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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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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掌家小閨女 •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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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身分的差距

陳家兩位舅舅這次為了老娘的壽宴是下足了本錢,平日又因為有些手藝,常給村裡人幫忙,所以楊家老少到的時候,不過才巳時初,陳家院子裡就已經聚了很多人。

掌勺的劉大師傅正在院門口指揮幾個後生扯著油布搭棚子,一見楊山跳下車,就趕緊搶上前見禮寒暄。上次楊家的百日祭他可是拿了厚賞的,更何況楊家還有四個兒女沒成親,說不得,自己的養老金全得靠他們了。

楊山樂呵呵的同他閒話兩句,陳二舅就得了消息迎了出來,自然少不了一番親熱寒暄,聊了兩句,楊柳兒、楊杏兒抱了包裹,直接去了堂屋。

老人最歡喜的事是什麼,除了兒女孝順就沒別的了。

今天陳老太太穿了新襖正坐著同一干熟識的老姊妹說笑,抬眼見兩個外孫女進來,歡喜的拉了她們問個不停,末了又給眾人做了介紹。

堂屋角落了燒了兩個炭盆,人又多就有些悶熱,楊柳兒、楊杏兒早就脫了披風,姊妹倆一個柔美大方,一個嬌憨可愛,穿戴又精緻得體,惹得一眾老太太們誇個不停,家裡有沒成親的兒孫的,兩隻眼睛更是放光,恨不得當面就問問陳老太太這兩個外孫女是否訂親了。

見狀,陳老太太嘴裡謙虛,心裡卻得意極了,只覺今日實在是賺了大顏面。不曾想,讓她歡喜的事情還在後面。

楊柳兒抱著家裡帶來的包裹,扶了陳老太太進了裡屋,再出來的時候真是把一眾老太太羡慕得眼睛發紅。

陳老太太換了一件吉祥福壽紋的斜襟襖,松花色面羅裙,頭上戴了一條雙喜紋深色抹額,腦後盤了圓髻,橫插了一支菊花銀簪,真是分外的貴氣喜慶。若是不識得的人,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富家老夫人呢。

陳家兩個舅母張羅茶水點心進來,乍然見到婆婆這般模樣也嚇了一跳,後來聽得是外甥女孝敬的壽禮也笑了。

大舅母是個巧嘴的,當即打趣道:“啊呀,早知道娘有外孫女孝順,我跟弟妹就不點燈熬夜做針線了,真是白挨累了。”

陳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摸摸身上的綢緞襖,聞言就嗔怪道:“多大的人了,還跟你外甥女爭寵?你們孝敬那套也閑不著,平日我可得常穿呢。”

二舅母一聽也接話道:“本來還想偷懶,看樣子是不成了。”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又紛紛贊起陳老太太好福氣,外孫女孝順,兩個兒媳也是好的。

正說話間,楊山帶頭進來給岳母磕頭,楊杏兒卻扯了個藉口躲去了裡屋。

陳家婆媳原先還有些奇怪,結果等楊山帶著楊志、楊誠磕完頭,連君軒也行了禮,送了豐厚的壽禮,魏春就緊接著上前跪倒了。

不等陳老太太驚疑發問,楊山就道:“娘,這是魏家小子,前幾日剛同杏兒定了親,今日來認認門。”

聽到這話,陳老太太不由驚呼出聲,“呀,杏兒訂親了!”

自從女兒不在了,外孫女的親事就成了陳老太太心裡惦記的大事,如今乍然聽說大外孫女訂親卻都沒知會她一聲,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不過今日家裡外人多,這魏春瞧著模樣也周正,又直接跪地磕頭,很是恭敬有禮,她也就勉強說了幾句客套話。

倒是屋裡其餘的老太太們比她更遺憾,本來看著好好的鮮花盛開了,自家還沒伸手摘就被人家搶了,這滋味實在太惱人了,於是不等陳老太太開口,這些人就七嘴八舌探問開了。

魏春常在外邊走動,哪裡會被這些老太太嚇住,答得滴水不漏,既不炫耀也不過分謙虛,倒讓陳老太太對他多了三分喜愛,再聽到他家裡只有一個癱瘓老父,又開了鋪子,這三分喜愛直接變成了十分。

連君軒同楊柳兒站在一處,望著魏春周旋在眾人之間,兩人都有些發怵。

連君軒抹了抹額頭,低聲道:“這真是比先生考問功課還唬人。”

楊柳兒也是點頭,弱弱應道:“要娶個媳婦回家真是太難了。”

兩人嘀咕的正熱鬧,那些老太太終於意猶未盡的放過了魏春,有眼尖的望向連君軒,又開始飛快轉起心思,這少年明顯就是富貴人家出身,只是不知底細如何,若是家裡沒有訂親,自家的小孫女是不是也有機會?

瞧見眾人打量的神色,連君軒直覺不好,剛要扯個藉口出去,陳二舅這個救星就進來了。

原來老林河也有個後生在書院讀書,前些日子因為染了風寒回家養病,聽得楊誠和連君軒來了,就過來相見,問問書院近況。

連君軒大喜,一反平日的厭煩,趕緊去廂房找楊誠了,一眾老太太們沒有辦法,借機又抓了陳老太太細細打探。

楊柳兒聽得心頭有些煩悶,總有種自己手裡的包子被小狗盯上的惱怒,卻又隱隱有幾絲得意甜蜜。

陳老太太自然不清楚連君軒的底細,只知道是城裡人家的公子,平日同外孫交好,後來被眾人纏不過,就扯了楊柳兒做擋箭牌,指望外孫女也說一句不清楚,這事就算應付過去。

不曾想,楊柳兒心裡酸的厲害,臉上笑嘻嘻,嘴裡卻沒在客氣,“連大哥本家在皇都,家裡有長輩做官。他同我二兄是同窗好友,前些日子剛考了個秀才回來,先生說前途無量,明年還要繼續考舉人呢。”

這幾句話就像涼水,兜頭澆得老太太們都清醒了。她們家裡不過是個農戶,若連家是縣城富戶,那還有高攀的可能,但一說是皇都的官宦人家,而且頭上還有秀才功名,是未來的舉人老爺,她們連高攀的心思都不敢生出來了,畢竟就算要作夢也不能漫無邊際啊。

老太太們泄了氣,屋子裡的氣氛也就低落下來。楊柳兒看在眼裡,心裡不但沒苻感受到暢快,反倒更沉重。

先前她潛意識裡一直阻攔自己多想這件事,很有些得過且過的懶惰之意,不想今日那根刺卻被老太太們挑出來了!

她也是農家丫頭,若是老太太們的孫女不敢奢望嫁入連家,那麼她呢,難道就更有底氣不成?她比那些農家丫頭多了什麼?是滿肚子的男女平等,還是那些不知能不能用上的現代見聞?

嚴格說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愛連君軒,也許只是動心。可她也想像不出嫁給一個蹲在牆根,捧著老碗吃飯的農家漢子會是什麼樣子,或者嫁進富戶伺候公婆,討好小叔小姑?

相對而言,連君軒是她熟識的,雖然有些缺點但不失真誠良善,待自己又是真心,與其嫁給陌生人,不如抓緊時間給自己培養一個二十四孝好丈夫。但今日之事卻像一根棒槌,乍然敲響她腦子的警鐘,也許是她想得太過簡單了……

劉大廚師徒手腳很麻利,剛到午時,陳家院子裡就開了席面。

老林河的裡正和村裡的幾位族老長輩坐了頭席,楊誠和連君軒,外加那位叫王奇的後生,因為都是讀書人,也被請到了一起安坐。

剩下村人各自找了交好的鄰里兄弟湊了滿桌,堂屋裡也擺了一張大圓桌,壽星陳老太太坐在正中,一眾陪客們圍著,身後長條桌上則是堆疊高高的壽麵壽桃、布匹點心等各色壽禮,怎麼瞧著怎麼喜慶。

開席茶點過後,就是四涼四熱八道大菜,用過後又是羊肉湯泡饈,吃得眾人都是偷偷扶著肚子說閒話緩氣。院子外面的婆娘娃子們也各自混了一碗臊子面,外加一個拳頭大的白麵饅頭,也都是笑得合不攏嘴。

不多時,村人們紛紛告辭了,留下幾個婆娘幫忙拾掇好碗筷桌椅,送走了劉大師傅三個,陳家院子終於剩下了自家人。

眾人擠在堂屋裡親親熱熱的說著話,楊杏兒被舅母打趣,紅著臉不肯抬頭,若是平日,楊柳兒早撲到外祖母懷裡撒嬌賣乖了,可今日卻明顯有些蔫頭耷腦,楊山心疼閨女,還以為她身子弱,禁不得鬧,於是早早開口告辭要回去。

連君軒和楊誠送了王奇回來就碰到眾人出門,陳老太太不舍的拉著外孫女和外孫們的手,一個勁的囑咐他們有空閒就來家裡住幾日,兩個舅母也趕緊忙著把先前預備出來的炸丸子、炸魚之類吃食,裝好盒子送上車。

連君軒隔著眾人就瞧見楊柳兒神色有些不對勁,想要上前詢問又有眾人在跟前,於是就琢磨著回楊家再說,可惜一回到楊家,楊柳兒立刻就回了屋子再也沒出來。

連君軒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卻直覺好似有些什麼礙難之處,但他又想不起來,後來耳裡聽著楊志楊誠兄弟說起魏春提親,他腦子裡靈光一閃,終於抓到了一截尾巴。

難道方才在陳家,有人給楊柳兒提親了?

連君軒惱得差點跳起來,他就離開那麼一個時辰,碗裡的小魚就被貓盯上了,早知道會這樣,他就是厚著臉皮也要賴在屋子裡啊。

楊志惦記鋪子,早早同魏春一起坐車回縣城了,留下楊誠想起先生的吩咐,剛要喊連君軒說話卻發現他有些神不守舍,於是問道:“怎麼了,師弟,可是哪裡不舒坦?”

連君軒這會正六神無主,想著師兄雖然只大了他幾個月,但待他至誠,就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支支吾吾好半晌,到底還是狠心說道:“師兄,我……嗯,我傾慕柳兒。你能不能同大叔說一聲,有人提親千萬別答應。”

楊誠正喝了滿口茶水,聽到這話,剛進嘴裡的茶是一滴不剩的噴了出來,臉色乍青還紅,心裡五味雜陳。

原本他見連君軒同小妹親近,常送些吃食和小玩物過來,還以為這位大少爺自小離家,身邊沒有兄弟姊妹,見自家小妹可愛就多疼寵一些,哪裡想得到這人居然存了齷齪心思。

這就如同自家一直親近的羊,居然是披著羊皮的狼,而且又自家眼皮子底下偷了自家最寶貝的小羊!

“不行,絕對不行!”楊誠難得冷了臉,時時掛在嘴邊的溫和笑意半絲都沒剩下,“以後,這樣的玩笑不要再說。”

“不,師兄,我不是玩笑!”連君軒沒想到楊誠會這麼乾脆俐落的拒絕,趕緊起前,賠禮道歉,“師兄,起了這樣的心思是我的錯。但我和柳兒發乎情,止乎禮,從沒有逾越過,今日若不是害怕有人提親,我也不會冒然說出來。”

聽到這話,楊誠面露冷笑,一想到連家那個大宅子,他就忍不住心頭冒火,說話也刻薄起來,“怎麼,我小妹哪裡不好,讓連少爺沒臉說出口?若是今日不說,你還想一直瞞到什麼時候?”

連君軒再蠢笨也知道楊誠是真惱了,一邊打躬作揖一邊想要解釋,他平日雖然不受父母親長待見,但自小在甘沛獨住大宅,奴僕成群,自有傲氣,何時曾低三下四的賠過禮,好不容易說了幾句,卻讓楊誠臉色更黑,最後兩人都沉默了,各自想著心事,不知如何轉圜。

楊誠生了一會悶氣,心思轉了無數,待扭頭去看蔫頭耷腦的師弟又有些後悔。想到他平日在自家人面前從未端過大家公子的架子,倒是一而再地幫了自家很多忙,他方才那般,倒顯得有些過於冷情,但一想起自己疼在心坎裡的小妹要被這小子拐跑了,掉進連家那個泥潭裡受苦受累,他心裡的火氣又忍不住蹭蹭往上竄。

“師弟,你今日說出這話之前是否想過連家?”楊誠極力心平氣和的開口勸道:“雖然你是庶子,但連家可不是小門小戶。我們楊家只是種田人家,就是大著膽子想高攀也攀不上連家的大門,更何況我家小妹不是大度隱忍的脾氣,就算進了連家,也要擾得連家不安寧,所以這事以後你莫要再提了。”

連君軒越聽嘴裡越苦澀,他如何不知道楊誠這話已是說的很委婉。明明面貶低楊柳兒,實際上就是擔心她跟著他這個連家庶子受苦受氣,若是別的,他還能分辯幾句、極力爭取,但想起那對見到自己如同見到什麼垃圾一般的父母,他只能沉默了。

但情之一字,付出容易,想要收回卻是絕對不可能的。那些溫暖的瞬間、那些明媚到足以驅散他心裡孤寂的笑臉,他如何能輕易放棄?

“師兄,若是我能求得爺爺作主允婚,將來娶了柳兒進門,只在甘沛獨自過日子。你是不是就不會反對了?”

聽到這話,楊誠倒是對連君軒如此堅持有些許佩服,想了想就含糊應道:“只要你先把自家打點妥當,保證柳兒不受委屈,我們家裡……到時候再說。”

連君軒聞言,緊緊抿了嘴角,末了取下藏在胸前衣襟裡的一塊青玉雕花佩放在桌子上,鄭重行禮,“謝師兄成全!這是我自小戴在身上的玉佩,從未離過身,請師兄幫我轉給柳兒。我要去皇都一趟,很快就回來。不管怎樣,我不會讓柳兒受委屈,我將來一定要風風光光娶她進門!”

楊誠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卻無力擺擺手,不說相信也不願意打擊他半句。

連君軒也不惱,開門就走了出去,靜靜站在院子望著上窯那淺紅色的窗紙,沉默良久,神色複雜又迷茫,但最後卻只剩堅定之意。

連強正拿著刷子給棗紅馬刷毛,突然見到自家少爺出來,還有些納悶他今日為何這麼早回城。他平日總要拖到要關城門才走,而且每次都累得棗紅馬一路小跑,氣喘吁吁。

他本來還想打趣幾句,好在後知後覺的看出少爺臉色不好,於是趕緊揮起馬鞭趕路。

連家大宅裡因為主子經常不在,僕役們都有些懶散,窩在門房裡喝茶閒話,興致好了還要賭一把,突然見到主子回來也是嚇得手忙腳亂。

家安迎了出來,見到連強的眼色就插科打譯地問起陳家壽宴如何熱鬧,指望哄主子多說幾句,有什麼鬱氣也散了。

可連君軒卻是坐在椅子裡一言不發,最後扔出一句,“拾掇行李,明日趕路回皇都。”

這話讓家安和連強都驚得張大了嘴,這麼多年來,無論老爺子怎麼送信勸說,少爺都不肯回去,今日是怎麼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主動提出回去?

但主子決定的事他們總不能攔著,只是接近過年了,南北商隊走動的多,路上相對也就不太平,總有些想要不勞而獲的人琢磨著劫一票,過個肥年。為安全起見,最好就是跟著大商隊一起上路。

連強趁著天黑趕緊去城裡尋找要去皇都的商隊,他的運氣不錯,明日一早就有一隊二十輛大車,五十人的隊伍出發,對方聽說連家只有兩輛馬車,護衛卻是十幾個,商隊管事也很歡喜,一迭聲答應結伴趕路。

不過家安那裡就忙亂多了,要準備衣衫用物、路上的茶點吃食,雜七雜八很是瑣碎,足足忙到半夜,裝了七八口箱子才算甘休。

第二日一早,城門剛開,連家眾人就跟在商隊後面出城去了。

連君軒掀開厚厚的棉窗簾,隔著紛紛揚揚的細碎雪花張望好久,儘管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但他卻好似看到了楊家小院裡嫋嫋升起的炊煙。

不知柳兒知不知道他要遠行?會不會想念他……

許是心有靈犀,楊柳兒這會正抱著被子懶散的倚在窗邊,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覺得若有所失,她伸手想要推開窗戶透透氣,不想被進門的楊杏兒看到,頭上立刻又挨了一記栗暴,連帶著被窩也懶不成了。

楊家的早飯通常是小米粥、兩樣小鹹菜,炒個土豆絲或者燉個蘿蔔肉片,配上和麵饅頭,說不上豐盛,但和同村的人家相比,已經很不錯了。

楊柳兒蔫蔫的小口咬著饅頭,手裡筷子攪和得小米粥都稀薄了,顯然是胃口不好。楊山關心了幾句,見小女兒臉色不像病了,就猜是不是女孩子特有的日子到了,也不好再問,吃了飯就領著楊田去田裡看冬麥去了。

雖說如今麥子蓋了雪被,根本不用管,但在農家人心裡,莊稼就是第一,有事沒事總要去逛逛才好。

楊杏兒心疼小妹沒胃口,胡亂吃了半個饅頭就跑去做小灶,上次包的凍餃子還有十幾個,正好夠妹子解解饞。

一時間,飯桌上就剩下楊誠和楊柳兒兄妹倆了,楊誠猶豫了半晌,雖然極力想昧下那玉佩,徹底斷了小妹和師弟之間的念想,但多年聖賢書讀下來,他還真做不出這樣的事,於是伸手從懷裡取出青玉佩,放到小妹的手裡,低聲說道:“他回皇都去了,這個是給你的,要你……等他回來。”

楊柳兒愣了愣,末了猛然抬頭望向自家二哥,心裡又是惶恐又是委屈,就好似無意間做了壞事的孩子被抓住小辮子。

“二哥……”

楊誠最是喜愛妹妹喜笑顏開的模樣,怎麼忍心見她這般紅著眼眶,如小獸般嗚咽。於是多少即將出口的問題都被咽了回去,雙手輕拍妹子的肩膀,安慰道:“小妹不哭,二哥不問你。但你要記得,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懂嗎?”

“懂。”楊柳兒重重點頭,眼淚到底滴了下來。

楊誠趕緊伸手替妹子擦眼淚,想了想還是說了句公道話,“師弟那人不錯,就是家裡亂了些。若他當真待你好,二哥也不反對。但你年紀還小,多等幾年,許是以後會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二哥說一句,楊柳兒就點一下頭,差點晃散了小辮子,最後直接伏在二哥腿上輕輕啜泣。

她不知自己為什麼掉眼淚,是為了前後兩世算起來的第一次動心,亦或者是為了家裡人無私的關愛和包容。這一刻她就想掉眼淚,就好像要把心裡所有的彷徨和迷茫全都傾泄而去,以後不管如何,她都會勇敢面對!

這會,楊杏兒端了熱騰騰的餃子進屋,見到小妹哭得眼睛通紅,立刻就惱了,瞪著自家兄長,“二哥,你怎麼把小妹惹哭了?”

楊誠無辜的咧咧嘴,但也不好解釋,只能乾笑著應道:“那個……我也沒說什麼。我書院還有課,這就回城了。”說話間,他就慌忙起身往外走。

楊杏兒趕緊放下盤子,埋怨道:“連大哥也真是個怪人,在咱家住一晚,今早一同回城多好。這大雪的天兒,也不知道周伯出不出車了?”

說著她也出了門,替兄長張羅帶去書院的吃食和用物,留下楊柳兒手裡捏著那塊青玉佩,良久,最後掛到了胸前。

哪怕前方遍佈荊棘,註定失敗,但哪怕還有一線希望,總要為了第一次動心堅持到底。

更何況那個少年正在極力爭取,她不能並肩作戰,但也絕對不能拖後腿……

許是定了心,楊柳兒這一夜睡的很好,晚上連被子都沒蹬,倒是讓提心吊膽的楊杏兒澈底放了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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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4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囂張的庶子

第二日一早,姊妹倆翻出漿洗好的被單子,正坐在自家大炕上縫補。

楊柳兒惦記山上的鬍子大叔,平日還有連君軒經常跑上跑下,也常捎吃食用物上去,如今他撒腿跑皇都去了,鬍子大叔那裡若是缺了什麼可就難辦了。想著要趁這幾日天色好,準備些東西送上去才成。

楊杏兒也在想著心事,昨日人多,她實在沒找到機會同魏春私下說話,待等他再上門,可一定不能忘記了。

姊妹倆各自想著心事,手裡卻沒停,不一會就縫好了一床被子,正要繼續的時候,楊田卻是在院子裡高聲喊道:“杏兒、柳兒,快出來看看,你們外祖母和舅舅來了!”

楊杏兒和楊柳兒都是一臉驚奇,昨日才去陳家吃完酒宴,外祖母和舅舅怎麼今日又跑來,難道家裡出什麼事了?似是想到了同一處,姊妹倆隨手扔了針線,穿了棉鞋就跑出去了。

此時陳老太太正扶著陳二舅的手從驢車上下來,見兩個外孫女連大襖都沒披就開門即怨道:“哎呀,快進屋,別吹了冷風。”

楊柳兒姊妹替了陳二舅的手,一左一右的扶著陳老太太,笑嘻嘻的進了堂屋,一個準備茶水,一個去庫房裝點心。

楊山也是擔心,給岳母行了禮就問道:“娘,難道昨日忘了囑咐我們什麼事了?您讓舅兄跑一趟就是了,怎麼親自頂風冒雪來了?”

陳二舅不等老娘應聲,就苦著臉接話道:“我也是這麼說的,但娘就是要自己走一趟。說是昨日她耳背沒聽仔細,咱家誠哥好像中了秀才了。我就說她聽錯了,結果隔壁李嬸子幾個也都說親耳聽柳兒說的。沒辦法,我們這才來問問。”

楊柳兒正好端著點心盤子進門,聽得這話,心虛的吐了吐舌頭。關於二哥中秀才一事,他們一家早有打算,不想宣揚的十裡八村都知道。

一是怕耽擱楊誠繼續溫書,準備明年的考試;二也是怕家裡太招人眼,惹別人覬覦。當然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怕楊家老宅那些人又起了什麼壞心思,黏上來甩不脫。

昨日,她也是被一群急著推銷自家孫女的老太太氣到了,脫口說了出去,倒是忘了家裡人的叮囑。

楊山本來就對二兒子中了秀才一事極為歡喜驕傲,但又偏偏不能多說,這就像衣錦還鄉,偏偏還要趕在晚上進村一般,實在不痛快,這會聽岳母和舅兄詢問,就趕緊把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又要行禮道歉。

陳老太太和陳二舅早歡喜瘋了,哪裡還顧得上怨怪他。一迭聲的拍著大腿叫好,陳老太太更是紅了眼眶,直道她閨女在天之靈保佑。

楊柳兒見此趕緊給姊姊使眼色,兩人圍著陳老太太撒嬌賣乖,纏磨著留老人家在家裡住幾日,教她們蒸年糕、炸糖油糕等各種傳統吃食。

這些原本都是過年上供必備的,陳氏沒來得及教閨女就過世了,楊老太太那裡更是指望不上,如今求到陳老太太頭上也是順理成章。

陳老太太本就想念過世的閨女,一聽外孫女這般說,立刻就應了下來。陳二舅家裡還有活計要忙,午飯也沒吃就回去了,留下陳老太太喜滋滋的享受女婿和外孫女的孝敬。

一晃眼的功夫,陳老太太就在楊家住了七八日。

楊杏兒勤快,楊柳兒聰明,家裡內外被姊妹倆拾掇的乾淨又整齊,灶間的櫃櫥裡也放了好多裝得滿滿當當的大陶盆。

眼看著已是臘月二十,陳老太太見此就要回家去,楊柳兒姊妹雖然不捨得,但也留不得外祖母,就大包小包的裝了很多點心蜜餞、布頭茶葉之類的,準備讓陳老太太帶回去。

楊山見東西多,推了家裡的獨輪車,親自送陳老太太回去。路上雪滑風涼,自然不好走,他就想起家裡先前賣掉的驢車,進而又想到老宅那裡還不曾送年禮,就琢磨著晚上同四弟商量一下。

楊田這幾日也在犯愁這事,聽得兄長說起,就提議還是送糧食。吃食衣料等物是拿出去顏面好看,但大多不實用,鬧不好還會被兩個不著調的兄長偷走典當。但糧食送去只能吃進肚子,家裡人過年也能蒸幾鍋白麵饅頭,頂多再給老父添二斤好煙葉。

兄弟倆商量好了,但輪到同兒女們說的時候就有些張不開嘴。他們一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出了宗,按理說,花費個幾十文錢送份薄禮,全了同族的情義也就是了。這般搬去二百斤麥了,家裡的糧缸就會空出一半,雖說如今家裡不缺銀錢,糧食吃沒了再買就是,但怎麼想還是有些心虛。

不曾想,楊柳兒聽到父親顛三倒四說完,又看了看紅著臉的四叔,很痛快取了袋子給老爹,又交了庫房鑰匙,要他們隨意裝麥子。

楊山和楊田大喜,笑呵呵的裝了麥子去牛頭村了,留下楊柳兒和楊杏兒姊妹倆站在院門口,半晌沒說話。

其實當初他們兄妹四個私下就說起過,自家老爹心軟,即便出了宗,怕也不能真當老宅眾人是一般遠親對待,但家裡總能多得一段清靜日子,可惜他們誰也沒想到,這日子才不過半年,就以老宅眾人的吸血本色,又各個精通打蛇隨棍上的本事,怕是家裡自此要不得安寧了。

楊杏兒到底大了兩歲,上前牽起小妹的手,低聲道:“以後的事再說吧,幫阿姊做飯去。阿爹和四叔不在,咱倆吃點兒簡單的,煮碗餛飩吧。”

“好,我聽阿姊的。”楊柳兒揚起笑臉,抱著姊姊的胳膊往灶間走。偶爾掃了一眼自家空蕩蕩的院子,忍不住開始想念那個遠走在外的少年。

若是老宅那些人再欺到她頭上,怕是沒人再像他那般狠辣,出手替自己報仇了吧?

而遠在七八百里的皇都,這一日照舊是繁華喧鬧,朱北大街盡頭的大將軍府門前,兩隻石獅子蹲坐在地上,神色兇猛的望著前方,唬得行人偶然扭頭都要被嚇一跳,兩個門房抄著手倚在門洞裡,笑嘻嘻的說著閒話。

這時就見兩輛黑漆平頭馬車一前一後駛了過來,周圍還跟了十幾個護衛。

風塵僕僕的護衛頭領當先跳下馬背,高聲吆喝道:“快往裡邊回稟,就說二少爺從北地回來了。”

兩個門房一年輕一年老,年輕的趕緊站起身就要往院子裡報信,不想去被年老的攔了下來,他疑惑的想要開口,但想起領差事前自家老爹的囑咐,就又閉了嘴。

老門房懶洋洋的撇了撇嘴,沖著護衛頭領冷笑道:“哪裡來的骯髒貨,我們將軍府的少爺可不是誰家野種都能冒充的。再說我們府裡就一個大少爺,哪裡來的二少爺?趁著大爺記會心情好,還不趕緊滾,慢幾步,爺就送你去蹲大牢!”

連強一別皇都老宅六七年,不說先前在宅裡,就是後來去甘沛伺候主子,也沒被指著鼻子這般辱駡過。他一時氣得臉色通紅,恨不得一把掐死這狗仗人勢的老門房,但顧忌著少爺的名聲,終究還是忍了下去。

可惜車裡的連君軒卻是不想忍耐,他也不是傻子,怕是他要回來的消息早就被那些商鋪管事送到府裡了,某些人也做了安排,否則一個小小的門房,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攔主子的路!

既然人家費心費力要壞他的名聲,他怎麼能不讓人家如願?說不定,鬧一場過後,祖父就算再不願意,他這聲名狼藉的不孝子也只能永遠留在甘沛吃沙子了,更甚者,若是能一鼓作氣把他澈底踢出連家就更好了!

這般想著,他開了車門就直接下了車,也不等看熱鬧的路人和兩個門房打量了他幾眼,伸手抓過連強手裡的馬鞭,就向門房狠狠抽了過去!

老門房慘叫著往府裡逃竄,連君軒也是不依不饒,一直殺向後宅,但凡有攔阻的人也都吃了鞭子,於是不到一日的時間,離家在外多年的庶子一回京就鞭打下人,氣暈嫡母的消息就傳遍了皇都。

眾人茶餘飯後閒話起來,有人說那連家庶子太過忤逆跋扈,應該被逐出連家大門;也有人歎息說,連家庶子太愚蠢,怎麼就不懂好好奉承親長,如今許是一輩子都要留在西北吃沙子了,可他們若是知道自己所說的正是連君軒所盼的,怕是一致認為他被馬踢過腦袋了。

然,他們卻忘了有句話叫你之砒霜,我之蜜糖。

且不說皇都的連家如何吵鬧,楊家窯洞這邊,這幾日也不清靜。

許是前些日子在陳家壽宴上成功亮了相,許多有閨女的人家突然發現楊家的好處來了。

仔細算一算,楊家日子過得殷實,頭上又沒有婆婆要小心伺候,兩個小姑子一個訂親了,一個雖說年紀還小,但總有嫁出去的時候,特別是楊志還在城裡開鋪子,日進鬥金,哪怕需要上交家裡,那手頭也是活泛,最重要的是楊誠讀書讀得好,結交的都是富貴公子,誰也說不

准哪日就得了功名,楊家就跟著雞犬升天了!

無論哪裡,最不缺少的就是聰明人,這一番琢磨下來,楊家的門檻幾乎被媒婆們踏破了。今日是張家閨女勤快又本分,明日是劉家麼女貌美又賢慧,後日又是陳家長女手巧又大方……

楊柳兒先前還好奇的很,殷勤地幫忙上茶上點心,無奈那些媒婆把楊家人都當了香脖脖,早打聽到楊家麼女沒有訂親,抓准機會就拉著她誇個沒完,拍著胸脯,毛遂自薦給她找個好婆家。

楊柳兒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幾乎是從堂屋逃了出去。

好在,她還不是唯一受害者,楊田也受了同樣的池魚之殃,幸好家裡還有一個定了親的楊杏兒,否則楊家就只剩楊山一個獨自對戰,舌戰群“媒”了。

不過楊山卻是甘之如飴,心下得意的同時也打定主意要給大兒子選個好媳婦。

所謂長嫂如母,這大兒媳如若是個不安生的,怕是要苛待小兒子和兩個閨女,到時候攪得整個家裡不得安寧那就不好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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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4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楊家娶媳婦

這一日,楊田同楊柳兒兩人披著大襖,蹲在自家窯洞旁一處避風又能曬到太陽的安全之處,一邊百無聊賴的閒話,一邊等著堂屋裡的那個舌粲蓮花的媒婆告辭。

楊田憨厚,手裡剝著一把松子,不時把又胖又油潤的松子仁送給小侄女吃。楊柳兒整個人縮在厚實的藍布襖裡,只露出巴掌大的白皙小臉,幸福的邊吃松子仁邊眯著眼睛,隨口打趣自家四叔,“四叔,你怎麼不找個嬸子過日子呢?”

楊田晃晃腦袋,不屑的嘀咕道:“媳婦有什麼好?整日管頭管腳,我一人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不耐煩再養個外人。”

楊柳兒聽得想笑,她本以為自家四叔是礙于老宅那邊才不願娶親,沒想到居然是完全沒開竅。但她一個侄女怎麼也不能仔細同四叔說起娶媳婦的“好處”,只能等四叔某一日突然長大或者自家老爹“揠苗助長”了。

叔侄兩個又說了幾句閒話,終於見到媒婆意猶未盡的告辭。

楊杏兒送了客回來,就見四叔和小妹笑嘻嘻的走出來,忍不住笑道:“四叔、小妹,進屋吧,阿爹說要給大哥定這個姚家閨女呢。”

楊山評比了七八家,怎麼想都覺得姚家的長女最適合自己大兒子,長女自小照顧弟妹,肯定是勤快又心細,況且姚家日子過得也不差,閨女的嫁妝豐厚,到時候他多給些聘禮,小倆口的底子鋪好了,日子怎樣也不會差。

楊田自從來了三哥家裡就凡事不理,只知道做活,這事自然也不插嘴,楊柳兒姊妹雖然心裡忐忑,但想起還要去姚家相看,有時間能打聽姚家的底細,倒也不擔心大哥娶個母老虎回來,於是也沒有多話。

楊山一見全家一致“通過”,很是歡喜,當即就托人給城裡的楊志捎信。楊志還以為家裡出了什麼事,得了消息,踩著大雪,披星戴月地趕回來了。

這幾日天色發青,北風刮起的都是雪粒子,打得人臉上刺痛不已。

楊杏兒心疼大哥,見他凍得臉色通紅,又落了滿身雪粒子,趕緊重新生灶火下凍餃子,楊柳兒也燒水沖茶,立刻倒上一杯塞到大哥手裡讓他暖一暖。

楊志拍拍小妹的頭,見她穿著絳紫色的圓領小襖,許是剛從被窩裡出來,臉色很是紅潤,心裡歡喜,就道:“前幾日鋪子來了個胡商,我同他換了些小玩意,這次回得急,下次拿回來給你玩。”

楊柳兒一聽,笑得眯了眼,越發往大哥跟前湊了湊,“大哥最好了,阿姊下的餃子都是我親手包的,酸菜豬肉餡!”

楊志聽後也笑了,這樣的妹妹他怎麼能不疼愛?哪怕多日沒回家,也惦記著他,準備著他最喜愛的餃子餡。

楊山見得兒女相處親近,自然也是歡喜,忍不住也同大兒子炫耀他這幾日的豐碩成果。

可惜楊志聽到父親尋他回來是為了相看媳婦,立刻就變了臉色,臉上是三分為難七分焦急。

任憑楊山再粗心遲鈍,說了大半晌都沒有得到兒子的回應,他也明白兒子不願意了。便開口道:“你可是不喜姚家閨女?那咱們看看陳家的或者王家的,聽說都是好閨女……”

“阿爹。”楊志見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父親,心中萬分愧疚又心酸,起身就跪到地上,低聲道:“兒子不孝,怕是不能去相親了。兒子……兒子有心儀的女子,求阿爹成全。”

聞言,楊山臉色一僵,愣了那麼一瞬還是伸手扶起兒子,“起來說,你什麼時候看中別家閨女了,怎麼不早說?”

楊志想要開口又有些臉紅,一旁同父親一般好奇的楊柳兒卻不知為何,腦子裡靈光一閃突然就想起一個熟識之人的影子,衝口就嚷道:“難道是吳姊姊?”

此話一出,楊山和楊志都驚得扭頭望過來,可惜,一個是驚嚇,一個是驚奇。

“你說誰?”

“你怎麼知道?”

楊柳兒尷尬的縮了脖子,瞧著父親臉色不好,眼珠子一轉,趕緊補救道:“我隨便猜的。大哥整日在鋪子裡忙,怕也沒機會認識別的女子,倒是吳姊姊在鋪子做活,她又是勤快大方的人,我就想……大哥許是看中她了。”說罷,她稍稍扭過頭,努力同大哥使眼色。

楊志也怕父親誤會,連忙解釋道:“阿爹,你放心,我同吳姑娘並沒有什麼失禮之事。我就是覺得她無依無靠很可憐,但脾氣秉性又可靠,平日在鋪子對我多有照料,不知怎麼的就……就想著娶她回家也好,起碼你和弟妹都同她處過一段時日,她也沒有娘家,以後進門絕對不會因為回護娘家損了咱們家的底子,阿爹你看呢?”

楊山辛苦這麼久,就怕委屈了大兒子,結果好心當做驢肝肺,他居然不聲不響相中別的閨女了,他怎麼可能不惱?但聽了大兒子的一番話,特別是最後那幾句,他的氣慢慢就消了。

記得小時候,楊家老宅的日子也殷實,若不是老娘總從家裡偷拿錢糧貼補沒出息的舅舅,空了大半家底,兩個兄長又敗壞了一些,也不會衰敗下來。

他認真想了想,覺得大兒子這話實在有道理,況且吳家姑娘在自家暫住時他雖不好多接觸,倒也知道是個好姑娘,最重要的是大兒子自小聰明,又常在外面走動,總不會被一個姑娘騙吧?只是有件事情他可沒忘記。

就見楊山訥訥地問:“吳姑娘還沒出孝吧?這親事……”

楊志一聽父親的口氣有些鬆動,趕緊打蛇隨棍上,“阿爹放心,我打聽過了,吳家老家那邊有習俗,若是爹娘過世,閨女在百日內出嫁是最好的,據說能讓爹娘安心轉世投胎。但咱們甘沛這裡就不好說了,還要阿爹給兒子拿主意。”

楊山怎會聽不出兒子的小心思,狠狠瞪了他一眼,喝斥道:“我是你阿爹,跟我還藏心思?你想早點娶媳婦就直接說,扯什麼風俗規矩!”

“是,阿爹,我錯了。左右鋪子生意也忙,兒子不急,等上幾年都成。”楊志認錯態度極好,陪著笑臉哄父親。

果然,一向吃軟不吃硬的楊山又道:“等幾年怎麼成,這不是連你弟弟妹妹也耽擱了嗎?死者為大,既然吳家老家有這規矩,那……這親事就定了吧,過了年給你們辦酒席!”

楊志大喜過望,眼睛亮得都要著火了,連聲的同父親道謝。

倒是楊柳兒酸溜溜的嘟囔了一句,“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兒忘了……妹子!”楊山父子倆聽得都笑了起來。

過幾日媒婆再上門時,楊山送了一串錢請她幫忙拒絕姚家閨女,雖然有些不情願,但看在銅錢的分上,媒婆還是利索地把姚家解決了。

吳金鈴因為父母雙亡,又沒有族親可以依靠,所以楊志就求了陳家大舅母認吳金鈴做乾親,到時候吳金鈴從陳家出嫁,以後當做娘家走動。

陳大舅母知道了,很是歡喜的應下,一來她沒有閨女,實在想體驗一下嫁閨女是何滋味。二來陳楊兩家本就是近親,以後逢年過節,送去楊家一份禮總能收回兩份,真是裡子面子都實惠。

就在楊山馬不停蹄地張羅大兒子的親事時,楊柳兒也跟著姊姊一邊忙著準備過年,一邊給父親兄長搭把手,偶爾閑下來說句悄悄話,也都覺得讓吳金鈴做嫂子比讓一個陌生女子進門要好的多,於是兩姊妹私下又送了兩匹上好棉布給吳金鈴,算是替她添妝。

吳金鈴抱了布匹,少見的掉了眼淚,直說一定是爹娘在天有靈,否則她怎麼會遇到楊家這樣的好人家。

楊杏兒在一旁勸了又勸,楊柳兒卻是瞅著棉布發呆,這還是連君軒中秀才回來之後送她的謝禮,名義上是謝她精心準備的吃食和用物,一路上讓他少吃了很多辛苦。

如今的風雪比當初又大了很多,天冷的讓人心裡生寒,也不知道他這會是在皇都,還是在回返的路上……

許是心有靈犀,這會皇都最負盛名的一處梅園外,連君軒正要竄上青石牆頭。一臉惶恐的家安正哭喪著臉,警惕的朝四處探看,猛然見自家少爺停下來,喜得臉都紅了。

“少爺,你不進去了?太好了!聽說文丞相家的小姐也在,若是老太爺知道你攪了這賞梅宴,怕是要打斷小的狗腿!”

聽到這話,連君軒不屑的挑挑眉頭,側耳聽到牆裡隱隱傳來的女子誦讀之聲,撇嘴道:“他不是要給我娶個大家閨秀嗎,我先看看這些大家閨秀是個什麼德行有什麼錯?你老實待著,我保你無事。”

家安還要再勸,可惜話沒出口,連君軒已經跳過牆頭沒了影子,他只好無奈地找了個避風處,一邊提心吊膽等著,過不了一會,就聽到牆裡女子驚叫聲越來越大,不過片刻,自家少爺居然被人從牆裡扔了出來,狠狠砸在雪地上。

見狀,家安什麼也顧不得,慌忙跑過去攙扶連君軒,一邊手忙腳亂地替他抹上嘴的血水,一邊心疼問道:“少爺,誰下的狠手,怎麼把你打傷了?”

經過剛才那麼一摔,連君軒衣衫髒了,髮髻也亂了,扭頭吐了一口血水,掙扎著站了起來,神色隱隱帶著喜氣,脫口就道:“走吧,咱們回去。”

“啊?好,好,少爺你慢點!”家安不明所以,趕緊扶連君軒上馬車,心裡盼望著趕緊過了年回甘沛吧,皇都雖好,但少爺許是水土不服,自從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變得古裡古怪,到處惹是生非。

連君軒忍著腿上的疼意,踩著綿軟的白雪,抬頭望向灰暗的天空,無聲咧嘴大笑,明日皇都裡怕是又要傳揚他如何行事癲狂了,祖父看好的那幾戶人家無論如何也不敢把閨女嫁過來了吧。

思及此,他不由面露得意,一陣冷風吹來,嗆得他咳了幾聲,又吐了兩口血水……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年底了,老天爺許是也著急回家過年,一口氣下了兩日大雪後就歇工走掉。

越近年關,天空更是壓得陰沉沉的一片,一眾淘氣小子們點了炮仗扔得高高的,待聽見炸響就歡呼雀躍,結果不必說,都被老爹老娘扯著耳朵攆回家了。

前幾日,楊山在山上下了幾個套子,惦記著去看看收穫如何,楊柳兒也順道拾掇了一隻籃子,穿的跟個棉球一樣,提了些吃食用物就踩著父親的腳窩一同上山了。

楊山雖然常在迷霧山走動,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孫叔,待聽到小女兒說這就是連君軒尋到,救她一命的那位高人,楊山倒頭就跪,末了又拿出懷裡揣著的錫壺,就著小女兒摶來的吃食,請孫叔喝酒。

這可真是投了孫叔的脾氣,山居清冷,又逢年節,任憑他心腸再冷硬,也歡喜這個時候有人陪伴。

待楊柳兒把小茅屋裡外打掃乾淨,爐子裡添好了柴火,楊山和孫叔已經醉到互相摟著肩膀稱兄道弟了。楊柳兒看了直覺得好笑,盤算著以後倒是可以偷懶了,以父親的厚道熱情,但凡上山就少不了孫叔的老酒和燒雞。

一頓酒足足喝到太陽西斜,孫叔難得熱情一次,肩膀扛著醉醺醺的楊山,手裡拎著楊柳兒的棉襖,腳下生風,不到片刻就把父女倆送到山腳下。

等楊山醒酒的時候已經是大年三十的早晨了,楊志、楊誠昨日中午就回家了,這會一家人團聚,簡單吃了飯就準備祭品去陳氏的墳頭祭拜。

這大半年來,四個兒女兩個已定了親,二兒子中了秀才,小女兒身子也康健起來,楊山又歡喜又欣慰,坐在墳頭說了好半晌。

楊志帶著弟弟妹妹,把墳包周圍的雪清了,又燒了一筐紙錢元寶,末了楊杏兒要把那些饅頭臘肉等祭品收回筐子裡,不想楊山卻是開口道:“這些吃食就留下吧,嗯,左右家裡不缺這點。”

楊杏兒愣了愣,心裡有些不願,就算家裡日子富足,也不能白白浪費食物啊。不過父親難得開口,她做女兒的不好反駁,於是只收了碗碟,吃食還是留下。

離去前,楊山彷似不經意地掃了周邊樹林幾眼,末了尷尬的咳了兩聲就帶著兒女回家去了。

楊志的婚事因為要趕在吳掌櫃百日祭之前,所以禮節方面一切從簡。前幾日去老林河給陳家送年禮時候就一併交換了庚帖,也下了聘禮,最後定在正月十六成親。

因為有這件大事當前,楊家這個年過的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午飯時,楊柳兒跟著姊姊張羅了八個菜,晚上守夜到子時,又煮了四樣餡的餃子,一家人親親熱熱吃過後,早起又放了兩掛炮就算把年過完了。

楊志的新房是早就準備好的,但裡面還缺了不少的木器,吳金鈴孤身一人,自然不能指望她準備,好在楊家在年前已經向城裡的木器鋪子訂好了,初三一早,魏春就喜滋滋押著滿車的木器過來,若是不熟識的人見了他這模樣,還以為他是新郎官呢,豈不知他是盼著大舅兄趕緊成親,他也能早日把媳婦兒娶回家。

楊杏兒這時候也顧不得避嫌了,麻利的指揮魏春帶人把桌椅櫃子擺放整齊,末了又打水擦抹,忙個不停。

楊志是楊家長子,楊山第一次娶兒媳,很是激動。加上先前小兒子中了秀才都沒有聲張,他心裡一直憋了一股勁,這會正好借著操辦大兒子親事,好好慶賀一番,於是楊家積蓄幾月的銀子就流水一樣的撒了出去。

掌勺大廚依舊請的是劉大師傅,只不過這次直接從八大碗長到十二盤,不只這樣,甘沛縣城裡最好的戲班子也被楊家請來,從早到晚,六個時辰連續不間斷,一定要唱滿十二場。

這消息一傳出去,別說柳樹溝沸騰了,就是十裡八村的鄉親們也跟著歡喜。

自古以來人人就都喜愛聽戲,尤其是武戲,只要鑼鼓一響,上至八十老農,下到八歲孩童,開口都能喊上兩句,“呼喊一聲綁帳外,不由得豪傑笑開懷!”

但甘沛地處偏僻,家家戶戶日子過得貧苦,除了城裡那些富貴人家,老百姓想看場武戲實在不容易,如今正月十五一到,楊家直接把戲臺擺在院子外,只要有長眼睛的都能看個夠,人人都非常歡喜。

柳樹溝澈底熱鬧了起來,不管是平日相熟的,還是同支近脈的親戚,齊齊厚著臉皮上門叨擾,只為了明日一早能占個好位置,看看熱鬧,聽場完整的好戲。楊家老宅那些人倒是想來,但也不願頂著同族遠親的名頭上門,讓人家指指點點,至於其餘的楊氏族人和村人,兩村不過隔了十幾裡,早起走幾步路就到了,而楊家作為主家,相對來講倒很是清靜。

且不論眾人是羡慕嫉妒,還是糾結惱恨,正月十六這一日,楊家就大開門戶,風風光光的娶媳婦了!

戲班的班頭也是個精明的,開場就來了一出“小將挑花魁”,算是極具本土特色的愛情故事,惹得楊家門外的人山人海叫好聲一聲高過一聲,待最後小將軍抱得美人歸,時辰也差不多了,楊志騎著魏春不知在哪裡借來的高頭大馬,領著一頂花轎和七八輛馬車、騾車,外加鼓樂班子往老林河去了。

車隊中也有周老漢的騾車,他自認是楊家的熟人,又奔著過個戲癮,早早就趕來給楊家接親車隊添點聲色,楊家自然是歡迎之至,謝了他一個大紅包,惹得周老漢甩起鞭子來都分外響亮。

老林河這邊除了陳家,也幾乎見不到人影,自然都是跑去柳樹溝聽戲了。

迎親隊伍一到,因本就是外祖家,楊志自然沒受什麼刁難,接了開臉也畫好眉眼、穿著大紅喜服的吳金鈴,裝了兩口嫁妝箱子,眾人就上了馬車,一路歡歡喜喜回去了,此時楊家門前的大戲已經唱到了第三場,眾人聽得如癡如醉,花轎也正好到了門前。

拜天地高堂、送入洞房,眾人笑嘻嘻的說著喜話,觀了禮,早有楊家安排好的小媳婦端了一隻新簸箕,撒了許多花生、大棗、桂圓、栗子,甚至還分了很多掛紅點的白麵饅頭,直樂得眾人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縫了。

院外的戲臺鑼鼓喧天,院內的酒席酒肉飄香。整雞、整魚還有大塊的紅燒肉,甚至每桌都有用白瓷大圓盤盛了燉煮大半日的豬頭,若不是桌子夠結實,怕是都能被酒菜壓塌。

楊山穿了簇新的棉袍,頭上的黑頭巾也摘下去,難得的紮起髮髻,紅光滿面的挨桌寒暄,請老少鄉親們吃飽喝足,不用說,又接收到了滿滿的羡慕和嫉妒,令他笑得越發開懷。

院子外面的流水席也早就開了鍋,不管男女老少,人手一隻老碗,白生生的麵條、紅豔豔的臊子湯,邊吃邊聽戲,那份熱辣爽快的勁惹得人人都忘了如今還是冬季。

這樣足足鬧了一日,天色黑透之後,大戲散了場子,楊家又擺了兩桌酒席謝過幫忙的父老鄉親,才算勉強安靜下來。

楊山喝的滿面通紅,待要回屋去睡覺時,卻見自家四弟站在屋簷下發呆,還以為他也想娶媳婦兒了,就道:“四弟,我早托了媒婆給你尋媳婦兒了,你再等等。”

聞言,楊田紅了臉,趕緊擺手,猶豫地道:“三哥,我不是想娶媳婦兒。我是看今日,那個……嗯,咱阿爹和阿娘都沒來。”

楊山一聽臉色也是一黯,雖然先前去送年禮,老宅裡是有一個算一個的沒給他們好臉色看,但怎麼說也是親爹娘,今日這般熱鬧,吃食也豐盛,他們沒能過來,身為兒子心裡多少都有些不舒坦。

“家裡吃食備的多,你去喊杏兒準備一籃子送老宅去吧。阿娘若是說什麼,你也別計較,早點回來。”

“好,我這就去。”楊田神色複雜的走了,留下楊山獨自歎息,不一會也轉身回去睡了。

疲憊是最好的催眠曲,楊家眾人忙了一日,終於挨到火炕,都是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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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興修莊園

第二日早起,吳金鈴也就是新科的楊家大兒媳,含羞帶怯的跪在堂屋中間,給楊山磕頭敬了茶,又送上了親手做的襖褲鞋襪。

楊山想起去世的陳氏,紅著眼眶勉強囑咐幾句好好過日子的話也就罷了。

楊杏兒和楊柳兒也得了嫂子送的一隻荷包,楊誠則是一個筆袋,三人都正色謝了嫂子。

一家人的早飯是新媳婦擀的打鹵麵,麵條勁道,肉鹵也打的咸香,自然得了不少誇讚,惹得楊志也跟著嘿嘿傻笑。

眾人吃過飯,剛拾掇完桌子。楊柳兒端了簸箕正在喂雞,突然聽得院子有馬嘶鳴的聲音,扔了簸箕跑去探看,正巧看見連君軒俐落的從馬背上跳下。

多日不見,原本俊秀的少年好似黑瘦許多,但眉眼間隱隱的陰鬱卻好像退散了,只剩下滿滿的明朗之意。

“柳兒,我回來了!”

楊柳兒怔愣了好半晌,想起他不辭而別就想發脾氣,但到底還是心裡思念占了上風,含怒嗔怪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連君軒最愛她這宜嗔宜喜的模樣,忍耐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攬住她裹進披風裡,低聲應道:“以後再不走了。”

“誰管你去哪裡!”溫熱的呼吸打在脖頸上,惹得楊柳兒立刻紅了臉,她掙扎著躲了開來,慌亂間就碰到連君軒的左臂,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你胳膊怎麼了?”楊柳兒眼疾手快地扯開披風,這才發現他左臂纏著木板和布條,顯然是骨折了。

連君軒尷尬的趕緊扯回披風掩了傷處,不等楊柳兒發問就介面道:“你別擔心,這是回來路上不小心摔的,養幾日就好了。”說罷,他臉上得意之色更濃,“我家老爺子說了,只要我考上舉人,就親自上門提親!”

聽到這話,楊柳兒臉色更紅,跺腳嚷道:“你胡說什麼,誰要嫁給你了!”說完,扭頭跑回院子去了。

楊誠在偏窯裡聽到動靜也是走出來探看,一見小妹紅著臉往回跑,後邊跟著笑嘻嘻的師弟,他的腦仁立刻就疼了起來。

果然,一見到楊誠,連君軒趕緊稟告皇都一行的戰果,末了眼巴巴望著他,那神色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楊誠實在很想對他翻個白眼,有心再次揮起大棒打散鴛鴦,卻不小心瞄到他那只包紮的很是“壯觀”的左臂,於是只能改口,“那就等大考之後再說吧。”

“謝師兄,你放心,我一定守著規矩,絕對不會欺負柳兒。”

師兄弟倆說了幾句也到了堂屋前,楊山乍見離開多日的連君軒,自然少不了一番詢問,末了嚷著要兒媳、閨女好好拾掇幾個菜,最好燉個骨頭湯給連君軒補補手臂。

正巧,魏春找了個藉口又跑來岳家湊熱鬧,加上被楊山喊進屋來的連強,老老少少近十人。楊柳兒惦記著聽連君軒的皇都見聞,又不好留下姊姊和嫂子兩人忙碌,乾脆又去庫房把一大一小的兩口黃銅鐵鍋翻了出來,大骨棒熬製成湯,在鍋裡咕嚕嚕的冒著泡,白菜、豆腐、羊肉、粉條、木耳,洗的洗,切的切,很快就整治了一大桌子。

堂屋裡放了張大桌,男人們涮肉喝酒,吃得是熱火朝天,西屋楊誠的小書房裡,吳金鈴與楊杏兒、楊柳兒也是吃得臉色通紅。

吳金鈴行事爽快俐落,口味也嗜辣,半碗辣油混了腐乳汁和花生醬,挾上幾片羊肉,一轉筷子塞進嘴裡,辣的一邊吸氣一邊嚷著好吃,“還是小妹聰明,羊肉這麼煮著吃真不錯!”

楊柳兒笑嘻嘻的給嫂子和姊姊挾粉絲,連君軒平安歸來,她肚腹裡所有懸空的心肝肺都落了地,臉上的笑就怎麼也收不起來,這會索性也不遮掩了,抬著下巴應道:“嫂子以後會發現我聰明的地方多著呢,將來你和大哥生了小侄子,交給我,保管給你教出一個神童。”

吳金鈴是個新嫁娘,哪裡想到小姑子會開這樣的玩笑,立刻紅了臉。

楊杏兒嗔怪的瞪了小妹一眼,趕緊轉移話題,“嫂子,阿爹說鋪子裡忙,明日去過外祖母家就讓你們趕緊回鋪子去。”

聞言,吳金鈴有些意外,一般人家的長子長媳都是要留在老宅,伺候老人、小叔和小姑,並且打理家事的。她本是新婚,自然不願離開夫君,沒想到公公和小姑們居然如此開明,倒讓她心裡極愧疚。

“我不是,我不跟你們大哥走,我得留下照顧阿爹和你們,還有洗衣做飯……”

聽到這話,楊柳兒和楊杏兒都是笑了,應道:“嫂子放心,家裡有我們呢,再說鋪子那麼忙,大哥身邊也少不了人照顧衣食,你就別客套了,都是一家人,我們需要嫂子幫忙時,一定會開口的。”

吳金鈴瞧著兩個小姑神色誠懇,又想起先前相處時的諸多小事,這下是真相信她們所言都是真心,心裡立刻就暖了起來,再次慶倖自己嫁進一個好人家。

“那成,嫂子就跟你們大哥去鋪子。你們隔三差五也來城裡走走,嫂子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謝謝嫂子。”

姑嫂三個說笑的熱鬧又親近,傳到外間男人們的耳朵裡,自然也是歡喜的。楊山舉了酒杯,招呼弟弟和子侄們吃菜喝酒,一頓飯直吃了一個時辰才散去。

楊山和楊田照舊回屋去睡覺醒酒,吳金鈴也紅著臉扶了楊志回屋,留下走路磕磕絆絆的楊誠,還鬧著要去外邊賞雪,被楊杏兒哄著喝了一碗醒酒湯。

連君軒趁著眾人不注意,扯了楊柳兒跑去窯洞西邊的幹草棚。這裡三面都搭了厚厚的草簾子,朝陽又避風,最重要的是還有大堆的幹麥秸,兩人都吃了個大飽,依靠在麥秸堆上,被太陽一照,更是懶洋洋的不想動。

連君軒伸手握住楊柳兒軟軟的小手,心裡滿足的恨不能長長歎氣。

在皇都那座冰冷的豪華大宅裡,他一開始想念的很多,可到後來只剩楊家的飯桌,只剩下他心愛的姑娘親手做的羹湯,哪怕胳膊被所謂的父親打折、被祖父攆出皇都,哪怕一路上要冒著風霜雪刀,但一回到這裡,所有苦痛委屈,在這一刻都好像輕易散掉了,只剩身旁的溫暖……

楊柳兒扭頭望著眯眼享受陽光的連君軒,心裡微微有些酸澀。雖然酒桌上他滿嘴說的都是皇都如何繁華,路上見聞如何新奇,但她又不是單純的小姑娘,就算猜不到其中的波折和兇險,起碼也知道他騎馬不會把自己胳膊折了。但是他既然不說,她也不問,只要人回來就好,只要耐心等待、努力,再漫長的冬日也終有春暖花開的時候……

日子一出了正月,就好像長翅膀飛了起來。街路上的殘雪眼見就融化了,朝陽牆根下蹲著的老漢也乍然多了起來,蟄伏了一冬的鳥雀和小獸在山林間歡快的竄來竄去,生怕這個世界不知道他們存在一般。

山坡上,村莊外,一塊塊麥田卸去了厚厚的雪被,迎著尚且寒涼的北風悄悄舒展腰身。直等著陽光再暖一暖,就重新換上綠色的春裝。

楊家院角的蓄水窖冬日裡堆了滿滿的積雪,這時也化成了一汪亮晃晃的清水。

“撲通”一聲,楊柳兒隨手扔下木桶,灌了滿滿的一桶水,待要拉拽粗麻繩的時候,身子卻是一個趔趄,好在一隻大手及時伸出,將她連人帶水桶一起搭救了。

見楊柳兒差點摔下水窖,連君軒有些惱怒,極少見的皺了眉頭,喝斥道:“你怎麼出來打水,掉進窖裡怎麼辦?”

當日他在祖父跟前信誓旦旦的說,要帶著舉人的功名迎娶楊柳兒,因此一過了年就同楊誠回到書院安心苦讀,再沒有像原來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喜得史先生時時琢磨著要如何磨礪兩個得意門生,常常讓他和楊誠兩人一日功課寫下來,紙張的厚度幾乎要用尺子量,所以他即便心裡想得很,這半個月來也沒跑來楊家探看。

今日史先生實在喜愛他做的一篇策論,開恩放了他半日假,這才快馬趕來,結果一進院子就見楊柳兒半邊身子都快栽進水窖,真是嚇得魂飛魄散。

楊柳兒也覺方才太過危險,後怕的吐著舌頭,“我也沒想到一桶水這麼沉,平日看著阿姊和四叔他們拎起來很容易啊。”

連君軒瞄了瞄她的小身板,雖然比初見時真的長高了很多,但依舊瘦得跟柳條一樣,哪怕比別人多穿了一件繡花夾棉坎肩,也裝不出孔武有力的模樣。

“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成了,只要不生病,誰都安心,這些小活還是別沾手了!”說話間,連君軒提著水桶就往灶間走。

楊柳兒自覺被小瞧了,可心裡是三分甜蜜七分不服氣,噘著小嘴跟在後面,到底還是忍不住嚷道:“你手臂剛好,走慢點啊,小心再拉到!”

“楊大叔呢,怎麼家裡就你自己?”連君軒把水倒進鍋裡,也不顧身上穿著錦袍,又蹲身幫忙燒火。

見狀,楊柳兒趕緊替他掖好衣襟,這才應道:“我前幾日同阿爹商量,想要把迷霧山腳下那塊荒地買下來,到時候偷偷從山上引水灌溉,這樣不管是開荒種糧食還是散養家畜都極方便。方才阿爹帶著四叔去桃花姊家探口風去了,阿姊去老林河買驢肉了,等會我正好要蒸籠包子,你回去時也給我二哥也捎幾個。”

連君軒一邊燒火一邊聽著楊柳兒絮絮叨叨說起家常,臉上不但沒有半點厭煩,反倒很覺安心歡喜,兩人多日未見都攢了一肚子的話,直到楊杏兒拎了驢肉回來,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三人剁餡子,揉面,待楊山和楊田回來時,驢肉包子也正好熱騰騰的出鍋,一家人團團圍坐,邊吃邊說起閒話。

楊家人看中的那片荒地確實屬於柳樹溝共有,但因為鄰近迷霧山,村人心裡犯忌諱,從來沒人想起去開荒耕種,今日楊山同裡正開口提了提,裡正就應了下來,反倒讓楊山有些受寵若驚。

如今楊家日子過得富足,但楊山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外人眼裡已經不是原本那個農家漢了。

不提楊誠已得了秀才功名,就是城裡的鋪子生意也是興隆至極,家裡出入的都是貴人,就是閨女也許了城裡的好人家,村裡人就是再沒眼色,下意識也高看楊家三分。再說置辦田產本就是大事,誰家不發達也不敢開口,楊家既然提了出來,而那塊荒地又是無用的“雞肋”,還不如送給楊家做個人情,以後相處也好說話。

裡正的小算盤打得精明,而楊山自然也沒讓他失望,最後許了五十兩銀子給村裡修建破舊的祠堂,算是彌補。另外陳二舅也接了開春第一個活計,給裡正家裡修個蓄水窖,不用說,當然也是免費的。

楊柳兒眼見父親說得眉飛色舞,很是得意,自然不會說破這點小秘密,甚至不時捧上幾句,讓楊山喜得多吃了兩個包子。

連君軒嘴裡大口咬著驢肉包子,眼睛偷偷瞄著奸詐的小丫頭,楊柳兒若有所覺,瞪了他一眼,抬手又賞了他一個包子,權當封口費了。

飯後,楊柳兒穿了大襖,把自己裹得跟個球一般,扯了連君軒去那塊荒地轉轉,順便消消食。

冬末的午後勉強有一絲暖意,兩人避了村人的目光,一前一後繞著荒地閑走。

不得不說,楊山眼光還是很不錯的,這塊荒地呈橢圓形,正好半圍住迷霧山腳。起處是雨水長年累月沖刷出來的深溝,末尾則挨近楊家後邊的山坡,其上零星長了些灌木和野草,兩株不算粗的小松樹就長在陳氏墳包的邊緣處,兩人拜過陳氏,就找了個避風處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小聲商量起來。

楊柳兒琢磨著這塊地不算大,就是開荒種了麥子,去了糧稅也沒剩多少收成,不如挖口池塘養魚,周圍種果樹和牧草,散養雞豬。果樹雖要幾年才能見利,但魚塘和豬卻是一年一賣,雞更可以直接送去燒雞面鋪子,自產自銷。她越說越歡喜,白皙的小臉埋在兔毛領子裡,襯得一雙大眼更亮。

連君軒心裡癢的厲害,偷偷伸手握了她柔軟的小手,不斷點頭應和著,“這樣好,楊大叔一定也會贊同。”

說得楊柳兒驕傲的揚起小臉,得意道:“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琢磨的,我雖然拎不動水桶,但賺錢絕對是把好手!”說罷,她又瞧著遠處皺眉道:“若是另一塊山腳的荒地也能買下來就好了,可惜裡正大叔不敢作主,說萬一這山的主家找來,他不好交代。”

聞言,連君軒心裡一動,趕緊勸慰道:“你先折騰這二十畝荒地吧,有了收成再擴大也不遲。”

楊柳兒點頭,恰逢一陣冷風吹過,惹得她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她趕緊裹緊了大襖,苦著臉抱怨道:“做人果然不能貪心,這就遭報應了。”

連君軒聽得哈哈大笑,伸手把心愛的楊柳兒連同棉襖一起緊緊抱在懷裡。

不遠處,一棵將要發新芽的老樹上,兩隻喜鵲被驚得從窩裡探出頭來看了又看,不滿的叫了兩聲。同樣都是談情說愛,人類就不能學學它們一樣安靜嗎,果然是身上沒毛,辦事不牢。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雪轉眼間就化得乾乾淨淨,田野裡也漸漸蒙上了一層新綠。

柳樹溝的老老少少除了拾掇農具,看護自家的麥田,茶餘飯後少不了又要議論下楊家的新地盤。

原本楊山聽了閨女的建議也很是歡喜,但楊誠聽到連君軒說起家裡的事後,特地同史先生告假回來。在他看來,自家既然依靠著迷霧山發家,以後又要從山上引水挖塘灌溉,必然要背了人眼,索性建個農莊,蓋個新宅院,到時候只要院門一關,誰也不能隨便進來,自家行事也就方便許多。

楊山聽了二兒子的建議,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下來。依他來看,保密倒是次要,二兒子如今是秀才了,說不定將來真考個舉人或進士,到時候有同年或者友人來家裡走動,見到自家還住在老舊的窯洞裡,若是因而看輕了二兒子,可就是他這當爹的過錯了,再者說,家裡如今咬咬牙,要建個新院子也不是做不到。

事情既然定了下來,一家人就忙碌開了。

楊山每日都帶著楊柳兒,父女倆幾乎是天亮就上山,楊柳兒割樹汁割到手酸,楊山則順著山勢開溝挖渠,孫叔許是吃了太多楊家的燒雞,喝了太多燒酒,有些嘴軟,居然也來動手幫忙。

農家人在有活計的時候互相幫把手是常事,所以楊山倒也沒推辭,只吩咐大女兒多準備一份午飯,自然也少不了一壺燒酒。這正合了孫叔的心意,原本揮舞刀劍的手,使起鎬頭鐵鍬也很熟練,沒幾日從山頂到山腳的溝渠就挖好了。

楊山為了避人耳目,特意用青石砌了半裡長的暗渠,上面壓了土和枯草,乍一看去誰也不知其中門道,只待過些時日,青草長起來就不必擔心了,而水渠直通挖好的池塘底下,這樣以後放起水來更是神不知鬼不覺。

楊志惦記家裡忙不過來,就又雇了一個夥計,白日裡回家看著工匠們做活,晚上還要趕回鋪子去,這般兩頭忙碌,不過半個月就累得瘦了很多,心疼的楊柳兒和楊杏兒日日變著花樣做飯菜。好在出門辦事的魏春很快就趕了回來,幫著楊志分擔了很多雜事。

魏春雖然是楊家的未來女婿,說起話來不如楊志硬氣,但工匠們都是拿銀錢做活計,做的好就獎勵,做的不好扣工錢,敲打幾次也都老實多了。

連君軒和楊誠在書院出不來,心裡也惦記的很,不時派家安或者連強前來探看,送些吃食用物。前幾次,楊山還極力推辭,後來還是連君軒偷跑回來勸慰,笑言若是家裡房間多,撥一間給他就成了,他以後若惹了禍也好有個躲避之處。

楊山想起連家那些傳言,果然大手一揮,直接把二進院子的東廂房劃了出來,專門做二兒子和連君軒兩人的書房和寢室,連家後來再送東西來,他也不推辭了。

如此,整個楊家老少好似都上了發條的機器,忙而不亂,各司其職。

眼見麥田間播種下去的玉米種子已經長出三片葉,山林草木也澈底披上綠衣,楊家的小莊園終於初具規模了。

原本二十畝的荒地,如今從楊家窯洞一側開始就挪栽灌木,充作圍牆。鄰近村莊的部分開荒種了六畝玉米、半畝菜園,緊挨著菜園的就是新建的三進青磚灰瓦大院子,雖然沒有雕樑畫棟,但是明朗疏闊、古樸大方。過了院子就是果園,中間一口方圓二畝左右的小池塘,池塘邊圍繞栽著二百多棵各色果樹,再越過果園就是迷霧山腳,那裡直接建了兩排豬舍和兩排雞架。

整個莊園正應了那句話,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關起門來過日子,就是自成一個小世界,有吃有喝有住,別提有多逍遙了。

未完待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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