,絲毫不受打攪才成。但在目前的情況之下,穆好好與丈夫就在他的身邊,又豈能容他從容施術?即使他們不加攔阻,齊勒銘也是絕對放不下心神來為莊英男療毒的。

  齊勒銘悲憤填膺,沉聲說道:「反正莊英男也活不成了,好,那我就和她一同死吧!」說至此處,已是如箭在弦,準備拼了性命,也要和對方決一死戰了。

  穆好好冷冷說道:「你對莊英男倒是有情有義啊,可惜你這樣做卻是於事無補,白白賠上兩條性命!」

  齊勒銘沉聲道:「我和她總不能白死!」

  穆好好道:「沒有人要你死!」

  齊勒銘道:「莊英男死了,我決不能獨活!」

  穆好好忽地又是格格一笑,說道:「不錯,你現在想要救她,已是遲了,但你救不了她,卻並不等於她就非死不可。」

  齊勒銘的劍尖垂了下來,盯著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穆好好道:「你忘記了她是中了我的毒針嗎?你沒有解藥,我可是有對症的解藥的。只須她還有一口氣,我就可以救活她。而且我還可以向你擔保,明天她就能夠自己回到她的丈夫身邊。」

  宇文沖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忽地插上把口,笑道:「好好,你還立該說得清楚一些,你說的她這個丈夫是楚勁松,不是我們這位齊少爺。」

  穆好好笑道:「齊大少爺,要是你願意讓莊英男回到她的丈夫身邊,咱們就談一樁交易如何?」

  齊勒銘道:「怎樣交易?」

  穆好好道:「你肯答允我們的條件,我馬上就替莊英男解毒。」

  齊勒銘道:「好,你劃出道兒來吧。要是我能夠走的,我就依人。」

  穆好好道:「我們可以讓莊英男回去,但你必須留下來,不得我了准許,你不能離開此地!」

  齊勒銘冷笑:「哦,你是要齊某這一生做你們的囚徒!」

  穆好好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要是你肯改變初衷,運氣又好的話,說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

  齊勒銘道:「此話怎講?」

  穆好好道:「說老實話,我雖然恨你對娟娟寡情薄義,但誰叫她是我的妹妹,而她又喜歡你呢?因此我還是希望你有回心轉意之日。我寧願你是我的親戚,並不想把你變作囚徒。」

  齊勒銘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要你的妹妹?」

  穆好好道:「不錯,我是要你明媒正娶,到你和娟娼拜堂成親之日,那時你就是我的好妹夫了,我還能留難你嗎,當然你可以來去自由了。不過,我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娟娟,所以我說還是是看一看你的運氣。」

  這樣的條件早已在齊勒銘意料之中,但從穆好好的口中正式出來的,他的心還是混亂之極!

  能說是他對穆娟娟沒有感情、穆娟娟對他的好處他是永遠不會記的。因此那天他提出要和穆娟娟分手的時候,他也同時對娟娟許下誓言,要是穆娟娟受人欺負,有事要他幫忙的話,他願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穆娟娟的平安。

  但他卻不願意和穆娟娟同居下去了,因為他已經後悔和穆娟娟過的那種生活了。過去,他做了許多錯事,雖然不能把過錯都推到穆娟娟頭上,但最少這些過錯卻是因她而起。

  穆娟娟的生活圈子和他原來的生活圈子是截然不同的,簡直可以說是處於兩個世界的。穆娟娟在他父親的眼中,在莊英男的眼中,在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都是把她當作下賤的女人的。

  或許穆娟娟並不太壞,但她在那種生活圈子中長大,卻是難免「同流合污」,正派人看不起她,她就會更加自暴自棄,齊勒銘回顧和穆娟娟過的那段月子,他不也正是和穆娟娟一樣,歧路越走越遠,最後不也是索性橫起心腸,自暴自棄麼?

  要是和穆娟娟再混下去,只怕愈陷愈深,永難自拔。

  父親不能諒解他,前妻不能諒解他,甚至從未見過面女兒也不能諒解他,他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

  不過,儘管親人都不能諒解他,他還是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接受他的懺悔的。

  「一失足成千右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或許如今已是失足難返了,但他可不能愈陷愈深,他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足了!

  他要跳出泥潭,穆好好卻強逼他往回頭路走!

  但若是不答應穆好好的條件,莊英男的性命先就不保!

  是莊英男負他還是他負莊英男,這筆帳是算不清的,他也不想算了,此際,他只感到內疚於心,最少當年他是不應用那樣殘酷的手段對待莊英男的,莊英男和她腹內的女兒都幾乎被他親手扼死。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莊英男,尤其對不起女兒。如今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莊英男再受他的連累而死!

  穆好好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姐妹,哼,哼,我也不想替妹妹求你施捨愛情,你若是寧死也不願娶她,那也不妨直說!」

  齊勒銘苦笑:「我決無看不起令妹之意,但這是緣份,我和令妹緣份已盡,這我也早就和令妹說過了。再說,我願意娶她,只怕她也未必肯嫁給我了。我已經傷了她的心,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在恨我的!」

  穆好好道:「我也並不勉強你娶她,只要她肯原諒你,你不娶她,我也放你走。」

  齊勒銘道:「要是她不肯原諒我呢?」

  穆好好道:「那就沒話說了!你應該知道,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令娟娟受了那許多屈辱,我又豈能不為她出一口氣!」

  紅日已經高掛,莊英男昨晚中的毒針到現在也差不多七個時辰了。齊勤銘把目光向莊英男投去,只見在她的眉心黑氣又已垂現。

  不能再拖延了!齊勒銘咬一咬牙,沉聲說道:「好,你劃出的道兒,我都依你!」

  穆好好眉開眼笑,拍一拍手掌,那馬車伕走了出來,手上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三杯酒。「好,那咱們該喝杯和頭酒啦,祝你和娟娟早日破鏡重圓,那時我們夫妻再喝你們的喜酒。」穆好好把一杯酒遞給齊勒銘,說道。

  齊勒銘接過酒杯,卻是止不住指頭顫抖。他知道這杯酒一喝下去,只怕從此就要變成穆好好的奴隸了!

  穆好好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的妹夫,當然不會用毒酒害死你。但你的武功實在太強,我不能不加點防備。這杯酒不會害死你,但卻可以令你不能夠離開此地。你有膽,就請喝吧。」

  齊勒銘道:「哦,你是要廢掉我的武功嗎?」

  穆好好道:「請恕我不能告訴你我是用什麼藥物,總之你喝了之後不能背你許的諾言。不過,為了讓你安心,我可以告訴你,並不是要廢掉你的武功。」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穆好好是要將他變成奴隸。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齊某縱然不是君子,說過的話也從不反海。我既然答應依你劃出的道兒,大不了拼著終身受你軟禁就是。好,把酒拿來吧!」齊勒銘接過酒杯,憤然說道。語調甚是蒼涼。

  可是他接過了酒杯,卻並沒有馬上就喝,他的手指仍在顫抖,目光也在呆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麼,你還是信不過我嗎?」穆好好問道。「不是信你不過,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話還是先說清楚的好。」齊勒銘道。

  穆好好怔了一怔,問道:「哦,你還有什麼事情不放心的,說吧!」

  齊勒銘道:「剛才你說起我的女兒,你,你說,……」

  穆好好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錯,我是說過,假如你不依照我劃出的道兒,我殺你沒有把握,殺你的女兒我卻極有把握。但如今你已經依照我劃出的道兒,我當然不會再為難為令千金了。」

  齊勒銘道:「好,我就是要你這句話。」但還是沒有馬上就吃了,想一想,又道:「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

  穆好好皺眉道:「你還要知道什麼?」

  齊勒銘道:「你是不是早已認識我的女兒?」

  穆好好道:「我已經答應了你,不和你的女兒為難,我即使認識她,那又有什麼關係?」

  齊勒銘道:「昨晚在你用毒針傷了莊英男之後,我的女兒也來到了楚家,見著我了。你大概早已知道她的行蹤吧?」

  穆好好初時有點吃驚,心想:「昨晚我用暗器打漱玉的穴道,莫非她已經知道是我,對她的爹爹說了。」但聽完齊勒銘的說話之後,這層顧慮便即消除,暗自忖測:「齊勒銘若然知此事,他不會這樣問我。」於是笑道:「不錯,我是見著了令千金,但她沒有發現我。我並沒有傷害她,你還擔心什麼。」

  齊勒銘道:「你還沒有答覆我呢,你是否知道她的行蹤?」

  穆好好笑道:「你想我把令千金請來,讓你們父女相會嗎?」

  齊勒銘忙道:「不,不,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她。我只想知道她是住在什麼地方,又是和誰同在一起?」他心中的這個「誰」,所想的乃是飛天神龍,不過,當然他是不會說給穆好好知道的。

  穆好好笑道:「你是怕我玷污了令嬡麼?嘿,嘿,令嬡本來是一朵出於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不過她如今已是開放在污泥之上,我當然也不忍讓她沾上污泥了。你放心吧,我不會去招惹她的。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行蹤。」

  齊勒銘吁了一口氣,頹然說道:「出於污泥而不染,不錯,是說得不錯,我和你們姐妹都是滿身污泥!」

  穆好好淡淡說道:「不要發牢騷了,莊英男還等著我給她解藥呢!」

  齊勒銘一聲苦笑,舉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的藥酒喝得點滴不留。」

  穆好好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待他喝完藥酒,忽地笑道:「令嬡千嬌百媚,可惜你不讓我招惹她,否則我真想認她做乾女兒呢!」

  齊勒銘慍道:「別說無聊的話了,我都不配做她的父親,你又怎配做她的義母。快給莊英男解藥吧!」

  穆好好道:「是,是。」一面把解藥塞人莊英男口中,一面仍在笑道:「我當然不配做她的義母,但我只是想想,你都不許我嗎!太霸道了。」

  齊勒銘哪裡知道,他的女兒早就上了穆好好的圈套,認她做義母了。

  莊英男臉上漸漸有一點血色,忽地張開嘴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

  穆好好道:「她就要甦醒過來了,我以為你們還是別再見面的好,免得她受刺激。但你可以放心,我決不會害她的。因為我還想你做我的妹夫呢。你守諾言,我自必也守諾言!」

  齊勒銘心中酸痛,暗自想道:「她這話也說得是,英男早已是楚勁松的妻子,我是不宜再見她了。」苦笑說道:「只要你守諾言,我當然也是隨你處置。」

  穆好好道:「當家的,你帶咱們的准妹夫進後院安歇。我和這位楚夫人作伴。連老三,我要的靜室收拾好了沒有?」

  那馬車伕道:「早已收拾好了。」

  穆好好道:「好,那咱們就各走各路吧。這位楚夫人還得我好好替她調治,不過至遲過明天,她也總可以自己走回家了。」

  白駝山主宇文沖笑道:「你還怕准妹夫不放心嗎,囉哩囉唆。好!准妹夫,你隨我走吧。」

  齊勒銘跟著宇文沖走,回頭看莊英男一眼,心中無限酸痛:「英男以後再也見不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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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00: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3)

  住事如煙,做錯了的已經是難以挽回了!

  他是懷著懺悔的心情,用自己的自由換回莊英男的性命的。

  但更加令他傷痛的還是女兒,假如說他對莊英男是懷著懺悔的心情,那麼對女兒也不僅只竟只是懺悔的心情,而是一種「贖罪」的心情。

  他和莊英男有著愛恨難分的糾葛,他知道莊英男愛的並不是他,而他對莊英男也並不完全是「因愛成仇」,更多的恐怕還是由於他的自尊心受了傷害。

  因此,縱使今後再也不能見著莊英男吧,這雖然令他心中傷痛,但創痕還不能算是太深,他相信隨著時光的流逝,傷痛將會漸漸減輕,甚至不能說是「傷痛」,只能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

  經過昨晚的一場險死還生的惡鬥,他已經可以忍受妻子改投別人的懷抱了,雖然還是有著無可奈何的傷感。

  但他不能忍受女兒不認他的做父親!這個打擊,對他而言,是比得不到妻子的愛情更大的。

  見不到前妻還不打緊,見不著女兒,可是更加令他心中如割了。

  ***

  齊漱玉還在輕輕抽噎,無聲的抽噎比嚎陶大哭更是傷心。

  楚天舒也為她難過,但卻無暇去安慰她。

  他的父親楚勁松已經醒過來了,齊勒銘的推血過宮很有效,楚勁松雖然還是有氣沒力,好像虛脫一般,坐也坐不起來,但他心裡明白,自己的一條性命算是拾回來了。

  他張開眼睛,妻子已經不見。

  「玉、玉虛道長怎、怎麼樣了?」楚勁松斷斷續續的發問,聲音細如蚊叫。楚天舒是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才聽得見的。

  他不問妻子,那是因為他已知道妻子是給齊勒銘「擄」去了。齊勒銘搶了他的妻子,卻又把他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他還能說什麼呢?他只有把悲憤埋在心底,當作妻子已經死了。

  「爹爹請放心,我已經給玉虛道長服下解藥,雖然那不是對症解藥,但料想他的性命是可以保得住的。」楚天舒說道。

  楚勁松望著兒子,目光好像含有詫意。似乎想問什麼,但卻沒有氣力說太多的話。

  不過楚天舒亦已知道父親想要問的什麼了,「爹爹一定是奇怪我何以會得到能解穆家毒針的藥,雖然還不是對症的獨門解藥。」

  但是,他卻不能告訴父親這個解藥的來源。

  這解藥是齊燕然給他的,齊燕然可正是他爹爹的大仇人齊勒銘的父親啊!

  那次他在齊家中了金狐的毒針,(本來他不知道是金狐的,但因為他已經看見銀狐穆好好,他也相信暗算他的人不是穆娟娟了。那麼,既然不是銀狐,當然就只能是金狐穆好好了。)齊燕然用上乘內功,甘願耗損幾年功力,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但餘毒未清,故此齊燕然在他臨走之時,又給他兩瓶藥丸,一瓶藥丸是可以解毒的,一瓶藥丸是可以補身的。事實證明,這兩種藥丸都很有效。如今他不但餘毒早已拔清,本身的功力亦已更勝從前了。

  剛才他用第一種藥丸保住了玉虛子的性命,如今在父親含著滿意的目光注視下,不覺又想起了第二種藥丸。

  那兩瓶藥丸他是貼身收藏的,但他身上藏著的卻不是兩個藥瓶,而是三個藥瓶,三個藥瓶,恰好都是一模樣大小,只恁指頭的觸、覺,他不能分別,只能都拿出來。

  原來另外一瓶是銀狐穆娟娟送給他的酥骨散。

  他揀出那瓶功能固本培原的藥丸,取了一顆,說道:「爹爹,遲些我再告訴你我是怎樣得到這些解藥的,這藥丸名叫九天瓊玉丸。據我所知它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爹多,你先服下一顆吧。」

  還在抽噎的齊漱玉聽他說出「九天瓊玉力屍的名字,似乎受了觸動,不知不覺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目光充滿悲傷,悲傷中還帶著幾分幽怨。但也只是看他一眼,又低下頭輕輕輟位了。

  假如楚勁松知道這是齊家的靈藥,他一定是不會要的,如今是兒子把藥丸塞人他的口中,他當然是服下了。

  可惜他的內傷實在太重,靈藥再靈,也不能立即就見大效。不過,已是,已是又好了許多,他的真氣漸漸能夠吞聚,終於可以坐起來了。

  楚天舒把藥瓶重新收好,最後拿起那瓶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酥骨散,不覺心頭一動,想起了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交給他的時候,和他所說的那番說話。

  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給他,當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在於得到齊勒銘。為求達到此一目的,首先就要使齊勒銘消失武功,故此她求楚天舒幫她的忙,幫忙設法下毒。

  楚天舒記得自己當時曾啞然失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齊勒銘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如何能對他下毒?」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他也決不會殺這個人的。」

  原來穆娟娟心目中早已有了這樣一個可以幫她下毒的人了,這個人就是齊勒銘的女兒齊漱玉。

  她這個連環計拆穿來說乃是「雙重利用」,一方面利用齊漱玉對楚天舒的情感(她以為他是齊漱玉的意中人),一方面是利用齊勒銘的父女之情。

  當時他沒有時間解釋誤會,穆娟娟也不會相信他「不是齊漱玉意中人」的分辨。他只能嘲笑穆娟娟這個計劃未免太過「異想天開」,女兒怎會反而幫忙外人(這個外人且還是她父親的餅頭)毒害自己親生的父親呢?

  但穆娟娟說:「我這樣作,並不是害齊勒銘,恰恰相反,是為了救齊勒銘。你求她幫忙,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你的。這是一舉三得之事,你這樣聰明,難道你想不明白嗎?」

  當時他認為這是「異想天開」,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硬塞給他,他雖然藏在身上,卻並不放在心上。

  但此際他拿著這個藥瓶,卻是有點為之心動了。

  不錯,要是能夠使得齊勒銘消失武功,可以為父親去了強仇,二可以使穆娟娟得回情人。(齊勒銘失了武功,非受她控制不可。她得不到齊勒銘的心,也可以得到他的人。)三可以便齊勒銘再也無力作惡,在這個意義上說,的確可以說得是幫齊漱玉挽救了她的父親的。

  何況還有第四個好處,齊勒銘回到穆娟娟的懷抱,說不定他的父親也可以得回繼母了。

  但無論好處多大,他總覺得這並不是光明正大的行為。「哼,甚至簡直可以說是卑鄙,我一個堂堂男子漢,怎能幫銀狐搞這種陰謀詭計?」

  但他也不忍看見父親失了愛妻的傷痛,不忍看見齊漱玉把生父當作死了的傷痛。

  楚勁松已經坐起來了,他看一看還未醒的女兒,又看一看尚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

  只有楚天舒才懂得父親的心情,也只有楚天舒才懂得齊漱玉的心情。

  楚勁松看著還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他的心情也是和兒子一樣的動盪。

  齊勒銘幾乎殺了他,又搶走了他的妻子;但最後卻也是齊勒銘替他推血過宮,挽救了他的性命。

  這筆帳真不知應該如何算法,楚勁松心裡想道。此時他的神智已經恢復清醒,雖然心情還在動盪不安,但對齊勒銘的仇恨已是減了兒分。

  對齊勒銘他都覺得「情有可原」,對齊勒銘的女兒更是無須說了。

  要不是齊漱玉幾次三番攔阻她的父親,他們父子早已死在齊勒銘掌下。

  更難得的是,他曾經要兒子殺齊漱玉,但當他性命垂危之際,齊漱玉如是要她的父親為他推血過宮,這才將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唉,雖然我不願意受她的恩惠,但事實上我已經是受了她的恩惠了。」

  他和齊勒銘之間是有著一筆難以算清的糊塗帳,說不上誰欠誰。但對齊勒銘的女兒,則他欠了她的情了。

  如果說對齊勒銘他都已經覺得「情有可原」,那麼對齊漱玉,他就只能感到慚愧,要求原諒的只能是他了。

  楚天舒看見父親張開嘴唇,似乎是想要說話的模樣,他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凝神細聽。

  楚勁松說得很慢,聲音雖然細如蚊叫,但第一個字楚天舒都能聽得清楚。

  「你勸一勸這位齊姑娘吧,剛才我誤會了她,我很慚愧。你要幫我報答她的恩情。」

  楚天舒走過去對齊漱玉輕輕說道:「漱玉,你的爹爹不是壞人,雖然他做錯許多事,但本性還是善良的。咱們不要像一般人的見識,把他當作魔頭。」

  他知道齊漱玉已是傷心到了極點,空泛的勸慰那是無濟於事的,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有這樣說,才能解開她心中的結。

  不錯,齊勒銘搶走了他的繼母,又幾乎殺了他的父親,兩家的仇恨實是難以化解。他也知道父親還是在恨著齊勒銘的,問題只是或多或少而已。但父子心意相通,他相信父親會同意他的見解。

  當他說到齊勒銘不是壞人時,曾注意偷窺父親的臉色,見父親閉上眼睛,狀若沉思的模樣,但臉色則並無不悅。他放下心上的石頭,後面的話就說得更加流暢了。

  這番話果然有效,齊漱玉止了哭泣,抬起頭來看他了。她沒說話,但目光已是露出一線希望,不過也還是有顯露信心不足的惶惑神情。

  「你是令尊最愛的人,只要你拉他一把,相信你可以把他從歧路上拉回來。」楚天舒繼續說道。

  齊漱玉的眼睛更明亮了,她顫聲問道:「你真的有這信心?但我可不知怎樣才能幫他改邪歸正。」

  楚天舒已經得了一個主意,他把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那瓶酥骨散拿在手中,說道:「我不想騙你,這個瓶裡是可以令人武功消失的酥骨散。你願意設法哄你爹爹服下嗎?」

  齊漱玉吃了一諒,說道:「你要我廢了他的武功,那不是害他嗎?」

  楚天舒道:「不,不是害他,是挽救他,你怕令尊陷溺已深,難以自拔,對不對?」

  齊漱玉給他說中心事,輕輕點了點頭。

  楚大舒接下去說道:「他若失了武功,就不能為惡了,那時他的一班壞朋友也不會利用他了。令尊如今無顏回家,但若失了武功,你也可以強迫他回家了!」

  齊漱玉明白了幾分,問道:「回家那又怎樣?」

  楚天舒道:「他回到家中,有你的爺爺開導,他會悔改過來的。你爺爺的武功天下第一,令尊在他保護之下,縱驟失了武功,也不用害怕有人尋仇。」

  齊漱玉輕聲說道:「在此之前,雖然我從未見過父親,但只見了這一面,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要是他失了武功……」

  楚天舒道:「不錯,他失了武功,或許會覺得生不如死的。但時間是真尋好的醫生,父女之情、父子之情,會彌補他失了武功的缺陷。我相信家庭的溫暖,一定會令他恢復生氣。何況你們齊家的武功天下無雙,憑借你們齊家的武功心法,在你爺爺的幫助之下,說不定即使得不到解藥,令尊將來也還是可以恢復武功。」

  齊漱玉心裡想道:「不錯,爹爹縱然失了武功,也好過他有武功作惡。失了武功,得回親情,好處總是多過壞處,但如今爹爹卻不知是身在何方,我怎能找到他呢?」

  楚天舒好像知她心意,說道:「令尊是決不肯失掉你的,不用你去找他,他也會找你。」

  齊漱玉抹乾眼淚,便即接過那瓶酥骨散,低聲說道:「楚大哥,多謝你替我設想是這麼周到。好,我走啦,請代我向令尊致歉,我的爹爹弄得你們家散人傷,我、我也是很難過的。」

  她拿了藥瓶,匆匆忙忙就走。也不知她是一時忘記還是避免追問根由,她沒有問及這瓶酥骨散是怎麼來的。

  她沒有問,楚天舒倒是可以鬆一口氣了。這瓶酥骨散是齊漱玉父親的姘頭給他的,假如齊漱玉問起的話,他真不知該怎麼說好,他不想騙齊漱玉,但能夠不說,總是不說的好。

  此時日影已上紗窗,早已到了湯懷遠和他父親約會的時刻了。

  他的父親性命雖然暫時可以保全,但傷得這樣重,他仍是不能無憂的。

  還有,玉虛子的傷也是要人幫忙調理。

  一方面是父親的約會需要有個交代,另一方面他此刻也正是需要有個像湯懷遠這樣的人來幫忙。

  可是他恐怕父親的病情萬一惡化,又或者是另有仇家乘虛而入,那更不堪設想。

  他不敢離開父親,於是他替妹妹解開穴道(幸好齊勒銘不是用重手法點穴道,此時又已過了八個時辰,否則功夫業已大減的楚天舒是決計解不開。)說道:「你過震遠鏢局,請湯總鏢頭快點來。」妹妹年紀小,武功、經驗都遠不如他,他當然不放心讓妹妹看護父親而自己走開的。

  楚天虹伸一伸拳,踢一踢腿,活活筋骨,說道:「好,我馬上去告訴湯伯伯,那個姓齊的好像還是他鏢局請來的人呢。」

  楚天舒皺眉道:「你別多說,只要你把湯伯伯請來,一切事情,我會對他說的。」

  楚天虹是在穴道未解之前已經恢復知覺的,齊漱玉如何救護她的父兄之事,她已看在眼中,她知道父親性命無憂,心中大石頭已放下。當下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那姓齊的醜八怪雖然可恨,他的女兒倒是好人。」她一面走出房間,一面還在似笑非笑的回頭望著她的哥哥說道:「那樣的醜八怪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女兒,也算是奇事一樁。哥哥,你喜歡那位齊姑娘是不是?」說罷,扮個鬼臉,飛快的就跑出去,楚大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卻也沒有心情責罵她了。

  ***

  徐錦瑤還在楚勁松這座寓所的門外。

  齊勒銘已經和莊英男上了馬車走了。從鏢局的後門剛剛走什來的兩上鏢師呆在路旁。

  徐錦瑤的尖叫聲停止了,馬車的隆隆聲也去得遠了。這兩位鏢師方上來問道:「徐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錦瑤道:「你們沒看見嗎,楚夫人就在那輛馬車上,她、她已經給人劫走了。」

  這兩個當值的鏢師一個名叫鮑勝,一個名叫雷超,在震遠鏢局中是二流腳色。不過,他們的武功雖不甚高,卻是已經在鏢局任職十多年的老鏢師。齊勒銘抱著莊英男上車的時候,他們只是隱約看見一點背影。

  他們二人見徐錦瑤的說話,不禁都是大吃一驚。

  鮑勝還有點懷疑自己聽錯,問道:「哪位楚夫人?」

  徐錦瑤道:「在這裡住的還有哪位楚夫人,當然是揚州大俠的夫人了!」

  雷超大驚道:「誰有這樣大膽,敢劫楚大俠的夫人?那人是怎麼個模樣?」

  徐錦瑤道:「是個有馬疤的醜漢!」她描述了齊勒銘的面貌,兩個鏢師更是吃驚不已。

  鮑勝湘湘說道:「徐姑娘,你說的這個人好像是昨天剛來到我們鏢局的一位客人,是來助拳的,他名齊大聖,對嗎?」

  徐錦瑤道:「我不知道他是大聖還是小聖,我只知道他是個兇惡的強盜。哼,你們鏢局怎麼搞的,竟然把無惡不作的強盜請來助拳。

  她剛說到這裡,正好齊漱玉從楚家跑了出來。她聽見徐錦瑤罵她的父親,不自覺的就把眼睛瞪著她。

  齊漱玉那次和飛天神龍大鬧徐家,徐錦瑤是見過她的。齊漱玉突然在她面前出現,嚇得她連忙拔劍。

  齊漱玉道:「喂,徐大小姐,你那強盜父親呢,為什麼不見他和你一起?」

  徐錦瑤怒道:「豈有此理,我的爹爹是中州大俠,你才是強盜的女兒!」她可並不知道齊漱玉正好就是她剛才所罵的那個「醜八怪」的女兒,而齊漱玉也正是因此生她的氣的。只因齊漱玉這樣罵她,她就順理成章的「回敬」。卻不知是又一次的觸及了齊漱玉的「瘡疤」。

  齊漱玉正是滿肚皮鬱悶之氣無處發洩,立即冷笑說道:「狗屁大俠,你聽著,這是我說的,我說你爹爹口裡是仁義道德,肚子裡是男盜女娼,比強盜都還不如!」

  徐錦瑤已見過齊漱玉的本領,對她本來甚為忌憚,故此雖然拔出劍來,卻只是為了防備對方進擊,並非是要攻擊敵人,但此際齊漱玉辱罵她的父親,仍是不能忍受生身之父被一個妖女辱罵,小姐脾氣登時發作,喇的一劍就刺過去,喝道:「小妖女,你敢罵我爹爹,我要你的命!」她粗中有細,一劍刺出,就著又大聲叫道:「快上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玲笑道:「大小姐要打架嗎?好,讓我這小妖女教訓教訓你!」身形一晃,徐錦瑤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使個「分光捉影」的手法,三隻指頭扣住了塗錦瑤的脈門。

  本來以徐錦瑤的本領,雖然比不上齊漱玉,也還不至於只是見面一招,就被她所搗的,只因她剛才吃了齊勒銘的虧,驚魂未定,對並漱玉又有忌憚,忍不住先行出手,又犯了以弱攻強之臨敵大忌。她的情緒既急躁又虛怯,如何能抵禦齊漱玉這變幻無方的「分光捉影」手法。

  「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跌落地上。這是在半個時辰之內她第二次被人奪劍了。齊漱玉一把抓著了她,稍稍加了點勁,登時令得徐錦瑤不能動彈。

  齊漱玉揚起手掌,冷冷說道:「你要殺我;我這小妖女可要比你這位大小姐心地好些,嘿嘿,我只想把人的臉打得稀爛,讓你嫁不了人。」

  那兩個鏢師一聽得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就已跑上來準備與徐錦瑤聯手捉她的,哪想得到堂堂中州大體的女兒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反而一下子就給「小妖女」捉住了。正所謂投鼠忌器,他們如何還敢強來,不禁都呆住了。

  徐錦瑤本來也是倔強脾氣,但哪個少女不愛惜自己容貌,她聽得齊漱玉要把她的臉把得稀爛,可不禁嚇得心裡發毛了。

  這一瞬間徐錦瑤就好像待決的囚徒似的!等待劊子手那無情的一刀。但奇怪的是,這一「刀」卻遲遲未見斬下。

  徐錦瑤咬緊牙根,心裡想道:「她是要嚇得我向她求饒,哼,哼,我是中州大俠的女兒,我決不能向她求饒,我寧可在給她毀容之後自殺!」

  齊漱玉的手掌終於落下來了,觸及她的臉龐了。但他一點也不感覺疼痛,齊漱玉只是輕輕的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捏。

  原來齊漱玉在這片刻之間,心情也經過了幾次變化。最初她懷著滿腔鬱怒之氣,的確是想痛摑徐錦瑤的,待到徐錦瑤落到她手中,她的悶氣已經發洩幾分,覺得若然打得徐錦瑤滿面傷痕,就此毀了她的容貌,這刑罰未免太重了,不如我打她兩記耳光,出一口氣,也就算了吧。但當她看到徐錦瑤閉著眼睛,閉著嘴唇,既是驚慌又是倔強的摸樣,她的氣又消了兒分,最後又改變了主意。她輕輕在徐錦瑤的臉上捏了一捏,笑道:「如此吹彈得破的粉臉,我真是捨不得打了。好吧,饒你這次,你可不許胡亂罵人了!」

  她一放開徐錦瑤,那兩個鏢師馬上就撲上來。

  齊漱玉怒道:「我和你們鏢局河水不犯井水,這位徐姑娘我也放過她了,你們還要怎地?」

  鮑勝說道:「你是不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柳眉一豎,說道:「是又怎樣?」

  鮑勝說道:「我們的總鏢頭受了剪大先生之托,正想找令師兄,你既然來了,我們想請你提供一點尋找令師兄的線索,到我們鏢局去坐一坐吧。」

  齊漱玉冷笑道:「恕我孤陋寡聞,竟不知你們的總鏢頭幾時做了豪門的奴僕?」

  鮑勝怒道:「我們請你到鏢局一坐、已經是對你十分客氣了,你竟然敢辱罵我們的總鏢頭!」

  齊漱玉道:「你們是『請』我的,是不是?好吧,那麼我就依禮回答你們,我沒功夫去你們鏢局,多謝你們的邀請了。」

  雷超喝道:「姑娘,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齊漱玉冷笑道:「你們都還不配向我敬酒呢,居然膽敢口出狂音,要我喝下你們的罰酒。我沒功夫與你們胡纏,滾開!」

  雷趕脾氣比較暴躁,立即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她抓下,喝道:「小妖女目中無人,這杯罰酒非要你喝不可!」

  話猶未了,只聽得辟啪兩聲,他這一抓沒有抓著齊漱玉,反而給齊漱玉打了兩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鮑勝大怒,拔刀即上。他的武功比雷超高些,手上又有兵刃,齊漱玉空手要打他的耳光可不可能了。他練的是「五虎斷刀法」,以內功見長,一撲上來就是連環三刀,招數狠辣之極。

  齊漱玉急於離開,空手奪不下他的兵刃,便將纏腰的籐蛇鞭解了下來,喝道:「你不滾開,好,那就只好請你也喝一杯罰酒了。」

  齊漱玉的武功本來就比他高明得多,這條籐蛇鞭又是一件武林異寶,鮑勝刀法雖然不錯,卻也抵擋不住。齊漱玉一招「去麾三舞」登時就把他的鬼頭刀捲出了手,拋出數丈外。第二招「怒鞭平王」,反手揮鞭,掃著他肩頭。鮑勝衣裳哪裂,肩上添了幾道血痕。幸而齊漱玉手下留情,沒有打碎他的琵琶骨。

  齊漱玉收回籐蛇鞭,冷笑說道:「還有誰要我喝罰酒嗎?」正想離去,忽聽得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在我的鏢局門前胡鬧!」

  齊漱玉冷笑道:「哦,你也要來強我喝罰酒嗎?哼,那我只好胡鬧到底了……。」話猶未了,忽聽得鮑、雷二人齊聲大叫道:「總鏢頭,你老人家來了可就好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人竟然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

  湯懷遠也不禁吃了一驚,盯著齊漱玉道:「哦,你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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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4)

  要知道他手下的鏢師不知道飛天神龍奪來歷,他可是知道的。

  他知道飛大神龍的真姓名是:衛天元,衛天元是天下是第一高手齊燕然的徒孫,齊家除了衛天元之外,並無外姓傳人,那麼衛天元的師妹不會是別人,只能是齊燕然自己的孫女了!

  他自問惹不起齊燕然,更何況齊燕然還和他有過一段交情。

  十多年前齊燕然帶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到到過他的鏢局一次,他仔細打量齊漱玉,依稀還可以看出一點那個女孩的影子。

  齊漱玉不知他的用意,冷冷說道:「我也想請問湯總鏢頭,你是作了豪門的保鏢還是作了衙門的捕快?」

  湯懷遠面色一沉,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湯某人開鏢局接待各路客商,做的是正當生意,並非專替某一個人保鏢,更用不著賣身投靠!」

  齊漱玉道:「好呀,我就是要討你這一句話。既然這兩者你都不是,那麼,我是不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又與你何干?」

  齊漱玉的辭鋒咄咄迫人,倒是令得這位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有苦說不出來了!

  邀請各方高手前來京師對付飛天神龍的那張英雄帖,是他和徐中岳以及剪大先生聯名發出的,(發帖之時,他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來歷,)如今徐中岳的女兒就在她的身旁。

  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也還罷了,但在他們的背後還有一個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穆志遙亦已發出密令要緝拿飛天神龍的。儘管他並非在官府當差,可以無須理會穆志遙的密令,但穆志遙既然通知了他,他就不能不賣穆志遙幾分面子,何況他本來就是發出英雄帖的「頭人」之一呢。要是他放走飛天神龍的師妹,如何向穆志遙交代?

  他澀聲問道:「姑娘,你是不是姓齊?」雖然他己猜想到齊漱玉的身份,但還是要想要從她的口中得到證實,心裡想道:「假如真的是齊燕的孫兒女,那我只好擔當一點風險,放她走了。」

  但他雖然願意擔當風險,卻也不能說放就放。不單為了自己,他還要考慮整個鏢局。

  飛天神龍是穆統領下了密令要捉的「欽犯」,他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不加掩飾的就放走「欽犯」的師妹?

  「怎樣才能使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著痕跡的將她放走呢?」

  饒是精明老練,一時間亦是難籌善策。因此他只能找個借口,故意對齊漱玉詳加盤問,暫行緩兵之計了。

  可惜齊漱玉卻怎知他的心思,他正在盤算如何才能「兩全其美」的時候,齊漱玉已是忍耐不住要發作了。

  「我姓什麼關你屁事,你究竟讓不讓我過去?」她的籐蛇鞭揚起來了。

  湯懷遠打個哈哈說道:「大姑娘怎可隨便口出粗言,不錯,你姓什麼與我無關,但和飛天神龍卻有關係,我要查明……」

  在一旁喘息未定的徐錦瑤忽地叫起來道:「對啦,還有一件更緊要的事情,湯總鏢頭,你必須追究,楚大俠的夫人剛剛被人捉去了!」

  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兀,固然令得湯懷遠大吃一驚,同時也令得他莫名其妙。他不明白楚夫人的被擄和這「小妖女」有何關係。

  鮑勝早就想向總鏢頭稟告的,此時方始有機會說話。「劫走楚夫人的那個人是齊大聖,他剛走這個小妖女就從楚家來,他們一定是同黨!對啦,總鏢頭,你問問齊大聖是這小妖女的什麼人?」他只道總鏢頭已經知道齊大聖的來歷,並且已在懷疑這「小妖女」和齊大聖的關係了,否則他不會問這「小妖女」是不是姓齊?

  湯懷遠大驚之下,本來想要放走齊漱玉的,此時論不能不改變主意了。

  不錯,齊燕然是對他有過恩惠的武林前輩,但楚勁松卻是他邀請來的好朋友!好朋友的妻子被劫去,他當然不能不管!

  「啊,原來齊大聖果然就是齊勒銘,這次倒是我走了眼!」湯懷遠心想。

  他面色一沉,說道:「齊姑娘,不是我要和你為難,但這件事我必須查究明白。現在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去見楚大俠,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個清楚。

  齊漱玉冷笑道:「說來說去,你不過要找個借口留難我吧!」冷笑聲中,籐蛇鞭倏的就打過去。

  湯懷遠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娃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弓身進掌,撥開籐蛇鞭,倏地欺身撲進,就要來抓齊漱玉。

  齊漱玉武功雖然遠不如他,身法卻甚輕靈,一個退步抽身,籐蛇鞭卷地掃來,纏他雙足。

  湯懷遠見她不知進退,心裡亦是不禁有氣,想道:「我是看在你爺爺的份上,方始不下殺手。說不得如今只好給點厲害,讓你瞧瞧了。」一個「移形易位」,籐蛇鞭幾乎是貼著他的鞋底掃了過去,打了個空。湯懷遠趁鞭勢已去,左腳腳尖一挑,右腳就踩下去。他練的鴛鴦連環腿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腿上的功夫絕不在他掌上的功夫之下。

  不過齊漱玉的鞭法也比他的估計高明一些,而且她這條籐蛇鞭也不是普通的軟鞭可比。他一腳踏下,齊漱玉的籐蛇鞭已經收了回來,舞起一團鞭影。此時她業已知道湯懷遠的武功是遠遠在她之上了。故而不敢冒險搶攻,心想我的鞭長,你的手短,我只守不攻,總能支持一些時候,只盼楚天舒聞聲出來,就可替她解圍。雖然她也知道楚天舒要看護父親,出來的希望並不很大,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些。

  哪知她的希望馬上就破滅了。湯懷遠竟然不理鞭長臂短。向她抖起的鞭圈中直撲進來,齊漱玉又驚又怒,心道:「你的武功雖然比我強,這樣打法,也未免太過小看我了!」氣憤之下,無暇考慮,喝道:「好,我與你拼啦!」抖起鞭圈,使出了鎖喉鞭的招數。

  湯懷遠是心中有氣,想道:「小小年紀,出手這樣狠辣,是該給她一點教訓才行。」雙指一夾,登時夾住她的鞭梢,冷笑說道:「知道厲害了吧。」

  不過他雖然夾著鞭梢,也還一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本來他的指力有如利剪,一般的軟鞭,被他雙指一夾,必定可以「剪」去一段。但這條籐蛇鞭卻絲毫無損,原來這條籐蛇鞭乃是用藏印邊境大吉嶺靈鷲峰上特產的山籐,浸入油中,百浸百曬而成,鞭上纏有鋼絲,堅韌無比。即使練有金剛指力,也難將它剪斷。

  湯懷遠剪不斷籐蛇鞭,用力一抽,喝道:「撤鞭!」齊漱玉給他拉近幾步,冷笑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她想棄鞭而逃,但見湯懷遠武功如此高強,情知亦是逃跑不了。

  湯懷遠道:「誰叫你不吃敬酒吃罰酒,你跟我回鏢局吧,我不會欺負你的,只要你說實話。」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來了一輛馬車。

  鮑雷兩位鏢頭只道是齊大聖去而復回,忙把目光移過去看,只見拉車的是兩匹毛色純白的駿馬,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異種名駒。駕車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頭戴束髮嵌金冠,身穿白色真絲衣裳,外罩石青繡花緞褂,腳登熊皮長統馬靴,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子弟。饒是這兩位鏢師閱歷甚豐,也未雲曾見過如些華貴的馬車,不禁都看得呆了。

  要知千里馬已經難得,而千里馬用來拉車,那更是極為罕見之事。竟是公子自己充當車伕,亦是奇中之奇,故此鮑勝和雷超二人,雖然是在他們的總鏢頭正在對付旁人之際,目光也都不知不覺給這輛馬車吸引過去。

  那少年突然勒馬停車,冷笑說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冷笑聲中,把手一揚,暗器飛出。

  湯懷遠右手兩根指頭夾著籐蛇鞭,這少年雖然來得有點奇怪,他也不怎樣放在心上,聽得背後暗器破空之聲,隨隨便便的便即反手把袖一揮。

  那少年發出的暗器是三顆鐵菩提,湯懷遠揮袖一拂,把一顆鐵菩提打落,另外兩顆卻從他的頭頂飛過。

  暗器功夫首先講究一個「准」字,這少年打出的鐵菩提,從他頭頂飛高,「偏高」少說也有三尺,可說是大失準頭。湯懷遠正自己心中暗笑:「暗器打得如此之糟,居然也敢獻醜。」心念未已,那兩顆鐵菩提突然倒飛回來,而且倒飛回來的速度比起剛才從正面飛來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這一下倒是大出湯懷遠意料之外,急切間難以閃躲,暗器來得勁疾異常,袖風恐亦難以拂落,只好放開齊漱玉的籐蛇鞭,使出彈指神通功夫,「錚錚」兩聲把那兩顆鐵菩提彈開。

  鐵菩提是給他彈開了,但他的兩根指頭竟是熱辣辣的好像是觸著火炭的感覺。湯懷遠見多識廣,知道鐵菩提上塗上一層赤蠍粉,赤蠍粉滲進傷口毒性才能發作,他彈開鐵菩提,皮肉都沒擦傷。倒是無妨。但這麼一來!他倒是不能不有戒心了,心裡想道:「這少年不知是什麼路道,暗器手法如此奇特,不像是中原的武功。」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年在叫道:「玉妹,別慌,我來幫你!」跳下馬車來了。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齊漱玉的義兄宇文浩。

  鮑、雷二人齊聲喝道:「站住!」一左一右,上前攔阻。

  宇文浩道:「你們要我站住做什麼?」鮑勝道:「渾小子!……」底下的話還未說得出來,陡然間只覺膝蓋一麻,身不由己的就矮了半截。雷超也是同樣情形,只說得半句:「叫你別管閒事……」便跪倒了。

  宇文浩哈哈笑道:「原來你們是要給我行大禮,不敢當。」原來鮑、雷二人乃是給用梅花針射中了膝蓋的麻穴。

  說時遲,那時快,宇文浩己是向著霞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撲來了。

  「你們欺負我的妹妹,這可不是閒事,我非管不可」!」聲出招發,雙掌齊飛。

  湯懷遠疑惑不定,他是知道齊家並無男丁的,心裡想道:「齊燕然只有一個孫女,這妞兒既然是齊燕然的孫女,卻哪裡來的這個哥哥?嗯,莫非是飛天神龍?師兄妹也習慣了以兄妹相稱。」但他雖然沒有見過飛大神龍,卻是聽得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等人說過飛天神龍的相貌的,飛大神龍相貌雖不醜陋,卻絕對不是俊雅的書生。

  正因他思疑不定,但見宇文浩與齊漱玉兄妹相稱,齊漱玉並沒否認,心想:他們即使不是親兄妹,這個少年恐怕和齊家也是多少有點關係。顧慮到牽涉齊家的關係,宇文浩發掌打他,他就不敢用重手法還擊了。

  四掌相交,登時把湯懷遠嚇了一跳。

  他最先接觸到宇文浩的右掌,好像觸及燒紅的火炭一般,熾熱如燙;隨即接觸到宇文浩的左掌,卻又像觸及一聲堅冰,奇兼刺骨。

  好在他的功力深厚,碰上這樣奇怪的事情,也只是嚇了一跳而已,並沒受傷。

  武林中練鐵砂掌、甚至毒砂掌的人雖然不多,但也常見。宇文浩這種一冷一熱的掌力,練的卻就不知是什麼掌了,他從來沒有見過,不過,憑他豐富的經驗,卻可斷定,不是毒掌,只是一種邪門的功手。

  宇文浩見他似有畏懼之意,得意非常,哈哈笑道:「原來天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的功夫也過爾爾。」湯懷遠心念一動,陡地喝道:「好呀,原來你是白駝山的妖人!」

  宇文浩面色一變,冷笑說道:「白駝山的人可沒有你這樣無恥,堂堂總鏢頭,甘為鷹爪孫!」

  湯懷遠冷笑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們的底細麼,說到厚顏無恥,恐怕任何人都得對你們甘拜下風。嘿嘿,白駝山有三門絕技,一是寒冰掌,一是火焰刀,一是把面皮練得厚如城牆的功夫。三門功夫,都是足以獨步天下。你的寒冰掌與火焰刀稀鬆平宜,想不到練面皮厚的功夫倒是得了白駝山真傳!」

  寒冰掌與火焰刀的確是白駝山所創的兩大邪派奇功,寒冰掌能令人感受奇寒,火焰刀亦是以掌為刀,並非真刀,功夫練到深時,肉掌可以變成燒紅的鐵塊一般。但所謂「練面皮厚的功夫」那卻是湯懷遠編造出來,用來嘲諷白駝山這一邪派的了。

  此時他已知道宇文浩的來歷,下手絕不留清。掌打掌劈,有如鐵斧開山巨錘擊石,宇文浩這才知道厲害,哪裡還敢硬接?他不敢硬接,寒冰掌與火焰刀又如何能傷對方?

  不過片刻,宇文浩已是湯懷遠的掌風影籠罩,險象環生!若不是因為湯懷遠恐防誤傷齊漱玉,早已被打得筋斷骨折。

  宇文浩也真精靈,假快就看出湯懷遠是對齊漱玉大有所顧忌。於是每到緊要關頭,他就緊緊靠著齊漱玉,甚至躲到齊漱玉背後。讓齊漱玉替他抵擋。

  齊漱玉對這位義兄,本來已經起了一點疑心的,但此時卻忽然過他有了好感。

  好感從何而來,是因為宇文浩幫他罵了湯懷遠之故。

  她並非不知道湯懷遠初她的爺爺的交情,小時候她是曾經隨爺爺到過震遠鏢局一次。雖然那個時候她只有五歲大的小姑娘,這件事情總還記得。

  但也正是因此,她對湯懷遠更加生氣了,湯懷遠和葛大先生。徐中岳聯手對付她的師兄,這件事情,她一到北京就知道了。(可惜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湯懷遠的難言之隱,她是無從得知的。)

  要是她得一點世故的話,或許她還會諒解湯懷遠的為難之處。可惜她又是被爺爺和王媽等人寵壞了的,剛剛出道的、不通世故的姑娘。

  湯懷遠已經佔了絕對上風,齊漱玉與宇文浩的身形都已在他的掌風掌影籠罩之下,只因投鼠忌器,湯懷遠仍是未敢即下殺手。

  湯懷遠心中煩躁,暗自想道:「這丫頭不識好歹,沒奈何我只好冒點風險,拼著誤傷她了。」主意打定,陡地一聲大喝,重重的一掌向齊漱玉左肩猛劈過去,使的是「隔山打牛」的功夫。

  隔山打牛在武學中名為隔物傳功,功夫練到深時,隔著一重障礙(這障礙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也能傷及對方,但隔在中間的物體卻不至受到絲毫傷損。當然所謂「隔山打牛」乃是誇大其辭,並非真的可以隔著一座山打死一條牛。隔一堵牆那還勉強可以。

  忽聽得有人大叫「湯伯伯手下留情。」是個少女的聲音,聲音充滿驚惶。原來是楚天虹從家裡出來了。她一出來,就剛好看見湯懷遠對齊漱玉痛下「殺手」,她不知道這是隔物「傳功」,焉得不驚?

  鮑勝、雷超二人見她出現,亦是又驚又喜,不約而同的對她發問。一個問道:「你爹怎麼樣了?」一個問道:「這小妖女是不是齊大聖的同黨?」

  楚天虹是個聰明的姑娘,一聽就明白了湯懷遠為何要對齊漱玉施展「殺手」的原故,她無暇回答鮑勝、雷超,連忙接下去尖聲叫道:「這位齊姑娘是救了我們父女性命的恩人,你們千萬不可將她誤會。」

  湯懷遠由於沒有把握,雖然業已出掌,心中仍在忐忑不安。一聽得楚天虹這麼說,不知不覺,掌勢緩下。要知他拚著冒誤傷齊漱玉的危險,固然是因為不骨輕易放過白駝山的妖人;但另外一半原因,則是為了楚勁松死生未卜,他認定齊漱玉即使沒有參與其事,至少也是父女同謀,老友若然死了,他也要從齊漱玉口中獲知事情的真相,齊漱玉是「幫兇」,受點誤傷亦是罪有應得。

  如今他一聽得楚勁松沒死,且還是齊漱玉救了他的性命的。他沒有把握不至危及齊漱玉的性命,這一掌打下去呢還是不打,就難免犯疑了。」

  宇文浩已經看出湯懷遠是要不顧一切取他性命,趁這稍縱即逝的時機,立即倒躍出湯懷遠掌力之所能及的範圍。

  湯懷遠的五根手指,剛剛搭齊漱玉的肩頭。

  齊漱玉好像皮球般給拋了起來,嚇得楚天虹失聲驚呼!

  但這霎那間,齊漱玉的感覺卻是十分奇妙。她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就像騰雲駕霧一般,又好像是給一隻無形的巨手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似的,足踏實地之時,竟然毫髮無傷。

  原來湯懷遠用的乃是一股巧勁,將她拋出去的。由於宇文浩已經跑開,他自是不願冒著沒有把握的危險,在齊漱玉的身上試他的「隔物傳功」了。把齊漱玉抓回去只有給自己添麻煩,他是特地用這種掩人耳目的手段放過齊漱玉的。

  湯懷遠一掌推開齊漱玉,正要去追宇文浩,宇文浩已是先發制人,發出了一枚獨門暗器。

  他這獨門暗器名叫香霧彈,一飛出去便即爆炸,「轟」的一聲,煙霧迷漫。所謂「香霧」,其實乃是一種可以令人中毒昏迷的「迷魂香」。

  宇文浩藉著煙霧遮掩,早已到了齊漱玉身邊,把齊漱玉拉走了。

  鮑勝和雷超剛剛站起來,他們首當其衝,吸進了迷魂香,登時暈倒。

  鏢局裡陸續有人出來,好在迷魂香並非劇毒,用冷水一潑,鮑、雷二人也就醒了。

  楚天虹道:「湯伯伯,我爹爹不能到鏢局赴約,我是特地來請你過去的。」

  湯懷遠見鮑、雷二人已經醒轉,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我也正是想去看令尊的,咱們現在就去吧。」揮一揮手,叫手下把兩名鏢師招回鏢局。

  楚天虹道:「徐姐姐,怎的你也這樣巧跑來這裡?」徐錦瑤苦笑道:「你家裡剛剛發生了這樣的不幸事情,我的事情沒這麼嚴重,且待見過你的爹爹之後,我再與你談心吧。」楚天虹七竅玲瓏,猜到她幾分心事,也就不再追問了。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回到楚勁松的寓所。

  楚勁松傷得甚重,幸在內功深厚,得到齊勒銘替他推血過宮之後,此時雖然尚未能夠行動,卻已有了說話的氣力。

  「我聽得外面好像鬧哄哄的,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湯懷遠還沒慰問他,倒是他先發問了。

  楚天虹不想父親為齊漱玉擔心,說道:「沒什麼,是齊姐姐剛好碰上湯伯伯。」

  楚勁松道:「湯大哥,你沒留難她吧?」

  楚天虹搶著回答:「我已經和湯伯伯說清楚了,湯伯伯當然不會留難她。我們已經將她送走了,她是坐馬車走的!

  楚勁鬆鬆了口氣,說道:「怪不得我聽見車子的聲音,這麼早就有馬車經過,也是她的運氣,嗯,她走了我就放心了。不管她的父親為人怎樣,她可是位好姑娘。」

  湯懷遠道:「她的父親就是齊大聖吧?」

  楚勁松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對我有仇,也對我有恩,這件事就此算了。湯大哥,你也不必去追究那個齊大聖啦。」

  湯懷遠歎道:「這次都是我連累了你,我實在過意不去。」要知楚勁松是他發帖請來的,那個「齊大聖」又是他的弟弟邀來鏢局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自是不免內疚於心。

  楚勁松微笑道:「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湯懷遠莫名其妙,苦笑問道:「楚大哥,你不是說反話吧?」

  楚勁松正容說道:「咱們是老朋友了,我怎會說反話。你想想,咱們最擔心的是什麼,如今我傷成這樣,那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免役了。這不是因禍得福麼?」

  楚天舒兄妹不懂父親說的「免役「是什麼意思,湯懷遠則是懂的。所謂「免役」,那是可以用不著他去對付飛天神龍了。

  湯懷遠道:「楚大哥,你覺得怎樣,待我替你把一把脈。」

  楚勁松道:「沒什麼,傷雖不輕,大概死不了。倒是玉虛道長中了毒針,你應該為他多費點神。」

  湯懷遠頗通醫理,替楚勁松把過了脈,知道他所言不虛,內傷雖然甚重,卻已過危險關頭。

  玉虛子中毒昏迷,醒過來一陣又暈過去了,湯懷遠仔細觀察,拿起業已吸出的毒針看看,咦了一聲,說道:「這似乎是穆家的毒針!」

  楚勁松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穆家的毒針,不是唐家的毒針?」

  湯懷遠道:「楚兄,你有所不知,陝北穆家,是新興的暗器世家。所謂『新興世家』那是對唐家而言的。唐家號稱『天下暗器第一家』他們的暗器功夫世代相傳,享譽數百年。穆家的暗器功夫開始為人所知,到如今才不過是第三代。而且雖然已經到了第三代,知道有這麼一個新興暗器世家的人也還是很少的。不過,據知道的人說,穆家的暗器功夫似乎是源出唐家,但若干種喂毒的暗器,穆家的暗器比唐家的還更厲害。毒針就是其中之一!」

  楚天舒暗暗佩服,心裡想道:「湯懷遠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當真是見聞廣博,還在丁勃之上。」

  楚勁松呆呆出神,半晌忽地說道:「這就怪不得了!」

  湯懷遠剛剛替玉虛子把過了脈,聞言詫道:「什麼怪不得?」

  楚勁松一派茫然,那奇特的神情好像是混合著恐懼和悔恨。對湯懷遠的發問竟似聽而不聞。

  他的驚懼和悔恨是給「穆家的毒針」挑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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