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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她初初穿戴上時,當真驚訝於陸時卿的用心。要說有什麼不滿,唯獨是她下邊裳裙和履的顏色。大周規定,夫有官者,新婦的下裳和履須從其夫品服。陸時卿品服為緋色,元賜嫻就只好穿了一身的紅紅綠綠。
不過這些婢女說了,縣主天生麗質,便是往身上潑墨也是驚艷的。
元賜嫻不信她們的邪,聽她們說起韶和,倒是轉移了點注意力,問她近來如何。婢女們說眼瞧著挺好的,倒似也沒什麼舍不得的意思。
她聞言嘆口氣。涼薄最是帝王家,做帝王家的有情人著實太苦了,倘使真能冷情點毫無不捨,才是好事。
元賜嫻這一口氣嘆下去,剛起了點傷感的勢頭,就見拾翠和揀枝匆匆奔入屋內,說親迎的隊伍就快到了。
她又沒了東想西忖的時辰,忙交代她二人叫阿兄不要太刁難陸時卿,意思意思討點彩錢和催妝詩就好了,千萬別學旁人家玩竹杖的把戲。元鈺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今天把長安城裡跟元家能沾上一點親故的都給喊上了給她撐腰,她真怕陸時卿被欺負得受不住,一生氣就掉頭說不娶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元賜嫻重新添了一層妝容,聽外邊鬧哄哄的聲音越來越近,終於松了口氣,想是陸時卿好歹過關斬將地來了。
她聽見外頭有儐相在替他吆喝,催她別躲了,趕緊出去,似乎好幾個都是朝中的三品官員。拾翠和她悄悄咬耳朵,說陸侍郎這手筆真是厲害,這麼大的官也請得動。
元賜嫻心道那有什麼,他以後還要做中書令呢,這些人都是給他打下手的。
婢女們耳聽得外頭儐相們嗓子都快喊啞了,才給元賜嫻蒙上蓋頭,攙她出門。
元賜嫻迫切地想看看陸時卿有沒有被打慘,剛一邁出就在人群裡找他,透過朦朦朧朧的蓋頭一眼瞅見個人影,正負手站在當中,像是在望著她笑。
元賜嫻自己也感到奇怪,明明只能瞧見個影子,但她就是直覺他一定在笑。
陸時卿確實沒辦法不笑。誰叫她連點羞怯含蓄都無,一出門就急吼吼地尋他呢。
前頭儐相們個個能說會道,嘴能當車轆使,見新婦千呼萬喚之下終於出來,忙是天花亂墜地誇了她一頓,這邊女方的親朋好友就也嘴裡抹了油似的誇回去,一來一去越說越高,最後直將倆人比作了天上的神仙眷侶。
等他們誇夠了,倆人才得以一前一後去到廳堂行坐鞍禮和奠雁禮,待一系列繁複累人的儀式結束,元鈺代父叮囑了元賜嫻幾句,便送她出了府,上到外頭帷幔蔽身的幰車中。
元鈺明明都連著嘮叨五日了,卻還像沒夠似的,見她上了幰車,總覺有什麼沒說,遠遠又衝她背影喊了一句:「別忘了經常回家,要是陸子澍不給,就等阿兄打上門來!」
元賜嫻不知何故,一聽這話就是鼻頭一酸,險些啪嗒一下落下淚來,剛忍不住扒著車欄回頭看阿兄,卻見陸時卿已高踞馬上,行起了繞車三周之禮,一面趁離她近,低低問:「他要是再拿鞭子抽我,你擋是不擋?」
元賜嫻知道他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哭哭啼啼的,聞言冷哼了一聲,隔著蓋頭道:「不擋,但我會請阿兄賜你兩鞭對稱的。」
陸時卿笑了笑沒說話,等繞完三周便去了前頭,準備出發。
風吹之下,幰車上懸掛的金銀珠玉琳琅作響,親迎隊伍在黃昏暮色裡蜿蜒著緩緩向永興坊駛去。
鼓樂歌聲響遏行雲,元賜嫻端坐車內,透過蓋頭隱隱看見前路。
這條路她走過很多次,但這一次,卻不會再有返程了。
從今天起,她當真把她的福與禍,完完全全交給了那個人。
他說世上只有一個陸時卿,只夠操心一個元賜嫻。她信。
親迎隊伍浩浩蕩蕩入了永興坊,到了陸府門前,元賜嫻被婢女攙扶著下了車,踏著事先鋪在地上氈席一路入裡,到了臨時搭建的青廬。
青廬又名百子帳,也是胡俗,倆人在裡頭照禮制交拜完才轉而到了臥房。隨後,元賜嫻卸下了蓋頭,改執一面扇子遮面。
這臥房便是陸時卿原先住的地方,只是幾日裡趕著翻新布置了一番,換了新床來。喜艷的屋子裡此刻擠滿了人,元賜嫻和陸時卿被一眾賓客簇擁著床邊一左一右坐下,一旁的主事人便開始說頌祝詞,接著又有人往床上撒花果。
撒帳人為圖喜慶撒得沒完沒了,直快將倆人淹沒了才停。完了便有人提出請陸時卿做卻扇詩,誇誇新婦的相貌,好叫她摘了扇子,叫大家飽飽眼福。
對探花郎來說,做個卻扇詩當然不在話下,畢竟他剛才在元府的三首催妝詩都博了滿堂彩,但問題是,他不想叫大家飽眼福。
眾人滿心期待地瞧著他,卻只見他淡淡一笑,啟脣道:「恐怕要叫諸位掃興了,陸某已是江郎才盡,再做不出詩來。」
元賜嫻一噎,拿著扇面悄悄覷他。他怕是覺得她美到不能給人瞧吧。
眾人一陣哄鬧,再三催促之下就是催不開陸時卿的金口,只好退散,一邊議論他小氣。
等人走乾淨了,陸時卿才伸手去取元賜嫻的扇子,卻見她躲著不給他得手,邊道:「不行,我要聽卻扇詩,你不誇我,我就不跟你喝合酒。」
她不就是想聽他誇她長得好看嗎?陸時卿道:「我不用詩,拿別的法子誇你。」
「什麼法子?」
「你把扇子拿下來。」
元賜嫻將信將疑取了扇子,還沒來得及做個準備,就見陸時卿貼了過來,低頭吻住了她的脣。
她早該想到是這種耍流氓的法子!
元賜嫻一惱,伸手掐了把他的腰,把他搡開,道:「你把我口脂都吃完了,我還怎麼美!」
陸時卿正想開口,忽聽外頭傳來敲門聲,婢女問他與新婦是否準備換衣裳了,提醒他盡快去招呼賓客。
倆人只好暫且不鬧了,飛快喝完了合酒,然後請人到裡頭來給他們易服,再照大周婚俗,各自剪下一綹頭髮,綰結在一塊存好以作信物。
陸時卿被催得沒工夫多逗留,做完這些就急急走了。元賜嫻氣還沒消,忿忿囑咐他快點打發了那些人回來,然後接著算剛才的賬。
他笑著嘆口氣,算是應下了,臨出門卻頓住了腳步,突然回頭叫了她一聲:「元賜嫻。」
元賜嫻坐在床沿抬起頭來,奇怪地看著他,然後看見他淡淡眨了眨眼,叮囑道:「坐著別動,等我回來。」
她心道等他回來是肯定的啊,但怎麼還坐著不能動了?那多累啊。
元賜嫻應個好,擺擺手催他趕緊走,一動不動等了足足半個時辰也沒見他回來,終於懷疑起他臨走那句話是故意整她的了,忍不住站起來活動筋骨,在屋裡來回踱步。
陸時卿叫下人都撤走了,所以也沒人攔她這番走動。
她一踱便踱到了外間,閒來無事,又不好命人去催陸時卿,叫他在賓客前頭落了面子,便翻起他桌案上的書卷,一邊把玩他的幾支筆,無意一抬眼,忽見燈燭映照的墻面上,有一處形狀奇怪的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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