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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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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諾拉‧羅伯特]找到夢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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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4 00:42: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邁克爾這一去不是幾天,而是差不多兩周。至今音訊全無。每夜勞拉都想,邁克爾並沒有義務非得給她打電話,告訴她遲遲不歸的原因,或僅僅讓她能聽聽他的聲音。

  她也想到,邁克爾和她都是成年人,彼此之間的交往應該隨心所欲,來去自由。以前正是沒有這樣的交往,她才煩躁、焦慮、傷心。

  當然她有很多事可以不讓自己閒下來。她已經深諳如何不讓男人為她負責,不去依靠他才得到幸福,那是她的責任,她決定不再忘記的責任。

  她有自己的工作,孩子,家庭和朋友,她心滿意足。或許她希望和邁克爾一起分享這樣的生活,也希望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她不會像個墜入愛河的少女,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等待電話。

  儘管她是多麼希望電話鈴聲能偶爾為她響起?

  不過現在她煩事纏身,也就不渴望邁克爾的電話了,還有一個多小時,阿里參加的春之舞演出會就開始了,可他們誰也沒有準備好。貓咪剛剛抓走了頭飾上的一粒珠子,她和兩個女兒手忙腳亂,一片喝罵,好不容易才在凱拉的床上把珠子奪了過來。糧倉那隻大貓到處亂竄,撞見了狗兒邦戈,在種有藥草的花園裡面,讓它在後面窮追。這下那些甘菊和艾菊可就遭了秧,邦戈也把鼻子弄流了血。

  無論勞拉如何使喚,那只受盡凌辱、喵喵直叫的貓就是不肯從藏身的那棵柏樹上下來。邦戈也躲在她床下嗚嗚地叫著,讓人心疼。

  簡直一團糟!勞拉最惱火的還是阿里。小傢伙耍脾氣不配合,嘀嘀咕咕地說頭髮梳得不好,心裡又不安,說不想去參加演出,說討厭演出,討厭一切。

  勞拉耐著性子,順著阿里的意思替她重新做了髮型。

  「寶貝,今晚別緊張就行了。你會很棒,你一起都很棒。」

  「我才不緊張。」阿里對著鏡子撅起嘴巴。「我跳舞前從不緊張,我只是不想去。」

  「大家都在指望你——教練,一起跳的夥伴,還有我們大家。你知道爺爺奶奶去喬希舅舅家時多高興。大家都在盼著今晚。」

  「我就不能指望別人嗎,是不是?我答應的事情一定做,可你們呢?」

  她又把事情扯回來了,勞拉想。「很抱歉你爸爸不會來,你失望了,他——」

  「我才不在乎他。」阿里脾氣火爆地猛一聳肩,掙脫了媽媽的手。「他才不會來,不來也沒關係。」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不為什麼,我去就是了。我要去是因為我答應了去。現在頭髮好看多了,」她禮貌地說,「謝謝。」

  「寶貝,要是你——」

  「我要去換衣。」小傢伙抿著嘴唇,換上緊身衣和芭蕾舞裙,漂亮極了。「不怪你,媽媽,我也不是想你聽上去在怪你。我沒生你的氣。」

  「那是什麼——」

  「媽媽,」凱拉的吼聲從樓道滾過來。「我那雙紅鞋子呢,我想穿紅鞋子。」

  「你去幫她找找,」阿里說道,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先下樓等一會兒。謝謝你給我梳頭。」

  「好吧,」勞拉看見阿里眼睛裡籠罩著遺憾的陰影,於是俯下身在她兩腮上親了親。「我喜歡為你梳頭。你再塗點兒亮色的唇膏,我想會更漂亮些。」

  「你的意思是在去之前就塗上,而不是僅為了台上的化妝,對嗎?」

  「為了今晚。」勞拉用手指按了按阿里的嘴唇,「你還沒長大,還要我的幫助。」

  「媽媽、媽媽呀,我的鞋子。」

  「她也沒長大,」勞拉輕輕地說,「我來了。阿里,到樓下等等,最多十分鐘。」

  她找到了那雙鞋子。誰知道鞋子就好好地放在衣櫃裡的鞋架上!勞拉匆匆地梳了下頭,帶著女兒朝門口走去。

  「快點,孩子們,走快點。車還有五分鐘就開了。我們得趕快。安妮,」這時候門鈴響了,她邊去開門邊叫道,「你走之前能不能看看邦戈的傷口?它在我床下——」

  她拉開門,頓時忘了把話說下去。邁克爾赫然站在門外。

  「邁克爾!你回來啦。」

  「就算是吧。」

  要是勞拉猛地撲進他懷裡,就在她家裡,當著孩子的面,邁克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會堅持原來做出的決定。但是勞拉沒有,只是笑看著他,伸出一隻手。

  撲進他懷裡的是凱拉!「馬科斯也帶回來了嗎?」她抱著他的腰,揚起臉要他親一下,並天真地問道。「它也回家了嗎?」

  「當然。馬科斯一直和我在一起呢。哪裡來的紅鞋子,小傢伙?漂亮極了。」

  「媽媽買的,我最喜歡穿。」

  「你終於來了。」

  邁克爾沒有繼續欣賞凱拉的紅鞋子,他抬頭打量阿里。這時候她看上去真像她媽媽,他心想,臉上寫滿了驚奇,雙眼蕩漾著春意。

  「我對你說過我要來。」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我想你事情太多。」

  「忘了一位漂亮的芭蕾舞星的邀請去看她跳舞,會嗎?」他直起身來,搖了搖頭。「孩子,不要懷疑我的記憶力。」他歪著頭說,一邊摸出一小束粉紅色的玫瑰。「我們有個約會,對嗎?你不會叫其他傢伙取代我吧?」

  「不會。這是送給我的嗎?」阿里的小嘴巴已經張成一個O型,她興奮地盯著玫瑰,迷惑地問道,「是給我的嗎?」

  「還會是別人嗎?」

  「送給我的,」她把玫瑰握在手裡,鬆了口氣。「謝謝你。媽媽,邁克爾給我送花了。」

  「我看見了。」勞拉眼睛一陣酸澀。「多美的花!」

  「我們把它插在沃特福花瓶裡,」安妮站在廳內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雙手抱在胸前盯著邁克爾。「女孩第一次收到男人的鮮花,這些花總有著特別的含義。」

  「我想親手把花插在花瓶裡。」

  「你去吧。只耽擱一會兒,勞拉小姐。」

  「好,我就去。謝謝你,安妮。」

  「我來幫你。」凱拉也朝屋內跑去。「讓我聞一聞,阿里。」

  「她第一次收到的鮮花。」勞拉喃喃自語。

  「你說,女孩子為了一束花就感動得落淚,是為什麼?」

  這句話提醒了邁克爾,他還從來沒有送過鮮花給勞拉。從未真正送過,只是有時候漫不經意地從地上採些花給她。他意識到除了激盪人心的性愛,他什麼也沒有給過勞拉。

  「花是一種象徵。」她想起邁克爾采給她的那些漂亮的小野花,樸實無華,甜蜜芬芳。

  「天地間的一切都是為女人而準備的。」

  「或許你說對了。」她轉過身來,滿面微笑地看著他。「你回來了,還帶了些玫瑰,想得真周到。我不知道她曾叫你來,也不知道她一直在盼著你。」

  「她幾周前就跟我說好了,」邁克爾將手插在袋子裡。他記起勞拉並沒有叫他來,也不曾提起過。「三十四年來我都盡力不去看芭蕾舞,這恐怕是一次特殊的經歷。」

  「我想這次不會令你心痛。」她朝他走去,還沒有走近,邁克爾就從口袋中伸出手來捏住她。

  「你還好嗎?」他問道。

  「還好。」是他累了,她想,還是她感到了隔閡?「洛杉磯那邊一切都好嗎?」

  「哦,一切都好。大約還有三個星期就開機,要拍好幾個月,或許更久。「

  「拍攝階段你就一直呆在洛杉磯?」她艱難地說道,心裡似乎沉甸甸的。

  他聳了聳肩,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有些不合時宜。這裡阿里正好從屋內快步走出來。手裡捧著插有玫瑰的花瓶,像捧著件勝利品。

  「漂亮嗎,媽媽?安妮說放在我屋裡。」

  「很好!我們該走了,你應該在開幕前半個小時趕到。」

  「我來拿吧,寶貝。」安妮從阿里手中接過花瓶。「我要來看你跳舞,」她把頭側向邁克爾,邁克爾看見了她臉上友好的微笑。「我們都要來。」

  他要把諸事拋在腦後幾個時辰,並非不可能。孩子太可愛了,他們都很可愛。但他坐在勞拉身邊,坐在那些家庭、情侶和夫妻中間,他又怎能不思緒紛紛,痛苦萬分?

  他有充裕的時間和迴旋的空間來嚴格審視目前發生的一切,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一開始就愛上了勞拉!

  決不會!

  他彷彿看見自己正坐在洛杉磯南部一個骯髒的小酒吧,和那些牧馬人喝酒聊天直至深夜,才汗流浹背、蓬頭垢面滿身馬糞味地回到旅舍。

  他彷彿看見他長大成年的那個家,充斥著冷漠、暴力和火藥味。

  他彷彿看見自己過去的身影:碌碌半生,追腥逐臭,行事荒唐,他是只懸崖中的耗子。一個女招待逆種,流浪漢的孽根,竟敢夢想某天能過上體面的生活。

  他彷彿也看見了勞拉,這位坦普爾頓家族的繼承人,坐她豪華地鄉村別墅喝茶。身著整潔的套裝,經營一家高檔的時裝用品商店,穿行於她家金碧輝煌的大酒店。

  他並不懷疑他給予過她什麼。也許如果換個環境,他們能給予對方更多。但這只是遲早的事,一俟愛慾的迷霧從她眼中散盡,她會明白她究竟在幹些什麼:和一個馴馬人產生了戀情!

  他首先看清楚對兩人都有好處。他瞭解她,不相信她真能一刀斬斷情絲。她太溫柔,太善良,不願負心而去。最糟的是,即使她明白這是一個錯誤,她也許會因為強烈的責任心而把這份感情保持下去。

  他對她沒有好處,他清楚。那些熟悉他們的人也清楚。最終她也會清楚,到那時倒不如殺了他。

  如果在洛杉磯沒有偶遇到那位老朋友,也許事情不會這樣。他們過去一起在商船上共事,一起喝酒嬉鬧,一起為錢受人僱傭出海打仗。如今這位朋友對他已經不再有吸引力了。

  但他們相遇了!前塵往事蜂擁而至,翻版的翻版,複製的複製。一張張面孔從他眼前閃過,一瞬間,他捕捉到一張乖戾、痛苦而又蒼老的臉。他看清了自己。

  那個邁克爾是他決不容忍接近勞拉的人,是他不想讓她瞭解的人。要是那樣的一個人接近勞拉,讓她瞭解了他,她會驚恐地躲開。

  既然事情還未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何不現在就悄悄地走出她的生活,讓她解脫。

  阿里正在台上迅速地旋轉。台下的勞拉把一隻手放在他手上,用力捏了捏,捏碎了他的心。

  「他們好看嗎?」瑪戈輕聲地問道。

  喬希坐在她旁邊,漫不經心地用腳和著音樂的節拍,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里。「都好看,但阿里最棒。」

  「當然。」瑪戈輕笑了一聲,湊近喬希的耳朵。「我是說勞拉和邁克爾。」

  「啊?」喬希分神瞟了瞟前排的勞拉和邁克爾。「他們什麼?」

  「他們在一起好極了。」

  「呀,我想——」他話沒說完。突然意識到瑪戈語帶雙關,大吃一驚,「你說『一起』是什麼意思?」

  「噓!」瑪戈強忍住沒再笑出來,示意喬希小聲點兒。「一起,一起是什麼意思,你沒長眼睛嗎?」

  喬希壓低聲音。「他們沒有見面,又沒有約會。」

  「約會,」瑪戈捂著嘴。「天知道,喬希,他們睡在一起都幾周了,你怎會不知道呢?」

  「睡……」喬希又驚又怒,難以置信,連話也說不出來。「你究竟是怎樣知道的?」

  「勞拉跟我說的。」瑪戈在喬希耳邊輕言細語。「即使她不說我心裡也有數,噓!」喬希剛要開口,瑪戈慌忙提醒他,「別吵著人家,看,阿里的獨舞。」

  喬希沒有再說,但他的腦子卻沒閒著,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他知道,很多事得讓老朋友邁克爾做個交代。

  那天晚上喬希一回家就盤問瑪戈,然後和她爭論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該怎麼辦,他最後認定妻子說出那番話是一時衝動,女人都認為邁克爾浪漫——他總行桃花運。這是目前總是的關鍵。

  喬希在牧場上找到了邁克爾,他正在侍候一匹小馬。「我要和你談談,邁克爾。」

  邁克爾從這特別的聲音中聽出是喬希。但他現在沒有心思說話,他還在想那天晚上是不是惹惱了勞拉。分手時他說了聲累,匆匆拍了一下她的頭就走了,當時他清楚地看見勞拉臉上那慍怒的神情。

  他的意思是說,我要去睡了,乖乖,請別打攪我。

  他丟開那匹小馬,不動聲色地走到圍欄邊。喬希在那兒等他。「有什麼事?」

  「你在睡我妹妹,是不是?」

  唉!麻煩來了。「我們沒怎麼睡。」邁克爾輕描淡寫地說。見喬希一揮手揪住他的襯衫,他立刻警覺起來。「小心點兒,喬希。」

  「你他媽的究竟在幹什麼?你知道自己是老幾?我叫她租個地方給你,算幫你個忙,你卻趁機佔便宜。」

  「就我嗎?」要是因此而挨罵,他覺得很冤枉。「她不是小孩,喬希,我沒有用糖果去引誘她,也沒有強迫她來這裡。」

  想到強迫,喬希血液都凝固了,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你不能!」他暴跳如雷。「別忘了你在和誰說話,邁克爾。我知道你的底細。哦,老天,過去我們常常一起出去花天酒地。」

  「是嗎?沒錯!」邁克爾直視著喬希,把他的手從襯衣上掰開。「沒錯,我們是曾一起出去尋花問柳。」

  「可勞拉是我妹妹。」

  「我知道她是誰。」

  「你知道,就該知道她這幾年是怎樣過的。她那麼容易受傷。求求你遠離她!你玩的那些女人都知道逢場作戲,但勞拉不會。」

  「你是說她是你妹妹,是坦普爾頓家的人,就不該玩,」他的話如膽汁般苦澀。「當然更不該我來玩?」

  「我信任你,」喬希輕輕地說,「我一直都信任你。但你也不能動凱特和瑪戈。你要是讓她們三人痛苦,我決不坐視不管,決不鐃你!」

  他的眼神變得非常冷酷,他垂在身旁的手已經握成拳頭,他彷彿看見伸出的拳頭,閃電般的一擊。是他的意志,是與邁克爾長期的友情才阻止了他。

  「你現在給我滾開。」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奉陪到底。」

  不要這樣,邁克爾想自己正在挑起事端,他們都是成年人,打鬥的賭注也就更高。要是他有個家,還有真正在乎的東西,他可以站在這裡奉陪到底,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我們何不換種方式——這週末我就走。我已經著手安排了。」

  一邊是友情,一邊是家庭,喬希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皺著眉頭問,「安排什麼?你不是剛在這裡修好房紮下根嗎?」

  「等我去洛杉磯安定後,就把房賣了。離你妹妹夠遠了吧,喬希?是不是一定要我下地獄?」

  「你什麼時候安置好?」

  「是不是還要與你商量?走吧,喬希,我正忙,你說清楚了吧?」

  「我不知道。」看著老朋友走開,喬希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清楚什麼。

  邁克爾知道勞拉會來,這是肯定的。他們兩周沒有見面了,她希望他會想她。他當然想,非常非常想。

  但是他不會愛撫她。現在愛撫她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他幾乎要說出他早已作出的決定:想一個雙方都能解脫的方法。畢竟喬希的到來使他明白了現實的處境。

  他要把事情先講明白,再盡快解決。

  她會有點傷心。當然會傷心。不過她很快就會好。

  儘管他知道她會來,但並沒想到她來得如此快,沒想到自己會毫無準備地就看見她站在門前。陽光灑在她的秀髮上,她那雙灰色的眼睛閃出清純煦暖的光芒。

  「我提前離開了商店。」她說道。她清楚自己說得很快,緊張的緣故。有什麼不對勁!她本來可以裝聾賣傻,不理不睬,但她還是能感覺到。「爸媽帶女兒到卡梅爾吃飯去了,所以我想過來看看,你是否需要我做做飯。」

  「像你們這樣的女人是不用做飯的,美人兒。家裡有廚子。」

  「你一定會吃驚。」沒有等邀請,她就徑直走了進來,翩然地經過他身旁進了廚房。「威廉森太太教過我們,連喬希都會一招兩式。我可以比得上名廚。我想先看看你缺點什麼,再回去帶點來。」

  看著她在廚房裡走來走去,好像這地方是她的,好像他經過一天的勞作,回到家發現她在滿心歡喜地等著他,邁克爾心如刀絞。

  他用不屑的口氣冷冰冰地說:「我不喜歡用那些昂貴的調料,美人兒。」

  「那……我們用點別的吧。」為什麼他不直呼她的名字?她心頭掠過一絲恐懼。他回來後一次也沒有叫過她的名字。她轉身面對著邁克爾,激情噴湧而出,不可遏制,「我想你,邁克爾。我真想你。」

  她朝他走去,半途便伸出的手來。他完全能懂得那雙溫柔細膩的手臂就要圈在他脖子上,但他退了一步,抬手把她擋開。

  「我身上髒,還沒來得及洗澡,你不想把漂亮的絲綢罩衫弄髒吧。」

  這有什麼?他再次傷害了她。他有那麼多天都沒有擁抱她了。他站在那裡——眼中充滿了討厭?

  「什麼意思,邁克爾?」她心痛如割,話中也滿含痛苦。「你生氣了?」

  他故意揚了揚頭。「為什麼你要那樣做?為什麼你總認為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是你的錯,你該負責?這就是你的毛病。」他說完從她身邊走過,從冰箱裡取了瓶啤酒。

  他擰開瓶蓋,猛喝了一口。「你看我是不是瘋了?」

  「沒有。」她抱著手臂,恢復了鎮定。「沒有,你沒有瘋。你看上去只是有點抱怨我擋了你的路。我以為你想我來,想我今晚和你在一起。」

  「想得真好,但你想過沒有,這事兒結束了。」

  「這事兒?」

  「我和你的事兒,寶貝。我們已經走得太離譜了。」他把啤酒放回去,用手擦了擦嘴。「聽我說,你是夠好的女人,我喜歡你,無論是和你上床還是幹別的。但是我清楚最好還是盡快分手。」

  她想,不要暈過去,無論心裡面多沉重,都要沉住氣。「我想你已經決定現在就分手了。」

  「我在洛杉磯碰到點事,改變了主意。為了對和我上床的女人公平點,所以才決定告訴你,我下周就走。」

  「到洛杉磯去?你的房子——」

  「對我來說一錢不值。」他聳了聳肩。「屁大的一塊地方,和別的東西有什麼兩樣。」

  和其他有什麼兩樣,她呆呆地想。一間房子,一個女人。「那你回來幹嗎?」

  「我不能不要我的馬。」他擠出一副笑臉。

  「你不是來看阿里跳舞的嗎?你還送花給她。」

  「我跟她說過我要來。我不常許諾,但一旦許下,一定實現。」至少這一點他不會再臨時編下去。「你有兩個好孩子,勞拉。我很高興認識她們。那天晚上我怎麼能讓阿里失望呢。」

  「你走了,她們會多傷心,她們會……」

  「夠了。」他接嘴說,口氣一下子變得十分生硬。「我只是個匆匆的路人。」

  「別那樣想。」她朝他走去。「別以為你對她們就那麼不重要。她們愛你,邁克爾,我……」

  「我不是她們的父親。別要設下圈套,讓我感到過不去。我有自己的生活需要考慮。」

  「是嗎?!」她吸了口氣,呼吸已不如剛才舒暢。「『覺得好玩,是嗎?』對於你來說,我們一點不重要。」

  「聽我說,寶貝,日子長著呢!大家都要過。何況我們都等到了當初渴望的東西。」

  「只是性愛。」

  「消魂的性愛。」他又笑了。話剛落音,勞拉就已操起空酒瓶砸了過去,幸好他柔韌性好,只差幾厘米剛剛躲過。還沒等他從驚恐中反應過來,勞拉又已揮動雙拳,猛地落在他胸上,一連把他擊退兩大步。「嗨!」

  「你竟敢!竟敢把我們,把我神聖的感覺等同於動物我衝動?你這個婊子養的,你以為我是塊礙手礙腳的傷口紗布,可以撕開一摔了之?」

  接著又一盞燈飛過來,他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閃躲勞拉隨手抓起仍向他頭上的東西。

  「你沒有料到我會大鬧一場,是不是?」她掀起一張桌子打翻在地。「你錯了!玩完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手指險些戳著他鼻子。「你想我會溫順地走開,倒在枕頭上,默默地抽泣,把苦水往肚裡咽?」

  邁克爾直起身。「差不多。」他心想,這下不但沒能快刀斬亂麻,倒越攪越亂,但無論如何,這事必須解決。「你喜歡砸,就把所有的都砸了,反正是你的東西。我想皇親國戚也會必脾氣。」

  「不要那樣對我說話。好像我是一隻逗趣的玩物,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走進我的生活,闖入我的世界,改變了一切,現在說完就完?」

  「我們不會有什麼結果,這點我們都知道。我們很多時候都清楚,只是我先說了出來。」

  她又抓起一隻碗扔過去。碗撞在廚房的窗子上,嘩啦一聲碎了。他再次對她出手的力度、速度和準確性感到吃驚,但現在他感到的只有痛苦。

  「我不會賠償損失的,寶貝。我從沒對你許下諾言,也從未對你說謊,你過來找我的時候你清楚你要得到什麼。你想我聽你的,你想我要你,你就可以不說,這是不是事實。」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朝他猛撲過去。

  「哦,我知道,說出來對我們都有好處,你別無選擇!已經結束了!」

  她全身戰慄,呼吸急促。她盡力平靜了一下。脾氣……她的脾氣,她知道一旦發作,很壞。如果是痛苦使得她發脾氣,那更壞。

  「太殘忍了!好冷。」她已不再向邁克爾發脾氣了,但她輕輕的幾個字似箭般直插他的心。「生活就是這樣。」

  「就結束了!」她任淚水狂野地流下,「只是不知道是怎樣完的,你說完了就完了,比離婚還簡單,我就結束了一段感情。」

  「我不騙你,」他難以忍受勞拉那樣看他,那樣看她自己,「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有想過其他女人。我要走,這和你無關,我只想換個地方。」

  「和我無關。」她閉上眼睛。脾氣一點也沒有了,過去得很快,像以前一樣。現在只感到累。「我從不會說你愚昧,邁克爾,說你淺薄。但你要是那樣說,只能證明你既愚昧又淺薄。」

  她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想仔細地看看,最後一次看看邁克爾。他粗俗狂野、喜怒無常,但他是她的一切。

  「我想你還不知道你正拋棄掉的是什麼,我會給你的是什麼,與我一起生活會得到的是什麼,還有阿里、凱拉。」

  「你們只是你的孩子。」她再次感受到了傷害,傷害得那樣深,那樣血淋淋。「坦普爾頓家的孩子,你們不會給我。」

  「你錯了,錯得很可悲。我已經給了。」她走到門前,把門打開。「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只是不要再以為你給我的只是性愛。我愛你,可憐的是,你就這樣背棄了我,毫不在意地背棄了我,我還是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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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邁克爾朝門口挪了一步,旋即停下。勞拉不知道在胡說什麼,他想,她不會知道。

  他狠心往回走,但還是忍不住又轉過頭,注視著勞拉緩緩穿過草坪,轉了幾個彎,然後狂奔而去。

  她會去懸崖,他知道。她憤怒、傷心,在那裡,她可以哭個痛快,哭完後會清醒,也許她還要氣一陣,還要傷心一會兒,過後還要恨他更久。但他知道,她最後會明白,這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她不愛他,邁克爾痛苦地蒙上臉,使勁揉搓。粗糙的皮膚硌得臉隱隱作痛,也許她只是自認為愛他,只是說說愛他,他心想,不外乎是神經質女性綜合症。她正好是那種女性——性感、充滿愛心、惹人憐愛,她還不太瞭解自己的個性。

  但他瞭解。

  像他這樣的男人,與她那種階層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遲早她也會明白。多年後她會驚覺,洗盡鉛華凸顯的是純潔女人本色。那時也許她會後悔當初遇上他,但悔之晚矣!

  想著等她回來,與她相守,他覺得像要他的命。他知道激情煙消冰釋後她會依然守在他身邊。她善良,不會棄他而去。只是他知道自己又添了一份責任。

  走出她的生活,兩人都能解脫。

  還是喬希對。他最瞭解他。

  他繼續站著朝懸崖方向望去,佇立在懸崖邊那孤獨的身影像刀子一樣剜著他的心。他終於轉身,離開了這間一如他生活般零亂的房間,朝馬匹走去。

  勞拉以前並不知道,一顆心將會怎樣地被擊得粉碎。她原以為已體驗過。自那次失敗的婚姻後,她一度確信,哀莫大於此了。

  以前也許是對的。但如今,她把雙手緊貼在隱隱作痛的心上,這次不同,這次更糟。

  與彼得分手時,那份戀情已慢慢地被歲月銷蝕殆盡,蕩然無存。但這次……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絲絲暖風拂不去身上濃濃的寒意。

  她從未像愛邁克爾那樣愛過別人:愛得癡迷,愛得熱烈,愛得狂野。她珍視這分溫馨的情感。它永不褪色,永不衰老。她每次想起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她渴望永遠是那個愛著與被愛的勞拉。她崇拜邁克爾,佩服他的成就。她愛上了這個外表粗獷危險,內心卻溫柔善良的男人。

  如今他要結束這段感情。她愛莫能助。哭泣有什麼用,更何況淚水已經流乾。她開始後悔沒有改掉壞脾氣,朝他砸了那麼多東西。他會怎麼想,可憐她?現在連道歉的機會也沒有了。

  她朝懸崖邊走近了些。懸崖下面驚濤拍岸,她覺得自己像是塊岩石,股股難以駕馭的力量撞擊在身上,彷彿轉身一場慘烈無休的戰爭,無從選擇,只有承受。

  她想安慰自己並不孤單,還有親人、孩子、家園和工作。但這念頭還是無濟於事,真的無濟於事。在這世界的邊緣,除了如雷的濤聲,她倍感孤獨,刻骨銘心的孤獨。

  連鳥兒也不來陪伴。不聞海鷗的盤空悲鳴,不見片片白羽直飛湛藍的天際,也難見白羽濡水後的臨空揮灑。一切都沒有了,只有茫茫海天,滾滾波濤。

  不再愛這一切,教她如何消受?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孤獨地做著永遠一人去做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既然明知午夜夢迴孑然一身愛她的人已遠去?

  既然注定要失去,為何一線希望之光還讓她洞見擁有的一切和夢想的一切?又為何平生的夢想卻總是,總是遙不可及?

  當年塞拉菲娜站在這裡,悲泣著情人死去,是不是也有這般寥落的心境,她想。她朝崖下望去,眼前彷彿掠過一道自由墜落的身影,繼而閃現出一顆憂傷破碎的心。

  勞拉心想,塞拉菲娜撞上岩石的瞬間她驚叫了嗎?她是否用盡了全力擁抱岩石?

  勞拉害怕了,向後退了一步。塞拉菲娜什麼也沒有找到,她想。只找到了一條恐怖的黃泉路,便捷地結束了痛苦。而她的痛苦卻沒那麼容易結束,只好默默承受,承受沒有了邁克爾的生活,承受沒有夢的日子。

  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轟天的一聲異響,起初她誤以為是大海的怒吼,腳下的地頓時劇烈地顫動,有一會兒她腦中一片空白,她只朝下看了一眼,有亂石飛舞,轟鳴聲直震得她雙耳隱隱作痛。她明白地震了!

  她驚懼萬分,急忙後退,遠離懸崖邊。大地在翻滾。她已失去了平衡,慌亂中她抓住了一塊岩石,但震波又把她高高地彈起,然後重重地摔下懸崖。

  地震伊始,馬兒立即白眼頻翻,發出聲聲驚恐的嘶鳴。邁克爾正在梳理一匹小馬駒,這時他也感到大地的震動。聲響越來越大,馬匹紛紛倒地。他詛咒了一聲,接著聽見頭頂玻璃破碎的嘩啦聲和木頭斷裂的喀嚓聲。

  好像貨運列車的轟隆隆的聲響直震得他雙耳欲聾,他竭力穩住重心。牆上的平頭釘被震落下來,掉在搖搖晃晃的磚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他用力拉開馬欄的門,拚命把馬朝外趕。一片混亂之中,一個念頭利矛般剌向他。

  勞拉。我的勞拉!

  他踉踉嗆嗆地朝前奔去,奮力跨越重重路障。在白茫茫的太陽底下,他已顧不得草坪上的高低不平了。每次被震翻在地,他又一躍而起,遇到斜坡,他也毫不猶豫地跳過去。朝懸崖奔去的路上他狂呼著勞拉的名字,沒有人聽見他的呼喊,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地震持續了不過兩分鐘。他跑到懸崖時,一切都已歸於平靜,死一般的寧靜。

  他安慰自己,勞拉一定已經安全回到了家,也許受了點驚嚇,但一個土生土長的加州人是不會被地震嚇得驚惶失措的。只要他……只要他確信之後,他就去查看自己的事情。

  他環顧左右,突然看見了勞拉,他雙腳一陣發軟。她躺在離他十五英尺低的一塊窄窄的岩石上,臉色蒼白得如死人一般,一隻手臂伸出來,軟綿綿地垂在半空。

  他不記得是怎樣攀援到勞拉身邊的。手掌摳到的尖利的岩石,腳下打滑滾落的細小塵埃和石子,劃破衣服,剌傷皮肉的亂石碎片,他通通都不記得了。

  一步踏空,一手抓滑,他就會直墜下去粉身碎骨,但他已驚駭得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了。他全憑本能,迅速爬過去。冷汗滴入他的眼睛,浸濕了他全身。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可以肯定……勞拉已經死了。

  終於他接近了勞拉。他竭力遏止住驚慌和恐懼,用一隻顫抖的手指貼向勞拉的喉嚨,還有氣。

  「我的天哪!」他拂去勞拉腮上的鬢髮。「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他很想扶起勞拉,緊緊抱著,用力搖著。那樣他才不想嘔吐,也不再會害怕。

  恐懼依然緊緊攫著他。他知道最好不要動勞拉,搖醒她太冒險,先得看看傷勢怎樣。

  也許是腦震盪、骨折、內臟受傷、癱瘓。他不敢想,大氣也不敢出。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待心情平靜下來,才小心翼翼地撩開勞拉的眼皮察看瞳仁。扶起勞拉的頭時,他盡力讓動作輕點。他雙唇緊咬,看著鮮血慢慢浸滿手指。

  他摸了摸她的肩膀,知道脫臼了。她醒後,一定會痛得大叫。現在他真希望勞拉睜開眼睛。他繼續檢查著傷勢,呼吸漸漸地又急促起來。幸好沒有骨折,有點傷勢較重的刮傷,除此之外腫了幾塊地方,還破了點皮。

  他伏在勞拉身上,想到不得不暫時離開她去叫救護車,想到她獨自在這裡承受醒後的巨痛和恐懼,痛苦就嚙噬著他的心。

  「一切都會好的,」他捏著她的手輕輕地說,「相信我不用多久,就會回來。」

  勞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動了一下。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彷彿冬日的爐火中滲出的絲絲暖意。

  「勞拉,聽見我說的了嗎?別動,寶貝。聽見了就張開眼睛,寶貝,千萬別動。」

  勞拉覺得身子好冷,眼皮很沉,眼前霧濛濛一片。費了很大的勁,她才看見有影子在晃動,才聽見隆隆響聲中夾雜的低語。接著她看清了邁克爾的臉,離她很近,還有他那雙燃燒著的藍藍的眸子。

  「邁克爾?」

  「是我。」他想嚥口水,但吞不下。恐懼得很,口乾得厲害。「一切會好的,你只摔了一跤。我想你……」

  「邁克爾。」勞拉又輕呼了一聲。突然,她霧濛濛的眼前化為一片血紅。疼痛像刀子一樣割裂著她,血肉模糊的傷痕令她慘叫起來,她死命地抓住邁克爾。

  「別動,我知道你很痛,但我不清楚你傷在哪裡。他必須躺好,躺著別動。」但勞拉依舊痛苦地掙扎,嚇壞了邁克爾。「看著我,勞拉。告訴我哪裡痛。」

  他把一隻手按在她大腿上,她點了點頭,他又把手按在另一隻腿上,「把腳移開,勞拉。對,就這樣。」當看見勞拉把腿動彈了一下,邁克爾又鬆了一口氣。「你只是被撞了一下,」他邊說邊小心地檢查了一下勞拉的瞳仁,接著又痛苦地道,「我扶你起來。」

  「我的肩膀。」勞拉伸手去摸。心中一陣寒意襲來。「我的手臂斷了嗎?」

  「沒有斷,只是脫臼。」邁克爾握著勞拉的手說。他覺得手指上粘糊糊的,他先前沒有感到鮮血正從傷口汨汨流出。「我以前不也傷了幾次。他媽的真疼,都好了,不是嗎?用不了多久。」

  「不,不……」勞拉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她想把手從邁克爾手中抽出來。滴滴汗珠從她臉上滲出,目光又呆滯起來。

  「別放手。」他不忍心她把手鬆開,獨自承受疼痛和驚懼的折磨。他不能留她在這裡不管,他必須握著她的手——只有這樣,他倆才會從肝膽俱裂般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我先用勁,把你肩膀接上,接上後會好些。我再去找醫生,你就躺在這裡,等我把……」

  「別走,我求你。」她閉著眼睛打斷了他的話,她又感到了那把劇痛的刀子,白晃晃的,冷冰冰的,扎進了肌肉和骨頭,「我不敢想,不知道痛起來怎麼辦。」

  邁克爾掙扎著爬起來,把染滿鮮血的手住嘴上揩了揩道,「什麼也別想,只大叫一聲,長長地大叫一聲。」

  「什麼?」

  「大叫一聲,勞拉。」他一隻手扶她躺好,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臂膀。勞拉雙眼圓睜,死命地盯著他。「來吧。」

  邁克爾一使勁,勞拉頓感心頭如翻江倒海,一陣冰涼,一陣酷熱,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邁克爾覺得手上黏滑黏滑的,連勞拉的手都有點抓不牢,原來手上浸滿了鮮血和汗水。他看見地上的勞拉雙眼直翻,知道她痛暈了過去,他的心也開始抽搐。但他咬緊牙關,把勞拉脫臼的地方接上,然後才伏在她的臉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哦,寶貝,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起不迭地說,他把勞拉抱在懷中輕輕地搖動。他什麼也沒有想——大約十分鐘過去了。他感覺不到時間地流動。他在等她醒來。

  「這下好了,不用害怕了。」他把臉埋在她的髮海裡,吻著她的秀髮。他聞到一股血腥味,強忍著沒有嘔吐,心想,「現在好多了。」

  「好多了。」勞拉覺得自己像在水中漂呀漂。全身都在痛,但痛得麻木了,就像針在手腳上輕輕地剌。「現在好多了。我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是地震嗎?」

  「是地震。你從懸崖上摔下來,掉在這塊石頭上。」邁克爾一邊柔聲回答,一邊在看她頭上的傷。傷處已止血,只是那些腫塊和破皮的地方倒讓人擔心。「我還沒有看見這麼大的腫塊。」他心想。

  「把我震下來,老天。」勞拉撲在他的懷裡,餘悸未消。她想,要是從這裡掉下去,要麼直墜海底,葬身魚腹,要麼像塞拉菲娜一樣,亂石殞命,粉身碎骨。「東西震壞了嗎?房子——馬匹?天!邁克爾,女兒們呢?」

  「她們很好,一切都好。地震不大,你不用擔心。」他這樣說,其實也在安慰自己。

  他想勞拉現在驚魂未定,自己得定下心來。地震後岩石發生了錯位,找不到一條比較容易上去的路,他得暫時離開她,爬上去找些繩子。

  「讓我再看看你。」他端詳著她的臉。太蒼白了,他想,眼睛睜得好大。「你看得見嗎?有點模糊?」

  「不,我看得見,我要去看女兒。」

  「她們很好,和你父母一起,記起了嗎?在卡梅爾吃飯。」邁克爾暗自慶幸,勞拉神智還清醒,只是脈搏突突地跳得太快。「幾根?」

  「兩根,」勞拉正好捏著邁克爾的兩根手指回答道。「安妮呢?房子呢?」

  「我說過一切都好,相信我。」

  「我相信。」她又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又漂了起來,「我從懸崖上掉了下來。」

  「是的,」邁克爾把勞拉的手按在自己的唇上,繼續道,「現在聽我說,我要離開一會兒,很快就回來帶你上去。」

  「你一定要走嗎?」

  「你上不去。我要你就躺在這裡,千萬別動。答應我,勞拉,睜開眼睛看著我。聽我的話,在我回來前千萬別動。」

  勞拉睜開眼睛看著邁克爾說,「我答應你,回來前不動。只是我好冷。」

  「蓋上這個,」邁克爾脫下粗布夾克蓋在勞拉身上。「也許會暖和一點,從現在起別緊張,等我回來。」

  「我等著你。」勞拉輕輕地回答。

  她慢慢地又感到天旋地轉。邁克爾站起身走了,她心亂如麻。她看著他在懸崖上攀援,手腳摸索著可以抓放的地方,碰落的塵灰在空中飛揚,濛濛如雨。勞拉綻開了笑顏,彷彿親眼看見夢中飛簷走壁的白馬王子。

  他是來救她出古堡的嗎?他攀得真高啊!他會來吻醒她嗎?不,不,勞拉突然驚覺,邁克爾正離她而去。他離開她了,她呆呆地想著。突然有只腳連滑了五次,她驚得出不了聲。她看見手在移動,五指全插在巖縫。邁克爾正艱難地攀登這該死的危崖。

  勞拉想,邁克爾現在離開了,馬上會回來,但回來後,他仍然要離開。

  邁克爾終於攀上了懸崖。從上面他望著勞拉,有一瞬他好像奇怪地閉上了眼睛,卻看見勞拉也上來了,正撫摸著他的臉,然後他走了,留下了孤零零的勞拉。

  他已經離開了勞拉,他再也不想走入勞拉的生活,也不想勞拉闖入他的世界。儘管他要回來,勞拉相信他會回來兌現他曾許下的諾言,但勞拉依然會是孤零零的勞拉。

  得活下去,勞拉心想,因為除了活下去,別無選擇。她沒有往懸崖下跳,也沒有徹底地拋棄生活。命運使然,得活下去,繼續熬下去。

  可憐的塞拉菲娜。勞拉動了一下,側過頭去。可憐的塞拉菲娜不曾和生活激鬥,最後帶著夢想含恨而去。

  一滴淚自臉上滑落,是同情?是悲傷?她說不清,她用手擦乾淚痕,突然發現石壁上一個小小的黑洞。

  洞穴?她迷迷糊糊地想。這懸崖不曾發現有洞穴呀。她突然想起地震後岩石錯位了,她禁不住輕歎一聲:一切都錯位了!她一寸一寸地移向洞口。一個秘洞,她想,可以藏身,情人可以在這裡幽會。她爬過去,笑著坐起來。她聞到洞中散發出少女香水的幽香。

  「塞拉菲娜!」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把手伸進洞裡,摸到一個光滑的盒子和。「我終於找到了你,可憐的塞拉菲娜,你失蹤得太久了。」

  她自言自語,語無倫次,不過不會有人聽見。她跪下身,待頭腦不再暈眩,就想法把盒子取出來。

  「勞拉!勞拉!」

  她聽到有人在叫她,便抬起笑臉,模模糊糊地看見邁克爾站在上面。「塞拉菲娜,我們找到了。邁克爾,你快下來。」

  「坐在那裡,坐在那裡別動!」

  邁克爾想,勞拉一定是撞暈了,才亂動胡說。他三兩下就把繩子拴在馬科斯的鞍上。勞拉現在神志不清了,他還沒有接近,她就可能站起來掉下崖去。他不敢想,他的心差不多要跳出了喉嚨。

  「看你的了,夥計。」他對馬科斯說完,就扯著繩子沿石壁快速地滑下去。繩子勒得他手上的傷口像被火灼一樣,突出的石塊又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傷痕。

  他的腿還在發軟,呼吸也很快,但終於站穩了,終於又回到勞拉的身邊。他緊緊地摟著勞拉,心想不再有危險了。

  「你答應過我,不要動。」

  「塞拉菲娜!她在洞裡。我一個人取不出來,太重了,我要瑪戈和凱特來。」

  「過一會兒吧,先把繩子繫上。」邁克爾迅速地打好一個圈,套在勞拉身上。「抱緊我,別亂動,我和馬科斯弄你上去。」

  「好哩。」她沒有多說,「能幫我把它拿出來嗎?就擺在外面,它在黑暗中太久了。」

  「現在我們弄你上去。看著我,別東張西望。」

  「我會看你——但那只盒子。」

  「什麼盒子?」

  「洞裡那只盒子。」

  「不用擔心,我會——」他順著勞拉的手勢望去,隱約看見洞裡有只木盒閃著微光,微光是銅色鉸鏈發出的。「我的上帝!」

  「塞拉菲娜的嫁妝,你能把它移到洞外來嗎?

  盒子不大,用山木圓蓋蓋著,約兩英尺長。他把它拖出來時掂了掂,也不重,約二十磅。盒子很樸實,未經雕飾,但他立刻覺出它非比尋常的地方。原本以為它會很涼,可他手剛觸到,就有種灼熱的感覺剌得指尖隱隱作痛,儘管剌痛的感覺僅有一兩秒。

  「她帶走了所有的夢想。」勞拉輕輕地說。「我們再也無法知道,因為她最想得到的已經失去。」

  「地震過後岩石錯了位。」邁克爾皺眉打量著這個鬼斧神工的洞穴。「我敢斷言多年前的一次地震後岩石把它封了。」

  「她希望我們找到這只盒子,她在我們一生中都指引著我們來到這裡。」

  「現在你終於找到了它。」儘管找到的寶藏充滿了誘惑,邁克爾還是要勞拉先上去。「我要你抱緊我的脖頸,可以嗎?肩膀現在好些了嗎?」

  「還有點痛,我能忍著。我們怎樣上去呢?」

  「不用你擔心。」他先扶著勞拉站起,背靠著石壁。「看著我。」邁克爾說著讓勞拉抱緊他的脖子。「繩子很結實,用不著擔心它斷。」

  「你攀上去過嗎?我記得你攀上去過。」

  「不錯,」他意識到勞拉精神不太集中。「像電影中那樣。」他試了試繩子。「把繩子垂下來一點,扯緊。我們上來了,馬科斯!快退,快退。」繩子一下繃得很緊。邁克爾一隻手緊緊地摟著勞拉的腰,雙腳離開了岩石,另一隻手藉著馬科斯拉扯的力道艱難地朝懸崖上攀去。

  他腳跟發力,借勢朝上。石塊擦傷了他的背,痛得他臉上冷汗直流,手臂抽筋。

  「盒子還會在那裡。」邁克爾安慰勞拉。

  「我們沒有把塞拉菲娜帶走,我們要帶她離開那裡。」

  「我會回來帶你的塞拉菲娜。現在抱緊我,看著我。」

  勞拉不再胡思亂想,她盯著邁克爾眼睛問道:「你是為了我才回來的嗎?」

  「當然是為你,抱緊我。」他的心好像突然間停止了跳動。現在離崖頂還有數寸,他們就懸在海天之間,任何一個人松勁,必將萬劫不復。「就要上去了,再加把勁,勞拉,再抱緊一點。」

  勞拉很聽話,她的手已經能夠著崖頂石頭的邊緣。她第一次沒抓緊,她再抓了一次。

  「好樣的,加把勁。」

  邁克爾已顧不得劇痛的手臂,他先把勞拉托上去在地上,然後用盡全力像馬一樣猛蹬後腳,一下就倒在勞拉身上,他就這樣撲著,把臉埋在勞拉的長髮中。

  「勞拉,我的勞拉。」

  他的嘴唇摸索著勞拉的嘴唇,好一會兒,他才不再感到恐懼。對周圍的一切,他好像麻木了。

  「我們回家吧,我們現在就回家。」他回過神來問,「痛嗎?」

  「頭還痛,不過好多了。」

  「你別動,有我呢。」他把繩子從勞拉身上解開,縣在腰上,然後抱起勞拉。

  「馬科斯在哪裡?」

  「就在後面,不用擔心,它馬上會到。」邁克爾抱起勞拉,離開了懸崖,沿著長長的陡坡朝坦普爾頓家走去,跟在他們後面的是疲憊的馬科斯。

  邁克爾一路上步履平衡,直到看見安妮從前門衝出來,他才感到腿有些不聽使喚。

  「哦謝天謝地,我們到處找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可憐的寶貝。」

  「她摔了一跤。」邁克爾對手足無措的安妮說道。「得把她送到屋裡。」

  「把她抱到客廳去。」安妮跑到前面,邊跑邊朝屋裡叫道,「威廉森太太,珍妮!勞拉找到了。」叫完後又轉過身對邁克爾說,「你傷得怎樣?大家都出去找了。當我發現勞拉不在時就告訴了大家。把她放在這張沙發上,讓我來看看。哦!寶貝,頭怎麼了。」

  「出了什麼事……」威廉森太太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問道。

  「她摔了一跤。」安妮打斷了她的話。「快準備熱水、繃帶。」

  「我從懸崖上摔了下去。」勞拉把頭靠在沙發上,補充道。

  「哦,老天,傷在哪裡?我來瞧瞧。」

  勞拉剛想說話,這時聽見有車在車道上停下,車門被呯的一聲拉開。「大家都到了。」安妮吻了吻勞拉的額頭說,「這下都好啦!」

  最先到的是蘇珊,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心猛地一沉,但還是竭力鎮定下來。「哦,出了什麼事?」

  「我從懸崖上摔下去了,」勞拉告訴蘇珊,「摔傷了頭部,是邁克爾救我上來的。」

  她話音剛落,屋子裡擠滿了人,無數只手伸過來,焦急地詢問聲此起彼伏。

  「大家靜一靜。」托馬斯握住女兒的手,盡力招呼大家安靜,以便聽清他的吩咐。「喬希,快去叫醫生,說勞拉回來了……」

  「別去。」勞拉從沙發上坐起來,打斷了父親的話,她撫摸著女兒凱拉靠在大腿上的頭說,「不用找醫生,只是頭碰傷了一點兒。」

  「碰傷了一點兒,」威廉森太太很不滿意地嘀咕了一聲。又繼續擦洗勞拉頭上的血漬和灰塵。「說你腦震盪也不過分,你說呢,邁克爾?」

  邁克爾沒有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轉到他和身上。他正低頭看著勞拉。「我不知道她摔在那裡有多久,大概五六分鐘。但她神智清醒,眼睛看得見,也沒有什麼地方骨折。」他用手揩了一下嘴巴,又說,「只是左肩脫了臼,或許掉下去時左面先著地,可能要痛一陣,但現在可以自如地轉動。」

  「我不想去醫院,醫院現在擠滿了地震中受傷的人,我不想和他們混在一起。我寧願就在家裡。」

  「那好,就在家裡。」瑪戈蹲在勞拉身邊說,「我們會照顧你,你真把我們嚇壞了。」

  「讓我獨自呆一會兒多好。」勞拉心想,這時阿里竄到她身邊,她伸手一把攬住。「我很好,只是碰傷了幾處,就當是一次冒險吧。」

  「下次想冒險就去跳水吧,」凱特走到沙發邊,把一隻手搭在勞拉的肩上說,「只是我不贊成這樣的冒險。」

  「我們找到了塞拉菲娜的嫁妝。」

  「什麼?」凱特抓住勞拉的肩問,「你說什麼?」

  「塞拉菲娜的嫁妝正好藏在我掉落的岩石帝的洞穴裡。不信問問邁克爾?我真的想不到,真的。」

  「勞拉沒亂說,我可以把它取回來。」

  「你什麼也取不回來,」威廉森太太提高嗓音打斷了有關塞拉菲娜的話題,「坐下吧,孩子,你好像也站不穩了,讓我看看你的手。你也和勞拉差不多。」

  「哦,老天。」蘇珊第一次把注意力從女兒身上移開。她抓住邁克爾的手腕。邁克爾的手上佈滿了清塵土與淤血,指關節處更是血肉模糊。「你手無完膚。」她抬頭看著邁克爾的眼睛,明白他是如何去救的勞拉,淚水奪眶而出。「邁克爾。」

  「手沒傷著。我沒什麼。」邁克爾驀然覺得呼吸困難,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我得去看看馬匹。」

  他蹣跚著走了出去。蘇珊追了一步。「媽,」喬希把一隻手放在蘇珊的肩上說道,「讓我去吧。」

  「喬希,把他帶回來。他也要人照料。」

  他不會回來的,喬希追了出去,心想。「邁克爾,」他跑下台階,穿過院子,感覺自己像一個傻子追逐一個騎馬而行的醉漢。「見鬼去吧,邁克爾。等一下。」他終於追上了邁克爾,抓住他的肩,逼他轉過身來。但邁克爾突然大發雷霆,駭得喬希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

  「別攔我,這兒的事與我無關。」

  「我不攔你。聽我說——」

  「少跟老子囉嗦。」邁克爾忘了手上的傷,一掌推開喬希。「老子現在想打架,有種的就過來。」

  「要打架,你死定了。就拿你現在這熊樣,老子可以揍扁你在地。你這個白癡,笨蛋,有種就對我說你愛勞拉!」

  「說不說又有他媽的什麼兩樣?」

  「就是不一樣。我只要你張口說聲你愛她,你若不說,就站在那裡,讓我在你頭上拉泡屎才走。我想,邁克爾,你在玩弄勞拉。」

  「我玩弄了她,不是嗎?我玩弄了她,再像你說的那樣,一腳把她踢開,你去問她。」

  「我知道愛上一個女人的感受,那種得不到愛的膽戰心驚,我也理解你弄壞了想要的東西後的心情。我在乎的兩個人都痛苦,我懂這種感覺,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不關你的事兒,我不想聽你說完。我該走了,我還有其他打算,其他事兒……」

  他聲音越來越細,最後幾不可聞。他轉過身把臉伏在馬科斯溫暖的脖子上。「我只當她死了。」他的雙肩不停地抽搐,他已經沒有勇力和力量掙脫喬希搭在肩上的那隻手。「我朝下望去,看見她躺在那裡,心想她死了。我說不清是如何下去的,直到按著她的喉嚨,才知道她的脈搏還在跳動。」

  「她會好起來的,你們兩人都會好起來的。」

  「我要是不說我們分手,她就不會掉下懸崖。但願沒有傷害她。」邁克爾平靜了下來,把臉伏在染滿鮮血的掌中,「那麼多人照料她,多好,而我呢,在這裡卻沒有立足之地。」

  「你錯了,邁克爾。沒有人會拒你於千里之外,是你自己封閉了自己。天哪,你傷得不輕。」喬希仔細地檢查了一下邁克爾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他也注意到邁克爾那劃破的衣服上血跡斑斑。他的確不願去想,勞拉和邁克爾曾與死神是多麼地接近,「進屋去吧,威廉森太太會洗去你手上的血跡和垢土,你看上去還能和我們喝一杯。」

  「事情完了再喝那一杯吧。」

  「什麼事完了?」

  「我答應過勞拉,去取回塞拉菲娜的盒子,我得馬上去。」

  邁克爾說完就走了,留下喬希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喬希知道多說也沒有用。「你等一會兒,我去喊拜倫,我們一起去。」他追著邁克爾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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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4 00:43: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一小時後,喬希和拜倫帶回來一個不大的盒子。他們現在衣服髒兮兮的,全身肌肉酸澀。過了好一陣,他們才驚魂方定。想起和邁克爾一直擠在那塊小小的岩石上,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多可怕,幸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帶回來的盒子就放在客廳的咖啡桌上,還沒有打開。

  「不是在做夢吧!」瑪戈呢喃道。她摩挲著木盒,「是真的,這次是真的。」她低頭看著勞拉,笑著說道,「還是你找到了。」

  「是我們大家找到的,」勞拉道,「我們注定要找到它。」她剛伸手去握凱特,突然覺得太陽穴跳得厲害,頭就開始暈了。「邁克爾呢?」

  「他不是……」喬希差點兒罵人,立即改口,「他照顧馬兒去了。」

  「我去叫他來。」拜倫自告奮勇地說。

  「算了罷。」勞拉暗自提醒,邁克爾不來是他的決定。生活還是照樣過。「盒子太小了,是嗎?」她打趣道。「做工也簡單,我想大家都會以為,它又大又奇特,想不到卻如此簡單實在;不過簡單實在的東西保存得最久。」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問道,「可以開了嗎?」

  瑪戈和凱特站在她左右。勞拉輕易就擰開了暗鎖。盒子無聲無息地打開,裡面散發出薄荷和松木的清香。

  盒裡裝滿的是一個少女的寶物和夢想:天青石質的一串念珠,上面鑲綴著個沉甸甸的銀十字架;一枚胸針;片片乾枯的玫瑰花瓣;還有黃金,裝在皮製的小袋裡,倒出來閃閃發光。

  盒裡還裝有做工精細,疊得整齊的白色內衣;幾條絲邊泛黃的手帕;一根琥珀色的項鏈;一枚纖指佩戴的戒指,嵌著幾粒紅寶石,鮮紅欲滴;幾件適合未婚少女裝扮的珠寶;一個小金屬盒,內藏一縷金線纏好的青絲。

  裡面還有紅皮小書,書頁內是一個大家閨秀的字跡:「今晨,我們相會於懸崖。草兒上露珠未乾,太陽從海平線上緩緩浮出水面。費利佩告訴我,他愛我。我的心亮比晨曦。」

  勞拉將頭靠在瑪戈肩上。「塞拉菲娜的日記,」她低聲說,「她把日記同寶物鎖在一起,可憐的塞拉菲娜。」

  「我以前在想,我們找到塞拉菲娜的寶物時,該會怎樣地激動。」凱特把手伸進盒子,輕輕地摩挲那琥珀色的項鏈。「我現在卻有點傷感。她把一切重要的東西都藏在這小小的盒子中,置於身後。」

  「你不應該傷感。」勞拉拿出日記,擱在膝上翻開。「塞拉菲娜希望我們找到它,打開它。我寧願以為,只有我們三姊妹經歷了那些原以為難以經歷的事情後,才能找到它,現在看來真是這樣。」

  勞拉伸出雙手握住凱特和瑪戈。「我們把這些寶物裝在特別的盒中,放在店裡。」

  「我們不賣它,」瑪戈低聲說,「我們決不賣它!」

  「對,決不賣!」勞拉看著這個平凡的盒子,笑著說,「它給人以夢想。」

  邁克爾沒有清掃屋裡的碎磚爛瓦。他躲在淋浴間,想讓水沖走全身的傷痛。他剛喝了酒,現在還想喝。他覺得或許爛醉一次還舒服些,醉了就沒有這麼難過了。

  他沒有拿啤酒,取了瓶詹森牌威士忌,剛倒了半杯,便聽到有人斷斷續續地敲門。他沒有理睬。

  「去他媽的。」他暗罵了聲,猛灌了口酒,心情還是不好,這時安妮推開門。

  「呀,我明白了,是不是屋裡亂七八糟,你很煩心。」她把提著的盒子放在桌子上,皺眉打量著零亂的房間。「想不到你這兒震得這麼慘,我們那兒只有正房碎了幾片瓦。」

  「最慘的是勞拉。」邁克爾又舉杯欲飲。立刻撅起了嘴唇。

  「她呀?很少有什麼掛在心上,那點傷只能算一般。你過來,先歇著,得要人照料,房間也會有人來清理。」

  「我不想清理房間,也用不著人照料。你走。」

  安妮裝著沒聽見,從盒子裡端出只蓋著的盤子。「威廉森太太本來想親自給你送飯,是我主動替她來的。她真的很擔心你。」

  「不勞她擔心,」邁克爾看了看雙手。「痛都痛過了。」

  「我相信你。不過你還是得先坐下,我來幫你擦擦傷口。」安妮說完又把盒子、繃帶和幾個小瓶擺在桌上。

  「我自己來。」邁克爾舉起酒杯,瞟了瞟杯中還有多少酒。「我能行了。」

  安妮不想跟他多說,逕直繞過桌子,把他推到椅子上。「你坐下再說。」

  「放屁。」邁克爾揉了揉被安妮推得火辣辣直痛的手膀。

  「記住,說話文明點兒。」安妮忙著往盆裡倒熱水,「你看,傷口已經感染了。摸得到硬塊了吧。」她抓起邁克爾的一隻手,開始擦洗起來。

  「要是你去演南希護士,至少——我的天,哇!」

  「我料到你會叫痛。你不會在暗罵我吧,邁克爾。」安妮看見邁克爾的手傷得那麼重,鼻子直髮酸,但動作一點也沒有慢下來,也絕不手軟。

  安妮倒了許多消毒液在傷口上。邁克爾頓時覺得雙手如火烤,痛得閉上眼睛,一陣大聲亂罵。

  「你倒有些愛爾蘭口音,我想起了我叔叔。你老家原來在什麼地方?」

  「加爾維。他媽的。你不能就用同一種醋酸消毒呀?」

  「像你這樣身強力壯的男人,用點過氧化氫之類的消毒液和酒精,就痛得直哀嚎。要是受不了,再來杯酒,我可沒有子彈讓你咬在嘴裡不嚷嚷。」

  安妮的話果然如她所料,激發了邁克爾的自尊心,他把酒杯朝身後一擱,慍怒地看著安妮。他下定決心,在紗布包括的時候決不吭一聲。

  「來吧!」他伸過手去。

  「再過一會兒。別弄濕了繃帶,要按時更換。我認為你和勞拉小姐一樣固執,她也不想看醫生。」

  「她也不看醫生?」他肩膀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生怕安妮看出他在擔心。「她很快會好的,那麼多人圍著她轉。」

  「她無私地奉獻愛和忠誠,如今才有了那麼多人的回報。」安妮站起身倒掉盆裡的水,盛了些熱水。「把身上的衣服脫了。」

  邁克爾鈹著眉頭道:「算了,安妮,一點小傷。我知道你急著去——哦!」他大叫一聲。安妮用力地揪了一下他耳朵,嚇得他再也不敢說話。

  「你若再像狒狒一樣,我就不光是揪你耳朵。把襯衫脫了,孩子!」

  「老天!」邁克爾坐了一會兒,揉了揉扯得生痛的耳朵。「你想幹什麼?」

  「不光是你手傷了,火燒火燎地痛。現在把襯衣脫了,我好看看其他地方傷得怎麼樣。」

  「你這樣關心我,究竟為什麼?我他媽的流血死了你以前邊眼都不眨一下,你一直都恨我。」

  「不,我一直都怕你。真可笑。看不出你是這樣一個讓人同情憐憫的傢伙。我真後悔以前看走了眼。我真希望我是一個敢於承認錯誤的好人。」邁克爾還是沒動。安妮只好動手把他那件破破爛爛的T恤脫下。「我疑心你打過你媽媽。」

  「你說什麼?我媽媽——我沒有……」

  「我知道了,坐著別動。哦,天,你傷得真不輕呢,我可憐的孩子。」她一邊輕輕地念著,一邊輕輕地擦洗邁克爾身上的傷痕。

  邁克爾突然感到很累,難以忍受的累。他把頭靠在櫃子上,合上眼睛說,「你走吧,讓我獨自坐坐。」

  「我不會離開。大家都不會離開你。你的傷得治。忍著點。又要痛了。」消毒液痛得邁克爾嘴裡冷氣直冒,「我想喝醉算了。」

  「你想醉就醉吧,」安妮輕輕地說。「但一個地震都不怕,勇救心愛女人的大丈夫,也應有足夠的膽量去面對他女人的清醒。這個腫塊要塗點藥,我們先看看其他地方再說,把褲子脫了。」

  「哎喲!我不……天啊!」安妮把他另一隻耳朵擰住,痛得他叫起來。「夠了,夠了,要我脫光就脫光。」

  邁克爾站起來,三兩下拽脫劃破的牛仔褲。「要是送我去醫院,我一定幹,免得這時活受罪。」

  「去醫院,大腿上的傷少不了縫幾針,還是我們有辦法。」

  邁克爾坐在那裡,窩了一肚子火,一把將酒杯掃開,他再不想喝了。「勞拉好了嗎?」

  安妮嘴角浮起一絲詭譎的微笑,她低著頭說,「她受的傷害無人可醫,她需要你。」

  「不,她不會要我。我是她最不想要的人。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人。」

  安妮抬頭緊緊地盯住他,「是的,我知道你是誰。但是你知道嗎,邁克爾?你知道你是誰嗎?」

  像牙痛的人時刻忘不了牙痛,邁克爾也時刻惦記著勞拉。他怎能集中心神?他一直都在想著勞拉死一般躺在岩石上那張慘白的臉;他一直都在想著勞拉在門口轉過身來說愛他時那雙幽怨的眼。

  胡思亂想有什麼用。於是他照安妮的吩咐收拾房間,把碎磚爛瓦掃出去;把受驚的馬匹安置好;把馬廄裡掉落的牆釘重新釘上;然後又把剛訂好的釘子取下包好。

  他不敢閒下來。

  他最後還是離開了房間,穿過草坪朝坦普爾頓家走去。去看看勞拉,合情合理,不是嗎?他這樣說服自己。勞拉還是住院的好,在家裡她會為所欲為。他知道,勞拉一回家,就沒人會違背她的意思。

  他只是過去看看她,然後就把馬兒趕到其他地方,結束這狗娘養的生活。

  他剛穿過花園,凱拉和阿里就一蹦一跳地從台階上迎下來,她們在那裡玩紙牌。他還在想現在的孩子也到了玩這些的時候,小傢伙已竄到他跟前。

  「你在地震中救了我媽媽。」凱拉吊著他的手,碰痛了傷處。

  「不是這樣,」邁克爾說,「我只是——」

  「是你救的!」阿里仰起頭盯著他,滿臉嚴肅地說,「人人都這樣說。」邁克爾無奈地聳了聳肩,一下子成了英雄,他很不習慣。阿里抓住他的手,眼裡盈滿了擔心。「他們都說媽媽會好,每個人都這麼說。媽媽會好嗎?」

  問我幹什麼?邁克爾想,我怎麼會知道答案?但他還是蹲下身子,聲音有些發抖,「媽媽當然會好,她只是摔了一跤,沒什麼。」

  阿里淡淡地一笑。

  「媽媽從懸崖掉下去,」凱拉接著說,「找到了塞拉菲娜的寶物。她受了傷,是你和馬科斯救了她。威廉森太太說應獎賞馬科斯一袋胡蘿蔔。」

  邁克爾摸著凱的頭髮笑了笑,「獎賞我什麼?」

  「她說已經獎賞過你了。那是什麼獎賞?」

  「你猜猜看。」

  「你也受傷了。」凱拉憂鬱的說。她抬起邁克爾纏著繃帶的手吻了吻,然後問道,「還痛嗎?現在好點兒嗎?」

  一股暖流湧遍全身。邁克爾覺得傷處像蜜蜂蜇了一下,痛得很舒服。在他一生中,還沒人吻過他的傷處。「哦,好多了。」他把臉伏在凱拉的頭髮裡,祈願自己傷好多了,想著自己傷已好了。

  「我們一直去看看馬科斯怎麼樣?」阿里本能地撫著邁克爾的頭髮安慰他。「我們去感謝它。」

  「好的。馬科斯一定很高興。哦,你媽媽……」

  「她在客廳裡。她要休息。我們都自覺不去吵她,但你可以進去。」阿里微笑地看著他說,「媽媽想見一見你。你手不好,從今以後,我和凱拉早點起來,上學前幫你打掃馬房,你就不用擔心了。」

  「我——」邁克爾暗罵自己是個懦夫:告訴她們吧,自己馬上要離開,不再住在這裡了。還能告訴她們,一個聲音在心底裡吶喊,我還能。「謝謝。」

  他目送著兩個漂亮的女孩跑開,消失在迷人的花園裡,才踏著地上凌亂散落的紙牌走上台階,思量再三終於鼓起勇氣推開前廳的大門。

  他原以為勞拉躺在沙發上,哪知她正站在窗前,朝懸崖望去。

  她好……小,邁克爾心想,憔悴如一幀照片。而以前,她是他見過的最堅強的女人。

  她隨意地裹了襲寬鬆的白色睡袍,長髮蓬鬆地披在肩上,玻璃窗折射出一抹金色的餘輝在她背上蕩漾。一副弱不禁風容易受傷的樣子。然而當她轉過身來,她看上去卻是無比的堅強。

  「我一直都盼著你來。」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與死神擦身而過後,她更有信心活下去,即使沒有了邁克爾。「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也沒來得及去看你傷得怎樣?」

  「我很好。你頭還痛嗎?」

  她笑了笑。「感覺頭被岩石撞碎了。來杯白蘭地怎樣?我強迫自己不喝。那些健康顧問告誡我二十四小時內別沾酒。」

  「謝謝,我不要。」早些時候灌下的威士忌還在胃裡發作。

  「你請坐。」勞拉示意邁克爾坐在椅子上。「我們差不多有一整天都在一起。對嗎,邁克爾?」

  「我將永遠記住那一天。你的肩……」

  「別再提了,我都聽夠了,還痛著哩。」她跟著坐下,習慣性地把睡袍朝下拉了拉。「頭還痛,偶爾想起要是你沒有找到我,我會怎麼樣時,腹部就一陣痙攣。」

  她抬起頭看見邁克爾的目光在房間內游移不定,除了她轉過身來那次長長的凝視,他再也沒有正眼看她。勞拉把手  抱在膝蓋上,生怕弄出了聲響。

  「你在想什麼,邁克爾?你沒聽我說?」

  「我是來看……」邁克爾頓了一下。他把拇指插在袋子裡,兩眼凝視著勞拉。「聽我說,如果我們兩人的事不理清楚,我看沒有好處。」

  「什麼事?」

  「你並不愛我。」

  勞拉耐心而專注地聽著,偏著頭問,「不愛你?」

  「是的,你混淆了愛與性,而今或許對我又多了一份感激。那其實很傻。」

  「也就是說我現在傻。」

  「不要把事情都扯到一起。」

  勞拉身子前傾,摸了摸咖啡桌上開著的盒子。「你還沒見過塞拉菲娜的嫁妝吧,你一定很想見見?」

  「這些東西與我無關。」但邁克爾還是低頭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閃亮的黃金,銀十字架和琥珀色的珠子。「我想,根本就與我無關。」

  「你錯了。我想,其實與你大有關係。」勞拉又抬頭望了望邁克爾。「與你無關,為什麼你又回去取它?」

  「我答應過你。」

  「真是君子一言。」勞拉輕歎一聲。「當時我迷迷糊糊地,現在記起了。我記得我躺到地上看著你攀巖,像蜥蜴一樣緊貼在石壁上。你的手不停地流著血,有些地方還抓不牢,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我想我應該把拋在那兒。」

  「你絕對做不出來。換了別人,你照樣會去救。你是那樣的人。於是你還是又去了,為了取這盒子。」勞拉輕彈著盒蓋。「因為我叫過你去。」

  「你好像太看重它。」

  「你帶回了我一生夢寐以求的東西。」勞拉含情脈脈地注視著邁克爾。「我並沒有誇大它的價值。為了我,邁克爾,你上上下下地爬了多少次?」邁克爾沉默不語。他站起來,在房內走來走去。勞拉歎了口氣。「這些使你惶惶不安了——感激,崇拜,愛。」

  「你並不愛我。」

  「我知道自己的感受。」

  勞拉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邁克爾戒備地回頭掃了她一眼。要是勞拉又開始朝他砸東西,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躲開。

  「你怎麼敢議論我的感受。你有權和我感受不一樣,也有權不想我愛你。但你無權告訴我我自己的感受。」

  「你這個笨蛋,」邁克爾也怒了,「你還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東西。我可以為錢殺人。

  勞拉歇了口氣,站起身走過去為自己倒了杯礦泉水。「你是說當過僱傭兵。」

  「管它什麼兵,反正我殺過人,為錢殺人。」

  「我不相信你是心甘情願的。」

  邁克爾欲言又止。難道勞拉沒聽他說的話。「管你信不信,那不重要,反正我為錢殺人,逛窯子,搞素不相識的女人。」

  勞拉喝了點水,不動聲色地問道:「邁克爾,你是在懺悔,還是在炫耀?」

  「別以為我只搞了幾個下賤的婊子,我幹過的壞事,在你那個小圈子裡你永遠無法想像。」

  勞拉又喝了一口水。「小圈子,是嗎?」她低聲問。「當然比不得你這個下流胚的大世界。」

  「你罵我什麼?」

  「下流胚,你以為我從不絕望,從不奢望,從不犯錯,就因為我出身富家,地位高貴?你以為我不會理解你,不會關心你,對不對?」

  「對。」邁克爾覺得渾身都在痛。「你把一切都說了。」

  「我告訴你,邁克爾,我理解一個人為生存所做的一切。我非常理解,儘管我生活的圈子狹小蒼白。」

  「我不是說——」

  「我認識一個男人,一個無論前途多麼艱險,都會走下去的男人。」勞拉打斷他的話,緊緊地盯著他。「他已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他正派、勇敢、有抱負。時至今日他還在為那個無緣得見的孩子而悲傷。」

  勞拉讓他看清了另一個邁克爾,一個不在噩夢中生活的邁克爾。「我不是你要的人。」

  「我已經找到了你。無論以後如何,我都接受。你要走,我也走。」

  「我是為你好,」邁克爾低聲說,「你還不明白嗎?早晚你自己會明白。你只是一時還轉不過彎來。」

  「你說些什麼?」

  「你明白我們兩人不會有好的結果。不會有的,你明白。」

  「我明白?你能不能說清楚點兒。」

  想說的很多,可邁克爾偏偏只記起一樁,「你在人前很小心,都害怕與我親熱。」

  「就這個!」勞拉把杯子猛地一擱。「你等著。」她

怒了,快步衝了出去,留下邁克爾傻乎乎地呆在屋裡。

  他媽的為什麼把事情搞得這樣糟?邁克爾責問自己。為什麼要吵?為什麼不再次擁抱她安撫她後才分手?

  勞拉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後面拖著托馬斯。「叫你好好休息,」托馬斯責備女兒,「嗨,邁克爾,我正要去看你——」

  「等會兒再說。」勞拉打斷他的話,逕直走到邁克爾跟前。

  「嗨,」邁克爾剛吱了聲,勞拉就一把揪住他的閟,按下頭,兩片滾燙的唇印在他嘴上。他抬起手想制止,卻又無力地放下。他最後放棄了,緊緊地摟住勞拉。她繃直的身軀不停地顫抖,送來的熱吻纏綿香甜。他腿都酥了。

  「怎樣?」勞拉推開聳,轉身對迷惑不解但呵呵直樂的托馬斯說,「謝謝你,爸爸。我想和邁克爾單獨在一起一會兒,你不介意吧?」

  「好啊,邁克爾。我信任你。過會兒我倆再談。」托馬斯小心翼翼地將門掩上。

  「滿意了吧?」勞拉問。

  不太滿意。勞拉重新點燃了他壓搾已久的慾望。邁克爾沒有說話,突然把勞拉拉到懷裡。「你究竟想證明什麼?什麼也不會改變——。」

  他說著就泣不成聲。他渾身顫抖,臉埋在勞拉的頭髮中,盡力恢復平靜。「我以為你死了,」他哽咽著說,「哦,我的勞拉,我以為你死了。」

  「哦,邁克爾。」勞拉不再發脾氣,她撫摸著他的背安慰著,「那次可怕的經歷!我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我們現在好了,是你救了我。」

  她輕輕地捧起他的臉,讀著他烏黑抑鬱的眼睛。「你救了我一命。」她吻著他,喃喃低語。

  「不,」邁克爾猛地躲開勞拉的熱吻。他心頭一震,勞拉的熱吻幾乎要熔化他那顆孤獨的心。「我們不能這樣,也別提誰救誰的命。」

  勞拉站著沒動,她看著滿臉激動邁克爾,心開始作痛。過了一會兒,疼痛好些,臉上又綻出了開心的笑容。「你怕我,是不是?也怕我們在一起。我以前真傻,以為你只怕我,你愛我,邁克爾,你害怕了麼?」

  「不要逼我。」邁克爾說,看見勞拉靠過來,他退了一大步,「你不要逼我。」

  「我就要逼你,又會怎樣?」勞拉覺得自己對,便渾身來勁。「你不會垮掉。堅強點兒,抱住我。抱住我吧,我要擊垮你。」她摸著邁克爾的臉激動地說。

  「你錯了,」邁克爾雙手顫抖地握著她的手腕,「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不是你要的人。」

  「那麼你告訴我,我要怎樣的人?」

  「你指望我變得高雅,去俱樂部打網球?穿著禮服為畫廊剪綵?別做夢了。我不會打著檯球品著白蘭地,不會與一幫大腹便便的富家少爺洗著土耳其浴談論最新的股票行情。」

  勞拉笑了。頭又痛得有點兒迷糊,她靠在椅子扶手上,待緩過神來,接著問道,「就這些?」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你那些朋友也會這樣天真地想:勞拉•坦普爾頓撿了條雜種狗。」

  勞拉頓時滿面嚴肅。「我要扇你耳光。你再那樣說,我真的要扇你耳光。」她把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擔心真扇了出去。「你簡直在侮辱我和我朋友。你以為我真在乎那些東西?你以為我真的那麼勢利?」

  「我很看重你。」邁克爾不等她言辭激烈地說下去,插了一句。

  「你要是真這樣看,就該尊重我的選擇。無論還有多少選擇,我只選擇這樣的一生;我需要親人、事業和家庭;我需要付出多少就收穫多少;我需要女兒的幸福和平安;我需要一個愛我的人我也愛他,風雨同舟、永不分離、互相依靠,他會聽我懂我,需要溫存的時候他會溫存我,感到心跳加速的時候就知道他在看我,就是你看我的樣子,邁克爾,就是你現在看我樣子。」

  「你不讓我走了?」邁克爾輕輕地問道。

  「是的,是的,不讓你走。」勞拉拿出塞拉菲娜的小金屬盒。「你要是走,去證明什麼,逃避什麼,即使那些與我有關,我也決不攔你。」

  她又把盒子輕輕放下。「但是我依然需要你,深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儘管我還要生活下去。過著沒有你的日子,沒有你進來時女兒臉上燦爛笑容的日子,也不會有我們的孩子。」

  她眨了眨眼,捕捉到邁克爾眼中閃過的一點火花。「你沒有想到我還要孩子吧?沒有想到我做夢也想摟著我們的孩子睡覺?

  「沒有,我沒有想過你還想要更多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邁克爾感到自己正一點一點地被擊潰。「勞拉……」

  勞拉站起來,等他說下去,但他只搖了搖頭。「一個家,邁克爾,那是我全部的夢想。你改變了我很多夢想,但這個夢想卻從來沒有改變。你帶我經歷了許多從未經歷的事。你讓我沉醉,著迷,我不知道怎樣回報你,除了給你一個家,邁克爾。」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很想知道一個人面對孜孜以求的寶貝時會說什麼,尤其是對這寶貝他夢想過,追求過,絕望過。

  「我不是你要的人,一直都不是。別人也從未想過我們會這樣,我救你,是因為我能救你,是因為需要你,需要你勝過一切。」

「你就是我需要的。」勞拉堅持道。「就是我的,別人了也從未想過我們會怎樣,邁克爾?」

  「成家,生活在一起。」邁克爾側過頭,看著打開鴿子裡面那些珍貴的小東西。「我至今一無所成,連我的狗窩還沒收拾乾淨,我拿什麼給你。」

  「沒有嗎?你難道沒有夢想嗎,邁克爾?沒有和我相同的夢想嗎?」她剛想伸手過去,但邁克爾搶先伸了過來。

  他知道勞拉下最後通牒了。如果他轉身就走,什麼也不會改變。

  勞拉在等他,她願意等他。邁克爾知道,與勞拉生活在一起,他會活得更加充實,得到更多,比夢想的還多。

  「我還有話說,你走之前,還有一次機會。這話我不願說,我想你也不想聽。」

  一個男人能得到多少次機會?能活幾世?得到生命般寶貴的東西能有幾回?邁克爾朝勞拉走了一步,旋又停下。

  「我一旦把話說出口,這扇門就關了,對我們兩人都一樣,你明白嗎?」勞拉輕輕一笑。「明白嗎?」

  「我進來時,一看見你就明白了。」邁克爾兩眼森森,很可怕。「是去,還是留,勞拉?」

  勞拉仰起臉脫口而出。「留!」

  「那麼無論什麼後果,你都承受,我也承受。」邁克爾緊緊握著勞拉的手,受傷的手指和勞拉的牢牢地絞在一起。「我再也不愛別的女人。這是你給我的第一次愛。」

  勞拉閉上眼睛說,「為了你這句話,我已等了一輩子!」

  「我還沒有說完,」邁克爾另一隻手撫摸著勞拉的臉說,「看著我,勞拉,我愛你!」他說的時候勞拉睜開了眼睛。「也許我過去一直都愛你,我深知將來也一直會愛你。我再也不對你撒謊,再也不讓你孤零零地做事。我願意做孩子的父親,我愛她們,你的,不,我們的孩子,她們也不用再擔心我願不願意了。」

  「邁克爾!」勞拉瘋狂地吻著他受傷的手,像凱拉的吻一樣。「這是我要的一切。」

  「不,不是一切,這裡還有。」他等她擦乾眼淚注視著他。「你真心抓住這次機會,我會給你我的一切,能有的一切,將有的一切。」

  這些話一直藏在心裡,邁克爾知道,一直藏在心裡,等他說出來。他無意間伸出手。從身邊的桌上花瓶中折了朵鬱金香,遞給勞拉。「嫁給我吧!跟我成家!」

  她伸出手沒有接,而是把他握花的手緊緊捏住。「我願意。」她吻著他的臉頰,把頭靠在他肩上歎了一聲。「我願意。」她又說了一遍。看著那只裝滿夢想的小盒,她聽到了兩顆心的共鳴。

  「我終於找到了愛!」勞拉仰面吻著邁克爾,喃喃低語。「我們最終都找到了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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