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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自已的小店裡度過一天,置身於自已的物品中,享受第一次招待會成功召開後所帶來的報償,這真是愜意極了。因此,安妮在當天中午帶著一盒瑪戈愛吃的巧克力餅乾來看她時,她迫不及待地將這種感受告訴了母親。
「真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發生了。」瑪戈貪婪地嚼了一口餅乾後說道,「這一整天顧客源源不斷,我到現在才有空閒。媽媽,我真的認為我有自己的事業了,我是說我希望一直有這樣的信心。在紅火的開張頭一天,我就差點這樣認為了,然而到星期六的晚上,」她閉上眼睛把剩下的餅乾扔進嘴裡,
「星期六晚上我我才真正相信了。」
「你幹得很好。」安妮啜飲著她在樓上廚房裡泡的茶。儘管她不滿意瑪戈喝了香檳——在中午喝香檳!——但她卻沒有異議。「你幹得很好,這些年來……」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虛度光陰,浪費時間和精力。」瑪戈聳了聳肩,「又要講螞蟻和蚱蜢的故事了吧,媽媽?」
安妮並沒有著惱,反而覺得有些好笑。「你從來沒有耐心聽那個故事,從不防患於未然,算是我這樣認為吧。」她站起來走到門口,往那精心裝修的化妝室撇了一眼。「現在看起來你到底在未雨綢繆了。」
「不,不是這句諺語,應該說『需要為發明之母』,或者也許該改為『絕望為發明之母』吧。」既然她想改過自新,正在著力做一個誠實的瑪戈,那不妨從現在做起。「我並沒有計劃這一切,媽媽,或是希望出現那一番經歷。」
安妮回過頭,細細地打量著女兒,她坐在豪華的乳白椅子上,倚著亮麗的粉紅靠墊。她的臉比以前柔和多了,安妮想,特別是眼睛和嘴唇周圍。她奇怪,瑪戈一直很注重自己臉蛋的,怎麼竟然沒注意到這一改變。
「你以前沒存心那樣做,」安妮最後說道,「可現在呢?」
「現在我要有計劃地運行,不,不對。」她又拿起一塊餅乾,像乾杯似的用它碰了碰酒杯。「我決心要讓它光彩奪目。普雷頓斯店要茁壯成長。再過一兩年,我將在喀美耳開一個分店。然後——誰知道呢?也許在舊金山開個格調高雅的小店,再到洛杉磯開個更加別緻的。」
「仍然在做夢嗎,瑪戈?」
「對,是的,仍然在做夢。仍然在漫遊,只不過地方不同了。」她把頭髮往後一掠,笑了笑,但有一點兒勉強。「大體看來,我還是原來的瑪戈。」
「不,你不是了。」安妮走過去,用手捧起女兒的下巴。「你不是以前的瑪戈了,但仍保留著我熟悉的一手養大的女孩的神態。你的根在哪裡呢?」她喃喃地說道,「你的祖父靠打魚為生,祖母在家擦地板,在大風裡用木製衣架來晾曬衣服。」她拿起瑪戈的手,打量著那纖長的手掌,和那佩著精巧指環的尖尖手指。「我母親的手有你兩隻手那麼大。寬大結實而又靈巧,跟我的一樣。」
她覺察到了瑪戈眼裡的詫異,那是因為她竟這樣自由自在地談論從未提過的人們。安妮開始意識到,那是由於自私,如果避免談起他們,她就不會因為遠離他們而深感傷害。
噢,是她錯了,安妮責怪自己,她對這個上帝賜於她的惟一的孩子犯下了嚴重的過失。而要糾正它她會感到痛苦,這也活該。
「我母親叫瑪格麗特。」她清清嗓子說道,「我以前從沒對你提過,因為她就在我離開愛爾蘭幾個月後去世了。在她生病時離開她,而且沒能回去向她告別,我覺得很內疚。我沒有對你或任何人說起過她,她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瑪戈此刻能幹什麼呢,除了說:「太不幸了,媽媽。」
「我對不起你——因為沒有對你講這個,沒早點告訴你,在她和你一起度過的短暫時光裡,她非常地寵愛你。」
「她——」瑪戈的疑問就在嘴邊,可她不敢說出口,害怕母親又會避開。
「她長得什麼樣?」安妮靜靜地一笑。「你小的時候常常纏著我問這樣的問題。後來就不再問了,因為我從不回答,我本應該回答你的。」
她轉過身去,走到精緻的窗簷板飾前,從那兒可以看到外面街道喧鬧的景象。她意識到,她的罪孽就是懦弱,太遷就自己。如果她所受的懲罰只是回憶帶來的痛苦,那真是太輕微的了。
「在我回答之前,我要告訴你,以前我沒說是因為我不想去回憶往事。」她悔恨地歎了口氣,又轉身走向女兒,「因為我覺得把你撫養成人比告訴你一螳故去的人和事重要得多。而那時你腦子裡總是裝滿了這樣那樣的事。」
瑪戈輕輕地碰了碰母親的手背。「她長得什麼樣?」
「她是個出色的女人,勤勞但不古板。她喜歡唱歌,幹活時常常哼唱。她熱愛花草,什麼都能種。她教導我們要為家庭、為自己而自豪,從不縱容孩子,對我們大家一視同仁。她總等著父親出海回來,那雙眼裡的神情直到我長大了才明白。」
「我的外祖父?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大塊頭,有一副大嗓門。他喜歡罵人,老惹我母親責怪他。」安妮嘴邊的笑容若隱若現。「他從海上回到家,渾身帶著海水、海魚和雪茄的味道,他會給我們講故事,非常動人的故事。」
安妮沉住氣,拂去桌上的幾粒餅屑。「我用母親的名字給你取的名。我父親在同母親調侃時就叫她瑪戈,儘管我在你身上看不見她的影子,甚至也看不出多少我的影子來。有時候那雙眼睛,」她接著說道,瑪戈在一旁瞪著眼靜靜地坐著出神,「不是說顏色,而是那形狀,顯出的那種固執的神情,卻正與我的一樣。但那眼睛的顏色是你父親的。他有一雙讓女人神魂顛倒的眼睛,那眼裡閃爍的光芒。上帝啊,那光芒能讓你目眩。」
「你從沒有說起過他。」
「那樣會讓我痛苦的。」安妮垂下手再次坐下,露出很疲倦的樣子。「我很痛苦才沒有對你講起,後來我養成了習慣。把他從你那兒奪走。我錯了,瑪戈,不該拒絕和你分享對他的回憶。我完全獨佔了他,」她顫抖地說道,「完全不留給你,我沒有把你的父親給你。」
瑪戈艱難地吸了口氣,胸前好像有什麼巨大的重壓。「我原來以為你不愛他呢。」
「不愛他?」安妮先是一驚,接著就大笑起來。」上帝啊,孩子,不愛他?我對他的愛多得自己的心都裝不下了,每次當我看著他時,我的心就像他捕魚回來扔在桌上的魚一樣跳得厲害。他喜歡把我抱起來四處旋轉,每當他這樣做的時候,我都要覺得眩暈,倒不是因為旋轉,而只是因為他身上的氣息,我仍然能夠聞到他的氣味,那種混著濕漉漉的羊毛和魚腥的男人的氣味。」
她試著去想像這一切,想像她年輕的母親大笑著,被粗壯的手臂摟在懷裡,渾身洋溢著狂野的愛情。「我以為……我猜想你是不得已才和他結婚的。」
「哦,當然我是不得已的。」安妮張口欲說,又停住了。眼睛睜大了。「噢,不得已。如果真有那種事,我父親早把他揍個半死了,不是他沒有提出過那種事,我的喬尼,」她很快地笑一笑,補充道,「他畢竟是個男人,也想啊。可我也有我的原則,雖然有些迫不及待,但我是以處女之身進入洞房的。」
「我不是——」瑪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定定神。「我不是他娶你的理由嗎?」
「我是他娶我的理由,」安妮有些自豪地說道,「你腦瓜裡竟然存有這種想法,而我到現在才意識到,我真有說不出的遺憾。」
「我以為——我奇怪……」心裡百感交集的時候,怎麼措辭呢?瑪戈琢磨道。「你那麼年輕,」她又開始說道,「又得在一個陌生的國家自己養活孩子。」
「你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個負擔,瑪戈,儘管在很多時候是一種考驗。」她補充說道,嘴角掛著一絲苦笑。「但從來不是負擔,你也絕不是什麼錯誤的產物,所以徹底地根除這種想法吧。瑪戈,我們必須結婚,因為我們彼此相愛,愛得死去活來。那麼甜蜜,狂熱,那麼年輕,所以你是我們甜蜜而狂熱的愛情的結晶。」
「哦,媽媽,我很遺憾。」
「遺憾?我在上帝賜予我的那四年裡所擁有的幸福,比一個更不幸的女人活上兩輩子所賺到的還多呢。」
「可是你失去了他。」
「是的,我失去了他,你也失去了父親。你和他呆的時間不多,但他是個慈祥的父親,天哪,他深深地愛你。他常常看你熟睡的樣子,愛用指尖撫摩你的臉,卻又擔心會劃破你似的,他看著你會笑得臉都要像裂開了。」她用一隻手捂上嘴,因為那一切歷歷在目,她仍然能夠清楚地想像出來,感覺出來。「我很抱歉從來沒告訴過你。」
「沒關係的。」她感覺胸口的壓力沒有了,但眼裡卻又充滿淚水。「沒什麼,媽媽,你現在不是告訴我了嗎。」
安妮把眼睛閉了一會兒。她又怎能說清那終生珍藏在心的愛情、歡樂和悲傷?「他愛我們,瑪戈,他是個仁慈的好人,為了我們,為將會出生的更多孩了,憧憬著未來。」她在口袋裡摸到一張紙巾,擦去了眼淚。「現在為這事哭真夠傻的,二十五年了呀。」
「這不傻。」對瑪戈來說,這是心靈的自白,既美麗又淒涼。若是在四分之一個世紀後還有悲傷的話,那麼也必定還有愛。甜蜜而狂熱的愛,更重要的是,持久的愛。「我們沒必要再談這個了。」
可是安妮搖搖頭,擦乾眼淚。她要把它談完,還給她的孩子,喬尼的孩子應有的權利。「當人們那天晚上從暴風雨中回來,噢,上帝,那是一一場可怕的暴風雨,風嗚嗚地刮著。閃電將天窄撕成了碎片。」她重新睜開眼睛,看著女兒。「我知道——雖然我不願意相信,但在他們告訴我以前我就知道他走了,因為在這兒,有東西不見了。」她用手摁住胸口。「不見了,我知道是他把我的那部分心靈給帶走的。我想沒有他我無法活下去,也知道離開了他我不想生活。」
安妮把手指緊緊地擰在一起,因為往後的話更難提及。「我已有了近三個月的身孕。」
「你——」瑪戈擦了擦眼淚。「你有了身孕?」
「我想為喬尼生個男孩。他說這太好了,因為我們已經有了一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兒。他在那天早晨向我倆一一吻別,先是你,再是我,接著他把手放在我懷著孩子的腹上,笑了起來。他再也沒有回來了。他們沒有找到他,所以我也沒能再看上他一眼。那天晚上,在那場風暴和痛苦中,我流產了,失去了喬尼和那個嬰兒,就只剩下了你。」
一個人怎樣面對這一切而繼續活下去?瑪戈想。這需要有多大的力量?「我希望我早就知道,」她握住母親擰在一起的雙手。 「我希望早就知道,媽媽,那我會盡量……聽話的。」
「不,別說傻話。」在這麼多年以後,安妮意識到,自己仍然可能再犯錯誤。「我還沒有給你講完所有的事情。原本不僅是悲傷和苦痛的緣故。事實是我這一生許多年來一直想念他。我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他,喬尼?沙利文,那時他才九歲,是個英俊健壯的男孩,有著魔鬼的笑容和天使的眼睛。從那時起我就想要他了,於是便追求他,在他面前表現自己。」
「你?」瑪戈抽抽鼻子,「你和他調情賣俏了嗎?」
「對。是很不顧羞恥。到我十七歲的時候,他就被我征服了,可我在他還沒有說完求婚的話就一口答應下來。」她深深地長歎了口氣。「你得理解並相信這一點:我愛他,瑪戈,瘋狂地愛他。當他和我肚裡的孩子都死了,我也真不想活了,要不是為了你,我真的不活了。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你為什麼要離開愛爾蘭?你的家人在那兒,你一定很需要他們的。」
她仍能回憶起一切,那陡峭的山崖和暴戾的海洋。「我失去了原本以為可以永遠擁有的東西,失去了我愛的,一生都想要的東西。我甚至無法忍受繼續留在那兒,呼吸沒有了他的空氣。到了必須重新開始的時候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你害怕嗎?」
「害怕得要死。」她又撇起了嘴唇,突然有想喝香檳的衝動。她拿起女兒的酒杯,啜飲起來。「但我成功了。所以也許我在你身上的影子比我想像的要多。我一直對你很苛刻,瑪戈,直到不久以前我才知道這究竟有多麼苛刻。我對此已做了懺悔。你是個美麗得可怕的孩子。又很任性,真是個危險的結合體。我心裡一方面害怕太愛你了。因為……嗯,愛得那樣多等於是對上帝的不敬。我不能向你表明,我認為我不敢,因為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就水遠不能再支持下去了。」
「我總認為……」瑪戈打住話。搖搖頭。
「不,說下去。你應該說出心裡所想的。」
「我認為我不稱你的心。」
「這是我的錯。」安妮緊閉雙唇。奇怪她倆之間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存在這個隔闔。「從來不是那樣,瑪戈。我既有點怕你又擔心你。我怎麼也不理解你幹嗎那麼不知足。我擔心你長大後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富有的地方,可那些財富都屬於別人。也許甚至現在我都不瞭解你,但我愛你。我本應該和你多談談心。」
「說出來或感覺到,並不總是很容易,可我一直都知道你愛我。」
「但你不知道我還為你而感到自豪。」安妮歎道,畢竟是自己傲氣才沒肯說出來,「當我首次在雜誌上看到你的臉孔時就引以自豪了,以後更是如此。」她又喝了一口酒,準備坦白一切。「我把它們都收集起來了。」
瑪戈眨了眨眼。「把它們收集起來?」
「你所有的照片。喬希先先把它們寄給我,我再裝訂成冊。哦,有好幾本呢。」她糾正道,「因為後來又有了很多。」她對著空杯子傻笑道。「我想我有點醉了。」
瑪戈想也沒想,就起身從冰箱裡拿出酒瓶,揭開銀色的瓶蓋,又給母親倒上。「你收集了我的照片,然後把它們裝在剪貼本上?」
「還有關於你的文章,一些小小的閒話。」她端著杯子比劃道「說實話,我對那螳並不總是覺得自豪,而且我高訴你,我感覺那孩子把最壞的文章給扣下了。」
瑪戈知道「那孩子」指的是喬希,於是笑了起來。「他一定老惦記著你。」
「不,他惦記的是你。」安妮低下頭。「男人只要陷進愛河,眼裡就沒有別人了。你是誰的女兒呢,瑪戈?你能像你母親那樣精明,去拴住一個讓你在床上床下都暈頭轉向的男人嗎?一聽瑪戈哼了聲鼻子.她打住話,掙扎著保持尊嚴。我喝多了,在中午喝酒是有罪的。」
「再喝一杯,搭出租車回家吧。」
「也許我會的。哦,那麼你的答覆呢?你是要讓這個男人一直等下去,還是給他一個准信?」
在以前等待好像是個好主意,最好的主意。可現在她卻拿不準了。「我必須得好好想一想。媽媽,謝謝你把爸爸還給了我。」
「我本該——」
「不。」瑪戈搖搖頭,自己都有些奇怪。「不,不要再擔心『本來應該』之類的事,要不我們會一整天在這兒後悔個沒完。我們重新開始吧。」
聽了這些話,安妮又禁不住用紙巾擦眼淚。「我對你的培養比我以前想的要好,我有個出色的女兒。」
瑪戈被深深感動了,她親吻著母親的臉頰。「這樣說吧,你的培養工作還有待繼續呢。說到工作,」她補充說,心裡也知道她們倆又要哭了,「你接著喝吧,我的午休時間過完了,我得下樓去開門。」
「我有些照片。」安妮哽咽道,「想找個時候給你看看。」
「我很願意看,非常願意。」瑪戈走向門口,又停住了。「媽媽,我也為你而自豪,為你這一生所有的成就而自豪。」
喬希沿著東面的陽台走向游泳池的時候,聽到了小女孩們的笑聲,那嘰嘰喳喳的吵鬧和水濺的聲音使他不覺輕鬆起來。等到看見那一灣池水時,他笑了,那兒正在進行比賽呢。
很顯然,勞拉是故意拖延,劃得又輕又慢。她要是認真的話,沒人能游過她。他過去常常因為被自己的小妹妹超過而惱羞成怒。那時候她是游泳隊的隊長,曾代表本州多次參加比賽,甚至還考慮過參加奧運會呢。
而現在她由著女兒們超過她。兩個孩子都在往池邊掙扎游去,這時阿里突然飛快游起來。
「我贏了!」阿里在水裡蹦上蹦下。「我大獲全勝。」接著地又噘起了嘴。「是你讓我的。」
「我比你強,當然要讓你了。」勞拉用手摸著阿里貼在腦後的濕發,又在凱拉浮出水面時笑了,凱拉的嘴一張一合,就像甲皮魚的嘴一樣。「就像你讓你妹妹一樣,因為你比她個兒大,游得更快。」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取勝。」
「照你現在的樣子,你會的。」她彎下身去親吻凱拉的鼻樑。「你們倆都游得像美人魚一樣。」
這個說法熄滅了阿里眼中的怒火.也讓凱拉向後游起來,臉上露出神往的笑容。 「我是美人魚。」凱拉宣佈道,「我整天和海豚一起游泳。」
「我游得比美人魚還快。」阿里開始劃起來.但眼睛卻瞟了一下四周,只見一個高個男人,穿著西服,頭髮閃亮。她的心一下懸了起來,但當她眨乾眼裡的水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她的父親。「喬希舅舅!」
「喬希舅舅!喬希舅舅來了。」凱拉蹬著雙腿讓水花飛濺。「快來和我們一起游吧。我們是美人魚。」
「這很顯然嘛。可是,我恐怕沒有穿上和美人魚一起玩的泳衣,不過光看看美人魚也是很有趣的。」
凱拉在水中做了個倒立,又翻觔斗,好讓他開心。阿里不服氣,便跑到跳板上向他顯示她長進了的跳水技藝。他樂得又吹口哨又鼓掌,一面還給她們提建議,這時勞拉爬出水池,用毛巾擦乾身子。
她瘦了,當哥哥的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不得不努力保持對孩子們的笑容,而不讓牙齒咬緊。
「你有空嗎?」在她裹上毛巾浴農後,他問道。
「當然有。孩子們,到水淺的這頭來。」話音一落,就傳來了孩子的咕噥和抱怨聲,但她們還是都劃過來了。「是工作上的問題嗎?」
「不全是。你提過想多參與一點工作。」他漫步走向一個木梔子花叢,一邊又皺起了眉頭。他不希望讓孩子們聽到什麼。「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勞拉。」
「我不是想要你的工作,喬希。」她笑道,一邊用手指梳著因為水而變得十分捲曲的頭髮。「我只是想這是我該注意的時候了。我從前失去了很多機會,現在決不會這樣了。」
「要是你又開始責備自己的話,我就走了。」
「一個成功的婚姻需要兩個人的努力。」勞拉歎道,一邊沿著花園走去,眼睛一直沒放過女兒們。不遠處就是馬廄,那是一個有著古老可愛的灰牆和灰暗橫樑的建築,就建在凹凸不平的斜坡後面。她多希望仍有馬兒在那裡面。或在周圍的草場上蹦蹦跳跳,也希望自己能有時間像小時候那樣去餵養它們。
「我沒有跟自己過不去,喬希。彼得的所作所為是不可原諒的,忽視自己的女兒就很過分了,可他竟拿走了屬於她們的——」
「還有屬於你的。」他提醒道。
「是的,還有我的。我一定要掙回來,這需要一些時間,但我一定會掙回來的。」
「親愛的,你知道要是你缺錢——」
「不。」她搖搖頭,「不,我不會拿你或是爸媽的錢,也不會白用坦普爾頓家族的錢,除非孩子們過不下去了。」她微微一笑,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臂,一道走著。「我們實際點吧,喬希。我們一家三口住著美麗的府宅,要吃飯,還要交孩子的學費。許多女人要是我的話,早就發現自己所剩無幾了。」
「這不會讓你的處境更糟。勞拉,如果你鐵了心只動用商店的那份利潤的話,那你什麼時候才能支付僕人的工資和孩子的學費呢?」
她的確很擔心那些僕人。他們中大多數的人都在坦普爾頓大宅裡呆了多年,她怎麼忍心叫他們走呢?如果她要裁員,威廉森太太和花匠老喬又該怎麼辦?
「我可以從普雷頓斯店賺到錢,另外我還有坦普爾頓股票的分紅——那已經開始在賺錢了。我有的是時間,喬希,我已煩透了把時間花在委員會午餐和籌資者身上,那是彼得的生活方式。」
「你想要份工作嗎?」
「實際上,我認為我大概能兼職做點什麼。這不是因為我窮,只是我開始自己的生活時起步得太晚了。看看凱特,她總是朝自己的目標努力,還有瑪戈,再看看我自己。」
「別說了。」
「我需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她平緩地說道,「我一定要這樣做。在坦普爾頓這代人中間,你又不是惟一懂得酒店管理的人。我也知道規劃安排,知道怎樣迎合和娛樂顧客。當然,我必須計劃好時間,不能忽視孩子和耽誤商店的生意。」
「你什麼時候能開始呢?」
她陡然停住了。「你是當真的嗎?」
「勞拉,你對坦普爾頓的事業和我一樣有興趣。」
「我可從來沒為它做過什麼,也沒有相關的經驗,至少,有很多年是如此。」
「為什麼呢?」
她皺起眉頭。「因為彼得不讓我做,他常常告訴我,我的工作就是當裡奇韋太太。」她意識到,承認這一點常常讓她十分羞愧。「你知道大約一年左右以前我變成什麼了嗎,喬希?我的名字不存在了,我自己也不存在了。」
他不安地望著遠處的泳池,在那兒,兩個侄女正在比賽誰憋的氣更久。「我估計結婚意味著身份的喪失。」
「不,不是的,應該不是的。」承認這點就好像傷口被撒了鹽一樣痛苦,但是……「是我自已造成的,我總想事事完美,做完美的女兒,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親。當我意識到自己什麼都不是時,這感覺真像挨了一記狠狠的耳光。」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輕輕地搖了一下。「你稱做完美的妹妹如何?你沒有聽到我抱怨吧。」
她很感動,把手停在他的手上。「如果我是個完美的妹妹,我就要問你為什麼還沒向瑪戈求婚呢?」在他可能抽出手時,她把手握得緊緊的。「你們彼此相愛,彼此瞭解。可以說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你們倆的共同點最多,包括害怕採取下一步行動。」
「也許我喜歡的就是眼下這一步呢。」
「這夠了嗎,喬希?對你,對瑪戈都真的夠了嗎?」
「該死的,你太咄咄逼人了。」
「這是作為完美妹妹的必備條件。」
他煩躁起來,走到一邊停下來把玩著一隻淡粉色的玫瑰花蕾。‥我想過這個,涉及幾婚姻,孩子,和一攬子的事,真是一大攬子啊。」他嘀咕道,「其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你以前不是喜歡意外嗎?」
「是呀。可我和瑪戈有個共同點,我們都很贊同想走的時候收拾好行李就能走。過去二十年裡我一直住酒店就是因為我喜歡這種流動性和方便性。見鬼。」他折斷了那朵花,漫不經心地把它遞給勞拉。「我等了她一輩子了。我常在籌劃,把她等到手後就要抓緊機會,先花一兩年來遊戲和逍遙——這正是她希望從我這兒得到的。她就是這樣看我的嘛。然後我再慢慢向她灌輸結婚的念頭。」
勞拉又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這是象棋比賽還是兩個人的相處呢,喬希?」
「直到最近才形成象棋比賽格局的,進攻與反進攻。我施計讓她愛上了我。」
「你真這樣認為嗎?」勞拉格格一笑,把花蕾滑進他夾克的翻領,「男人都是些笨蛋。」她踮起腳輕輕吻了吻他。「問問她去,我賭你不敢。」
他不得不讓步了。「但願你沒像這樣說過活。」
「作為一個完美的妹妹,另一要素就是知道她哥哥最大的弱點。」
瑪戈此刻對喬希的計劃渾然不知,這反而很輕鬆。她正目送一個顧客心滿意足地走出門去。她的腳隱隱作痛,一想到勞拉那天會抽出半天時間來照顧生意,地就鬆一口氣。現在已是五點四十五分了,她琢磨著該打烊結賬了,也許可以早幾分鐘溜,好回到套房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喬希允諾的晚宴。
她轉過櫃檯來,把鞋脫下,一邊想,她新生活的好處才剛開始呢。她不僅證明自己既有好的模樣,也有好的頭腦。而且還發現她居然還有值得探索的身世。
她的父母曾經彼此相愛。對一名成年女人來說,從中尋找慰籍和快樂也許是很傻的。但是她知道這開啟了她的心扉,她想,終於發現有東西是永恆的,愛情是不泯滅的。
而今天晚上,她要告訴喬希她的發現,信仰和追求,一盅真正的生活,完整的生活。
婚姻生活。
想到由她向他求婚時,他臉上的表情,她笑了起來。她必須非常巧妙地措辭,她想,一面把現金從抽屜轉放到儲存袋裡。用一種微妙的挑釁,她決定著。但不要太微妙了。
她會使他幸福的。他們會一起周遊世界,去兩人都喜歡的有刺激的地方。但總是要回到這兒來,因為這兒是他們倆的家。
接受這一前景花了她太長的時間了。
門開了,她抬起頭,擺出一副店主的笑容,掩飾住自己的不耐煩情緒。接著她尖叫越來。
「克勞迪奧!」她飛快地衝出櫃檯,雙手伸向那個儀表堂堂的高個男人。「這太好了。」她親吻了他的兩邊臉頰,又往後退出一步,衝他燦爛地笑著。
當然,他仍像從前一樣迷人,銀色的鬢髮從太陽穴至濃密烏黑的頭髮裡。他光滑細膩的面膛曬得黝黑,那碩長的羅馬鼻子和棕色眼裡的閃光,襯得整個臉龐更加出色。
「美人,」他把她的兩隻手都拿到唇邊,「最美的美人,我本來對你很生氣,我的瑪戈,可現在一看到你,我就沒氣可生了。」
她很感激,於是笑道:「意人利最成功的電影製片商光臨寒舍,請問有何貴幹?」
「找你呀,我真正的愛人!」
「呵。」這當然是胡說八道了。但他們過去一直都非常瞭解對方。現在你找到我了,克勞迪奧。」
「是這樣。」他一眼就知道自己用不著擔心了,她是那麼生氣勃勃。「那麼說到底,我從外景地回來時聽到的傳聞是真的,瑪戈在開商店?」
她仰起下巴,眼睛挑戰的閃爍著。「怎麼樣呢?」
「怎麼樣?」他意味深長地攤開雙手。「不怎麼樣。」
「我來給你倒杯香檳吧,親愛的,你好告訴我你究竟來蒙特雷幹什麼。」
「我說了是來找尋失去的愛人嘛。」但他接過杯子時,朝她眨眨眼,「我在洛杉磯有一點事兒。離得這麼近,我怎麼能不來看你呢?」
「你太好了,見到你真高興。」
「你遇到麻煩那時真該來找我的。」
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她只聳聳肩。「我挺過來了。」
「那個阿蘭,真是個畜生。」克勞迪奧邁著曾在舞台上走過的輕巧大步在店裡四處走著,一面用粗俗的意人利語發出許多詛咒。把阿蘭說成遠不如畜生的東西。
「我完全贊同。」瑪戈在他說完以後答道。
「要是你向我的辦公室或攝影棚打電話,他們會給我個信的。我會插上雙翼快得像風那樣來救你。」
她可以設想出這一切。克勞迪奧是少數幾個插上翅膀不顯得滑稽的人之一。「我救了我自己,但還是要謝謝你。」
「你失去了貝拉唐納公司的工作。我很難過。」
「我過去也難過,可現在有了商店。」
他歪起頭。做了個怪相。「商店的老闆,我的瑪戈?」
「是的,克勞迪奧。」
「來吧。」他又拿起她的手,雖然語氣是調侃的,但他的眼睛卻是一本正經,「讓我把你從這兒帶走吧。和我一起去羅馬。幾個月後我要開始拍一部新的電影,有一個角色你最適合不過了,親愛的。頑強,性感,迷人,又很無情。」
她被逗笑了。「克勞迪奧,你過獎了。要是六個月前我會一口答應的,也不會去管自己是不是個演員,可現在我有自己的生意了。」
「那,叫別人來看著嘛。跟我走吧,我會照顧好你的,」他伸出手,把玩著她的頭髮,但眼裡的神情卻很認真。「我們可以來點一直都想要的風流事兒啊。」
「我們從來沒有達到那地步,不是嗎?所以我們才仍然互相喜歡。不,克勞迪奧,儘管我非常感動,非常謝謝你。」
「我真不解你。」他開始重新溜躂起來。「你生來不是找零錢和包裝紙盒的,這不是一天哪!這些是你的盤子。」他在一張貨架前停住,瞪大了眼。「你用這些盤子為我盛過比薩餅。」
「好眼力。」她嘀咕道。
克勞迪奧轉回頭,開始認出了其他東西,都是他在她米蘭的家裡作客時曾欣賞過的。「我以為那是個劣質的玩笑呢,你竟然在賣自己的物品。瑪戈,你不該落到這步田地的。」
「你這樣說好像我是在街頭巷尾推車叫賣為生似的。」
「這是很丟臉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不是的。」她被激怒了,但又使自己平靜下來。他只是在為她著想,為他過去所認識的女人著想,瑪戈意識到,她原本是覺得丟臉的。「這不是的,我本以為是,但我錯了你想知道這應該是什麼感覺嗎,克勞迪奧?」
他又狠狠地詛咒起來,認真地想著把她撂到肩上,把她扛走。「是的,我想知道這是什麼感覺。」
她走近他,直到他們四目相對。「樂趣。」
他差點窒息了。「樂趣?」
「強烈的、精彩的、讓人目眩的樂趣。還有,你知道嗎,我還是個行家呢,真正的行家。」
「你是當真的嗎?你心滿意足了嗎?」
「不,我不滿足。我很開心。這一切都是屬於我的。我鋪的地板,刷的牆。」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一些,忙用手摁住胸口。「噢,我的心臟啊。」
「我還刷了浴室。」她笑道,給了他一吻,好讓他穩住。
「是我樂意幹的。」
他想試著點頭,可有些無能為力。「要是方便的話,我想再喝點酒。」
「沒問題,但你接下來要到處看看。」她給他和自己的杯子斟上酒,然後挽起他的胳臂。「我們在看的時候,我要告訴你能為我做些什麼。」
「任何事都行。」
「你認識許多人。」她把他引向樓梯,一面飛快地轉著念頭。「他們會厭倦了上一年買的時裝和飾品,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訴他們。我想第一個買下他們不要的東西。」
他們一邊爬樓梯,克勞迪奧嘴裡一邊念著「上帝」兩個字。
喬希一走進商店就看見儲存袋了。想到她的疏忽大意,他搖搖頭,然後鎖上了門。他走到櫃檯後面把袋子放進抽屜——接著看見了她的鞋。
他得和她談談基本的防衛措施了,但這個先不著急。他口袋裡揣著祖母留下的戒指,當他打開保險櫃把它拿出來時,他的心情激動不已,到現在還沒有平靜下來。這顆四方的俄式鑽戒戴在瑪戈手上一定很時髦,它光滑,迷人,閃耀著清冷的光輝。
他要用它來征服她。他甚至還可以單膝跪下,在他給她灌了一點香檳以後。對付瑪戈得用點手段才行。
她也許會對結婚這主意不知所措,但他可以甜言蜜語地哄她,必要的話,引誘她答應。這不會是太大的犧牲。想到她一絲不掛,只戴著他的戒指,就足以使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了。
遊戲和樂趣都已經夠多的了,他想道。到了該認真的時候。
他開始走上樓梯,當聽到她的笑聲像煙一樣飄過來時,他幾乎朝她叫喊起來。但他隨後又聽到男人低沉的笑聲,臉上的笑意立即消失了。
是個顧客,他想,對自己情不自禁的嫉妒很氣惱,但當他走到化妝室門口時,心裡隱隱的嫉妒一下子變成滿腔怒火。
她被一個男人摟在懷裡親吻,那熱乎勁足以令他就地燒焦。
他想到了殘忍地殺人,讓他們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他的手握成拳頭,一觸即發,咆哮就要衝出喉嚨了,然而心中的傲氣卻幾乎和報復心一樣強烈,像一陣大風似的使他冷卻下來,瑪戈這時也從那人懷中掙出了。
「克勞迫奧。一她悅耳的嗓音低沉而又愉快。「我很高興你能來。我希望我們能——」她這時看見廠喬希,於是臉上閃現出各種各樣的表情。驚訝,高興,負疚,開心。她並沒有開心多久,他的眼睛殘酷而冷漠,讓人一望即知,「喬希。」
「我是不受歡迎的。」他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但我不想為打攪你們而道歉。」
「這是羅馬來的一位朋友。」她剛開口解釋,就被他冷得徹骨的神情給打斷了。
「別介紹了,瑪戈,我不想耽誤你款待朋友。」
「喬希。」她走到走廊時,他已下了半段樓梯了,「等等。」
他旋開前門的鎖,狠狠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瑪戈,要想活命就離我遠點。」
「親愛的。」克勞迪奧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正站在樓梯口瑟瑟發抖。「我奇怪,他怎麼沒有宰了我們。」
「我得挽回這一切,我得讓他聽我解釋。你有車嗎?」
「是的,當然有。可我能不能建議你給他點時間冷靜下來——」
「這一套對喬希是行不通的。」她伸手去拿錢包,手抖得厲害,鞋也忘穿了。
「拜託了,克勞迪奧,我要你搭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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