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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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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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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2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2)

  齊漱玉仍是半信半疑,說道:「假如你的猜想不錯,冀北雙魔之所以敗逃,就是真的受了那個一直不曾露面的人暗算了。但除了我的爺爺,天下還有誰人有這本領?」

  楚天舒道:「這我就猜不著了。」心想:「莫非是飛天神龍?但飛天神龍的本領雖然似乎比丁勃稍高,恐怕也還未有嚇跑冀北雙魔的本事。」

  「咱們也無謂猜測了,反正這人是友非敵。」楚天舒道。

  齊漱玉想了一想,說道:「不錯,有這樣大本事的人,世上寥寥無幾。縱然不是我的爺爺,我回去問他,料想他也會知道。」

  波心月影蕩江圓,此時小舟已經過了孟津了。

           ※        ※         ※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荒山月色,分外淒清,卻又是另外一種情景了。

  楚天舒猜得不錯,丁勃在惡鬥雙魔之後,雖然精疲力竭,卻並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不濟。此時他早已恢復了精力了。

  不過他卻無心賞玩山間的月色,他還在靜坐,但卻是心事如朝。

  他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在頭頂上空稍為偏東一點,估量已是將近三更的時分了。

  另一件事楚天舒也猜得不錯,他的確是來趕一個和他關係很深的人的約會的,約會本是定在今晚二更,但那人尚未出現。

  這個約會是從何而來的呢?

  這天太陽未落,他就到了孟津。由於他在路上已經知道了衛天元和齊漱玉的消息,知道他們雖然在洛陽鬧得天翻地覆,卻早已在同一天逃出徐家,並無遭遇意外的危險!故此無須趕路。他連日奔波,很想好好的睡一覺,而過了孟津,則還要多走五六十里才能找到客店。既然無須趕路,他就樂得入縣城宿店了。

  哪知他剛打開了房間,漱洗尚未完畢,店小二就進來問道:「請問你老人家是不是姓丁?」

  他怔了一怔,說道:「不錯,你怎麼知道?」這是一個小縣城的小客店,旅客投宿,無須登記姓名的。

  店小二道:「有人送封信給你,我本來不想讓他進來的,但聽他說你老人家的樣貌都說得對,所以我進來先問你一聲。要是你願意收那封信,我就替你拿來。」

  丁勃覺得他的話有點古怪,問道:「送信的是什麼模樣的人?」

  店小二道:「是個小叫化。」

  丁勃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店小二不許他進來。」連忙說道:「不必你代勞,我想見見那小叫化。你叫他進來吧。」

  小叫化進來了,年紀不過十二三歲,蓬首垢臉。抖抖瑟瑟的拿出一封信來。信封上寫的是「丁大叔親啟」,筆跡倒是甚為熟悉。

  江湖上有什麼人是稱他做「丁大叔」的?丁勃心頭不禁卜通一跳,心道:「不可能,決不可能是他!」

  「我想問小叫化幾句,你出去吧。」丁勃把店小二遣走,把信打開。只看了一眼,他就禁不住面色唰的變得如同白紙,手指也顫抖起來。

  小叫化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叔,你沒事吧?」

  丁勃道:「給你這封信的是什麼人?」

  小叫化道:「他戴著闊邊皮帽,披著斗篷,面貌我看得不大清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的。」

  「那你為什麼給他送信?」

  「他給我一兩銀子。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爹爹教我的。那個人是壞人嗎?」小叫化打著哆嗦說道,也不管引用的成語對是不對。

  丁勃安慰他道:「你別慌,我不是責罵你。那人是不是壞人都不關你的事。但我想知道這封信他是什麼時候給你的,他和你說了些什麼話?」

  「是大約一個時辰之前給我的,他說待會兒有這麼個模樣的老者要來投宿,你看他進哪家客店,你就替我把這封信給他。我在這條街上守候,連討飯也不敢去。」小叫化道。這條街是客棧集中之地,小縣城的客棧本來就不多的。

  丁勃驀然想了起來,問道:「你看不見他的臉孔,但他遞信給你的時候,你看不看見他的手背有一道傷疤?」

  小叫化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是好像有道傷疤。那麼這個人真是你的朋友了?」

  丁勃說道:「是我認識的人,好,沒你的事了,你拿這塊銀子去買東西吃吧。」他也給了那小叫化一兩銀子,小叫化歡天喜地的走了。

  其實他用不著問得這樣仔細,已經知道那個寫信的人是誰。

  他之所以猜疑不定,因為這個人是個「死人」!

  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十幾個字:「今晚二更請到抱犢崗相會。知名不具。」

  是他的「少爺」的字跡。他稱為「少爺」的人只有一個,就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他侍候過少爺讀書寫字,雖然隔別了十多年,字跡還是一看就認得的。

  但齊勒銘卻是早就死了的!

  而且少爺的死訊還是他親自打聽到的。

  這已經是將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齊家大少爺剛剛成婚。新娘子也是武學世家,貌美如花,人才出眾。親朋戚友無不交口稱譽,讚美他們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

  哪知這位齊家的大少爺竟在新婚燕爾的時間,突然失了蹤!

  兒子失了蹤,做父親的齊燕然當然是著急的。他的武功雖然號稱天下第一,但因性情冷僻,江湖上的朋友卻不很多。他盡其所能,打聽兒子的下落,兀是得不到消息。

  過了一年之後,消息方才開始傳來。這些消息令他又生氣,又傷心。他不願意相信這些消息,但又不能不信幾分。因為這些消息都是從他比較可靠的朋友口中傳來的,而且眾口一辭。

  這些從各方面紛至沓來的消息,都說他的兒子齊勒銘在江湖上為非作歹,專與惡名昭彰的一些邪派妖人混在一起,有幾個俠義中的成名人物已經傷在他的手下,甚至人到齊家登門問罪了。

  齊勒銘行蹤無定,有幾次齊燕然得到兒子出現某處的風聲,立即趕去,結果卻都是毫無例外的撲了個空。

  齊勒銘鬧得越來越不像話,兩湖大俠諸良駭被人暗殺,江蘇巡撫程德浩失了女兒等等怪案,雖然沒人見到疑犯,也都眾口一辭的說成是他所為。

  齊燕然氣得病倒了,他只好叫丁勃去找他的兒子。丁勃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他多。

  齊勒銘的死訊就是丁勃親自打聽到的,雖然他沒看見少爺的屍體,但他相信決不會假,他的兩個最要好的朋友是在場目擊的,據那兩個朋友說,他的「少爺」被武當五老聯手圍攻,身受的劍傷少說也有二三十處,打鬥的地方是在臨江的一座山上,他被逼跳下江中。而且後來屍體也被撈起來了,面目已經給龜咬得血肉模糊,但身上的劍傷則還是看得出來,是武當的連環奪命劍法所傷。武當五老找到了他的屍體,這才放心。將他化骨揚灰之後,方始離去。

  而且在齊勒銘的死訊傳開之後,十年來,他也的確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這就更加令得丁勃相信他的「少爺」是已死無疑了。

  想不到在齊勒銘死了將近二十年之後,他竟然接到了這個「死人」的信!

  丁勃曾受過齊家的大恩,又是看著齊勒銘長大的,不管齊勒銘的行為怎樣,他對這個小主人還是有著一份愛護之心的。

  他認出了小主人的筆跡,禁不住熱淚盈眶了。

  齊勒銘的臉上和手背各有一道明顯的劍痕,這是他早已知道的。如今從那小叫化的口中亦已得到證實了。(小叫化雖然沒看見他膝上的劍痕,但從他不願在前露出廬山真面目這件事看來,亦可以判定他為的就是要遮掩膝上的劍痕了。)

  小主人當真沒有死麼?朋友目擊的事情是不會假的,但這封信也決不會是假的。他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信了。

  懷著強烈的好奇心,他提前到了約會地點。

  不料少爺還未出現,冀北雙魔卻突然在他的面前出現了。

  一場惡鬥,思之猶有餘悸。值在暗暗叫一聲「僥倖」之餘,他心上的一塊大石頭卻也放下來了。

  他曾聽到許多有關齊勒銘的消息,說他專與惡名昭彰的邪派妖人混在一起,這些妖人之中,就有冀北雙魔在內。

  因此當他突然見著冀北雙魔在他面前出現之時,他心裡還有點猜疑不定:是不是少爺受了雙魔的利用,將他騙到此地的呢?當時他的發嘯報警,與其說是「呼援」,不如說是為了探求事情的真相,只盼少爺能夠現身,至於少爺幫哪一邊,他是只能當作一次賭搏了。

  「我真不該對少爺瞎起猜疑,即使他當真好像別人說的那樣壞,他總也不會要害我的!」他想。不過,他也還是有點猜疑不定,暗中助他打退冀北雙魔的真是少爺麼?連他也不知道雙魔怎樣著暗算,少爺能有如此功力?

  這個問題,只有事實才能答覆。亦即是他必須先見著少爺,才可以確定是否少爺出手?

  但現今是將近三更,他還沒有見著少爺。

  他吸了口氣,正想再用傳音入密的內功之時,忽覺微風颼然,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丁大叔,累你久等了,你沒事了吧?」

  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臉上有道傷疤,但相貌卻沒多大改變,可不正是他的少爺是誰?原來齊勒銘是恐妨礙他運功自療,方始遲遲現身的。

  丁勃歡喜得跳了起來:「少爺,啊少爺,當真是你,你,你沒有——」

  齊勒銘微笑道:「我沒有死,不錯,那年我是被武當五老聯劍所傷,但他們撈起的那具屍體卻不是我。」

  那具屍體上的傷痕是經武當五老驗明,的確是他們所用的武當派劍所傷的,也正是因此,丁勃對少爺的死訊從來沒有懷疑。

  但此際,他的少爺卻是活活的站在他的面前,他心裡雖然有著許多疑問,卻是無暇、也無須急於問了。

  「少爺,你回來了那就好。多謝你適才救……」

  「救命之恩」這四個字他尚未曾說出,齊勒銘已是打斷他的話頭說道:「丁大叔,是我應該多謝你,多謝你肯來見我!」

  丁勃說道:「我若知道少爺還活在世上,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少爺看得起我,我怎能不來拜謁少爺呢?少爺,你不知道,那年我就曾奉老爺之命,遍尋……」

  齊勒銘一聲苦笑,又一次截斷他的話頭,淡淡說道:「我知道,爹爹早已不把我當兒子啦。」

  丁勃說道:「老爺誤信江湖的傳言,只要少爺回去和他解釋清楚,相信老爺總會原諒你的。」

  齊勒銘苦笑道:「解釋什麼?江湖上傳我做過的那些事情!十件之中縱然有一兩件不盡不實,大都卻是真的!」

  丁勃愕然,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話好了。

  「丁大叔,我是已經死了的人,我、不配做你的「少爺」。我走了之後,你可以仍然把我當作已經死掉,回去也不必對我的爹爹說。」齊勒銘淡淡說道。

  丁勃說道:「不,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情,你還是我的少爺,我老丁當年在遼東做強盜,做過的錯事,也不知多少。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少爺,請你還是跟我回家吧!」

  齊勒銘道:「我現在悔過,已經遲了。而且,我也不想悔過。丁大叔,你別勸我。」

  丁勃不知說些什麼話好,心裡想道:「怎的少爺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齊勒銘道:「你覺得我變得太可怕了吧?」

  丁勃說道:「不,少爺,不管你怎樣說自己不好,我還是不信!」

  齊勒銘道:「你不相信,我早已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循規蹈矩的少爺啦,遠在未離家之前,早已不是了!」

  丁勃心裡歎口氣,想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暗中為你遮瞞,你才不知道呢。我知道你只是在你爹面前才裝作循規蹈矩,背著他卻去花天酒地,甚至跑到鄰縣去偷富戶的銀子嫖妓。怪只怪我太過疼你,生怕老爺知道了將你責打,處處為你隱瞞。唉,要是早知你變得後來那樣壞,我是應該告訴老爺的。」

  原來齊燕然家規極嚴,兒子稍有差錯,就要抽他一頓鞭子,丁勃看在眼裡也覺心疼,故此他明知道少爺做了老爺不喜歡的事情,他也不敢洩漏半句。

  而且,齊勒銘年輕時候做的那些壞事,在丁勃眼中,亦是根本不當作什麼不得了的過錯的。要知他本是大盜出身,更大的壞事他都做過。酗酒嫖妓之類的「小事情」,他只當作是少年人的胡鬧而已。當時他的想法,甚至還有點同情這個喜歡胡鬧的少爺的。

  「可憐的少爺,自小就受拘束,一旦有了可以放縱的機會,也難怪他在胡鬧了。」他以自己為例:「少年人心性不定,容易放縱自己,那有什麼稀奇?我少年時候不也是如此嗎。待到少爺成家立室,他自己不會再去酗酒嫖妓的。」

  哪知少爺成親之後,只是安靜了幾個月,就更為變本加厲了。最後竟然離家出走,變成了被眾人唾罵的、諸惡所歸的「大壞蛋」。

  但儘管如此,直到現在他還不相信少爺真的像別人說得那樣壞,縱然是少爺自己承認,他也不能完全相信。他是看著少爺長大的。少爺的缺點他都知道,不錯,少爺自小就懂得怎樣說謊,作偽的本事超過了同年齡的孩子。他的性格輕浮,在嚴父面前,卻會裝得循規蹈矩。但他知道少爺的本性還是善良的,雖然有時候少爺也會表現得甚為凶暴,但那只是由於他的性格容易衝動所致。

  此時他面前對著少爺,雖然是主僕身份,卻好像慈父對著回頭一樣。(可惜,事實上這個浪子卻是並未回頭。)他看著少爺面上的傷疤,憐借之念不禁油然而生。

  「少爺,不管你願不願意回家,我能夠親眼看見你還活著,我就高興了。少爺,這二十年來,你在什麼地方?」

  齊勒銘冷冷說道:「在荒山上與禽獸作伴。更說得確切些,是在一間不見天日的石屋裡打坐了十多年,三年前我才能夠走路的。」

  丁勃心中一酸,說道:「少爺,苦了你了。不過,老僕也要恭喜你。」

  齊勒銘道:「恭喜我什麼?」

  丁勃說道:「少爺,你的武功可是大大長進了。連冀北雙魔也禁不起你的一擊!嗯,說來慚愧,你是怎樣打跑冀北雙魔的,我都看不出來呢!少爺,不是老僕故意奉承你,以你現在的武功,恐怕已經比得上老爺了呢!你怎麼練出來的。」

  齊勒銘冷冷說道:「差不多二十年的光陰,我除了練武之外,什麼事情都不去做。前面十幾年,更是只能自己把自己關在一間小房子裡打坐練內功。我也不知道練成怎樣。不過憑我這二十年的苦功,倘若只能打敗冀北雙魔,那可還不是值得驕傲的事!」

  丁勃心頭一震,暗自想道:「聽少爺的口氣,莫非他是想打敗武當五老,方始心滿意足。武當五老如今雖是都還活著,但年紀最輕的一個亦已七十開外了,見少爺現在的武功,要殺五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亦非難事,不過倘若當真如此胡來,那可要掀起武林前所未有的軒然大波了。武當晚一輩的人材輩出,莫說他們會聯同各大門派興師問罪,只憑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少爺也是打不過他們那許多人的。那時恐怕老爺也非受連累不可!」

  他心裡惴惴不安,試圖勸解:「少爺,你剛才說要我把你當作已經死了,這句話從另一方面看也有點道理。古人說過,昨日種種,比如昨日死,今日種種,比如今日生。我不知道是佛偈是古聖先賢的說話,但我記得非常清楚,是老爺答允收留我做僕人的時候,對我這樣說過的。少爺,你若是過去留有什麼未了的恩思怨怨,依老僕之見,不如都算了吧!」

  齊勒銘道:「我只能把自己當作死人,可我還不想做和尚。我也不想像你這樣,找一個『好』主人!」說到『好』字,竟是帶點誚的味道。

  丁勃對他這幾句話聽得不大懂,但也隱隱感覺得到,他實是未能氓滅恩仇之念。他正不知如何勸解才好,齊勘銘已是說道:「丁大叔,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也不是來聽你勸解的,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丁勃道:「什麼事情?」

  齊勒銘道:「剛才叫你做丁大叔的那個女子是什麼人?」

  丁勃說道:「她就是你的女兒呀,她名叫漱玉。是你離家之後三個月出世的。你沒聽見她在和我說要趕著回家見爺爺麼。」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知道她是我爹的孫女,但我怎知道她當真的我的女兒?」

  丁勃道:「少爺,你怎能這樣胡說?少奶賢慧貞淑,在咱們家裡的時候,可沒半點踏錯行差!」

  齊勒銘冷笑道:「好一個賢慧貞淑的節婦,那麼我倒要問你,你眼中如此賢慧貞淑的少奶奶如今是否還在家裡替我守節?」

  了勃說道:「少爺,當時大家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少奶奶要回娘家,那也不能怪她。」

  齊勒銘玲笑道:「她是回娘家嗎?你別以為我在荒山養病二十年,什麼都不知道:「

  丁勃只得說道:「少奶是否回娘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你們做夫妻的那半年時光,她可沒有對不起你。但少爺,你……」

  齊勒銘道:「不錯,在她未入門之前我已經拈花惹草了,我知道是我對不起她。但她對不起我的地方,我可不想說給你聽!」

  丁勃歎氣道:「少爺,俗語說清官難判家務事。不管是你對不起少奶,還是少奶對不起你,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當初總是你先對不住她。」

  齊勒銘道:「我已經死了,她改嫁我不怪她,但她不該拋棄女兒和人私奔!」

  丁勃吃了一驚,心裡想道:「看來他對少奶的事情,知道得比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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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2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3)

  「老僕不敢遮瞞,少奶是突然失蹤的。但卻不似是和人私奔。我是在家裡看著她的,自你離家之後,少奶一直寸步不出閨房,也從無陌生男子到過咱們家裡與她見面!她突然失蹤,老爺還擔心她是受人暗算呢。」丁勃說道。

  齊勒銘哼一聲道:「你說得她那樣好,她既然寸步不出閨房,又從何而來的仇家?」

  了勃說道;「老爺說、說……」

  齊勒銘道:「爹說什麼?你為何不講出來?」

  了勃一咬牙,說道:「老爺說恐怕還是你連累她的。你在外面結怨太多,你的仇家報復到你妻子頭上!」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是爹爹的不肖子,做了令他丟盡臉皮的事,當然爹爹是要幫她罵我的了。」

  丁勃說道:「少奶的失蹤,究竟是怎麼回事,如今尚未水落石出。少爺,你也不必胡猜,但漱玉總是你的親生女兒,她長得很像你,你不覺得麼?」

  齊勒銘方始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卻以為她像她的母親更多呢。」

  丁勃鬆了口氣,笑道:「少爺,最少你也承認她有幾分像你了吧?那你還怎能懷疑她不是你的女兒。」

  齊勒銘似笑非笑的說道:「丁大叔,要不是我覺得這小丫頭有幾分像我,你早已沒性命了!」

  丁勃不覺一愕,說道:「少爺,我可聽不懂你的意思。」心想:「你的女兒像你和我有什麼關係?」

  齊勒銘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在荒山練了二十年功夫,功夫練到什麼地步,我自己也不知道。冀北雙魔的厲害,卻是我自小就聽得爹爹說過的,因此嚇得躲在一邊,不敢出手。後來那丫頭來了。她不顧性命跑來幫你,我可不能不顧她的性命了。萬一她真的是我女兒,我豈能讓女兒喪在冀北雙魔手下!」

  丁勃笑道:「不是萬一,是百分之百是你的親生女兒。」

  齊勒銘道:「丁大叔,我已經對你說了實話,不是我想救你,只是我想救我的女兒!所以你不必多謝我,從這件事你還可以看出我有多壞!你不畏人言敢來會我,我卻竟然不理你死活的!」

  他在痛罵自己的時候,丁勃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少爺,你知道大叔心裡在想什麼?」丁勃笑道,他自問自答:「一個人知道自己壞,那麼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壞人。」

  「那是因為你太疼我的緣故,小時候我做了壞事,你也總是替我辯護。其實我早已壞得不可收拾了!」齊勒銘道。

  丁勃道:「少爺,你能夠自己責怪自己就好。少爺,你還是回家吧。我用老命保你,……」

  齊勒銘截斷他的話道:「回家二字休提,父不以我為子,妻不以我為夫,我回家做什麼?丁大叔,我只求你千萬別對爹爹說你曾經見過我。」

  丁勃說道:「少爺,你就算暫時不想見老爺,難道你不想多見你的女兒一面?」

  齊勒銘道:「和漱玉一起的那個男是誰?」似乎為了避免丁勃纏他回家,另起話題。

  丁勃說道:「他是近年聲名最響的武林後起之秀,名叫楚天舒。」

  齊勒名道:「他姓楚,是不是揚州楚家的?」聲調已是有點不大自然了。

  丁勃說道:「不錯,他正是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兒子。」

  齊勒銘道:「哦,楚勁松的兒子?」心跳的聲音,自己也聽得見了。

  丁勃繼續說道:「另外那個女子名叫姜雪君,說起來和你們齊家也有點關係,她的父親名叫姜志奇,和你的衛師兄是好朋友。你的衛師兄約在十年之前被人害死,後來他的遺孤……」

  齊勒銘似乎不耐煩聽下去,一揮手打斷丁勃的話,說道:「我不管那姓姜的是什麼人,我早已不是齊家的兒子了,什麼衛師兄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但你說起了楚勁松,我倒想問你一件事情。」

  齊勒銘煩躁的心情,丁勃亦已感覺到了,他心頭卜通一跳,訥訥說道:「少爺,你想知道什麼事情?」聲調不覺也變了。

  齊勒銘道:「丁大叔,聽說你和楚勁松交情極好,有人還說你們是八拜之交呢,對嗎?」

  丁勃鎮懾心神,盡量掩飾自己心裡的不安,哈哈一笑,說道:「這是言過其實了。我老丁是強盜出身,怎配與揚州大俠楚勁松結為兄弟?我和他總共不過見過幾次面,多少有點交情,倒是真的。」

  齊勒銘道:「你到過他的家裡嗎?」

  丁勃說道:「去過一次,說起來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齊勒銘道:「聽說楚勁松現在的妻子是填房,你到他家裡那年,你見到他的新夫人沒有?」

  丁勃說道:「那天很不湊巧,他的夫人正在患病,未能出來見我。」

  齊勒銘心裡冷笑,幾乎衝口而出:「恐怕她是故意避開你吧?」不過這句話他終於忍住了。

  對這件事情,丁勃自己也是一直疑心的,暗自想道:「不知少爺還知道了一些什麼,不過從他盯著這件事情來問,恐怕他知道的是比我更多了。」

  「楚勁松壯年歸隱,沒在江湖走動,亦已有十多年。倒是他的兒子楚天舒在江湖上闖出了很大的名頭。他和小姐是在洛陽相識的,聽小姐說,似乎還曾經得過他的幫忙呢。咦,少爺,你,你怎麼啦?」

  齊勒銘握著拳,面色十分的難看。

  他不發一言,轉身便走。

  丁勃心頭一震,暗暗感覺不妙,叫道:「少爺,你去哪兒?」

  齊勒銘甕聲說道:「我的事不用你理!」

  丁勃叫道:「少爺,你和我回家吧!你們父女都還未曾正式相見呢!最少你也該讓你的女兒認你呀!」一面說一面追上來。

  齊勒銘反手一彈,冷冷說道:「我叫你別理閒事你就別理!算我對不住你,你給我躺下吧!」

  丁勃只覺膝蓋一麻,原來是給齊勒銘捏了一顆顆小小的泥丸,打中了膝蓋的環跳穴。齊勒銘說到「躺下」二字,丁勃果然應聲躺下。

  丁勃內功深厚,齊勒銘這顆小小的泥九尚未至打得他不能動彈,不過,待他爬起來時,齊勒銘已是早已去得遠了。他的環跳穴氣血亦未能立即暢通,暫時是不能施展輕功了。

           ※        ※         ※

  齊勒銘擺脫了丁勃的糾纏,心頭的煩躁仍未能消,反而更加好似包著一團火了。

  忽聽得水聲轟鳴,原來是從山下流下來的溪水被巨石所阻,陡的變成急流,挾泥沙而俱下。山澗中心的巨石雖然兀立如故,亦已「傷痕」斑駁,在它旁邊的幾塊大石頭,更是給急流衝擊得搖搖晃晃了。

  齊勒銘忽地有個奇怪的聯想,覺得自己本來好像溪流,假如沒有「約束」,大概是會平平靜靜的流下來的,巨石一阻,反而令得「平靜的清流」變成湍急的濁流了。這是溪流對巨石的「反叛」,就橡自己糊里糊塗的變成父親的逆子一樣。

  急流奔騰而下,他卻被捲進了回憶之中。

  他的父親對他管束極嚴,但也有不能不對他放鬆的時候。

  那就是在他父親練上乘內功的時候。父親練的這種上乘內功,往往要「閉關」三五天的。所謂「閉關」,並非真的有「關」可「閉」,而是靜室打坐,非練到功完成、不會踏出房門。閉關之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然更不會分心管教兒子!

  父親閉關的期間,丁大叔就必須負起守護之責,縱然用不著寸步不離,也得經常在他父親身旁照料。

  因此每當父親閉關練功的時候,就是他可溜出家門的機會來了。

  初時他還只敢到離家不遠的小鎮上吃喝玩樂,後來膽子越來越大,跑來鄰縣的縣城胡鬧去了。

  他們這家是在黃河北岸王屋山下的一條小村子隱居的,王屋山在邵源縣,縣城依山修建,是千偏僻的小山城,遠不及鄰縣濟源的繁華。

  在濟源縣城,他有一個表哥。他的父親武功天下第一,但他的母親卻是大家閨秀,一家人都不會武功的。他的表哥年紀比他大得多,家道已經中落,開個私塾,教書維生。他跑到鄰縣,一來是怕在小鎮上胡鬧,容易給父親知道,二來鄰縣有表哥可作護身符,要是父親問起,他可以說是去跟表哥讀書。他到了濟源,有時也會在表哥家中住一兩天,他天資極好,跟表哥讀半天書已是勝過別人讀十天八天,要是父親當真問起的話,表哥也會為他證實的。這只是他預防萬一而已,事實上這道護身符從未用過。他的父親那幾年正在練上乘內功,幾乎可說是閉門不出。他的表哥是個文弱書生,沒有要事,也不會到他的家裡來。而且他每次到鄰縣去,也總是算準了時間,在他父親「開關」之前回家,有丁大叔給他遮瞞,父親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經偷偷離家。這是他在二十歲之前的事情,二十歲之後,他一向的「循規蹈矩」,已經獲得父親的信心,更是可以行動自由了。」

  濟源是個大縣,縣城裡有許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漸漸他就交上了一班酒肉朋友,甚至黑道中人。吃喝玩樂,非錢不行,在黑道朋友帶引之下,他也開始去偷富戶的銀兩了。錢容易到手,人也越發變壞,酗酒嫖妓,無所不為。

  令他變壞的,還有比嫖妓更甚的事情。

  一個妖冶的女子似是在浪花中隱現,對著他媚笑。他面對衝擊岩石的急流,心裡想道:「丁大叔頂多只知道我在酗酒嫖妓,要是他知道我未滿二十歲的時候,就有一個以心狠手辣而又以淫賤著名的女飛賊做情婦,他更不知道要多麼心驚了!」

  這個女飛賊「賣解」(跑江湖的雜技藝人)掩飾身份,通過他的黑道朋友,在濟源和他搭上。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當時江湖上有一對行為邪惡的姐妹花,也最負「盛名」的女飛賊。姐姐穆好好,外號「金狐」;妹妹穆娟娟,外號「銀狐」。姐妹都是面首無數,姐姐金狐一來嫁了陝甘道上的獨腳大盜鐵臂猿巴大山,妹妹銀狐則一直未婚。在濟源變成他的情婦的就是銀狐穆娟娟。

  最初他只抱著逢場作戲的心情,想不到就此不能擺脫。

  穆娟娟有千種風情,萬般嬌媚,一勾搭上他,就把他迷上了。

  但也只是止於「著迷」而已。

  假如現在有人問他:「你是否曾經愛過穆娟娟?」他將會感到很難回答。

  但在當時,他只是迷戀她的風情,迷戀她的美色,連「戲假情真」恐怕也還談不上的,假如當時有人問他,他一定會答:「我怎樣會愛上這種風塵女子?」因為他雖然不知道穆娟娟的底細,但最少他已經知道她不是「良家婦女」。

  儘管他有放蕩的一面,這放蕩不過是等於孩子玩火一般。有一類特別頑皮而又特別富有好奇心的孩子,由於受到大人嚴厲的禁止,偏偏要去嘗試。燒痛了手指,他才後悔。終於墮落,那是後來的事情;最初他並非「甘於墮落」的。

  放蕩的另一面是自視極高,他可以和那些酒肉朋友玩至得意忘形,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還是和那些朋友劃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儘管他不滿意父親的拘束,但他也從來沒有忘記,他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兒子。那些人根本就不配和他做朋友。

  在他的心目中,穆娟娟雖然不同於一般妓女,他是對她待別喜歡,有時甚至幾乎可以把她當朋友。但他從來沒有想地這要她做妻子。對她,他需要的只是「情慾」,並非愛情。

  他要的是名門淑女,是一個足以和他匹配的才貌雙全的妻子。

  而這個理想中的妻子,他的父親也給他找到了。

  他的父親有一個好朋友名叫莊正光,莊、齊二家乃是世交,和齊家一樣,莊家也是武學世家。不過到了莊正光這代家道已經中落,因此他應揚州最大的一間鏢局——江南鏢局之聘,十多年前,攜同幼女,到揚州去做江南鏢局的總鏢頭。

  正當他和穆娟娟打得火熱的時候,莊正光告老還鄉,路經邵源,特地到齊家拜會老友。

  莊正光的女兒名叫英男,小時候和他也是相識的。莊英男那時還是個黃毛丫頭,他們總共也不過見過幾次面。對這個黃毛丫頭,他早已沒有印象。

  想不到十多年不見,這個黃毛丫頭已經長成一個十分標緻的大美人了。

  他的父親對這位世侄女更是喜歡,立即向老友提親,應正光也立即答允。

  莊家在山西繹縣,從邵源前往,還有七八百里路程。為了避免迎親送嫁的麻煩,兩家談妥,很快便即擇吉成親。應正光待女兒出嫁之後,方始獨自回鄉。

  雖然是父母之命,他的心裡也是很滿意這頭親事的。

  早在他未曾定親之前,丁大叔已經委婉的勸過他:少年人血氣方剛,偶然的放蕩形骸是免不了的,但該適可而止。

  在他訂婚那日,他也曾許下誓願,從此專心一意愛自己的妻子,儘管他還忘不了穆娟娼的千種風情,他已決心不再拈花惹草了。

  誰知事也願違,結婚之後,他才發現婚姻生活遠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美滿。

  不錯,妻子很美,但卻是個「木美人」,他要給她畫眉,她卻嫌他輕薄;他挖盡心思編織美麗的言辭與她談情,她卻一聲不響。

  然不能全都怪她,卻也是由她所致!

  但她也的確曾經對他好過,別的不說,她本來是個喜愛繁華的人,許多年來,卻甘心與他共度荒山歲月。何況,她雖然毀了他的前途,卻也曾救過了的性命。

  對她來說,難道她不是也曾為他犧牲過一切麼?

  是恩是怨?是愛是恨?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判斷了,這筆糊塗帳是算也算不清的。

  這筆糊塗帳他也不想算了,目前他想的只是怎樣和她分手,使得彼此好過一些。因為她剛剛做了一件令他十分氣惱的事,他業已反覆思量,是非和她分手不可了!

  笑聲戛然而止,穆娟娟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你想不到我還能夠找到你吧?」

  「你找我做什麼?」齊勒銘眼尾也不瞧她。

  「你做的事情難道還用我說?哼,齊勒銘,你好啊,你怎能這樣對我?」媚笑變為冷笑,齊勒銘的冷淡激起了她的怒火。

  但齊勒銘的怒火比她更盛,就像火石受到敲擊,突然爆發起來:「我還沒有說你,你倒說起我來!我問你,你為什麼騙我?」

  「我幾時騙你?」

  「你騙我替翼北雙魔做幫兇,謀害丁大叔!你明明知道翼北雙魔是丁大叔的仇人,你卻對我說成是他的朋友!」

  穆娟娟反唇相譏:「你更騙我,你答應過我陪我喝酒到三更時分才和丁大叔相會,為何你未到二更就走,而且點了我的穴道,令我無法去通知我的朋友!」

  齊勒銘冷笑道:「倘若我聽你的話三更才走,我只能去替丁大叔收屍了!」

  原來齊勒銘這次和丁勃約會,是穆娟娟替他出主意安排的。

  齊勒銘這次重回故里,本來只是單獨一人,並非與穆娟娟一起的。

  早在五年之前,當時他的傷雖然尚未痊癒,但已經可以自己照料自己的時候,他就叫穆娟娟離開他了,不過,那個時候他的心情還不是想擺脫她,只是內疚於心,覺得不該累她陪自己度荒山歲月。穆娟娟初時不願離開,後來也就經常獨自下山了。不過也還不是含分手意義的那種離開,雖然在山上的時候少,在山下的時候多,每次去了幾個月,總還是回來的。

  齊勒銘在山上養好傷後,再苦練幾年功夫,這次方始重履出世,他是趁著穆娟娼尚未回山的時候,單獨下山的。他不敢回去見父親,但故鄉和故鄉的親人他總是夢寐難忘的,他打算悄俏回故鄉。只求能夠看父親一眼,和丁大叔見一次面。

  也不知是穆娟娟有意追蹤還是偶然碰上,總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昨日日間,他們在這小縣城碰上了。

  雖說他已不想與穆娟娟糾纏下去,但碰上了她,也還是感覺到意外的歡喜的。他含笑打探:「怎的你的消息這樣靈通,咱們這次相逢,我想不會是巧合吧。」

  穆娟娟並不否認她是存心找他,而且說道:「我還有更靈通的消息呢,我是給你帶個喜訊來的!」

  「我這樣一個劫後餘生的人,還能有什麼喜訊?」他喟然發問。

  穆娟娟笑道:「我已經打聽到確實的消息,大約再過兩個時辰,丁勃就會到這裡投宿!」

  他歡喜得跳了起來,說道:「丁大叔真的就會來嗎?」接著又頹然說道:「但只怕他不肯見我,就算他肯見我,我也無顏見他了!」

  穆娟娟道:「你要是想見他,我倒有個妥善的辦法,找人送信給他,約他今晚在抱犢崗相會。我想他會認得你的筆跡吧?」待齊勒銘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那時他願不願意見你,就讓他決定。他不願見你,你也已經盡了一番心意。」

  齊勒銘讚道:「這主意真好,老實說我也不願在人前露面與他相見的。不過托誰送信?」

  穆娟娟道:「你只須寫信,送信的事由我安排。不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齊勒銘當然答應:「我欠你的恩情太多,你要我做什麼事情,還用得著一個求字嗎?」

  穆娟娟似是半正經半開玩笑的說道:「好,那麼咱們擊掌!」

  擊掌過後,穆娟娟說道:「有兩個與我頗有交情的人,他們是丁勃以前在黑道上的朋友,很想和丁勃見一次。但像你一樣,也怕丁勃不肯見他,因此請你幫他們一個忙,你約丁勃在二更時候見面,但你等到三更才去。」

  齊勒銘道:「讓他們有一個時辰和丁勃敘舊,對吧?」

  穆娟娟道:「不錯。他們保證在三更之前,把要說的話都說完。因此你不必害怕他們會留下來偷聽你和丁大叔的談話。」

  開勒銘笑道:「他們要我三更才去,當然也是怕我偷聽他們的說話了。不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他們是不想邀丁勃重干舊日營生。」

  穆娟娟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他們大概不敢吧。江湖中人誰不知道他做了你爹爹的僕人之後,你的爹爹已是嚴禁黑道中人來找他了。」她不說是嚴禁丁勃與黑道往來,那是因為她早已從齊勒銘口中得知丁勃投入齊家之後的情況。齊燕然把他當作家人,而且信得過他不會主動和黑道中人來往了的,說罷,加上一句:「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要假借你的名義約會丁勃的緣故。」

  她說得合情合理,齊勒銘倒是不能不相信她真的是受人所托了。

  不過他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到了晚上他就起了疑心了。

  穆娟娟要他相陪喝酒,明知他不喜歡喝烈酒的,卻偏偏挑最厲害的一種烈酒大杯大杯的勸他喝,而且眉宇之間隱隱露出似是焦急不安的神情,那兩個約會丁勃的是什麼人,她也不肯說出名字。

  本來齊勒銘已經答應了她,她有權替朋友隱瞞名姓。但齊勒銘卻是不能無疑了:「丁大叔洗手不幹已二十多年,若然真正是他的好朋友,應該成全他改過自新的願望,相知在心,又何須見面?若然是壞朋友,他們也應該知道丁勃和我爹的關係,知道丁勃決計不會再與他們同流合污,知道爹爹決不會容忍他們來拉丁勃落水!嗯,丁大叔往日在黑道上曾結下許多仇家,這兩人如此神秘,說不足可能是丁大叔的仇家!更說不定他們早已在抱犢崗市下埋伏,等候丁大叔上鉤!」

  一想到這層,他是寧可冒著猜得大錯特錯令他受穆娟娟譏笑甚至埋怨的危險,也不能不提早去看明白了。

  他默運玄功,把喝下的烈酒化作汗水蒸發出來,卻假裝醉倒,躺在床上。醉態可掬的揮手說道:「我醉俗眠群且去,哦,去,去,我不去啦!」俗語說,酒醉尚有三分醒,何況他一向的表現並不糊塗。是以他裝醉也不能過分做作,必須裝得恰到好處,裝作雖然醉了,卻還掛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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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24: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4)

  穆娟娟輕輕抱他一下,矯笑道:「你躺一會兒吧,三更之前我會叫醒你的,不用擔憂。」似乎怕他還不放心睡覺,坐在他的身邊,唱起催眠曲來。

  齊勒銘閉上眼睛,但卻愉偷開了條縫,穆娟娟那詭秘而又得意的笑容都給他收入眼內,只聽她自言自語道:「你不去更好,老娘替你去。」

  齊勒銘識破她的居心,雖未知道他們搞的是什麼陰謀,卻可斷定,必是對丁大叔不利的了。他一躍而起,點了穆娟娟的穴道。

  幸虧他及時發覺,沒有落入穆娟娟的圈套,這才能夠救了丁大叔,並且見著自己的女兒。

  他早就知道穆娟娟說謊的本事比他大,騙他也不是一次,但這一次的欺騙卻是令他最為憤怒。

  穆娟娟可沒想到他會這樣憤怒,她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冷笑說道:「你忘記曾與我擊掌立誓麼?你答應幫我的忙,就不能管我是做何事。我也沒有騙你,翼北雙魔的確是丁勃從前在黑道上的朋友!」

  齊勒銘怒道:「什麼朋友?他們是想要丁勃的命!」

  穆娟娟看出他是真怒,倒是不敢發脾氣了,說道:「江湖上為朋友拚命的事情亦屬尋常,丁勃也沒有死,你何必這佯緊張。」

  齊勒銘沉聲道:「你知道丁大叔是我的什麼人。在你們的眼中,他是我的僕人,但我則是把他當作親人的。他是這世界最疼我的人,我受過他的恩情!」

  穆娟娟「哎喲」一聲撒起嬌來:「虧你說得出口,他才是最疼你的人,你把我放到哪裡去了?你受過他的恩情,難道你沒有受過我的恩情?當年若沒有我,你早已沉屍江底,還能活到今天?不是我替你設計,讓武當派的人以為你真的已經死了,你也難逃他們的追捕。你受傷之後,幾年不能動彈,是誰衣不解帶的服侍你?你說,你說!你是受丁大叔的恩、更多還是受我的恩更多!」

  她說的都是事實,齊勒銘能說什麼?

  他只能在心裡說道:「不錯,你曾救了我,但也害了我。丁大叔對我的恩情或許沒有你大,可他對我只有是恩,並沒有怨。」

  齊勒銘已是決心和她分手了,古語說得好,君子絕交不出惡聲。齊勒銘雖然不是君子,但最大也還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不管於穆娟娟怎樣對他不住,往日的恩情仍是令他難忘,在這即將分手之際,他又怎忍將她痛責?只好不作聲了。

  穆娟娟只道他已自知「理虧」便得寸進尺。說道:「我和你雖然沒有拜堂成親,但這和多年來同甘共苦,也算是患難夫妻了。你說,難道我還比不上你家的老僕人嗎?你說,你是要我還是要你的丁大叔?要我的話,就不許你再幫丁勃!」

  齊勒銘說道:「娟娟,你對我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正如我不會忘記丁大叔的好處一樣。」

  穆娟娟呆了一呆,怒道:「說來說去,原來你是將我和丁勃同等看待。」

  齊勒銘道:「其實並非一樣。不過你要這樣說那也可以,因為還有一點相同之處。」

  穆娟娟道:「是哪一點?」

  齊勒銘道:「丁大叔至今還是把我當作小主人的,但我和我的家人緣份早已斷了。」

  穆娟娟急道:「和我的呢?」

  齊勒銘緩緩說道:「你對我的恩情我永遠感激,但咱們的緣份亦已盡了!」

  穆娟娟又驚又怒,狂笑三聲,說道:「齊勒銘,你要拋棄我!」

  齊勒銘道:「娟娟,不要這樣,你聽我說,咱們緣份雖盡,情份仍在。如果有人要傷害你,給我知道,我捨了性命也要保護你。正如我也不能讓人傷害丁大叔一樣!」

  穆娟娟見硬的不行,再來軟的,歎口氣道:「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卻想不到在你的心目之中,我竟然比不上一個老僕人。不過你雖然拋棄我,我還是關心你的,今後你打算怎樣?」

  齊勒銘道:「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你不必瞞我,我知道你想回家。」

  齊勒銘不作聲,索性給她來個默認。

  穆娟娟驀地冷笑道:「你以為你可以找回老婆,你的老婆早已做了楚勁松的妻子了,你知不知道?」

  齊勒銘火紅了眼睛,澀聲說道:「不用你告訴我!」

  穆娟娟縱聲大笑:「是啊,你是早就知道的了,二十年前已經知道的了!你那位出身名門的妻子,從來就沒有把你當作丈夫。和你拜堂成親的時候,她心中想的也是另一個男人。」

  齊勒銘喘著氣喝道:「我、我不要聽,不要聽了!閉、閉上你的嘴!」

  穆娟娟冷笑:「你不要聽,我偏要說!你的妻子看不起你,從結婚那天開始就看不起你,好在有我這個撿破爛的人,她把你丟在陰溝,我卻把你當作寶貝一樣從陰溝裡撿起來。嘿,嘿,說什麼門當戶對,在你妻子的眼中,你根本就不能和她匹配,所以咱們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天生一對!」

  齊勒銘喝道:「你說夠了沒有?」陡地出指,點了穆娟娟的穴道。

  「娟娟,你錯了。我與你並非同一類的,或許有許多地方咱們臭味相投,但分別在手,我還知道那是臭味,而且心底討厭那種臭味。而你卻一直嗜癡成腐,把臭當香!」齊勒銘緩緩說道。

  穆娟娟的眼睛也火紅了,只是她出不了聲。

  齊勒銘繼續說道:「娟娟,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咱們緣份已盡,不過,我仍然是將你當作我最要好的朋友的。如果有人欺負你,我捨了性命也要保護你。這穴道過兩個時辰就會解開,你躺一會吧。我走了。」

  他這番話倒是平心靜氣說的。但他的心卻仍是不能平靜。穆娟娟那番說話像是一枝毒箭,傷透了他的心。

  他從穆娟娼的身邊走開了,耳朵聽著急流衝擊石頭的聲響,回憶的幔幕重新從心底展開。

  他忍受不住妻子的冷淡,和穆娟娟幽會的次數越來越多了,甚至不能說是「幽會」,而是公然來往了。他不但不怕妻子知道,甚至故意讓妻子知道,令他生氣的是,妻子並不生氣。他從外面帶來的襟上脂痕、香中繡袋,他的妻子竟是視而不見,嗅而不聞。他氣得幾乎爆炸了,但為了面子,他還是瞞著穆娟娟。

  有一晚他又在穆娟娟家中喝酒,喝得已有六七分醉意了。

  穆娟娟笑道:「又要在我這裡過夜麼?你已經有幾天晚上不回家了,本該是新婚燕爾,你卻如此冷落妻房,你,不怕嬌妻怨罵?」

  他強抑內心的激動,強笑說道:「這你倒不用替我擔心,我的妻子賢慧,從來不管我的。」

  穆娟娟噗嗤一笑。

  「你笑什麼?」他把酒杯放下,瞪眼望她。

  穆娟娟道:「沒什麼,我只在想。在想……」

  「到底想些什麼,快點說吧!」

  「我說出來,你可別要多心,我並不是說你,我有一個情如姐妹的朋友,她也是從來不管丈夫尋花問柳的,你道這是為了什麼,因為她自己亦是有了另外的姘頭!」

  他把酒杯重重一頓,怒道:「你是說我的妻子偷漢?我的妻子和你可不一樣,她是名門淑女。」

  穆娟娟冷笑道:「名門淑女也會偷漢的,但我早已說過,不是說你的妻子,你別多心。」

  「我只是就常情而論,我是女人,對女人我比你懂得多,女人沒有一個是不妒忌的,如果她不管丈夫,那就是把這個丈夫當作可有可無的了。倘若沒有另一個男人,她又焉能對丈夫如此冷淡?不過你的妻子是名門淑女,可能只有她是例外!哈哈,那我倒要恭喜你了,你找到了一個萬中無一的好妻子!」

  他不想在穆娟娟面前丟臉,儘管穆娟娟的言語已是像一枝毒箭穿過了他的心,他也不能承認他的妻子是有偷漢嫌疑。他只能一聲不響,喝悶酒。

  酒意有了七八分了。

  穆娟娟忽道:「聽說你的岳父大人是在揚州的虎威鏢局當總鏢頭的,是嗎?」

  齊勒銘道:「是又怎樣?」

  撞娟娟道:「沒怎麼樣。我只是因你的岳父在揚州做事,想起了揚州另外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齊勒銘道:「哦,是揚州的哪一個大名人?」要知他有一個被武林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父親,在他眼中,任何一個武林名人都是不值一提。

  穆娟娟淡淡說道:「這位名人當然比不上你的父親,不過他是少年英俠,年紀還未到三十歲,已是名聞南北,也算很難得了!」

  齊勒銘道:「那人是誰?」

  穆娟娟道:「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名字你沒聽過嗎?」

  齊勒銘道:「好像聽過,記不清了。但你何以會想起這個人,總不會無緣無故吧。」

  穆娟娟笑容似乎有點詭秘的意味,說道:「當然不會無緣無故。」

  齊勒銘道:「什麼緣故?」

  穆娟娟道:「楚勁松是揚州一武林世家的公子,你的岳父是揚州第一鏢局的總鏢頭,而且做了十多年之久,按情理來說,他們必定常有往來,你說是吧?我就是因為他們同是揚州名人的這一點而聯想起來的。但聽你剛才所說,你對楚勁松卻好像並不熟悉,我說出他的名字,你都要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我倒有點奇怪,不知是何緣故了?難道令岳……」

  齊勒銘淡淡說道:「我的岳父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此人。」

  穆娟娟一副詫異的神情,停杯說道:「這、這倒真是奇怪了!」

  齊勒銘瞪眼道:「有什麼奇怪?」

  穆娟娟道:「我倒好像聽人說過,聽說他們的交情很是不錯。嗯,豈止不錯,簡直大不尋常!」

  齊勒銘眼睛睜得更大:「哦,怎樣不尋常?」

  穆娟娟道:「聽說你的岳父有一次保鏢,幾乎失事,曾經得到他的幫忙,從此他們就結成了忘年之交,楚勁松一個月中,決有半個月以上是在你的岳父家裡,他們如此深厚的交情,你的岳父竟然沒有在你的面前提過他的名字,這不奇怪嗎?」

  齊勒銘低下頭飲悶酒。

  穆娟娟格格一笑,繼續說道:「我還聽說楚勁松是個風流瀟灑的男子,不但武功好,而且琴棋詩書無所不通!」

  齊勒銘喝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穆娟娟笑道:「沒什麼。因為你對楚勁松好像不大熟悉,我說給你聽聽而已。」

  齊勒銘低下頭又喝悶酒,忽地重重的把酒杯一頓,抬起頭來說道:「我對他也並非全無所知,嗯,我想起來了,他不是有個妻子,外號『俏張飛』的嗎?名字我想不起來,總之是江湖上有名的脾氣暴躁的潑娘子!」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說道:「他的妻子名叫龍幗英,外號『俏張飛』,你倒是說得不錯的。不過,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齊勒銘道:「其二為何?」

  穆娟娟道:「俏張飛龍幗英三年前早已死了。」

  齊勒銘身軀徽顫,低下頭又喝悶酒。

  穆娟娟忽道:「你的那位賢慧的新夫人今年多大年紀?」

  齊勒銘道:「你問這幹嘛,她今年十九歲了。」

  穆娟娟道:「沒什麼,問問而已。」

  齊勒銘可不相信她只是問問而已這樣簡單,心中煩躁,忽地氣起,一拍案子,喝道:「你一定是心裡藏著什麼話兒,為什麼吞吞吐吐的欲說不說!」

  穆娟娟嬌笑道:「齊少爺,你今晚是怎麼啦?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來,來,讓我餵酒你喝好不好。」

  齊勒銘怒道:「我不要看你這樣騷媚的賤相,我只想知道你想說什麼。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穆娟娟倒不動怒,只是笑道:「不錯,我是個下賤的風塵女子,怎比得上你那出身名門的賢慧的妻子。但別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名浪子,你不是喜歡這個調調兒的嗎?」

  齊勒銘道:「我沒有心情和你調笑。快說正經話吧,你,你到底是在想……」

  穆娟娟格格一笑,截斷他的話道:「你沒有心情,我倒有心情。喂,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懂得愛慕異性的。」

  齊勒銘一掌把她推開,喝道:「我已告訴你了,我沒心情和你瞎扯!」

  穆娟娟道:「你要我說正經話,現在我是在和你說正經呀!」

  齊勒銘沒好一氣的答道:「記不起來了。」

  穆娟娟笑道:「你別笑我下賤,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我是十五、六歲就開始懂得喜歡男人的。不過,據我所知,這倒不是因為我特別下賤的原故,一般女孩子都是十五六歲就懂得愛慕異性的,而且小姑娘大都喜歡年紀比她們較大的男人。這叫做「情竇初開」,對不對?」

  齊勒銘心頭一凜,這才懂得了她轉彎抹角的話中之意。心裡想道:「英男今年十九歲,楚勁松三年前死了妻子,那時她剛好是十六歲。啊,楚勁松是她情竇初開的時候和她朝夕相處的男子!」這番話暗示的是什麼,他已經無須穆娟娟從口裡說出了。

  「你還知道一些什麼?」齊勒銘喝道。

  「你是指有關楚勁松的事情麼?」穆娟娟問道。她故意不提他的妻子。

  齊勒銘默然不作聲,半晌點了點了頭。

  穆娟娟笑道:「我倒是恰好聽見一件有關楚勁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經在孟津見過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說不定分會到你家來拜訪你的爹爹的。不過聽說你的爹爹剛好也是在昨天出門去了,對嗎?」

  孟津離他家不到一一路程;齊勒銘酒意上湧,好像看見了楚勁松正在踏進他的家門,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飛快的趕回家中。

  回到家中,已是三更時分。他的妻子莊英男還沒睡覺,正在和王媽說話。

  王媽是莊英男的奶娘,莊英男幼年失母,奶娘將她撫養成人。她是把王媽當作親生母親一樣。她的父親知道王媽捨不得離開她,她也需要王媽的照料,故此當她嫁入齊家之後,她的父親獨自回鄉,仍然留下王媽與她作伴。

  齊勒銘聽到妻子的聲音,心裡一寬:「我還以為她正在和楚勁松這小子幽會呢!哼,諒那小子也沒這麼大膽,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隨即想道:「我且別忙著進去,且聽聽她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王媽說道:「姑爺又有兩天沒有回家了吧?」

  莊英男「嗯」了一聲,淡淡說道:「我都不管他,你管他作什麼?」

  王媽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好歹已經做了夫妻,做妻子的怎能如此放任丈夫。我不敢說姑爺不回家就一定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新婚未久,他就這樣,你不管他,他就會越來越放肆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小姐,你還是勸勸姑爺的好。」

  莊英男冷笑道:「他豈只是在外面拈花惹草,還有比拈花惹草更加不堪聞問的事呢。他有一個在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女賊做情人,與他往來的也多是武林敗類。這些我早已知道了!」

  齊勒銘心頭一凜:「我還以為她是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薩,原來她只是藏在肚裡不說出來,對我的行徑也並非完全不聞不問的,但這些事情,卻是誰告訴她的呢?」

  王媽歎了口氣,說道:「女人最緊要的是嫁得個好丈夫,小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可不能讓你一生受苦。姑爺年紀還輕,少年人心性未定,一時誤入歧途,也是有的。小姐,要是你不便親口勸他,讓我給你想個辦法。比如說,將他的行徑透露一點給丁大叔知道……」

  話猶未了,莊英男已是把手連搖,說道:「王媽,你別多事。他不回來,我更樂得清靜!」

  王媽說道:「小姐,你怎能這樣說?你任憑他胡作非為,那又何必,那又何……」

  王媽沒有把這句話說會,但齊勒銘卻是知道「下文」的。王媽要說的當然是「那又何必嫁他?」這一句話,不過大概因為她是顧著主僕的身份,不好意思如此質問小姐。

  莊英男淡淡說道:「我的心早已死了,只因我是爹爹的獨生女兒,不能一世不嫁。。只能順從爹爹的意思,爹爹要我嫁給誰就嫁給誰!」

  王媽呆了片刻,忽地壓低聲音說道:「小姐,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莊英男怔了一怔,說道:「你是我的奶娘,我自小就把你當作親娘一樣。你不是也說過把我當作親生女兒的嗎,母女之間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王媽歎口氣道:「多謝你把我們以前說笑的話當真,但說真的。我也的確不忍看見你在自己折磨自己,這份心情,就像母親發現了女兒是配錯了人家,不忍看見女兒受苦一樣。但做母親的人總是希望能夠挽救,能夠把惡姻緣變作好姻緣的。小姐,你懂得我這份心嗎,如果你懂,我就大膽說了。」

  莊英男幽幽說道:「我懂,你說吧。」

  王媽緩緩說道:「小姐,你的心事我也懂的。我、我勸你還是把楚家的少爺忘記了吧!」

  齊勒銘躲在後窗偷聽,窗門是緊閉的,但「楚家的少爺」這五個字卻好像是一技無形的箭,突然射了出來,射進了他的心臟。他的心頭一陣又酸又痛的感覺,想道:「穆娟娟並沒騙我,原來我這位『賢慧的妻子』果然是和楚勁松早就有了私情!哼哼,什麼名門淑女,簡直比穆娟娟還更下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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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2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5)

  莊英男也好像被利針刺了一下,尖聲叫起來道:「王媽,別提他了。我早已忘記他了。」

  王媽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要騙我,我知道你的心還在他的身上。我當然是為你遮瞞的,但我可不能不和你提他。與其悶在心中,不如說出來好。說清楚了道理,你也想得清楚了,那時說不是你才可以當真忘記了他!」

  莊英男苦笑道:「好,你要說就說吧。但說實在的,我可不想聽你的什麼道理!」

  王媽道:「你不想聽,我也得說。俗語說得好,姻緣是前生注定的事,勉強不來的。你和楚少爺沒有這個緣份,那只能怪老天爺。俗語又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姑爺怎樣不好,你們也總是已經拜過堂的夫妻了,如果你對他溫柔一些,體貼一些,以你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小姐,我不相信你鬥不過那些賤女人,你一定可以把姑爺搶回來的!」

  莊英男道:「王媽,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我一向不喜歡弄假。而且我也不屑於和那些下賤的女人搶奪丈夫,我只是在想……」

  王媽道:「小姐,你想什麼?」

  莊英男不作聲,像是已在沉思之中,沒聽見她的話了。

  王媽豎起耳朵來聽,忽地顫聲說道:「小姐,是你約他來的嗎?你,你可不能這樣!」

  此時齊勒銘亦已聽見了,隱隱聽見一縷蕭聲,像是從屋後的松林傳來。

  莊英男還在呆呆出神,也不知道是否聽見王媽的話,只是抬起頭來看她一看。玉媽顧不得主僕尊卑,推她一下,說道:「小姐,你千萬不可行差踏錯,我,我替你打發他吧!」

  莊英男如夢初醒,忽地歎口氣道:「你錯了,我並沒約他,這個人也不是他。」

  王媽可不相信,說道:「我認得他的蕭聲,小姐,你怎的對我也不說真話?」

  莊英男似是著了惱,嘖道:「他的蕭聲我比你更熟,我說不是就不是。唉,不錯,他是喜歡吹這個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此際若然也是吹蕭的話,那只能是在揚州的廿四橋邊淒涼自覺!」

  王媽說道:「不管是不是他,我可非得去看看不可!」

  莫說王媽不相信,齊勒銘更加不相信,心想:「這賤人對楚勁松這小子如此多情,即使不是預先約定的約會,也一定是他們習慣了以蕭聲來約會的!」

  爐火如焚,王媽尚未出來,他已搶在王媽之前,向蕭聲的來處跑去。

  松林裡果然有一個人,站在林邊,他一出後園,就看見了。

  不過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那人似乎亦已發覺了他,蕭聲驀然而止,轉身便即逃入林中。

  齊勒銘喝道:「姓楚的小子,我已經知道是你了,你往哪裡跑?」

  那人倏地反手一揚,齊勒銘雙足膝蓋上的環跳穴同時一麻,幾乎跌倒。

  沙屑紛落,原來那人所用的暗器乃是兩顆小小的泥丸。大概是隨手捏成的,一碰即碎。

  齊勒銘雖沒摔跤,但雙腿酸麻,亦已是追不上了。

  揚州楚家以精於點穴功夫名聞天下,這人顯了這手泥丸打穴的功夫,齊勒銘更加認定了是楚勁松無疑,他又是氣憤,又是後悔,後悔沒有把家傳的武功練好。

  「跑得了姦夫跑不了淫婦,哼,我且先回家去和那賤人算帳!」他懷著滿腔怒火,運功衝開被半封的穴道,一拐一拐的便跑回家。但剛剛跑出松林,卻聽得上聲驚叫!

  給他嚇得失聲驚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媽。

  王媽做夢也想不到會碰上了他,她呆了一呆,訥訥說道:「姑爺,原來是你!」

  齊勒銘冷笑道:「你以為是誰?」

  這一句話王媽如何能夠回答?齊勒銘哼一聲道:「你不敢說,我替你說,你是來替你的小姐會情人的,可惜你來遲了一步。」

  王媽叫道:「不,不是的!你、你別冤枉小姐!」

  齊勒銘冷笑道:「冤枉你的小姐?我已經親眼看見了,可惜你來遲了一步,楚勁松這小子已經跑了!」

  王媽不知道曾經發生什麼事情,只道他和楚勁松當真已經見過了面,也不知楚勁松對他說了一些什麼。她大驚之下,只能據實分辯:「不錯,楚少爺和我們的小姐情如兄妹,但他們可從來沒有做過越禮的事情……」

  齊勒銘嘿嘿冷笑:「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兄妹?兄妹?哈哈,兄妹?嘻嘻,小姐,我知道你的心事,你還是忘了他吧!」後面兩句,他捏著嗓子,學王媽的說話。

  王媽大聲說道:「我沒騙你,在揚州的時候,他們的確是相處如同兄妹的,不錯,小姐是喜歡他,最後兩年,他也知道了小姐對他的心意。但他們也知道他們不能婚配,始終都是守著兄妹之禮。」

  齊勒銘冷笑道:「即使如你所言,他們也只是被逼才守兄妹之禮的,她的心還是在楚勁松這小子身上!」

  王媽拼著豁了出去,說道:「姑爺,那你又怎樣?小姐還能以禮自待,婚後也沒做過對不住你的事,你,你卻是早就和賤女人姘居。婚後也差不多是天天晚上在外面過夜。依我看,夫妻還是彼此忍讓的好……」

  話未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王媽臉上已是著了他一大巴掌。」

  齊勒銘喝道:「你這老婆婆,居然敢教訓我,殺了你的小姐,再來和你算帳!」

  這一巴掌打得好重,王媽跌倒在地上,鮮血染紅草地,一時間哪裡爬得起來?齊勒銘早回到家中了。

  不過王媽只是身體受傷,齊勒銘可是心頭受創。他踏著沉重的腳步回家,氣呼呼的像一頭牛。

  「王媽,你怎麼啦?」莊英男聽見沉重的腳步聲。沒想到是丈夫回來,只道是王媽受了傷。

  話猶未了,齊勒姑已是一腳踢開房門,冷笑道:「你是在等王媽還是在等情人?哼,想不到是我吧?真是令你失望了。」酒氣噴到了妻子面上。

  莊英男冷冷說道:「你喝酒喝得太多了,胡說瘋話,我不想和你吵鬧!」

  齊勒銘哈哈大笑三聲:「你以為我喝醉了酒,我比誰都更清醒。不錯,我是知道得遲一些,但你可休想把我蒙在鼓裡了!」

  他雙眼佈滿紅絲,分明已是怒氣填胸、卻手舞腳跳的唱起小調來:

  「忙呀忙,披星戴月回家轉。

  怕只怕,冷落嬌妻在閨房,

  恨呀恨,卻怎知嬌妻另有情郎伴……」

  他那輕佻的模佯,就像戲弄老鼠的貓兒,要把老鼠折磨夠了,才把它吃掉。

  莊英男也忍受不住了,站起來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你和姘頭喝酒胡鬧,鬧得不夠,還要回家來鬧?我不是那些下賤的女人,你要胡鬧,回到你姘頭那裡鬧吧!」

  齊勒銘哈哈大笑,歪著眼睛望向妻子說道:「哼、哼,好一個賢慧貞潔的名門淑女。可惜我手裡的照妖鏡把你的原形照出來了!不錯,我的姘頭是個人盡可夫的賤女人,但你呀,你比我那姘頭還更下賤!最少我的穆娟娟不會瞞著我偷漢,她偷漢也不怕說出來!」

  莊英男斥道:「你,你胡說八道!野漢子在哪裡,你說!」

  齊勒銘道:「你那野漢子剛剛給我趕跑!不錯,你偷漢子未偷成,但你的心卻早已跟野漢子跑了!」

  莊英男喝道:「你,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聽你這樣下流之說話!」氣得已是話不成聲!

  齊勒銘獰笑道:「這是我的家,你是背夫偷漢的淫婦,我不叫你滾出去,你叫我滾出去?嘿嘿,什麼下流話,我說的是正經話!有膽的你老實回答我,揚州楚勁松這小子是不是你的舊情人?你以為我不知道?」

  莊英男冷靜下來,說道:「不錯,我是順從父親之命才嫁給你的,若是可以由我作主的話,我是一定會選擇楚勁松的,只不過我們沒有緣份……」

  齊勒銘把拳頭握得格格作響,喝道:「賤人,你終於承認了!」

  莊英男道:「我很小的時候,已經叫楚勁松做哥哥了。那時我還不知道有你齊勒銘呢。我承認是喜歡他,但喜歡一個人並不等於下賤。勒銘,請你平心靜氣,聽完我的話吧!」齊勒銘已經氣得爆炸了。

  齊勒銘冷笑道:「有夫之婦,心裡喜歡的卻是另一個男人,這還不是下賤是什麼?你都已承認了,還有什麼話說?」

  莊英男道:「你和別的女人姘居,這又算什麼?不過我不想和你爭吵……」

  齊勒銘喝道:「你想什麼,說!」

  莊英男道:「咱們已經鬧到這種田地,是不可能再做夫婦的了。但為了保全你的面子,半年之後,我會借口回鄉探親,離開你家。然後你會接到我已經死亡的消息,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娶穆娟娟為妻了。」

  齊勒銘像一個充滿了氣的皮球,突然爆炸了!

  他大吼一聲,撲上前去,喝道:「你想回去和楚勁松這小子雙宿雙棲,卻說成是顧我的面子,哼,何必等待半年,現在我就要你死!」

  莊英男大驚尖叫:「你,你別胡來——」反手點齊勒銘的穴道。哪知她氣力不濟,內力未能透過指尖,封閉不了齊勒銘的穴道,齊勒銘已是扼著她的咽喉!莊英男的反抗,更加激起他的怒火,初時或許他還只是想「懲罰」一下「不忠」的妻子,讓她吃點苦頭的;怒火沖昏了頭腦,他竟是十指用力,莫名其妙的動了殺機,變得好像瘋狂的野獸一般了。

  突然有一盆冷水朝他當頭潑下,原來是王媽回來了。這盆冷水是王媽準備給他洗臉用的,玉媽為了替小姐籠絡姑爺,對他服侍得極其周到。由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家,王媽每隔一個時辰,就給他換一盆熱水在房中備用,但今晚則過了不止一個時辰,熱水早已變冷了。這盆冷水正好派上用場。

  齊勒銘頭皮冰涼,驟吃一驚,本能的一個肘捶向後撞,撞正王媽心口,王媽跌倒地上,口吐鮮血,但仍是嘶聲罵道:「虎毒不食兒,你,你簡直禽獸不如!」

  齊勒銘罵道:「豈有此理,你竟敢罵我是禽獸,我把你一併殺了!」但他被冷水一潑,稍稍恢復了幾分清醒,忽地想起王媽的話有點奇怪,頓了一頓,茫然問道:「你說什麼虎毒不食兒,什麼意思?」

  他以肘錘後撞,手指稍稍放鬆,莊英男叫道:「王媽,別、別告訴他!」但她的聲音太微弱了,也不知王媽有沒有聽見,王媽說出來了:

  「你知不知道,小姐的肚裡有你的孩子,已經有三個月了!你殺了小姐,那就是一屍二命!」

  莊英勇一聲尖叫,暈了過去。王媽忍著劇痛,把話說完,亦已不省人事。

  齊勒銘恢復幾分清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妻子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怪不得她要半年之後方始和我分開。這賤人雖然可惡,她肚裡的孩子總是我的。唉,早知她有身孕,就不該下此辣手!」

  莊英男暈倒地上,動也不能一動,像是死去一般。齊勒銘只懂發大少爺的脾氣,事急之時,可不知道怎樣才好。他想探一探莊英男是否還有氣息,手指竟然不聽使喚,他已是給嚇得呆了。正自心慌意亂,忽聽得丁大叔叫道:「少爺,少爺,你、你幹什麼?」

  齊勒銘霍然一省:「我幹了這件事情,爹爹回來,豈能饒我?」像是一個闖了禍的頑皮孩子,無計可施,唯有躲避。他不但不敢等待父親回來,連丁大叔他也不敢見了。就這樣他逃出家庭,一去就是一十九年。

  物換星移人事改,這漫長的十九年已是改變了他整個人生,今日重回,如同隔世。

  他摸一摸臉上的傷疤,不由得心中慨歎:齊家的大少爺早已死了,如今我已是不齒於人口的武林敗類。

  雖然有點自咎的心情,但更多的卻是憤慨。

  「是誰把我害成這樣?不錯,穆娟娟是該負一部分責任。但我也不能完全怪她。推源禍始,我最應該痛恨的人還是楚勁松,是他把我害得這樣慘的!」

  「哼,英男已是遂所願,嫁給她所喜歡的這個小子了。而我,我卻失掉了所有親人!害得我見著了親生的女兒,我也不敢和她相認!楚勁松勾引我的妻子,害了我的一生,如今他還是享有揚州大俠之名,這不公平,這不公平!我一定要想個最狠毒的辦法來報復他,方始能消我心頭之氣!」

  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他有了一個女兒,這女兒是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幾乎給他殺死的,如今已是長得嬌艷如花了。正因為他當年險些鑄成大錯,他對女兒特別懷著一種贖罪的心情,他可以恨她的母親,但對女兒他必須加以保護。

  驀地又想起了女兒一起的那個男子。從丁勃的口中,他已經知道這個男子名叫楚天舒,正是揚州楚勁松的兒子!

  他怒氣大發!楚勁松玷污我的妻子,我決不能讓他的兒子再玷辱我的女兒。看模樣,漱玉似乎是很喜歡楚天舒這小子,怎麼辦呢?」殺機陡起:「只有一個辦法,暗中把他殺掉!一來可以令女兒死了這條心;二來可以令得楚勁松身受喪子之痛。哈哈,一舉兩得:最妙不過,就這麼辦!」

  煩躁的心情稍梢平靜下來,隱隱聽得水聲轟鳴,波濤拍岸,原來他早已不知不覺下了山,走到黃河邊了。

  他知道這段河道險灘甚多,心裡想道:「楚天舒這小子是南方人,想必精於駕舟,但縱使他能夠順利通過險灘,也得用幾個時辰。今晚他們大抵會在黃龍峽的灣口停泊,我走陸路比他們快得多,三更之前,一定可以趕得上他們這條小船。」

  他急於去殺楚天舒,更希望能夠再見一見女兒的面,哪怕是暗中偷看也好。當下施展絕頂輕功,疾如奔馬,果然未到三更,他已是到了黃龍峽。

           ※        ※         ※

  不出他的所料,楚天舒的這條小船,果然是在黃龍峽的灣口靠岸停舟。險灘已經盡過,這個灣口形似葫蘆,風平浪靜。

  過了十二道險攤,楚天舒固然是給弄得筋疲力倦,姜雪君和齊漱玉從未受過這種巔簸之苦,比他還更疲累不堪。楚天舒將船攏岸,叫她們先睡。

  齊漱玉道:「你也太謹慎了,難道還怕冀北雙魔來劫船嗎?何須守夜?你也歇息吧。」

  楚天舒笑道:「還是謹慎一點的好,要是大家都熟睡如泥,冀北雙魔不來,黃河三鬼來了,那也是大大不妙。」可惜他的「假想敵」只是冀北雙魔和黃河三鬼,卻哪知道真正要殺他的人竟是齊漱玉的父親。

  姜雪君道:「師哥,你划船累了,你先睡吧。」

  楚天舒道:「你們不用和我客氣,我也不會和你們客氣的。咱們輪值守夜,待我累了,我自然會把你們喚醒的。」

  齊漱玉笑道:「好,那我可就不和你客氣了,我的眼皮已經睜不開啦。」

  她們在船艙和衣而睡,齊漱玉一倒下便即睡著了。但姜雪君卻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不錯,她是疲累不堪,但心事重重,想到自己受命運的撥弄,自己所愛的人不能愛,而眼前這位新結交的女友,她愛的人卻又正是自己所不敢愛的人,而自己又正要托庇於她的祖父,不由得心事如潮,儘管感覺疲倦,但卻已消失了睡意。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齊漱玉罵道:「姜雪君,你,你豈有此理!」姜雪君怔了一怔,心道:「她因何罵我?」卻原來齊漱玉是說夢話。只見齊漱玉翻了個身,語音含含糊糊的又罵道:「元哥,你沒良心!你為何不理我,只理姜姐姐?」

  「姜姐姐,我求求你,不要搶我的元哥,不要搶走我的元哥!」雖然是說夢話,恐懼的心情亦已表露無遺。姜雪君這才恍然大悟,懂得了齊漱玉為什麼在夢中罵她「豈有此理」的原因。「她一定是在夢中看見我把她的元哥搶走。唉,她哪裡知道,我正是為了要擺脫元哥的糾纏而苦惱。我早已心如死灰了!」

  齊漱玉的夢境停止了,但姜雪君還是不住在想:「原來她愛元哥愛得如是之深,我卻如何才能消除她對我的疑忌?」

  齊漱玉忽地坐了起來,叫了一聲「姜姐姐!」這一次不像是說夢話了。

  姜雪君假裝熟睡,沒有應她。齊漱玉輕輕推她,又叫了一聲「姜姐姐!」她確實醒了。

  姜雪君這才裝作朦朦朧朧的恢復了幾分知覺,說道:「我好困,你也睡吧,有話明天說。」

  齊漱玉道:「我剛才做了個惡夢,……」見姜雪君翻了個身,納頭又睡,心裡想道:「你不想聽,那我也不必說了。」她以為姜雪君真的是在熟睡,倒是不覺鬆口氣了。原來她自知有說夢話的習慣,好像自己剛才在夢中罵過姜雪君,不知姜雪君有沒有聽見。「好在姜姐姐沒聽見,否則,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她想。

  姜雪君假裝熟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楚天舒在船頭曼聲輕歌:

  「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掃盡浮雲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蘆深處。悵望關河空弔影,正人間鼻息鳴灶鼓。誰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覺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邊虜。要斬樓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漫暗拭,銅華塵土。喚取謫仙平章看,過營溪尚許垂綸否?風浩蕩,欲飛舉。」

  楚天舒唱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干所寫的「賀新郎」一詞,是張元干所送友人過長江而寫的。其時南宋偏安江左,故此詞中不勝故國之悲。

  原來楚天舒也是心事如潮,不能自己,詞中恰好又有「十年一覺揚州路」等語,和他們出身背景符合,故此他還把長江移作黃河,倚舷而歌,借這首詞發洩胸中的鬱悶。

  姜雪君心中一動:「我何不借助於楚師哥來消解漱玉對我的疑忌?」

  她翻了個身,裝作被吟聲吵醒,喃喃自語:「你們不想睡覺,我可要睡。唉,但一醒來可又不容易睡了。不如去陪楚師哥聊聊天吧。」正是:

  夢中不覺真情露,醒對煙波獨自愁。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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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26: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1)

  她輕輕喚道:「漱妹,漱妹。」齊漱玉心想:要是她知道我還未睡著,只怕她就不好意思單獨出去陪她的楚師哥了,於是也假裝熟睡,沒有作聲。哪知姜雪君早已看破她的偽裝,心中暗暗好笑。原來她們二人互鬥機心,姜雪君正是想讓她知道,但卻故意裝作瞞著她的模樣,出去與楚天舒私會的。

  楚天舒正自倚舷看月,浮想連翩,忽見姜雪君走到他的跟前,不覺一怔。

  姜雪君白衣如雪,悄立船頭,江風輕拂,衣袂飄飄,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清麗絕俗,且還有著幾分「神秘」的美感。給楚天舒的感覺,就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洛水女神,踏著凌波微步而來。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師妹,怎的你還沒睡?」

  姜雪君道:「我已經睡過一覺了。師哥,我聽得有人在吟詩,敢情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楚天舒道:「對不住,我把你吵醒了。」對姜雪君問他有何心事,避而不答。

  姜雪君道:「我早已醒了,我聽見你念的詩,好像有懷念揚州的句子,你是在思鄉麼?」

  楚天舒笑道:「我哪懂做詩。我念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干所寫的『賀新郎』一詞,那句是『十年一覺揚州路』,脫胎自杜牧的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的。不過杜牧的詩意和張元干的詞意卻是大不相同,一個寫的是兒女之情,一個寫的是故國之思。」

  姜雪君笑道:「我不懂詩詞,你和我解釋,我也還是不懂的。師哥,你別笑我誤解,只因我常聽人說揚州是個風景十分幽美的地方,因此我一聽到歌詞中有揚州二字,我就以為你是在思鄉了。」

  楚天舒道:「你也猜得不錯,我的確是有點思鄉。師妹!這次我能夠找到你,回去可以告慰於家父了。」

  差雪君道:「你離家不過一個月多點!這樣快就要回去麼?」

  楚天舒道:「我這次出來,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姜師叔的消息的。姜師叔不幸業已去世,本來我應該接你回揚州的,但師妹你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所以……」

  姜雪君眉頭一皺,說道:「原來你以為我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就不理我了?」

  楚天舒心頭一跳,說道:「師妹,言重了。我不是不理你,是因為我已經知道,有個本領勝我十倍的人,他必定幫忙你的,用不著我了。」

  姜雪君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衛天元,怎麼,你的氣還沒消嗎?」

  楚天舒淡淡說道:「他的武功比我好,和你的交情也比我深,我怎敢生他的氣?」

  姜雪君噗哧笑道:「還說不生氣呢?你不僅生他的氣,恐怕連我的氣也生了。唉,師哥,不是我說你,你可真是有點糊塗!」

  楚天舒心神一蕩,呆了片刻說道:「我怎樣糊塗了?請教!」

  姜雪君道:「不錯,那天晚上,他沒來由的誤會你,是他不對。但這點小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你更不能因為有他幫忙我,你就不理我!」

  楚天舒低聲道:「我不是不想幫你的忙,我只是怕他瞧著我不順眼!」

  姜雪君笑道:「你不是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吧?」

  楚天舒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楚天舒道:「我已經說過我要回家的了。我準備將你送到齊家,最多住三兩天,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咱們就未必能夠在齊家見得著衛大元了。又即使他此刻已經回到齊家,咱們最多也不過和他相處三兩天而已,對嗎?」

  她接連說了兩次「咱們」,楚天舒不禁有點猜疑不定,說道:「對我而言,實是如此。但對你……」

  差雪君立即接下去道:「對我而言,也是這樣。」

  楚天舒詫道:「難道你打算即使是見不著衛天元,你也要走麼?」

  姜雪君道:「不錯,我是希望見得著他,也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但這是因為我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之故。但論到親疏關係,他就不能和你相比了。我總不能一輩子靠著他呀。他若肯幫我的忙,那是因為我與他有同一仇人;他若不肯幫我的忙,我也不會怨他,但對你就不同了,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求你相助,用不著其他理由。」

  楚天舒道:「且慢,且慢。咱們是同門兄妹,你的仇人當然也是我的仇人,就這點而言,我和衛天元是一樣的,我和他都該幫你的忙。但你另外一句話,我可不大明白。」

  姜雪君道:「是哪一句?」

  楚天舒道:「你說論親疏關係,他不能和我相比。難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你認為你和我比起你和他更親麼?」

  姜雪君緩緩說道:「不錯,衛天元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們可以說得上是青梅竹馬之交的。不過,像這樣的童年朋友,你大概也有許多吧?但你卻是我的師兄,難道你以為同門兄妹還比不上鄰居那麼親麼?」

  她的回答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但楚天舒也不能反駁她的說話,暫時間只好不置可否,不作聲了。

  姜雪君繼續說道:「因此,我不管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是要走的。你也不願意你的同門師妹總是寄人籬下吧?」

  楚天舒道:「恐怕也不能說是寄人籬下吧?」

  姜雪君道:「找與齊家非親非故,不錯,齊姑娘和我是一見如故,但比起你來,她也只能算是外人吧。」

  楚天舒道:「我不是說齊家,我是說衛天元。衛大元和你總不能說是『外人』吧?不錯,他目前是住在齊家,等於齊家的一分子,但總有一天,他要自立門戶的。」

  姜雪君道:「我已經說過,衛天元縱然不是外人,他也只是我的兒時好友而已。你以為我應該永遠倚靠他麼?」楚天舒訥訥說道:「我,我以為……」

  姜雪君道:「你以為什麼?」

  楚天舒心想:「不如和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眉毛一揚,說道:「師妹,我有幾句心腹之言,不知你願不願聽?」

  姜雪君道:「你說!」

  楚天舒道:「衛天元真心愛你,這我是知道的。你雖然嫁入徐家,但你和徐中岳尚未正式拜堂成親,夫妻的名份仍未確定,何況徐中岳又已證實了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當然無須為他守節。你嫁給衛天元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大可不必理會別人的閒話!更何況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待到徐中岳喪德敗行的真面目為天下人所共知之時,也不會有人非議你了!」

  姜雪君歎口氣道:「你說的話未嘗沒有理由,我當然不會仍然把自己當作徐中岳的妻子,但有一件事你卻完全弄錯了!」

  楚天舒道:「錯在何處?」

  姜雪君道:「我只是衛天元兒時的好友,並不是他的舊情人!」

  楚天舒道:「我以為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

  姜雪君道:「錯了!你想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情愛?我喜歡他只是好像喜歡一個大哥哥一樣!」

  楚天舒心頭鹿撞,訥訥說道:「但衛天元,他、他可是真心愛你。」

  姜雪君道:「或許他也弄不清楚是愛還是喜歡?」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說,其實你們之間有的只是兄妹之情?但由於你們兩家曾經患難,道溯當初起禍的原因,也許他會認為你之所以弄得家破人亡,完全是受到他家的連累。故此,他對你有一份自咎的心情,久別重逢,對你自是加倍愛憐。」

  姜雪君呆了半晌,幽幽歎了口氣,說道:「師哥,我見過一副對聯,上聯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下聯是:人情通達即文章。我知道你讀過很多書,想不到你對世事人情也能如此明察。」她借題發揮,不言而喻,已是同意楚天舒的見解。

  不過她口裡這樣說,心中卻是隱隱作痛,暗自想道:「元哥對我的感情,難道是當真如他所說這樣?」

  楚天舒注視她的眼睛,緩緩說道:「不過由愧生憐,由憐生愛,日子久了也會變成真愛的。」

  姜雪君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我已經說過,不論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會走的。」說至此處,噗嗤一笑:「所以你也不必顧慮他瞧著你不順眼啦!你走的時候,我亦已走了!」話說至此,更是無須解釋了,既然他們和衛天元不是同在一起,甚至可能見著衛天元便即離開齊家,那又何來衛天元「瞧不順眼」之事?

  楚天舒心彼搖搖,幾乎所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連忙鎮懾心神,有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這是不是太忍心了嗎?不管衛天元對你是『愛』還是喜歡,他總還是捨不得讓你離開的吧?」

  姜雪君道:「你又錯了。難道你不知道有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這個人他更是捨不得離開的。他找不著我,初時或者會有點難過,假日子一久,就沒事了。他得到真心愛侶,慢慢就會忘記我的。」

  楚天舒道:「這個人是誰?」

  姜雪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楚天舒道:「不,是近在艙中吧?」

  姜雪君笑道:「是呀,原來你是明知故問!」

  楚天舒道:「但他目前是不是已經愛上這個人呢?」

  姜雪君道:「我認為是的。我和他相處那兩天,他常常提起他的師妹。而且由於知道他的師妹尚未離開洛陽,十分擔憂。這不是愛是什麼?不過他沒有對我明說而已。」

  齊漱玉聽得心裡甜絲絲的,暗自想道:「原來元哥還是惦記我的,他並沒有騙我!」

  她又一次想起了衛天元和她說過的話,那天晚上,衛天元要回洛陽找姜雪君,叫她獨自回家。她不願意,並且責備他不該迷戀一個負心的女子。當時衛天元苦笑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我只是不願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岳。」當時他還未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徐中岳也是他的殺父仇人之一,但已知道徐中岳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但卻說明了他必須和姜雪君見面的原因,是為了要查明徐中岳是否和他父親當年被害的案子有關。

  如今她偷聽了姜雪君和楚天舒的對話,姜雪君說的和衛天元說的不謀面合,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總是喜歡從好處著想的,她也相信她的元哥真正愛的人是她了。

  不過她還是有點患得患失,心裡想道:「看來姜姐姐似乎已經是愛上她的師兄,要是楚天舒也同樣愛她,那就最好不過了。」

  心念未已,只聽楚天舒說道:「我只道過兩天就要和你分手,卻不知道你也並不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如此說來,或許咱們不會這樣快分手了。」原來他本想邀請姜雪君和他一起回家的,但又怕過於唐突,心中患得患失,是以先用試探的口吻。

  姜雪君似笑非笑的說道:「那就要看你是否害怕被我牽累了?」

  楚天舒道:「這是什麼話,你說過的,咱們是同門兄妹,可不是外人!」

  姜雪君道:「我所說的牽累,並不僅僅是指害怕徐中岳與你為難的災禍,而是指你的聲名,你不怕流言蜚語?」

  楚大舒道:「哦,原來你是怕徐中岳誣捏我拐帶他妻子?」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他已經這樣說了。」

  楚天舒道:「我不怕。那天晚上,最後你是給衛天元救了出去的。」

  姜雪君道:「我知道他們也會懷疑我與衛天元有私情,但我倒不用害怕連累了衛天元的聲名。因為事不符實,一到他與他的師妹成婚之時,有關他的謠言自然就會平息了。」

  楚天舒道:「我也不怕!」

  姜雪君柔聲問道:「你家裡有什麼人?」

  楚天舒道:「爹媽之外,我只有一個異母妹妹。」

  差雪君道:「哦,你現在這位媽媽不是你的親娘?」

  楚天舒道:「我的娘親早已去世了。不過,繼母對我也好像親生一樣。」

  姜雪君歎道:「那你的運氣比我好得多了。嗯,另外還有什麼人嗎?」

  楚天舒道:「就只是一家四口。」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你是尚未成親的了?」

  楚天舒心頭一熱,說道:「你莫笑我自視過高,給我說親的人雖多,但、但我未到洛陽之前,還沒有碰見過一個我看得上眼的女子!」弦外之音,在他這次來到洛陽之後,他已經是碰上了足以令他傾心的女子了。

  姜雪君故意問道:「是齊姑娘麼?」

  楚天舒笑道:「你千萬別這樣說,給衛天元聽見可不得了。我怎敢搶他的心上人。」

  姜雪君道:「你既然尚未成親,那你怎能不怕流言誹語?師哥,我和你一起不打緊,但損了你的名聲,日後你碰上了意中人時,人家的小姐不敢嫁給你那就糟了!」

  楚天舒面紅耳熱,一顆心在狂跳,幾乎就想向姜雪君求婚,但又不敢,半晌,顫聲說道:「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

  聲音顫抖,手指也在顫抖,說話的時候,他本來想伸手去握姜雪君的手的,不知怎的,手指卻是不聽他的使喚,他只能等待師妹的反應。

  姜雪君看在眼內,心裡暗暗好笑。暗自想道:「再繼續下去,恐怕就會假戲真做了。我可不能讓他誤會我真的是要毛遂自薦!」

  她不便明言,驀地得了一個主意,在楚大舒不知不覺向她靠近的時候,突然伸手與他相握。

  楚天舒大喜過望,剛要吐露愛意,忽地感覺她的指頭在自己的掌心寫字。

  楚天舒定下心神,揣摩她的「筆劃」,姜雪君重寫一遍,他才能確定她寫的是什麼字。

  姜雪君在他掌心寫的是:在齊姑娘面前,請你假裝和我親熱一此!

  楚天舒並不是糊塗蛋,這一下登時明白了!

  本來是已經接近燃燒的熱情也突然冷卻了。

  無巧不巧,天空飄來一片烏雲,朦朧的月色更加朦朧了。沉暗得就像他的心情一樣。

  心底的熱情雖然已經冷卻,他仍是不能不強顏的說道:「師妹,你不畏人言,那,那就好了。我、我想……」

  簡單的話語,說得也不流暢。姜雪君有個奇異的感覺,感覺他的聲音好像有點發酸的味道。

  姜雪君輕輕把手抽回來,柔聲說道:「師哥,你想什麼?」她心中酸痛,楚天舒當然也感覺得到,她的溫柔其實乃是假裝。

  不過他已經明白了師妹的苦心:「這齣戲總還是要幫她唱下去的。」他想。

  「爹爹若知道故人有女,一定菲常歡喜。你願意和我一起回揚州去見一見他嗎?」

  姜雪君道:「你的爹爹是我的師伯,我本來應該去拜見他老人家的。」

  楚天舒道:「要是你不嫌棄,你可以把我的家當作你的家。」

  姜雪君道:「我無親無故,此際亦是無處可以投奔。師哥,多謝你肯收留我。」感懷身世,這幾句話倒是動了真情,微帶哽咽。

  楚天舒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能說道:「師妹,別這麼說,咱們本來應該像是一家人的,對嗎?」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手又握在一起。這一次倒好像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感情,不是假戲真做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天上的烏雲也沒有散開。

           ※        ※         ※

  齊漱玉假裝熟睡,豎起耳朵來聽。心情的激動也是和他們一樣。

  不過她的激動卻沒有悲傷的成份,不錯,她是像姜雪君一樣,眼中含著淚珠,但那是受到意外的歡喜衝擊所流的眼淚。

  她在想像他們的心情,楚天舒那顫抖斷續的話語,給姜霎君的感覺是有點「發酸味道」的聲音,給她的感覺卻是愛情的激動。

  「姜姐姐是洛陽第一美人,楚天舒知道了師妹愛他愛不得要歡喜到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她想。「他們為什麼都不說話了呢?啊,是了,此際他們已是莫逆於心,當然亦無需說話。」她正在為他們歡喜,也在為自己歡喜,浮想連翩之際,忽地感覺到好像有一個人在自己身旁。

  她是閉上眼睛假裝熟睡的,但不張開眼睛,也可以感覺得到那人的氣息。

  她以為一定是姜雪君回來,恐怕給她發現自己是假裝熟睡,自是不敢張開眼睛,仍然繼續裝睡下去。

  但卻感到有點不對了,那個人並沒有睡下,如果是姜雪君回來,她不應該老是站在床邊的。

  那個人的指頭輕輕碰著她的頭髮了,很輕、很輕,輕得像是春風吹拂一樣,但齊漱玉感覺得到,那不是透過珠簾吹進來的江上清風,碰著她的頭髮的是有實質的東西,她甚至感覺得到那人的指尖在顫抖。

  她驚疑不定,倏的張開眼睛,裝作突然醒來的模樣,伸手一抓。

  出手雖快,仍然抓了個空。

  她是練暗器的人,只要不是太黑暗的話,最少她也可以見得著一個一模糊的人影的。

  但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是感覺得到,似有微風颯然,那個人已經子突然「消失」了。

  這一下,她可真是給嚇著了!

  「姜姐姐,姜姐姐!」她不由自己的叫起來了。

  姜雪君在外面應道:「漱妹,你醒來了嗎?」她聽到齊漱玉吃驚的呼叫,也是不禁吃了一驚。「難道她剛才不是假裝熟睡,是真的睡著了?她醒來突然發現我不在她的身邊,故而驚叫。」

  「姜姐姐,你在哪兒?剛才在這房間裡的是不是你?」齊漱玉聲音發抖,慌忙問她。

  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你別害怕,我剛才是和楚師哥說話,就回來陪你!」她只道齊漱玉又在做惡夢。

  齊漱玉毛骨聳然,尖聲叫道:「不對,剛才我的床邊好像有一個人!」

  「什麼?有一個人,這、這怎麼會……」

  話猶未了,楚天舒忽道:「咦,奇怪,我好像也覺得是有一個人……」

  烏雲已經散開,楚天舒凝望上岸邊,隱約似見一個人影,但轉眼之間,就不見了。原來他剛才已經察覺小舟似輕輕一晃,憑他的經驗,可以判斷這不是由於水流的推動。

  楚天舒道:「你快去陪齊姑娘,我上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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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2)

  姜雪君半信半疑,走入艙房,齊漱玉已經燃起捆燈,臉上仍是一片驚惶的神色。

  姜雪君道:「你是在做夢吧?」

  齊漱玉道:「我早已醒了,真的不是做夢。楚天舒不也是這樣說嗎?」情急之下,她只能說出事實,沒想到自己要掩飾剛才是在假睡了。

  姜雪君不能不信以為真了。

  但有誰能夠有這樣的本領,居然瞞得過楚天舒和她的眼睛,不但踏上這條小船,而且還進了艙房,他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直到他離開的時候,楚天舒方始起了猜疑?

  雖說剛才她與楚天舒都是各懷心事,而天空又剛好有掩月的烏雲,但如此高明的本事,已是足以令她震驚不已了。

  「顯然這個人是並無惡意的,他是誰呢?他是誰呢?」姜雪君不由得也是一片迷茫了。

  忽地一個人的影子突然從她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她在心底自己回答自己:

  「一定是元哥,一定是元哥!他聽到了我和楚師哥的說話,以為我是真的愛上師哥,他不願意現身,他傷心走了!」

  「漱妹,你定下心神,待一會兒,我去去就來。那人不知是誰,我恐防楚師兄有關。」姜雪君抓著這個借口,離船上岸。

  她不是想向衛天元解釋,她倒是巴不得衛天元對她誤會的;那不是為了恐怕衛天元和楚天舒打起來麼?也不是。她是深知衛天元的為人的,雖然分別了這許多年。她知道以衛天元高傲的性格,要是他聽到了她剛才和師兄所說的那番話,他只有自己傷心,決不會耍流氓的手段,打楚天舒一頓來洩憤的。

  甚至她也並不希望再見一見衛天元,但她還是迫不及待的跑上岸去了。為的是什麼?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只能歸咎於她「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吧?

  姜雪君所想到的,齊漱玉也想到了。

  她目送姜雪君飛身上岸,呆了一呆,心中驀地道:「一定是元哥!一定是我的元哥!他偷偷看我來了。唉,元哥,你為什麼不敢光明正大的現身,是怕給姜姐姐知道,不好意思嗎?還是因為你與楚大哥的芥蒂未消,不願當著他面與我相見呢?」

  她也在為衛天元找出不願現身的「理由」,只盼他的元哥在楚姜二人都上了岸後,還會回來。

  「要是元哥知道了姜姐姐已經愛上了楚大哥,遲早他都會回到我身邊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他馬上回來!」

  陷在情網中的少女總是喜歡往好處著想的,可惜這次卻是令她失望了,她的元哥並沒回來。

           ※        ※         ※

  不但姜雪君和齊漱玉是這樣想,楚天舒也這樣想,以為這個形如鬼魅的夜行人不是別個,一定是衛天元。

  他和姜雪君一樣的想法,衛天元是因為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誤會姜雪君已經愛上了他,這才悄然離去的。

  應該怎麼辦呢?一向頗有決斷的楚天舒,碰上這種突如其來的尷尬事,不覺也是心亂如麻了。

  他追上岸去,只有幾隻棲宿在蘆葦叢中的水鳥給人聲嚇得驚飛,空曠的沙攤一覽無遺,哪裡見得著半個人影?

  沙攤過後是一個山崗,楚天舒知道是決計追不上衛天元的了。

  他只能姑且一試。

  「衛兄,請你等等,你有話和你說!」楚天舒用傳音入密的內功發話。這門功夫他雖然不及衛天元,但衛天元若是躲在林中,料想是應該聽得見的。

  他希望衛天元尚未遠去。他知道衛天元愛他的師妹愛得很深:「很可能他此刻正在林中揪他心上的創傷吧?」楚天舒這樣想。

  他希望見到衛天元,和他當面解釋清楚。

  但怎樣說呢?姜雪君是為了成全齊漱玉的心願才「自我犧牲」的,要是他和衛天元解釋清楚,那不是破壞了姜雪君的計劃嗎?

  但若不解釋清楚,他豈不是要給衛天元一直誤會下去?自己給誤會還不打緊,姜雪君的「自我犧牲」可就成了定局了。「她的命運已經這樣可憐,難道我還要她傷心終老?」

  是應該撮合齊漱玉和衛天元的煙緣,還是應該讓姜雪君與衛天元破鏡重圓呢?他自己捲入這個漩渦又是否值得呢?這都是難以回答的問題。

  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只能等待衛天元的回答。「一切都等待見了他的面再說吧。」

  可是空山寂寂,傳來的只有他的回聲。

  「衛兄,你不願意見我,也該見一見雪君吧?」他又叫道。

  忽地隱隱聽得似有一聲長歎,楚天舒又喜又驚,急忙向山崗跑去。

  但迎接他的卻不是衛天元,而是兩枚石子。

  飛石夾著破空的銳聲,一聽就知力道大得異常。學武的人保衛自己乃是出於本能,楚天舒不假思索,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本能的取出判官筆格打暗器。

  「鐺」的一聲,一枚石子給他磕飛,但另一枚石子已是打到他額角的太陽穴,躲閃不開了。

  太陽穴是人身死穴之一,這霎那間楚天舒禁不住心頭一涼,只道衛天元要取他的性命。這樣糊里糊塗的被衛天元當作「情敵」,死在衛天元手下,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心念未已,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那枚石子忽地拐了個彎,而且是從上盤移向下盤,低飛拐彎的。「卜」的一下,打著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石子飛來的勁道極強,但打著他的時候卻並不重。不過人影都未見著,從那麼遠的地方打來,手法竟然巧妙如斯,已是足以令楚天舒吃驚不已了。

  「想不到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像的還更高明,齊燕然的武功我未見過,就我見過的人而論,恐怕只有那天晚上的抱犢崗暗中出手幫助丁勃打跑冀北雙魔的那個神秘客可以差堪相比了。」他想。

  他哪知道,這個人正是那天晚上的「神秘客」,丁勃也曾給那人用同樣的手法打著了膝蓋的環跳穴,不過這件事情發生在楚天舒和姜、齊二女已經離開之後,他不知道罷了。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仍然當作是衛天元。

  一來是那人手下留情,二來是他內功造詣不弱,環跳穴雖被打著,只是感到酸痛而已,穴道並未被封,但雖然如此,他也禁不住要坐下來歇一歇了。

  「衛天元抖這兩枚石子,用意十分明顯,他是不願見我,故而用這阻嚇手法。唉,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太多,其實即使不用這個手法,我也追不上他的。」他想。

  他正自運功舒筋活絡,只聽得姜雪君已是尖叫一聲,向他跑來。

  「師兄,你怎麼啦?受了傷了?」

  楚天舒笑道:「多謝他手下留情,我僥倖並未受傷。」

  姜雪君鬆了口氣,低聲問道:「是不是他?」

  姜雪君口中的「他」,楚天舒自然明白她說的是誰。他忽地心頭一動,說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

  原來由於姜雪君這一問,他忽地想起:「在徐家的那晚,我第一次碰著衛天元的時候,他最初尚未知道我是誰的?當時他以為我拐騙師妹,一見面立即出手狠狠攻我,我已經和剪大先生惡鬥一場,但我也還能抵擋數招,方始被他點著穴道。那時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吧?若然今晚這個人就是他,他的武功進展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楚天舒這個回答倒是的確因為他心中存著疑團的。

  姜雪君喟然歎道:「照你所說的情形,那一定是他無疑了。不過他今晚既然不肯現身,恐怕他也不會回齊家與我們相見了。」

  楚天舒淡淡說道:「不如我先回家,他知道我已經不是和你一起,自然會跟你見面的。」

  姜雪君怔了一怔,柔聲說道:「師兄,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楚天舒道:「沒有呀,不過……」

  「不過」什麼,他尚未曾說得出來,姜雪君已是截斷他的話道:「既然沒有,那麼你答應過與我共同進退的,為何又要單獨離開?」

  楚天舒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希望你們能夠破鏡重圓,但若有我在你的身旁,恐怕他就不肯和你見面。」

  姜雪君道:「我也已經說過了,在齊家見得到他固然好,見不到他也無所謂。我在船上和你說的那番話,你是聰明人,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事?目前正是想要擺脫他,所以才求你幫我的忙的。師哥,假如你仍然不肯諒解我,那就讓我單獨離開吧。我上京去找仇人,你送齊小姐回家。」

  她說得甚為誠摯,帶著幾分激動的神情,楚天舒歎口氣道:「你何必如此?」

  姜雪君:「你不肯幫我的忙,我不如此,還能怎樣?師哥,你答應齊小姐在前,答應了做她的客人的,為了禮貌,你也應該送她回家。」

  楚天舒本來已是意興索然,但一來為了師妹的軟語相求,二來為了想要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究竟有什麼關係,這個疑團,他已經是藏在心中多年的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何況這是和他一家關係極大的事,他終於打消了獨自離開之意,說道:「好吧!那咱們一起送她回家。」

  姜雪君道:「好,那麼我也答應你以三天為期,在齊家咱們只住三天,你也不用真的和我回家,出了齊家之後,咱們便即分手,我說跟你回家,那只不過是說給齊小姐聽的?」

  楚天舒笑道:「師妹,你倒似乎是在生我的氣了?」

  姜雪君道:「我說的都是心裡的話,我不能連累你,而且我出的確是想去找尋仇人。」

  楚天舒笑道:「我已說過,我不怕受你牽累,這也是我心裡的話,但不同的是,我並非說給齊小姐聽的。」

  姜雪君不覺受了他的感動,抓住他的手道:「師哥,累你受了委屈了。」

  楚天舒苦笑道:「比起你所受的委屈,我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

  這兩句話說得姜雪君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想起自己幾乎被仇人騙作妻子,在徐家所受的羞辱,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但楚天舒替她說了出來,卻是令她頓生知己之感了。她眼眶蘊淚,心裡想道:「可惜我們相識太遲,我的心早已許給了元哥了。師哥,我只能辜負你的情意了。」

  楚天舒的一顆心也在卜卜的跳,說道:「師妹,我說錯了話麼?惹你……」

  姜雪君哽咽道:「你沒說錯,我是命苦。師哥,我對不住你。不過,齊家妹子也很可憐,要是她得不到元哥,不知道她要多傷心。她這麼年輕,這麼純潔,我寧願自己命苦,也不願她傷心。師哥,我求求你,不但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你就忍受一點委屈吧。」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她可憐,我卻羨慕她的福氣呢!她有你這樣一個好姐姐,怎還會傷心?嘿嘿,你讓有福氣的人更多一點福氣吧,咱們是注定命苦的!」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帶點激憤了。

  他們心底的話都沒有說出來,但彼此亦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了。

  楚天舒已經知道姜雪君愛的還是衛天元,姜雪君也已更深一層的明白了楚天舒對她的愛意。「他知道了我不是愛他,卻還願意和我唱一出假戲,好讓齊家妹子放心。他本是個極有傲氣的人,不惜為我這樣做,這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內疚與感激的情緒混而為一,她把楚天舒的手抓得更緊了。

  「師哥,你的心地好,你不會命苦的。將來一定有……」她想說的是:「將來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愛你。」但這話她可是不便說出口來,而且楚天舒亦已止住她說不下去了:

  「別再說啦!」楚天舒道:「咱們也像回去看那位有福氣的齊姑娘了。」

  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楚天舒被封的膝蓋環跳穴雖然已經解開,氣血還未暢通,江邊路滑,他放開了姜雪君的手,剛剛舉步,就險些摔跤,姜雪君笑道:「師兄,你莫逞強,讓我扶你回去。」楚天舒只要定下心神,本來可以走回去的,但還是讓姜雪君牽著他的手。心裡想道:「也好,反正你是要做給齊漱玉看的,我就陪你假戲真做吧。」

  齊漱王也看到這出「戲」了。

  看見他們攜著手回來,齊漱玉雖然有點失望——他的元哥並沒一起回來,但更多的卻是歡喜,她暗自想道:「我沒猜錯,他們果然是愛上了,元哥可能是一時氣憤,不願與他們相見,但他遲早必定回到我的身邊。為了避免他們害羞,我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偷看。」她心情轉佳,人也變得善於體貼他人了,於是趕忙回到艙中,放下珠簾。

  在岸邊那座山崗上,另一個人也看到他們演這齣戲。

  這個人是齊漱玉的父親,他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的,如今卻是滿懷歡喜的看他們演的這齣戲。

  當然他不知道這是「假戲真做」,因為楚天舒和姜雪君並非用傳音入密的內功談話,他在山上是只能看見,不能聽見的。

  絲絲細雨就像他的心情,雖然未曾明朗,卻也不會像狂風暴雨那樣帶給別人災難了。

  他目送他們回船,心裡想道:「算這小子運氣不錯,要是一個時辰之前我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我不但要殺這小子,連這女娃兒我也一併殺了!」

  為什麼他的心情有這樣大的轉變,因為在這一個時辰之中,他已經知道了女兒的心事。

  他像小孩子一樣吮自己的指頭,這兩根指頭是撫摸過女兒的頭髮的。

  他看見熟睡中的女兒,也聽見了女兒的夢話。他的女兒在夢中也在叫道:「元哥」。

  姜雪君和楚天舒在船頭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姜雪君本來是要說給他的女兒聽的,他也聽見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的有三件事:一他的女兒愛上了衛天元;二、衛天元愛的則可能是姜雪君,她的女兒對這個可能有極大的顧慮;三、但姜雪君愛的則是她的師兄楚天舒。

  他卻不知,他所「知道」的這三件事情其實仍是有真有假,或者真假滲雜,真假難分。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維護女兒的幸福。

  「衛天元,衛天元,這名字好熟!」很快他就想了起來,這是他的師兄衛承綱的兒子。

  他離家之前,衛承綱還沒有死,他的爹爹是常常提起他這個師兄,也曾提及他師兄這個兒子的。

  驀地他又想了起來:「衛天元」這個名字他好像還曾聽見別的人說過。

  衛天元少在江湖上是個陌生的名字,但「飛天神龍」的名頭卻很響亮。

  「對了,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就是衛天元!」他終於想起來了。

  告訴他「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的那個人名叫湯懷義,是他這次重入江湖之後方始結交的新朋友。

  雖然是新相識,但湯懷義這個人他則是早就知道了的。

  湯懷義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胞兄和義兄在江湖上卻是大名鼎鼎。

  他的胞兄湯懷遠是京師第一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他的義兄名氣更大,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懷遠和齊勒銘的父親頗有交情,賀敬金與齊家雖沒來往,也是彼此聞名的。齊勒銘就是在未出道之前便從父親口中知道有這兩個人,連帶也知道湯懷遠有個弟弟叫湯懷義的。

  不過他知道湯懷義的身份,湯懷義卻不知道他的來歷。

  齊勒銘對父親的感情甚為複雜,儘管他害怕見到父親,卻又思念父親。因此和父親有著關係的人,他都願意結交,但必須是他以前沒見過的人,他也決不吐露自己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

  他多希望從湯懷義的口中知道一些父親的消息,可惜湯懷義雖然在一次談話中提及他的父親,但對他父親的近況卻全無所知。

  那次的談話就是從「飛天神龍」引起的。

  湯懷義不知道他是誰,但知道他武功很高,有一次問他:「這兩年來,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綽號飛天神龍,你知道麼?」

  他答:「似曾聽人說過,我也不怎樣在意,他武功如何,真的無惡不作麼?」他從身受的例子,總覺得江湖上的傳言多半失之誇張。

  湯懷義道:「不錯,江湖上的傳言多半誇張,但飛天神龍的確是無惡不作的魔頭,我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齊勒銘道:「好,那你把他的惡行,說幾件我聽聽。」湯懷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和飲馬川的李寨主你知道吧?」

  齊勒銘淡淡說道:「聽過他們的名字,飛天神龍與他們有何關係?」

  湯懷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寨主給他刺瞎了一雙眼睛。」

  齊勒銘暗自想道:「這兩個人可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在江湖上雖然也混了個俠義道名聲,但只怕他們做的壞事比他們做的好事更多。飛天神龍割掉一個人的腦裳,刺瞎一個人的眼睛,倒也不算得是什麼太大的惡行。」他不願與湯懷義辯論,當下只是淡淡說道:「這兩個人的武功雖然算不上是第一流,在江湖上也可算得是有數的人物了,如此說來,飛天神龍的本領確是不錯。」

  湯懷義道:「他傷害這兩個人還不要緊,川西大俠也吃了他的大虧,那可更是令人憤恨!」

  齊勒銘吃了一驚,說道:「你說的可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懷義道:「不錯,賀大俠也正是我的義兄,所以我非幫他報仇不可!」

  齊勒銘心裡想道:「你義兄的為人,恐怕你也未必清楚。比起雷堡主和李寨主,他更加是個善於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飛天神龍是否魔頭我不知道,你那義兄可是個真正的魔頭。」原來早在二十年前,齊勒銘和一些黑道上的人物混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賀敬金是暗地分贓的頭子之一了。不過賀敬金是兩副面孔,俠義道人物也常常得他的幫忙,因此也把他捧為川西武林的領袖的。

  「哦,你的義兄怎樣吃了他的大虧?」齊勒銘問道。

  「飛天神龍割了他的一雙耳朵!」湯懷義道。

  齊勒銘道:「賀大俠的六十四路亂披風拐法算得是武林一絕,竟會給飛天神龍割去耳朵,如此說來,他這『神龍』的外號,倒也不是浪得虛名了。他是何人弟子?」

  湯懷義道:「他的來歷我們尚未打聽到,不過他真名實姓,我已經打聽到了。他叫衛天元,你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齊勒銘隱隱覺得這名字似曾聽過,但當時的他,剛剛重入江湖,所想的只是與自己恩怨有關的人和事,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可沒有多大興趣,因此雖然覺得名字好熟,卻是無心理找自己的記憶。

  「衛天元,他有多大的年紀?」齊勒銘只是隨口問道。

  「大約二十多歲。」湯懷義道。

  齊勒銘搖了搖頭,說道:「那一定是我不認識的人了。我不在江湖行走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相識的人最小也是四十歲以上的。」接著說道:「他這麼年輕,居然能割掉賀大俠的耳朵,這可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要是碰得上的話,我倒想會會他。」

  湯懷義喜道:「齊兄,我正是想請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你可否幫忙我們對付飛天神龍?」

  齊勒銘道:「你已經知道他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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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3)

  湯懷義道:「已經有幾幫人打探他的行蹤,要是你有此心,咱們可以一同去喝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續絃喜酒。日期是在下個月十五,一定趕得上的。徐大俠的名頭近年來已是比我的義兄還更響亮,想必你也知道吧。」

  齊勒銘道:「這樣一位大名人我豈能不知,不過我卻不知喝他的喜酒和飛天神龍有何關係?」

  湯懷義道:「徐大俠和飛天神龍也是結有很深的粱子的。那幾幫人已經約定了在他的家中交換消息。」

  齊勒銘道:「如此如來,目前你們是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下落的了。到了那天,那些人是否已經打聽到他的行蹤,亦還是未知之數?」

  湯懷義道:「徐大俠交遊廣闊,我想總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打探得到吧。而且縱然尚未打探出來,咱們去喝徐大俠的喜酒,借此和他結交,那也是有益無損的呀!」

  齊勒銘笑道:「他名氣太大,我有一個怪脾氣,不喜歡結交名氣太大的人,小有名氣,那還可以。而且我閒散慣了,以閒雲野鶴之身,也不喜歡被什麼事情羈絆。我說,我想會一會飛天神龍,那只不過是盼偶然相遇而已,並非我想特地去找他比試武功。」弦外之音,他可不願為了湯懷義的義兄結仇樹敵。

  湯懷義大為失望,心裡想道:「這也怪不了他,以我和他的交情,這個要求是有點過份的。」當下以退為進,歎口氣道:「我知這是不情之請,但你老兄不肯出手,要找一個可以對付飛天神龍的人可就難了。」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中州大俠交遊廣闊,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武林的高手料想和令兄有交情的更是不少!」

  湯懷義道:「實不相瞞,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和家兄也是頗有交情的。但可惜……」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道:「你說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心裡想道:「總算把他的話引出來了。」心頭卜卜地跳,等待著從湯懷義的口中聽到有關他父親的消息。

  湯懷義道:「你還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嗎?我還以為你和他是本家呢。天下第一高手除了齊燕然還能是誰?」

  齊勒銘強抑內心的激動,淡淡說道:「我雖然姓齊,但和天下第一高手的齊燕然可是沾不上半點關係。」

  湯懷義笑道:「齊兄,你的武功如此高明!要不是我已經確實知道齊燕然的徒弟和兒子都已死掉,我真懷疑你和他有點關係。」

  齊勒銘摸一摸臉上的傷疤,心頭苦笑:「齊燕然的兒子確實是已經死掉了。」當下說道:「湯兄別開玩笑,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剛才你說到可惜齊燕然什麼?」

  湯懷義道:「齊燕然在死了兒子之後,便即銷聲匿跡,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

  齊勒銘道:「令兄也未見過他嗎?他是不是已經……」

  湯懷義搖了搖頭,說道:「據家兄說,他還活在人間。不過他的脾氣甚為怪僻,他既然聲明了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

           ※        ※         ※

  細雨如絲,齊勒銘的心情也像雨絲紛亂。

  整理一下紛亂的回憶,如今他已經知道「飛天神龍」衛天元是他的師兄之子,而衛天元的為人他亦已略知一二了。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心裡想道:「這小子倒不賴,年紀輕輕,就闖出了這麼大的名頭。聽湯懷義所言,他的行徑倒很對我的脾胃。」

  別人說衛天元是「魔頭」,他非但沒有因女兒愛上「魔頭」而氣惱,反而感到高興了。

  「倘若衛天元是個現行矩步的正人君子,我倒有點擔憂。」他想:「這樣的人一定不會認我做岳父的,但他是個別人口中的魔頭,那麼他就或許不會害怕有我這個岳父了。只不知他因何與那許多所謂的俠義道結下仇冤,他對付得了麼?」

  他的女兒和楚天舒、姜雪君乘坐的那條小船已經開行了,他目送小舟遠去,喃喃自語:「我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貢任,如今我已經知道玉兒愛的是誰,我一定要完成她的心願。」

  他不覺又在心底自嘲:「師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但不管如何,他總是比我有福氣得多。小時候,我常常因為父親太過誇他寵他而心懷妒忌,想不到我的女兒也愛上他的兒子,我也非得為他的兒子盡心盡力不可了。但這小子若不是真心愛我的女兒那怎麼辦?」

  他的女兒害怕衛天元愛上姜雪君,這是他已經知道的了。而衛天元愛他的女兒,這只是從姜雪君口中說出來的,是真是假,他可尚未知道。

  他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才肯放過楚天舒的。

  那隻小船已經在江面上消失了,他女兒的影子卻還留在他的心中。

  心中一陣甜絲絲的愛意,齊勒銘暗自想道:「玉兒真像她的母親,不,比她的母親和我成婚的當年更美!不過……」

  腦海裡浮起另一個少女的影子,是姜雪君。

  「儘管他把女兒當作寶貝,但他還是不能不承認姜雪君似乎比他的女兒更美。

  「要是我年輕二十年,碰上這樣一位絕色佳人,恐怕我也非得為她著迷不可,幸虧她愛上了楚天舒,不是衛天元。」他想。

  想起自己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他不覺心頭苦笑了。幸虧我沒有魯莽從事,要是把楚天舒殺掉,姜雪君失掉心愛的人,她必須另選佳偶,那時我的女兒恐怕就嫁不成衛天元了。

  雨收雲散,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悄悄過去,齊勒銘亦已迎著曙光,走下山了。

  正好像朝陽趕走了烏雲,他的心情也開朗了許多。

  因為他已經有了新的寄托,重新感到做人是有意義的了。

  不錯,他的心裡也還有著仇恨,對楚勁松的仇恨,對一些曾經逼得他走投無路的「俠義道」的仇恨。但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有個女兒,是這麼可愛的女兒!他對女兒的愛意已經超過他對楚勁松的仇恨了。

  本來他要去找楚勁松報仇的,如今亦己改變主意了。

  「我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我必須幫玉兒達成她的心願。」

  愛屋及烏,他不能不為衛天元擔心了。

  衛天元在沼陽徐家的事轟動江湖,他雖然知而不詳,但在道聽途說之中亦已知道了。

  可惜我沒有應湯懷義之約去喝徐中岳的喜酒,否則早就見得著衛天元和我的玉兒了,如今可又得多費許多心力去找他了。這小子也真膽大,聽說他和剪大先生、一瓢道長等人都結了仇,他年紀這麼輕,武功再好恐怕也對付不了這許多高手!

  他知道女兒回到家中,自有他的父親保護,用不著他操心。但衛天元的處境都是令他擔心不已。

  到哪裡去找衛天元呢?

  正自惘惘前行,忽聽得有人「咦」了一聲,急步向他跑來,一面跑一面叫道:「齊兄!齊兄!」齊勒銘定睛一看,正是不久之前約他一起去沼陽與徐中岳相會,共謀對付衛天元的那個湯懷義。

  湯懷義跑到他的跟前,說道:「我還只道是我眼花呢,原來果然是你!」

  齊勒銘笑道:「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人生無處不相逢了。但你不是去洛陽喝徐中岳的喜酒的嗎,怎麼卻又跑來了這裡?」

  湯懷義道:「我就是為了徐家那樁事情來的,衛天元大鬧徐家,打傷徐大俠不算,還把他的新婚妻子也劫走了。這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江湖上在為這個驚人的新聞鬧得佛沸揚揚呢!」

  齊勒銘道:「徐大俠的新婚妻子聽說是洛陽有名的美人兒,是一個姓姜的武師的女兒,芳名叫做,叫做,……」

  湯懷義道:「這位美人兒名叫姜雪君。嗯,如此說來,你是早已聽得別人說過徐家的事了?」

  齊勒銘道:「道聽途說,也不知是真是假,衛天元真的那麼胡作非為,連徐大俠的新婚妻子都搶走嗎?」心裡想道:「那些造謠的人可真是活見鬼了。我剛剛還親眼看見姜雪君。」

  湯懷義道:「怎麼不真?我在場的!」

  齊勒銘道:「哦,你親眼看見衛天元把姜雪君劫走?」

  湯懷義道:「這我倒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是徐中岳的弟子說的,料想決不會假。那日衛天元大鬧禮堂、打傷徐大俠的事,則的確是我親見親聞。」覺得有點奇怪,說道:「齊兄,你倒好像關心那位新娘子比關心徐大俠更多。」

  齊勒銘笑道:「她是有名的美人嘛,我自是兔不了好奇多問兩句。對啦,你既然親自在場,所知自必詳實,實情究竟如何,你說來聽聽。」

  湯懷義細述當日經過,聽得齊勒銘暗暗歡喜,想道:「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明得多,他配我的女兒,倒是配得起了。」問道:「你跑來這裡和徐家那樁事情有何關係?」

  湯懷義歎口氣道:「我就是因為衛大無的武功太過厲害,所以才想跑來這裡找幫手。唉,說來慚愧,我本來是要找衛天元為義兄報仇的,那日一見他的本領,嚇得我都不敢露面。」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頭,問道:「如此說來,你找的這位幫手,必定是武功非常高強,絕對有把握勝得過飛天神龍的了?」

  湯懷義苦笑道:「要是這個人肯出頭相助,根本就用不著出手。飛天神龍一見著他,就非得磕頭不可!」

  齊勒銘已經猜到幾分,佯作驚詫,說道:「這個人如此厲害!究竟是誰?」

  湯懷義欲言又止,看了看齊勒銘,忽地移轉話題,反問他道:「對啦,齊兄,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麼也來到了這兒?」

  齊勒銘道:「我是從孟津訪友回來的,這位朋友說起來或許你也認識,他是『黃河三鬼』中的老大孟彪。」

  湯懷義去了心上的疑團,暗自想道:「他早已說過,他雖然姓齊,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可是沾不上邊的。黃河三鬼在江湖上的名聲很壞,他不怕對我直言,料想不是說謊。」當下說道:「齊兄,你大概有許多年沒見過黃河三鬼吧?」

  齊勒銘道:「不錯,算起來已差不多有二十年未見過他們了,其實我和他們也沒多大交情,不過曾經見過一次面而已。實不相瞞,我近來窮得要命,想向他們借點銀子。我雖然不是黑道中人,黑道上的規矩我是懂的。只須略有交情,就不怕打不到秋風。可惜這黃河三鬼,竟然一個都找不到。」

  湯懷義笑道:「原來你和他們已有二十年沒見過面,怪不得你不知道了,黃河三鬼中的孟老大早就被人打成殘廢,這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齊勒銘故意問道:「孟老大武功也不錯呀,什麼人把他打成殘廢的?」

  湯懷義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媳婦,這件事也是過了多年我才知道的。聽說孟老大瞎了眼睛,當時不知那個女人的身份,竟然想調戲她,後來知道了她是誰,嚇得黃河三鬼都銷聲匿跡了。我知道有『黃河三鬼』,與他們卻不相識。你若要找他們,我是幫不上忙;不過,你若只是要點銀子的話,那就不用找他們了,朋友有通財之義,你要多少,儘管開口,可別用一個借字。」

  齊勒銘是明知湯懷義與黃河三鬼不會相識方敢信口開河的,聽罷笑道:「好,那我先多謝你,不過你無須急於把銀子給我,先說正經事吧,你找的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湯懷義哈哈一笑,學他的口吻道:「實不相瞞,我所要找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齊燕然!」不過笑得卻是不大自然,近乎苦笑的味道。

  齊勒銘故作驚詫,說道:「哦,齊燕然就是家住此地的麼?但不久之前,你好像說過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令兄在內?」

  湯懷義道:「你記錯了,我是說齊燕然死了兒子之後,便即銷聲匿跡,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因他聲明在先,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我所說的『也不例外』是指『不敢去找他』的例外。」

  齊勒銘笑道:「你這樣說我就完全明白了,令兄其實是知道他的住處的。不過你不願意說給我知道。」

  湯懷義道:「這老頭兒脾氣怪僻得很,我恐防你去找他,犯了他的禁令。」

  齊勒銘道:「那怎的現在你又敢去找他了?」

  湯懷義道:「一來是我無法找到一個可以制服飛天神龍的人,只好冒險一試。二來則是由於剪大先生的關係,飛天神龍這次傷了徐大俠,和剪大先生也交了手,據我所知,他們的梁子還結得不小呢。齊燕然與剪大先生是多年老友,論交情,還在家兄和他的交情之上。」

  齊勒銘道:「因此你想打著剪大先生的旗號,試一試去求他?」

  湯懷義道:「對了。我準備見到他的時候,故意加油添醬,誇大剪大先生的敗績,他知道老朋友吃了虧,料想不會坐視。」

  齊勒銘道:「這主意很好呀,那你趕快去吧!」

  湯懷義苦笑道:「我已經去過了。」

  齊勒銘道:「那他答應了沒有?」

  湯懷義道:「我根本沒有踏進他的家門,亦即是說連他的面都沒見!」

  齊勒銘道:「你怕他的禁令,臨時畏縮?」湯懷義道:「不是!」齊勒銘道:「你知道他不在家?」湯懷義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齊勒銘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湯懷義道:「我在王屋山下碰到了齊家的老僕人丁勃,齊燕然就是住在王屋山邊的。要是沒碰上丁勃,我再走三五里路就到了。但也幸虧碰上了丁勃……嗯,丁勃是誰,你想必知道吧?」原來齊勒銘故作思索的神氣,引他發問。

  齊勒銘道:「丁勃這名字好熟,但一時想不起。」

  湯懷義道:「二十年前,有個遼東的獨腳大盜劫了京師七家鏢局聯保的一支重鏢,這件事情,在當年曾鬧得天翻地覆,你知道嗎?」

  齊勒銘道:「哦,我想起來了。聽說後來還是令兄出頭,才把這支鏢討回。敢情那個遼東大盜就是……」

  湯懷義道:「不錯,那個大盜就是丁勃。經過那次事情,倒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不打不成相識,家兄和他做了朋友,連帶我也和他有了交情了。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金盆洗手,做了齊家的僕人。我們的交情也就更進一步了。」

  齊勒銘道:「你碰上丁勃,那又怎樣?」

  湯懷義道:「幸虧我和他有交情,他一知我的來意,便立即勸告我,千萬不可去找齊燕然。」

  齊勒銘道:「為什麼?」其實內裡原由,他是早已心中雪亮的了。

  果然便聽得湯懷義說道:「告訴你不打緊,你知道嗎,原來那飛天神龍衛天元乃是齊燕然的徒孫,名為徒孫,其實還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弟子。」

  齊勒銘道:「如此說來!齊燕然一定是十分疼愛他這個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孫了?」

  湯懷義道:「那還用說,而且還不只此呢,他早已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了。那天緊隨衛天元之後,到徐家去接應他的黑衣女子,你猜是誰?」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過,你們都不知道那個女子的來歷嗎?你們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湯懷義道:「現在我可知道了,是丁勃告訴我的。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齊燕然的孫女!」

  齊勒銘笑道:「幸虧你沒去求齊老頭子,否則可真是自討沒趣了。他怎能幫你對付自己心愛的徒孫,更兼是自己孫女的未婚夫婿呢!」

  湯懷義苦笑道:「豈只自討沒越,以齊老頭的怪脾氣,恐怕我給他立即趕出門去,還算是便宜了我。」

  齊勒銘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湯懷義道:「我只有先回京城,待見到了剪大先生和徐大俠再行定奪了。」

  齊勒銘心中一動,問道:「哦,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離開洛陽,前往京師了麼?」

  湯懷義道:「不錯,表面看來,他們似乎是躲避飛天神龍,其實乃是到京師投奔御林軍的穆統領,等待飛天神龍自投羅網的。」

  齊勒銘道:「你們怎知道衛天元也要前往京師?」

  湯懷義道:「這就不能不佩服剪大先生的料敵如神了。他說以衛天元這樣心狠手辣的性格,既然和徐大俠結下不解之憂,一定不肯輕易罷手。所以他們故意透露一點消息,讓衛大元知道他們是逃往京師,料想衛天元一定會追蹤前往,如今事實證實果然是給剪大先生料中了。」

  齊勒銘道:「什麼事實?」

  湯懷義道:「崆峒派一瓢道長大約十日之前,曾經在鞏縣碰上衛天元,獲悉衛天元確實是正要前往京師。」

  齊勒銘道:「哦,你見過一瓢道長?」

  湯懷義道:「我是間接聽來的消息,不過極為可靠。因為是崑崙派一個名叫孟仲強的弟子說出來的,孟仲強和一瓢道長的大弟子游揚是至交,而且他也是當時和一瓢遁長同在一起的人。」

  齊勒銘道:「京師高手如雲,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交遊廣闊,京師高手一定樂意相助他們。如此說來,其實你已是無須去求齊燕然出山了。」

  湯懷義道:「話雖如此,但衛天元武功既強,人又狡猾,當真是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群毆無須怕他,但他若突然來襲,可是難以提防,所以多一個高手就多一分把握。京師的高手雖然很多,但是能與衛天元匹敵的頂尖高手,目前來說,數來數去,恐怕也只有兩個。家兄也還夠不上呢。」

  齊勒銘好奇心起,笑道:「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你是為自己人故作謙虛了。不過我倒想知道你們心目中足以對付飛天神龍的那兩大高手是誰?」

  湯懷義道:「一個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他家傳的躡雲劍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他縱然勝不了飛天神龍,當也不至於落敗。」

  齊勒銘道:「另一個呢?」

  湯懷義道:「另一個就是剪大先生了。據我所知,他曾經與飛天神龍兩度交手,不分高下。」

  齊勒銘詫道:「但我聽得道路傳言,卻說剪大先生是敗在飛天神龍之手,許多人都這樣說的,難道乃是謠言?」

  湯懷義笑道:「倒也不是謠言,不過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罷了。」

  齊勒銘道:「其二為何?湯兄可否詳告。」

  湯懷義道:「不錯,第一次交手是剪大先生吃了點虧,但那是他故意讓招,並非真正落敗。」

  齊勒銘道:「為什麼?」

  湯懷義道:「因為他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意圖乃是為了殺夫奪妻而來,他以雙方比武公證人的身份,還想化解徐衛兩家的仇怨,故而在他被逼與衛天元交手之時,他只盼點到即止,並如衛天元之使出殺手絕招。」

  齊勒銘道:「第二次呢?」

  湯懷義道:「第二次是衛天元在重傷徐大俠之後,還要把徐大俠置之死地,深夜潛入徐家,搶了徐大俠的妻子,意猶未足,仍要刺殺徐大俠,他這才忍無可忍,全力和衛天元拼了一場。這一場雖然未分勝負,但據說則是他稍佔上風的。」

  齊勒銘道:「當時你沒在場,只是聽說的嗎?」

  湯懷義道:「徐大俠的門下都曾在場目擊,料想縱然稍有誇大,但最少也是打成平手的。否則那晚徐大俠焉能逃出飛天神龍的毒手?」

  齊勘銘暗自思量:「剪大先生的武功在二十年前似乎還比不上我,而當時的我和目前的衛天元是相差甚遠的。如果他當真能夠和衛天元打成平手,在這二十年當中,恐怕他也練成了什麼獨門武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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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4)

  接著再想:「剪大先生加上穆志遙,衛天元已是決計對付不了,何況他們還在四處物色高手相助,衛天元前往京師,只怕當真是自投羅網了。」

  其實湯懷義也只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三,他並不知道第一次和衛天元交手的剪大先生,與第二次和衛大元交手的「剪大先生」,並非同一個人。

  不過齊勒銘也不知道,因此在他得知衛天元仇家方面的「實力」之後,就不能不更為衛天元擔心了。

  湯懷義見他如有所思,心念一動,便再試探他的口風:「齊兄,你在想些什麼?」

  齊勒銘道:「我是在想京師將要上演的這場好戲,要是能夠看到飛天神龍和你說的那兩位高手相鬥,眼福可真不淺。」

  湯懷義大喜道:「齊兄,你也有意去趁趁熱鬧嗎?」

  齊勒銘道:「正有此意。」

  湯懷義道:「可惜你不肯出手,否則這場戲就更熱鬧了!」

  齊勒銘笑道:「不,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湯懷義大喜過望,說道:「齊兄願意出手相助,那真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不但小弟領你的情……」

  齊勒銘搖了搖頭,截斷他的話道:「你不必領我的情,我並不是幫你的忙,我只是為了自己。」

  湯懷義詫道:「這話怎說?」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改變主意嗎?第一因為我到處都聽得有人談論飛天神龍,把他的武功越說越是厲害,我對他的興趣也就越來越大了。我倒想看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第二,我早已對你說過,若有機會的話,我也想會會他的。以前是尚未知道他的確實行蹤,我這話也只能是說說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在京師,這不是機會來了麼?」

  湯懷義道:「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他比試一下武功?」齊勒銘道:「不錯。」

  湯懷義笑道:「飛天神龍是為了尋仇潛入京師的,他恐怕沒有閒情交你這個朋友吧?」

  齊動銘道:「誰說我要和他交朋友?」

  湯懷義道:「你不和他交朋友,那又怎能約他比試武功?再說,你也找不著他。」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在京師布下羅網了麼,你們耳目眾多,他到了京師,自是瞞不過你們,何況他還可能不請自來,自投網羅呢。我和你在一起,那又怎能沒有見著他的機會?」

  湯懷義道:「但我們可不是和他比試武功,而是生死決鬥的呢。你和我們一起……」

  齊勒銘道:「我不管你們怎樣,到時請你讓我第一個出手。我既然要見識他的真實武功,當然也不會和他說明只是印證武功的。」

  湯懷義道:「如此說來,你若和他『比試』,也不是點到即止的了?」

  齊勒銘道:「這個當然,點到即止,有什麼意思?我這個人平生沒有別的嗜好,唯一的嗜好只是武功。你們說得飛天神龍這麼厲害,我就已不得讓他使出平生所學來對付我,即使我死在他的手裡,也是甘心。同樣,我若殺了他我也無須內疚,因為他本來是個魔頭。」

  湯懷義暗暗好笑,心裡想道:「世上有書獃子,原來也有嗜武成癡的武學呆子。不過,他若是這樣和飛天神龍比試武功,這個比試也就等於是生死決鬥了。他說不是幫忙我們,其實正是幫了大忙!」當下笑道:「好,我一定能助你達成心願。穆統領知道你的來意,也一定大表歡迎的。你可以住在他的將軍府。」

  齊勒銘一皺眉頭,說道:「湯兄,我不是早已和你說過了嗎,我不喜歡巴結權貴。」

  湯懷義陪笑道:「這怎麼能算是巴結,他還有求於你呢。」

  齊勒銘搖頭道:「他有求於我,我也不敢高攀。而且我過慣閒雲野鶴的生涯,也不甘受拘束。住在什麼將軍府裡,多少總會受點拘束。」

  湯懷義道:「那麼就住在家兄的鏢局如何?鏢局是經常接待各方的朋友的,要是你不願意表露身份,那就只須當作我的朋友就可以了。你高興和鏢師結交就和他們多談幾句,不高興的話,獨往獨來,也沒別人理你。」

  齊勒銘道:「好,這倒合我脾胃。」

  湯懷義道:「不過你既然要找飛天神龍比試,倘若有了這個機會,也得有人通知你才行。亦即是說恐怕你最少要和穆統領、剪大先生他們見一次面。」

  此時他們正站在河邊邊說邊走,齊勒銘沒有立即回答,卻彎下腰掏水洗臉。臨流照影,不由得心頭苦笑,暗自想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誰認得我是當年的齊大少爺?」原來他是在二十年前與穆志遙和剪大先生都見過一兩次面的。不過二十年前,他是個翩翩少年,如今則是傷疤滿面、形容枯槁的江湖客了。

  湯懷義道:「齊兄,我知道你不喜歡結交名人,但見一見面也無妨吧?」

  齊勒銘這才抬走頭來,笑道:「為了你的緣故,我就破一次例吧,讓他們把我當作普普通通的江湖朋友好了。」

  湯懷義道:「好,那咱們這就走吧。這點銀子,你拿去作路上零用。」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和你一起,我還愁沒有吃喝使用嗎,走吧!」心中微有內疚,暗自想道:「湯懷義這個人雖然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這次他以為是利用我,卻不知是我利用他,唉,為了我女兒,找不能不保護衛天元這個小子,必要時說不得也只好連累他了。」

  齊勒銘是希望到了京師可以找得著衛天元。

  他的女兒則是希望一回到家中就可以見著衛天元。

  齊勒銘是否得遂心願,尚未知道結果。齊漱玉的希望卻落空了。

  她和楚天舒、姜雪君二人回到家中,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丁大叔。

  齊漱玉一抵家門,就看見了丁大叔出現在她的面前,倒是有點意外的感覺,怔了一怔,說道:「丁大叔,想不到你這樣快就回到家裡來。那日你不是說還有私事料理,要遲三五天才能回家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本來要找一位朋友的,不巧那位朋友已經出門去了,所以我就趕快回家啦。」

  齊漱玉道:「原來如此。那麼元哥呢,為何不見他?」

  丁勃說道:「衛少爺尚未回來。」

  齊漱玉頓足道:「沒有道理,沒有道理!他怎能尚未回家?」

  丁勃笑道:「小姐,你別著急,見過爺爺再說吧。」

  「玉兒,你回來了!」

  「啊,小姐,你回來啦!」

  一個是齊漱玉的爺爺,一個是老僕人王媽。王媽是齊漱玉母親的奶娘,齊漱玉的母親雖然早已離開,她卻始終留在齊家。

  兩個人都是人未到,聲先到。王媽的聲音更多喜悅,她三步並作兩步,倒是比齊漱玉的爺爺先到堂前。

  突然,她好像碰著什麼奇怪的事似的,笑容頓斂,目光停留在楚天舒的身上。

  她睜大眼睛,擎開了喉嚨,想叫,又叫不出來!

  她這奇怪的神清楚天舒當然注意到了,不禁也是大為奇怪,「為什麼她看見我竟似如遇鬼魅一股,吃驚成這個樣子?」

  心念未已,齊燕然亦已出來了。

  齊漱玉叫道:「爺爺!」但她的爺爺並沒看著她,就像王媽一樣,爺爺的目光也是注視著楚天舒。

  齊漱玉笑道:「爺爺,我給你請來了兩位客人。這位楚大哥,他的父親正是揚州大俠……」

  齊燕然業已恢復正常,微微一笑,說道:「用不著你給我介紹了。你這兩位客人,丁大叔早已和我說過啦。楚公子,令尊我雖然沒有見過,亦是早已聞名的了。多謝你送我的孫女兒回家。」

  他對楚天舒的態度雖然客氣,但客氣得令人感覺不大自然。楚天舒不禁又是心頭一跳,暗自想道:「漱玉說她的爺爺和我的父親是忘年之交,情形可不大像呀!」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連忙替自己圓謊。

  「爺爺,你不是常常和我談起揚州楚大俠的麼,你說在後輩的少年少俠之中,應推揚州楚勁松第一,我沒記錯吧?這話我都已經告訴楚大哥了,原來他的爹爹也常常和他提及你的。」

  齊燕然冷冷說道:「沒錯,沒錯,如此說來,我和令尊確實算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這兩句話是面向著楚天舒說的。

  其實楚天舒並沒有和齊漱玉說過那樣的話,他只是說過從父親的口中早已知道她的爺爺是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但亦僅一次,並非常常。

  此刻他想起的倒是父親告誡他要避開齊燕然、甚至要避免和齊家的人結交的話了。他暗自想道:「齊漱玉為什麼要將我的言語誇大呢?看來她是有意要替她的爺爺和我套上交清。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莫非事實的真相剛好相反?說不定爹爹正是和他們齊家有仇?」

  他心裡猜疑不定,卻不知齊燕然比他還更吃驚。

  原來稱讚楚勁松是少年英俠那句話,齊燕然不錯是曾說過,但卻不是和孫女說的,是和丁勃說的。是十多年前,丁勃第一次告訴他,探得他的媳婦是逃往揚州楚家的時候說的。那時齊漱玉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齊燕然暗自想道:「原來我和丁勃說的話,給這小鬼頭偷聽去了,唉,卻不知她聽到了多少?她一向喜歡元兒,該不會突然變心,轉而喜歡楚勁松的兒子吧,不過看來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的母親是在楚家吧?否則她也不會對一楚天舒這樣親熱了。」

  兩人各懷心事,說了幾句客氣話後,一時間倒是沒什麼活好說了。

  王媽卻忽地「啊」的一聲叫起來,說道:「原來這位楚少爺是揚州楚大俠的公子,怪、怪不得……」

  丁勃忙道:「王媽,你怎麼啦?老爺和客人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兒!」

  楚天舒微笑道:「怪不得什麼?」

  王媽道:「怪不得你的武功這樣好。」楚天舒道:「你又怎麼知道我的武功好是不好?」王媽說道:「是老丁告訴我的。」丁勃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好在我沒說楚少爺的壞話,王媽你也忒多嘴了。」

  王媽卻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責備,她仍然目不轉睛的在看著楚天舒,看看楚天舒,又看看齊漱玉。

  時光倒流,王媽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江南煙花三月的揚州。

  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雙情侶。她在偷看他們幽會。男的是揚州武學世家楚少爺,女的是她的「小姐」莊英男。喝她奶汁長大的小姐,名義是主僕,相處卻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煥發,男的神采飛揚,王媽也在分享他們的歡樂。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屬,那該多好!」

  「王媽!」一聲冷峻的呼喚,將她從幻夢中驚醒過來。

  是「老爺」在叫她,她接觸到齊燕然那像是夾著寒霜的目光,不覺打了個寒噤,全清醒了。

  「王媽,你把準備好的酒菜拿出來吧。呆在這裡幹嘛?」齊燕然道。

  王媽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入廚房。心中可在暗暗歎息:「玉兒長得像她母親一樣,這位楚公子也活脫就是當年的楚少爺。小姐在楚家不知過得怎麼樣,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兒女是不能像他們那樣再有孽緣了。」

  她走出客廳,仍然聽到齊漱玉銀鈴似的笑聲。

  齊漱玉在繼續剛才的話題,笑著說道:「爺爺,你的話我沒記錯,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應該修改了。」

  「哦,是哪一句?」齊燕然道。

  齊漱玉笑道:「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應該是這位楚大哥了。」

  齊燕然哈哈笑道:「這個當然,那句話是我十多年前說的,如今楚賢侄的令尊早已成為名滿天下的揚州大俠,『後輩少年英俠』的稱號,做老子的是該讓給做兒子的了。」

  齊漱玉道:「楚大哥這次幫了我不少忙呢,爺爺你別瞧他年紀輕輕,他的武功已經比我高明得多,他幫了我許多忙,我慢慢告訴你。」

  齊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當然是高明的了。還用得上你說。」對楚天舒似乎親熱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覺得到他的強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強笑道:「老前輩太誇獎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俠』這頂高帽子更不敢當。依我看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只有一個人當得起。」齊燕然聽得此言,倒是不覺一怔,說道:「哦,你認為是誰?」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孫衛天元。」

  齊燕然道:「哦,你們曾經見過面了?」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他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令孫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齊漱玉剛才給他戴的這頂高帽實乃違心之論。

  齊漱玉道:「我這位師哥武功是不錯的,未必遠勝於你,只能說是各有所長。不過,武功還在其次,論起江湖上的聲名,他可遠遠不及你了。」

  這話倒也是事實。不過齊漱玉說這話的意思,卻並非是要貶低衛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來她是希望祖父能夠看重她請來的客人,故而有意對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經隱隱感覺得到,她的祖父雖然在表面上對楚天舒甚為客氣,但這股「客氣」卻正是大違祖父的常態的。)二來她也想借此作個「引子」,把話題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卻尚未明確表示要為她的元哥出頭。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歎了口氣道:「漱兒這句話倒說得對,稱得上『英俠』的人,自當以『俠』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為如何,但聽說他在江湖上已混得個『魔頭』的稱號。尤其這一次他在洛陽鬧出的事情,聽說連剪大先生也得罪了。」

  齊漱玉道:「元哥在洛陽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覺得有什麼過份,他得罪剪大先生更不是他的過錯。剪大先生是何等樣人,爺爺,恐怕你還不知道呢。」

  齊燕然道:「我與剪大先生相交數十年,怎會不知道他的為人。你這樣說,難道你以為他是壞人嗎?」

  齊漱玉道:「何止只是壞人,簡直是個大奸大惡的偽君於。不信,你可以問這位姜姐姐。」

  齊燕然道:「對啦,我只顧和你說話,倒是不覺冷落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說過,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剪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關係的嗎?」

  姜雪君咬牙道:「他和當年在萊蕪發生那件案子是否有關,我不知道,但我已經知道他是我的殺母仇人。我的母親就是最近在洛陽被他暗殺的。」

  齊燕然吃一驚,道:「哦,剪大先生竟會幹出這等卑鄙的事?」

  姜雪君道:「老前輩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細告訴你,但說來話長……」

  剛說到這裡,王媽已是把酒菜揣出來了。

  齊燕然道:「既然說來話長,那就留待明天說吧。今天是個應該高興的日子,我不想聽到今我不開心的事。王媽的烹調功夫是正宗的淮揚幫手藝,如果她改行的話,可以做第一流的廚師,這酒是老丁釀的,也很不錯,咱們先喝酒吧。」

  姜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裡想道:「和剪大先生是幾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他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麼傷心!也怪不得他不願意在這家人相聚的日子聽到我說剪大先生的壞話了。」想到剪大先生沽名釣譽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騙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都這樣相信他,不覺有點不寒而慄。

  王媽都是眉開眼笑,說道:「楚少爺是揚州的世家公子,老爺,你誇讚我會做他家鄉的小菜,這不是孔夫子面前賣文章嗎?」驀地想起:「但老爺這麼一說,豈不是洩了我底了?不知這位楚少爺會不會因此而對我起了起疑?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我總不能讓他和玉丫頭重蹈他們父母的覆轍。就算他知道我的來歷又怎麼樣,他不問我,我也應該告訴他的!」原來由於齊漱玉剛才故意對楚天舒表示親熱的那些說話給她聽見,她是更加為齊漱玉擔憂了。

  丁勃見她面色陰晴不定,生怕她又說出不中聽的話來,忙道:「王媽,這裡用不著你伺候了,你回廚房去吃飯吧。」

  齊燕然舉起酒杯,說道:「難得兩位稀客登門,請你們不要老是記著我的年齡,我喜歡大家都不要有甚拘束,痛痛快快的喝酒。」

  姜雪君道:「請老前輩原諒,我不會喝酒。」

  齊燕然道:「好,那麼你隨量好了。楚世兄,你是武學世家,令尊交遊廣闊,你一定酒量很好了。來,來,我不和你客氣,你陪我喝酒。」

  楚天舒道:「晚輩酒量普通,不過難得齊老高興,晚輩奉陪幾杯就是。」

  齊燕然一口氣喝了六七杯酒,楚天舒也陪他喝了三杯。齊燕然沒有說話,楚天舒也不敢隨便開口。說是「要痛痛快快喝酒」,倒變成了像是喝「悶酒」了。

  齊漱玉忽道:「爺爺,你別盡顧喝酒呀!」

  齊燕然霍然一省,笑道:「對啦,玉丫頭,你好像一進家門就發脾氣,我聽得你說什麼『沒有這個道理』,你是說誰沒有道理,我還未曾問你呢。」

  齊漱玉道:「我說的不是人。」

  齊燕然道:「哦,那是什麼事情惹得你如此煩躁?」

  齊漱玉噘著小嘴兒道:「爺爺,你是明知故問。」

  齊燕然笑道:「原來如此。但玉丫頭,你為何認為你的元哥尚未回來就是不合道理呢?」

  齊漱玉道:「因為他走得比我快,他應該是早已回到家裡的了。」

  齊燕然似乎吃了一驚,笑容收斂了。他放下酒杯,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不是在洛陽城外分手,他叫你先回家的麼?你怎知他不是仍然留在洛陽?」

  齊漱玉道:「因為我昨晚才見過他。」

  齊燕然詫道:「那你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回來?」

  齊漱玉道:「我留不著他。不,我還沒有張開眼睛他就走了。」

  齊燕然失笑道:「如此說來,你其實是還沒有見著他。」

  齊漱玉道:「但我知道那個人一定是他,否則他不會對我那樣溫柔。而且,假如那人是含有敵意的話,他早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殺了。」

  齊燕然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你說清楚點!」

  齊漱玉把昨晚的舟中奇遇一五一十告訴爺爺。

  齊燕然聽罷,沉思半晌,問道:「你當真感覺得到他在撫摸你的頭髮?」

  齊漱玉面上一紅,說道:「我還聽到他的呼吸呢,他的臉幾乎貼到我的臉上。」

  齊燕然面色蒼白,拿著酒杯的手指在顫抖,似乎是懷著莫名的恐懼,但也似乎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人了。

  齊漱玉覺得奇怪,說道:「爺爺難道你以為不是元哥,是敵人?」

  齊燕然道:「那人是決計不會傷害你的。但是否天元,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那人是誰,但卻不能告訴孫女那人是誰。

  齊漱玉道:「爺爺,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既然那人決計不會傷害我。不是元哥,還能是誰?」

  齊燕然頹然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是我老糊塗了。」說罷,大杯大杯喝酒。齊漱玉覺得爺爺的話不合情理,不禁也以為他是喝酒過多,以至說話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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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5)

  楚天舒放下酒杯,說:「請恕晚輩量淺,不能奉陪了。」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對,我是有點老糊塗了,你旅途勞頓,是該早些歇息才好。我不勉強你喝酒了,吃。」

  楚天舒道:「我已經吃飽了。」

  齊燕然道:「好,老丁,那麼你帶他去歇息。客房收拾好了沒有?」丁勃說道:「收拾好了。這位姜姑娘……」齊漱玉道:「姜姐姐和我同房,用不著你們安排了。」

  丁勃便站了起身,說道:「楚少爺,請隨我來。」

  齊燕然道:「老丁,待會兒你陪我喝酒,我還沒有喝夠。」丁勃說道:「是,是。」心裡明白,齊燕然是有話要和他說,決非只是要他作個酒伴那樣簡單。

  楚天舒雖有幾分酒意,可沒有醉,頭腦還是清醒得很。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他是聰明人,齊家的人,除了齊漱玉之外,對他的那種特殊態度,自是不能不令他有異樣的感覺。

  他感覺得到,齊燕然的內心是並不歡迎他的,但又不像對他懷有敵意。

  「爹爹和他從沒有見過面,按說是不應該結有什麼梁子的吧?但江湖上的事情牽籐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糾纏不清,那也難說得很。唉,早知不受歡迎,還是不來的好。」

  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地察覺有人到了窗外,似乎正在輕輕推開窗門。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家裡,外面的江湖人物,料想不會有誰敢於這麼大膽,擅自闖進他的家裡來的。難道來的就是他本人?他三更半夜來作什麼呢?」

  楚大舒的膽子再大,也是不覺流出冷汗了。

  假如來人對他含有敵意,莫說來的是齊燕然本人,朗使來的只是丁勃,憑他的武功,也是決計抵擋不了。

  他自知本領相差太遠,只好閉上眼睛,放棄抵抗的念頭,假裝熟睡,聽天由命了。

  窗子推開,那個人跳進來,腳尖落地,聲音輕得好像靈貓捕鼠一樣。這人的輕功顯然不差。

  但楚天舒卻已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是齊燕然了。齊燕然的輕功是應該比這個人更好的。他估計多半會是丁勃。

  楚天舒捏著一把冷汗,那個人已是走到他的床前了。他聽得見好似炒豆一樣的「卜卜」聲響。

  這種聲響,假如是給普通人聽見,或許不會特別注意,但聽在楚天舒耳中卻是令他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便知,這是外功高手緊握拳頭時的骨節作響。

  這是準備重拳出擊之前的運功!

  這個人站在他的床前,準備重拳出擊,為的什麼,不問可知,是要取他性命了!

  是抵抗還是束手待斃?在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這個人敢來殺他,自必是奉了齊燕然之命,出手抵抗,只伯苦頭吃得更多。武功高明的人,要把對方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麼難道就束手待斃嗎?

  楚天舒主意尚未打定,忽呼得那人歎了口氣,輕輕說出兩個字來:「不能!」

  聲音蒼老沙啞,他是誰呢?只聽見這兩個字,楚天舒還聽不出來。

  但那個人的意思,楚天舒則是明白了。整句話一定是「不能殺他」這四個字,那個人省略了一半。

  就在此時,楚天舒只覺眼睛一亮,那個人已是把桌子上的油燈點燃了。

  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不是丁勃,是王媽。

  王媽坐下,面對他這張床,突然把手一揚。

  這霎那間,楚天舒嚇得幾乎要跳起來,只道王媽是在發暗器取他性命。

  沒有暗器。但這張床卻忽然搖動。

  原來王媽是發了一記劈空掌,以劈空掌力將他「喚醒」。

  「楚少爺,請起來吧!」王媽說道。

  楚天舒裝作被驚醒的模樣,披衣下床,睜大一雙眼睛盯著王媽。

  王媽冷冷說道:「楚少爺,別害怕。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

  「請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家的小姐?」

  楚天舒道:「你半夜三更,來到我的房中,為的就是問這句嗎?」

  王媽說道:「不錯。我就是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這句話,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楚天舒笑道:「這句話其實你是用不著問的。假如我討厭你們的小姐,我也不會接受她的邀請,來做她的客人了。」

  王媽道:「我說的喜歡,不是這個意思!」

  楚天舒道:「那是什麼意思?」

  玉媽哼一聲道:「你不必裝蒜,我乾脆跟你說吧,你是不是想娶她做老婆?」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你不知道你家的小姐喜歡的是衛少爺?」

  王媽板起臉孔道:「不准笑,我和你說的是正經話。不錯,我們的小姐和衛少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現在衛少爺給人誣為魔頭。你在江湖上的名聲則比他好得多。要是你用花言巧語哄她,她改變心意那也並不稀奇。所以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有那個念頭?」

  楚天舒道:「好,那我就正正經經回答你,不管你家的小姐是否仍然喜歡衛天元,我壓根兒就沒動過娶她為妻的念頭。」

  王媽說道:「你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人?」

  楚無舒道:「你問得太多了吧?這是我私人的事情,似乎不必告訴你。」

  王媽說道:「我只想知道,假如你現在尚未有心上人,你對我們的小姐是否仍然只是把她當作普通朋友?」

  楚天舒道:「你這樣問我可以答覆你。我的答覆也仍是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王媽道:「此話當真?」

  楚天舒不覺著了惱,說道:「你為什麼老是疑心我打你家小姐的主意?」

  王媽說道:「我家的小姐也許還沒有你那位姜師妹長得那麼美,但我家的小姐可是有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

  楚天舒忍不住冷笑道:「原來你是以為我想要高攀你們齊家,那你可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好吧,為了讓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王媽見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這才似乎滿意,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不是我對你多疑,我只是恐怕你們做出不應該做的事情,所以寧可把這話說在前頭。」

  楚天舒道:「哦,假如我和你家的小姐結為夫婦,那就是不應該做的事麼?」

  王媽說道:「不錯!」

  楚天舒道:「為什麼?你別誤會我有這個野心,我只想知道其中道理!」

  王媽說道:「我只能這樣告訴你,假如你娶小姐為妻,對你們一家都是禍非福!」

  楚天舒心頭一震,忍不住再問:「為什麼?」

  王媽冷冷說道:「你也問得太多了!但你既然沒有這個念頭,那也無須多問了。我只希望你記得剛才說過的一句話。」

  楚天舒道:「是哪一句?」

  王媽說道:「明天就走!」

  楚天舒氣往上衝,說道:「我不會賴在你們齊家的,你要我現在就走也可以。」

  王媽笑道:「那也無須如此著急。」

  楚天舒道:「多謝你不是馬上趕我走,好,那麼請你走吧。我想睡一個好覺,明天才有精神走路。」

  但王媽卻不肯走。

  她遲疑半晌,忽地說道:「楚少爺,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請你讓我多留片刻。」

  楚天舒道:「那人是誰?」

  王媽說道:「聽說你的生母早已去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你要打聽的人就是我的繼母?」

  王媽沒有直接回答,點了點頭。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我的繼母一些什麼?」

  王媽說道:「她日子過得快活嗎?」

  楚天舒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

  王媽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問得沒有禮藐,我確實是關心她,想知道她快樂的時候多還是憂愁的時候多?」

  楚大舒道:「她是否過得快活,我不能替她回答。我只知道爹爹和她從來沒有吵過嘴,我也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一樣。」

  王媽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這麼說,她應該是過得快活的了。她有了兒女沒有?」

  楚天舒道:「我的異母妹妹今年已有十四歲了。」

  王媽說道:「她是不是仍然喜歡繡花?」

  楚天舒道:「我和妹妹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妹妹最喜歡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說道:「你不喜歡?」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我是男子,當然不敢穿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又問:「她還喜歡彈琴嗎?」

  楚天舒道:「咦,你倒好像很熟悉我的繼母。」

  王媽說道:「二十年前我服侍過她。」

  楚天舒心頭一跳,問道:「那時!是在齊家嗎?」

  王媽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裡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他尚未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的關係,但亦已略有所聞了。」

  她不敢說實話,遲疑片刻,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你繼母的奶媽,她一出生,就是由我服侍的。我來到齊家,那是以後的事。」她含糊其辭,但也並非說謊。

  楚天舒道:「請你告訴我,我的爹爹和繼母是否和你現在的主人相識?」

  王媽說道:「楚少爺,我求你一件事情。」

  答非所問。但楚天舒卻以為這是交換條件,便道:「好,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應你了。」

  王媽說道:「請你回去代我問候小姐。啊,你別發愕,我說的『小姐』就是你的繼母。從小我就這樣稱呼她的,我叫她做小姐,她的女兒我也叫做小姐。」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她的女兒?」

  王媽驀然一省,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你不是說你已經有了個十四歲的妹妹嗎?要是我見著你的妹妹,我當然也還是叫她小姐的。」

  這個解釋倒還可以勉強自圓其說,楚天舒雖然心有所疑,卻也不便再問下去。

  王媽繼續說道:「請你告訴你繼母,我非常掛念她,就只怕今生不能見著她。這個盒子,請你帶給她。」

  楚天舒道:「盒子裡面是什麼東西?王媽,你別見怪,我要先問個清楚……」

  王媽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你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湖上的險詐想必你也經歷得多了,凡事多加小心,這是應該的,我不騙你,我打開給你看吧。這些都是小姐喜歡的繡花圖樣,我給她保藏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另外藏有一份,攜往你家?但你若是肯替我辦到物歸原主,我也總算是對小姐盡了一份心事。」

  這份感情已經不僅僅是主僕的感情了,楚天舒甚為感動,說道:「好,我答應你,一定替你送到。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王媽說道:「告訴你什麼?」

  楚天舒道:「我的繼母和漱玉的爹爹,兩家是否有點親友關係?」

  王媽說道:「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怎能不知道?咦,你……」

  王媽突然從窗口跳了出去,聲音從窗外傳來:「楚少爺,你不必多問,明天趕快走吧!」

  楚天舒哪裡還能睡得著覺,他索性獨對孤燈,等候天明。

  方籟俱寂!但在他的心中卻是波瀾疊起,絲毫不能平靜。

  他已經隱隱猜想得到,他家和齊家一定有點不尋常的關係。關鍵的人物,可能就是他的繼母。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屋頂似有衣襟帶風之聲掠過。他心頭一跳,莫非是王媽又再回來?他以為王媽在經過考慮之後,改變主意,願意對他說出真話了。

  「王媽!」他叫了一聲。但王媽並沒進來,衣襟帶鳳之聲反而去得遠了。

  「不是王媽,難道是姜師妹?」他從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姜雪君也可能有同樣的遭遇。「莫非姜師妹也給王媽下了逐客令,想來和我商量,卻又不便踏進我的臥房。」

  胡思亂想往往會令得聰明的人變成愚蠢,他也不想姜雪君是和齊漱玉同房,王媽想趕她走,也不能當著小姐的面前來說。

  他不假思索就跑出去。

  月光下忽見樹枝無風自搖。

  他踏進花叢中,只道姜雪君躲在裡面。

  忽聽得有人說道:「楚少爺,你的雅興可真不小,三更過了都還未睡,卻來月下賞花?」

  他回頭一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丁勃。

  他面上一紅,說道:「我睡不著覺,出來走走。」

  丁勃緩緩說道:「楚少爺,你是有什麼心事嗎?」

  「沒、沒有!大叔,你為何這樣問我?」他以為丁勃是來監視他的,忍不住反問丁勃。

  丁勃笑道:「沒什麼。不過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對楚少爺說?」

  「你盡說無妨。」楚天舒當然這樣回答。

  丁勃慢茶斯理的說道:「楚少爺,這次你護送我們小姐,我們的老爺很感激你。不過,楚少爺,你離家很久了吧?」

  「快兩個月了。」楚天舒道。

  「那麼,楚少爺,你似乎也該早日回家省親了。」丁勃說道。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有氣,說道:「你是替主人來下逐客令麼?」

  丁勃說道:「楚少爺,你莫誤會,這只是我的意思。我是下人,不懂說話。不過我可是為你著想,這才勸你早日回家。」

  楚天舒的氣平了一些,說道:「丁大叔,你這樣稱呼,我可擔當不起。我知道你是家父的朋友,你要我回家,自必是有原故。我只希望你能夠坦白的告訴我。」

  丁勃說道:「你是小姐的客人,我是齊家的奴僕,你來到這裡,你也就是主子的身份了,我還怎能妄自高攀?」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若還這樣說,我只有向你磕頭。」

  丁勃輕輕一托,楚天舒不由自己的挺直了腰。丁勃說道:「好吧,多謝你不把我當作下人,那我就和你直說了吧。令尊此刻恐怕正在等著你回去。」

  楚天舒詫道:「你怎麼知道?」

  丁勃說道:「我猜他要出遠門一趟。」

  楚天舒更為奇怪,說道:「你猜?你只是憑猜想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過令尊了,當然不會是他告訴我的。」

  楚天舒道:「那麼,你之猜想有何根據?」

  丁勃說道:「沒有什麼根據。不過我知道我一定猜得不錯!」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會諸葛神算嗎?」當然這是一句帶著嘲諷意味的說話,想激丁勃把真話說出來。

  丁勃說道:「你回到家裡,告訴令尊,說是我勸你回去的,再問他是否要出遠門,你就知道我的預測靈不靈。我言盡於此,楚少爺,你莫怪我故弄玄虛,雖然這並非天機不可洩漏,但卻不宜由我告訴你。」

  楚天舒道:「那麼我應該間誰?」

  丁勃說道:「應該問你的爹爹,至於令尊會不會告訴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楚天舒道:「丁大叔,我心裡藏著這個悶葫蘆,恐怕等不及回到家中已經悶死了。」

  丁勃說道:「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只能告訴你,你留在這裡,對你是禍非福,甚至會禍延你的爹爹!」

  「是禍非福」這四個字,王媽也曾對他說過的。但王媽的口氣可還沒有丁勃這樣厲害,涉及了他的父親。正是:

  禍患須防來不測,勸君早日返家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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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1)

  丁勃的口氣說得這樣肯定,就好像是說太陽一定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是必然的結果,而不是單純的「預測」了。——假如他不聽丁勃的勸告回家的話,他們父子就必將遭受禍殃。

  聽到這樣的口氣,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驚,但另一方面心裡也是著實不服。

  他冷冷說道:「丁大叔,我只想多問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後,將你這番話告訴爹爹,爹爹方始會出遠門?」

  丁勃說道:「不錯。」

  楚天舒再問:「那麼,是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就會有人與我父子為難?甚至我聽了你的話回家,我爹爹為了害怕這個人,也要出門避禍。」

  丁勃說道:「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反正你回到家裡就會明白;要是令尊認為可以告訴你的話,他自然會告訴你。」

  丁勃沒有正面答覆,但沒有正面答覆,已是等於默認。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來對人和氣,恆他也是從來不受別人威脅的!哼,要殺我容易,要把我的爹爹嚇倒,恐怕就沒那麼容易!」

  要知他的父親楚勁松,早已名列當世一流高手之內。武功勝得過他的實是寥寥無幾。楚天舒心裡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恐怕也沒有把握能夠降禍我的爹爹!就是能夠,我的爹爹也不會給他們嚇倒!」

  丁勃對他的冷笑卻似聽而不聞,半晌說道:「楚少爺,你是不是想和我賭這口氣,偏偏要留下來呢?我勸你還是不要賭氣的好!」

  楚天舒驀地說道:「好,我明白了。這口氣我不會和你賭的。」

  丁勃倒是不覺一怔,說道:「你明白什麼?」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錯,我的爹爹什麼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說的是誰?」

  這次輪到楚天舒沒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他的父親確實是害怕齊燕然的。小時候,他偷聽父親和繼母的談話,那時他已經聽得出父親對這個齊老頭子是懷有戒懼之心了。他自以為猜得不錯,其他的疑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說出來,原來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當然不能說出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團,他也找到了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只要是他孫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當作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他要把孫女許配給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心愛徒孫。他不能容許有一個他認為可能被他孫女愛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裡,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接著再想:「雖然我知道爹爹和齊燕然結下什麼冤仇,但爹爹要我避開齊家的人,顯而易見,縱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難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不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為難,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歡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最擔憂的,當然是我『勾引』他的孫女。

  「丁大叔的口氣其實明顯不過,假如我不識相,繼續留在齊家,齊老頭兒走將對我不利,齊老頭兒行事但憑好惡,早已聞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禍及我的爹爹,這話恐怕也不能只當作是虛聲恫嚇。」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當作我是給他嚇倒吧!」

  想到此處,楚天舒滿腔氣憤,不答丁勃的話,轉身就走。

  丁勃追上來道:「楚少爺,你別胡思亂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爺,你不明白的,你……」

  話聲突然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楚天舒突然似覺微風颯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來,胸口一麻,隱約聽得丁勃一聲驚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恢復了一點知覺,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睜不開來。

  他有著一種異異的感覺,似有一股熱氣從他背心直透進去,流轉全身。

  雖然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他畢竟是個武學行家,稍稍恢復一兩分知覺之後,便即想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氣,以上乘內功輸入他的體內,他漸漸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記得自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餵了劇毒的,唉,想不到齊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殺我。只不知這個能夠從他的手中將我救出去的人是誰。」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老爺,你也該歇歇了,這半枝香時刻下來,你只怕已經耗損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聲音。

  楚天舒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丁勃喚他老爺,難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齊燕然?」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的聲音說道:「耗損一點功力算得了什麼,只要能夠保全他的性命,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願意!」

  事實與猜測剛剛相反:「卑鄙的兇手」變成了願意捨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驚奇不已:「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齊燕然或許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但他和丁勃繼續所說的話,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答覆他的疑問似的。

  「我是抱著贖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雖然打傷他的人不是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楚天舒聽得越發驚疑了。

  從語氣聽來,這個暗算他的人,齊燕然不僅知道是誰,而且一定有親密關係。

  「這只有一個可能,用暗器打我那個人是他的孫女兒。因為只有齊漱玉是他唯一的親人!但齊漱玉又怎會暗算於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剛剛想到齊漱玉,齊漱玉就進來了。

  齊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經好了麼?」

  齊燕然道:「雖然不能立即痊癒,但爺爺可以對你保證,他己無性命之憂了。」他是喘著氣說話的。

  齊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偎著爺爺,眉開眼笑的說道:「爺爺,你真好。好爺爺,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燕然笑道:「你一誇讚爺爺,爺爺就知道你沒安著好心眼了,好,說吧,你又有什麼事情要麻煩我?」

  齊漱玉道:「爺爺,這件事情可並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聲名的!」

  齊燕然道:「哦,有這麼嚴重?」

  齊漱玉道:「爺爺,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說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裡,竟然有人敢跑來行兇,要是你不把兇手抓回來,你說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盡喪!」

  齊燕然道:「我正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聲名。」

  齊漱玉頓足道:「爺爺,我不許你這樣說,你一點也不老。今年你不過七十歲,最少還可以活三十年!」

  齊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嗎?」

  齊漱玉道:「爺爺,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你不在乎聲名,我可在乎。要是連兇手都不知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頭來?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我在人前也會矮了半截。」

  齊燕然這才說道:「爺爺是哄你的,你是唯們家的公主,你要爺爺做的事情,爺爺敢不盡力的。不過我只能答應你盡力查窮此事,不能擔保一定捉得到兇手。」

  齊漱玉道:「爺爺,只要你肯出頭,用不著你親手擒凶,多少武稱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也會幫你忙的。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兇手。」

  齊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趕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經脫險的喜訊,告訴你的姜姐姐吧,也好讓她放心。」

  齊漱玉道:「是呀,姜姐姐這兩天飯都吃不下了呢,剛才我還看她偷偷在哭。」

  齊燕然道:「真的?」

  齊漱玉道:「當然是真的。爺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倆師兄妹是彼此相愛的呀!」

  齊燕然道:「那爺爺就放心了!」

  齊漱玉聽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麼?」

  齊燕然道:「放心我的孫女兒不會給人搶去呀。好啦,別在這裡纏爺爺了。你的姜姐姐等你已經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聽了他們對話,心中不覺也是起了同樣疑問:「那兇手是誰?」

  齊燕然目送孫女的背影走入後院,喟然歎道:「她爹年輕的時候,給我管教得十分嚴厲,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個逆子來,或許就是因此,我對玉丫頭又太過寵她了。但好在她看來似乎尚未給我寵壞。」

  丁勃站在一旁,聽他提起自己的兒子,不敢搭話。

  齊燕然忽然說道:「老丁,那個行兇的人是誰,現在你總該告訴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驚,訕訕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說!」

  丁勃說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兇手跑得太快,我沒看見。」

  齊燕然道:「或許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沒有動過去追的念頭,你不敢去追,因為你心裡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裡害怕?」

  楚天舒也覺得齊燕然說得未免有點過份,心裡想道:「丁勃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他怎會害怕一個小賊。」

  齊燕然道:「不錯,我說你是心裡害怕。因為那個人不是你的仇敵,是你疼愛的人!」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你懷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嗎?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齊燕然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說你心裡害怕,你承不承認?」

  丁勃沒有回答,似是默認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我也相信你沒看見那個人的臉,因為由於你害怕的緣故,你不敢去追。不過你雖然沒有見著他,你的心裡是知道他是誰的。」

  丁勃仍然不作聲。齊燕然接下去說道:「你害怕認出了他,那時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你寧可裝作看不見,或者說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說至此處,齊燕然長長歎了口氣,澀聲說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瞞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驚:「畜牲」,齊燕然說的「畜牲」是誰?

  疑心剛起,答案已是從丁勃的口中說了出來。

  丁勃說道:「老爺,你是說中了我的心事。當時我的確害怕那人就是少爺。但現在我卻不相信是少爺所為了!」

  那時楚天舒本來已經可以張開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張開。因為他已經知道齊燕然所懷疑的兇手就正是他的兒子了!

  但獲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親不是早已死了嗎?她又沒有叔叔伯伯,齊燕然這個兒子是從哪裡來的?」

  他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齊老頭兒說是抱著贖罪的心情救我!」

  只聽得齊燕然哼了一聲,問丁勃道:「你憑什麼相信不是這畜牲所為?」

  丁勃說道:「第一,少爺不會有那種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爺也不會是幹出這種卑鄙事情的人!」

  齊燕然怒聲斥道:「你還要替這畜牲辯護,他做的壞事還不夠多麼?當年武當的四大弟子他都敢殺,何況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並沒有給主人的斥罵嚇倒,繼續說道:「少爺的心地本來並不太壞,當年誤入歧途,純是誤交匪人所至,前幾天老奴才見過他,雖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卻是隱隱感覺得到,他是有點悔過的念頭了。」

  齊燕然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並無事實作證。」

  丁勃說道:「但那暗器卻分明不是少爺的!」

  齊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針拿給我看。」

  那枚毒針是用磁石從楚天舒的傷口吸出來的,還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擦洗乾淨,拈到齊燕然跟前。那枚毒針製作極為精巧,針腹中空,小小一枚針分成三節,由於是用不同的毒藥淬煉,呈現三種不同的顏色。

  齊燕然道:「老丁,你見多識廣,你說這是誰家的暗器?」

  丁勃說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針。」

  齊燕然道:「這種暗器雖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卻並非唐家之物。」

  丁勃問道:「那是誰家的?」

  齊燕然道:「是陝西穆家的。」

  丁勃詫道:「恕我孤陋寡聞,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卻沒聽說暗器名家之中有姓穆的人。」

  齊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個秘密,唐家不願張揚,當時你又遠在遼東,也難怪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爺可以告訴我嗎?」

  齊燕然道:「對別人我不能說,對你當然可以例外。事情是這樣的——」

  「你不必問這樁事情是發生在哪個年代,也無須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總之男主角是唐家的人,我們就稱他為唐公子吧。唐家的獨門暗器據說有三十三種之多,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千變萬化,複雜之極,唐家子弟,從小苦練,往往練了幾十年,也是僅得十之一二。這位唐公子資質特佳,不到二十歲便已精通十八種暗器,在唐家可說是前無古人。他二十歲成親,妻子也是武林名門之女,門當戶對,女貌郎才,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好夫妻?但卻又有誰知,他們其實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問道:「這卻又是為了什麼?」

  齊燕然道:「這位唐公子耽於練武,未免冷落妻房。內裡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知的原因,據說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聲說道:「那麼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於室了?」

  齊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門,知書識禮,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親友都誇讚她的賢慧。」

  丁勃聽出一點苗頭,說道:「死後的聲名呢?」

  齊燕然道:「你別心急,故事應該順序說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比父親還更聰明,十六歲就練成了二十種暗器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對這兒子極之疼愛。」

  「但疼愛是一回事,這個兒子的誕生,卻也給他帶來了一根刺,插在心頭的刺。這個兒子長得並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說道:「兒女只像母親,不像父親,那也是常有的事。」

  齊燕然道:「不錯,所以親友們倒是無人閒話,但唐公子的心裡卻是不能沒有懷疑。而且親友是因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為人才沒閒話的,外面的人則已有點風言風語了。這風言風語,也免不了傳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懷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極厚的、曾經當過御醫的大國手。大國手給他檢驗的結果,證實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夠生兒子的。」

  丁勃「啊呀」一聲,說道:「唐家名重武林,鬧出了這種事情,這、這可怎生收拾?」

  齊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質問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當下和盤托出,直認是和他的一個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說道:「唐夫人敢於這樣直言不諱,她是算準了丈夫會原諒她嗎?」

  齊燕然道:「不,她並不求她丈夫原諒,她事先已經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煉暗器的毒藥,到了發作之時,已經無藥可解。唐公子怒氣尚未發作出來,只見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對他也並非全無好處,倒是不覺怒氣全消了,說道:『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對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兒子一條生路。」

  丁勃說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齊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說道:「如果是為了安慰妻子,讓妻子去得安心,他是應該在她臨死之前答允她的。不過,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說真話,那就恐怕難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規矩極嚴,暗器是不傳外姓的,紙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殺之後,這件醜事終須會揭發出來。即使唐公子不殺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決計放不過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姦,這是誰也難以忍受的。唐公子自必要殺那姦夫洩憤,但殺了孩子的父親,又怎能不害怕這孩子將來報復?

  「像唐公子這樣的身份,他是應該一諾千金的,所,以我實在難猜唐公子會不會只是為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話騙她?」

  齊燕然道:「不錯,唐公子當時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說這樣,因此,他沒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時她已是奄奄一息,但還是極力支撐,說出了最後兩句話。

  「她說:我知道你痛恨你這朋友,但不用你去殺他……下面的話她的丈夫已經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只覺她的嘴唇已經冰冷,或許她已經說完所要說的,或許她沒有說完,但總之是死了。」

  丁勃說道:「唐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莫非她自己業已殺了情夫?」

  齊燕然道:「這次你猜錯了。還是讓我把故事說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這兩句話,忽聽得有人敲門叫喚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蓋妻子的屍體,叫他的兒子,不,他名義上的兒子進來,說道:『你媽媽剛睡著了。你小聲點說,別吵醒她。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孩子道:『我剛剛從穆伯伯家裡回來。』唐穆兩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來是不會令他驚異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臨終說的那句話一疑雲大起,立即問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禮物,叫我送給爹爹。說罷,把手上拿著的一個革囊交給父親。

  「唐公子道:是什麼禮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給我的。穆伯伯沒有告訴我,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動,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哦,不是穆伯伯親手交給你的嗎?

  「那孩子道:穆伯伯進內去拿禮物就沒有出來,爹爹因何有此一問?要知他是小輩身份,世伯要他攜帶禮物回家,本來也用不著親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沒什麼,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來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禮物是什麼,但父親不許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開,你猜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一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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