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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邁克爾朝門口挪了一步,旋即停下。勞拉不知道在胡說什麼,他想,她不會知道。
他狠心往回走,但還是忍不住又轉過頭,注視著勞拉緩緩穿過草坪,轉了幾個彎,然後狂奔而去。
她會去懸崖,他知道。她憤怒、傷心,在那裡,她可以哭個痛快,哭完後會清醒,也許她還要氣一陣,還要傷心一會兒,過後還要恨他更久。但他知道,她最後會明白,這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她不愛他,邁克爾痛苦地蒙上臉,使勁揉搓。粗糙的皮膚硌得臉隱隱作痛,也許她只是自認為愛他,只是說說愛他,他心想,不外乎是神經質女性綜合症。她正好是那種女性——性感、充滿愛心、惹人憐愛,她還不太瞭解自己的個性。
但他瞭解。
像他這樣的男人,與她那種階層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遲早她也會明白。多年後她會驚覺,洗盡鉛華凸顯的是純潔女人本色。那時也許她會後悔當初遇上他,但悔之晚矣!
想著等她回來,與她相守,他覺得像要他的命。他知道激情煙消冰釋後她會依然守在他身邊。她善良,不會棄他而去。只是他知道自己又添了一份責任。
走出她的生活,兩人都能解脫。
還是喬希對。他最瞭解他。
他繼續站著朝懸崖方向望去,佇立在懸崖邊那孤獨的身影像刀子一樣剜著他的心。他終於轉身,離開了這間一如他生活般零亂的房間,朝馬匹走去。
勞拉以前並不知道,一顆心將會怎樣地被擊得粉碎。她原以為已體驗過。自那次失敗的婚姻後,她一度確信,哀莫大於此了。
以前也許是對的。但如今,她把雙手緊貼在隱隱作痛的心上,這次不同,這次更糟。
與彼得分手時,那份戀情已慢慢地被歲月銷蝕殆盡,蕩然無存。但這次……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絲絲暖風拂不去身上濃濃的寒意。
她從未像愛邁克爾那樣愛過別人:愛得癡迷,愛得熱烈,愛得狂野。她珍視這分溫馨的情感。它永不褪色,永不衰老。她每次想起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她渴望永遠是那個愛著與被愛的勞拉。她崇拜邁克爾,佩服他的成就。她愛上了這個外表粗獷危險,內心卻溫柔善良的男人。
如今他要結束這段感情。她愛莫能助。哭泣有什麼用,更何況淚水已經流乾。她開始後悔沒有改掉壞脾氣,朝他砸了那麼多東西。他會怎麼想,可憐她?現在連道歉的機會也沒有了。
她朝懸崖邊走近了些。懸崖下面驚濤拍岸,她覺得自己像是塊岩石,股股難以駕馭的力量撞擊在身上,彷彿轉身一場慘烈無休的戰爭,無從選擇,只有承受。
她想安慰自己並不孤單,還有親人、孩子、家園和工作。但這念頭還是無濟於事,真的無濟於事。在這世界的邊緣,除了如雷的濤聲,她倍感孤獨,刻骨銘心的孤獨。
連鳥兒也不來陪伴。不聞海鷗的盤空悲鳴,不見片片白羽直飛湛藍的天際,也難見白羽濡水後的臨空揮灑。一切都沒有了,只有茫茫海天,滾滾波濤。
不再愛這一切,教她如何消受?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孤獨地做著永遠一人去做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既然明知午夜夢迴孑然一身愛她的人已遠去?
既然注定要失去,為何一線希望之光還讓她洞見擁有的一切和夢想的一切?又為何平生的夢想卻總是,總是遙不可及?
當年塞拉菲娜站在這裡,悲泣著情人死去,是不是也有這般寥落的心境,她想。她朝崖下望去,眼前彷彿掠過一道自由墜落的身影,繼而閃現出一顆憂傷破碎的心。
勞拉心想,塞拉菲娜撞上岩石的瞬間她驚叫了嗎?她是否用盡了全力擁抱岩石?
勞拉害怕了,向後退了一步。塞拉菲娜什麼也沒有找到,她想。只找到了一條恐怖的黃泉路,便捷地結束了痛苦。而她的痛苦卻沒那麼容易結束,只好默默承受,承受沒有了邁克爾的生活,承受沒有夢的日子。
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轟天的一聲異響,起初她誤以為是大海的怒吼,腳下的地頓時劇烈地顫動,有一會兒她腦中一片空白,她只朝下看了一眼,有亂石飛舞,轟鳴聲直震得她雙耳隱隱作痛。她明白地震了!
她驚懼萬分,急忙後退,遠離懸崖邊。大地在翻滾。她已失去了平衡,慌亂中她抓住了一塊岩石,但震波又把她高高地彈起,然後重重地摔下懸崖。
地震伊始,馬兒立即白眼頻翻,發出聲聲驚恐的嘶鳴。邁克爾正在梳理一匹小馬駒,這時他也感到大地的震動。聲響越來越大,馬匹紛紛倒地。他詛咒了一聲,接著聽見頭頂玻璃破碎的嘩啦聲和木頭斷裂的喀嚓聲。
好像貨運列車的轟隆隆的聲響直震得他雙耳欲聾,他竭力穩住重心。牆上的平頭釘被震落下來,掉在搖搖晃晃的磚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他用力拉開馬欄的門,拚命把馬朝外趕。一片混亂之中,一個念頭利矛般剌向他。
勞拉。我的勞拉!
他踉踉嗆嗆地朝前奔去,奮力跨越重重路障。在白茫茫的太陽底下,他已顧不得草坪上的高低不平了。每次被震翻在地,他又一躍而起,遇到斜坡,他也毫不猶豫地跳過去。朝懸崖奔去的路上他狂呼著勞拉的名字,沒有人聽見他的呼喊,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地震持續了不過兩分鐘。他跑到懸崖時,一切都已歸於平靜,死一般的寧靜。
他安慰自己,勞拉一定已經安全回到了家,也許受了點驚嚇,但一個土生土長的加州人是不會被地震嚇得驚惶失措的。只要他……只要他確信之後,他就去查看自己的事情。
他環顧左右,突然看見了勞拉,他雙腳一陣發軟。她躺在離他十五英尺低的一塊窄窄的岩石上,臉色蒼白得如死人一般,一隻手臂伸出來,軟綿綿地垂在半空。
他不記得是怎樣攀援到勞拉身邊的。手掌摳到的尖利的岩石,腳下打滑滾落的細小塵埃和石子,劃破衣服,剌傷皮肉的亂石碎片,他通通都不記得了。
一步踏空,一手抓滑,他就會直墜下去粉身碎骨,但他已驚駭得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了。他全憑本能,迅速爬過去。冷汗滴入他的眼睛,浸濕了他全身。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可以肯定……勞拉已經死了。
終於他接近了勞拉。他竭力遏止住驚慌和恐懼,用一隻顫抖的手指貼向勞拉的喉嚨,還有氣。
「我的天哪!」他拂去勞拉腮上的鬢髮。「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他很想扶起勞拉,緊緊抱著,用力搖著。那樣他才不想嘔吐,也不再會害怕。
恐懼依然緊緊攫著他。他知道最好不要動勞拉,搖醒她太冒險,先得看看傷勢怎樣。
也許是腦震盪、骨折、內臟受傷、癱瘓。他不敢想,大氣也不敢出。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待心情平靜下來,才小心翼翼地撩開勞拉的眼皮察看瞳仁。扶起勞拉的頭時,他盡力讓動作輕點。他雙唇緊咬,看著鮮血慢慢浸滿手指。
他摸了摸她的肩膀,知道脫臼了。她醒後,一定會痛得大叫。現在他真希望勞拉睜開眼睛。他繼續檢查著傷勢,呼吸漸漸地又急促起來。幸好沒有骨折,有點傷勢較重的刮傷,除此之外腫了幾塊地方,還破了點皮。
他伏在勞拉身上,想到不得不暫時離開她去叫救護車,想到她獨自在這裡承受醒後的巨痛和恐懼,痛苦就嚙噬著他的心。
「一切都會好的,」他捏著她的手輕輕地說,「相信我不用多久,就會回來。」
勞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動了一下。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彷彿冬日的爐火中滲出的絲絲暖意。
「勞拉,聽見我說的了嗎?別動,寶貝。聽見了就張開眼睛,寶貝,千萬別動。」
勞拉覺得身子好冷,眼皮很沉,眼前霧濛濛一片。費了很大的勁,她才看見有影子在晃動,才聽見隆隆響聲中夾雜的低語。接著她看清了邁克爾的臉,離她很近,還有他那雙燃燒著的藍藍的眸子。
「邁克爾?」
「是我。」他想嚥口水,但吞不下。恐懼得很,口乾得厲害。「一切會好的,你只摔了一跤。我想你……」
「邁克爾。」勞拉又輕呼了一聲。突然,她霧濛濛的眼前化為一片血紅。疼痛像刀子一樣割裂著她,血肉模糊的傷痕令她慘叫起來,她死命地抓住邁克爾。
「別動,我知道你很痛,但我不清楚你傷在哪裡。他必須躺好,躺著別動。」但勞拉依舊痛苦地掙扎,嚇壞了邁克爾。「看著我,勞拉。告訴我哪裡痛。」
他把一隻手按在她大腿上,她點了點頭,他又把手按在另一隻腿上,「把腳移開,勞拉。對,就這樣。」當看見勞拉把腿動彈了一下,邁克爾又鬆了一口氣。「你只是被撞了一下,」他邊說邊小心地檢查了一下勞拉的瞳仁,接著又痛苦地道,「我扶你起來。」
「我的肩膀。」勞拉伸手去摸。心中一陣寒意襲來。「我的手臂斷了嗎?」
「沒有斷,只是脫臼。」邁克爾握著勞拉的手說。他覺得手指上粘糊糊的,他先前沒有感到鮮血正從傷口汨汨流出。「我以前不也傷了幾次。他媽的真疼,都好了,不是嗎?用不了多久。」
「不,不……」勞拉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她想把手從邁克爾手中抽出來。滴滴汗珠從她臉上滲出,目光又呆滯起來。
「別放手。」他不忍心她把手鬆開,獨自承受疼痛和驚懼的折磨。他不能留她在這裡不管,他必須握著她的手——只有這樣,他倆才會從肝膽俱裂般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我先用勁,把你肩膀接上,接上後會好些。我再去找醫生,你就躺在這裡,等我把……」
「別走,我求你。」她閉著眼睛打斷了他的話,她又感到了那把劇痛的刀子,白晃晃的,冷冰冰的,扎進了肌肉和骨頭,「我不敢想,不知道痛起來怎麼辦。」
邁克爾掙扎著爬起來,把染滿鮮血的手住嘴上揩了揩道,「什麼也別想,只大叫一聲,長長地大叫一聲。」
「什麼?」
「大叫一聲,勞拉。」他一隻手扶她躺好,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臂膀。勞拉雙眼圓睜,死命地盯著他。「來吧。」
邁克爾一使勁,勞拉頓感心頭如翻江倒海,一陣冰涼,一陣酷熱,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邁克爾覺得手上黏滑黏滑的,連勞拉的手都有點抓不牢,原來手上浸滿了鮮血和汗水。他看見地上的勞拉雙眼直翻,知道她痛暈了過去,他的心也開始抽搐。但他咬緊牙關,把勞拉脫臼的地方接上,然後才伏在她的臉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哦,寶貝,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起不迭地說,他把勞拉抱在懷中輕輕地搖動。他什麼也沒有想——大約十分鐘過去了。他感覺不到時間地流動。他在等她醒來。
「這下好了,不用害怕了。」他把臉埋在她的髮海裡,吻著她的秀髮。他聞到一股血腥味,強忍著沒有嘔吐,心想,「現在好多了。」
「好多了。」勞拉覺得自己像在水中漂呀漂。全身都在痛,但痛得麻木了,就像針在手腳上輕輕地剌。「現在好多了。我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是地震嗎?」
「是地震。你從懸崖上摔下來,掉在這塊石頭上。」邁克爾一邊柔聲回答,一邊在看她頭上的傷。傷處已止血,只是那些腫塊和破皮的地方倒讓人擔心。「我還沒有看見這麼大的腫塊。」他心想。
「把我震下來,老天。」勞拉撲在他的懷裡,餘悸未消。她想,要是從這裡掉下去,要麼直墜海底,葬身魚腹,要麼像塞拉菲娜一樣,亂石殞命,粉身碎骨。「東西震壞了嗎?房子——馬匹?天!邁克爾,女兒們呢?」
「她們很好,一切都好。地震不大,你不用擔心。」他這樣說,其實也在安慰自己。
他想勞拉現在驚魂未定,自己得定下心來。地震後岩石發生了錯位,找不到一條比較容易上去的路,他得暫時離開她,爬上去找些繩子。
「讓我再看看你。」他端詳著她的臉。太蒼白了,他想,眼睛睜得好大。「你看得見嗎?有點模糊?」
「不,我看得見,我要去看女兒。」
「她們很好,和你父母一起,記起了嗎?在卡梅爾吃飯。」邁克爾暗自慶幸,勞拉神智還清醒,只是脈搏突突地跳得太快。「幾根?」
「兩根,」勞拉正好捏著邁克爾的兩根手指回答道。「安妮呢?房子呢?」
「我說過一切都好,相信我。」
「我相信。」她又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又漂了起來,「我從懸崖上掉了下來。」
「是的,」邁克爾把勞拉的手按在自己的唇上,繼續道,「現在聽我說,我要離開一會兒,很快就回來帶你上去。」
「你一定要走嗎?」
「你上不去。我要你就躺在這裡,千萬別動。答應我,勞拉,睜開眼睛看著我。聽我的話,在我回來前千萬別動。」
勞拉睜開眼睛看著邁克爾說,「我答應你,回來前不動。只是我好冷。」
「蓋上這個,」邁克爾脫下粗布夾克蓋在勞拉身上。「也許會暖和一點,從現在起別緊張,等我回來。」
「我等著你。」勞拉輕輕地回答。
她慢慢地又感到天旋地轉。邁克爾站起身走了,她心亂如麻。她看著他在懸崖上攀援,手腳摸索著可以抓放的地方,碰落的塵灰在空中飛揚,濛濛如雨。勞拉綻開了笑顏,彷彿親眼看見夢中飛簷走壁的白馬王子。
他是來救她出古堡的嗎?他攀得真高啊!他會來吻醒她嗎?不,不,勞拉突然驚覺,邁克爾正離她而去。他離開她了,她呆呆地想著。突然有只腳連滑了五次,她驚得出不了聲。她看見手在移動,五指全插在巖縫。邁克爾正艱難地攀登這該死的危崖。
勞拉想,邁克爾現在離開了,馬上會回來,但回來後,他仍然要離開。
邁克爾終於攀上了懸崖。從上面他望著勞拉,有一瞬他好像奇怪地閉上了眼睛,卻看見勞拉也上來了,正撫摸著他的臉,然後他走了,留下了孤零零的勞拉。
他已經離開了勞拉,他再也不想走入勞拉的生活,也不想勞拉闖入他的世界。儘管他要回來,勞拉相信他會回來兌現他曾許下的諾言,但勞拉依然會是孤零零的勞拉。
得活下去,勞拉心想,因為除了活下去,別無選擇。她沒有往懸崖下跳,也沒有徹底地拋棄生活。命運使然,得活下去,繼續熬下去。
可憐的塞拉菲娜。勞拉動了一下,側過頭去。可憐的塞拉菲娜不曾和生活激鬥,最後帶著夢想含恨而去。
一滴淚自臉上滑落,是同情?是悲傷?她說不清,她用手擦乾淚痕,突然發現石壁上一個小小的黑洞。
洞穴?她迷迷糊糊地想。這懸崖不曾發現有洞穴呀。她突然想起地震後岩石錯位了,她禁不住輕歎一聲:一切都錯位了!她一寸一寸地移向洞口。一個秘洞,她想,可以藏身,情人可以在這裡幽會。她爬過去,笑著坐起來。她聞到洞中散發出少女香水的幽香。
「塞拉菲娜!」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把手伸進洞裡,摸到一個光滑的盒子和。「我終於找到了你,可憐的塞拉菲娜,你失蹤得太久了。」
她自言自語,語無倫次,不過不會有人聽見。她跪下身,待頭腦不再暈眩,就想法把盒子取出來。
「勞拉!勞拉!」
她聽到有人在叫她,便抬起笑臉,模模糊糊地看見邁克爾站在上面。「塞拉菲娜,我們找到了。邁克爾,你快下來。」
「坐在那裡,坐在那裡別動!」
邁克爾想,勞拉一定是撞暈了,才亂動胡說。他三兩下就把繩子拴在馬科斯的鞍上。勞拉現在神志不清了,他還沒有接近,她就可能站起來掉下崖去。他不敢想,他的心差不多要跳出了喉嚨。
「看你的了,夥計。」他對馬科斯說完,就扯著繩子沿石壁快速地滑下去。繩子勒得他手上的傷口像被火灼一樣,突出的石塊又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傷痕。
他的腿還在發軟,呼吸也很快,但終於站穩了,終於又回到勞拉的身邊。他緊緊地摟著勞拉,心想不再有危險了。
「你答應過我,不要動。」
「塞拉菲娜!她在洞裡。我一個人取不出來,太重了,我要瑪戈和凱特來。」
「過一會兒吧,先把繩子繫上。」邁克爾迅速地打好一個圈,套在勞拉身上。「抱緊我,別亂動,我和馬科斯弄你上去。」
「好哩。」她沒有多說,「能幫我把它拿出來嗎?就擺在外面,它在黑暗中太久了。」
「現在我們弄你上去。看著我,別東張西望。」
「我會看你——但那只盒子。」
「什麼盒子?」
「洞裡那只盒子。」
「不用擔心,我會——」他順著勞拉的手勢望去,隱約看見洞裡有只木盒閃著微光,微光是銅色鉸鏈發出的。「我的上帝!」
「塞拉菲娜的嫁妝,你能把它移到洞外來嗎?
盒子不大,用山木圓蓋蓋著,約兩英尺長。他把它拖出來時掂了掂,也不重,約二十磅。盒子很樸實,未經雕飾,但他立刻覺出它非比尋常的地方。原本以為它會很涼,可他手剛觸到,就有種灼熱的感覺剌得指尖隱隱作痛,儘管剌痛的感覺僅有一兩秒。
「她帶走了所有的夢想。」勞拉輕輕地說。「我們再也無法知道,因為她最想得到的已經失去。」
「地震過後岩石錯了位。」邁克爾皺眉打量著這個鬼斧神工的洞穴。「我敢斷言多年前的一次地震後岩石把它封了。」
「她希望我們找到這只盒子,她在我們一生中都指引著我們來到這裡。」
「現在你終於找到了它。」儘管找到的寶藏充滿了誘惑,邁克爾還是要勞拉先上去。「我要你抱緊我的脖頸,可以嗎?肩膀現在好些了嗎?」
「還有點痛,我能忍著。我們怎樣上去呢?」
「不用你擔心。」他先扶著勞拉站起,背靠著石壁。「看著我。」邁克爾說著讓勞拉抱緊他的脖子。「繩子很結實,用不著擔心它斷。」
「你攀上去過嗎?我記得你攀上去過。」
「不錯,」他意識到勞拉精神不太集中。「像電影中那樣。」他試了試繩子。「把繩子垂下來一點,扯緊。我們上來了,馬科斯!快退,快退。」繩子一下繃得很緊。邁克爾一隻手緊緊地摟著勞拉的腰,雙腳離開了岩石,另一隻手藉著馬科斯拉扯的力道艱難地朝懸崖上攀去。
他腳跟發力,借勢朝上。石塊擦傷了他的背,痛得他臉上冷汗直流,手臂抽筋。
「盒子還會在那裡。」邁克爾安慰勞拉。
「我們沒有把塞拉菲娜帶走,我們要帶她離開那裡。」
「我會回來帶你的塞拉菲娜。現在抱緊我,看著我。」
勞拉不再胡思亂想,她盯著邁克爾眼睛問道:「你是為了我才回來的嗎?」
「當然是為你,抱緊我。」他的心好像突然間停止了跳動。現在離崖頂還有數寸,他們就懸在海天之間,任何一個人松勁,必將萬劫不復。「就要上去了,再加把勁,勞拉,再抱緊一點。」
勞拉很聽話,她的手已經能夠著崖頂石頭的邊緣。她第一次沒抓緊,她再抓了一次。
「好樣的,加把勁。」
邁克爾已顧不得劇痛的手臂,他先把勞拉托上去在地上,然後用盡全力像馬一樣猛蹬後腳,一下就倒在勞拉身上,他就這樣撲著,把臉埋在勞拉的長髮中。
「勞拉,我的勞拉。」
他的嘴唇摸索著勞拉的嘴唇,好一會兒,他才不再感到恐懼。對周圍的一切,他好像麻木了。
「我們回家吧,我們現在就回家。」他回過神來問,「痛嗎?」
「頭還痛,不過好多了。」
「你別動,有我呢。」他把繩子從勞拉身上解開,縣在腰上,然後抱起勞拉。
「馬科斯在哪裡?」
「就在後面,不用擔心,它馬上會到。」邁克爾抱起勞拉,離開了懸崖,沿著長長的陡坡朝坦普爾頓家走去,跟在他們後面的是疲憊的馬科斯。
邁克爾一路上步履平衡,直到看見安妮從前門衝出來,他才感到腿有些不聽使喚。
「哦謝天謝地,我們到處找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可憐的寶貝。」
「她摔了一跤。」邁克爾對手足無措的安妮說道。「得把她送到屋裡。」
「把她抱到客廳去。」安妮跑到前面,邊跑邊朝屋裡叫道,「威廉森太太,珍妮!勞拉找到了。」叫完後又轉過身對邁克爾說,「你傷得怎樣?大家都出去找了。當我發現勞拉不在時就告訴了大家。把她放在這張沙發上,讓我來看看。哦!寶貝,頭怎麼了。」
「出了什麼事……」威廉森太太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問道。
「她摔了一跤。」安妮打斷了她的話。「快準備熱水、繃帶。」
「我從懸崖上摔了下去。」勞拉把頭靠在沙發上,補充道。
「哦,老天,傷在哪裡?我來瞧瞧。」
勞拉剛想說話,這時聽見有車在車道上停下,車門被呯的一聲拉開。「大家都到了。」安妮吻了吻勞拉的額頭說,「這下都好啦!」
最先到的是蘇珊,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心猛地一沉,但還是竭力鎮定下來。「哦,出了什麼事?」
「我從懸崖上摔下去了,」勞拉告訴蘇珊,「摔傷了頭部,是邁克爾救我上來的。」
她話音剛落,屋子裡擠滿了人,無數只手伸過來,焦急地詢問聲此起彼伏。
「大家靜一靜。」托馬斯握住女兒的手,盡力招呼大家安靜,以便聽清他的吩咐。「喬希,快去叫醫生,說勞拉回來了……」
「別去。」勞拉從沙發上坐起來,打斷了父親的話,她撫摸著女兒凱拉靠在大腿上的頭說,「不用找醫生,只是頭碰傷了一點兒。」
「碰傷了一點兒,」威廉森太太很不滿意地嘀咕了一聲。又繼續擦洗勞拉頭上的血漬和灰塵。「說你腦震盪也不過分,你說呢,邁克爾?」
邁克爾沒有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轉到他和身上。他正低頭看著勞拉。「我不知道她摔在那裡有多久,大概五六分鐘。但她神智清醒,眼睛看得見,也沒有什麼地方骨折。」他用手揩了一下嘴巴,又說,「只是左肩脫了臼,或許掉下去時左面先著地,可能要痛一陣,但現在可以自如地轉動。」
「我不想去醫院,醫院現在擠滿了地震中受傷的人,我不想和他們混在一起。我寧願就在家裡。」
「那好,就在家裡。」瑪戈蹲在勞拉身邊說,「我們會照顧你,你真把我們嚇壞了。」
「讓我獨自呆一會兒多好。」勞拉心想,這時阿里竄到她身邊,她伸手一把攬住。「我很好,只是碰傷了幾處,就當是一次冒險吧。」
「下次想冒險就去跳水吧,」凱特走到沙發邊,把一隻手搭在勞拉的肩上說,「只是我不贊成這樣的冒險。」
「我們找到了塞拉菲娜的嫁妝。」
「什麼?」凱特抓住勞拉的肩問,「你說什麼?」
「塞拉菲娜的嫁妝正好藏在我掉落的岩石帝的洞穴裡。不信問問邁克爾?我真的想不到,真的。」
「勞拉沒亂說,我可以把它取回來。」
「你什麼也取不回來,」威廉森太太提高嗓音打斷了有關塞拉菲娜的話題,「坐下吧,孩子,你好像也站不穩了,讓我看看你的手。你也和勞拉差不多。」
「哦,老天。」蘇珊第一次把注意力從女兒身上移開。她抓住邁克爾的手腕。邁克爾的手上佈滿了清塵土與淤血,指關節處更是血肉模糊。「你手無完膚。」她抬頭看著邁克爾的眼睛,明白他是如何去救的勞拉,淚水奪眶而出。「邁克爾。」
「手沒傷著。我沒什麼。」邁克爾驀然覺得呼吸困難,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我得去看看馬匹。」
他蹣跚著走了出去。蘇珊追了一步。「媽,」喬希把一隻手放在蘇珊的肩上說道,「讓我去吧。」
「喬希,把他帶回來。他也要人照料。」
他不會回來的,喬希追了出去,心想。「邁克爾,」他跑下台階,穿過院子,感覺自己像一個傻子追逐一個騎馬而行的醉漢。「見鬼去吧,邁克爾。等一下。」他終於追上了邁克爾,抓住他的肩,逼他轉過身來。但邁克爾突然大發雷霆,駭得喬希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
「別攔我,這兒的事與我無關。」
「我不攔你。聽我說——」
「少跟老子囉嗦。」邁克爾忘了手上的傷,一掌推開喬希。「老子現在想打架,有種的就過來。」
「要打架,你死定了。就拿你現在這熊樣,老子可以揍扁你在地。你這個白癡,笨蛋,有種就對我說你愛勞拉!」
「說不說又有他媽的什麼兩樣?」
「就是不一樣。我只要你張口說聲你愛她,你若不說,就站在那裡,讓我在你頭上拉泡屎才走。我想,邁克爾,你在玩弄勞拉。」
「我玩弄了她,不是嗎?我玩弄了她,再像你說的那樣,一腳把她踢開,你去問她。」
「我知道愛上一個女人的感受,那種得不到愛的膽戰心驚,我也理解你弄壞了想要的東西後的心情。我在乎的兩個人都痛苦,我懂這種感覺,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不關你的事兒,我不想聽你說完。我該走了,我還有其他打算,其他事兒……」
他聲音越來越細,最後幾不可聞。他轉過身把臉伏在馬科斯溫暖的脖子上。「我只當她死了。」他的雙肩不停地抽搐,他已經沒有勇力和力量掙脫喬希搭在肩上的那隻手。「我朝下望去,看見她躺在那裡,心想她死了。我說不清是如何下去的,直到按著她的喉嚨,才知道她的脈搏還在跳動。」
「她會好起來的,你們兩人都會好起來的。」
「我要是不說我們分手,她就不會掉下懸崖。但願沒有傷害她。」邁克爾平靜了下來,把臉伏在染滿鮮血的掌中,「那麼多人照料她,多好,而我呢,在這裡卻沒有立足之地。」
「你錯了,邁克爾。沒有人會拒你於千里之外,是你自己封閉了自己。天哪,你傷得不輕。」喬希仔細地檢查了一下邁克爾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他也注意到邁克爾那劃破的衣服上血跡斑斑。他的確不願去想,勞拉和邁克爾曾與死神是多麼地接近,「進屋去吧,威廉森太太會洗去你手上的血跡和垢土,你看上去還能和我們喝一杯。」
「事情完了再喝那一杯吧。」
「什麼事完了?」
「我答應過勞拉,去取回塞拉菲娜的盒子,我得馬上去。」
邁克爾說完就走了,留下喬希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喬希知道多說也沒有用。「你等一會兒,我去喊拜倫,我們一起去。」他追著邁克爾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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