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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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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青城十九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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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5: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

話說天下事無獨有偶。當天殘、地缺兩個孿生老怪物昔年在崆峒山修煉時,閩浙交界的荒山中也降生下兩個孿生怪物。不過天殘、地缺是男身,而且身體完整;這兩個怪物卻是女體,而且兩人分別缺了一條左右手臂,腰腹之間又是相連的。懷孕三年,方才生下來,落地便能說話。父母認作是怪物,棄置山澗之中,欲令餓死。不料天生異稟,一落地便比尋常兩三歲的孩子力氣還大得多,又極有智慧,她們竟會自己以野果充飢。

不多天的工夫,身體便長大起來。無意中又吃了一株靈草,越發力大身輕,月餘光陰,便能縱躍自如,捷逾猿猱。而且異常靈巧,竟能制住蛇蟲之類。只因澗深數十丈,石壁陡峭,無法攀援上來,每日不斷哀號。

過了數月,其母不忍,瞞著丈夫,將其用藤條拉了上來,藏在附近崖洞之內,給些食物。哪知因二女一降生便以野草野果為食,已成習慣,居然不吃人間煙火。而且行動如飛,並不需人照料,倒也省事。後被乃父知道了,終究是親生女兒,不忍再下毒手。

只是不許出山,或在人前露面。因是孿生連胎,同時落地,便以左右來定長幼。

四五年後,二女長得竟如成人。最奇怪的是,二女雖是連身,相貌偏是一醜一美。

而且二女聰明孝順,不但不要父母操心,並還幫助樵採耕作,常採到貴重藥草,以致家道日益殷富。於是父母也一年比一年憐愛,只覺連體殘缺是件憾事。痛惜之下,便給她們起了個名字,叫做天缺娃。

二女不但相貌各別,性情也不相同,都是天生怪脾氣,卻有善惡之分。貌美的一個是妹子,心最狠毒,便對父母,有不如意事也要報復。如非貌醜的一個連著身子隨時阻止,幾犯忤逆。對於蛇獸之類,要是遇上,決不輕饒。乃姊性情暴躁雖和她一樣,行事卻善良很多。但是愛妹之心勝如性命,有時力勸不從,只得聽之。貌美的一個每當暴性發作,吃乃姊牽累,不能暢所欲為,空自暴跳忿怒,時以為苦。

到第十三年上,又因為殺戮生物起了爭執,貌美的一個忿氣不出,激發野性,突將採藥用的小刀冷不防朝兩身相連之處猛然往下割去。結果二女一分為二,當時血流滿地,一同暈死過去。醒來一看,已然換了地方,不是原處,二人分躺在一片桃花林中的大青石上,身子底下鋪有半尺多厚草墊,溫軟異常,側顧桃林甚廣,花樹高大,枝條茂盛,芳香濃郁,不類常花,看去似如置身錦城之中。只二女臥處有兩三畝大一條長空地,石旁不遠有一大竹亭。亭後孤峰,雲骨兀立,四無依附。清泉一線,掛自峰顛,來勢不洪,粗約碗口,直似天紳搖曳,凌空蜿蜒,屈曲而下,越過亭角,往亭左一條寬而又淺的小溪中流去。偶然山風過處,將飛泉自空吹斷,化為片片水絲煙霧飛灑下來。亭側有幾株大桃樹,花開正繁,吃風一吹,也化作陣陣紅雨亂舞,隨風而起。日光正照其上,籠霧靠煙,噴珠灑雪,與奼紫嫣紅交相掩映,一同幻彩浮輝。只覺一片繽紛,目娛神旺,也分不出哪是花,哪是水。一會風定復原,飛泉斜注清溪之中,不再零落,天色又甚晴朗,一時水聲潺潺,溪流嘩嘩,花影重重,鳥聲關關。只是空山寂寂,通沒一個人影,又成了一片清麗幽靜的境界。

二女都是一樣心思,死後重生,轉醒過來,先以為自己受傷奇重,被人移救到此,剛剛醫治回生,必還不宜行動。料定恩人住在左近,許有什事離開,欲等人回,問明有礙與否,再行起來走動。姊妹二人又互相怨恨:姊怪妹子,自己攔阻她造孽,原是為好,不應輕生魯莽,欲俟悔悟,方與交言,故意不理;乃妹偏是生性乖戾,並未覺自己違忠拒諫,害己害人,幾乎一同喪命,反怪乃姊不應遇事梗阻,自己行動皆難稱意,此舉由於受迫而成,不特沒有悔悟,餘恨尚還未消。於是各自負氣,相對啞然,俱盼人來再說,誰也不肯開口。久候無聊,觀賞左側景物解悶。

二女始而不知傷勢究有多重,只用目旁覷,因系仰臥,連身子手足都不敢轉側移動,以防用力,迸裂創口。隔了一會,不覺有什痛楚,試一側顧,仍是無事,漸漸膽大,俯身低首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被刀割開的以前二身相連之處,變為尺二三寸長、一二寸寬的一條大裂口。既未長合,也未經人包紮敷治,更不見有血痕。再伸手一摸,傷口皮肉通體渾成,入手光滑細膩,直似自來如此,天然生就,並未受傷之狀。

二女回想初受傷時,刃鋒過處,立即皮開肉破,鮮血迸流。因是負痛昏迷,互相一掙,尾梢上一段還是自己撕裂,奇痛攻心,隨即不省人事。如無人救,怎會移來此地?

而且傷口肉已圓實,雖有裂口,直如天生,四邊均無一絲殘破刀割與結疤之痕。就算靈藥止痛,也覺皮肉長得太快。尤其可怪的是血流了那麼多,倒地時通體都是血汙,如今身上卻不見一點血跡。如說死去多日,經人治癒,肉長好後,方始回生,衣服已經過洗滌,偏生所染泥汙斑點以及皺紋折印全在,毫未改觀,是何原故?

姊妹二人情分本重,爭執鬥口雖然常有,過不多時,依舊和好。經此奇遇,心中驚懼優疑,由不得互相關心,開口詢問起來。及至問出各人受傷暈倒經過,以及回生時刻,俱是一樣。先當救自己的是神仙,一會又疑是山神鬼怪之類。因覺有傷口的半身裡面好些異樣,好生奇怪。恐猛坐起來支持不住,或再出血暈倒,仍未敢動。姊妹二人言歸幹好,互相慰問談說,又待了好一會,始終不見有人走來。試向亭內卑詞稱謝呼喚,也無迴音。

二人俱都性急,久待難耐。因側臥只見竹亭和兩側花樹,看不見全景,斷定是忽然昏迷中移來此地,決非無故,便用手護住傷口,試探著想要坐起來查看當地形勢途徑,到底有人居此沒有,以前是否到過,竹亭以外有無別的異兆,是吉是兇,以定去留。哪知身子在石上移動,二人緩緩往一處湊,尚還無礙,起坐卻不能。身剛往上一抬,前半身起才尺許,立似上面有膠將身粘住,又似有一種極大的吸力將人吸緊,不特無法再起,傷處並還隱隱作痛。

貌美的一個性最暴烈,回顧石上空無所有,連驚急帶氣忿,也沒和乃姊商議,強忍著痛,奮力往起一掙,當時傷口以內似欲斷裂,奇痛攻心,幾乎暈死過去。不得已重又臥倒,待了刻許,方始住痛復原。姊妹二人見此情景,自更驚疑害怕,又想不起是什原故。後又連試幾次,俱是如此。沒奈何,只得彎手代枕,躺臥一處,以待救援。一直捱到天黑月光上來,照得桃林中白石清溪,繁花流水,幽景如繪,比起日裡越見清麗,人終未見一個。二人滿腹愁急,雖有美景,也無心觀賞,均覺著這等活罪,比死還要難受。

始而憂急暴躁,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氣一陣,哭一陣,連鬧了幾回。

貌美的一個急得直想求死,無如沒個死法,乃姊又不肯下手。想強掙起來,任其腹破流血而死,偏禁不住那奇痛,白白吃苦。急得在石上將頭亂碰,滿頭磊塊,仍死不成。

似這樣連困了十好幾天,始終如一。最奇的是當地不特人跡杏然,連個蛇獸的影子都見不到。可是遙窺竹亭以內,石桌石墩以外,似還有蒲團、茗碗諸般用具,分明有人住在裡面。看那整潔情景,並沒離開,就離開也不會久。偏不見人,也無迴音。被困這許多日,通未覺出一毫飢渴,只不能離石而起。似這樣盼穿兩眼,度日如年,強捱了個把月。

醜的一個性較平和,漸知徒自暴躁憂急,毫無用處,再三安慰乃妹說:“如非仙人來救,定早同死。照我二人遭遇,不是仙人黨著你我性情太暴,有意磨練,便是仙人救我們時正值有事他往,又不能見死不救。人雖救到此地,自己必須遠離,這傷勢又必須靜養,故將我們定在此地。行時除將傷治好外,並還給我們服了靈丹,所以飢渴不知。

你看這裡連個蛇蟲野獸都沒有,如是惡意,救我們的人也非仙人,哪會如此?急也無用,莫如還是耐心等候救我們的人回來吧。”這一套話雖屬安慰之詞,果被料中了一半。貌美的一個本就覺著事由自己性暴而起,累得乃姊跟著受罪,心中不安。月餘光陰,暴性也磨去了好些,由此安靜下來。

長日無事,只是躺臥平石之上。日裡仰望蒼天穹字,霧色鮮澄,時有閒雲來往,點綴其間,自在浮沉,窮極變態。一會,閒雲遠引,依舊晴日麗霄,萬里清碧,空曠杳冥,莫知其際。下面是空山無人,水流花放,清吹時生,天機徐引。等到白日既匿,素魄始升,月華吐豔,風光煥彩。偶然山風起處,四圍花影零亂,暗香浮動,滿地碧雲,若將流去。風勢既收,香光益茂,山虛水深,萬籟蕭蕭,雲淨月明,重返清曠。觀玩既久,不覺心性空靈,煩慮悉蠲,恍忽若有領悟,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接連又躺了半年多,山中景物清靈,天色始終晴明,永無疾風暴雨,盛暑祁寒,也無飢渴之思。二女頭三四月見仙人久不歸來,似此軟困,何時是了?偶然想起,還不免於愁煩。日月一久,也就習與相安,不以為苦。二人本是天生異稟,根骨深厚,這將近一年的靜臥,素日浮躁之氣一去,漸漸由靜生明,悟了道機。

這一夜正值月晦,日裡天色和往常一樣晴明,夜來也無異狀。二人仰望繁星滿天,銀河無聲,默數日月,來此已將一年。那四外的桃花自開自謝,永無衰竭:地上落花厚已尺許,仍是滿樹繁英,花光燦爛。因而談起當地風物氣候之佳,自來未變過天,大概四時皆春,不論多少年俱是如此。可惜身難行動,家中父母不能相見,否則似此仙山靈境,便是仙人回來,叫她們走,也捨不得呢。二人互談了一陣,漸漸夜深。又說起連日不知怎的,心懷開朗,神智清明,好似有什好兆頭,也許脫困不遠。正互談笑間,忽見西北天空星光漸隱,跟著山風大作,只聽泉鳴溪吼,似若轟雷。黑暗中,四外花樹被風吹得東西亂舞,起伏如潮。風是越來越猛,無數繁花被風吹折,離枝而起,飛舞滿空,亂落如雨。聲勢猛烈,甚是驚人,從未見過。仰望天空,一顆星也看不見,時見電閃,似金蛇一般掣動。電光照處,瞥見烏雲層層密積,天已低下不少,估量這場雨下起來必不在少。二女從小生長荒山,慣能預測晴雨,看出此是非常天變,必有極猛烈的迅雷疾風暴雨。又見桃林地勢中凹,加上峰間瀑布和溪中流泉,雨勢一大,引得山洪暴發,存身之處必成澤國。無如身子困臥石上,不能起立,只得聽之。

貌美的一個本愛乾淨,儘管天時溫和,風清氣爽,點塵不揚,也無飢渴便溺,這經年的工夫不曾更衣洗沐,不想起來還好,每一想起,便自生疑,以為身上不知如何汙穢,當時更覺難耐。為了此事,也不知和乃姊說了多少次,直比脫困的事還要掛心。未一二月悟道之後,心氣平和許多,吉凶禍福已然委之命數,獨此一節不能去懷。覺著借這一場雨,把通體暢快沖洗一次也好,反倒高興起來。醜的一個道:“你還歡喜呢,照此天色,今夜這場大雨,就不把我姊妹淹死,身子也必浸泡個夠。你只圖當時痛快,又裹上一身溼衣,才難受呢。雨下不住,或是連下多日,我們走又走不脫,山洪再被引發,水只要漫過這塊石頭,更連命都保不住了。近日我覺著心性安靜;神思朗澈,認為什事都不值得計較,連這身子也是多餘。譬如本來沒有我們,或是生來便是這塊頑石,又當如何?我看一切委之命數,既不必喜,亦不必愁。乾淨不乾淨,全在自己心裡,無須想它了。如真因此一場大雷雨送了性命,脫掉這副臭軀殼,也是佳事,想它則甚?”

說完,風勢漸止,閃電也漸少,只四外陰沉漆黑,比前尤甚。連二人天生異稟,又在石上日夜靜臥了將近一年,練就暗中視物的大好目力,也只近處兩叢樹影和峰上那條瀑布的水光隱約可辨,餘者全看不見,知是大雨降臨的前兆。貌醜的一個悟性較深,固把吉凶禍福置諸度外,略向乃妹勸慰幾句,便即閉目澄慮,不再把物我之見存於胸際。

便是美的一個,聞言也被觸動靈機,恍然省悟,心神重歸湛定,不復再起雜念。二人雖無人指點,全由夙根智慧,自然悟道,這一息機定慮,返虛入渾,物我皆忘,正與道家垂簾內視,返照空明,上乘要旨無形吻合。但二人從來學過修煉之術,只覺煩慮一消,立時心性空靈,比起前些日通身還要舒暢,益發守定心神,靜將下去。

二人這裡一靜,天也靜將起來,除有瀑聲外,到處靜悄悄的,更聽不到一點別的聲音。二人只顧息機養神,也不再張目查看。似這樣人天同靜,約有半個時辰過去。姊妹二人正在心與天合,觀察物外,到了極好頭上,猛覺眼皮外面微微一亮,立有震天價一個霹靂打將下來。二人驟出不意,吃了一驚,忍不住睜眼一看,只見滿空中電光閃閃,雷火橫飛,震得山搖地動,聲勢猛烈驚人,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緊跟著彈丸大的暴雨似天河傾倒般潑瀉下來。二人終是為日太淺,不曾經過風浪,當時便覺目眩耳鳴,心搖神悸。暴雨如瀑布一般衝向身上,又急又冷,逼得二女氣透不轉,口更難張,身又不能翻轉,僅能側臥。一會工夫,雷聲越猛,雨勢越下越大,實在難於禁受。

貌醜的一個疼愛妹子,心神也較鎮靜。閃電光中,瞥見乃妹緊閉口目,仰面向天,被雨打得不住亂戰,神情痛苦已極。各人又各有一隻獨手,連護頭面都難。知已嚇暈,忙掙扎著湊近前去,不顧雨水衝激入耳,徑將身子側轉,伸出獨手,將妹子側轉,與己對面。再將獨手伸開,蓋在耳朵上面。然後大聲疾呼道:“此時雷聲大大,全仗自己支持,你怎似失了知覺,連身子都忘了側轉過來?”貌美的一個本是仰面朝天,雨勢來得太猛,未及轉身,迅雷連震之下,再吃冷雨潑頭一淋,幾乎閉過氣去,心中一慌,神志立亂,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吃了大苦。及被乃姊轉成側臥,耳又用手護住,氣息略緩,漸漸明白。見乃姊為護自己,雨水正向半邊臉上打灌不已,忙也如法炮製,互用獨手護住對方耳朵。

二人喘息稍定,互相談話,覺著先前寧神靜心,通體舒暢溫和,自被驟雨一淋,心驚神散,此時奇冷難支,何不姑且再定心神,試上一試?雷雨甚大,說話艱難,好在二人心思差不多,可以會意,一點就透,除此之外,也無善法,於是重又寧神定慮,閉目息機,如道家入定一般,靜靜地側身安臥大石之上。心神一定,果然好些。那雷雨的聲勢是越來越大,頃刻工夫,平地水深數尺,漸將大石漫過,身子已浸在水裡。想是地勢雖窪,左近還有宣洩之處,水只漫過石面寸許,便不再漲,未被灌入耳鼻之內。二人覺有了效力,益發守定心神,聽其自然,不令搖動。一會,氣機越純,身上更有了暖意。

到了後來,心智復歸靈明,元神逐漸凝固,便把現時處境化去,那大雷聲雨勢竟變成無聞無覺。

似這樣冥心默運,通體氣機自然流暢,也不知經過多少時候,忽然慧珠內瑩,眼前大放光明,現出從來未有的景象,同時眼睛也自然睜開。定睛一看,白日始升,明光畢照,繁花自開,清泉自流,仍是往日朝陽初出時清淑明麗之景。不特先前疾風迅雷、暴雨洪流不見痕跡,除卻晨露未唏,苔蘚土潤,飛泉如玉,溪流潺潺外,連身子上衣履都未沾溼,直似做了一場噩夢,並無其事。但是姊妹二人明明互以一手遮掩半面,井頭側臥大石之上。昨晚所經驚心駭目的雷雨狂風如在目前。追憶前情,又絕非夢境。互詢經歷前後,也無不相同。記得雨未下來時,四外桃樹繁花幾乎全為狂風吹毀斷落,理應殘紅狼藉,枝幹無存。此時看去,偏是香光吐豔,繁花依然。這本是將入道以前應經過的一種幻象,二人無師自通已有多日,雖處這等迷離恍忽之境,並未十分駭怪。只初醒時略為相顧驚奇,互詢以後,細一尋思,反倒生出玄悟。

就在這似覺未覺,將要豁然貫通之際,忽聽亭內琴音冷冷,入耳心清,頓覺眼前水流花開之景,若與融會。知道亭中仙人業已迴轉,不禁心中狂喜,貌美的一個終是性急,聽琴不多一會,便忍不住高聲叫道:“恩師救我!”貌醜的一個正待悄喝勿喧,琴音已鏘然而止。隨聽一女子聲音說道:“此是你自己的事,不自解脫,要我救你,有何用處?”貌美的一個急道:“弟子姊妹二人,自蒙大師救到仙山,困在石上,不能起立,已將近一年了。望乞仙師開恩,賜點靈丹,施展仙法,放起來吧。”亭中女子喝道:

“你們自己要被它牽絆住,脫不得身,求我無益,你們不會打主意起來麼?”貌美的聞言,心中一動,還待求告,貌醜的已經領會,喜應道:“多謝仙師解脫大恩,容弟子拜見吧。”亭中女子答道:“你還可教,要來就來吧。”說著,貌醜的一個不顧招呼妹子,已然翻身坐起,走下石去。回首剛喚一聲妹子,貌美的一個見乃姊忽然坐起,也便恍然大悟,身子往起一挺,便已坐起,哪有什牽絆痛楚,自自然然隨同乃姊起立。

略整衣履,走向亭外,不敢就進,立定探頭往上一看。只見亭內蒲團上坐著一個道姑,看去有些面熟,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相貌既美,又是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裝,霧毅冰絹,越顯清麗。身側有半人多高就著原有玉形制成的白玉几案,案頭上有一個大陶瓶,中插一株五尺長的桃枝,綠葉紛披,花並不多,只七八朵花萼掩映枝頭。卻結有兩個比菜碗還略大的桃子,色作金黃,相隔老遠,便聞異香透鼻,心神為之清暢。蒲團右側有一古桃根雕成的木墩,上設茶灶、銅爐各一。此外還陳列著三數件用具。事物不多,俱都清潔異常。

二女自從出生以來,也未見過這等神仙中人,由不得便要跪倒。忽聽道姑微笑喚道:

“進來。”二女為道姑容光神采所懾,便在亭外跪下,叩了幾個頭,才行起立入內。走到道姑身前,重又跪倒。道姑朝二女頭上細看了看,雙眉微微一皺,笑道:“為你兩個業障,我已遲卻三四甲子飛昇。你們轉了一劫,惡根依然未盡。我師徒之情已盡,這次你們是否有成,不負我的期望,全仗你們自己修為,再蹈前轍,那時就無人救你們了。”

二女乍聞此言,還在似悟非悟之間。道姑突伸手照二人頭上各擊一掌,喝道:“你二人如此鈍根,還不明白麼?”二女經此一擊,猛覺頭上一震,立即醒悟,不禁想起前事,痛苦起來。

原來那個道姑乃廣西神峰山女仙申無垢。二女一個是她胞侄,一個是她愛徒。女的幼遭家難,全仗男的死力解救。後因仇家追迫,實實走投無路,才一同逃往神峰山,尋訪仙去多年的姑母,作那萬一之想。受盡千辛萬苦,幸得相見。申無垢知二人塵心未盡,本不願收留,意欲助其回家,結為夫婦。二人因見仙山景物和許多靈異之跡,竟起出世之念,再四苦求,一心向道,誓以天日。申無垢明知二人日後必受情緣牽累,但是心中憐愛,二人資質也好,勉強應允,同去山中修煉三百多年,俱都無事。

這日申無垢對二人說:“為師成道在即,所採海內外各種靈藥也都齊備,不久丹成,便要飛昇。只惜外功尚未積滿,你二人更是寸功未立。昔年因見你們塵心未盡,未命下山。修煉多年,道基已固,時機又將到來,事雖難料,也許你二人離了我,也能自知自愛,永保真元,不誤仙業。現命你二人日內下山行道,等外功完滿,恰也到了我師徒三人飛昇時期。如若不知愛重,自誤前修,就悔之無及了。”二人當時自是奉命惟謹。哪知愛根早種,平日在乃師面前一意修為,還能自制,這一離開師父,行道時又多經險阻艱難,同生共死,為日既久,由不得你憐我愛,情分日深。終日患難之中,受了仇敵魔鬼暗算,同失真元。雖遇救星,保得一命,想起辜負師恩,悔恨無及,也不敢回山,便選了一個僻靜的山洞,欲同自殺。死時男的因為情深愛重,心中不捨,自覺仙業雖然無望,他生連理雙棲總還可期,反正是死,意欲再作一次最後之歡。

男的正在強勸女的與之好合,申無垢忽然飛到,說:“我門中戒律至嚴,與別的散仙不同。照你二人這等自暴自棄,本應聽其轉動墮落。念你二人修道多年,尚無大過,這次雖然心中早種情孽,以致道心易於搖動,到底為敵人邪法暗算所致,並非有心如此。

看在多年師徒情分,姑且助你們轉此一劫。事本不難,但你二人天性俱都乖僻,夙孽尤重,適才又錯了念頭,凡此種種,均是他生業障。現令你二人尸解以後,元神先在此洞修煉一二甲子,俟我覓得廬舍,再來引去,託生轉世,以後同為女體,又系孿生姊妹,二體相連,以應雙棲連理之想。因是生具奇形怪相,驚世駭俗,一離母體,便受諸般磨折,看似苦楚,實為減消他年魔孽。你二人本是歡喜冤家,此去如若靈根不昧,到了難滿年限,自然悟徹夙因,仍照前生隱跡修為,那是最妙。否則,你二人雖是同母連體,天性稟賦均不相同,行止坐臥又連在一起,大來必常起口角爭執,因而忿怒,激發惡性,恐等不到時限,便要分解。以我日前默運玄功推算,自殘危急之時,我正要有事須辦,至多隻能將你二人救往神峰山仙桃塢居住,便須他往,其勢不能全顧。因此一來,你二人分體以後,每人仍只一條獨臂,固有惡根也難去盡。雖比此生易於成就,修為僅到地仙而止。又因我不久成道仙去,無人管束,難保不任性孤行,此後成敗實難說了。”說完,便令二人仍照預計一同兵解,依言在洞中修煉元神。

過了百餘年,申無垢忽來指示機宜,命往投生。為想人定勝天,使其生而靈慧,不昧夙因,又賜了兩粒靈丹,命在投生時各自吞服。也是二人夙孽太重,乃師儘管法力高深,事盡前知,設想周密,依然命數難移。申無垢如親送去,或是晚來些日也好,偏值有一同道至交也在此時道成尸解,萬里飛書,請往相助護法,免為魔頭所乘,使數百年苦功敗於一旦,情詞甚是迫切,不能不去。那同道遠在南極,連同料理身後,尚須時日,無法趕回。心想:“二人元神又修煉了這麼多年,功已大為精進,順理成章之事,自無什枝節險阻。”於是提前趕去,匆匆交付,也未詳為推算,便自飛去。

二人奉命投生,歡慰之餘,想起師言,生後還有許多磨折苦難。女的再一算計,日期尚早,還有個把月的光陰。不禁靜極思瑜,意欲乘此餘閒,一路遊賞前去。一則禁閉年久,略為開拓心目;二則近來元神堅定,不異生人,如非還想深造,井消前孽,以免他年重劫,直連這次轉世皆可無須。法力更是比前高強,此去正要經過舊日強仇的巢穴,大可順便一試,報復前仇。立即提議先行,一路遊玩前往。男的本愛重女的,又見師父洞門禁制已撤,可見出入由心,決無妨害;否則行時便不撤禁,也須有話。又當久禁之餘,都是好事喜動而又剛愎自恃的素性,聞言應諾,隨同起身。先仗玄功變化,飛往仇人洞中去看。

事有恰巧,那仇人是個旁門中的能手,恰在二人到前一日走火入魔,並算出二人次日要來報復前仇,預先早有了一番戒備。二人卻不知底細,只見仇人身同木石,倚著洞壁居中端坐。以為正是復仇機會,一到便冒失下手。哪知中了仇人誘敵之計,身才飛近,便吃埋伏困住,連困了十多日。二人元神被魔火苦煉,眼看危機萬分,總算五行有救。

那仇人的一個愛妾原是小南極旁門中人,相貌極美,被仙人強迫為妾,懷恨多年,無計可施。這次仇人走火入魔,事前原曾防到有此一著,一切均有算計。知自己這一關如難渡過,愛妾必要背叛,預先設下圈套等候。那愛妾果然中計,困在後洞,本難脫身。因二人一入伏,仇人元神專注前洞,略為疏忽,竟被逃出。此女以前見過二人,加之同病相憐,又愛男的相貌英美,知道仇人心毒,他年修煉復原,必不甘休,想把二人救出,以為異日之助。她深悉洞中機密,驟出不意,竟將門戶倒轉,衝入陣內,將二人一同救走,可是自身也受了點傷。到了外面,倉猝之間,那愛妾當二人故意運用元神出來報仇,不知本身已然尸解,向男的賣好勾搭。女的見她如此淫賤,自是忿怒,兩下言語失和,便在附近山頭上鬥將起來。男的因對方有解危之德,並未和己反臉為仇,又為邪媚所惑,見雙方功力相差無幾,竟作旁觀,只是口中相勸,兩不左袒。女的見男的並不相助,越加憤恨。

正在相持不下,仇人一個同黨至友忽應仇人之約趕來,邪法厲害。二人因非肉體,吃了一次大虧,較能見機,飛遁神速,僥倖逃走。那愛妾竟被殺死。二人因在洞中被困,難禁魔火苦煉,先將兩粒靈丹用去,雖然保得元神未受大傷,到了投生之時,卻吃了虧。

加以所受邪氛餘毒未盡,一入母體,便迷本性。除卻身健力大,生自能言外,前事已全茫然。直到割體分解,被申無垢救走,禁臥石上,磨去好些火性,日久自然悟道。見時再以法力點化,方始明白過來,追憶過去生中經歷,痛苦傷感了一陣。

申無垢重又教授二人本門心法。如此又經好些年,申無垢飛昇期近,不能再留,把二人喚至面前,先將本門法術、法寶傾囊相授,然後說道:“你二人根骨雖是上等,夙孽也重,所以這一生令你二人殘廢一手,以及幼年許多苦難,皆為消滅魔孽之故。依我當初心意,你二人難滿以後,仍可以我法力、靈丹之助長生。無如惡根未盡,幼時又喜殺生,造孽不少。你二人中,我侄兒造詣最深,今生轉了女胎,性更乖戾。那十幾年中,我正閉洞修煉,無暇前往引援,難又未滿。不料未到時機,便因細故,口角憤怒,自行解割,血流大多,重傷暈倒,死已三日,我方趕到。再晚片時,屍體便為野獸所食了。

我見你二人血已流乾,時正有事,難於久停,百忙中抽暇,先將地上積血用法力收起,裝入瓶內。將你二人帶回山來,用靈丹化了原血,一同灌服。再用我本身元氣度人體內,使其血氣流行復原。同時又醫好傷口,方得保住性命。當時你二人回生尚須三日,我急於要赴好友之約,又欲藉此磨練你二人的心志,略化氣質,故將你二人禁臥石上,將近一年之久。直到靜中生出明悟,我才現身相見。”

“照你二人這多年的修為,單論法術、法寶,自非庸手。無如我以前所學本非玄門正宗,散仙地位也是艱難,全仗我心志堅定,不畏艱難險阻,數百年勤苦修持,居然被我躲過道家四九重劫,悟徹玄機,得參上乘正果,方有今日。雖然我愛你二人,不惜盡心傳授,但那最後一關須功到自成,全仗你們自身奮勉,到時稍有疏忽,前功盡棄。據我推測,你二人必難到那境地。現有兩種打算:一是從今日起,各擇一所洞府,照我傳授,用上六甲子的苦功,到了我所說境地,再出修積,內外功行圓滿,自然成就正果。

這樣便可躲過好些魔障,只是說時容易做時難,未必能夠做到。二是隻做散仙,專一防禦道家每三五百年一次的劫難,不去謀求上乘正果,也可長生,享那神仙清福。這樣你二人卻須和睦,同居一洞,互相扶持,不能離開,始得如願。最忌是中途參商,遇上外魔侵入,或是前生情孽糾纏,一人勢孤,無力解免,以後遭遇之慘,便不忍言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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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

話說二人敬謹領諾,送師飛昇以後,商量了些日。貌美的一個覺著天仙位業太難,散仙自在,無拘無束,只要法力真高,有何災劫可畏?想走第二條路。貌醜的一個雖不以為然,無如乃妹天性倔強,什事都須由她,不聽人勸。兩世生死至交,患難同胞姊妹,知她為人偏激剛愎,有自己同在一起,所說雖不盡聽,到底要好得多,大錯的事尚作不出;如若離開,事更難料。不忍舍之而去。意欲稍變師意,仍在一處,只是各修各道,既免離群索居,彼此也可照顧。哪知夙孽糾纏。

貌醜的一個終日在洞中靜修,輕不出外。乃妹偏生好動,又覺自己貌如仙人,卻短了一條臂膀,是個缺陷。乃師飛昇已數十年,更把臨去的遺命忘了個乾淨。乃姊自從分體,被師父救回山去,修煉了十多年,方得下山歸省,不料父母已在頭兩年相繼死去。

既覺親恩未報,又以生來殘廢,仍以小時父母所命之名天缺娃作了法號,久了,人都稱她為天缺大師。貌美的一個卻不喜這舊日名字。因所居神峰山中有一勝境,繡野平鋪,四山環繞,上面桃花盛開,似若紅雲,生性愛紅,便以紅雲城主自稱。並在當地另用法力建了好些樓觀亭台,收了幾個男女弟子,意欲創立教宗。為了那條殘廢臂膀,著實費了不少心機。

以二人的法力,接上一臂原是易事。可是天缺連這本身都認作暫時軀殼,一意修為,哪有心情矯揉造作,毫不以此為意。紅雲卻兩世均有潔癖,自負仙骨冰肌,決不肯用他人的肌體來接續湊合。偏生先後天均有缺陷,當初不合性氣太暴,不到日期自行割裂,再想重生一臂,使四肢長全,已不可能。紅雲心仍不死,後來連費了多年心力,知道除了再轉一世,專仗自身法力尚難如願。必須尋到幾種天生靈藥,再把靈嬌仙府的千年藍田玉實,求得一枚,另用一周天的玄功,這樣生出來的肢體筋骨始能與原體一樣,稍不齊備,便是無益有害。比起常人起死回生,殘體復原,直要艱難百倍。天缺因紅雲平日樹敵大多,所需靈藥如青麟髓、靈玉膏之類多在仇家手內,前往索取,無論明暗,均要大動干戈。已是神仙中人,何在此區區形骸?紅雲執意不從。天缺恐有不測,只得轉而相助。姊妹二人又費了若干心力,才把所需靈藥連明求帶暗取一同備齊。

這時天缺修道正當緊要關頭,原定第二年天缺道法煉成之後,如法施為,以便紅雲坐關時有人護法,免致疏失。沒想到紅雲心急自恃,覺著最關緊要而又難求的藍田玉實,已蒙赤杖仙童慨然相贈,為防外人聞風盜奪,並還指示服食之法,令姊妹二人各把所贈一枚玉實當面服了下去。其次如靈玉膏之類,多半均是姊姊天缺出面,託人索取而來。

對方既已相贈,自無再來侵害奪還之理。只有青麟髓和蝸皇丹這兩種藥是由盜奪而來,用時雖也少它不得,但所得頗多,為防萬一,除現用的一份外,下餘還有好些,均已分別密藏封禁,就當時有什差錯,仍可重新設法補救。何況法力高強,洞中禁制重重,嚴密異常。洞中素無人敢妄自登門,天缺坐關,外人並不知道,門下並有好幾個得力弟子,料無一失。盼了多少年,好容易才可如願,又是一舉可以成功的事。自來夜長夢多,應該當機貴速,還等一年作甚?紅雲認為乃姊過於謹慎”口中應允再等一年,等天缺在後洞一坐關,她便在前洞立即設壇,閉洞行法,令門下男女弟子分別守值,並照料靈藥。

本來到了四十九日,便可把諸藥合煉的靈丹服食,只蝸皇丸是等一年期滿,收功之際服用。哪知蝸皇九的主人與她結仇甚深,法力頗高,被盜時人正他往,回山間起門人,得悉經過。此次乃紅雲一人自去,做得又狠,把所有蝸皇九全盜了去,一個未留,自然怨毒更甚。但知天缺法力較高,勝敗難卜,便往磨球島離朱宮借了一件穿行地底的法寶和兩粒丙火神雷。蝸皇丸主人先期藏在神峰山側相隔數十里的一個危崖後面,施展法力,裂石而入,在崖壁裡面開一僅可容身的小洞,將崖石重新封閉復原。自在裡面入定,運用玄功,算準對方,到了緊要關頭,由預領機宜的兩個得力門人去往前洞行法攻打。也不與敵人明鬥,只是時隱時現,出沒無常。敵人若不理,便以猛力攻洞;敵人一出現,立即遁走。一味引逗,以分敵人心神。自己同時由崖壁之內施展玄功變化,用所借法寶開路,以元神隱去形跡,暗中穿行地底,直達敵人所設法壇之下。驟出不意,突然裂地而出,搶了存放蝸皇丸的葫蘆。跟著一個神雷,將丹爐連所煉丹藥震成灰煙。再一雷,將洞震塌。然後破壁飛去一

紅雲千慮一失,洞中儘管禁制重重,埋伏甚多,以為那設法壇的丹室四外均有嚴密防禦,萬無一失,獨未戒備。萬沒料到敵人由地底穿入,卻由洞頂裂石而出,一切禁制埋伏全未用上。而且事大倉促,就想用也來不及。還算仇敵謹慎,深知天缺法力高強,紅雲師徒人多勢盛,自己法體尚存崖洞以內,此舉本是行險僥倖,主要是在奪回那多年辛苦煉成的蝸皇丸,井無傷人之念。當時隨侍左側的一個女弟子比較機警,一見變起,師父尚在入定,立用法寶先將乃師法體護住,幸未受傷。可是經此以來,紅雲不特前功盡棄,那條缺臂更無重生之望。後來又經天缺苦勸,前念雖息,復仇之念仍是耿耿不忘,終於仇怨相尋,幾乎兩敗皆傷。

外人見她姊妹二人各少一臂,一個既叫天缺,便把另一個叫作地缺,紅雲自取的名字反倒逐漸少有人提起。紅雲先還不悅,久了名聲已出,也就聽之。二人蹤跡多在東南一帶,與西崆峒的兩個怪人天殘、地缺並未見過。雙方均有門人,除天缺所收女弟子醜師姑能守師規外,多是驕橫自恃,不安本分。雙方師長名號既易相混,又都護短,於是生了好些枝節。

這日,天缺、地殘在洞外閒眺,忽遇海南島散仙何念姑來訪。何念姑因在日前路過西崆峒,遇見天殘、地缺門下兩個惡徒在峰頭對奔,持有乃師護符和所習禁法,無故留難欺侮。何念姑原是散仙何靈石的女兒,得道年久,見聞甚多,認出是兩老怪的家數。

好語勸誡不聽,反下毒手,心中有氣,仍不願過掃兩老怪的顏面,只將二徒用法力禁住,借送還法寶為由,前往登門告訴,欲使少加懲誡。哪知還未走到洞府,便吃對方困住,受了好些苦惱,才由另一惡徒出面,將何念姑譏嘲了一陣。說:“兩師弟無故生事,固是不對。但西崆峒向來無人敢在此撒野,妄動一草一木,何況本門弟子?你如是曉事的,當時或是走去,或是就在當地高喚我二位師父法諱,自然有人出來處治他們。既然已動手,便是對頭,我師父也不會見你。我們後輩的事,由我們後輩自了。那兩個師弟入門未久,自然敵你不住。現在讓你知道,我師父門下並不都是那等膿包。他二人自在自己門前丟人,雖受嚴罰,並不是因為你。總算你還大膽見機,奪了他的法寶並不逃走,前來交還,故此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你當時只要飛離此山,休想活命。再者,我們的法寶也不是你外人收得去的,早就飛回來了。你下次再由此過,便難討公道了。趕快走吧。”另外還說了許多無禮的話。何念姑原因先前二惡徒被禁制後破口大罵,侮辱太甚,方去登門告訴,並非有意使對方面上下不來。見此情勢,知是兩老怪暗中指使惡徒給己難堪。否則,惡徒如此大膽,也不能有這樣大法力。情知再若鬧下去,吃虧受辱更甚,只得忍氣吞聲,乘著對方禁法一撤,立即遁去。

何念姑路上越想越恨,無如正邪兩派中首要人物能敵得住這兩老怪的沒有幾個,多無交情,有的還不相識,未便請其相助。只有天缺姊妹深得申無垢真傳,又勤修了多年,尤其紅雲性剛氣暴,更易受激動,因此連海南島也未回,便一直趕來。因天缺雖不喜樹敵,好名好勝的天性卻和紅雲差不多,彼此又是至交,見面略談,先同回到洞裡,漸漸設詞,談到本題。何念姑先說:“天殘、地缺二老怪的門徒在外橫行,外人不知,都當是二位道友門下。兩老怪又護短驕狂,把一切惡事都推說是令高足所為,不特不加責罰,反怪二位道友成道年淺,對老前輩不知尊敬,特意取這等易於相混之名。他們說不久得暇,便來問罪,迫令二位道友更換法號,如不聽從,便下毒手。”此外又說了好些激將的話。紅雲首先被激怒,同時天缺也為所動,決計先發制人,不等對方到來,尋上門去,先禮後兵,看其是否果如人言。如稍為無禮,便與翻面,迫令更名。

二人去時,自恃法力高強,並未把敵人放在心上。哪知人還未到西崆峒,天殘、地缺兩老怪物已早知道二人要來生事,全山佈下羅網,佔了先機。二人到時,聽其直入,並無阻礙。見面時節,二人見兩老怪物仍是平日耳聞那等倨傲神情,各自獨坐僅可容身的石壁凹裡,見了人來,也不起立,也不理睬,直如未見,又都生具死眉死眼的怪相,心已有氣。及把來意一說,對方仍只坐定,瞪著怪眼望著人一言不發。二人忍不住怒發,二次厲聲數說。忽由面前石地裡鑽出一個身著黃衣的怪徒,見面便手舞足蹈,怪聲辱罵。

雙方說不幾句,便動了手。二人剛一施為,突地眼前一黑,立即天昏地暗,換了地方。

二人練就慧目,分明見敵人坐在初來時所見危崖石凹之內,只是用盡法力,不能近身。

耳聽黃衣怪徒厲聲喝罵,卻不見人影。二人情知陷入伏中,也未在意。一面施展法力應付,一面暗下毒手,猛取法寶,朝怪徒發聲之處飛去。這一來,竟把埋伏勾動。兩怪仍和死人一樣,枯坐前面巖壁凹中,不言不動,若無其事。四外水火風雷一齊暴發,朝二人身上襲來。二人此時功力,原非天殘、地缺之敵,所幸得有乃師幾件遺留法寶,威力神妙,尚能抵禦,未致傷敗。二人也知難有勝望,仗著法寶護身,本可衝出重圍遁走。

無如去時向人說了大話,又俱是偏激之性,執意與敵一拼。

天殘、地缺起初未理。相持到第三日上,二人鬥了數日,不特未佔一毫上風,只是應付防禦,更未還攻一次。自己費盡心力;敵人僅命一素不知名怪徒從容出鬥,自身枯坐旁觀,竟連手都不曾抬過,勞逸相形,實在難堪。越想越有氣,不由橫了心,打算就是要走,好歹也佔得了一點上風再走。天缺性情雖比紅雲好些,好勝之心更甚,首先背昔年誓言,把乃師飛昇前一年再三叮囑不許妄用始行傳授的旁門中十二都天神煞施展出來,威力自是驚人。這一來,方始將兩老怪物引了出來。由此雙方惡鬥激烈,二人如非有師傳法寶防身,幾遭不測。雙方鬥了五十四日,幸值百禽道人公冶黃趕來和解,兩老怪物也知難制二人死命,才各罷手。但事出勉強,均懷夙怨。

天缺因為求勝心切,喪失了兩件心愛法寶,怨毒更深。也是天缺該當有此一劫,多年辛苦修來的道力,竟為一念貪嗔所動,回山以後,日夕籌劃,百計報復,終於受害。

雖又遭了一次兵解,卻是因禍得福,仗著屢世修為,靈根不昧,落生便知修持,比起前生相差天地。天缺本來早可出家,因覺前生父母未得盡孝,本生臨蓐時又是難產,始而裝作愚魯,韜光隱晦,只在暗中施展法力,使家業興旺,父母全家享福延壽。到了中年,漸漸顯出靈異,一面苦勸父母兄弟學道,一面作些善功,也多不令局外人知道。直到侍奉父母終了天年,投生福門,又去度化了一次,方始離別兄弟家人入山。因這一世生來仍是貌醜,在家時為兔外人駭異,不曾駐顏。中年以後,反故作衰老,相貌依然老醜。

天缺自知紅雲是她命中魔星,再世勤修,更參悟出許多因果。明知紅雲自從自己遭劫轉世以後便移居武夷,雖不再常出生事,卻收了不少門徒,妄思創立教宗。並還四下查訪自己下落,意欲度去,收到她的門下。自己始終隱避,不肯往見,意欲就此永絕糾纏,免去未來之患。無如定數難移。

有一年,天缺為修善功,與一左道為敵,雙方正在鬥法相持,恰值紅雲路過,認出是兩世同門,姊妹至交。偏巧那左道所煉毒沙厲害非常,天缺法力雖高,幾不能敵,只有紅雲所煉旁門玄陰神焰能破此沙。紅雲人又陰狠,認明醜女是天缺轉世。於是驟出不意,猛向妖道暗下毒手。一面放出神焰,將毒沙化為雲煙四散,解了天缺的圍;一面又把自煉最厲害的陰毒之寶紅雲散花針發將出去。

妖道精於玄功變化,本具神通,自來少遇敵手。曾在東海三仙玄真子、苦行頭陀、妙一真人手下兩次漏網,法力甚是高強,若是真憑法力,天缺、紅雲二人各以全力合攻,恐都難操勝算;就是散花針那等厲害神妙,事先如被警覺,也未必能致他死命。只因惡貫滿盈,自恃大甚,以為左道中幾個著名的為首妖邪多有交往,正教中除長眉真人和三仙師徒外,十九均無奈他何,所施妖法又全無顧忌,毒煙邪霧高湧半天。卻不知紅雲自從天缺死後,得了一部蚩尤的三殘經,苦煉多年,煉得無形無聲,行跡飄忽,來去如電。

在三百里外高峰上望見,立即飛來,休說形影,連個破空之聲皆無。妖道瞥見毒沙無故化為碧焰自燃,仍不知來了強敵,只當是被敵人法力所破,心中痛惜憤恨,又驚又怒,還待另下毒手。猛然全身上猶如萬針刺體,到處癢麻,才知中了暗算。忙施妖法想要抵禦時,元神已被毒針所傷,形神一齊被禁制。紅雲又隨手一指,飛針裡外一齊暴長,竟把妖道全身震裂粉碎,元神也被震散,化為萬縷菸絲。紅雲意猶未足,恐其死灰復燃,又把陰火神焰包圍上去,將他一齊燒化,才行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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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力庇兇頑 辜恩乖至誼 心驚夙孽 隱跡掩陰謀

話說天缺和紅雲是前生情侶,兩世姊妹,情分本來極厚。之所以不肯去見,原為未來遠患,並非本心。這一見面,自然勾起舊情,何況又有相助之惠。只是見她行事如此毒辣,覺非修道人所宜;又聽習了量尤三殘經,把恩師遺命忘了一個乾淨。雖不以為然,但知她那本性難移,現已變本加厲,越發難於挽回,勸是勸不轉,三世患難之交叉不容恝置,想了又想,無計可施,只好等日後相機緩緩解勸。能中途悔悟更好,如真難於挽回,惟有分任其難,到她數盡危難臨身之際,盡一分力是一分,自己便受點損害,也說不得了。

天缺主意打定,便不再勸阻,聽其自然。嗣見紅雲日益倒行逆施,縱容門下惡徒無所不為,仇敵日眾,危機四伏,實覺可慮。便特意趕往武夷,藉著看望為由,意欲相機婉勸。紅雲和她情分本厚,平日思念天缺,令門人前往約請,不是不在山中,便是設詞推託。親身往訪,多值雲遊行道未歸,難得聚首。漸漸看出是志向不同,有意迴避。再加惡徒均畏天缺正直,心中忌恨,屢進讒言。紅雲雖然氣憤,到底情分大深,仍是不能忘懷。一旦見她不請自來,頗為欣慰。

天缺在武夷住了一年,二人日常聚首,紅雲因得天缺屢次委曲婉勸、居然斂跡許多。

對於門人,也不似以前那等任性寬縱,只是護犢之性依然難收。眾惡徒恨極天缺,二人又在一起,前嫌已釋,紅雲對外雖喜護短,法卻嚴厲,不敢再進讒言,空自憤恨。日子一久,多不能忍,互相私議,百計千方圖謀離間。有的更裝作洗心革面,矢忠矢慎,暗中伺隙而動,但均未成功。

這日又值海南島女散仙何念姑來訪,談起途中遇見兩個旁門中散仙,因吃過天缺愛徒醜師姑的虧,在小南極四十七洞中約了兩個厲害妖人,定在本月望日前往尋仇。天缺知道仇敵厲害,愛徒一人勢單,不是對手,一算日期已迫,便要辭別回山。紅雲因日前二人曾為約束門人不令隨意下山,發生過口角爭執,恐又藉詞一去不願再來,加以何念姑是友好久別重逢,貪作良晤。笑說:“區區妖孽,何值姊姊親去?只命一二門人持我散花針前往,一舉便可消滅。”天缺原和何念姑至好,知她成道在即,前往敘別。因紅雲和何念姑同聲挽留,詞意誠懇,已難堅拒。又想起日前為了惡徒與紅雲爭論之事,好容易說得她改了許多惡習,少作許多惡事,執意一走,恐其多疑,致棄前功。又知散花針厲害,仇敵決非敵手,所派去的門人又是背了人親向自己立誓悔過的兩個能手。雖然此寶威力甚大,過於毒辣,但天缺心想:“四十七島這夥妖人積惡如山,形神俱戮,咎有應得。”不合一時疏忽,沒有親往,改令惡徒代往應援。萬沒想到那麼法力高強的人,竟會中了眾惡徒的詭計。

仇敵實因有人內應,乘虛而來,初意想殺醜師姑洩憤,不料被何念姑無意中得知。

天缺既不回山,正好行使陰謀毒計。惡徒未見醜師姑以前,先期迎住仇敵,洩了機密。

然後一同設下圈套,等雙方動手時趕到,用散花針消滅了一個假妖人,作為仇敵業已死亡敗逃,解了大圍。同時向醜師姑極力賣好,漸漸取得了天缺師徒信任。再誘醜師姑上當,覷準時機,假扮為天缺門人,尋正教門人開釁,傷了一個峨眉新進門人,惡徒知道對方同門眾多,專以誅邪為務,必不甘休。惡徒傷人之後,便往神峰山逃去,乘著天缺不在,對醜師姑說道:“峨眉門下欺人大甚,只要在途中相遇,定必趕盡殺絕。因為守師伯之戒,已然立誓,師父所傳好些毒辣法術,不輕使用。適來看望師兄,又遇見幾個峨眉後輩合力夾攻,不敢戀戰,幸有一人稍弱,才得勉強逃脫。這些狂妄無知的後輩,仗著本門威力驕橫異常。他們均打著玄門正宗的旗號,休說師父,連師伯也視為左道妖邪一流。有心告知師父,又恐性情大暴,萬一因此樹下強敵,連他首要諸人也結了仇,豈不又是隱患?聞說師姊內有一二相識,最好請師姊託人化解,縱不化敵為友,總可少去許多枝節,以免日後狹路相逢,受他危害。”

醜師姑人雖正直,也是有點偏激性傲,和師長一樣,也喜護自己人。因見惡徒實已改惡向善,久無劣跡,對於自己更是尊敬,言聽計從,情分頗厚,所受外人欺侮,說得那等膽怯可憐,心生偏護。再一想起平日所聞峨眉派恃著道法高強,人多勢盛,專與異派為仇之事,心中老大不快。

事有湊巧。惡徒所傷乃白雲大師元敬門下新收的女弟子,同門頗多,這一個恰走了單,驟遇惡徒,致為所傷。此女聽出敵人是神峰天缺門下,她逃回山去,又正趕白雲大師不在,立同師姊鬱芳衡、李文衍、萬珍訴苦求助。三女聞言大怒,先把傷處設法醫愈,過不數日便尋了去。

惡徒料定仇人必來,假裝盤桓,不捨別去。神峰山仙桃盛開,風景又好,鎮日不在洞內,不是邀醜師姑去峰頭對弈,便同往桃花林中游賞,再不便請求指點為名,同以鬥法鬥劍為戲,做得十分從容,若無其事情景。醜師姑還有一個怪癖,自己生相奇醜,卻極喜美秀女子。惡徒貌美,近來又極溫柔恭順,越發生了憐愛。長日相攜遊賞,連日課都未照做,一點不知他是口蜜腹劍,別具陰謀。

到第四日上,二人正各據著一個峰頭鬥法為戲,鬱芳衡等四人忽然趕到,惡徒所據峰頭又正當來路,一照面便動了手。兩峰相隔,約有二里,看得逼真。天缺所居神峰山,自乃師申無垢在時起始,從無人上門生事。便無先人之言,醜師姑也不容人放肆。三女當中,萬珍又最性急,一見對峰還有一個敵黨,更不答話,便即出手。醜師姑正往對面飛來,見來敵人多,見面不發一言,便倚眾行兇,不由怒火中燒,也不再問根由,就此惡鬥起來,雙方先鬥了個不分勝負。

惡徒用心狡詐,早暗約好了兩個同黨,拿著散花針,在遠方峰頭上隱身守候,待隙而動,已有數日。惡徒故意不肯施展毒手,相持了半日過去。鬱、李、萬等四女見敵人厲害,久戰不勝,萬珍首先發難,放出法寶。醜師姑法力本高,上來雖被激怒,動手一久,看出來人俱是一臉正氣,和惡徒對敵的二女又在連聲喝罵:“惡徒,你為何無故逞強傷人?平日惡跡昭彰,今日惡貫滿盈,伏誅在即,決不相容。”內中一個並有報仇之言。醜師姑心想:“惡徒久已改悔,不再生事,對方何來此語?細聽敵人口氣,分明舊恨之外,還有新仇,並非無故上門尋事。”又想起惡徒連日恭順親熱情景,均與以前有異,漸漸有些省悟。意欲靜以觀變,看惡徒是否行使慣用的惡毒邪法;同時欲把敵人引往較遠之處,避開惡徒,探詢來意,再作計較。因此好些法術法寶均未施展。

哪知萬珍、李文衍二人飛劍神奇,醜師姑以一敵二,十分勉強,劍光竟被裹住,不能掣退。惡徒與埋伏遠峰的二同黨,又想讓她先行發難,與敵拼命,或是有什傷折,再作無心來此相遇,同仇敵愾,猛下毒手,以致遷延。萬珍忽將師父法寶放出,醜師姑驟出不意,本就難當,李文衍見萬珍一動,也跟著施為。那兩件法寶俱是白雲大師鎮山煉魔之寶,醜師姑措手不及,幾乎重傷。

醜師姑二次剛把怒火重又勾起,正在不問是非,先給對方一個厲害,再打落場主意時,惡徒見她受傷,心中大喜,忙裝不敵,不肯施展邪法取勝,故意敗退下來,作得情勢十分危殆。那兩同黨看出時機成熟,也跟著飛來。當頭一人上來先放出一片邪霧,吃鬱芳蘅一神雷震散,就勢暗中施展乃師紅雲所傳化身遁形之法,假裝被這一神雷震死,人卻化形遁去。醜師姑見同門師妹為助自己應敵遇害,動了義憤,也未細心考察,便把師傳異寶猛放出來,一下便把萬珍打傷。同時惡徒早乘機連邪法帶散花針一齊放將出去,白雲大師的那個女弟子當時身死。猶幸三女法力頗高,早知敵人有此厲害毒針,時刻都在防備,鬱、李二人的護身法寶又極神奇,見勢不佳,立搶過去,把萬珍一齊護住。因為恨極,變勢又用法寶將醜師姑左臂打折,於是成了不解之仇。

醜師姑雖疑三惡徒玩弄陰謀,但在連受重傷之下,先又打了一人,對於敵人已是痛恨萬分,誓欲報仇,不暇再作顧忌,施展全力,並發動了乃師久設從未一用的禁制,將三女困入陣內。三女用盡方法,脫身不得,連失重寶,被困了三日三夜。眼看危急萬分,祖師長眉真人忽然飛降,揚手千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將所有陣法、異寶通統破去。

緊跟著,天缺也因聽一道友說路過神峰山,見有多人鬥法甚急,便連忙趕回查看,知長眉真人已經飛降,將陣破去。三惡徒最是機智,已先逃走。昔年申無垢未成道以前,曾經兩遭劫難,俱得長眉真人大力相助,方幸脫免,乃天缺、紅雲的師執老前輩。天缺第二次轉劫修為,與諸妖邪結仇樹敵。有一次與五台派教主混元祖師狹路相逢,措手不及,竟被混元祖師用太乙五煙羅困住,幾遭不測,又是長眉真人趕來解救。自己也曾對醜師姑說過,竟敢揹著師父,將峨眉派第三代女弟子殺死一人,並還傷了一個。尤可恨的是,天缺原因本山所設禁制甚是惡毒,只為自己靜修時避免外邪煩擾,或有時出山雲遊訪友,只剩愛徒一人在山,兔受人欺侮,一向嚴詞告誡,不許其妄自發動,不料卻用來對付前輩恩人的門下。以為醜師姑雖受了惡徒愚弄所致,究緣道心不定,才致好人乘虛而入。天缺當時怒發,立逼醜師姑自裁。

長眉真人深知這幾人的夙世孽因,只將醜師姑元神帶走,便即他往。還是天缺事後越想越氣,親往武夷向紅雲理論,欲令懲罰惡徒。哪知紅雲已信惡徒讒言,置之不理。

惡徒初在山前與天缺相遇時全無禮貌,之後喚來對質時又以巧語譏嘲,口出不遜,致將天缺激怒,立用法力將惡徒殺死,並還誤傷了一個入門未久的弟子。紅雲見狀大怒,立即反臉為仇,兩人爭鬥起來。結局雖經好友力勸,雙方各念舊情,未分勝負而散,由此無異絕交,不再往來。

紅雲自習了量尤妖經,性情早變,只圍有天缺與好友苦口勸說,未怎任意妄為。經此一來,益發倒行逆施,縱容惡徒,專與正教中人為難,無所不為。不多幾時,被長眉真人尋上門去,立逼處治惡徒,清理門戶,並要她悔過斂跡。紅雲雖然驚惶,意猶不服,打算試行抗命。後來長眉真人取出乃師昔年託寄的手諭靈符和一柄戮魂戒刀,告以乃師遺命所託,即此已是念她屢世修為不易,格外恩寬,予以自新之路,否則便與惡徒同受誅魂戮魄之刑,連本身也難免了,紅雲方始膽寒。紅雲見眾惡徒全都在場,有兩人積惡大甚,想要逃遁,而長眉真人聲色不動,只得全數擒回,禁制在側,一人也未逃脫。長眉真人又曉以厲害,並用法力將諸惡徒惡跡一一由寶鏡中現出真相。紅雲也覺罪無可道,知道無力抗拒,只得遵照長眉真人所說,分別諸惡徒的罪惡輕重,一一親手懲罰,殺死了一多半。長眉真人重加告誡,方始飛去。

紅雲素極好勝,受此挫辱,自覺無顏,由此匿跡銷聲,帶了幾個殘餘門徒,在武夷山中修煉,閉門不問外事。門下弟子除了偶然奉命採藥外,輕易也不許下山一步。無形中連天缺也斷絕了交往。看去好似愧悔省悟,已然回頭,實則習了邪法之後,惡孽已深,早忘了本來面目。只因此時長眉真人道法高強,決非敵手,又受乃師之託,持有靈符、戒刀,稍蹈前轍,立有形神俱滅之憂,不敢再犯故習。不久,長眉真人飛昇,才去了一個剋星對頭。但覺對方剛一仙去,便即橫行,恐人譏笑。又覺上次受制,固然對頭厲害,一半也由於所習量尤三盤經尚未練會之故。自己即打算在正邪各派之外異軍突起,獨樹一幟,創立教宗,必須法力極高,無人能敵,方可重整旗鼓。因而表面隱退,暗中卻是苦煉邪法,百計圖謀,以備時機成熟,再圖大舉。

天缺知她異日必趨滅亡,想起三世患難深交,不忍坐視,中間連去看望幾次,均值紅雲假託入定,神遊在外,未曾相見。天缺給她留了兩封勸她的書信,也無回報,只著門下惡徒答說:“自從昔年受人挾制,追殺門人以來,自知不合,難於怨人,何況對方又是師執前輩,不能作那報復之想。不過歷劫多生,修煉多年,從來不曾被人欺侮,忽然受此奇恥大辱,如何還有面目與故人至交相見?現已打定主意,師徒閉洞苦修,不再與聞外事。將來務使一班恨惡我的人,知道旁門左道中一樣也有登峰造極,超劫成道的人。盛情已感,此時不勞下顧,直等他年小有成就,再行相見便了。”天缺原怕她異日難免大劫,來相勸勉,誰知她不特是不肯回頭,反把所習三盤經當作他年抵禦重劫的護身符,倒行逆施,一至於此。痛心疾首之餘,又給她留了一封極長的信,大意是說:彼此交厚,遠勝骨肉,為此苦口婆心,再三相勸。前師心法,常人得去,循序修煉,尚可成就仙業,何況你我歷劫多生,已修煉多年。只等功行圓滿,避過道家四九重劫,便有成就之望,好端端習那蚩尤妖經作甚?現既不納忠言,可知入魔已深,不能自拔。我來數次,均拒不見,我也無法再進忠言。不過我二人總是患難骨肉,決不忍心見你一人獨敗。此後你能翻然改悔,與我同登仙業,自是佳事,否則到了要緊關頭,我不計成敗利害,必以全力助你脫難,以報前情便了。然後長嘆而去,由此二人便未再見。

隔了多年,峨眉派掌教妙一真人齊漱溟奉長眉真人所遺仙示,在凝碧崖開闢五府,並開群仙盛會,海內外群仙多往觀禮,參加盛典。紅雲因未接到請柬,心想:“雙方昔年雖不同道,長眉真人與乃師申無垢交非恆泛;現在道路雖然不同,總算各有師門淵源。

就說以前雙方門人曾有嫌隙,已經長眉真人力逼治處,分別殺戮,毫未留情;自己奉命惟謹,也未反抗。事後心雖痛恨,並未現於顏色,外人不知,自然交情尚在。此次請往觀禮的人甚多,如何不理於我?如我這等道家盛典與世俗請客不同,海外散仙修士人數太多,不及遍請,此次下帖,限於峨眉,本是同道,或是交深投契的散仙修士。為何並無交往的旁門異派中有名人物,如北海陷空老祖、南疆紅髮者祖及天靈派老祖天靈子,以及曾和對方為敵結過仇怨的如崑崙派中請長老俱都請到,甚至連那無什相干的海外散仙都有不少接到請柬?對方口頭並有‘無論敵友,凡是今日願與修好釋嫌不犯舊惡的一體優容,鹹與維新’之言,按說怎麼也不該吝此一紙請束。尤可氣的是,天缺與己本是同一源流的同門姊妹,理應一律看待,如都不請,也還罷了,偏偏一有一無,分明看得自己連一個旁門散仙都不如。相形之下,未免難堪。”

紅雲越想越恨,新怨舊仇齊上心頭,立犯本性,恨不能當時便往凝碧崖大鬧一場,才對心意。無奈法力不如人,多年苦功所煉法寶和那毒霧也還未到功候。對方本身法力已極高強,更有靈嶠三仙在場,估量此行萬無勝理。惡氣難消,思量無計,猛想道:

“這次開府盛會,一班忌恨峨眉的異派必假觀禮為名,前往擾害。去的均是異派中一些有名的人物,對方雖然防範嚴緊,未必濟事,作個惡劇,擾鬧一場,使其落個無趣,或能辦到。自己親往,一擊不中,徒自貽笑,還使對方多上一層防備,平空樹下強敵,反於異日創立教宗,報復前仇不利。目前手中法寶只有散花針較前益發精妙,此寶只有陷空島的吸星神球能夠抵禦,百禽道人公冶黃的七禽火珠能破,對方一干首要人物雖難傷害,破它卻難。如能在亂時抽空用此寶亂打對方門人賓客,必可快心如意。只惜這兩人是它剋星,百禽道人公冶黃更與對方兩代深交,情分極厚,見了決無坐視不問之理。一旦遇上,失了法寶,去的人還逃不回來。此外又無別的出氣之法,所幸陷空老祖生性乖僻,永不離島他出,雖接請柬,照例命大弟子靈威叟代往申賀,本人十九不去。公冶黃在棗花崖山陰黑谷之中,走火入魔業已多年,只聽人說他得了玄真子和神尼優曇師徒、妙一夫人苟蘭因等屢次相助,把三次天魔之劫平安渡過,將要復體,也只傳聞,無人見到他本人。只要這兩人不在當場,去的人再機警一些,稍為得手,立即遁去,必能稍消惡氣。”

紅雲主意打定,便示意兩個得力心愛的惡徒,故意當眾告誡,說峨眉既存輕視,不可前去。又借閒談,指點機宜,任其盜了自己的散花針和另兩件防身遁跡之寶,背師偷往。二惡徒得悉師父用心,滿擬此行多少總可以為師解恨。哪知到後一看,對方法力無邊,神妙不可思議。加以仙賓如雲,多半都是天仙一流人物,道法之高,更不必說。此外各異派中為仇的強敵,也無一不是能者。就在那到會短短三數日中,便接連發生了許多強仇大敵的擾害,法力一個勝似一個,來勢一回比一回厲害,端的地覆天翻,無比險惡。對方卻若無其事,不是主人聲色未動,便把禍患無形消弭,便是隨意有幾人出場,略施法力,便使敵人全數形神皆戮。前後好多起,凡是當場發動的,僅僅逃脫了一個女仙於媧和曉月禪師。那還是機緣湊巧,命不該絕,主人存心放逃的,否則一樣同歸於盡。

憑著數十根散花針,濟得什事?一旦出手,首先人就無法遁將出去。幸虧二惡徒去時首先發現剋星中最厲害的一個百禽道人公冶黃正在當場,井和散仙中最負盛名的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常在一起,看那神情,好似受有主人之託,對於會中之事,比誰都要出力關心,每有什事發生,都有這兩人主動出頭主持。想起乃師暗示,遇此兩人,不可妄動,尤其對公冶黃預存戒心,未敢發難。又以仙景靈奇富麗,無異瑤宮月殿,人物酒果,無一樣不是生平未見,這等曠世難逢緣福,自不願白白辜負。何況主人又極寬大,來者是客,不咎既往,只要不擾害,便可隨眾仙賓一體享受。又怕又欽羨,心情大為搖動,竟然絕了邪念,直享受到了會終人散,方始戀戀而去。

紅雲白用了一番心機,但事前有話,不能怪責二徒。盛怒之下,把心一橫,立誓即以所習旁門創立教宗,從此廣收男女弟子,傳授量尤三盤經。因有上次長眉真人代師行誅那一番挫折,有了前車之鑑,略存戒心。又知近年峨眉派正在發揚光大,凝碧五府開闢以後,有法力的門人紛紛奉命下山行道,而各異派中人因知對方一干長老正在閉洞清修上乘仙業,這些門人資質雖好,俱是未學新進,入門未久,能有多大法力?均想乘此時機加以剪除。哪知這些門人年紀雖輕,俱是屢世修積而來,福緣甚大,得天獨厚,又是玄門正宗,只要入門經師長一傳授,立時領悟玄機,觸類旁通。並且凡是奉命行道之士,必需經由左元右元兩洞所設的火宅、十三限兩處玄關通行過去,始得下山。而平日仙緣遇合之奇之盛,更是從來未有,至少每人本門飛劍以外,都持有一兩件奇珍異寶,妙用神奇,威力甚大。異派中人一與為敵,十九遭殃;即或暫時佔得上風,無如對方人多勢盛,各有勝人的法寶利器,結局仍是或死或逃,無一人佔過上風。紅雲才知量尤三盤經雖然厲害,畢竟對方根深勢大。而自己的門人品類又不齊,收時多由一時心喜,自恃法力,強欲造就,無什真好資質,怎麼考察,也覺相形見絀。

開山伊始,紅雲惟恐措置不慎,又蹈了各異派中人前轍,儘管一心想尋峨眉派的晦氣,卻不似以前放縱,在未明張旗鼓發難以前,上來頗知隱忍自重,不特不許門人無故結仇生事,並還重訂規條,嚴令遵行,以免誤事。以紅雲那等天生乖僻剛愎之性,這等行徑,用心可謂良苦。原想使門人盡得她的傳授,把妖經練到功候,突然發難,一舉成功。誰知門人不爭氣,大都淺率躁妄,所習不過十之二三,立即夜郎自大,目中無人,背了師父,任意橫行惹事。紅雲素有愛徒護短之痺,每次知道後欲加責罰,犯過的人若一哀求,別的惡徒再一告免乞哀,也就放過。幾次以後,眾惡徒看明她的心性,越發膽大,到處樹敵作惡,無所不為。

日久成習,紅雲轉倒不以為意。不消多年,便惹出事來。終因作惡大多,被峨眉派後輩中幾個能手在太行山上將惡徒所設妖陣破去,誅戮了一多半。雙方仇怨越積越深,每次自然都是峨眉派獲勝。終於紅雲也被迫出了兩次面,而互有勝負。紅雲還不服輸,意欲施展邪法,發動量尤三盤大陣,用所煉混元毒霧與敵人拼一死活。後來看出這些峨眉後起之秀本身法力已極高強,內有十餘位最傑出的,如三英、二雲、七矮、四大弟子之類,差不多均持有前古遺傳的仙府奇珍,一到勢急之際,互相應援,合力夾攻。紅雲師徒縱不致敗,也奈何他們不得。稍一疏忽,便要損傷黨徒,毀壞法寶。

另外還有好些久負盛名的老前輩受峨眉長老之託,隨時相助。最厲害的如神駝乙休、嵩山二老、百禽道人公冶黃、一真大師、青囊仙子華瑤憾,以及禪門中的白眉禪師和門下弟子李寧、朱由穆,還有神尼芬陀、楊謹師徒、神尼優曇、玉清大師師徒、寒月大師、一音大師,以及小寒山神尼的弟子小寒山二女謝瓔、謝琳等,都是每遇有事,各自量力而來,從無不解之危。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自己儘管邪法高強,因為性做,不肯下人,僅有二三好友,尚是前生的同道。而且這幾位道友安分怕事,近數十年來紅雲勤習量尤經,彼此志趣不投,蹤跡日益疏遠,漸漸斷了往來。以致紅雲除了門人和一些附和她的黨徒,形同孤立。她怎麼苦心盤算,也決不是敵人的對手。總算比以前見機,一黨風頭不順,受了兩次小挫折,對方看在申無垢和天缺的情面,除遇上惡徒不肯饒恕外,對她卻手下留情,不曾乘勝窮追,尋上門去。然而開山收徒沒多年,又幾乎調殘淨盡。紅雲當時無奈,只得收拾殘餘,封山閉洞,嚴禁門人外出,暫免與敵爭鋒。可是胸中所蘊蓄的怨毒也越來越深,只是敵人太強,奈何不得罷了,此恨終究未消。

這次竹山派幾個妖人探知大禹鎮湖神鍾埋在湖底君山腳下已數千年,若能得此異寶,再加上一番邪法禁煉,便可稱雄一時,立意前往盜取。因先去的兩妖人法力不濟,妄以為用邪法禁制湖中水神,為他在君山腳下攻一洞穴,自己再用妖法水遁入內,便可將鍾取到。哪知大謬不然,事情無此容易。那君山下面乃全宇宙內二十七處水眼之一,如若潰決,不但環湖諸郡生靈盡化魚鱉,西南半壁亦全遭洪水之患,關係何等重大,當初大禹用這神鍾鎮壓水眼之時,將大荒九峰移了一座壓在下面以後,猶恐神物重器埋藏其下,年代久遠,引起好邪生心覬覦,又由山腳外層起直達鍾旁,設了好幾重禁制。休說水神無力攻陷,便是竹山教中一干首要妖邪合力來攻,也一樣動它不得。水神又一再不肯屈服,後來飽受毒虐,難於禁受,恰好又接到洞庭君的密令,方始表面應允,暗中延宕。

妖人見水神曠日無功,便親自入水查看。也是水神合當難滿,正好攻到第一層禁圈外面。

妖人見所攻之處艱逾重鋼,自己也無奈何,當然不能怪水神,只有喪氣而罷。只是心仍不死,一面往後山設壇,另設邪法,欲謀再舉;一面覺出自身法力不濟,又勾結了數個心腹妖黨,志在必得。初意行事詭秘,無人知悉。不料這一耽延,蹤跡早已洩露在外人眼裡,不特正教中人有了覺察,並被紅雲手下兩個妖人識破,忙回去告知乃師。

紅雲雖入迷途,棄正入邪,到底得道多年,識得輕重利害。深知此事如由自己發動,一不成功,丟人不算,再將正派中仇敵引動,就許落個身敗名裂;事便成功,這孽也造得不小。縱令所習三盤經能抵禦天劫,沒有試過,終無把握,何況正當自己劫數將臨之時發生此事,焉知不是致敗的魔頭。紅雲始而不許門人妄動,但復仇念重,又經眾妖徒再四慫恿,終於動心。師徒密計,因盜寶諸妖人俱非其敵,紅雲暫時不出面,只令妖徒隱伏在側,故作不知,打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主意,欲俟竹山教妖人得手,立起劫奪。如若事前風聲已洩,有了正教中能手出來作梗,便看來勢強弱,相機而作。行時並嚴囑妖徒:因各正教中人均通聲氣,互相聯合,此派有事,彼派決不袖手,因此除非竹山教妖人寶已取到,或有可乘之機,才可犯險一拼,稍見形勢不順,可速知難而退,最好連面都不要露。

這些妖徒平日驕橫兇暴,久而成習,又以連吃各正派的大虧,恨入切骨,巴不得把神鍾奪到手內,以為復仇之計。又認定敵人只有幾個厲害的,故此均未放在心上,口雖應諾,並未切實奉行。到後先照乃師所說,在挨近洞庭的湘江旁邊尋一隱僻山洞棲身。

日裡去至人間飲食浪遊,恣情酒色。等到天近黃昏,再同往山洞危崖之上會集,四周設下禁制,隱去身形,窺探各處動靜。

眾妖徒中有一妖婦,名叫朱恨娘,年紀較輕,入門日期也較短,但她心性靈巧,最得紅雲之歡,法力也很不弱,又有乃師所傳異寶。同來這些黨羽,俱為她媚術所惑,無形中作了眾中之主。身邊帶有一面寶鏡,一經行法,能把五六十里以內的人物動作瞧得清晰如繪,稍差一點的隱身法,隔得近了也能照出形影。那山崖相隔洞庭君山已遠出百里之外,本嫌寶鏡只能照個大概,不能細查隱微。只因湘江兩岸物阜民殷,人煙不斷,來時乃師再三叮囑,行事務要隱秘,未成功前切防敵人警覺,除所居崖洞外,更無適當隱秘之所。又以竹山教中妖人俱都詭詐異常,事急則合,聲勢也很不小,何苦預先招惹,添出好多阻力。並且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發動,必有驚天動地之勢,不用寶鏡,也能看出端倪。那崖雖僻,由空中飛往君山,百里之遙,瞬息即至,決不至於因遠延誤。樂得離它遠些,暫時不露絲毫行跡,以免打草驚蛇,引使疑慮,另生枝節。於是就在崖上高瞻遠矚,按照乃師所授機宜,縝秘行事。所以眾妖徒自到此地,先後前往君山共只兩次。

首次妖婦化作燒香婦女,只在前山各寺觀中轉了一轉。並未往後山去,也未與竹山教中妖人相遇。

第二次因在崖上眺望,發現有兩個正教中人從空中飛過,去路直向巴陵,好似無心經過。便要降落,也在岳陽樓上下左近,並非去往君山。眾妖徒俱知岳陽樓雖然號稱名勝之地,但是地近城市,外臨湖埠,商賈雲集,俗客眾多,酒食徵逐,人語喧雜,真正修道之士決不願去登臨。如說為了風景而往,那環湖諸山便可覽湖山雲水之勝,比岳陽樓好的地方盡多,何必非此不可?這兩人遁光合在一起,疾如電掣,一瞥而過,飛行又高又快,破空穿雲之聲也頗細微,不是庸手。如為神鍾之事而來,當然直飛君山,至多恐人警覺,隱秘行跡,怎會在這白日人多嘈雜之際去至岳陽樓上?多料這兩人路過巴陵,不會落下來。妖婦獨是心動,似覺有什預兆,不信眾言,跟蹤查探,追到岳陽樓時,人早不見。先也疑心來人不會上樓,必在環湖幽勝之處遊覽,便隱了身形環湖尋覓,約有兩個時辰,窮搜未獲。去時只因心神微一震動,本非拿定,以為事出偶然,人早飛往別處,自己多疑所致,打算起身飛回。

行經岳陽樓下,忽見一美一醜兩少年由樓中走出。因覺兩少年骨格清奇,英姿颯爽,迥異常人,醜的一個稟賦尤厚,穿的卻是尋常學中子弟裝束,妖婦心中奇怪,塵世之中哪有這等好的骨格,想起師父總說各正教門下多有極好資質,自己所收門人大都勉為其難,物色多年,僅得二三人,尚是缺點大多。置諸本門,固是上中人材,改歸各正教,便嫌孽重神弱,異日容易失足,不肯收容。似此人品資質,攝回山去,必視為傳人,另眼相看。妖婦念頭一動,正要近前下手,猛又想起師父愛才太過,目前眾同門中,只自己最能得她歡心,如將這兩少年攝回山去,當時雖能得到幾句好話,將來必奪己寵,何苦引鬼入室?便息了初念。這一尋思,兩少年已然走遠。

妖婦平日嗜酒,意欲在城關內繞上一回,弄些美酒佳餚,回到崖上,與同來妖黨對月夜飲。等把賣上等酒餚的店鋪尋到,仗著妖法隱身,隨著心意,各取了些聚在一起,行使妖法,用一片妖雲托起,使其飛走,自己沿著湖邊略為繞上一會,再行迴轉。本意是君山相隔岳陽樓只十多里水面,平日惟恐竹山教中妖人警覺,不肯輕到,今日既已來此,樂得就便查看一回。妖婦到了湖邊僻處,剛把懷中寶鏡拿出,往四下一照,一眼瞥見先遇兩少年在左側湖濱向一幼童僱船遊湖。初遇時曾經動念,不由多看了兩眼,開頭也未想到別的。及見兩少年登舟坐定,互相和舟童說笑了幾句,醜的…個忽然手中掐訣,朝前一指,那一葉小舟立即加快,在大風急浪之中亂流而渡,直似箭一般朝君山一面斜射過去。妖婦已得紅雲真傳,頗為識貨,認得那是太乙靈訣,不禁大為驚訝。暗想:

“這玄門正宗的太乙神法,不是短短年月所能精習。兩少年大的一個不過十七八歲,另一個生相活似雷公,又瘦又幹,看去年紀更輕。如是尋常初入門的未學後進,不應學會這類上乘法術。如是正教中有法力的後起人物,既習太乙靈訣,必能飛行隱跡,出入青冥,區區一水之隔,彈指即至,何苦還費這些手腳口舌,僱舟前往?如說飛行恐人警覺,有心作偽,這行法催舟豈不是使對方一望而知?”

妖婦越想越覺可疑,此時君山忽有正教中人後輩足跡,必非無因。欲往探看,又恐同黨久候,前來尋蹤,人多易露馬腳,以為相隔不遠,往來甚速,兩少年初來,不致他往。再看小舟,已將達君山腳下。沒有當時追去,先縱遁光回到原聚崖上,向同黨略說經過。二次起身尋去,飛到君山,仍隱形下降。只說兩少年必在後山一帶徘徊窺探,哪知對方比她更為機警,所持照形鑑影之寶的功用並不在以下。當妖婦由山崖上發覺有人飛過,跟蹤追往岳陽樓時,已被覺察,如非奉有師命,領了機宜,又有一人再四力阻,不令多事時,內中一個對頭冤家,早由不得激發仇恨,怒從心起,當時便要出手了。後來妖婦沿著湖濱和岳陽樓前後尋蹤,對頭雖經同伴阻止,無如夙孽大重,見即眼紅,心終不憤。僱那小舟,一半是因為初次下山,得見湖山雲水之勝,一時乘興,動了童心;一半也是有意炫弄法術,誘妖婦追蹤取笑。妖婦用寶鏡照看時,對方也正和她一樣,取出法寶,暗中觀察,連來蹤帶去跡全被看在眼裡。因是先有敵意,更比妖婦還要隱秘,所以妖婦已輸了一著。等妖婦追到君山,兩少年知她持有照形之寶,早把身形隱起來,藏向一旁。

這時正值竹山教諸妖人他去,僅剩妖婦一人在湖濱樓上獨居,法力有限,雙方均行法隱身,自然看不出。妖婦窮搜不見兩少年蹤影,連那小舟也不知去向。自己往來只有極短一會工夫,斷定人不會走得如此之快。何況還有小舟怎也不見?分明對方法力甚高,不是事前警覺,便是恐被竹山教妖人看出,到時隱匿了形跡。

妖婦想著想著,猛然警覺:“先見兩人飛行遁光的去處正是岳陽樓一帶,後來便見兩少年由樓中走出,照此行徑,分明就是前見兩人無疑。自己也粗心大意,恐攝到師父門下,異日奪了己寵,竟然輕輕放過。如在往昔,本沒相干,照師父的意旨,報仇雪恨今尚非時,遇上正教中對頭還要躲避,更不必去尋他生事。但是此時正當覬覦大禹神鍾之際,關係重要,單是竹山教,尚恐到時未必順手,何況多出此一面強敵。尤可恨的是,這類敵人人多勢眾,聲應氣求,牽一髮動全身。只要有一兩個到來,勝固不說,稍有挫敗,不消多時,別處的同門自會得信,從四面八方紛紛趕到,實是難於應付。聽師父口氣,在下了多年苦功,將量尤三盤經全都精習,又將遠古混元毒霧煉成,在各旁門中自是異軍突起,獨樹一幟,真要和峨眉、青城兩派仇人各以全力相拼,仍是相形見絀。只有將君山底下大禹神鍾取到手,才可有望。氣憤多年,好容易有此復仇良機,事前如不統籌密計,佔了敵人先機,怎能存成功之望?

“此外還有另一樁怪事:自從拜師練法下山以來,已近十年,從未怯敵心動。適見兩人飛過,去處並非君山,本可認為無干的事,竟會心神微震,好似有什不好兆頭,必欲跟蹤查看也由於此。嗣見到兩少年,固然私心妒忌,因恐其根器太佳,異日奪寵為患;一半也由於見那醜的一個,說不出地好生厭惡,彷彿有此一人,將來定是禍害一樣。偏生當時僅不願引鬼入室,而未往深處思索。此時越想,這雷公嘴的小丑鬼越像是在哪裡見過的對頭冤家,心中又是痛恨,又是有些發怵。憑自己法力,再比他本領高強的對頭也曾見過,從不如今日這等動心,直說不出這是什緣故。

“並且奉命之際,師父先是不許,後來經眾和己力請,方始允諾。但是行前一再叮囑,不特比哪一次行事對敵都看得慎重,並還說己夙孽太深,面有煞紋晦色,此行難保不有所遇。雖然本門向以自身法力為主,不信運數,多厲害的局事也憑法力戰勝,畢竟入門年淺,功力尚差,終須謹慎為是。告誡之外,又特賜兩種法寶,內中一件,竟是專門為事急逃命之用。好似師父知道奪寶之事十九無望,只因不捨此千載一時之機,門人又告奮勇,堅決力請,始允一試。同時又看出自己好些不妙,所以才有那些說詞。今日兩小畜生過時,別人均未在意,獨是自己心動,放他不下,追來又是這等光景,難道師父所說的夙孽便應在這小丑鬼身上不成?”

妖婦一面悔恨先前疏忽,致把仇敵失之交臂。;一面又覺得心神悸動必有原因,既把兩小畜生當作隱患,不特為了自身應當將他除去,便為奪寶之事也應考查他個水落石出。因此當日帶著疑慮,憤恨而退,添了一樁心病,老是覺著這兩個人不除,必定於她不利,由此日夕留心窺探。

妖婦初意斷定兩少年這等行徑,必不就走,本還打算每日去往君山、岳陽兩地搜索守候,但同黨不以為然。內中一妖道名叫畢完,乃妖婦最得意的面首。因聽妖婦說兩少年中一個丰神挺秀,相貌俊美,並說預兆不佳的只是相貌醜怪的一個,知道妖婦淫蕩,興許看上了對方,故意借題前往勾搭。因而再四力說,此舉不特違背師命,每日前往,被竹山教人窺破形跡,生出許多阻力,貽誤事機,弄巧事前便將諸正教中仇敵驚動,鬧得大禹神鐘不能到手,反惹出日後之患。妖婦也覺神鐘關系本門強弱盛衰,那醜小鬼似曾相識,仔細一想,生平又未見過;只是看去討厭,偶然生疑之事,怎如此認真?又與畢完戀好正熱,恐其因疑生妒,傷了情愛,暫時只得中止。無奈心中終是放他不下,偶一動念,那活似雷公的小丑臉立即湧上心頭,想去尋找,又覺為難。心想:“君山已有了竹山教人盤踞,兩少年如是窺探神鍾動靜而來,也不曾在君山居住。岳陽一帶只有尋常寺觀,地近鬧市,也非正教中人願住之所。對方居處如非鄰近當地,必在湘江沿岸諸山覓地棲身,早晚之間當由空中路過。”便在崖頂行法,隱蔽行跡,每日用寶鏡隨時往四下照看,意欲查到真實下落,探明來歷之後,再下毒手。

妖婦主意想得倒是不差,哪知醜少年正是她本命兇星、兩生夙孽、黑蠻山鐵花塢清波上人的弟子塗雷。上人因見愛徒初次下山,便遇著這等百年難遇的兇災浩劫,事前十分慎重。其實開始只是聽一道友之勸,說起竹山教中妖人覬覦神鍾,不問其得手與否,均不免引動洪水之災,為禍生靈,上人鍾愛塗雷,本欲令其建此莫大善功。正巧塗雷隨侍在側,自告奮勇,願隨那道友新收的門人同往消此隱患,自然一請即允。上人答應以後,想起此事關係重大,傳授法寶之外,併為他默運玄機,觀察兇吉,不料竟算出許多因果。上人想起昔年好友之言,本想中止。繼而又想:“話已說出,不便更改。這段孽因,自己早知底細,平時對於塗雷還曾告誡防範。及至事到臨頭,以自己的法力和細心,竟會忽略過去。只當竹山教作怪,毫未想到對頭也已生心,暗中窺伺,欲收漁人之利。

塗雷此行必與之相逢狹路,因此引起許多事故。可是定數難移,不可避免,塗雷既然非去不可,轉不如略為指點,免吃對頭的虧。”

到了下山之時,上人重又叮囑告誡,塗雷一切均領了機宜,也知妖婦是他仇人和妖法的厲害。一見之下,更是怒從心起,雖經同伴勸阻,也和妖婦一樣,日常都在留意。

又仗了上人所傳諸般異寶,行蹤飄忽,來去如電,不可端倪,有時妖婦好容易發現了他駕著一葉小舟打槳湖上,或是駕著遁光經由崖前飛過,連忙追蹤趕去,晃眼之間忽然無蹤。從初次相遇起,幾乎每隔一二日,必定發現一次,只是不迫則已,一追便不知去向。

妖婦連用法寶加害,均未生效,在氣得咬牙切齒,無可奈何。最後妖婦看出對方也知道她的盤踞之處,時來近側窺伺,便用妖黨畢完之計:如再發現,不予理睬,暗中密佈羅網,誘使上當。

過了兩日,見對方仍和以前一樣,雖在崖前現身,或是飛過,卻不近前上套。等再現時,比起前數日相隔反遠了些。連想出其不意,猛發散花針暗算,都更難以得手。妖婦不知塗雷和那同伴奉了師長的密令,時常要往君山觀察竹山教妖人動靜,暗中施為,雖然恨極妖婦,除偶然故意現形引逗激怒外,一時尚無暇及此。對妖婦等的行徑,本就知道大概,近日更得一前輩,暗中指示相助,益發瞭然,詭計早被識破,只暫時不甚理睬罷了。妖婦因是夙仇相逢,警兆不佳,本來心毒,疑忌又深,必欲除之為快。久而無功,疑詭計被人看破,越發憂疑情急。同時又看出對頭果如所料,未在君山和湖濱寺觀中寄住,照那日常往來之跡,分明住在鄰近湘江的山中隱蔽之地。

這日,妖婦實忍耐不下怒火,便在崖上和同來妖黨定計:故意齊現身形,在崖上置酒賞月,肆意說笑誘敵,再如不來上套,等對頭現形飛過之時,表面假裝不知,暗用師傳玄功,著一妖黨在崖上坐鎮;妖人和另一同黨遁出元神,隱形尾隨,覷準對頭巢穴下落,看明是否只此兩人,有無師長同黨。次日再往潛伺,乘其離開之際,相機部署,在所居洞穴設下妖法,並令同黨埋伏其內,妖婦在外守候。準備對頭夜裡歸來,那時再一齊發動,人一人網,立即用散花針內外夾攻。以為此舉無異網中撈魚,萬無倖免之理。

塗雷偏不吃她的虧,不特看出妖婦狠毒狡詐,所居山洞裡外均設了有力禁制,防範周密,而且那位前輩高人就是照膽碧張錦雯途中相遇的散仙中數一二的人物百禽道人公冶黃,也在塗雷所居山洞對崖上棲止。妖婦便是能照計行事,趕了去也是徒勞無功,白找沒趣;弄巧,不到日期,先多吃些苦頭。

塗雷未兩日因和百禽道人公冶黃相遇,聞說妖婦所持寶鏡神妙,如果此寶不去,日後好些阻害,意欲乘隙奪取,據為己有。恰值連日忙於破壞君山後崖洞中法壇和水底所設妖法,未得其便。當日事剛順手辦完,忽遇張錦雯、林綠華、石玉珠三女追蹤。塗雷認識三女乃武當門下,生性又不喜與女子交接,未肯現身相見。後又覺出三女大有見疑之意,益發不快,起初只是閃避取笑。後見湖心排師鬥法,木排上老師父以前曾對同伴有德,對方又非善類,當時出手助了一臂。未及聚談,忽發現張錦雯由楊永船上追來,立用師傳靈符連人帶小船一齊隱去,再施法力將小船沉入水中,徑由水底出了水面禁制,將小船隱送回到原處。塗雷因憤恨三女一再跟蹤,認作意存輕視,正想作個惡作劇報復,忽接公冶黃傳聲示警,說與對方師門有交,半邊老尼尤其不可得罪,這時塗和那同伴正引逗張錦雯在洞庭湘江上空出沒隱現,已然追逐多時。接到公冶黃的警告後,不敢違抗,只得罷了。

塗雷正要退去,遙望前面正是妖婦所居山崖,妖婦和妖黨面前放著寶鏡,正在指點說笑,不由心中一動。暗想:“難得今晚空閒,何不就勢把那寶鏡奪回來?”便令那同伴避開一旁,隱身前往窺伺,相機而作。塗雷原知妖婦崖上設有禁制埋伏,但他胸前懸有護身隱跡之寶,又有公冶黃的指點,有恃無恐,人更機智靈敏,入伏以後,先裝害怕,不敢轉動。妖婦以為兩個敵人,只要一個人網,另一個久候無音,必要來探,意欲一舉全擒。認定塗雷身陷伏中,萬無逃理,樂得故作不知,藉以誘敵。哪知塗雷早在暗中施為,覷準妖婦志得意滿,心神略分之際,猛然發動,一面破去妖法禁制,一面發出太乙神雷,同時冷不防奪了那面寶鏡,破空飛走。此舉可謂機智絕倫,稍差絲毫,便難成功。

尤妙的是塗雷深知妖婦不特邪法厲害,並還有紅雲大師的三盤經真傳,除非具有巨大的法力,使其形神一齊消滅,如僅將她肉體殺死,元神不能除去,必被附在身上,如影隨形,百般為害,糾纏不捨,死而後已。自己既沒有除她的法力,便專一取那寶鏡,不作此想。僅在發難時節,就勢用飛劍給了她一下,本來想斷妖婦一臂,結果只把右手削去三指,仍未全如所願。

妖婦驟出不意,害人未成,反失去師傳寶鏡,又受了斷指之傷,同黨也各受創,如非應變神速,幾乎不保,自然憤恨。怒火攻心之下,忙發紅雲散花針,和同黨跟蹤急追。

滿擬敵人初逃,自己並未停留,任他飛遁多快,以散花針的威力,分向逃路追趕,散佈又廣,怎麼也能追上。只要捱上敵人,立起反應,就有法寶護身,必要現出形跡,自己也必追上。萬沒想到對方是他夙孽,處處受其剋制,儘管邪法高強,並無大效。

這次塗雷本來不易逃出散花針網,就有法寶護身,不致受害,至少也要受點虛驚。

幸虧其同伴在對面峰頭上遙望,一見塗雷奪鏡到手,妖婦和妖黨急起直追,人多勢盛,他初生之犢不怕虎,忘了塗雷適才之誡,竟然犯險趕往接應。而且百禽道人公冶黃算出二人行險奪鏡之事,準時趕到崖側,塗雷正好得手飛起。公冶黃忙施法力,將手一指,先代塗雷幻出一道光華,射向雲空,一閃而沒。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兒,同時將手一招,連塗雷帶遁光一齊攝去,改向下方飛落。緊跟著又把那同伴少年攔住,相繼招下,隱遁到另一隱蔽山坡之上降落。妖婦百忙中只認定仇敵遁光追趕,卻上了當。這一來知道仇敵法力高強,不是庸手。益發沮喪憂疑。不提。

一會,張錦雯由山前飛過,公冶黃將她招了下去,互談經過。公冶黃把妖婦來歷略說了個大概,並對張錦雯說:“剛才那兩位少年另有要事,已然隱形飛走。彼此都是同道,師門也有交誼。此時二人身負重任,尚不便與第三人相見。君山妖人不久即回,從此多事。以後雙方尚有不少人來,事關重大,全仗人多合力,並非三數人便可了。此後各盡心力行事,成功不問何人,凡出力的俱是極大功德。”張錦雯又請示了些機宜,方始拜別回去。

張錦雯到了水雲村一看,林綠華與石玉珠均未回來,問知二女俱因自己久出不歸前往尋找。知附近有紅雲門下妖徒潛伏,行蹤詭秘,恐林、石二女撞上,雖有金牛劍護身,終恐一時疏忽,受人暗算,忙又飛出尋找,途中遇見林綠華帶著楊永飛回。林綠華說楊永已將操舟小孩找到,始而守口不吐真情。仗著楊永多年善名,環湖窮人多受過他的好處,十九認得,經小孩的娘一說,方始如實回答。但他只知兩少年一姓瞿,…姓塗。來時自稱由雲南來此遊山,並辦一事。雖有些日耽擱,因憐操舟小孩金阿秀窮苦,年小聰明,又知孝母,將小船租下,不令打魚,給錢甚多。後來金阿秀看出二人俱有法力,請收為徒,未允。但是相處極好,幾乎每日必見,有時去往君山,有時只在湖上盪舟遊玩。

每次上岸,都是一晃不見蹤跡。僅有一次,看見他們往湘江一面飛去,至今不知去處,問也不說。當日又坐小舟同去君山後面無人之處,姓塗的說今日有人惹厭,行法將舟隱起。一會便來了一夥男女遊人,內有三個體面女子也會法術,滿山尋他們,因二人會隱身法,連阿秀一齊隱去。先前姓塗的只想作個惡作劇使三女丟人,後看出三女不是惡人,只令小孩出面,設詞騙了幾兩銀子。正打算隱往岳陽樓上鬥法,試試法力深淺,恰值湖中排師鬥法。那木排上老排師,姓瞿的認識,趕去助了=臂。將寡婦邪法破掉以後,忽說惹厭的人又來了,偏不肯見。隨又行法隱跡,將小舟沉入水底,駛向遠處。姓瞿的再三勸姓塗的不可使人難堪,終不肯聽。匆匆上岸,立同飛走,由此便未再見。楊永問不出兩少年的底細來歷,只得迴轉,也快到家。張錦雯問知石玉珠尚在洞庭湖上空隱身飛翔,查探一切,並未遠去,才放了心。

三人入內,張錦雯略說經過,忙令綠華去尋石玉珠。綠華到了洞庭湖上空,不見蹤跡,又去岳陽樓上,由眾客口裡得知已往君山,忙尋了去。見面之後,依了石玉珠,因潘芳和鞏霜鬟覬覦禹鐘下面寶物也來此山,意欲探明蹤跡再回山。林綠華說:“潘、鞏二女並非妖邪一流,雖然利令智昏,決不敢造成洪水之災,不過志在相機攘奪,無足為患。大師姊現在立等商談,仍以先回為是。”

林、石二女便同回水雲村,張錦雯對她們道:“現在事已鬧大,照我們來時師父淡漠神情和連日這裡的形勢,建這一場大功德的必不是我們三人。處置稍一不善,白受辛苦艱難,多樹強敵,還許與別派道友傷了和氣。現有兩策:一是早日知難而退,就此罷手,讓那應劫而來的人去建全功;一是從今往後,我們先不上前,只在一旁耐心觀察到底來的都是何人。聽公冶真人之言,好似我們所遇兩少年,也只是各盡心力,因人成事,並非此事的主腦,不過和妖婦有屢世冤孽,必須藉此了結而已。那挽回浩劫的主要人物現還未到。等他來時,如是峨眉、青城兩派中相識的同道,那便相機下手,助他一臂;否則,單是竹山教中妖人,已須防他情急大舉,把彼教中諸妖人一齊引來,難於應付,何況又加上紅雲門下一干妖徒,憑著我姊妹三人,固然不致為他所傷,要想手到成功,卻難如願。而且還有潘芳、鞏霜鬟生心覬覦鎮湖神鐘下面藏的前古至寶,也來此地。這兩人和我們俱都認識,法力也非恆流,到了緊要關頭,怎好意思和她們反臉為敵?如在事前勸解,鞏霜鬟人尚溫和,潘芳素來剛愎任性,不特不會聽從,反而結怨成仇。雖彼此交情不厚,總算是素無嫌怨,事又不自我成,何苦多樹一敵,惹她們長年報復,糾纏不休、還有近來各正派的後進人物大都好勝,貪功自恃。即以今日所遇雷公嘴的那位而論,好心探間他的來歷打算,欲與合力,同舟共濟,他偏獨行其事,執意不肯相見。後因見我窮追不捨,又故意引逗愚弄,說出那樣無理的話來。他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未學後進,又礙著他師長的情面,其勢不能與他一般見識。未來的人也少不了這類無知頑童,平白嘔氣,受人嘲弄也很不值。只好坐觀成敗,事情應在後來的人,又是有公冶真人在此,當無不成之理。萬一來人也是不濟,或是到了危機之時,再行出手不晚,也教他們看看我們武當門下的法力。二位賢妹以為如何?”

林、石聞言,俱都不以為然。石玉珠首先答道:“大師姊的話雖有理,但是這次的事不應是這等看法。近百年來各正教派何以只有峨眉、青城兩派日益壯大?尤以峨眉一派門戶之盛,遠邁前修?最大原因便是他們門下弟子自來內外功行同時並重。入門不久,便令下山修積外功。仗著人多勢眾和本門諸長老以外,又加上教外同道之交,十九多是法力高強的人物,應援神速,縱有危險,也只暫時,終於成功克敵而歸,偏生各人仙緣仙福又厚,誰都有兩件奇珍異寶可以護身禦敵。以致一班後進相習成風,誰都勇往直前,多麼冒險的事都敢去作。儘管樹下許多強敵,各異派妖邪恨之入骨,結局仍是莫奈他何。

後來凝碧崖開闢五府,威望日隆,掌教真人更以絕大法力設下火宅、十三限左右兩元關,使門人根基扎穩,方準下山。因他本門別有心法,進境神速,門人十九又都是極上等的根骨稟賦,雖有這兩處關口,那向道精勤的弟子,少則三數年,至多不足十年,便能下山了。這等竭力修積,自然善功浩大,上邀天眷,益發錦上添花。本質又好,人數又多,群策群力,互相照應,無往不利。不消多年,便領袖群倫,盛極“像我們武當本門呢,先是師祖仙去以後,各長老均欲自為宗主,因而忽生嫌怨,和崑崙派一樣,鬧了許多故事。等到師父繼了教主,本已勢衰,不似當時,加上師父又有特性,輕易不喜與外人交往,門人在外無什助力。更不肯輕收門人,連靈靈子師叔門下男弟子,總共沒有多人。對於門人雖極期愛,教規也嚴,加之好勝之心稍重,從不願門人吃虧,因而也不許為那勉為其難的事,總想內功到了火候,方許門人行動。近年還是經我們姊妹三人力請,方準下山行道。致令時機坐失,好些大功大德都被別人建去,而我姊妹外功俱都積得有限。能得遇這等千年難遇的巨災浩劫,雖照公冶真人之言與師父來時暗示,成功的另有人,不是我們,但終究是我們首先發現,已來此多日,本未計及利害,何必再管它的成敗?休說心力盡到便是功德,縱使無功可立,也是修道人應為之事,如何為此區區無知後進未學,便負氣不管呢?

“至於第二策坐觀成敗一層,一則跡近取巧,非修道人所宜;二則這類事原是當仁不讓,更談不到什麼顧忌。對於妖人,固應惟力是視,與之周旋,便對潘芳、鞏霜鬟二人,也不能顧什麼情面。她們只要利令智昏,敢行不義之事,我便以強力阻止。不過念在多年相識朋友之義,事前必須加以忠告;如真執意不聽良言,那也只好看事行事,各憑法力,一決成敗高下,說不得了。至於後來成功的人,如是舊識,自與合力。我已謀之於先,於情於勢,都決無阻我後退,由他上前之理。如是不相識的人,只要不是妖黨或潘芳一流,除非他來找我們商議,均無須再去理他。好在都為的是拯救生靈,我們並無私意。能合力固是佳事,若不能合力,不會各行其是麼?洞庭水神曾有事情應在林師姊身上之預示,照我觀察,成功雖不是我們,也必與我三人有關,否則林師姊也不會有這次遇合了。事已至此,如何能袖手抽身呢?”

林綠華接口道:“玉妹之言極是,為善須要作徹底,況已費了不少心力,怎能罷休?

真要全是徒勞或有別的危害,師父早加阻止,不令我三人來了。照公冶真人之言,只說尚有不少人來,沒說成功由我三人,但也未指明何人來成此功德。我們不過照他所說揣測,並不能作準。看他暗中守伺不去,又不露面伸手情景,莫不是浩劫難回,必須及早準備,等禍發之後再作補救,作那減輕危害之計吧?”

張錦雯道:“你二人所論甚是,我原因那雷公嘴可惡,只是一時氣憤之言。但辦此事,無論如何,終嫌人少力微。畢、花二道友雖有洞庭之約,她們畢竟只是外人新交,又往白犀潭見師,來否又難拿定。師父近傳金牛劍越多越有威力,但同門姊妹大部有事,不能來此。只石明珠、司青璜兩師妹現往青城一帶,我意將她二人找來,二位師妹以為如何?”石、林二人同聲答道:“這自然好,我們也有此心意,還未和大師姊說呢。”

因三人中只石玉珠和潘芳、鞏霜鬟較熟,以前曾有過兩次往還,便由張錦雯飛書去請縹緲兒石明珠與司青璜二女前來洞庭湖水雲村應援,石玉珠往君山和湘江兩岸諸山尋找潘、鞏二女下落,林綠華暗中接應。尋到以後,作為無心路遇,設詞探詢來意。如說實話,或是轉請相助,便婉言勸解,曉以利害。她們如不聽,只要她們不十分無禮,先不必與之變臉,林綠華也無須出面相見,暫且由她們去。石玉珠作為朋友之誼業已盡到,聽否隨便,立即辭去。卻由林綠華暗中隱形尾隨,石玉珠改作接應。以潘、鞏二人之力,想要移去君山,或是深入海底破去大禹神鍾之禁,盜取鎮湖神鍾和鍾內所藏法寶,休說法力不夠,就有此法力,二人雖非玄門正宗,到底與別的異派妖邪不同,事關千萬生靈浩劫,任其利令智昏,也決不敢闖此滔天大禍,自取滅亡。只要在事前探查明瞭她們的蹤跡下落以及到時如何作法,鞏霜鬟是否與潘芳同床異夢,為交情所迫,不是本心,以便臨期有個戒備。免得竹山教中妖人就戮,眼看巨劫可以倖免的緊要關頭,她們因想得漁人之利乘隙下手,大家還要對付紅雲師徒,變出非常,難於兼顧,因而生出別的枝節。

這麼一來,就不主持全局,也可釜底抽薪,為此事消去許多隱患。

三人議定以後,便要分頭行事。楊永、史涵虛覺著三女法力如此高強,又有水神預示之言,最後成此大功的仍是三女,聞言俱都半信半疑。楊永見天色將明,便要三仙略進飲食,請林、石二仙天亮以後再走。石玉珠笑道:“我早就說過我們雖非神仙,究與常人有異。初來設宴乃主人盛情,不容不領,以後大可不必。我們也不解世俗客套,如思酒食,自會開口,無須時常盛設。來日大難,此事日漸緊急,時機稍縱消逝,一刻不容放鬆。像潘、鞏二人已是散仙一流,行事無分朝暮,我料她們此時仍在君山或沿湖一帶徘徊,我二人往尋,大概可以遇上。適才我本在君山查探她們的行蹤,如非師妹來喚,說大師姊有話商量,就不回來了。主人已隨我們勞了一夜,請各歸房歇息。妖人邪法實是厲害,由今日起,最好由我三人自己行動,主人仍和往日一樣,作為無事才好。”楊永知是實情,只得應了。石玉珠說完,向林綠華說一聲走,便同隱身飛起,一閃即沒。

張錦雯素來行事謹慎,因石明珠、司青璜分手業已多日,不知是否仍在青城山且退谷司青璜家中,估量二人就不迴轉武當山,也必有別的同門迴轉。便把飛書發到武當山,司、石二人如在,令其即來;如若不在,便由接到飛書的人照石、司二人所去之處轉寄了去。發書時本沒想到石、司二人曾參與鐵硯峰誅戮鬼老師徒之事,現在紅菱噔為銀髮叟鎮壇護法化煉妖魂。心還在想:“石明珠最愛司青璜,前和自己分手時節,曾說年來久居山中,靜極思動。這次奉命下山,正值小師妹司青璜回家省親,恰是順路,等把事辦完,送青璜到且退谷,略住二三日。遂了孺慕之情以後,如無什事,便帶青璜漫遊各地。一則就便看望一些舊友敘闊;二則青璜新近奉命行道,使她多見識些世面,多結交幾個同道朋友,日後在外面遇起事來好得一點照應。惟恐自己功力不夠,飛書投遞參差,萬一再被有法力的異派妖邪中途截去,使君山之事又生出別的枝節,更是不妥,寧願稍為遲緩。後由武當山轉寄,便是為此。”

哪知乃師前因算出君山之事關係太大,許多厲害妖人到時均要聞風前往,便是武當七女都去也難收全功。生平行事,如無其力,寧願捨去,決不落後,更不肯因人成事,隨同吶喊。雖以林綠華志行可嘉,不肯阻她善念,自己卻不肯參與,以免不能成事,為人所輕。又正值赴一好友之約,只淡淡和綠華說了幾句,未加可否,便即起身。半邊老尼到了約處,談起此事,不料那舊友力勸說:“道友的諸女弟子內功雖已有了根底,外功尚差,似此千載難逢的良機,如何可以錯過?事關千萬生靈安危,修道人遇上惟力是視,義不容辭。萬不可以好勝之念橫亙胸中,惟恐落人之後便置不問。只要把個人心力盡到,何須計及事之成否?道友飛昇在即,難得有此良機,正應為諸弟子作主才是正理。”半邊老尼竟被說動,不等事完便趕回。因自己不便出面,打算將張、林、石三弟子招回一人授以機宜。剛到就接到張錦雯飛書求援,便不再招三人,立向石明珠、司青璜飛劍傳書,略述君山之事,令其速回武當待命。半邊老尼法力自然高得多,飛劍傳書由於心靈主使,隨意所如,自己人無論相隔遠近,人在何處,均可傳到。外人既不能中途截取,也無須在事先查明方向地點。

飛書到達紅菱噔,恰值老鬼師徒妖魂已被煉化,司青璜已在妖魂餘氣未盡的前一日急於歸省,回了且退谷。石明珠當日事完,正向銀髮叟辭別,就要起身,接書一說,銀髮叟聞此盛舉,大是嘉許,為酬護法之勞,還贈石、司二人兩種法寶。石明珠拜謝起身,先飛且退谷,見了司青璜,因與南綺有約,知她夫婦日內必來,行時把書中大意告知方環、司明諸人,請其轉告裘元、南綺夫婦,然後一同往武當山飛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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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5: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

話說裘元,南綺、呂靈姑、紀異一行四人,正以竹山教妖人鬥法之約改期,奉命積修善功,但並未指明何往,暫時想不定往哪裡去好。聽了君山之事後,覺著此事即是一場大善功;洞庭君山和湘江一帶山水靈秀,久已聞名,又是素未去過,正好就便登臨;並可與武當諸女弟子相見,所以好生欣喜。裘元惟恐父母懸念,好在為日尚早,便和南綺等三人商議先回家小住兩日,再行上路。雷、方、司諸人知他孺慕甚殷,此行又是極大一場功德,不便堅挽,勉強留了一頓飯,在且退谷相聚半日,各訂後會而別。

四人回到環山堰向友仁夫婦一說前事,友仁近更知道愛子道力日進,異日神仙可期,此行關係千萬生靈與佳兒、佳媳的修積,不但沒有強留,反催速行,以防貽誤時機。還是南綺力言,此時竹山教妖人正在著手佈置,妖人近又他去未回,尚還沒到時候,晚去兩日無妨;友仁之妻甄氏又甚戀戀不捨,所以原議不改,議定第三日午後動身。

友仁笑問裘元:“這等空前巨劫,眾仙既然知道,理應防範未然,乘妖人未舉事前將他除去,豈不既省事,又免擔驚?方一到時制他不住,貽禍生靈,悔之何及,為何非等大火已發,才下手除他,多費心力,還難保萬全,是何原故呢?”裘元答不上來。南綺從旁代答道:“爹爹所說固極有理,但是事情並非如此簡單。詳細情況,未到君山,雖還不知底細,但這類事多是註定劫運,必須使它應過,否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防不勝防,轉更加重,就難收拾了。目前異派妖邪眾多,十分猖獗,去了幾個竹山教,又會來別的妖邪。何況神禹鎮湖神鍾乃前古至寶,風聲所播,群來覬覦竊奪,從此七澤三湘生靈難保朝夕,永無安日了。眼前除了竹山教之外,便有好多聞風而至的左道旁門,未必全是明目張膽行事,多半鬼鬼祟祟掩藏一旁,暗中窺探觀望,各懷私利,意欲乘隙竊奪,見勢不佳,必要遠颺。專去尋他既難搜索,留著又是隱患。轉不如暫緩下手,一面暗中破去他的好謀邪法,一面相機準備。好在這類鎮湖至寶必有極大法力禁制防護,妖人就是下手順當,無人作梗,也取不去。只有施行妖法,或是情急妄為,引起洪水之災,較為可慮。但風聲已洩,正教中人紛紛趕往,必不容其猖狂,這等行事雖然緩而較險,卻可使在場諸妖一齊伏誅,使未在場的知道厲害,此寶不容染指。特別是前古禁制必不敢先破,又有許多強敵作梗,去必無幸,自然不再作此妄想,豈不永絕後患了麼?

大意如此,是否還有別的重大原因,就難說了。”友仁方始恍然。

這兩日內,裘家只是父子、家人和呂、紀二仙同聚,所有親友一概設詞拒絕不見,天倫之樂,喜氣洋洋。到了第三日午後,四人方始拜別二老夫妻,要往洞庭君山飛去。

行前,裘元、南綺均主先飛水雲村楊永家,見著石明珠姊妹問明詳情,再作計較。呂靈姑道:“不可,這類事關係各人善功修積。武當諸道友與我們並非同門,雖然見義勇為,當仁不讓,遇上這類浩劫巨災,凡是正經修道之士,都義不容辭,畢竟由她們起始發動。

明珠姊姊也並未要我們前往相助,如若我們一到先去尋她,還當我們聞風參與,想要分她們的功勞。張、林二位又都不熟,何苦引人疑忌?莫如暫時各行其事,等到遇上,再告以我們也是奉了師命前往,並非無因而至。反正同是為救生靈劫運,誰成功都是一樣。

如願合力更好,否則我們只要把心力盡到,如不濟事,那是本領大差,只好認人先鞭;要是她們不濟,再舉全力相助。但求實際,不必居這成功虛名。既顯我們大方,又免因此生出芥蒂。南姊以為如何?”南綺道:“我們原是在且退谷聽人說起,還是明珠姊姊留的話,如若各走一路,不與配合,倒顯出與之爭功奪勝,跡近逞能,反易生出嫌隙。

何況石家姊妹和我們又是多年至交,如此行徑,分明把她們當作外人看待,實是不妥。

依妹子之見,還是直赴水雲村,告以實情,就說奉命行道,無事可做,聞得君山妖孽猖狂,素慕三湘七澤之勝,又聞玉珠姊姊在彼亟思良晤,為此趕去為她們少效微勞,共襄盛舉。這等說法情理兼盡,休說張、林二位道友為人素極謙恭和善,便是兩個私心較重的人,照此說法想也不致生出別的誤解,石家姊妹更無容說了。”

呂靈姑因和石明珠在且退谷外初見面時,兩情不甚投契,總覺明珠和司青璜性做而驕,本心不願去水雲村,所以那等說法,無如南綺之言近情合理,無詞反駁。又知裘元、紀異均惟南綺之言是從,南綺與石氏雙珠多年深交,情分至厚,再若爭執也是無用,只得罷了。南綺雖覺靈姑不甚以己言為然,卻未想到是與石、司二女不投,不願附和一氣;只疑靈姑私心自用,想由本門弟子建此功德,不喜外人把功分去。暗想:“武當七女無一弱者,如今已有三人在彼多日,事情尚無眉目,忽然飛書武當求助。照石明珠所說半邊老尼飛劍傳書的情景口氣,君山這夥妖人分明是勁敵,憑自己這四人如何能操必勝之算?此事修道人份所應為,成敗與否,自有定數。人定雖或勝天,但卻不應計較。如由武當諸女當先,自己從旁贊助,成固大佳,敗亦無關榮辱;如若分道揚錐,休說力量比較單薄,並還是能勝不能敗的局面。同敗尚可,若是一成一敗,而敗的又是自己這一面,便要貽辱師門,引人譏議。就算成功的是自己,也必引之忌恨,好好良友變成冤家。不如上來便與合力,進退自如,彼此都可立些善功。以後互相扶持關照,情分只有日益深厚,豈不要好得多?”南綺想罷,因靈姑只是默言不語,未再堅持,也就不再多說,哪知石、司二女對於靈姑一樣也有誤會,不怎投契。南綺上來不曾察覺,並將雙方這點隔膜化解,以致各自心中介介,日後幾乎生出事來。此是後話,暫且放開不提。

當下仍是依了南綺之言,由且退谷動身,直飛水雲村。到了楊永家中,便問張、林、石諸女是否居此,說他們是故友拜訪。偏巧張、林、石諸女為防妖人尋來給主人生事,吩咐楊家人除了武當來人,不可告以實情,人去之後立即著人入報,自有處置。原意是已給武當飛書,來人如是自己人,自會直飛後園,再行下落相見;如是外人,便辭以不在,三女聞報,便會暗中分人出來探看,先辨明瞭來歷,再作計較,以免主人家中為此再生枝節,萬沒想到南綺等四人會尋了來。下人們奉有主人嚴囑,自然諱莫如深。而答話這人更是機靈太過,一見來人形跡可疑,答的話十分巧妙,既使人不覺是假,而楊、石、林諸人恰又真不在家。

原來石明珠到了武當,又奉命先往別處轉了一轉,次日才行趕到。與張錦雯剛見面談了幾句,便見林綠華飛回,告以已然發現潘、鞏二女下落,並還添了兩個有力幫手。

看情景好似潘芳剛愎,固執私念。鞏霜鬟料到將來決無善果,一個不巧,還要身敗名裂。

多年至交,不願坐視她墮落。始而欲以釜底抽薪之法,婉語點醒,使其省悟,懸崖勒馬。

後見她不聽良言,又改柔為剛,細說利害,苦口婆心,直言勸阻。潘芳仍是執迷不悟,反對鞏霜鬟生疑厭惡。只因個人孤掌難鳴,而鞏霜鬟又對友忠誠熱心,甘受嘲弄,不與計較,抱定力勸不從,便守到時候,再以全力挽救,不忍遽然舍之而去,才未當時絕交破裂,但已是貌合神離了。潘芳也是修煉多年,多歷事故,一時利令智昏,自趨滅亡,並非完全不知利害輕重的無知庸流。儘管不納良友忠言,卻也感到事情棘手,暗藏戒心。

偏是貪慾太重,總以為即便造成災難,責任也在於竹山教妖人;自己雖收漁人之利,將鍾底藏珍乘隙取去,於鎮湖平水無足輕重,不能作為孽由己造,一味私心曲解。一面打定如意算盤;一面覺出鞏霜鬟心與己違,此來迫於舊友情面,實是同床異夢,到時縱不公開作梗,也必不肯以全力相助。本來就難,再少此一個預計可靠的得力助手,事情自更艱險。無如平日崖岸自高,性情孤做,靠得住的朋友太少,急切之間無處尋人相助,心更煩悶。

這日清晨,潘芳欲往君山探看竹山教妖人動靜,又被鞏霜鬟勸阻,越發憤恨,幾次想要發作,勉強忍住。這一爭執,鞏霜鬟便未同行。潘芳獨自前往一看,竹山教妖人仍是一個未歸。歸途忽在岳陽樓附近遇到兩個左道高手,原是小南極落虹島主夫妻二人,一名洪原吉,一名崔香。因為附近四十七島妖人前被正教中人誅戮殆盡,惟恐連累而及,潛來中土,在中條山黃鵲峰後尋了一個極其隱秘的洞穴隱居。始而尚知斂跡,住了十多年覺出無事,漸漸出山走動。有一次夫妻二人往大庚嶺深山之中訪一同道,恰值所訪同道平日為惡太深,吃峨眉派三英二雲中的李英瓊、餘英男,帶了兩個曾吃過他虧的男女門人尋上門去,雙方惡鬥正酣。洪原吉夫妻和那妖道至交,又和雙英初遇,不知厲害,冒失相助。不料妖道轉眼伏誅,洪、崔二人也被李英瓊法寶困住,眼看無幸。忽遇潘芳路過,因昔年去南極採藥與崔香無心相遇,兩人談得投機,被崔香邀至落虹島上住了三日。當時洪原吉他出未歸,崔香還欲堅留與她丈夫相見。潘芳久出思歸,又見島主人不是正經修道之士,一到島上便起了輕視之心,只因崔香優禮款待,情不可卻,留住了數日,已然勉強,如何還肯再留,婉言辭謝而去。走不多日,洪原吉回島,恰值四十七島妖人惡滿被戮,夫婦二人避人中土,雙方一直未見。此番忽然不期而遇,如在平日,潘芳決看不上崔香,但因舊日承過情,又當和鞏霜鬟負氣,亟欲得人相助之際,崔香又善於言詞,略一套問,潘芳便說了實情,雙方一拍即合,當時同了回去。

林、石二人尋到她時,四人正在談論,鞏霜鬟神情愁悶,潘、洪、崔三人卻是興高采烈,大言不慚,並說事在必為,無論何人出來作梗,必與之決一勝負。雖對鞏霜鬟取瑟而歌,林、石二人如若出面一勸,立成仇敵。綠華恐二人之力制她不住,便令玉珠暫勿現身出去,意欲回見張錦雯商議停妥,並等明珠到來,再定行止。

二人回抵水雲村時,石明珠恰好剛到,因她與潘芳結有夙嫌,聞言大怒,立和張、林二人匆匆趕往。此來經過及與裘元夫妻合力誅戮鬼老師徒,且退谷約定未赴,留語作別的話,均未詳說。

裘元等四人到時,張、林、石諸人未在。楊永又以連日辛勞,乘著仙賓外出,去往內宅補點睡眠。下人又賣弄聰明,力言自來沒有女客在此居住。南綺先是心疑尋錯了地方,嗣向下人盤問地名和主人姓名,均與明珠且退谷留語相符,好生奇怪。又疑張、林、石、司五人行跡詭秘,此事只有主人知曉,下人不知底細。便同退下,尋一隱蔽之處和眾人商議,意欲隱身飛入明珠所說後園,探看對方到底在否。靈姑心中成見頗深,笑道:

“這分明是他們有私心,恐外人分她們的功德。先因違約,無意中說出真情,說了又復後悔。到了這裡,算計我們得信必要趕來,故囑下人回絕不見,以便她們獨力成功。玉珠姊姊雖和我們交厚,一則她是小師妹,拗不過眾;二則她們到底是一家人,只好聽之。

我們已把人情盡到,是她們私心不肯見人,並非我們自恃孤行,異日見面也無話說,何苦去尋她們做什?”南綺道:“我想張道友我不深知,林、石二位決不是自私背友的人。

尤其玉珠姊姊與愚姊妹交更深厚,我們尚沒見,怎能斷定?她如在此不見外人,其中必有原因,事未分明,如何與人負氣?就不與之合力,也等探明詳情再定。好在所居是常人的家宅園林,易於查見,又不是深山僻境,我們只消往她們住的後園一探,就知道了。”說罷,不俟靈姑答言,便令三人在林內暫候,自隱身形往楊家後園查看。

南綺到了明珠所說後園,只見靜室共是五間,只一老道士和一道童在內,四外靜悄悄的,連個執役童婢也無,實不是款待仙賓之所。再細查看道人,雖然相貌和善,神情穆靜,只是一個講究吐納坐參,略有一點修養的老道,並非真具法力的老道士。聽那口氣好似受施主款留已有多日,施主到內宅歇息,剛進去不久。南綺心想:“這類遊方術士,武當諸女怎會同在一起?”等了一會,道人打起坐來,所用功夫更是粗淺。南綺不認得史涵虛,見狀越以為武當諸女不會與這等庸常道流同在一起。別處和內宅盡是主人亭館閨閣,童僕溫婢用人甚多,所聞也都是些家常瑣事,無一提到有女客居此的事。只得退了出來,和眾人一說。靈姑聽了,越以為所料不差,不是有心規避,便是前說不真,人本未在此地,另有住所。南綺雖覺不致如此,但是人找不到,只要另打主意,等到遇上再作計較了。

裘元笑道:“武當諸位道友既不在此,我們此時應往何方去?”南綺道:“我看此事並不容易,竹山教妖人頗多能者,此時深淺虛實尚未知悉,如若直飛君山,對面撞上,勝敗難卜。還是在附近山上尋一地方住下,有了退處,然後前往查探明瞭虛實底細,再行下手,以免冒冒失失趕去,易於誤事。”靈姑、裘元等均稱善。紀異道:“這裡我沒有到過,呂師姊不是說岳陽樓風景甚好麼,我們何不去往那裡看看呢?”呂靈姑道:

“反正人地生疏,一樣找住處,我們到哪裡去找也是一樣。不過這等挨近城市的名勝所在,日裡遊人眾多,對面就是君山,相隔才十數里湖面,左道妖邪慣喜熱鬧場中混跡,就許撞上,去時還是隱了身形的好。”南綺道:“那倒不必,我們都年輕,竹山教妖人都不認得我們。前在南疆雖曾遇見過兩個,當時都已伏誅。裝作遊人前往登臨,料不至於被他們看破。此間風景甚好,相去又不甚遠,連飛行都無須,就此沿途觀賞,步行走去好了。”說罷,四人便自林中走出,順著田岸沒走多遠,因不識路,知道岳陽樓就在巴陵城上,下瞰洞庭,所到之處恰有一條通湖小溪,便沿溪往湖濱走去。

時值正午,農人多在水田中耕作,到處是人,只這條溪路清靜。淺岸清溪,碧波粼粼。溪的兩岸綠樹成行,疏密相間。一面是曠字天開,良田萬頃,籲陌縱橫,綠雲如繡;一面是遠山縈紫,近嶺凝青。湖波浩渺,天水相涵,加以風帆遠近,自鷗翱翔,點綴其間,宛然一幅絕好畫圖。偶值一陣風過,稻香撲面,心神為之清爽。道旁怪石小峰之下,時有不知名的香草蘭慧之屬因風搖曳,競吐芬芳,在在供人流連玩賞,不捨離去。眾人多贊好景緻。

呂靈姑道:“記得昔年幼時曾隨家父往來湖湘之間訪友,留宿已陵,次日便去。雖還到過一次君山,只因彼時年幼,多為走馬看花,不知領略,只是覺好而已。如今看來,想不到由遠處遙望湖山,竟有這等好法,比起身臨其景又另是一番佳趣。自來村落田園之間,總免不了有些糞堆糞窯,土牆泥窪,穢氣觸鼻,令人難耐。往往極好一片地方被它糟蹋,活似一方素錦染上許多膿血汙跡,鄉農耕種施肥又非此不可,真是一件最煞風景而又無法的事。最難得的是,此地這好景緻不但沒見一點糞穢醜惡之跡,並見所有人家的竹籬茅舍多半都是花竹扶疏,裡外清潔,到處於乾淨淨的。難道湖山水秀所鍾,使沿湖的農夫村民都具有幾分清氣不成?”

眾人說笑間,紀異忽指前面笑道:“你們看那地方像畫不像?”眾人往前一看,原來在前不遠便是溪口通湖之處,溪面約有七八丈寬,水勢自然比上游大些。對岸盡是成行桃杏之類的樹木。眾人所走這一面卻有一段空曠,只靠近湖口的溪灣上有兩株三抱粗的高柳,柳絲毿毿,隨風飄拂,蔭被甚廣,半株伸出水面。綠萌下面繫著一條小船,船頭上躺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短衣赤足,曲肽作枕,業已睡熟。右船舷旁系著一個魚簍,大半截沉在水內。小孩身畔斜放著一個魚竿。一隻白如霜雪,吃得又肥又壯的獅形小貓,蹲踞在右船邊上,圓睜雙目,瞪視著船側魚簍,不時伸出一爪往下亂刁,頗有讒涎欲滴的勢頭。還有三隻貓,一大兩小。大的蹲伏在船後艄上,似睡未睡,懶洋洋的。

旁邊放著一個淺瓦盆,殘飯狼藉盆外,看神氣似已吃飽,正在午睡。後艄柳條較長,低得幾及船面。兩隻小貓一花一黑。一隻花的蹲在地上,昂頭伸頸,瞪視著上面垂下的柳條,憨氣十足。望著望著,忽然躍起,朝柳枝上抓去,一爪抖下一簇嫩葉。另一隻黑貓堅起長尾,在船邊徐行,伸著懶腰,意態本甚暇逸,見花貓淘氣,也見獵心喜,猛然縱撲過去。兩貓一搶,柳葉落空,吃風一吹,貼著船板滾去。兩貓越發有興,爭先前撲,由此滿船艄亂竄,追撲起來。這時清風淡淡,柳影飄飄,對岸花樹成行,綠煙如霧,面前又是湖波浩蕩,水天一色,與這平疇遠樹,柳岸漁舟,相涉成趣,端的絕好一幅畫圖。

眾人見此佳景,南綺首先讚道:“果然妙極!生長在這等好山好水的人,安居樂業不說,單這湖山風月之勝也夠消受呢。”靈姑道:“那些凡夫俗子知道什麼?我幼時生在北方,曾隨家父來往於齊魯燕豫之間,後來問關避難,又曾遠適秦隴邊荒,見到好些窮苦地方的人民,真有並日而食,終歲無衣的。孟子所謂‘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尚不足以盡之。似此境地,幾曾夢見?可是人都得福不知福,他們土著在此,從小看慣過慣,也就不覺得了。”

裘元道:“我真愛那兩隻小貓,不知他肯賣不肯?”南綺笑道:“你真是小娃兒脾氣,我們此時正忙,要貓作什?莫非還帶在身上同走不成?”裘元道:“我不過隨便一說。母親最愛養貓,真要帶走也並非不行。你用法術把它藏在寶囊裡面,再把你那丹藥拿給它吃上一粒,先不令餓,還可省去每天餵它的麻煩。遇我們想吃東西時,也給它吃一點。這樣帶在身邊一點也不費事,幾時回家或是這裡事完,我抽個空給母親送去,不是好麼?”南綺只望著他好笑,也不答腔。裘元見她一雙靜如澄波的星眸註定自己,淺笑嫣然,似有嘲笑之意,忍不住問道:“姊姊,你笑什麼?”南綺笑道:“你這呆子,想說你吧,你此意發自孝思,題目又大;不說你我又忍不住。眼看這裡妖人肆虐,巨劫將臨,我們挽救危亡尚虞不濟,前途不知有多少艱難驚險局面,你偏有這閒心帶個小貓在身邊,還說拿丹藥餵它。我那丹藥也是父親傳授的紫清秘製,不是有大緣福的人,休說是吃,連見都不能見到,你卻拿來喂貓,真不怕造孽嗎?叫我說你什麼好呢?”

裘元未及回答,紀異插口道:“裘哥哥,這事實做不得。那年我娘病得要死,想求得這樣一粒靈丹。我來回跑了好幾千裡,幾乎兩次把命送掉,好容易遇見仙師恩憐,賜了一些丹丸,但只延長了些時候,仍未把我孃的命保住。和呂伯父一樣,還須費上多少事,到峨眉仙府求來芝血、靈丹,才能重生。就說各位仙長和芝仙憐念,一到就賜給我們,我娘埋在地下這些年也悶氣呀,我一想起就傷心。此丹寶貴已極,如何隨便給貓吃哩?並且我聽祖父說,凡是畜生都沾不得一點靈氣,要是內服靈丹成了精,再去害人,就造孽了。”南綺本來就忍不住好笑,及聽紀異一本正經說到未兩句,再也忍俊不禁。

連裘元也好笑起來。南綺便指著裘元笑道:“你拿我靈丹去喂貓吧,沒聽紀師弟說麼,畜生沾不得靈氣,留神它成了精,吃你呢。”說罷,眾人又是一陣好笑。

眾人說著說著,已由柳下走過,到了溪口,全湖面已展開在眼前。時正風起,湖邊一帶驚濤打岸,水氣茫茫。遙望湖上,波瀾越發壯闊,上面卻是雲白天青。紀異方說:

“果然水大的好,我家湖心洲儘管有山有水,有花有樹,哪有這等氣象?”話未說完,忽由去湖岸的土崖角上轉過一個身背空魚簍,手提酒瓶、蔬果的老年漁人,一路低聲曼唱而來,朝四人身上打量一眼,擦肩走過。南綺笑對裘元道:“這便是那漁船主人,你還不向他買貓?”裘元含笑未答,漁人似已聽到,忽然轉身回問道:“少爺要貓麼?老漢奉送一隻好了。”靈姑道:“老人家,我們不要,只因見那船上小貓長得好,說著玩的。”這一答話,雙方便停了下來。

漁人因眾人口音不是本地,相貌美秀英異,各有奇處,與常人大不相同,又打量了兩眼,笑道:“四位少爺、小姐是水雲村楊善人家來遊湖的遠客吧?怎不走正路,卻繞小青溪的遠路?這裡去嶽州西門路遠尚在其次,過去盡是些稻田水溝,有的地方連石板都沒搭一塊,怕不好過呢。依老漢之見,四位莫如往回走,由前面田岸上斜穿出去,還省事些呢。”裘元正要答話,靈姑接口道:“老人家怎知我們是楊家的客?”漁人答道:

“我也不曉得,昨日聽我小外孫說的。他家有一小船,平日只打魚用,並不是載客遊湖的。那日忽然來了兩位小客人僱船,由此成了主顧,給錢極多,只是不願人知他來歷。

前晚水雲村楊公子忽同了兩個女客先後尋去,打聽這二位小客人的姓名、來歷。照我外孫所說,小客人和楊家女客都不是尋常人,我問他詳情,又不肯細說。適見四位少爺、小姐裝束、神情和人數,與他所說正合,又都是外鄉人,這裡大戶只楊公子一家,他家撐船的老朱也說楊家來了三位遠客,到君山走了一次,故此被老漢猜中了。”靈姑、南綺再往下盤詰,漁人原是耳聞,不曾相見,俱答不知。

四人正轉身想走,漁人見四人仍是前行,不曾依他路回退,繞向正路,又勸說道:

“前面湖堤本來好走,近數日田家用水,因那地方僻靜,輕易無人走過,貪圖近便,挖了幾條水溝。今天風大,堤岸全溼,到處堆有汙泥,走起來麻煩。我來時又遇到一件事,好鞋不沾臭狗屎,我已生了好些悶氣,勉強忍著來的。就照我外孫所說,諸位少爺、小姐都是好本事,也不犯和這班妖言惑眾、裝神鬧鬼的狗男女一般見識。又不是無路可走,你們何必繞著路去嘔閒氣哩?楊公子是這裡的大善人,名望很高,誰都尊敬。諸位是他家貴客,這類狗男女,勝了他們也不體面。要是他們暗使邪法,吃上一點小虧,他們人多勢盛,俱是下流,復仇之心更重,長日糾纏不休,不討厭嗎?”

漁人還要說時,紀異見他只管絮叨,老大不耐,忍不住插口問道:“老人家,你說什麼?那夥人做什麼的呢,值得這樣怕他?”漁人笑道:“那還有什麼好人?因為湘江一帶木排最多,每家木排均有一位會符法的師父,除用祝由科為人治病之外,遇上對頭,也能以法力與人比個高下。這些木排各有各幫,互相作對的很多,對平常人卻不怎欺負。

內有一個王寡婦,他男人也是排師,前在江西一帶,慣用煞手傷人,因此出名多年,近已死去。王寡婦本人是個女巫婆,會有不少邪法,比她男人還要兇橫出名,江湘一帶,誰都不敢招惹。她有一個狗崽,外號花閻王,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不知怎的,和一家排上結了仇怨,日前雙方在君山前對了面。王寡婦有心尋事;木排上也有了準備,事前把一位最有名望退隱多年的老師父請了出來,等在排上。木排順流直下,照例不讓來船。

王寡婦為想讓狗崽成名,自己藏在艙裡搗鬼,先不出面,令狗崽立在船頭上發威,那麼大湖面,舍了寬處不走,卻向對面木排撞去。木排上人本心不願惹事,卻也不願自壞;日規讓他,便由木排二師父出面,用法力連船帶木排一齊定住,中間空出一段水面,然後才和來船理論。狗崽不但強橫辱罵,不肯讓開,反倒施展邪法,想將木排拆散,無奈法力不是人家對手。王寡婦看出不妙,親自出場,雙方便各施法力,就在湖上鬥了起來。

老排師先未理她,等了一會,木排被王寡婦拆散,方始出面,一伸手,便將拆散了的木排聚集還原,依然好言相勸。王寡婦自然不輸這口氣,執意一拼。正在施展毒手,忽然側面飛來一隻小船,上坐著兩個少年,照面便是一雷,將王寡婦母子打落水下,小船卻忽然不見。我們都料是水神顯聖,王寡婦母子已死湖內。哪知只狗崽一人震死,王寡婦竟用邪法水遁逃去。這一來自然仇恨更大。昨早起來便聽人們傳說,王寡婦約了能手前來湖邊,一面等候那木排經過,拼個死活存亡,一面尋那兩個少年報仇,黨羽來了不少。

“他們兩幫在江湖上都有很大的名頭,人多勢眾,地方上差人不但不敢管,見到反要賠著小心去巴結他們,貪圖得點錢用。這嶽州大碼頭,大地方,當地人都知道他們厲害,無一敢惹,平時還不怎樣,一旦有事,便看出他們的強橫霸道來了。前面湖邊有一個地方,名叫清楊灣,諸位少爺、小姐如往西門岳陽樓去,乃是必由之路。現在被他們佔住,恐礙了他們的法事,人和雞犬都不許往來,要過去必須繞著路走。那一帶盡是人家挖的引水溝子,我過時嘔了好些閒氣。本來說不定還要吃他們的苦頭,總算今天運氣還不算太差。灣頭上總共只有兩小戶人家,恰都是我親戚。這夥惡賊大約憑真法力,敵不過那老排師,一味想放冷箭,特地選擇湖邊隱僻之處埋伏鬧鬼。就這樣,還膽小不敢十分露面,只著一兩個黨羽守著兩頭,一面望風,一面禁止來往。幾個當頭和輩份大一點的,都借民家隱藏,正是我兩家親戚,聽見小狗發威罵人,出來勸解,才得安然走過。

諸位少爺、小姐怎肯受那龜氣?他們眼裡從來沒有一個尊卑,如若經過,非嘔閒氣還在其次,稍為大意,還許吃虧,何苦呢?老漢最怕得罪他們,本不願多口,因為常年受著楊公子家的好處,諸位是他家的親戚朋友,才好言相勸。這夥惡賊,鬥不過他是吃眼前虧,什事都幹得出;就鬥得過,他們人多,有仇必報,定要時常糾纏,不但諸位少爺、小姐以後出門步步棘荊,還給楊公子惹事。‘好鞋不沾臭狗屎’,哪個有這閒工夫和這類江湖小人打交道呢?”

裘元、紀異嫌老漁人說話不休,幾次想要開口,俱吃南綺、靈姑使眼色止住,一面留神靜聽。聽完,南綺首先問道:“楊公子和二位小姐向你外孫訪查的是兩個少年,那幫助排師一雷,將王寡婦母子打落水裡的,也是兩個少年,你也曾向你外孫問過,可知他姓名、來歷?先後是不是一起呢?”老漁人聞言,低頭想了想,彷彿有什省悟,略一遲疑,答道:“本來我答應過小外孫不該說的,因為諸位少爺、小姐是楊家的親友,不是外人,即使我說了,也不會滿處向人亂說,我就說了吧。那兩位少爺,一位年紀約有二十上下,生得極秀氣,極像一般大家公子,出手更是大方。想必是出遠門,不願被人知他來歷,穿著卻是平常。另一位年紀較小。兩人稱呼神氣倒像是親兄弟,相貌卻差了個一天一地:一個長得那麼秀美;一個卻是醜得少有,渾身皮包骨,又瘦又幹,身材又矮小,尖嘴縮腮,活似畫上的小雷公。照我小外孫所說,這兩兄弟如神仙一樣,且比那老排師、王寡婦的本事大得多呢。他那小船已被包下,近日魚也不打了,無早無夜,時常坐船去往君山遊玩,再不便在湖上划著玩。那船要快就快,快起來和飛一樣,還不用人動手。有時將船隱起,外人便看不見;有時還能沉到水裡去,船上連一點水珠都沒有。

那用雷打王寡婦的,因隔得遠,傳說甚多,說神說怪,眾口不一。我外孫沒談過此事,我還以為這兩人本不知曉,這時才想起這兩位少爺每天都在湖上玩,又有那麼大的法力,不是他們還有哪個?”

靈姑接口問道:“你說那小的一個,是不是一雙怪眼直放亮光,人雖瘦小,皮膚漆黑,如鐵一樣?”漁人道:“對呀。小姐怎麼知道的,他老躲著楊家的人,還帶出討厭神氣,是什緣故?”靈姑笑對漁人道:“這人多半姓塗吧?”漁人驚道:“小外孫並沒對楊公子說過他的姓,小姐竟會知曉,莫非本來你們相識不成?”靈姑道:“我們本是一家人,只是這次來遊君山嘔了點閒氣,各走各的,沒有一起遊罷了。我們不是往岳陽樓去,只在前面看看湖就回去,不會往青陽灣去,更不會和你說那些人爭執,老人家您且請吧,”漁人聞言,又叮囑了幾句,方始別去。

南綺笑問道:“我聽漁人說武當諸姊妹還找過那兩少年,先還以為是對頭。聽靈姊之言,竟是自己人了?”靈姑道:“我起先也有點疑心,嗣聽兩少年雷擊妖婦,行徑好些相合,這才想起。先也只當是同道中人所為,後來無意中聽他說起相貌,極似清波上人弟子塗雷。另一個不知何人,因已說是一家,不便再問。這兩人也是因為竹山妖人而來,我們只須尋到一問,真要是塗師兄,這事就好辦多了。”

裘元、南綺原聽靈姑以前談過昔年隨父呂偉由四川起身,間關數千裡,繞越滇黔蠻荒,移家莽蒼山玉靈崖,途中曾遇許多奇險怪異之事,知道塗雷來歷,聞言甚喜。裘元便問道:“那年長的一人,也許是呂師姊所說能役使猛獸的虎王吧?”靈姑道:“我起先也疑心是他,繼一想,身材相貌俱都不對。塗師兄生具特性,落落寡合,他師父清波上人又輕易不許與外人交往,現在雖將近他下山行道的時期,但他同門無人,朋友只虎王一人。我和張遠、王淵二人雖也與他投契,但彼時匆匆相見,聚無多日便已分手,後來張二弟就在同道人那裡侍父養傷。而且我上次生擒毛霸惡賊,迴轉玉靈崖報殺父之仇時,張、王二人私底下都向我說意欲出家學道,共總才得幾時,不應有此神通。清波上人又不再收徒,就算拜了仙師,也不會與他一起。何況塗師兄乃靈胎感孕而生,只是天生異稟,身材看去瘦小枯乾,年紀並不比張二弟小,怎會呼之為兄?許是近一半年中交下的同道好友,奉了師命,相約同來除惡弭患,也未可知。好在這兩人每日都要坐老漁人外孫的小船在湖上出沒遊玩,尋他們容易。我們到岳陽樓略為登臨,順便尋訪,想必能相遇的了。”

紀異道:“那老漁人說前面湖邊上還有一夥妖人鬧鬼,我們管不管?”南綺道:

“區區鬼畫符么魔邪道,去他極易。”靈姑道:“南姊,在江湖走動,這類左道妖巫甚多,我頗知道他們來歷。平日只是同類相角,互爭雄長,彼此各有幫口,雖與地方勾結,真要是明白正當的官府,他一樣畏服不敢胡來。壞一點的平日倚勢橫行,欺壓良善,固所不免,多一半的並不十分欺人,只是不肯讓人。又有許多忌諱和規矩,不喜人冒犯,沿江湖居民船戶也都知道,見即避開,不去觸犯,也就無有事情。有那受害的,不是仇家,便是本人也非善良之輩,倚勢逞強,傷了他們的人,輾轉牽引生出的事,多半咎由自取。那好一點的不特不為惡事,並還能以祝由科符水為人治病。有時更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頗主公道。所以一般人民對於他們並不十分厭惡。老漁人所說王寡婦似非善良,但也不可過信一面之詞,此問善惡仍是難分。即或過時他們無禮,多半是防人衝法,犯他忌諱之故。真要是邪惡一類,也只可分別首從,從輕懲處,不可和平日所遇妖人一樣隨意殺戮呢。”南綺笑道:“竟是這樣麼?如非靈姊知道底細,我們聽了漁人之言,心有成見,到時若見他們詞色兇橫,就許多傷人命,又造孽了。由此可見,關係人命的事,絲毫不可疏忽大意;一旦意氣用事,造下孽因,就難補救了。”

眾人原是一路觀賞近水遙山,緩步前行,邊說邊走,早已拐過湖口,到了湖邊路上。

因為洞庭湖近年時有水患,行處一帶昔年正是決口,所以是環湖最荒僻無人之地。湖堤共有裡、外兩道,兩堤中間地勢窪下,水自溪口缺角處引入,也和小溪相似。內堤以內盡是稻田和菜畦,因連年天旱,被附近農民開了幾道注水的溝,溝旁積著不少泥沙,到處溼汙狼藉。眾人沿著外堤行走,堤作坡形,堤頂狹窄,最窄之處二人不能並肩而行。

裘元見路不平,越往前越汙溼,凹陷甚多,當地堤下又是湖側最淺之處,值天久晴,湖水甚淺,遠望湖上雖是一片汪洋,傍著外堤一帶卻是時現淺灘。加以城內人家位極穢物大都運來傾倒在此,以致堤腳一帶到處穢泥,堆積成阜,陽光一照,臭氣上蒸,刺鼻難聞,比起來路湖口綠波盪漾,風景清曠,相去何啻天淵。便笑對眾人道:“我們不聽漁人的話改尋別路,果然上當。這等汙穢之區,休說兩位姊姊久住仙山福地,不曾見過,便是我和紀師弟以前也從未走過。這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值得留連,安步徐行,徒自聞臭,有什意思?趁此四無人跡,我們還不如直飛岳陽樓去呢。”靈姑方要答話,吃南綺使眼色止住,笑向裘元道:“我說你是公子少爺,沒有悟心不是?你只看見這身邊一帶汙穢不堪,怎不再往前面看看,平湖浩渺,天水相涵,一片開闊空靈,又是什麼境界?

天堂、地獄之分,只在方寸之間。只能怨你生來鈍根,招惹臭味。我們只見水色山光壯闊清妙,何嘗聞到什麼惡濁汙穢?”裘元笑道:“你不用打官話挖苦,你儘管處處都是見道之言,我只實話實說。再要不走,我沒你那等超然物外,實聞不慣這臭氣,你自和呂師姊欣賞水色山光,我先走了。”

南綺原已發現前面堤下水邊藏有兩人,藉著蘆草隱身,不時探頭遙望湖心。另有一中年婦人穿著一身淡素裝束,貌僅中人,姿態卻極風騷,獨坐在淺水裡一塊四五尺方圓的湖石之上,披散頭髮,掉頭向下,將發浸在水裡。手中握著一把尺多長的鐵梳,一下接一下,就水裡梳攏。不時向蘆草裡兩人互以手勢問答,神情皆甚鬼祟。雖然雙方相隔還有半里多路,南綺仗著一雙慧目,看得甚真,知是漁人所說妖巫王寡婦之類。所以特地放緩腳步,暗中窺探過去,故意向裘元取笑。裘元因見堤下盡是一堆穢土,雖有乾淨之處,也都是蘆灘淺水,無什可觀,上來便生厭惡,目光老注前面湖心一帶,對妖巫和兩黨羽並未看見。說完正裝作要走,紀異忽在前面與人爭吵起來,裘元便趕將過去查看。

原來紀異先因堤上地窄汙溼,接連幾個縱步趕向前去,南綺、靈姑又把腳步放緩,越發隔遠了些。紀異也是從幼生長在風物清麗,境地雄奇之區,見慣好山好水,不耐堤下臭氣和那汙泥汙土。靈姑、南綺二人卻是一路指點說笑,緩步徐行,若不經意。紀異生來天性不喜和女人多談,雖是同門師姊,也不願啟口催促。裘元照例又是和南綺一起,同步同趨,不輕離形。紀異催了兩次不聽,懶得再說。遙見前面岸上垂柳毿毿,風景如畫,岸下蘆草叢生,湖波清淺,傍岸湖灘也頗乾淨。同是一條湖岸,清濁相去無異天淵。

覺著前面風景清幽,正好往那地方小坐一會,看看湖景,何苦隨著他們三人聞這臭氣?

紀異心中一高興,意欲先去覓地等候,等後面三人緩步走來,再作一路同行。也沒往岸下蘆草細看,便飛步往前跑去,半里多的途程,晃眼便已走近。因那一帶湖岸彎曲,內外兩堤均有不少大樹,內堤路側還有土阜連崖,將去路目光遮住。這一走近,才看出越往前風景越好,除附近因田家新掘了引水溝,途中略有泥土堆積外,大體都頗清潔,便把腳步放緩,往前走去。行處離堤不遠,湖水中有三四處小沙洲,時見冕鷺泛水,沙鷗翔集,不禁觸動思鄉情緒。紀異心裡想著故鄉那些銀羽靈禽,目光只註定前面的蓼汀鷺渚,水色山光,近處卻未怎留意。正走之間,忽聽前面一聲斷喝道:“那小狗往哪裡走,眼瞎了嗎?還不快滾回來路去!”

紀異雖然性情剛烈,卻是生性至孝。這次去往青城山拜見師長,臨行之時乃祖再三叮囑說:“江湖上異人甚多,你雖然拜有仙人為師,一則年幼道淺,二則強中更有強中手,乍見之下,深淺莫測。以後不免下山行道,如是孤身在外,處世接物務要能知忍讓,不可和先前一樣,動不動便要出手。只要對方不是好盜邪淫,神人共憤之流,縱受一點委屈也不妨事。”無名釣叟邱揚也同樣加以告誡。紀異記在心裡,拿定主意,無論遇見什人,總先讓他一步。一聽前面有人喝罵,回臉一看,靠裡一株柳樹前面,地上放著一個木托盤,一大碗淨水。水面上浮著三個銅錢,錢眼裡各插一支點燃的香火,直立水中,如釘住一樣,毫不偏倒,錢也不往下沉。盤外另放著幾碗鹽、茶、米、豆之類,還有一把尺許長短,上繞紅絲頭髮的竹籤。位置正當去路邊上。發話的共是兩人:一在樹後,手執著一根短棍,腰插小刀一把;一在柳樹空腹以內,剛探出頭來,互相呼應,厲聲喝罵。二人都是三四十歲船上人的裝束,橫眉豎目,一臉刁狡強橫之相。指定自己,氣勢洶洶,連聲喊“滾”。

紀異因閱歷太淺,以為各寨墟山人最信神鬼,無論大小事,都請山巫祭神,往往賣弄一些小術,照例也是忌人衝撞,見地上放著香盤、水碗和鹽、茶、米、豆之類,頗多似處。因前見妖人多是飛行絕跡,出手便是大片煙光霧火,只當發話人是當地居民,正在延巫祭神,並沒想到那便是老漁人所說的邪教。紀異雖氣他兇橫太甚,意欲發作,忽想起祖父告誡之言,只得止住,忍氣答道:“這路原是官的,誰都能走;並且你香盤放在岸邊,我由中間走過,地方很寬,也礙不著你什麼。就說你們有什事在此祭神祭鬼,不願外人衝撞,也須向我好說。何況我是男的,用不著忌諱。為何這等兇狠,出口便要傷人,是何道理?”

那兩漢子本來仍在喝罵,一聽紀異質問,越發兇野。樹後一個罵道:“不知死活的狗子,竟敢和老於頂嘴!”便要上前動手。吃樹腹裡一個伸手攔住,並指著紀異罵道:

“小狗仔,你莫嘴強,乖乖滾回去,我們看你是個小娃子,不與你一般見識。你如有事,怕到不了前面受你家大人責罰,回去可向他說,我們是王九大娘和羅三神婆的徒弟,在此有事,不許人在這樹前走過。誰不服氣,叫他自己走來,拿他狗命試試,就不會怪你了。真要是不聽話,你只要敢再前進幾步,包你小命送掉。死了,你爹孃還不曉得是為了什麼。小小年紀,何苦來呢?實告訴你,我一則念你年小,二則見你雖長得醜,人很有精神,好意教訓,你這小狗怎不明白?如換了個大人,我們一喊,如他不當時滾爬回去,早分了屍了。”

紀異聞言,才知這便是漁人所說妖婦手下黨徒。因那兩人俱是湘潭土音,說得又急,好些罵人的話多未聽出,心雖有氣,還未十分動怒。後聽了樹腹中的一人說話,沒有先前雜亂,漸漸聽明,不由氣往上衝,冷笑一聲答道:“你們這一點點妖術邪法,就有這麼厲害麼?怎麼不施展出來,與小爺見識見識?”樹後那人見紀異聞言兀是不退,早已不耐,口喊:“單二哥,這小狗崽該死,不如打他一頓趕走;再不知死活好歹,便拿他開刀,我們得他人血還有用處。哪有這些閒空和他多說廢話?”正說之間,忽見紀異冷笑,報以惡聲,平素兇橫慣了的,怎能忍受,二次又要縱出抓人。仍吃樹腹內一個伸手攔住,獰笑道:“老四,你出來做什麼,這小狗崽有本事,叫他由樹底下走呀。”紀異性情雖剛,卻極機智,加以出門時祖父一再吩咐告誡,令其在外遇上行跡可疑的人,務要時刻留意,暗中戒備,不可疏忽,心存輕視,紀異記在心裡。及見這兩人滿面好猾,目閃兇光,樹腹之中隱有燭光搖動,知道過時必要鬧鬼暗算。這等邪惡之徒,如非想著祖訓師誡,直應殺卻。心中尋思,早打好了主意,厲聲喝道:“小爺這雙手不是好惹的,我要過了,你有什本事,只管全數施展出來,等遭了惡報再想使,就來不及了。”說罷正要前進,裘元已聞聲趕來。

那兩漢子久跑江湖,原也有點眼力。先見紀異神態從容,全無懼色,人雖黑醜,卻極精神,尤其二目神光湛湛,隱蘊著英煞之氣,心便動了一下。為首的一個還想善罷嚇退,一走了事,在他已是萬分客氣。誰知對方並不吃嚇,回答的話甚是難聽。這種人平日倚仗一些旁門邪術,人多勢眾,自來沒有人敢捋虎鬚,幾曾受過這等輕侮,怒火一上來,便犯了兇性。以為對方是個未成年的幼童,又是外路口音,也許曾有一點武功,不知利害輕重,故敢出言頂撞。正打算上手傷人,忽聽一聲呼叱,順著長堤飛也似跑出一個少年,看去年紀不過十六八歲、英姿颯爽,面如白玉,生相十分俊美,晃眼馳抵樹前,開口便問:“你們何事爭吵?”這兩妖黨也是惡貫滿盈,該當遭報。因見來人身法步伐均極輕快,是個行家,相貌、說話均頗文氣,越以為對方是個外省富貴人家習過武藝的子弟。這時樹後藏伏的一人已然轉向樹側,聞言不等紀異開口,首先獰笑一聲答道:

“我們這裡有法事,向來不許人過,這小狗崽非和我們強不可。只要敢過去,休想活命。

看你神氣,像是他的主人。曉事的乖乖領他滾去,我們為了省事,懶得與他一般見識;如不聽好話,便連你這條小命也連帶饒上。”

香盤原設在堤畔草裡,裘元遙見紀異和人爭吵,立即趕來,只顧問話,未留意地下,沒有看到。又見對方是兩個短衣漢子,知道紀異以前性頗剛直,誤以為是尋常村民,也沒想到會是邪教中徒黨。及聽對方答話蠻橫,雖想起漁人之言,仍以對方與平日所見妖人行徑全不相似,惟恐有誤,方欲反諸,紀異沒好氣他說道:“元哥,我剛走到此,這兩個無緣無故出來將我攔住,出口傷人,兇橫非常。他們現和我打賭,說是過樹準死。

他們在岸旁設有香盤,分明是邪教中的狗黨,跟這類畜生有什話說?我們硬走,看看誰死?”

話未說完,樹後走出的一個聽紀異罵他邪教狗黨,不由大怒道:“小狗崽,你敢罵人?叫你知道老子的厲害!”說著,揚手憑空便是一掌。那排教中的陰掌是邪木而兼武功,非常厲害,隔空打人,中上掌風必死無疑。便真是個道術之士,如出不意,受傷也在所難免。紀異雖是仙人弟子,一則入門日淺,二則沒有防備,對方又是照準要害之處打來,本非受傷不可。也是紀異不該受人暗算,心憤對方兇橫,不由發了昔日火性。說時見樹腹中人也同走出,都是橫眉豎目,氣勢兇惡,待要發作之狀,心想:“我曾見過多少大陣仗,似你們這些狗黨,倚仗一點小障眼法,也敢隨便欺人。我且把香盤踢掉,看你能出什麼花樣?”紀異念頭一轉,口喝聲:“我看你到底有什麼鬼門鬼道!”同時往側一閃,舉腳便踢。雙方正在此時一同發動,紀異動作又是絕快,恰巧將那掌風避過。

紀異從小便得乃祖傳授,又是生具異稟,雖然年輕剛直,卻極機智靈敏。雖對兩妖人輕視,沒有防備,不曾放在眼裡,卻防到看盤之中設有邪法。一面用腳去踢,一面早將先前準備的飛劍和防身法寶暗中取出,以作萬一之備。剛剛轉身縱向堤邊,猛聽到身側一股強勁的風聲。猛瞥見是那漢子惡狠狠揚掌打來,還沒想到那是邪術,只當是乃祖平日所說的內家劈空掌法。紀異因見裘元已在大聲發作,便沒回身,仍想踢去香盤再說。

頭剛掉轉,猛瞥見適才掌風過處,前側地下有五溜黃色光影一閃,地上雜草立即焦枯了一片,這才覺出妖人出手陰毒。怒火中燒,一腳踢向前去,岸邊備盤法物立被踢散飛墜,撒落堤下,踢時為防萬一,劍光也同時發出。哪知這類下乘邪法非經人手施為,不能發生功效,竟無動靜。

紀異耳聽裘元喝罵之聲,回頭一看,二妖人目定口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裘元正在戟指數說,心中奇怪。過去一看,原來妖人見一陰掌打空,同時又瞥見香盤被紀異一腳踢落岸下,益發怒火中燒,咬牙切齒。那先藏樹腹為首一個大喝一聲,正待施展他那獨門五鬼釘猛下毒手,旁立裘元看出對方空掌有異,口喝:“么魔鼠輩,敢以暗箭傷人!”也要代紀異還手,給他一個厲害。不料兩妖人一個手掐五鬼訣,一個手正揚起,話未說完,口還開著,俱似忽然失了知覺,目定口呆,立在當地。裘元本沒把二妖人看在眼裡,見狀越知伎倆有限,無什能為。又見那神氣活似城隍廟中泥塑小鬼,看著好笑,氣便消去一半。剛在喝問:“何故作這醜態?”紀異忽然轉身,見狀想起適才可惡情景,以為被裘元法力制住,忍不住怒火,大罵:“無知妖賊,你們先前的威風哪裡去了?”

隨說,照準發陰掌的迎面就是一掌。紀異生具神力,鐵骨銅筋,常人如何擋得住,偏又吃法術禁住,不能閃躲,一下打了個結實。當時連左頰骨帶半邊牙齒全部碎裂痛暈,閉氣而死。卻沒出聲,仍還瞪著一雙兇睛,呆立未動。紀異見一掌打了個滿臉開花,鮮血四流,反手又照為首的面上照樣來了一掌。這一下更重,竟將嘴臉打成歪斜,皮破血流自不必說。紀異不知二妖人俱已暈死,戟指罵道:“我見你們先前又兇又惡,似要吃人神氣,以為多厲害呢,原來這等膿包,直像爛泥小鬼,一下就打碎了。早知如此廢物,我還不打你們呢。裘哥哥,你把禁法解了,問問他們在此鬧得什鬼,為何這樣蠻橫?要是沒怎害人,就饒了他們吧。”

裘元還未及答話,猛覺樹腹中火光一晃,跟著全樹皆燃。二人始終沒當是一回事,因見兩邪黨那樣呆立,樹內無故發火,以為對方作法自斃,見火太大,兩妖黨滿面鮮血立在樹側,認為這類小鬼雖然可惡,罪不至死。裘元心更仁慈,還恐將其燒斃,喚了兩聲未應,又想將人帶走。剛一舉步,身後身側四面火起,緊跟著轟的一聲,由樹梢上飛起一個大火球,升高約有三丈,突地爆散開來,化為畝許大一片火傘,往裘元、紀異二人頭上罩來。當時立成了一座小火山,火中更雜有無數三寸長的碧色火釘,密如飛蝗,上下環射過來。裘元驟出不意,吃了一驚,一縱遁光,首先飛出火外。紀異先本有了戒備,因對頭被定住,沒有用上,當時只顧打那二妖黨,也未及收去,一見上下四面相繼火發,忙即施為。知道二妖黨已受禁制,暗中必還有敵人伏伺鬧鬼。一面御火防身,一面冒火搶向樹後一看,那麼猛烈的火勢,樹在烈火包圍之下,下面樹身仍是好好的。紀異想起二妖黨曾有一個藏在樹腹以內,彷彿還有燭光,細一注視,果見樹腹當中也有一大盤水,水中虛插著一支大自蠟燭,燭長不過尺許,燭焰竟高達三尺以上,焰頭粗達尺許。一個赤身女童盤膝坐在其上,一手掐訣指著上面,一手持著一根碧色小釘。一見人來,把持釘的手往外一揚,立有一片釘形碧焰,夾著大片烈火迎面飛來。

紀異初往青城時,無名釣叟愛他天性純厚,資稟過人,恐其年幼在外吃虧,傳了不少防身法術和一件防身法寶,這類江湖上的邪法自難侵害,見狀大怒,正待下手,裘元已身劍合一,由火外飛回,見了焰中人形,大喝:“妖孽膽敢作怪!”說著一道劍光朝那燭焰上盤坐的赤身女童飛去。這原是妖人邪法,乃邪教女徒的元神,只知奉命行事,照本畫符,別無伎倆。一見烈火碧焰無功,敵人又來了幫手,比先前一人還要厲害,身上滿是青光環繞,便知不妙。但身受乃師邪法驅使,無法逃遁,急得在火焰上頭跪倒,叩頭不止。裘元畢竟心細仁慈,劍光正要落下去,一眼瞥見那女童相貌秀美,長只尺許,滿面惶恐叩頭乞哀之狀,不禁心軟,忙把劍光往下一沉,朝燭上燒去。本意斷燭以後,破了禁法,再向女童逼問是人是怪。不料無心中破了妖人禁制,燭才斬斷,一溜煙光一閃,火勢立消,女童也便遁去無蹤。再往樹前一看,二妖黨已然被人解了邪法,倒地身死。

紀異覺著事情奇怪,暗中尚有敵人,靈姑、南綺也未見到,好生不解。方欲向裘元詢問,忽見湖堤下面似有劍光閃動,隨聽裘元道:“南姊她們正和妖婦打呢,我們快看看去。”說罷,一縱遁光,先自飛去。紀異這才知妖婦藏在湖岸下面,連忙趕往岸邊,往右下方一看,蘆灘上面一個身穿素服的中年妖婦,同了兩個男同黨,已被靈姑、南綺劍光圍住,裘元也剛飛到。那地方乃是大片水葦,只靠堤一面略有一片淺灘,另有幾塊大小不等的石頭露出水面。因靠來路,人被蘆葦擋住,不易看到。妖婦和兩同黨通身雖有煙霧環繞,卻抵不住飛劍威力,似已勢窮力竭,狼狽不堪。只因靈姑還在喝問,迫令回答,未下絕情;否則劍光一繞,定必了帳無疑。暗笑:“這等鬼畫符,還沒有玉花姊妹的本領,也敢大白日裡作怪害人。”

紀異正隨著裘元跟蹤飛下,忽見蘆葦深處葦梢無風自動,心疑有甚妖黨藏在裡面。

剛才往下飛去,還未降落,猛瞥見靠近妖婦一面的蘆葦叢中飛起一股黑煙,煙中裹著一個身材矮胖的人影,雙手好似捧有一個包袱,箭也似疾地往堤上射來。紀異並不知下面變生倉猝,妖婦和兩妖黨也在此時乘隙遁走。而那煙中妖人因紀異起身較緩,只見裘元一人劍光飛落,以為上面仇敵只此一個;又見男女同黨已被敵人飛劍困住,危機一瞬,不容再延。驚惶匆迫中既顧自己,又顧三個徒弟,未暇仔細觀察,一面忙施邪法,使愛徒突然遁走;一面自己也乘敵人分神不暇旁顧之際,冷不防帶了法物遁走。主意原想得好,無如惡貫已盈,冤家路窄。他這裡行法時,紀異剛到,正在堤上張望,略停了停,等他由蘆葦叢中飛起,紀異恰也飛到。這一來,雙方正好對面迎頭,勢又都猛,萬難閃避,對方恰又未撤防身法寶,連想下手一拼都辦不到。如是常人行徑,紀異也還未必下殺手,一見是個滿身黑氣,似人非人的影子,如何能容。就著去勢,運用飛劍迎上,劍光一繞,連煙帶人全被絞斷分裂。那妖人也頗有些法力,雖被劍光絞斷,仍想分頭逃竄。

哪知南綺已早瞥見,忙舍了下面,飛身追來,揚手便是一團雷火。緊跟著裘元相繼飛來,三人合力,四道劍光一陣亂絞,加上雷火包圍,只聽幾聲吱吱慘號過去,一齊化為烏有。

因靈姑還在下面搜索妖婦和二同黨蹤跡,三人又同飛下,南綺早施法力,將那葦塘封禁,一面搜索,互詢經過。

原來靈姑、南綺見前面,紀異與人爭執,裘元才起身趕去,便看出與紀異爭執的是邪教中人。正要趕過去,忽見下面葦林外面坐石臨水梳洗的妖婦與同黨比了比手勢,跟著便朝上面掐訣唸咒,行使妖法。知那兩人必是妖婦徒黨,無什能為,裘、紀二人俱有防身法寶和飛劍,無足為慮,主要的仍是下面妖婦。但是這類江湖的邪法門道甚多,也頗厲害,又不知底細,事前沒有防備,若吃她冷不防驟然暗算,也要吃虧。側顧前面樹下,二妖黨正向裘、紀二人大聲喝罵,似乎要下手神氣。恐裘、紀二人輕敵疏忽,驟為所乘,南綺先發制人,遙用禁法將二妖黨先行定住,再與靈姑隱了身形一同飛下,相機行事。

南綺閱世未久,猶有童心,見妖婦披髮赤足,好些做作,以為區區邪教未技,不值一擊,初意還想取笑。哪知妖婦乃排教中能手,所約幫手又是她的師父,更是該教中有數人物。又以日前對頭是個有名強敵,並有兩個極厲害的外教能手相助,處處都加小心,只在湖堤隱僻無人之處鬧鬼,以備木排過時突起發難,乘機可以報仇,稍見不妙,立即遁走。妖婦埋伏以前,乃師又曾叮囑:仇人雖是個中老手,只要下手縝密神速,報仇仍是有望。最可慮的是那日駕著小舟突然隱現、雷擊妖婦母子的那兩個少年。所以佈置得十分周密,惟恐仇人老練,戒備太嚴,一擊不中,特把埋伏分作上中下三起:令一有力徒黨在堤上柳樹窟內主持法壇神火;另一徒黨在堤岸上設下香爐和應用法物;妖婦伏在蘆林外面水濱盤石之上,卻把總壇設在蘆葦深處,再在四外行法設禁,使外人一踏禁圈,立可警覺到。到時先由堤上二徒發動,分了敵人心神,乘著雙方鬥法之際,由妖婦及其師父同時猛下毒手。這樣一層套一層的埋伏,敵人便有了戒備,也必難於應付,設計甚是陰毒。先前二妖黨和裘、紀二人爭論,妖婦師徒只當是過路村童,沒有在意。及至法物香盤被人踢散飛落堤下,聽出二妖黨正要下手,忽然沒了聲息,便知上面來了敵人。

妖婦師徒所用,多半俱是尋常之物,加上一些符咒,如無法術施為,便不生效。當時覺著形勢不妙,正要飛上,又猛覺出所設禁制有了反應,極似來了敵人,但又不見人影,知道來者不善。妖婦警覺更早,已然發動了妖火,便不再離開,一面觀察來敵,一面催動埋伏。

靈姑、南綺正在隱身前行,相隔妖婦還有二丈,猛覺身上一緊,立即頭暈眼花,眼前現出許多惡鬼影子。靈姑早得鄭顛仙傳授,這類左道小術如何能傷。南綺以前所習本就近於旁門,更是博學多聞,長於應付。不過二女起初都是輕敵太甚,以為身形已隱,區區小丑不足為慮,沒有放在心上。及至觸動埋伏,知道一時疏忽,沒有仔細觀察,誤入禁圈,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忙運玄功,先把心神一定。南綺跟著施展禁法反制,立即復了原狀。妖婦也已警覺,欲把預設埋伏一齊發動,不料被南綺制住,妖法無功,全無動靜,也不見來人影跡。自知光景不妙,一時情急,忙拿起手中鐵梳,反手朝頭上梳了一下,再往外一甩,便有大片碧綠火星朝靈姑、南綺飛來。二女見狀,知被識破。心想:“這類么魔小丑,反正難逃己手,何值隱蔽形跡?”不約而同,雙雙現出身形。南綺首先將手指一指,一聲輕雷震過,綠火全滅。靈姑便要出手,南綺搖手止住,戟指妖婦喝道:“你便是那王寡婦麼?聞你依仗一點左道未技,縱容狗崽橫行湘江,近又約了黨羽來此興妖作怪。今日與我姊妹相遇,報應臨頭,飛劍殺你易如彈指。但我姊妹二人雖遇見過不少有本領的妖邪,似你這樣江湖妖巫尚是初遇。你既敢大白日裡帶了黨羽來此鬧鬼,想必總有一些鬼畫符,你可儘量施展出來與我們看看,省你們伏誅以後嫌死得委屈。”

南綺性情柔善,話雖如此,因並未見她害人惡跡,江湖上恃符咒小術的左道同類鬥法乃常有的事,妖婦如肯服輸求饒,也不致便送性命,無奈惡盈數盡。那蘆草叢中藏伏的妖師和另兩徒黨多是多年極惡橫行,從未遇到過敵手,一旦輸口,盛名立墜,以後江湖上便不能再混;又恃防備周密,留有退路,逃遁迅速:所以明知勁敵當前,仍欲冒險一拼。說時那隱伏蘆葦中的兩個同黨首先厲聲大罵,挺身發難。而妖婦又見兩番行法無功,慌了手腳,只顧想施全力相拼,沒想到求免一層。經此一來,全都上了死路。南綺話未說完,便瞥見二妖黨手和口亂動,妖婦一手回抓長髮,一手指訣亂畫,也是手忙腳亂。成心想看這類邪教有何伎倆,方笑罵道:“你們不要慌,我靜等著看你們鬧鬼呢,不然你們早就沒命了。”

話未說完,二妖黨已破口大罵,各把手一揚,立有十餘柄煙霧環繞,火焰熊熊的妖叉迎面飛來。南綺正待破它,靈姑性較剛烈,見二妖黨俱是生相兇惡,氣勢兇狠;內中有一個更是可惡,自從現身,便用一雙鬼眼註定自己,一面施那邪法,一面作出許多醜惡表情,出語更是汙穢不堪:心中有氣,怒喝一聲:“該死的妖孽!”揚手放出飛刀,一道寒光飛上前去,那些妖叉便被撞上,宛如殘雪投火,全數消滅。刀光連停也未停,依然疾如電射,朝那妖黨飛去,只聽一聲慘叫,橫屍就地。

另一妖黨邪法較高,人也機警,一見寒光如虹,由敵人手上飛起,知道遇到劍仙,不等飛叉消滅,先就往妖婦身側飛去。妖婦更是乖覺,靈姑飛刀未發,已放出大團煙霧將身護住。等飛刀殺完了人趕過去,另一妖黨也縱身與妖婦合在一起。南綺也生了氣,見刀光圍在妖煙之外,忙囑靈姑:“先勿太急,只將他們困住,看他們鬧什花樣?”同時索性把妖婦原設的埋伏破去,加上禁制。南綺初意妖婦只是尋常的妖邪,如由上空飛遁,絕無飛劍神速,彈指便可了帳。所以只在四周略加禁制,以防逃遁,上下均未留意。

又因來時便見二妖黨藏身蘆葦中,以為人數只此。沒想到蘆葦深處還有一個為首妖巫在內,少時不是紀異來得恰巧,幾被逃脫,又生枝節了。

妖婦原以敵人厲害,先想施展極惡毒的指影分屍邪法。繼見形勢吃緊,心膽內怯,只得先使妖法護身。妖黨一到,見刀光被另一敵人擋住,未怎進逼,覺著危機瞬息,忙與妖黨合力一同施為。

靈姑在顛仙門下本就學了好些法術,平日遇見同門同道又極虛心請教,所習諸法雖頗尋常,用來對付妖婦自能勝任。南綺更是從小便以法術為戲,又得父母及姊姊鍾愛,所學尤多。妖婦雖說法力相差甚遠,但是這類旁門下乘妖法也頗有它的威力,無論是何派別,俱有一兩樣最陰毒的殺手,遇上時事前如有戒備自是無妨,如若一時不知,或是輕敵疏忽,驟為所乘,也難保不被暗算。何況蘆中隱伏的女妖巫又是昔年名震江南的一個能手。南綺這一大意,妖巫刁狡詭詐已極,自知不是來人對手,眼看愛徒滅亡在即,自己也難保不身敗名裂。心想:“本來隱遁多年,不合誤受愛徒所激,二次出山,就算僥倖逃脫,也把數十年的威名喪失淨盡。”始而又悔又急。嗣見外面形勢逾糟,又由悔生恨,犯了昔年兇性。情急怨毒之下,便想把那殺手施展出來與敵一擠。又覺敵人劍光厲害,法力甚高,形跡如不顯露,愛徒雖然不免,自己或者能保一命。一旦出手,立被敵人看破,勝了還好,一旦不得手,定與同歸於盡。妖巫念頭一轉,忽又膽怯怕死。好在事前因聽愛徒說日前湖上鬥法情景,早有戒心,此次是以元神出來行法,原身尚在人家入定,逃遁較易,尚是不幸之幸。於是想下陰謀毒計,先發號令,密使妖婦和那男徒發動,自己在暗中出敵不意,猛下毒手,若一擊不中,立即乘隙遁走。

這裡南綺絲毫也未警覺,只把妖婦妖法一一破去。靈姑因當地就在湖邊,雖然僻靜,不比深山曠野,附近還有兩家居民,時候一久,難免驚人耳目。再要被君山上面的妖人發現,更易多事。雖覺南綺娃兒脾氣可笑,但也不便攔阻。嗣見妖婦連施了三次妖法,南綺還不下手,忍不住說道:“裘師弟還在下面,也不知另外有無妖邪黨羽藏伏,還是早了的好,和這類狗男女相持作什?”南綺笑答:“靈姊不知這類妖人底細,我素不肯妄殺生命,人言難以為據。我剛看出這妖婦不應留她,上面縱有餘黨,也無什伎倆,且待片刻,容她儘量施為,再行誅戮不晚。”靈姑才知南綺心慈,是想逼迫妖婦施展妖法,來辨別為惡深淺,以決去留。照著幼隨老父在江湖上的經歷見聞,似妖婦這等行徑的妖教,平日害人必不在少,死有餘辜。方覺此舉多餘,妖巫邪法已在暗中發動。

二女本立在那淺灘上,正相互應答之際,忽見妖婦在劍光圍困之下狀類瘋狂,手舞足蹈了一陣,猛地目閃兇光,手持那把鐵梳,將披散了的一頭亂髮分出一大絡,銜向口中,惡狠狠白牙一錯,咬下一些斷髮。跟著咬破舌尖,立有一片血光夾著一蓬黑針飛將出來。二女因這類妖法雖毒,只能傷害常人,何況又有劍光阻隔,豈非徒勞?南綺笑喝:

“無知妖孽!你這些鬼蜮伎倆全無用處,只是班門弄斧。我不耐與你糾纏,就要下手了。”

語聲才住,靈姑猛覺日光照處,地上似有一個黑影,情知有異。回頭一看,原來身後不遠,不知怎地會現出一圈極淡的血光,正對著自己虛懸空降。就這回顧一瞬之間,光中忽由淡而濃,現出兩個少女影子。靈姑剛看出是自己和南綺影子,南綺也已警覺,回身瞥見,知是用邪法暗算,當時還不知是蘆中妖巫藉著男女二妖徒行法掩護,用毒手暗算。匆匆不暇多說,首先手掐靈訣,朝那紅光一揚。緊接著回手取出一塊玉璧,往前一照,立有一片白光擋在身後。隨口喝道:“靈姊,速防敵人遁走。此是妖道中指影分身之法,雖未必能將我們怎佯,但如驟出不意,也頗討厭。狗男女如此陰毒,可殺而不可留。”靈姑聽到頭兩句時,便忙迴轉身去,把刀光、劍光一緊,威力立即大增。

妖婦和那妖黨見妖師魔法又被敵人識破,自知凶多吉少,一面奮力抵禦,一面暗向妖師求救不迭。南綺將身護住,不令血光將人影吸去。說完了這話,隨手發出一團烈火,將妖法破去。蘆中妖巫見自己下手如此陰毒神速,仍被敵人識破。力竭計窮之下,心疑敵人既有如此高的法力,自己的蹤跡又露,四面又加了禁制,少時決無倖免。妄欲聲東擊西:假意助兩妖徒穿地遁走,乘著敵人分神之際,由上空飛走。事雖犯險,一則原身尚在人家,不得不顧;二則又以為元神飛遁神速,只一飛過堤岸,恢復本體,便可脫險。

當地人民已畏己如神,決代隱秘。哪知弄巧成拙,裘元飛落之後,跟著紀異飛下,妖巫恰與對面,驟不及避,劍光一繞,就此送終。

靈姑、南綺見妖婦和那同黨被困之處,一陣黑風疾轉,身子立即往下沉去,知是魔教中地遁法。南綺暗笑:“這等比障眼法強不許多的微未小術,也敢當人賣弄。”先使禁法將它止住。然後正指劍光增加威力,往下壓去,猛瞥見蘆葦深處箭也似飛起一溜黑煙,當中裹著一個矮胖老妖婦的影子,直往對岸射去。南綺忽然想起:“先前妖婦已被困在劍光之內,怎會在自己身後現出一團血光,用那妖教中極陰毒的指影分屍之法暗箭傷人?原來蘆葦中還藏有這個老妖婦,並還以元神飛遁,可知妖法較高,乃妖黨中為首之人。已然疏忽於先,如何容她逃走?好在下面男女二妖已被禁住,不怕逃脫。”南綺剛要動手,紀異已將妖巫元神斬斷,裘元的兩道劍光也跟著飛將下去。三人合力,連行法帶飛劍一陣亂絞,晃眼便已消滅,殘煙四散。

三人隨同飛下一看,只見妖婦和男妖徒剛往地底逃遁,猛覺地堅如鐵,不能再下,上面劍光又往下一壓,自知無幸,不禁疾喊:“仙姑饒命!”同時施展妖法,奮力抵禦。

哪知這次南綺因見適才指影分屍妖法陰毒,看出這類邪教平日不知如何兇毒,改了初念,決計不再寬容,飛劍威力大增,遠不似前。而且靈姑見南綺下手遲緩,本就不以為然,及見妖婦等地遁欲逃,蘆中又有妖人飛起,既恐縱惡逃走,又防蘆中還藏伏著有力妖黨,多生枝節。見妖黨已為劍光所傷,妖婦還在地穴中奮力掙扎,想起適才可惡,不禁怒起,竟將五丁神斧取出,分開劍光往上一指。只見一片帶有五彩芒角的大半輪紅光掃向穴中,黑煙立即分散,兩聲慘號過去,男女二妖人同時死於非命。

南綺、紀異、裘元三人也都飛下。南綺說:“上面還有兩具死屍,也是他們黨羽,待我上去行法移運下來,與妖婦一起掩埋地底,消滅痕跡,以免貽累鄉民吧。”靈姑道:

“我帶有銷骨散,將他們化去不省事麼?”南綺道:“我總覺得他們伎倆有限,害人無多,罪不如此之甚。埋得深些,使人無從發掘,再加一點禁制,也就穩妥了,好在也費不了多大的事。”靈姑道:“南姊未在江湖上走動,哪知他們的惡跡呢?我適見他們所用妖法俱極陰毒,照我判斷,恐比以前隨侍家父所見的邪惡之徒還兇得多。休說消滅他們死屍,便使他們形神俱滅,將魂魄一齊誅戮,連墮入畜生道中俱都無望,也不冤枉,何值為他們費事作什?”南綺見靈姑恨極這夥邪教中惡人,知她所說不是虛語。笑道:

“靈姊既然如此疾惡,我省點事也好。”說罷,正要取出丹藥先將下面男女三尸化去,忽聽崖上有人低聲急喊:“王三姑快來,大仙婆她老人家不好了。”

紀異聞言,知是妖婦黨羽,大喝一聲,首先飛上堤去,裘元也跟蹤飛上一看。那人是個半老鄉農,跪在地上,面上滿帶驚疑之色。紀異方喝:“你可是妖婦黨羽麼?”裘元業已看出那人是個本分鄉民,忙把紀異止住,含笑問道:“你且起來,有什事,無須害怕,和我們實說,保你無妨。”那鄉民因在家中出了大亂子,倉皇奔來,又見樹火新滅,地橫三尸,越發害怕。因害怕王寡婦的威力,以為人必在湖灘底下,上下相隔又高,沒有看清,以為來人均是妖黨。戰戰兢兢剛把上面那句話說完,耳聽一聲呼叱,跟著電光連閃,飛上兩人。心疑惹禍,嚇得慌不迭跪倒在地,也沒聽出紀異問話,只急喊:

“法官饒命!”嗣見裘元詞色溫和,又命起立,心才稍定,顫聲答道:“法官,這不是我的事,與我老婆、媳婦也沒相干,是太仙婆自己忽然昇仙去了。”

裘元見這鄉民語無倫次,知他誤以為自己是妖婦同黨所致,笑道:“我們不是法官,你說的那王三寡婦和幾個同黨惡人,都被我們殺死了。有話起來說,我知你是善良百姓,只管放心好了。”那鄉民聞言,半信半疑,站起來打量了二人兩眼,戰戰兢兢說道:

“法官老爺的話是真的麼?”紀異喝道:“哪個騙你?這柳樹底下兩具死屍,便是他們的黨羽。你是本地人,總該認得妖婦和兩妖黨。因怕連累你們鄉民,連屍首都被我們用藥消化了,只留下一灘黃水在湖邊蘆灘上,不信你自己看去。”說時,靈姑、南綺已事完飛上,彈了些藥在兩屍上,立起一片青煙,晃眼便已化盡。南綺又伸手一指,地皮便翻轉了丈許方圓一片地,更不再有痕跡。鄉民先聽裘、紀二人之言,還在半信半疑。及至眼見如此靈蹟,方始深信。驚喜交集,重又跪倒直喊:“神仙菩薩,果是真的,快請救我全家性命吧。”南綺問道:“適在下面我用法寶查看,妖婦已無餘黨存留,你們大害已去,還怕什麼?真有為難的事,只管起來開口,我們必定幫你,無須如此。”

鄉民見眾人說話神情俱都和善,神通又大,與妖巫師徒作威作福之狀大不相同,好生歡喜,感激零涕,站起來說道:“小人名叫江進元。兒子小福,在外與人種田。家中只我夫妻、兒媳、孫女四人,種著幾畝菜圃將就度日。這…帶是湖邊最荒僻的地方,隔壁還有一家姓王的,也種菜,兼帶上市賣魚,共只兩所人家。自從前些日排上人與王三仙娘鬥法,工家吃了大虧,便料到王家不肯甘休。這兩日怪事很多:對面君山半夜裡常有人看見神火,大月亮底下會有雷響。昨日清晨,有一隻白木船路過君山,客人上去遊玩,剛到山下,也是有一客人不好,嫌埠頭船大多,想往舊埠頭上岸,無緣無故船會翻掉。最奇怪的是,人貨東西全都被浪湧到岸上,一件沒丟。聽上來的人說,剛落水時,天旋地轉,連那有水性的船伕都似全身綁緊,毫不由己。大家眼看淹死,正在心裡求神保佑,忽然水底起了一片金光雷聲,人立清醒。會游水的自然可以睜眼划動,那不會游水的也似下面有什麼東西托住,升出水來。緊跟著一個大浪頭,連人和沉水的貨物傢俱、打翻了的破船,一齊湧到岸上。船上都是大財商,到了湖神觀,正和道士商量演戲做法事酬神,不知怎的,說不幾句,全都住口,不敢作聲。藉著道士一辭謝,立即改口,匆匆忙忙僱了別的船,連夜開走。像這樣死裡逃生,不做法事謝神的,從來未見,走得又那等快法,他們又不是小氣客人,都覺得奇怪。

“昨日謠言越來越多,都說王家已把他本門老祖師羅大仙姑請下山,要施法力倒轉君山,截斷江流,永不許木排在江湖上行走。我們都知道羅仙婆神通廣大,自從人山修仙道,業已多年沒出世了。說起來木排上那位老法師法力雖高,名望也大,只是人比他們正派,真要鬥起法來,決不是羅仙婆的對手。這多年來,兩家井水不犯河水,這次想是王家大惡,排上人們受欺不過,才將老法師請了出來。王家原是羅仙婆的徒弟、乾女兒,前些日子吃了虧,早有人說她要請羅仙婆出山。人們都知老法師幾十年好名譽,決不肯不應過節,做那縮退丟人的事。並且料定王家要報仇帶找後場,地點必在原處。仍是大白日裡。

“正想等看熱鬧,誰知昨日黃昏,先是羅仙婆兩個徒弟來到這裡,叫我兩家各讓一間靜室,與她作法壇之用。並說不許走口,不然要我兩家的性命。我們知道這類法術最是兇惡。對手一面雖然勢力小些,但是人好。便他手下徒弟當排師的也極本分,不遇人尋事,一點看不出來。說話舉動個個和善,還專一幫人的忙,治病舍錢。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他們。再者,誰家沒有一個親的厚的?羅仙婆的本領和辣手不是不曉得,仇已結定,能不設法找人麼?並且自從兩家上次鬥法起,王家這頭的人到處張揚要報仇,氣勢洶洶,說得天花亂墜,神氣也大驕狂些。排上一頭的人卻沒事一般,有人對他們說,只是笑笑;再不就說聽天由命,到時再看,反正不能把排上人一齊殺死。神氣卻極安詳。自然雙方迥乎不同,如沒有一點靠頭,怎會這樣?我們自然不願意王家這頭佔上風,可是法壇設在我家,她勝了,我們不過糟蹋點零碎東西;她如敗了,就許連房子帶人全跟她受了大害。不依她又不敢。心中發愁得了不得。正主只是勢派大,看著兇相,還不怎顯欺人。

那幾個徒弟都是滿臉兇橫,要這樣,要那樣,稍慢一點便遭打罵,賠了東西還要受氣。

“今早起來,便說對頭兩天之內必來,硬把這條路隔斷,兩頭不許人過。堤上下都設了埋伏,連我們兩家本是借房子東西與她的主人,都得由岸後小路上繞走。她說的話就是閻王令,你出入多不方便,她也不管。到了午後,王仙娘帶了兩名法官先去堤下,堤上由兩個徒弟法官把守。羅仙婆卻在我家設壇,把門關上,房裡擺下香壇,門上貼上神符,門口點著一盞燈。又叫我媳婦拿著她給的一道符和一個小銅鈴,吩咐不間早晚,如有生人到來,或是看見什麼奇事,先搖那鈴,屋裡自有法寶出來,跟著再把符往燈上一點,自然無事,還許事完賞我媳婦二兩銀子。她自己同一小女孩在房中打坐,餘人早有仙娘吩咐,全坐在屋裡,他們人不回來,一步不許走動。王家借房與她徒弟住,只不許出外,還稍好點。我全家寸步難移。不知她鬧什鬼,心裡又急又怕,由中午苦捱到這時。正打算明朝向她求說,情願把房子借讓給她,許我全家往親戚家住兩天,等她事完再回來,省得終日提心吊膽,忽聽羅仙婆房裡一聲慘號。一會,便見我兒媳婦嚇得連滾帶爬,渾身亂抖跑來,說是房門未開,仙婆在裡面怪吼一聲,人便跌死地上,滿臉是血,身子燒成焦炭一般。我媳婦忙搖鈴燒符,也沒動靜。小女孩未見,不知在房裡沒有,只喚了兩聲,也未答應,許是一同死掉。我和老伴去看,果然死得甚慘。

“這事奇怪,分明受了對頭暗算。雖然房門未開,他們是會神法的人,不會疑心我家暗算,無奈他們脾氣都暴。仙婆那麼大法力,無緣無故怎會死掉?我兒媳婦偏又替她掌著神燈,就許怪我兒媳化符太遲,或是偷懶粗心,被她仇人暗中趕來害死。事到頭上,怕也無用,只得奎著膽子,趕來送信,出門便見樹下死了兩個法官,我們人在房裡也不知道。先前樹上起火,料她對頭已來,許正在堤下鬥法。剛探頭一喊,二位法官老爺便飛上來了。”靈姑笑道:“這不算什麼,你不必害怕,只要我們過去一看,事便完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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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5:0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遊碧水夜景空明

說話江進元的家在裡堤內,離眾人所立之處不過二三十丈之遙。眾人說完了話,便即前行,剛走過了一座貫穿內外兩堤的石橋,忽見前面菜園旁並列著兩所人家,左邊竹籬內站著兩個老婦,正在附耳密談,神色張皇,似甚鬼祟。瞥見眾人走來,內中一個慌不迭往鄰家走去;另一老婦似要回屋,前行兩步,又復轉身迎來。江進元說:“這便是我屋裡,等我叫她準備一點菜水。”說罷,當先趕去。眾人見他老婆低聲說不幾句,江進元面上立現惶急,心疑還有妖黨。走近一間,江進元先令老婆下拜行禮,答話甚是吞吐。靈姑作色道:“自來斬草除根,這類邪教留著是個後患。此時你如不說實話,我們一走,你兩家再受她害,卻是無人救你了。”江進元低頭略一遲疑,答道:“小人不敢。”隨往鄰家跑去,不多…會,領一中年漢子走來,向眾人跪下。

靈姑喚起一問,才知壯漢名叫王五星,那四個妖徒便住他家。江家只有老妖巫、王三寡婦和妖巫的一個名叫香兒的小女徒弟同住。妖巫在江家設壇,同了香兒在內入定,卻把元神遁出,分別在外堤上下埋伏,準備對頭木排過時,以妖法暗算,報復前仇。適才妖巫元神伏誅,本身也在室中慘號暴死。

香兒的元神本隨二妖徒在樹腹中行法,元神僥倖逃回,年紀雖輕,人卻機智。本怕妖婆怪她獨自逃退,嚴刑難當,又看出當日形勢,妖婆這一面一定凶多吉少。元神遁回覆體以後,意欲靜觀成敗,相機抽身,並未向妖巫報警告急,只在旁邊坐著,愁苦交集。

心料法壇設在江家,強敵定必跟蹤而至。暗想:“師父、師姊、師兄尚且不免慘死,何況自己這有限一點法力。適才在樹腹火焰中打坐,元神又現了原形。此時如逃,就不對面撞上,也必被敵人擒回處死。逃是最險,急切間又沒個藏伏之處。當地人民素把本門中人敬如天神,師父雖死,餘威尚在,必還顧忌同黨徒弟等日後報復,決不敢結仇怨。

隔壁王家只借給師兄居住,毫無行法痕跡,索性和他言明,再給銀子酬謝,令代隱匿,或把自己算作他家女兒,將新衣換掉。敵人既能殺死師父,法台神燈定滅,妖法全破,再加適才眼見柳樹腹內情景,當然同黨一個也難活命。少時敵人尋到,就認為還有徒黨,一見無人相抗,也必當是早已逃走,決想不到近處有人隱藏。先逃出了活命,再打回家主意。”

香兒念頭一轉,連江家也不使知道,徑由後窗鑽出,逃往王家,和王五星說:“我原是好人家兒女,父親還是秀才,吃妖巫攝入山中強收為徒,傳授妖法,並用我的元神主持一些極惡毒的妖法,心中實不甘願,無奈妖法厲害,逃必不免於死。今日好容易遇上這脫身良機,但是對頭和妖巫仇結大深,不免斷盡殺絕。你如容我藏匿,願以身帶金環、銀子為謝。敵人走後,我自尋路回家,決不向人走漏一字。否則我雖被殺,元神尚在,我因恨你不肯相助,必向同門遍告,說仙婆、仙娘之死,由於你們勾串仇人暗害,那你全家無一人能得活命了。”

王五星先見香兒突然走進,心疑妖巫有什吩咐,還在害怕,聞言才知妖巫師徒慘敗,也是驚喜交集。王五星年輕力壯,膽子較大,不似進元懦弱,平日就恨妖巫師徒欺壓良善,偏巧昨晚今朝又連受了妖徒好些惡氣,恨在心裡。一聽妖巫被殺失勢,想起夙怨,對於香兒也自然遷怒,本心就想穩住香兒,少時人來,將她獻出。一則王五星之母貪利,二則拿不定妖巫另外有無同黨,為香兒恐嚇之言所懾,不敢妄動,表面一口應承,心意實未拿穩。偏生江、王兩家是親戚兼近鄰,王母婦人之見,既愛財又怕事,一時想不定主意,偷偷去尋江妻商議,遂被眾人識破。江進元見眾盤問,難再隱瞞,自己又不敢作主,把話和王五星一說。王五星人甚魯莽,一聽這男女四人直如神仙一樣,便不再顧忌,出來直言奉告,請眾人去往家中擒人。

哪知香兒機警異常,身雖藏在王母床下,並不放心,時刻都在留意察聽外間動靜。

一聽有人進門,王五星剛喚了聲:“表叔。”底下便似被人止住,再聽不到一句,情知有異。正值房中無人,爬出床下,隔著窗縫一看,見是江進元約了五星同出,正向隔籬四個少年男女跪倒。定睛一看,內中有兩個熟臉,不由魂魄皆顫,知道不好,忙即跑出。

迎頭遇見王母,香兒低喝:“你母子反覆無常,本來殺你易如反掌,但我最恨殺生害命,我自往遠處逃好了。”王母原不知就裡,還欲詢問原因,香兒已如飛往後園跑去。江母又急又怕,邁著大步趕去一看,一個小人影子身帶黑煙,正貼地低飛,往東北方落荒逃走,飛出約有五六丈,一晃無蹤。

這時四人已聽江、王二人述說前情,一聽是個新收小妖徒,又是好人家子女,既藏人家,可知無什能為。當地一邊平湖,一邊田野,甚是空曠,就被逃走,一望即可追上。

妖婦尚不能絕跡飛行,何況一個初入門的女孩,本心不欲加害,未免大意了些。把話聽完以後,靈姑才對南綺說道:“時已不早,我們分作兩起:南姊和裘師弟去撤妖婆法壇,帶滅痕跡;我和紀師弟尋那小女孩去。”及至走到王五星家一看,妖巫的小女徒香兒已無蹤跡,知被乘隙逃走。

靈姑覺著逃人只是一個幼女,本沒有傷她之念,尋到也只盤問告誡幾句,即行遣走,不值去追,原想丟開。忽聽王五星埋怨乃母不小心,說:“妖巫隱跡已近十年,聽口氣,好似只有同來的幾個男女徒黨,現俱遭了報應,或許無妨。惟獨王寡婦自從近年丈夫死後,為想增厚狗子聲勢,平日廣收男女徒弟,黨羽甚多。這小妖女如逃,定是看出我們形跡可疑,要將她獻與對頭,心中懷恨,必去告知同黨,說我兩家勾串仇人,害死妖巫妖婦,豈非留下後患?”紀異在旁也說:“此女年紀雖小,卻擅妖法,適才曾見她元神變成一個小人,盤坐在柳樹腹中燭焰之上。小小年紀,便能興妖作怪,大來必不免於害人,何況還有許多餘黨。她已痛恨這兩家主人,如不搜擒除去,我們在此無妨,我們一走,早晚主人必受其害。我諒她既投民家隱匿,時候有限,逃避不遠,還是仔細搜索一回,如能擒到,豈不去一禍根?就說日後有別的妖黨尋來,發覺妖巫師徒伏誅,沒有此女播弄,便不致禍害良民。如再尋她不到,一會裘哥哥和南姊到來,大家合力分頭查看,好歹也將此女尋到才罷”

靈姑也覺有理,便向王氏母子盤詰逃時情景,有無別的異狀。王母婦人之見,覺著香兒年幼逃亡,孤苦可憐,又得了她的銀子,理應助她逃命,心怪兒子不該將人獻出,先還不肯說出實話。後經王五星詳陳利害,方始引往後園,一面指說香兒駕著黑煙,逃出不遠便即隱沒情景;一面代為求情說:“此女井非惡人,實是好人家兒女,被妖巫攝去,強迫煉法,本身並未害過人。”又把香兒發覺王五星將她獻出,仍不肯傷人洩忿,只自己逃走的話說了。紀異一聽,首先縱遁光往所指之處追去,靈姑方尋思如何搜法,南綺、裘元恰由隔壁事完趕來,問知就裡,四下一查看,心便明白。一面把紀異喚回,不令搜尋;一面重向王氏母子細問小妖女香兒由來到事敗逃去情景。問完,笑道:“照你們所說,此女是好人家的兒女,心性亦好,被迫如此。小小年紀受這麼多的苦難,實是可憐。早知如此,我們也不來尋她了。妖巫黨羽甚多,似她這等資質,見了定必擄去,強迫相隨,做那害人之事,早晚同受天誅,豈不可惜?偏巧我們又都有事,不然的話,無論她逃出多遠,我一行法,便可尋到,送她迴轉故鄉,省得孤弱幼女長途跋涉,才脫火坑又入虎口,不也是件好事麼?既未尋到,也許她一時糊塗膽小,不敢出來見人,我們何苦勉強?這又不是真惡人,尋到以後,我們還須費事。由他去吧,我們走了。”

活未說完,忽聽井旁稻草堆中,寨餌有聲,王五星和裘元、紀異早聞聲尋去。王五星在前,伸手把草堆一撥,喝道:“在這裡!”跟著便見一個短髮披肩,面白如玉,身著黑衣的女孩由草堆裡縱將出來。紀異大喝一聲,方要伸手,吃南綺趕過來喝住。小女孩已嚇得戰兢兢跪在南綺面前,連喊:“二位仙姑饒命!”南綺見她生得十分美秀伶俐,心先生愛,忙伸手拉起,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們決不肯傷你。你那指東為西的障眼法兒我早識破,擒你易如反掌,如有惡意,也不那麼說了。”

香兒自隨妖巫,平日儘管還能得到一點看重,但是妖巫法嚴,兇橫異常,稍有不合,便遭打罵,所行所為又極殘忍陰毒,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因而每日提心吊膽,如坐針氈,已有好幾年不曾得這等溫和之氣。南綺又生得那麼明豔溫柔,望若天人,當時心神大定,畏意全退,由不得生出仰戀之心,萬感交集,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南綺見她相貌秀美,先已喜愛,見狀越發憐愛,便把她手拉住,溫言撫慰道:“我們殺的只是惡人,像你這點年紀,就做什錯事,也是受人強迫,出於無奈,可以原諒,決不會傷害你的。

有話好好說,無須傷心,等你把話說完,便放你好好迴轉自家便了。”

香兒哭道:“多謝仙姑開恩。我原是湖北黃岡人。父親姓秦,是個秀才。五年前,我才八歲,因隨父母往漢陽外婆家去看劃龍船,遇見死的這老婆子,強逼著要收徒弟。

她勢力甚大,誰都知道她要人的命易如反掌,如不應允,我父母全家便沒命了。無奈何,隨她去到山裡。每日待我也不算不好,只是她神氣兇惡,家法厲害,叫人害怕,日常都提著心。頭兩年,單是煉法和服侍她,做點事,原也無妨。她本已洗手多年,不輕在外走動了的。近年不知怎的,她門下許多徒弟大概是在外橫行遇見能手,時常吃虧,便來求她出山報仇,挽回場面。因她心貪愛財,性情又暴,頭兩次不答應。後受他們那夥人一激,再孝敬點東西,也就允了。這一來我卻受了罪,除像這回對頭是厲害的,由她自己出馬外,差不多都是令我元神拿了她的法物符咒代她行法。我共只才學了不多幾年,元神甚弱,頭次上場,便差一點沒把命送掉,不得還陽。幸虧她的元神暗中跟去,才保無事。那一次,我幾乎膽都嚇破,她卻說我有用,以後便可替她。由此差不多每次都迫我的元神代往。我恐遇見惡人,甚是害怕,但又不敢違抗,只好苦熬。

“在三月以前,她忽起了一卦,說是大難將臨,已對徒弟說,從此決不再管閒事。

我聽了自是喜歡,以為此後不會再受驚害怕了。哪知日前師姊王寡婦忽來哭求,說她兒子被人害死,要她出山報仇。她先不肯,因王寡婦來時孝敬了不少財物,未了又揹人拿活打動她,這才應諾。我彼時曾在暗地偷聽,據王寡婦說,她來時遇見一個異人,說起君山腳下藏有古時異寶神鍾,但是水底有禁法封鎖,穿不進去,如由遠處湖底打通一條水底通路,又恐湖濱人煙稠密,吃對頭看破,更難下手。知道我們這類江湖法術,對頭方面法力均高,決看不在眼裡。我們和排教鬥法又是常事,驚擾不到人民,就是路過看見,也不會伸手。因我師父有翻山倒海、指物代形的法力,如能由她擇好一處僻靜地方,借與排教鬥法為由,將那一片湖底暗中打出一個大深洞,事完自走。那異人藉著這點基礎,再由水底往君山底下穿通過去。如能成功,不特可以分得裡面所藏的異寶奇珍,以後並還可以引她師徒到那異人教下,或是傳授法術。老婆子年紀已老,自知所習法術只能在江湖上稱雄鬼混,要想長生不老,成為真正神仙,決辦不到。平時聽她口氣十分怕死,便是多年人山隱跡,也是為了謀求長生之故,所以這類話自然句句打人心坎。而王寡婦又把那異人說得和神仙一樣,老婆子答應以後,王寡婦還恐她不十分相信,又把她領到湘江附近一個無名的小山洞中,與那稱為異人的狗道士相見。我因要隨她行法,也被帶去。

“他們都說那是個活神仙,我卻不信。第一,仙人就不會是那樣窮兇極惡的形象,說話那麼粗暴,又和王寡婦鬼頭鬼腦,眉來眼去。第二,仙人洞府景緻必好,決不會住在那又小又黑,鬼氣森森的破山洞裡。第三,既然法力高強,還要傳人道法,為何還要她師徒代做手腳?尤可恨的是,他是一個道人,卻硬要收我做徒弟,如非老鬼婆不肯,幾乎被他帶走。就這樣,老鬼婆還說不是不肯,因我此時尚有用處,允事成之後,再令我拜師,隨他回山。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害怕極了。他們三人同在破山洞裡商量了一天一夜,才到這裡來相看地勢。

“老婆子做事向不揹我,這次和那狗道士說話老是把我支開,中間還起了一次爭論。

我雖然心裡憂疑,卻沒法想,又不敢問。等到隔壁江家設好法壇,堤岸上下兩處作好了埋伏,令我元神出竅以前,老婆子忽把我抱在懷裡,假意親熱說:‘這次對頭比較厲害,你到時不要害怕,無論形勢多兇,我叫你上前便需上前,不得後退。漫說你是元神出去,對頭決奈何不得,就有什兇險,我也能夠救你,切忌膽小。’我看出她說時面容兇惡,口氣好些前後不符,越發生疑害怕,不敢明問,急得要哭。

“她見我暗中流淚,想是有些心軟,嘆了口氣,說道:‘我這是要躲大難,必須那位道長相助,不能不為他盡力。事情實也兇吉難料,你既如此膽小,姑且先在堤上,隨你兩個師兄主持神火吧。我生平福也享夠,死在我手底的對頭也不知有多少。那年強要收你為徒,是你長得靈秀乖巧,一見便生愛心,加以資質又好。我一生脾氣古怪,無論多親近的人,都不喜他在我身側久留,一旦將我觸怒,便難容他活命。所以晚年來一個親人都沒有,大寂寞了。獨和你有緣。相處日久,對你越愛。本意帶你洗手入山,修煉吐納功夫,不再管徒子徒孫的閒事。將來再傳你道法,使你承受我的衣缽。不料前年佔算出大難將臨,運數將終。我近年偏又靜極思動,接連出山去管了幾回閒事,此端一開,一些徒子徒孫紛紛來找,都是受了外人的欺侮。我一世英名,以前不許門人尋找,自可不管。已然許他們見我,聽到這類事,豈容袖手?於是事情越來越多,仇家自然又加了好些。我明知這等作法於我將來不利,無如勢成騎虎。最關緊要的是我這次劫難,除了死中求活,和他硬對,一任我上天人地,均躲不過去。想了又想,覺著守在山中,等仇人尋上門來開刀,還不如事前打好主意,迎將上來,多半還能有個轉機。你王師姊來尋我時,先本未允。後佔一卦,她說那地點、時日正與我應劫之期相差不多。難得有一竹山教中仙長與我結交,只要今日不遇兇險,以後便和他成了密友,所有對頭均不能奈我何。並且這次對頭法力雖比別人強,卻不是我對手。我事前再小心些,將真身隱起,只以元神迎敵,更是勝多敗少;即使敗了,也是無妨。

“‘起初打算令你代我上場,更可萬無一失。無奈你大膽小,恐你臨敵誤事,我又愛你,為防萬一有失,才改命你在上面主持神火,兔有閃失。我自來言出法隨,永無更改,這等深恩相待,應知感恩。神火如為敵人所破,許你元神遁回,但是事情難料,元神復體以後,要速向我行法報知。如若久不見我回來,法壇神燈一滅,那便是敵人約了能手相助,我已大敗,元神遁往來時所遇仙長那裡。好在本地人敬我為神,不會傷我身子。你走時再囑咐他們,加上幾句恐嚇的話,令其緊閉房門,不許人入內窺探,有人來問,只管以家中老病之人在內靜養搪塞。三日之內我自迴轉,另有酬謝。你可急速前往湘江附近來時所去深山之中將我尋到,日後自有你的好處。你如忘恩背叛,或是不照我話行事,或是不去尋我和那仙長,我手辣心毒,你隨我這幾年總也知道,到時休要怨我不念師徒情分!’“說罷,她便令我隨她行法入定,我這才稍微放了點心,但總覺這次凶多吉少,不敢大意,時刻留心觀察他們動靜,準備退避。不料老太婆這次帶來的兩個徒弟知我將來要承受本門衣缽,俱都妒忌非常,先向老太婆說我壞話,沒有生效,越發對我厭惡。那神火雖然由我元神主持,但須聽這兩個惡徒號令。尤其我的法力有限,一到樹腹裡面,便吃他們禁住,罵我許多難聽的話。又說我不應膽小怯敵,違抗師命,老太婆雖然溺愛不明,此時須由他們擺佈。這次仇敵法術厲害,勝了自無話說,如若失敗,決不令我元神好好逃走,任憑仇敵傷害,以出他們惡氣。我知他們是妒忌的話,鬥法是以堤下為主,上面只是疑兵之計,身落人手,怕也無用,沒奈何,只得在樹腹火焰之上耐心守候。

“前半日,只聽他們欺凌鄉人,並未見有仇敵走來。午後又聽與人爭吵,漸漸鬥起法來。我在樹腹中偷看,早就看出來人年紀雖輕,卻不是常人,他們死在臨頭,竟會毫無警覺。頭次催我發火,我假裝有顧忌,遲了一步。第=次再催,始行發出,不料對頭厲害,全無用處,反害了他自己的性命。未了,這兩位仙長尋到樹腹,我被妖法禁在火焰頭上,又逃不脫。正在情急告饒之際,吃這位仙長手指寶光一撩,無意中將禁法破去,方得抽空遁走。回到屋中一看,老太婆尚在堤下蘆葦中行法未回。我雖不敢就勢逃走,但照平日所聞,老太婆師徒雖然依仗法力橫行江湖,好像不是什麼正經修道人。並且老太婆聽了王寡婦說起君山斗法,用雷將她兒子打死的兩個敵人,甚是膽怯,所以事前十分戒備,並未親自上場,先想好了逃路。今天在柳樹下面和她徒弟鬥法的又是兩位年輕仙長,與王寡仙所說的仇人差不多。我猜人家法力比我們高,老太婆的隱秘形跡早已算出,有意尋她,照此形勢,一定是大敗傷亡要佔多數。好在同我一起的兩個惡徒已死,他們俱都不會元神出竅,恨我也由於此。反正不愁被人告發,暫且不向老太婆告急,只守一旁觀望,意欲相機行事。老太婆如得勝,或是傷敗回來,那是我的命苦,難還未滿,只好隨她鬼混,遇上機會,另想法子逃走。如若查問,便說我剛由樹腹中逃出回來。她兩個徒弟尚且被人殺死,自然不能怪我臨陣脫逃。他如遭報身死,我便逃走,仗著她傳我的幾樣法術,打聽道路回家,也不怕人欺負。還有好些徒子徒孫散在江湖各地,我多不相識,也不知道住處。老太婆為人刻薄吝嗇,門下徒弟只打著她的旗號在外橫行,輕易得不到傳授,除去王寡婦母子和今日同來諸人外,多是虛張聲勢,無什法力。即便遇上為難,就是敵他不過,也能脫身。

“我正打主意,盤算少時如何逃走,老太婆本在法壇案桌後面盤膝打坐,隔了不多一會,忽然面上現出愁苦驚懼之狀。她平日無論遇上多大的事,多厲害的仇敵,永遠不動聲色。如是陰森森地一笑,那便是要下毒手害人,心中得意。這等神情還是頭一次看到。跟著便見她驚懼惶急之中帶出痛苦的情景,面色越發怕人。我正驚懼,猛聽她一聲慘號,連身蹦起,跌倒在地,人已和燒焦了一樣。我知她已慘死,連元神也被人燒化了。

敵人如此神通,定必隨後尋來,又恐被門外的人聞聲趕來偷看了去,趕忙藏身椅後。又把隨帶金銀取了一些,匆匆由後窗逃出。因料諸位仙長法力高強,一逃必被迫上,打算拿銀子買好鄰家,藏在近處。以為諸位仙長決不會疑我未逃,我等仙長走後,再行逃走,尋一僻處僱船起身,問路回家。不料他們收了我的銀子,又將我獻出,本心實是氣極,卻也無可奈何。自幸發覺尚早,於是又用聲東擊西之法,用幻景化為黑煙,假裝往岳陽樓逃走,人仍藏在草堆裡面;當呂仙姑尋我時,我就伏在草堆裡偷看,見同來一位便是先用飛劍幾乎殺我的那位仙長,嚇得我心中亂跳,惟恐搜出,難以活命。我正在求神唸佛,忽聽仙姑口氣頗好,心中一寬,當時便想出來求饒,做夢也想不到仙姑如此厚恩。

“我家本是衰落了的書香大戶,父親雖然疼我,人極古板。母親是個後孃。我一個女孩,被邪教中人強收去做徒弟,一直好幾年沒回過家。忽然孤身逃了回去,那地方讀書人多,族長的權最重,就算父親多愛惜我,一些親族鄉黨不當我是壞人,也必當我是邪魔鬼怪,不許我家收留;即使勉強收下,將來也決沒有好結果。我因想老婆子所在黃柏嶺地方十分僻靜,她生平無兒無女,卻積了不少金銀珠寶,以前積蓄的我不知她埋藏在什麼地方,近四五年所埋,卻只有我一人知道。這還是近年號稱洗手入山,只是一些徒子徒孫再三聘請,出於門人孝敬的佔大多數,不是巧取豪奪而來,那數目已不在少數。

論起以前多少年的積聚,那就更多了。她山中除我以外,只用了一個帶了一妻一女的長年。男的代她種著二十多畝地,兩畝果菜園,管著一個小魚塘。妻女給她燒水煮飯,做些粗活。近身服侍只我一人。她住的地方在緊連房子的山洞以內,除我隨時侍側外,誰也不許進去。儘管有這麼多的金銀,大約除王寡婦外,知道的人極少。

“每有徒弟尋她,她便向人告窮,說她生平所得的資財全在暗中行善,作了好事,現在老來受窮。因為還得再煉些年道法才能斷絕人間煙火,如非在山裡開闢下這一二十畝田地,連徒弟和下人都養不起。就這樣,一有了錢,仍喜暗中行善,隨手散去。王寡婦知她最忌諱人說她私事,自然不敢說她有錢的話,還須隨聲附和說:‘師父在受各方供養,因好行善,手中時常分文皆無。我們當徒弟的理應孝敬,不該坐視。,以討她的歡喜。那些徒子徒孫固是半信半疑,無如不如底細,又不敢問。因為怕她心貪,索取無厭,沒事時輕易不敢上門。她倒也好,你不尋我拉倒,你只要有事來求,不滿我的慾望絕不理睬。人又刻薄陰毒,不留情分,鬧得門下個個恨她。誰都知她忌刻,不會把藏財的地方告人,我又年幼,決不對我生疑。不過她剛死不久,那長年一家人我雖不怕,終恐別的徒黨想到老太婆身後餘財,前往搜尋,不得不加小心,以免遇上。

“我先前打算先回家去見父母家人一面,如族長許我家收容,我便在家中住上三五日;不然,便到漢陽親戚家住上幾月。等事情冷了,我再偷偷前往山中,將她埋藏的金珠等物發掘出來。一半送回家與父母用;把下餘一半在家鄉附近蓋上一座小庵堂,我在裡面修行,以免將來受罪。天幸遇到諸位仙姑仙長,仙姑對我更是恩寬。想我人生一世,晃眼老死。譬如適才受了老太婆師徒的連累,同歸於盡,又當如何?照今日情勢,這條小命不是白撿的嗎?現已立志拜在仙姑門下,出家學道。望乞仙姑可憐弟子一個苦命女孩,恕我以往受人脅迫,出於無奈,格外恩寬,大發慈悲,收為弟子,不使流落無依,並受惡人欺負,便感恩不盡了。”隨說,隨又跪下來,叩頭不止。

甫綺伸手拉起,笑問道:“我們與那江湖左道妖巫迥不相同,是玄門正宗修道的人,內外功行並重,修為艱難,平日險阻甚多,不是容易,規條尤為嚴謹。並且我們新近才拜在青城山朱真人門下,俱是新進門人。前面還有幾位師兄,均未收有門人,我們未奉師命收徒,豈敢擅自私收弟子?你這心志也頗可嘉,無如不是一說就成的事。依我為你打算,你還是即日迴轉家鄉,與父母家人團聚的好。我想你一個未成年的少女,又無什麼事落在人的眼裡,一任族中家法多麼嚴正,也無不許你家收留之理。而且你不久便可掘取妖巫所遺財物,家況又頗清寒,即便族長為人迂腐偏激,你父母終有愛女天性,有了那麼多財物在手,也不是無法可想。當地不容,或是因為曾被妖巫擄去數年,致引外人疑忌,大來難說婆家,那你不會用妖巫的錢在外省外縣置些田業,勸你父母全家移去過活麼?如若隨我們,休說勢所不許,就說可行,我們都是飛行絕跡,來去神速,現在正奉師命行道,時常與些異派妖邪惡戰,你什麼法術也不會,只憑妖巫所傳那一點左道中的小術,不遇事不過攜帶麻煩,一旦遇上事,我們一個不能兼顧,立即送命,那是何苦來呢?”

香兒原是立志拜師,懷著滿腹熱望,及聽南綺語氣堅決,不禁沮喪萬分,流下淚來。

正傷心憂急,意欲設詞再行苦求,忽然福至心靈,忙即拭淚問道:“仙姑說是青城山朱真人門下弟子,這位朱真人可是生得極矮小,法名只是一個梅字,人稱矮叟的青城派劍仙,開山教祖麼?”因香兒容貌美秀,神情嬌婉,楚楚可憐,連靈姑也動了愛惜之心。

只是大傢俱想往岳陽樓去,見她和南綺還在糾纏,正想開導幾句,聞言甚覺奇怪。裘元首先問香兒:“你如何知道的?”

香兒答說:“本來我也不知什麼青城派、峨眉派,也是那山洞中妖道說的。這次老太婆和王寡婦領我往洞中見妖道時,開頭說話並未避我,所以前半聽得清楚。據妖道說,他們竹山教早就有人住在君山後山洞中,為的是君山腳下的鎮湖神鍾和裡面埋著的法寶。

本是一件極好的事,照理這幾人應該回山報知教中師長,派人同去合力下手,自然容易。

無如這些人心貪,都想獨吞。先只一人,後見不行,才又約了幾人。這些人都是瞞心昧己,所以才鬧得如此糟法。在君山藏伏了好幾個月,白費許多心力,一點眉目也不見有,實在無法可施。又怕被外人知道,從中作梗。現在雖未判明敵人來歷,但查看種種可疑行徑和不好的兆頭,來人極似青城、峨眉兩派門下。他們惟恐畫虎不成,對頭行蹤隱秘,又看不出是何用意,又不捨棄而不取,這才著了急,回山稟告師長求助。教中長老因他們先未稟告,大怒不管,卻令人暗中隨來,查探兩派仇敵蹤跡,等這幾人事將成就,忽遇仇敵為難之際,突起相助。他們知道如由君山腳下開通地底道路入內取寶,必有仇敵梗阻,勢所不能。付度情勢,只有舍近圖遠之一法。就這樣,仍恐仇敵警覺。恰巧老太婆與排教鬥法,正可藉以掩飾行蹤。並說他一切均已準備停當,只等老太婆把這裡湖底開一深洞,與排教鬥完了法,事情過去,無人留意,他便可如法施為。先就著現成湖底地穴暗中入內,用他所煉神雷和一件叫作玄烏鑽的法寶在下面穿地開路。同時再把他在山洞裡所準備的什麼陰魔大法發動,以為策應。

“底下的話,雖然避我不令在側,我卻看出他對我不懷好意。先前我只想逃命,仙姑恩寬出於意外,我一心回家看望父母,不曾想到許多後慮。這時漸漸想起,未來兇險尚多。照那妖道和老太婆爭執的語氣神情,對我已決不肯放鬆。我知他那妖法均有童男女生魂隱伏在妖幡之下鎮守。妖道既看上我,決不輕易罷休。他那法力比老太婆師徒強得多,又能在空中飛行隨意來往,早晚難免被他搜著,決無倖免。往好的說,強迫收為妖徒,命雖保住,人卻墜入火坑;要是不好,就許受那煉魂之慘。此外,還有老太婆的許多徒子徒孫,儘管認識我的人不多,卻全知老太婆收了我這麼一位小徒弟。又都料定老太婆留存的金珠財物甚多,縱以我年紀輕,不敢吞下,總想由我身上查探出一點線索。

再者,老太婆是他們唯一首腦,儘管近年見面都難,對外仍多仗著這塊招牌橫行欺人。

如今老太婆和王寡婦等幾個比他們強的忽然全數失蹤,自是又急又驚。他們決不相信死得這麼幹淨,何況這些人全死在諸位仙姑仙長手裡,正經敵人並未在場,益發使他們不知來由,勢必到處訪查這次同來諸人的死活下落。我不遇上自然無事,遇上便非受害不可。這夥徒子徒孫均吃水碼頭飯,常在兩湖來往,黨徒又眾。為此越想越害怕,只有哀求仙姑收為徒弟,才能安心。如因相隨行道受什危難,那是弟子命苦福薄,數該如此,死而無怨。否則弟子回去,也終無好結果,與其終日提心吊膽,結局仍不免被妖道惡人所害,轉不如隨定仙姑,就送了命,也落一個好鬼,下次仍可投轉人生,不致被人強迫為惡。現世受苦受難,死後還因作孽大多,墮入輪迴,不更冤枉麼?如說未奉教祖朱真人之命不能收徒,那麼隨在仙姑身側,做個”廠頭侍女總該可以吧?現在弟子業已打定主意,寧死也要追隨仙姑的了。”香兒說時,漸漸淚如泉湧。說完,人已成了淚人。

眾人見狀,俱覺她楚楚可憐。裘、紀二人想要開口請南綺、靈姑為她設法,均吃南綺搖手止住。直到香兒把說話完,南綺才笑道:“你先莫哭,那妖道所居山洞你還認得麼?”香兒以為有了指望,不禁心喜,忙即拭淚答道:“弟子只隨他們前往,地名沒聽說。地方是在湘江一個山裡,甚是荒涼,路徑卻還記得。”南綺道:“你苦口求說,執意相隨,我未奉師命,收你為徒自辦不到,但能給你另外想法安置,或是另拜仙師。不過你隨我們一起,遇上妖人真能不害怕,把吉凶禍福置之度外麼?”香兒大喜道:“弟子但蒙收錄,百死無悔,赴湯蹈火,均所不辭。”說罷,口稱恩師,又要跪下叩頭。南綺阻止道:“如今還不能算是定局,又不是我自己收你為徒,你不必行禮。且領我們先去尋到那妖道,等到這裡事完,我再給你設法,現在還不是時候呢。”香兒不敢再說,暗忖:“師父也許是見我曾入邪教,不大放心,想要查看我心性為人如何,再定去留。

好在師父心軟,已允相隨,只要不當時遣走,必有指望。”忙即諾諾連聲,恭恭敬敬侍立身側。

靈姑見香兒一聽話有轉機,立即面現喜容,依著南綺身側,宛如小鳥依人,意甚真誠。知南綺心慈面軟,經此一來,日後極難擺脫。自己也覺此女招人憐愛,只是未奉師命,如何擅自收徒,豈非一個難題?並且帶著一個不會劍術無什法力的幼女在外行道,也實在不甚方便。便笑問道:“甫姊,我們帶了此女同行,遇事方便麼?”南綺道:

“你看她這可憐樣子,實令人不忍堅拒。在未蒙師父允許以前,收徒自辦不到。為了君山之事,暫時還不能走,我想先把她所說那妖道除去,找下住處,命她在彼暫候。一俟君山事定,她資質好似不差,只要真心向道,就費點事成全她也值。到時如無機緣,我便把她送回長春仙府交與家姊,也不致沒有著落。”靈姑喜道:“我原是為她拜你為師,與相隨行道兩有礙難,一時想不出什善策,竟忘了令姊仙府可以收容,這真再好沒有。

既是這樣,我們日內便許和妖人對敵,此女年幼,又無法力,隨在一起不特太險,亦是累贅。且待今明日把先來各正派同道蹤跡行藏訪查出來,探明時機早晚,看看除武當七姊妹外,那兩少年是否真個我們的好友同道,此外有無別人,然後看事辦事。不過我知現在奉命下山行道的,差不多都是我們同一輩的,除峨眉派的幾位女道友,多不能輕易收徒。如若驅除竹山教妖人為時尚早,那就索性一勞永逸,由南姊先送回仙府,安頓好了她再來,省得換交別位道友,也是叫人為難。此女以後如真向道虔誠,行為高尚,將來我們能收弟子時,再行稟告師父正式收徒,也是…樣。”

南綺見靈姑說時,香兒似喜似優情景,料她思念家中父母,故意笑問道:“你不願我送你往我家去麼?”香兒垂淚道:“弟子蒙二位仙師深恩成全,求之不得,焉有不願之理?”南綺道:“那你還傷心作什?”香兒含淚跪答道:“弟子實因家父年老家貧,想見上一面,將手邊這點金銀留家度日,再隨恩師去往仙府,聽大師孃教訓傳授。但知恩師除妖事忙,如何再敢煩讀?故此傷心,望乞恩師寬恕。”南綺見香兒天性甚厚,越發喜愛,隨手拉起,安慰道:“你不要憂急。世無不忠不孝的神仙,你不忘親,我只有喜歡,如何怪你?便你不說,我必為你打算的。到了走時,我必為你勻出一些時候,不特送你回家與父母家人相見。如若還有餘暇,就便連老妖巫所埋藏的金珠也一併發掘出來。如只中人之產,全數給你父母養老;真要大多,便看事行事,除分與你父母外,下餘充作濟貧之用。不過日內有無這等閒空,尚拿不定。如無餘暇,只可先便道送你回家一次,發掘妖巫窖藏一層,只好留待這裡事完之後再辦了。”香兒聞言,益發感激涕零。

南綺、靈姑俱愛香兒靈慧溫婉,還待往下談說,紀早異已不耐,隨說道:“我們該走了,老說這些閒話有什麼意思?”南綺道:“先前我們打算往岳陽樓一轉,自應早走。

現在先尋妖人,他們設壇作法多在深夜,此時前往,也許不在,走晚一點倒準能遇上。

還有香兒乃妖巫徒弟,此來她手下徒黨必還有人見過,我適想起,如若把香兒帶往岳陽樓上,定不免生出枝節。我們固然不怕,何苦多此無謂糾纏:反正無事,何妨多留一會?

紀師弟如不願在此,好在湘江沿岸山水清華,我們就著搜尋妖人,一路遊賞前去也好。”

說罷,便同起身。

那兩民家把四人當作活神仙一般,又知橫霸江湖的妖婦惡人俱被這四位少年神仙除去,照著多少年的耳聞目見,老妖巫的法力何等高強,她那徒子徒孫在江湖上橫行,連各地官府都不敢過問,也被這四位神仙不動聲色,連帶消滅了個屍骨無存,永絕後患。

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敬仰,不知如何款待才好。一聽要走,紛紛近前環跪地上,苦口求說:“鄉下人家無什好食物,現已殺雞摘菜,開壇取酒,請四位神仙吃餐晚飯。我們原給老妖婆師徒準備下好些現成酒食,為表誠心,均未敢用。東西雖不值錢,全都乾淨新鮮,還有早來親戚送的活魚。務求神仙賞臉,容小人們孝敬一回再走。”靈姑一面把他們喚起,一面笑道:“你們不必如此。我也不瞞你們,我四人實是神仙下凡。一則見妖人為惡大多,數限已盡;二則你兩家又是安善良民,不應受他侵害欺侮,故此及早將他除去。雖然幫了你們一點忙,但是我們該當做的,談不到謝字。只要以後各人孝敬父母,全家和美,多做好事,比謝我們還強得多,並且你們也能得福。否則,你們再請我們吃多少東西,也是無用,一樣有罪。真神仙不似妖巫邪教要人供養,你們飲食做得多好,無奈我們俱不吃人間煙火,怎能享受?盛情只可心領。還有,我們尚要在此修道救人,千萬不可向人洩漏蹤跡,萬一路上再遇,不可招呼。如不聽話,惹出事來,卻休怪我們不能幫你們。”眾人果然相信,方始不敢再留,但心中終覺歉然,重又跪在地上,叩了好些頭才罷。靈姑也不再勸阻,道聲:“好自為之,天自保佑你們平安吉慶。”說罷,便和南綺、裘、紀、香兒四人走出。

到了路上,回顧那兩家人還跪在地上,似在叩頭祝告。南綺忍不住笑道:“靈姑素日謙和,今日怎自居神仙起來?”靈姑道:“你不知道,這般鄉民是死心眼,他們已認定我們是神仙,沒法分說。你越說不是神仙,他們越當真,反而麻煩,纏個不已。轉不如自己承認,聽其自然,倒能聽話。並且以後還真能一心行善,勉為好人,這不過讓他們朝天多叩幾十個頭,我們希圖省話早走,只好由他們去了。”南綺笑道:“我雖從小修煉,生長仙山,塵世上事卻無什見識,遇有人向我求說什事,多不好意思堅拒。靈妹就比我強多了。”靈姑道:“我幼時也是面嫩,只因隨侍家父在江湖上奔走十多年,漸漸才臉老了的。遇上愚人,如不加點權變,真是不通,直非逼人說那違心之言不可。一樣是人,也不知他們怎的那麼糊塗?”

香兒接口道:“師伯說得真對。就拿今天死的老太婆師徒來說,以弟子平日暗中觀察,並無什麼了不得處。雖會妖法,多半有許多做作,事前如不設壇,或是準備好了法物神符,便行不通。要是突然有人暗中行刺,就能致他們死命,只要不被警覺,連老太婆也如此。他們仇家很多,按理可以暗算復仇,可是從未聽說有人這等做過。尤其一般富家商民,不是見即下拜,奉如神明,便是戰戰兢兢任憑剝削,稍為得罪了一個,便是怕得要死。其實內中只老太婆厲害,可是她每夜均要修仙入定,不特和死去一樣,還有許多短處。她那本命神燈和保護元神的法物被人一毀,立即不能回生。那些受害的人,只要用一點心探明底細,真是手到成功,一點不難。偏是不敢,到處求人代他報復,結局仇未報成,連他所請的人都一齊送終。怕死反不能免於死,豈不冤枉?”南綺笑道:

“你說人家膽小無用,你如此痛恨老太婆,又在她的身邊,便較外人容易,為何也不下手呢?”香兒答道:“弟子在山中有時思念父母家人,又受她的磨折,未始不覺難過。

一則多不好,總是師父;二則弟子膽小手軟,平日連別人殺個雞都不忍心看,如何敢生殺人之想?”紀異笑道:“既是這樣,你還非要拜師作甚?我們在外遇見妖魔惡人,決不容他活命,有時還被我們飛劍絞成肉泥,將他形神一齊消滅。適才妖人師徒就是死後連屍骨被消滅無存。你如遇上這類事,不更害怕麼?”香兒一時答不上來,只是微笑。

靈姑見她嫣然嬌笑,美麗可人,雖覺動人憐愛,終嫌失之柔和,缺少英氣,不像是本門弟子。心方一動,裘元見南綺、靈姑只顧憐愛香兒,且談且行,笑道:“我們不趁此時四外無人飛往湘江,這等走法,何時才能到呢?”紀異接口道:“先前來時那等忙法,現在人未尋到一個,君山妖人詳情也不知道,反倒慢了起來,是什原故?”南綺道:

“先前也只你兩人性急,我和靈姊何曾急來?這並不是性急的事。這裡已有別位道友在此策劃,我們本是閒中無事,聞風而來,不查明底細以前,不能輕易從事,一涉躁妄,便易債事。先來武當諸道友法力並非尋常,她們與妖人暗中相持,必有深意,否則早已下手,何待今日?我們起初原為訪查雙方虛實,看是何人在此,就便一覽岳陽之勝。剛巧無意之中除去妖人師徒,雖與大局無關,終是破了妖人一處陰謀。並還由此得知,君山諸妖人之外,尚有他們的有力同黨暗中埋伏,準備到時發難,坐收漁人之利。我先想過,湘江附近潛伏的一個行蹤詭秘,武當諸友必還不曾發覺,我們正可跟著這條線索前往搜尋,相機行事。如此一來,不特去了一害,將來不問何方成功,都可減去一層阻力。

萬一先來的人多心,也易解說,免得我們一到,便同別人走一條路,彷彿爭功似的。固然同是除害消災,修積善功,終應有個先來後到,不要為此生出嫌怨才好。

“這類竹山教的妖法,昔年曾聽家父偶然談到,說他們行使陰魔妖法多在子夜。那妖道既防教外仇敵,又防他自己人知曉,日裡決不顯露絲毫形跡。我們現既專為尋他,去得早了實是無用,一個不巧,還打草驚蛇,隱形匿跡又所特長。妖婆伏誅,妖道不會無所警覺,本就有了戒心,再去一逼,定必滑脫。我們又是志在生擒,以便拷間詳情,如何可以操之過急呢?妖道見妖婆已死,無人去尋他,必當妖婆死在排教對頭手裡,他那借地行法的陰謀尚未洩漏,再不便是來人不是他的強敵硬對,與君山盜寶之事無關,自然放心,少了戒備。同時因幫手已死,前計難施,必要另生陰謀,祭煉妖法也更加緊。

只要準時前往,多半可以成功。好在沿途水碧山青,我們一路走去正好,忙他作什?”

裘元道:“話雖如此,現在天時尚早,與其這樣,還不如徑往岳陽樓,先了登臨之願,就便帶了香兒在彼飲食,捱到夜裡,徑直飛往,不更好麼?”南綺道:“你所說井非不可。一則怕有妖邪餘黨認得香兒,生出枝節;二則我們還沒去過,香兒只記得方向地形,不知地名,不早尋到那附近去,夜來尋找便易失誤。還有香兒也是一個好餌,此時此地妖人自不會來,等走到那附近地方,我也許藉此誘他一誘。能使中計更好,如其不遇,夜來再往,直撲他行使妖法的巢穴。岳陽樓無非常人看水看山之地,因是自來相傳勝地,既然來此,順便一遊而已。現在左近諸山臨觀,且比它強得多。我們盡有去處,何必非此不可?倒是少時要尋一集鎮,給紀師弟、香兒買些東西吃是真的。”紀異道:

“這個倒不必在意,裘老伯母給我做的乾糧肉巴等還很多呢。”南綺道:“你現在辟穀功夫還淺,便元弟也比你強不許多,又愛吃好的。我和靈姊雖是有無均可,也並非長此隔絕煙火,偶思異味,便動食指。連日在家吃好的慣了不覺得,出來日久,便不免有時要想起,卻沒地方找那好的食品。好在我們帶著不會變味,現又加上一個香兒,武當諸姊妹不知能否在一起,先不吃它,以備日後萬一之用,暫時還是買來吃的好。”眾人俱都稱善,仍是步行往湘江進發。

因當地是魚米之鄉,人煙不斷,到處田野村落,荒僻之處絕少。一行五人又多長得英姿美秀,絕世丰神,紀異相貌偏又那麼清奇怪象,常人眼裡自然難得見到,遇上由不得多看幾眼,有的還在指點驚奇。靈姑、南綺漸覺不耐。裘元看出二女心意,又左近湖邊泊有不少小船,笑道:“我們反正走得慢,地理又生,香兒前隨妖婆本是坐船,莫如我們也僱條船坐了去,比較也好些。”香兒接口道:“弟子原有這意思,諸位仙師沒說,不敢開口。這麼長的路我沒去過,如是坐船,弟子前日所坐的船是王寡婦家的,泊處是在離南津港約五十里一個近山的斷崖底下,那裡亂草甚多,境極荒涼。那山離江還有不少路,入山到妖道洞中,相去約有二十多里。洞在亂山危崖後面,無路可通,石多上少,附近也無人家集鎮,弟子認得甚真。南津港是大水碼頭,船上人一定知道,只要坐船到那裡上崖,吃完晚飯,趁著新月尋去,必能尋到無疑。”靈姑首先稱善,眾人也都高興。

這些事自以靈姑最為內行,知道一行未攜行囊,幾個異言異行的少年男女乘夜放舟,易啟人猜疑。先到猢邊尋一老船伕,上來便用江湖上隱語告以一行俱是武家,意欲月夜遊江,順便到南津港看個隱居納福的老武師,後日原船回來,許了厚值,幾句話便把船僱好。等船開來,上去落座,又由裘元取出十兩銀子,命船家代辦食物酒水,就著湖邊漁船上的魚蝦以及河鮮之類買了些來,暗告眾人:“晚來就在船中進食,無須另覓集鎮。”開船之後,船伕來說:“今日天色已晚,又是逆風,夜裡決趕不到南津港。”靈姑笑道:“我們原為月夜行船看點野意,隨遇而安,你只照前搖去,並不限定趕到那裡。

也許遇上好風,能在半夜趕到,豈不更好麼?”船家是個老江湖,見眾人年紀雖輕,卻不是尋常客人,手頭大方,人又和氣,十分喜歡。退了出去,一面命隨船婦女準備酒食,一面加緊往前搖去。

眾人見暮色蒼茫,煙波浩蕩,一輪紅日遠浮天際,回光倒映在湖波上面,幻出萬頃金鱗。涼月已上,清輝未吐,直似碧空中懸著大半個玉盤。青旻杳靄中現出幾點疏星,月白天青,與天際綺霞、浮波紅日遙遙相對。風帆鼓鼓,此去彼來。櫓聲欸乃,間以漁歌。側顧君山,林木蓊翳,煙靄蒼然,暮色已甚濃厚。

裘元笑道:“你們看是如何?在岸上雖也是一樣看水,但我們坐在船上,便覺天地空曠,波瀾壯闊,別具一種開闢清麗的境界,使人心神十分爽快,比起地上走不強得多麼?”南綺笑道:“這還用說?一是在塵土中步行,水只看到一面,此外多是人家田園丘壟,到處都是田家用的破舊物事,雜沓堆積。一是四面都是清波浩瀚,眼界先就空曠乾淨,已顯有清濁之分。況又是同門友好環坐言笑,烹茗清談,煮酒對酌,起居飲食無不自如,當然要比陸地強得多,這能說一樣是看水麼?”裘元笑道:“那麼我們人總該是一樣吧?怎麼別人說話你便稱讚,我一說你便要挑剔呢?”靈姑聞言,直忍不住好笑。

南綺微怒道:“你說話本來稚氣欠通,如何怨我挑剔?剛才你說要坐船,我何嘗說什麼話來?說得通時,不也依你麼?”裘元恐南綺又鬧小孩脾氣,便道:“我不過隨口一說,你也認真。倒是這船走得慢,何時才到南津港呢?”南綺撲哧一聲笑道:“說你欠通,你還不服,這是難得住我們的事嗎?這時天還未黑,想要早到不是極容易麼?這也值得掛念。”

靈姑笑道:“裘師弟這是把話說錯,沒話找話,想掩飾過去呢。不過連日月色甚明,湖上夜行船甚多,突然加快,容易啟人疑心。俗眼雖不足慮,恐將君山那夥妖人警覺。

還是這時把船加快起來,使人不覺出來最好。此事南姊頗是當行,就請下手如何?”南綺笑道:“我是想這一片湖面夜景甚好,逆風行舟,稍微細心的人便能警覺。不如先暢湖中之遊,稍微留連些時候,等到月上中天,清光流照,我們吃完夜飯,船也入了湖心,再擇一僻處暗中起始,行法催舟不遲。這船家反正是瞞不住,我們到時索性不加掩飾,只囑他不許向人洩漏,反少好些猜疑,免致傳揚。靈姊以為如何?”靈姑道:“我只想到一面,還是南姊心思細密穩妥,就這樣辦吧。”

一會,船家開上酒飯,明月已上中天,清輝四徹。風也較前平和,清風徐來,湖波粼粼,彌望空明。眾人臨流對酌,益發有興。那船是隻二三號遊船,船家男女老少共只五人,還有兩個是小孩,這一開飯,益發慢了起來。眾人中紀異最是性急,向裘元說道:

“其實這一點水程,要由我來搖,簡直無須行法催舟也能早到,無如船家年紀老了,搖船費力。等吃完酒食,我代他們搖櫓,你看比他們要快多少。”話說到末句,船家正端菜走進,聞言笑道:“按理說,南津港相隔開船地方只有十餘里,本來就這樣慢走,不到半夜也可趕到。但是諸位尊客說那地方乃南津港的最前頭,地名叫小江場,路途差著多一半呢。真要是有急事,等吃完飯,叫我女兒掌舵,我屋頭人也幫著搖櫓。她雖是個女的,還有點蠻力氣,有三人下手多出點力,今晚也準到了,怎能勞頓相公你家呢?”

靈姑接口道:“我們沒什事,只我這位兄弟性子急些。莫聽他的,仍照你們搖法好了。

我們看湖上夜景呢。”船家便放下菜籃,笑應走出。

南綺忽見一條打魚小船,上坐三人,各人拿著兩片槳,由船側駛過,三人六槳一齊划動,其疾如飛,眨眼對錯過去。偏頭出外一看,已被駛出一兩箭之遙,轉瞬之間剩了一點極小黑影,沒入水雲深處。那去路正對自己來路,驟然遇見,舟中人的面貌衣著全未看清。月光照處,只當頭一個倒坐划槳的似個成年人,中坐和艄後連劃帶掌舵的兩人,彷彿似十四五歲漁家幼童。沿途曾見過不少來去的遊船和這類小漁舟,還有用寥寥十來根細木和竹於紮成的小竹排子,上面只有兩人。順流而駛的,快的盡有,似此快法卻是初見。這時裘元面向船家,又和紀異問答,呂、紀兩人一個背向窗外,一個也在和人說話,全未看見,香兒緊傍南綺,年幼矜持,雖然瞧見一眼,不以為奇,也未開口。南綺雖覺那小漁船快得出奇,心中微動,只側身探頭往後面略看了看,也沒和靈姑提說。跟著呂、裘、紀三人又一說笑,便岔了過去。

等酒飯吃完,船家討好,收拾完了器具,泡上好茶,便照前言辦理,連夥計帶隨船妻女老小一齊下手,又住了迎頭風,船果然快了起來。紀異笑說:“還差。”裘元笑道:

“你想照你在湖心洲用鐵槳行舟的氣力麼?那如何行?你一上去,一定是加倍快,只是走不多時,休說那櫓禁不起你的神力,非搖斷了不可,只怕連船都要散了呢。”靈姑邊笑邊說道:“師弟小聲些說,船上忌諱多呢。”紀異道:“有我們在船上,他這條船多大風波也不要緊,有什忌諱?”靈姑道:“話雖如此,他們俗人哪知就裡?你沒看見一條魚都切成兩片端上來麼?那就是防客人吃完這面,再吃那面,忌諱那個‘翻’字呢。

任恁少時給他多少犒賞,也抵不了一句忌諱。這船家人似善良忠厚,我們坐他船也是有緣,他很實心恭敬,豈可為句把不相干的話使人不快?這是他們忙著搖櫓,嘴裡又在吆喝歌唱,沒有聽到;否則縱以我們不是常客,不敢進來質問說閒話,也必有些積習相沿的舉動。至少十天半月以內,他們還擔著心,弄巧還要許願求神,保求平安。我們信口開河,卻累他們虛耗錢財,擔上心事,哪是何苦?”南綺笑道:“畢竟靈姊江湖上事經歷得多,要是我們這三個人,幸虧會飛劍、法術,平日極少用到舟車,如在江湖上走動,真不免到處受人搶白忌恨,寸步難行呢。”

紀異道:“那也不見得。反正有理可講,有什忌諱,全由我來應付,他也無話說了。”裘元道:“本來人國問禁,入境問俗,一處有一處的風俗習慣。我們自己魯莽,怎能怪人?我想初出門在外的人,也無甚大難處,只是少開口,人和氣些,加上一點小心,那也就行得通了。無論什事,有多少不由口舌而起。”靈姑笑道:“想不到裘師弟富貴人家公子,竟分說出這等練達之言。再要是少伸手管閒事的話,便常在外跑的人,也不過如此。”紀異道:“你聽裘哥哥呢,他是南姊姊發了話,照例順著說。我們下山行道,專管的便是別人的事,如若不管閒事,還行什道?積什外功?各自回山等做仙人好了。”眾人聞言,方在好笑,船家入報:“船已進了南津港。照此天氣風色,半夜裡準可到達港頭鎮小江場。”說完退出。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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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5:07: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

話說香兒正憑窗回望來路湖口波光月色,忽然失聲道:“師父請看!那不是剛才所見那小快船麼,怎又到了我們船後?”南綺忙即探頭外望,果與前見小舟一樣,也是三人六槳,兩前一後,快也相同。已然駛人湖中,水雲掩映,波光浩蕩,輕舟一葉,疾同箭射。略一轉側,便往斜刺里君山一面駛去,沒了影跡。看神氣,不是由南津港上流對面駛來,也是尾隨己舟之後,剛由舟尾退駛回去。絕似先遇小舟。船中五人竟會無一警覺,直到離舟遠去,香兒方始發現。但是香兒因隨妖巫久居山中,初遊洞庭,見到這等壯闊的波瀾雲水,貪看夜月煙波,自從船入港口,一直偏頭回望,不曾離開。途中只遇見兩隻由港入湖的夜航船,一隻白木貨船,均由船側對面駛過,井未見有小船尾隨己舟之後。如繫上流駛來,香兒憑的正是船的右舷,正當空曠的江心一面,必由窗外對錯過。

何況還有靈姑等四人都是極好目力,又多望著窗外江景,斷無不見之理。南綺越想越覺可疑。和眾人一說前情,也都奇怪。悄命香兒假裝閒談,去向後艄掌舵女孩探詢見那小船也未?

一會,香兒回報說:“那女孩說那小船好似就停在來路不遠的岸旁。先未看見,等發現時,船已向來路急駛。初見時,離木船不過丈許光景,晃眼工夫,駛出老遠,端的快極。並說她從小生長煙波,也沒見過一條船有如此快法。此船既未載有貨物,又不似帶有行李趕急路的客人在內,卻用三人同劃,六槳齊飛,也是少有的事。湖上的船她多半認識,看去也頗眼熟,因船行太快,便木船也在急駛,一心掌舵,未及細看。連那三人面目都未看出,到底是誰家的船,一時想不起來。”

裘元心疑船中坐的便是日間溪口所遇老漁人所說的那兩少年,並許還是意料中的熟人。南綺道:“只怕未必。如是意料中的道友,兩番相遇,不論和我們四人誰是相識,定必來見,何用如此?如是妖黨,行藏十分詭秘,決不會滿處駕船飛駛。便是有心尾隨窺伺,也無須乎坐船。我們又無什可疑行跡落人眼裡,只和常人行舟一樣,怎會啟他疑心?那頭一次又是無心巧遇。也許因為我們,方始坐船。如說兩俱非是,一則常人駕舟斷無此速;二則他先已往我們來路駛出老遠,原是背道而馳,忽在舟後出現,去前並無一人看出。分明行法催舟尾隨在後,連人帶船一齊隱去。可是走時又現行跡作什?此事好些俱出常理之外,急切間還猜不透他的來歷和用意。不過這等幼稚行徑,不問邪正敵友,均非高手。且由他去,隨時留點心,等到再遇,我自有主意對付便了。”裘元、紀異均主分人暗中跟蹤查探。靈姑、南綺均說:“不消如此。我們此行本來不願人知,君山諸妖黨正當患得患失之際,相識諸道友又是一個尚未見面,去了徒自多事,打草驚蛇,無益有損。天已亥初,這一帶恰好無什舟船,索性我們也行法催舟,早一點尋到地頭,相機而行吧。”說罷,甫綺便假裝閒眺,去至船頭,暗中行法,手掐靈訣,略一施為,那船立似箭一般朝前駛去。

船家年老多識,見船突然輕快非常,兩岸月下山巒林樹似流水一般往後倒去,情知有異,便打暗號令同夥停櫓,船行依舊神速。伸頭往前一看,艙中兩少年男女正在船頭並肩而立,女的手中掐訣,向前指畫了幾下,正待和男的回走。忙即縮回,也不說破,只把舵接過,悄悄告知船夥妻女:“船上來了異人,務要小心尊敬,不可怠慢。樂得暫時省力,表面假裝有了順風,將帆扯起,連櫓都不用怎搖,由我自去掌穩了舵,一任那船往前駛去。”裘元經靈姑、南綺一攔,也就息了查探小舟初念。夜靜江空,船行如飛,僅半個時辰,便趕到南津港前頭的小江場。香兒指認出地方與前見不差,只泊舟處尚在前面江灣危崖之下。眾人本想就在鎮場碼頭停泊,再尋了去,靈姑看出船家禮貌較前益發恭謹,知已警覺,便說:“船家是個老江湖,人甚明白,無須再行掩飾。”仍令照前駛去。

一會趕到,見是江中一個大支流,水急灘多,平時非遇大水,極少舟船往來。那泊舟之處絕壁撐天,險僻非常,僅有一片兩三丈長的斷崖突出江邊。上去不幾步,便是那峭壁的裂縫,寬只二三尺,深約二三十丈,裡面藤蔭密覆,雜草怒生,月光下照,甚是陰森黑暗。靈姑預向香兒問明,便由南綺收法,命船家將船停泊。

船家泊好了船,進來笑問道:“諸位尊客今晚回船上安歇麼?要是回船,我們好給你們預備吃的東西。還有這裡是山泉入江的溪口,灘多水急,船至多再進二里,便不能通行過去。自來又不是停船的埠頭,黑更半夜在此泊船,被外人撞見,難免胡猜亂想。

尊客如往親友家中,不回船來安歇,我們便將船泊在適才經過的小江場去。好在今夜好天氣,月光又亮。另外再叫我這夥計在崖那面等候,萬一尊客訪友不遇仍要回來,來回只五六里,他趕緊跑往小江場送信,立即開船來接,也來得及。如若鎮上有人打聽,我只說是由上流開回的空船。尊客心意如何?”

靈姑聞言,忽想起船家還忘了開發,便笑答道:“船老闆,你的好意我已知道。你久在江湖,想已看出幾分。我們此來原非為了自身之事,將來你們環湖居民也許能夠知道一些故事。我們並非江湖上人,也不是什麼鬧神鬧鬼的旁門左道。坐你的船是由於今夜月明,江山如畫,夜景清麗,一時興會,偶然隨喜,其實原可無須。本來船到了這裡,便想打發你們開回。既被你們看出幾分,人又忠厚誠實,我們也無須再多掩飾,詳情此時不便先說。這裡有二十兩銀子,內有十兩是給酒飯價和送你們的酒錢,你且拿去。船便停在小江場,也無須派人在此守候,如我們回去還坐你的船,到時自會尋去。如過天明不回,我們便是改走旱路,你便可開走,無須再等候了。不過今日之事,口頭務要謹慎,不可告人。先前所遇小船上人,不問生熟,如有人來探詢,可說我們四人由洞庭湖邊僱船起身,到了離小江場五六里的那山前停泊,將船開發,同往廟中訪友去了。”船家聞言,躬身應諾,答道:“小人原知諸位仙客不是常人,只因真人行事不願人知,只好恭敬在心裡,不敢說出。現在仙姑既看老漢不是壞人,說出真情,肯坐這船,便是我們福氣,如何還敢領賞呢?”靈姑笑道:“我們雖知一點法術,並非仙人。坐船飲食,哪有不給錢之理?我們就要上岸,無暇多言。你儘管拿去,今夜如可回坐你船再說吧。”

船家知推不脫,只得拜謝收下。

眾人乘著明月,順那山夾縫走將過去一看,迎面一片危崖壁立橫亙,中間高高下下橫斜著幾條凹凸不平的山徑。最寬之處不過三丈,窄的僅能通人,崎嶇險阻,甚是難行。

靈姑看出以前原是一座整崖,年久崩裂,便問香兒如何行走?香兒答道:“老太婆和王寡婦雖會邪法,這樣的山路,走起來仍是為難。日前來時,王寡婦年輕,又會武功,大約以前曾經來過,還不怎顯吃力。老太婆卻走得勉強,走不遠便命停下,把路旁小竹子折了二根,分給每人一根,由她行法畫上符,變成三條似龍非龍的怪物騎著,把前面高崖越過,走了五六里,連越過兩三處山崖。因恐這類小邪法被妖道看輕,路又走了好些,才行落下,重在每人腿上畫上符篆,一同前進,又走一程,便到妖道所居洞外了。”南綺笑道:“可笑妖巫走一點山路,也要如此費力,還敢人前賣弄。這裡四無人煙,我們同飛過去吧。”靈姑道:“飛行不難,香兒身輕,攜帶也易。只恐遁光飛行與破空之聲,夜靜山深,易被妖人警覺。”南綺笑道:“無妨。對崖甚高,據香兒說,中間還隔有好幾處高山危崖。我們貼地飛行,不飛大快,遇崖有路,便即下降,當不致被妖人發覺。”

就罷,便帶了香兒,招呼眾人一同飛起,晃眼飛過崖去。見亂峰雜沓,草莽繁茂,仍然難走。照著香兒所說途向,又往前飛,越過兩處山頭。靈姑、南綺見天色還早,估量相隔妖人巢穴不遠,前途亂山叢雜,均不甚高,不便再事飛行,便同落下,順著山路往前進發。

湘江沿岸,山水大都靈秀,空中下視雖是一堆不甚高的亂山,及至身歷其境,沿途峰巒洞壑、溪澗泉石,俱都靈奇幽美,移步換形,在在引人入勝。林木竹樹很多,空山無人,月明如晝,越顯得夜景清麗。靈姑笑道:“想不到一個無名的荒山之中,也有這好景緻。”南綺方要答話,瞥見香兒不住東張西望,面帶疑慮之容,便問有什麼心事犯愁?香兒道:“這條路與弟子那日所走不一樣。記得左邊兩裡有一高崖,如何不見?許走錯了。”甫綺笑道:“呆子!你隨妖巫先是騎竹子飛行,直到前面才行落下,這一段山路你並未走過,自然看去眼生。只要在此山中,決不會找它不到。天離子夜還早,這好月色和好景緻,樂得一路觀賞前去。你說那高崖必還在前,被山擋住了。就把路走錯也不會怪你,擔心作什?”香兒聞言,心雖放下,總覺那日隨了妖巫師徒飛行甚緩,又是日裡,沿途景物看得甚清,與今日所見迥乎不同。料是適由山頭上越過時,飛遁神速,未及看真,一時疏忽,錯了方向,致把途徑走岔。因甫綺那等說法,又知妖道準在北山,師父既想觀賞空山夜月,也就沒有再提。

眾人原定等到子夜妖道在洞中祭煉妖法之時,猛然直撲他的巢穴。估量妖道所居只在這一二十里以內,不愁尋他不著,並沒以此為意,徑順山路往前走去。行約二三里,走入一個山環以內,見那沿途風景甚好。所經之地,一邊是松杉高林,森森疏秀;一邊是條寬約兩三丈的清溪,綠波粼粼,溪水將與岸平。素月流天,人影在地,清風陣陣,點塵不染。月光照在水面上,閃動起極勻細的毅紋。浮光泛影中,時有白雲片片倒影波心。空山寂寂,萬籟蕭蕭,連個禽鳴獸嘯之聲俱聽不見,端的幽僻絕倫。

正走之間,紀異忽失聲笑道:“來路一帶草深樹密,又有這好溪水,以前我在湖心洲時常出外打獵,只要遇到這等地方,必有野獸出沒,這裡偏如此清靜。最奇的是此地山水風景雖好,但來路峰崖險峻,常人絕走不到。適在空中遙望,四面皆是高山危崖環繞,不見一點人家田舍,分明是座向無人蹤的荒山。開頭的一段那麼荒涼,這裡水秀山清,風景極好,並還那麼幹淨,直和日常有人打掃過一樣。林中殘腐枝葉往哪裡丟了,如何不見一點痕跡?休說無主的荒山,便有人隔些日打掃一次,也沒有如此乾淨,豈非怪事?”

眾人時常往來仙山靈境,目中看慣,只覺當地風景靈秀,也沒想到別的。及聽紀異一說,全被提醒,果覺這一帶地方與前半來路不同,不見一點荒涼蕪穢行跡,沿途松杉林內也無落葉殘枝留積,委實幹淨得令人可疑。可是留心細看,除卻地無塵埃,景物幽靜外,又看不出別的跡象。南綺說是事出偶然。靈姑道:“不然。我從小隨家父江湖奔走,經歷的荒山野景最多,無論多麼好的山水,凡是幽僻無人之區,總是荒涼境象。尤其樹林以內,必有歷年堆積腐葉殘枝和塵土之類。人一進林,首先聞到的便是那極濃厚的生腥氣味,哪似這裡乾淨得出奇?先前初到還不覺得,這時想起,實是奇怪。據我猜想,不是有什仙靈窟宅在此,便是有什精怪盤踞,我們留點神總好。遇上精怪無妨,萬一有什前輩仙人在此隱居,我們言動失於檢點,便要生出枝節。”裘元道:“我想不會。

一則這裡雖是無人荒山,就在江邊不遠;二則妖道寄居附近崖洞以內,如有仙靈居此,決不容此輩妖人在他左近居留,興妖作怪。也許有什左道中人在此居住。如是正經修道之士,我們無心經此,又未動他一草一木,有什相干?反正一會就要離開,我們尋的是妖道,仍照前走去好了。”南綺道:“你總粗心大意,看事大易,既然發現可疑,好在順便,我們留點心看看,到底是什麼緣故?如是正經修道之士,我們多交兩個同道朋友,豈不也好?”

眾人邊說邊沿溪前進,又走了四五里,忽聽遠遠洞蕭之聲響振林間。靈姑方道:

“蕭聲清越,又是這麼好景物,主人必非庸流。”隨聽空中鶴鳴甚是響亮,眾人舉頭一望,一對白鶴正由西南方天空中飛出。這時月朗星稀,天宇澄清,萬里清空,只西南方浮沉著幾片白雲。那鶴從雲影中飛出,羽衣如雪,映月生輝,飛得又高,翩翩翔舞。時先時後,口裡一聲遞一聲叫著,晃眼便到眾人頭上。倏地各把雙翼一收,直似兩點銀星下瀉,向前面崖後松林中投去。

眾人見蕭聲一起,鶴便飛來,所投之處又正是蕭聲來路,越知有異,立即循聲尋去。

轉過崖角…看,溪面忽然加寬了好幾倍。左岸仍是原來的松樹疏林。溪對面奇峰怪石參差羅列,修竹垂楊,花樹掩映。山勢向左側低昂蜿蜒而來,到了前面花樹林中一落數十丈,似斷還連,直達溪邊。忽又作一小峰突起,峰高只有數丈,通體玲瓏,勢極飛舞。

峰頂平坦,廣約畝許。一白衣人獨坐峰頭,正在月光底下臨水吹蕭。雙鶴好似剛剛飛落,一隻已立在白衣人的面前,一隻白羽如霜,猶未全斂,蕭聲頓止,空山迴響,餘音猶自盪漾水雲,與松風竹韻相應,尚未停歇,眾人暗中贊妙。雙方相隔約有半里多,五人方要上前相見,白衣人忽然起立,緩步往峰後走下。雙鶴半飛半走,前後相隨,同向門中走去。

南綺笑道:“這位道友真能享受清福。看他神情和眼前這景物,人頗清高,也許不願與我們相見,故此走去。”靈姑笑道:“自來惺惺相惜,聲應氣求。如是我輩中人,當無見拒之理。我們何妨試他一試?如其堅拒不見,也要探明他的來歷,何事如此孤高?”南綺笑道:“主人要是有意迴避,仍是不可相強。這裡風景清麗,我們順便觀賞過去,省得主人嫌憎魯莽。”

眾人且談且行,不覺已到溪邊。這一臨近,只當地一路蒼松翠竹,飛瀑流泉,綿亙不斷。再繞過小峰一看,碧山錯落,白雲如帶。溪流前橫,清可見底,水面離岸只有尺許,水中筕藻飄飄,白沙勻細,月影沉壁,碧山倒影。時有錦鱗往來遊行,水面上不時閃起千萬片毅紋。水聲湯湯,與隔壑松濤泉籟交相應和,若協宮商。後倚崇山,上面滿生秋花,高低羅列,五色繽紛,錦雲繡合,時聞清香。峰前石筍三五,駢植劍立,高者三四丈,低者丈餘。有的石白如玉,寸草不生,只在石隙中疏落落倒垂著十幾叢幽蘭佳意,紛披翠葉,競吐奇香;有的通體俱是肥苔密佈,一片濃綠,宛如翠玉映月浮輝。峰半卻有兩三株小松,由石隙中盤舞而出,橫斜夭矯,勢若虯龍,蒼古遭勁,生動非常。

有的地方生著無數紅紫小花,石旁邊卻立著六七竿修竹,彷彿山中高士與絕代麗妹把臂臨風,清豔雙絕。此外還有大片松林,森森挺秀。芳原綺錯,繁花四生,奇葩異種,多不知名。近山坡一帶長著數十株桂花,大都為兩抱以上的古木,滿樹金粟,花開正盛。

好在所有林木花草莫不鮮綠肥潤,蒼翠欲流,見不到半片黃葉。當中六七株垂楊影裡,現出一幢樓舍。樓前一帶花籬,繁英玉萼,如布香雪。全樓均系竹製,上下兩層。上層前半平台大約數丈,建得十分精巧高雅。樓旁不遠有一鶴柵,雙鶴正在柵前延頸閒立,見了來人,偏頭斜視,意似不屑。籬內庭院空曠,寂無人聲。

眾人見白衣人不居崖洞,卻建這一所樓舍居住,好生奇怪。紀異性急,首先往前趕去,意欲叩門求見。忽聽腦後風聲,裘元低喝:“留神後面!”忙即縱身回顧,正是那兩隻仙鶴一前一後,冷不防由斜刺裡猛撲過來,當頭一隻昂頭就啄。紀異剛閃身躲開,另一隻又復撲到,揚爪就抓,展翅便撲。紀異先未看重雙鶴,幾被一翼梢打中,幸仗天賦異稟,目光如電,身手輕靈,僥倖躲過。可是後鶴剛剛避開,前鶴的爪又到,勢如疾風暴雨,迅急異常,直令人應接不暇。紀異此次出門,謹記乃祖之戒,不似以前性急。

心想:“此來是客,畜生無知,何值計較?自己如一出手,雙鶴必要受傷。”念頭一轉,便把雙足一頓,飛起空中。同時大喝:“你們這兩個東西,再如不知進退,我就要出手了。”哪知鶴本飛禽,又非常鶴,立即跟著飛起,其勢更急。主人也不出來。紀異見鶴不聽呼叱,一味向自己猛攻,心中也生了氣,便把飛劍放出,本意是在威嚇,沒有傷鶴之心。不料劍光剛一離身飛出,兩鶴一點不怕,同時將口一張,先噴出一粒紅珠,出口化為紅霧,將身護住,接著舉爪來抓。紀異如非劍收得快,幾被抓中。紀異年幼好勝,見鶴只和自己一人為難,又無奈它何,當著眾人,不禁大怒。一面用劍光護住全身,一面大喝道:“你這扁毛孽畜,我因主人尚未見面,念你畜生無知,不肯傷害,已連讓你幾次,偏不知好歹,莫非真要找死不成?”

下面諸人見雙鶴只朝紀異一人進攻,心中奇怪。裘元看出紀異窘狀,意欲上前相助。

靈姑、南綺因見雙鶴如此靈異,又無邪氣,料定主人不是尋常,不敢造次,將裘元攔住。

裘元暗忖:“主人剛回,門外雙鶴和人爭鬥,鬧得如此厲害,當無不覺之理,怎地聽其自然,不加聞問?我們因是客氣,不肯傷他所豢仙禽,否則區區雙鶴,縱然通靈,腹有內丹,豈堪一擊?南姊恐有疏失,不許助戰,主人偏又不肯出見。待我尋上門去,問他縱鶴欺人,不聞不問,是什緣故?”裘元想到這裡,便往竹籬前走去。到了門外,方欲出聲呼喚主人出見,猛聽頭上呼呼風聲。回頭一看,正是雙鶴之一如飛星斜瀉,由空中翩然下擊,來勢迅急,離頭已是不遠。這才明白雙鶴是主人養來看家的,人不走近,由當地經過,或是閒立,均可無事,只要走近籬前,便不能容。

裘元近日功力大進,又從南綺學了些法術,自不把雙鶴放在心上。手揚處,先把鑄雪仙劍化成一道白光飛起抵禦。隨口大喝道:“我們幾人原是無意之中游山經此,見這裡水秀山清,風物靈美,料定主人不是庸流,故來求見請教,並無他意。你卻不聽招呼,無故相犯,念在無知飛禽,不忍傷害,怎這等不知好歹?”說時白光早飛了上去。那鶴似知此劍厲害,不敢逼近,在滿身紅光煙霧之中一味閃避,仍欲伺隙下擊。裘元飛劍既比紀異高明,劍的本質又好,那鶴自是無計可施。鬥了一會,裘元心想:“主人老是深藏不出,我且把這鶴擒住,看你如何?”隨將聚螢劍又化成一道青虹飛起,雙劍合壁,向鶴夾攻。口中仍喝道:“主人若是杜門拒客,無妨明言,這等縱容你們欺人,是何道理?”那和紀異斗的一隻本沒佔到一點便宜,一見裘元雙劍相繼飛起,下面還有三個女敵人不曾出手,似覺不妙,忽地一聲長嘯,往先前來路沖霄飛走。

紀異見一鶴已逃,欲助裘元來攻時,靈姑、南綺見鶴不退下來去尋主人,卻往外面逃走。餘下一隻已被兩道劍光困住,衝突不出,裘元正逼它落下,恐紀異心粗傷害,忙即喚住。那鶴好似知道裘元不肯傷它,儘管勢窮力絀,兀自左衝右突,不肯服低下來,一人一鶴正在相持不下。南綺看出鶴性剛強,大有寧死不屈之概。裘元仙劍極具威力,時候已久,鶴勢不支,雖未受傷,身外菸光已吃飛劍消去了些。心想:“對方並非惡人,此來原是訪他,見與不見是在主人,怎能傷他仙禽?飛劍厲害,鶴不能當,儘管無意傷它,照此爭執下去,必將此鶴內丹消滅,護身煙光一去,難保不會誤傷。如若誤傷了此鶴,主人相見,固然不好意思,如若始終不見,或是主人性情古怪,不肯與己為友,豈不因此結下仇隙,這是何苦?”忙喊:“元弟,此鶴無知,不值與它計較,你放它走吧。”裘元本聽南綺的話,又看出那鶴寧死不服,劍光圍困,久必不免誤傷。聞言忙把劍光一指,讓出空隙。那鶴本在劍光之中飛騰,急鳴不已,一見敵人網開一面,立由劍光隙裡逃了出去,但與前鶴逃路不同,也不往下降落,徑往屋後一角飛去,飛得極快。

由斜刺裡越過樓角,飛出約有半里多路,突往松林後面飛墜。轉眼重又飛起,背上卻多了一人,到了空中,忽換方向往側飛去。

眾人見鶴背上坐的正是先前坐在溪前石筍上臨水吹蕭的白衣人,方覺奇怪,鶴已穿入高空雲層之中。”等到第二次由雲中出現,已然繞向前鶴逃路。靈姑道:“看此情形,主人好似連飛行都不會,並還畏見生人。但是這兩隻仙鶴怎又教得如此靈異?事真奇怪。

此樓甚大,也許還有人在內,我們偏上門去詢問一下,好歹問個水落石出,到底是什路數?”南綺點頭稱善,眾人便往籬前走去。籬內仍是靜悄悄的,空無一人。眾人連喊:

“主人請出來相見。”也無一點應聲。

紀異性急,正要直走進去,眾人忽聽空中一聲嬌叱,隨見一片紅雲飛墜,其疾如電。

落在地上,現出一個紅衣少女,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穿著一身道裝,神采照人,美豔如仙。先朝靈姑、南綺、香兒三女看了一眼,面上現出一點笑容。跟著一眼瞥見紀異、裘元二人,忽地面容驟變,怒喝道:“別人在此隱居,小賊何故苦苦上門欺人,傷我鶴兒內丹?速速通名受死!”紀異怒喝道:“我們聞得蕭聲來尋主人,不見也罷,兩鶴竟欲暗算傷人,如非念其無知,早已飛劍殺死。你這丫頭不問情由,為何出口傷人?”少女聞言,方在靜聽,及聽罵她丫頭,忽又大怒,喝道:“主人不肯見客也是常情,你們將人逼走,還要擅人人家,並敢對我口出不遜,想是倚仗你們人多。如若不服,只管齊上,叫你們知道我林飛虹的厲害。”說時手揚處立有一道紅光飛起,勢甚神速。裘元一聽話音不對,早料對方驟然發難,恐紀異飛劍不是對手,暗中有了戒備,見狀忙把雙劍一齊發出。

紀異也要動手時,靈姑、南綺看出少女雖是滿面嬌嗔,出口傷人,初來神情並不甚惡,所用飛劍又非旁門。既想查看她的家數和法力深淺,又聽少女說自己人多欺她,南綺忙止紀異,笑道:“元弟已然出手,紀師弟不可再上,免得這位道友說我們人多欺她。”少女正和裘元鬥劍,聞言斜視南綺,嬌叱道:“你們這等強橫無禮的人,誰與你們論什同道?不必裝什好人。休看我師父不在家,也沒把你們放在心上,有本領只管一齊上,看是誰能欺誰?”

南綺見少女劍雖是正而不邪,卻較裘元雙劍威力稍遜,仍然口說大話,身邊又有一個法寶囊,惟恐法寶厲害,裘元不能抵禦。已然表明一對一,輸與她不特丟人,還不好意思上前。便故意喝道:“元弟,好男不和女鬥,你用的又是雙劍。此女劍光只有一道,現已不支,你若得勝,不免她又有的說嘴。快退下去,待我和她一比一單打獨鬥,叫她輸個心服口服。”裘元雙劍南綺原曾用過,南綺見林飛虹已然手按寶囊,恐有閃失,忙代裘元招回飛劍。同時把自己的飛劍發將出去。裘元只得收劍退下。

林飛虹本已伸手入囊,不知怎的,又空手退出,手指南綺喝道:“你這人說話倒像懂得一點道理。你我俱是一道劍光,這麼辦,我如勝了你時,叫那小黑猴與我跪下叩頭賠禮,我便饒了你們;你如勝我,自然兩罷干戈,放你們逃走。你看如何?”南綺見林飛虹人既美秀,說話神情又是那麼天真雅氣,不禁心生憐愛,笑道:“你說得倒也輕鬆,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輸贏兩面你俱佔住。我敗了,與你賠禮也還可說;你敗了,放我們逃走,此話怎講?你已不是我們對手,我們走與不走,你能攔麼?”林飛虹嗔道:

“是你們自己不好,上門欺人,並非是我無故生事,自然得聽我說,你還打算怎樣?”

南綺笑道:“依我之見,我很愛你長得好看,人又天真,不似一個壞人。我敗了,自然著我兄弟與你賠話,我如得勝,便收你做個小妹妹。你看可好?”林飛虹道:“呸!我知你是什麼人?想做我姊姊!空話少說,打完再商量。我看你這人還不錯,不用我那法寶傷你,有本事快使出來便了。”南綺笑道:“你叫林飛虹,我已聽你說了。你師父是誰?那吹洞蕭的白衣少年是你什人?”林飛虹說:“我師父法號憑什麼對你說?你的名字還沒對我說呢。”南綺且鬥且答道:“我名虞南綺。那位姊姊名叫呂靈姑,原是大熊嶺苦竹庵大顛上人門下。現在連我和兩個師弟,俱是金鞭崖矮叟朱真人的弟子。令師名諱也有什麼隱諱的麼?”少女聞言,意似驚喜,又指香兒問道:“這小姑娘你沒有說,想也是你們一路的了,她叫什麼名字?”南綺笑道:“她是我新由妖巫手裡救出來的難女香兒,現在還沒正式拜師呢。”

眾人見二女各使一道劍光在當空比鬥,口裡卻互相嘲笑爭論,迥不似真正對敵情景,方在好笑,林飛虹忽然喝道:“你我飛劍差不多,素無仇隙,也不犯用法寶拼命,就算打完,我們停手一談如何?”南綺笑道:“是你要動手,我們本不願和你對打的。”說時便將劍光招回。林飛虹也收劍走近,笑向南綺道:“我不知姊姊和諸位道友是朱真人門下,多有得罪,請到那樓裡去談吧。”

眾人早看出她不是旁門左道中人,又那麼年輕美秀,聞言俱覺欣然。便即隨往,同入竹樓一看,窗明几淨,一塵不染,一切器用陳設無不古色古香,精雅絕倫。只是經、史、子、集與道書並列,看不出是什麼路數。那麼華美高大的房舍,似只先走少年一人在內居住,少女林飛虹系由外飛來,看去並不住在樓內。此外更無一人,眾人俱覺奇怪。

坐定以後,林飛虹先去隔壁取來一份極精緻古雅的茶具。樓外平台架上本生有一個小紅泥爐,炭火猶熾。林飛虹匆匆將茶烹好,給各人斟上一杯,笑道:“正主人未歸,山居荒陋,無可待客。此是本山秋雲乳,與武夷名產有異曲同工之妙。諸位道友遠來,先飲一杯,再作長夜之談如何?”甫綺見時光已過子夜,微笑答道:“道友不勞盛款。

我們原是無心經過,貪玩美景,又聞月下蕭聲,知道主人定是世外高士,因而奉訪,不料雙鶴拒客,以致誤會。現蒙道友寬諒,得為座上之客,幸會雖極可喜,但是我們還在附近有事,必須一行。有何雅教,即請見示,改日再當專程拜訪。”林飛虹一聽眾人就要起身,意似失望,想了想,微笑道:“此山沿江綿延,峰壑雖多,到處均與人煙相接。

只有這雙青呷方圓百里,四面危峰峻壁環繞,與世隔絕。此外呷西還有一片荒山,虎狼四伏,蛇胞縱橫,山徑險阻,素無人跡。愚兄妹在此住了多年,地理極熟,只家兄林安同了雙鶴在此居住,小妹隨家師住在離此十里的臥龍峰上,更無他人。有也是散住呷外荒村中的山民,無一可尋之人。諸位俱是朱真人門下高弟有道之士,事前既非有心下交,山中除卻花草竹木甚多,又不產什靈藥,怎會有事於此?”南綺還未及答,紀異心急,恐去晚了妖人逃走,已脫口說道:“我們尋的不是好人,乃是一個妖道。”靈姑因對方所居與妖人鄰近,來歷還未問明,欲使眼色攔阻時,紀異話已出口。

林飛虹接口笑道:“諸位尋的是那竹山教妖道麼?此時前往恐怕還不到時候,未必在那裡吧。”南綺問道:“道友怎知妖道底細?”林飛虹道:“本來我也不知,因為小妹所住伏龍峰乃本山最高之處,如在峰頂,四山均在眼底,看得極遠。前些日,小妹正在峰頂閒立,忽見一道妖光飛來,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往西方荒谷之中投去。本山自不容妖人在此擾亂,正待趕往探看,家師恰自外回,將我喚住,說起近日三湘洞庭和附近山中來了不少妖人,俱想竊取君山底下鎮湖之寶,這妖道便是來撿便宜的。因欲行使妖法,沒有適當隱匿之處,算來只臥龍峰正對子午線最好。一則我師父近多年來雖不管什閒事,卻惹不得,決不容許妖人在附近騷擾;二則他那妖法天人共惡,如在明顯之處祭煉,萬一有正教中人走過發現,全功盡棄,還許貽誤大局。迫不得已,只好變計,在峰西三十里外覓一隱秘崖洞設壇行法。雖然這等祭煉,到時還須有一同黨在湖濱一帶先開一地穴以為策應,比較費事,但是這樣連仇敵帶同黨全可隱瞞。以為事較機密,離此又遠,在家師所居環山之外,決不妨事。自覺心計甚工,連日又無什人理他,眼看邪法快要煉成,正在得意。日前有一妖黨往訪,說起近日洞庭君山一帶不時見有正教中人遁光飛過,又發現別派妖徒門下蹤跡,令他留意。妖道仍說邪法快成,此次行事最是隱秘,不論何派,來人越多,越可於中取利。卻不知此是空前浩劫,關係千萬生靈存亡之秋,先來妖人才一開始,便被武當門下幾位道友發現,日常在此守伺。同時紅雲大師門下幾個惡徒也聞風而至,雖不似竹山教這夥妖孽膽大妄為,只圖因人成事,等邪正雙方鬥法正急,大禍已成之際,乘隙奪取禹王鎮水神鍾,坐收漁人之利,但這幾個惡徒邪法也頗厲害,又有一套紅雲散花針,陰毒非常。

“近日正邪雙方均有不少人來,表面還看不出,暗中卻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妖人只圖將前古至寶得到手內,爾詐我虞,各用陰謀詭計。就是妖黨自己人,也是同床異夢,各懷私念。不是一黨,更無庸說。正教中人雖然都以救難為心,想要弭患無形,挽救這空前浩劫,無如事難責重,來人派別不同,無甚關聯繫。事前又只幾個後起人物無心發現,乏人主持,沒有通盤籌劃。本來事情雖還不致太糟,到時定要手忙腳亂,吃了各不相謀的虧。各派妖邪來者為數又多,防不勝防,一個照顧不到,近湖生靈田舍便難保全,眼看這場善功難於圓滿,家師又以昔年與同道一句戲言,自從隱居本山以來,除山環以內不許妖人涉足而外,久已不再預聞外事,便同道至交也少來往。先見武當七女既然來此,半邊大師決不袖手,稍為約上兩位老前輩出場,群邪立可瓦解。就算災劫定數所限,必須應過,也不應只憑幾個門人任此艱危重任。本來不想伸手,連日靜心觀察,好似半邊大師除聽憑門人便宜行事而外,本身並不出場,心中奇怪,想破例伸手。惟恐獨力難支,日前並還約了兩位多年不見的至交,來此守候戒備。只等災劫發生,千鈞一髮之際,同時下手,合力除害,挽救危亡。直到昨日才發覺良友苦心,半邊大師此舉實有深意。但因已然動念於先,將人約來,只得按照預計行事,助成這場功德。此時除那妖人並非甚難。一則恐打草驚蛇,別的妖邪聞風逃避,以後除他較難;再者準備未完,內中還有好些因果須在此次了斷:故此隱忍未發。一任和妹子同輩的各派道友先去應付,家師同了新約的幾位老前輩只在暗中隨時救護。暫時表面不問,連妹子也禁止出外,不令多事呢。”

眾人見飛虹年輕貌美,爽快天真,十分投機。南綺更是打出來的相好,分外情厚,也把眾人來意告知。紀異還想催走,飛虹笑道:“我方才話未說完。你們尋的那妖道,每夜子時,藏在洞內祭煉邪法。日前還勾結了一個妖巫,想由遠方湖底穿一地道,直達君山之下,以便行使妖法盜取神鍾。不料他那裡一舉一動,家師明如指掌,全可看出。

本來要命妹子帶了雙鶴前往阻止,公冶仙長忽然來訪,說妖道此舉徒勞無功,妖巫日內數盡,無須前往。隨約家師訪一友人,離山他去。妹子因家師不在,一時無聊,偶用家師法寶向魔窟查看,就在諸位道友未到以前,見妖道和兩同黨正談起巧使妖巫邪法暗助,因此還可得到一個極靈秀美貌的女童,可供將來爐鼎之用。忽似有什警兆,面現驚容,說是蹤跡多半被人發現,勢甚可慮,如被尋來,卻甚討厭。有心移往他處,又無適當所在可供隱伏煉法之用。本就為難,但盼對方不是正教中仇敵才好。內一同黨忽說日前曾見公冶仙長在他洞前經過,妖窟地勢隱僻,景又荒寒,仙凡均所不至,料非無故。妖道聞言越發愁慮,商量了一陣,便和同黨出去另尋隱僻之地,行時連法台上面陳設全都帶走了。妹子來時,尚未見其迴轉。聽那行時口氣,邪法正當緊要關頭,萬一尋不到地方,只得過一時算一時。好在飛遁得快,敵人不來便罷,來了再逃不晚,以免貽誤。此時未歸,也許尋到地方。諸位去了,徒勞跋涉,反使其多層防備,何苦來呢?”

南綺知靈姑初出不久,遇事每多疑慮是其所短。聽少女口氣,既與公冶黃相識,乃師必是一位前輩女仙。靈姑先前想攔紀異說話曾使眼色,恐其不快,笑問道:“令師既與公冶真人知交,必是小妹師執前輩,法號可能見示麼?”飛虹笑道:“此間地鄰妖窟,愚兄妹又有園林之奉,先前二鶴只知奉命守護故主,不知仙賓駕臨,致有冒犯,難怪這位呂姊姊多心。如在上月,便是你我一見如故,家師姓名來歷也難奉告。等我一說,便知雙方師門交誼甚深,不是外人了。”

靈姑也早聽出主人兄妹實是端人,聞言面上一紅,方要接口道歉,飛虹先已笑道:

“妹子有口無心。尤其是重返師門以來,因為家師隱居清修,連妹子也難得出山一步,每日除回兒時舊遊之地看望家兄以外,從無一個同道知交。今夜幸遇諸位道友,二位姊姊更是神仙中人,使人又敬又愛,心中喜歡,說話也就毫無顧忌了。”靈姑不便再說,笑道:“妹子學道年淺,無什經歷,對於各位師執長輩更少拜見,沒有想到雙方師父竟有淵源,心中愧對,焉有見怪之理?”飛虹答道:“家師姓名,也許只有虞姊姊一人知道了。”南綺問故,飛虹道:“家帥自與公冶師公仙霞嶺一別,並未再與外人相見,連昔年峨眉開府那等盛會,家師也未前往。近一二年元神復體,方與兩位平生至交往還,蹤跡最是隱秘,事隔三四甲子,知道他的人自然不多了。”隨即說起乃師姓名來歷。

原來飛虹之師名叫秦琰,原系百禽道人公冶黃的昔年聘妻。起初二人本是中表兄妹,幼年青梅竹馬,互相愛慕。又是世家大族,雙方家長情誼甚厚,各知兒女心思,婚事一說就成,眼看郎才女貌,美滿姻緣,不料忽經喪亂,舉室流亡,中途為賊兵衝散。雙方連受好些苦難,各在危急中被兩位前輩散仙度去,由此志切修為,一心向道。過了數十年,劫後重逢,雙方懷念舊情,本在到處尋訪,相見驚喜,互約同修。中間忽因一事反目,兩不相下,又作勞燕分飛。公冶黃自帶門人去往終南秦嶺隱居修道,秦琰便來本山隱居,不久相繼走火坐僵,身同木石。幸而真元未喪,苦煉了些年,相繼恢復法體。

飛虹乃秦琰弟子。乃師因知先前所習不是玄門正宗,遲早有此一劫,事前曾有準備;不似公冶黃自恃道力,不以為意。不特事前佈置周密,連劫後相貌也未改變,仍是當年美麗。並在遭劫以前,令飛虹兵解轉世,他年重返師門,一同修煉,為防封山之後,飛虹難耐寂寞,萬一出外生事,或是引鬼上門,妨礙清修,事前將飛虹託一好友照管,令其如期兵解。轉世時,恰巧投生在近山一個隱居納福的善人家內。那家姓林,還有一兄林安,也是散仙轉世。此時飛虹兄妹靈智未復,前生之事早已忘懷。直到父母死後,秦琰親來度化,方始醒悟。林安再四哀求收錄,秦琰說道:“我生平只收飛虹一女弟子。

況你前生仇敵又是左道中能手,我如收你為徒,反而有害。轉不如就在家中韜光隱晦,以待時機,等你那仇敵快要惡滿數盡,你也機緣遇合。無須忙此一時,以免早與相遇為害。”林安一聽詞意決絕,重又跪求說:“弟子前生在海外收有兩隻靈鶴,兵解以前曾被仇敵擒去,未知死活。弟子日內便要遣散家中男女僕人,遷往仙山附近隱居避禍,以待時機。二鶴甚是忠義,曾隨弟子多年,望乞仙師憐憫,轉託別位仙長將其救回,感恩不盡。”這時秦琰元神已然復體重生,聞言笑諾,自帶飛虹回山而去。

林安次日便將田業分與族中貧苦人家,棄了舊居,將當地昔年避暑別業留下,帶了兩個書童前往隱居。過有半年,飛虹忽帶前生二鶴飛來,說道:“師父向不出山,那日因你苦求,命我託青囊子華瑤崧代為尋訪。剛到那裡,便遇一位老前輩帶了二鶴飛來,說在十五年前,由一妖人手中救下了雙鶴,算出今日之事,特請華師叔交我帶回,使其重歸舊主。”林安見二鶴功候更深,對於舊主甚是依戀,喜出望外。由此起,二鶴便隨侍舊主,不再離開。飛虹童心未退,對鶴尤為喜愛,時常招往山中調弄為戲。

這日林安見月色甚佳,偶往溪邊玩月,忽想起妹子兩日未見,便命二鶴去接,自己吹蕭等候,忽見眾人走來。因知當地形勢幽險,自從二鶴來歸,連兩書童也都遣去,並由飛虹將人口行法隔斷,怎會深更半夜來了這些少年男女?性又孤高,厭與生人相見,忙即走避。眾人不知就裡,跟蹤求見。二鶴奉命守護舊主,見有生人到門,又知洞庭君山一帶來了不少妖人,心生疑慮,自恃煉就丹氣,便朝當頭兩人下擊。誰知對方飛劍厲害,一隻見機先逃,去請援兵;一隻被劍光困住,總算眾人不肯傷它,才得無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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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回 薄倖怨檀郎 往事已如煙如霧 溫柔憐玉女 伊人真宜喜宜嗔

說話大家談完經過後,南綺先見林安恨骨甚厚,丰姿如仙,彷彿造詣甚深,飛虹卻說他以雙鶴自衛,好似無什法力,心中奇怪,便問他道:“令兄山居清閒,可常出外修積麼?”飛虹道:“家兄如論玄門修為,實是大差。前生法術雖已恢復,因立志虔修仙業,不願再做馮婦。又怕出山遇見對頭,每日除照妹子所傳用功外,偶去臨流吹蕭,便是他的消遣。近日恐怕對頭尋來,連騎鶴去尋妹子俱都不敢。前生法力既不肯用,便和常人差不了多少。他那事情,說將出來,真可笑呢。”眾人間故。

原來林安前生在海外飛鵬島隱居,為散仙中美男子。雖是旁門,師徒二人均極潔身自愛,從未作過淫邪之事。乃師尸解之後,仗著島上風景靈秀,遠在東海盡頭,過去不遠便是最有名的十萬裡流沙落漈,仙凡足跡之所不至,日常島居修煉,也極逍遙自在。

因地距南星原甚近,以前還好,自從南星原前輩女仙盧嫗門下弟子白癲出外行道,交了好些道友,時有各派散仙過從,當地乃是必由之路,由此方有外人經過。白癲人又好交,越往後道友越多,內一至好便是峨眉派教祖愛女齊霞兒之徒米明娘。雖是正教門下,法力甚高,以前出身卻是左道,因此正邪各派均通交遊。明娘本意原想將昔年兩個無什惡跡的同道姊妹引歸正教。內一女散仙梅霙,前師也是旁門中有名的女散仙,師徒人品均好。乃師已早轉劫,孤身一人,與明娘交最莫逆,已為明娘設法引進了一位女仙門下。

因為同訪白癲,路過大鵬島,見下面景物靈奇,無意前往遊玩,恰與林安相遇,一見傾心。又以林安年少英俊,答話謙和,想起入門時師父曾說她情緣未了,不由動了凡心。

礙著明娘在側,略談辭去。

過了些日,梅雯獨往試探口氣。林安以為她是正教中人,甚是看重,只是同道交往,並無他意。梅霙見他不解柔情,忍不住吐口示意。林安堅拒,梅霙惱羞成怒,雙方鬥法,才知以前竟是同一門戶。連鬥了數日夜,未分勝敗。最後林安施展師傳至寶,將其驚走。

梅霙憤極,便瞞著師父,向同道姊妹中借了幾件法寶,二次趕去,本是情急拼命。誰知林安偶往附近小島上訪友求助,歸途遇見赤臂真人連登之徒何佑,對方先前曾去大鵬島採藥,為林安之師銅井翁所傷,狹路相逢,想起夙仇,將林安誘往附近島上,將其困住。

正用魔火燒煉,想要加害,幸而林安所習法術和所煉法寶乃是獨門傳授,對敵時必有一片紅雲,中雜無數金花,紛紛飛舞,將身護住,任多厲害的法寶,急切問也難傷害,而且老遠便能看見。梅霙發現之後,立即趕去,見狀大是不忍,立以全力將林安救了出來。

誰知何佑受傷敗逃時,暗放了一把邪砂。那邪砂乃海中數千年蛟蜃淫氣所煉,只要打中,不論男女,立生慾念,不可剋制,非經交合,難於解免。何佑本想將女的迷住,回去再用邪法攝形,使其往就:誰知逃時匆忙,林安又在危急之際,吃女的衝破護身紅雲,飛身入內將其抱起,於是同被打中,妖人害人未成,反倒遂了女的心願。

邪砂陰毒,發時原是一片極淡的粉紅色焰光,略閃即隱,無聲無臭,最難防禦。如非男女雙方功力甚深,幾乎在當地便成好事。林安因妖人厲害,眼看滅亡,連元神都難保全,女的竟肯釋嫌來救,本甚感激。未即稱謝,便中妖人暗算,越覺對方柔情蜜意,人又那等美豔,不由心動。女的見他委頓,正當芳心蕩漾之際,便伸雙手抱了同飛,雙方玉體相偎,吹氣如蘭。林安固是玉人情重,感恩知己,越看越愛;女的早已情有獨鍾,更不必說。才回島洞,便玉肩相併,縱體入懷,著意溫存,輕憐密愛起來。

等到事完毒解,女的本欲委身相從,甘棄天仙位業,只圖永好,還不怎樣。林安卻因乃師遺命,師徒兩人所習雖非玄門正宗,只要能永保元真,不為情慾所累,再過一甲子,古仙人留藏本島地底的一部火真經副冊便可出世。將經得到,去往黃龍山青桫林拜謁猿長老,獻上此經,請其賜觀正冊,由此修煉,便可成道。否則,便須再轉一劫,雖然由此改習玄門正宗,一樣成就,但是前生修為齊付流水,並還要再經三甲子的苦修才可有望,事大艱難。若能夠潔身自愛,不為情慾所擾,比較容易得多。林安自從師父化去,同了雙鶴清修了數十年,眼看日期將近,不料遇此情孽,對方又有救命之恩。心中正在愧悔,忽聽鶴嗚甚急,趕出一看,正是何佑。原來他回山行法無效,看出邪砂之毒已解,料知二人成了夫婦,心中妒憤,仇恨越深,約了兩個同黨,二次尋上門來。雙鶴各有千五百年功力,煉就內丹,曾隨林安師徒多年,早知這場因果,一見妖人到來,忙即迎敵。雙鶴自不是妖人對手,等林安趕出,已被同來妖黨捉去。

林安和梅霙鬥了一陣,見勢不佳,同縱遁光逃走。當時雖然見機,未遭毒手,林安洞府已為妖人所毀,平日又無什同道來往,無處可投。梅霙再一勸說,只得同往中條山梅霙的師父洞中飛去。到後,梅霙令林安守在洞外,自己先人內請罪。不料乃師早已深悉前因,冷笑道:“你這孽徒不知自愛,誤人誤己,還有臉來見我麼?”梅霙滿擬師父愛憐,地仙不禁婚嫁,不想這等嚴厲,再四哀求也無效。又是背師行事,無話可說。最終仍被逐出,只得叩謝師恩,悲慟愧悔而出。心想:“師父既不見容,只好同了情人另覓仙山隱居修煉,先作一對神仙眷屬。同時仰體師意,在外修積,遇機託人求情,也是一樣。”哪知走到洞外一看,林安對於此事並非心願,見梅霙進洞以後,暗用師傳法寶竊聽乃師口氣,才知男女二人再如相處下去,至多隻能成為散仙;並且仇敵不久還要尋來,能否保全尚不可知。想起前師之言,又急又悔。,惟恐女的糾纏不休;又知師言已驗,轉眼兵解,事前仍須佈置。初來時還在惜命,想要保全今生功力,意圖託庇。及見梅霙之師不為作主,反被逐出,心想:“事由她引誘而成,非我主動,不算負她。”立時乘隙遁走。梅寞卻是痴心,一見情人無蹤,便著了急,悲憤之下,到處尋訪。同道姊妹又多,雖然怪她作繭自縛,對於林安也覺薄倖,於是群起相助。

林安從小便被師父度往東海,中土不曾來過,以為川邊大雪山地勢荒寒偏僻,仇敵、情人全找不到,於是一高中條山,便逃往雪山隱起。不料那地方正當小寒山倚天崖雲路左近,空中時有各派仙俠來往,不久便被梅霙發覺尋去,責以負心之咎。此時林安不知梅雯也是中邪才有此事,心還鄙薄,只因天性忠厚,不善言語,又因救命之恩,不願使其難堪。當時無話,冷不防重又逃脫。梅霙偏是情絲牢系,不能自解,依然苦苦搜尋。

接連幾次過去,結局均被林安逃脫。梅霙想說自己並非淫賤女子,不過誤中妖法,雙方同失元真,已成夫婦,便應和好,況又被逐師門,雙方均無所歸,如能合籍雙修,作一神仙眷屬,既免同道嘲笑,彼此也得扶助。不料對方心堅意絕,所習遁法又極神速,除第一次見面談了幾句外,以後更是望影先逃,這些話一句也未得出口。梅霙自然傷心悲痛,滿腹幽怨,越發急欲一吐,搜索更急。同道姊妹憐她遭遇,均代不平。在眾人合力相助之下,剛將林安尋到,蹤跡也被仇敵發現。

梅霙先覺對方大無情意,只等見面把話說明,立與絕交。及至見面以後,吃林安問明來意,說出心事,再一引咎自責,心又軟了下來。梅霙如與同修不走也罷,偏生女子多喜做作,梅霙雖然修道多年,孽重情深,不能免俗。因為以前所受大苦,對方一說願與同修,忽然假裝負氣出走,以試林安心跡。林安已知雙方全為邪毒所迷,梅霙如此情痴,此後常在一起,不過名色夫妻,修為上並無妨害;孤身獨處,得此素心人與共晨夕,也省寂寞。何況先同梅霙來的那班人俱是正教知名之士,所說有理,如與修好,還可多交同道,以為異日之助。於是便追了去,梅霙見他追來,芳心稍慰,反更裝喬,也和以前一樣加以回報。等追上時,並與明言:“我因愛你,情痴大甚,實願地老天荒,永不分離。無如你以前累得我太苦,你如真心生愧悔,不應如此薄倖。你若能照我以前身經做上幾次,我便回去。”林安本無梅霙情熱,一半勉強,但為對方情痴所動;又以劫運將臨,想得正教中人他年助其成道,立即依言迫去。梅霙誤認為林安已然愛她,躲閃不休。

兩人追逐了幾天,仇敵恰也尋到,二人毫未警覺。末了,梅霙心軟,正引林安往所居桐柏山迴路飛遁,恰遇何佑和所約妖黨迎頭攔住。梅霙驟出不意,一照面,便被邪法困住。林安由後趕到,不知梅霙借有護身法寶,並不妨事,想起以前捨命相救之德,一見邪法厲害,竟把從不輕用的一件異教中至寶碧靈血火旗施展出來。雙方所用全是左道中最厲害的法寶,一時血焰如海,魔火沖霄,整座山頭均在妖煙邪霧籠罩之下。雙方正在惡鬥,正趕峨眉三英中的餘英男去訪申若蘭,遇見嚴人英、周輕雲在座,約去蘇州元墓山訪看女殃神鄭八姑,四人結伴同飛,路過當地。梅霎本與申若蘭有交,偏被邪霧罩住,匆匆不曾看清。四人一見邪法陰毒,煙霧中更有正教寶光閃動,只當有什同道被困在內。英男因見過這類邪法傷害生靈,越發有氣,首先放出南明離火劍,一道經天朱虹勢如雷轟電舞,直朝妖焰邪霧捲去。接著揚手又是連珠太乙神雷,數十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邪法異寶全數消滅。若蘭、人英又把飛劍出手,林安和對敵諸妖人全數被殺。

梅雯連喊:“若蘭姊姊!”上前搶救,已經無及。總算若蘭應變機警,一見梅霙拼死朝林安撲去,知道鑄錯,連忙飛劍將英男劍光擋住,稍遲一瞬,幾乎連元神也難保全。

林安早知快要遭劫,原有準備,一旦兵解,胸前新煉的靈符立生妙用,護了元神,化為一朵紅雲剛要起飛,忽地一道青虹當空下瀉,伸手一招,便將紅雲收去。眾見來人正是韓仙子,忙即上前禮拜。梅霙抱屍痛哭,說是林安為她而死,誓以身殉。英男也很慚愧。韓仙子笑對梅霙說:“無須如此。我與銅井翁昔年故交,曾託過我,此係前孽註定,實與林安有益。昨晤令師,經我勸說,已託我將林安的元神再加凝鍊,送去轉世,引歸正教。只等取到火真經,便有成道之望。你前生負他太甚,故有這場因果,他年你還須助他一臂。英男前生為林安誤殺,故有此報,否則不會如此粗心盛氣。此舉雖犯教規,我有一函,歸交齊道兄,就有處罰,也必不重。各自去吧。”隨即飛走。眾人不免勸慰了幾句,梅霙只得將屍首行法安葬,前往中條山見師請罪。

林安過了些年,也由韓仙子送去轉世。因受韓仙子法力禁制,夙因已昧,後遇秦仙子解去禁法才得恢復。並說起梅霙對他始終不能忘情。而且當林安兵解時,若蘭為防傷他元神,飛劍一擋,林安雖得幸免,內中兩人妖魂也逃脫了離火劍之誅。妖人煉就玄功,各尋了兩個新屍體回生,近年邪法反更高強,正在到處搜尋仇敵蹤跡,這還是妖師連登不肯護短,自知妖徒所行不善,恐與峨眉派樹敵,反將妖徒逐出,不為相助。否則,林安連想在當地隱居也辦不到。林安立意改邪歸正,不肯再用前生所習旁門法術;秦琰又有“不到時機,莫與外人相見”之言,所以見有人在深更半夜突然到此,疑是敵人所遣,先避後園林中。後見來人在外求見,方覺不易躲避,兩鶴又與來人爭鬥,全遭挫敗,迫於無奈,只得騎鶴逃往臥龍峰去。飛虹中途雖與相遇,仍想問明來意再回,故未同來。

眾人正談說間,忽聞遙空鶴唳之聲,飛虹面上忽現驚容,未及開口,裘、紀二人均愛兩鶴神駿靈慧,聞言首先馳出。剛到門外,便見近山頭上月光之下,一片赤黃色的妖光裹著一鶴一人,正是先見白衣少年林安,騎了前鶴在煙光中衝突飛舞,另一鶴正由斜刺裡飛嗚趕來。裘、紀二人見狀,不由大怒,剛要飛身應援,忽聽連聲清叱,一片紅雲同了一青一白兩道光華已由頭上飛過,正是飛虹、靈姑、南綺三人。二人也連忙追去,相隔數里,晃眼飛近,目光到處,見山頂老松旁立著三個妖人:一個手指大片妖光將林安困住;另兩人正施邪法,想迫令另一鶴降服。二人才把飛劍發出手去,飛虹已大喝道:

“那便是你們所尋竹山教中妖人,諸位道友不可放其逃走!”話未說完,內一妖道瞥見對面飛來一夥少年男女,遁光均極強烈,知是正教門下後起之秀。如在平日,也不畏懼。

當日卻因攻山邪法只差數日便要煉成,想要遷移,偏無適當之所。歸途恰遇二同道,說起左近有一山谷甚是隱僻,子午線又恰正對。同去一看,當地在臥龍峰側,妖道日前聽說公冶黃之妻秦琰隱居在此,如何敢去招惹。正往回走,發現山側那面還有一所人家園林,花木蕭疏,清溪映帶,夜月空明,景更幽靜。三妖人均系酒色之徒,忽思飲食,欲往那裡索酒。恰值林安騎鶴飛行,知道秦琰只一女弟子,當是正教中新收門人,無心飛過。本就有意作對,又愛那鶴,想要奪為己有,內一妖黨首先出手。誰知那鶴煉就護身丹氣,連鶴背少年一齊護住,急切間竟無奈何。動手不久,又見一鶴飛來,妖道正想下手,敵人又復聯翩飛到,看神氣均非易與。想起身有要事,如何與人爭鬥?妖人方想招呼妖黨同退,對方已經叫破,聽口氣,分明蹤跡已洩,如何還敢戀戰,立縱妖光當先遁去。

兩妖黨見妖道不戰而退,只當所煉妖法關係重大,恐被仇敵識破,故此先走。自恃妖法,哪知對方厲害,微一遲疑之際,靈姑的飛刀如下道銀虹,同了神斧大半輪帶著五個芒角的精光已當先飛出,妖光才一挨近,便消滅無蹤。林安立即脫困而出。二妖人見狀大驚,眾人飛劍、法寶已電舞虹飛,夾攻上去。靈姑見妖人又放出無數碧、灰二色的光箭,正要上前,飛虹忽由囊中取出一件法寶,揚手便是大蓬五色雲網,將二妖人網住。

內發風雷之聲,一片紅光閃過,二妖人已震成粉碎。這原是瞬息間事。

眾人遙望妖道駕著一道暗碧光輝,正流星一般往東南方天空中射去,方要起身追趕,南綺道:“妖道逃遠,追他不上。香兒尚在林家,莫被妖黨劫去。”靈姑笑道:“共總不多一會,妖道又未由那裡經過,哪會有此事?”說罷,飛虹代林安向眾人略為引見,便同轉回,初意香兒先前隨出,必在門外,人既機警,更會一點邪法,當無差池。哪知走到裡面,均不見人。

南綺原甚愛她,喊了兩聲未應,由不得著起急來。裘元勸道:“香兒本是我們一個累贅,也許想家,先回去了。這類妖巫餘孽,知她所說真假?由她去吧。”南綺道:

“你管我呢!她如想走,我們又不是不放她走,何須不辭而別?我看方才必有妖黨潛伏在側,因見我們難敵,乘隙將其攝走。我不救此女回來,決不罷休。自會有人陪我同去,你和紀師弟見不得她,不去好了。”紀異笑道:“沒我的事,我又沒說不去。”裘元知道愛妻小性,恐其又和上次一樣負氣,當著眾人不便賠話,忙分辯道:“我又沒說不去找她,不過瞎猜罷了。我看妖道真是好猾,也許就是香兒前見的妖人,逃時發現人在下面,將其攝走。妖道逃處我已看明,要去就去,事不宜遲呢。”眾人見他改口這麼快,均覺好笑。南綺也有點不好意思,微慍道:“說妖巫餘孽是你,催去救她也是你。妖人逃遠,難得林姊姊知道底細,又有法寶可以查出,不盤算一下就走,茫茫天宇,哪裡尋去。”

飛虹早想開口,因不知二人夫妻同門,又極恩愛,只顧聽他倆吵嘴好玩,忘了說出,聞言才插口道:“我看妖道逃時神情未必有此大膽,因近日各異派來人甚多。我與諸位相見以前,曾用師父無極圈查看,曾見一破腳妖婦同兩妖黨似在附近踏月神氣。先因三人步行山間,雖然生疑,還拿不定是否妖人。後來又有一人駕妖光飛到,與之會合,極似師父所說紅雲門下家數。這裡風景甚好,家兄一人在此,我恐被蕭聲引來,本不放心,想來通知,不料諸位道友由水路誤走到此。我沒看那一面,忽然飛鶴告急,人數又差不多,疑是一起,也未細看便趕了來。因見鶴兒丹氣稍為損耗,一時發急,頓忘家師之誡。

等打成了一家,想起妖婦紅雲散花針厲害,尚在寒心。日前我曾見香兒隨妖巫同見妖道,我還代她可惜,幸被姊姊收容;如被妖婦擄去,人雖不致有什大害,想要救回卻非容易呢。”

眾人多是初生之犢,只有南綺一人曾聽乃姊舜華說過天缺姊妹來歷。因自下山以來連經磨球島、離朱宮與終南三煞、鬼老等大陣強敵,增加了好些膽力。又極憐愛香兒,恐其受苦,聞言略為心動,也就放開。靈姑更是疾惡救人心盛,自從看出香兒誠實靈慧,不由生了憐愛,既不願其陷妖邪之手,又急於尋找塗雷蹤跡,探問虎王近況,聞言毫未在唸,反催速行。南綺笑道:“靈姊且慢,事不急此片刻。”隨問飛虹:“令師無極圈既能查探妖人蹤跡,可能借用一看麼?”飛虹道:“妹子也是此意,只是還未及說呢。

不過此寶用時頗為費事,又未帶在身旁。家師不在山中,素無外客,石洞狹小,也未便延款嘉賓,只好請家兄暫陪,妹子去去就來如何?”南綺謝諾。眾人知道先查看出了蹤跡,找起來容易得多,均未再說。

飛虹行時,林安連忙追了出去。眾人隔窗外望,見兄妹二人對立爭論了幾句,方始迴轉。林安回屋,先謝慢客之罪。跟著便向裘元說笑,神態甚是親近。南綺是行家,見林安一身仙風道骨,分明功力甚深,偏又不見施為。又想飛虹無極圈既能查探妖蹤,自己一行相隔最近,又是乃兄清修獨居之地,怎會不曾看出?越想越覺不解。

待了好一會,飛虹仍未迴轉。見裘、林、紀三人談得甚是投機,正想走過去向林安探詢,飛虹忽然飛入,笑道:“家師此寶本極神妙,本來五百里以內的人物往來均可查聽得出,無如妹子功力太差,此寶用時頗耗元氣。有時乘著家師外出,用它往外查看,家師回山還要數說妹子幾句。至多隻能看到一二百里遠近,語聲稍遠便聽不真。我和二位姊姊一樣,也頗憐愛香兒,看時格外加功。因連日偷看,家師憐愛妹子,見不聽話,不忍叱責,反將此寶加上仙法運用,看起來不致十分費力,地面也遠了些,但仍不能過遠。先以為香兒如被妖人攝去,必已逃遠,限於功力,只能按照方向度數挨次查看過去。

連看了好些地方,均無妖人與香兒蹤跡,越料人已逃遠,無法查見蹤跡。方想回來,收寶時偶往近處察看,香兒竟在東南方樹林之內悲哭訴苦。好似適才往救家兄,她在門外遙望觀戰,被一妖人攝去,想逃不敢,也逃不脫神氣。

“離林不遠崖坡下面,另有男女六人在彼鬥法正急。內中一個形如雷公的幼童法力最高,同了一個少年,似是正教門下,但看不出他的派別。二人同在一幢形如蓮花,具有七色金光的寶座之上應敵,各有一道極強烈的劍光和好些法寶,手發連珠雷火,甚是猛烈。對方三男一女,正是妹子先前所見的紅雲門下妖徒。妖婦為首,邪法也數她最高,除好些飛刀、飛叉而外,妖婦並將紅雲散花針飛將出來。只見大片其紅如血的妖光,將對方連人帶寶一齊圍住,中雜千萬根碧森森,紫陰陰,長約尺許,又像針又像箭的光雨,齊朝敵人攢射,看去厲害非常。少年面容似帶愁急,幼童卻不在意,厲聲喝罵:‘該萬死的妖婦!小爺先還不知你便是害我母親的仇人,今日才得知道。反正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有什麼妖法,只管施展出來,放這狗屁做什!’妖婦先說的話我沒聽到,看那咬牙切齒神氣,好似心中恨極,決意要致幼童死命,一面和三妖黨同聲咒罵,一面加強邪法。她那散花針本由左手五指尖上先化五股血焰發出,脫手再化成一片暗赤光華,雜著千萬根紫碧二色飛針向前猛射。因吃對方寶光擋住,不得近身,便將左手向前連指,妖光立時大盛,遠望過去,已化成了一堆數畝大小的鮮血。除金光霞彩隱隱閃動而外,內中人影幾難分辨。

“我正替他著急,忽聽幼童喝道:‘小爺今天想要救人,權且容你多活幾天,你如無什鬼門道,小爺要失陪了。’妹子先見妖婦等四人已然飛空應敵,她這一面卻是始終連人帶寶緊貼地上,紅雲散花針光濃如血,無異實質,二人頭頂和四面全被膠滯壓迫,又聽家師說過此針厲害,照說決無脫身之望。方在留神看他如何走法,不料果有神通,話快說完,先是一片明霞似噴泉暴湧般突自妖光中冒起。我剛看見中有兩條人影,以為是衝破重圍向上逃走。知道妖光重如山嶽,休說被它射中罩向全身,便稍為沾上一點,也成附骨之疽,任憑敵人擺佈殘殺,萬無生理。二人被困當地,仗著法寶防身,急切問只要寶光不為邪焰所汙或是煉化,尚可相持待救,暫時還不至於受害。這一犯險突圍,卻是大忌,散花針邪焰毒氣得隙即人,二人也決衝不出去。方覺要糟,誰知這位雷公臉的道友竟是聲東擊西,以進為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妹子心念微動之際,明霞在血焰中似大水泡一般連冒了兩冒。妖婦打算欲擒先縱,剛把血焰壓力減輕,聽其衝出,再下毒手。不料那明霞金光只管閃變,並不向上衝起,光中人影也未再現。妖婦似覺有異,二次又以全力進攻,散花針血焰突然下壓之際,只聽一聲大震,金光明霞一齊消滅,地面立被衝破了一個大深坑。妹子還當二人護身寶光為邪法所破,人遭慘死。忽聽霹靂一聲,大團雷火從左側林外斜射過來,當頭爆發。男女四妖人驟出不意,又驚又怒,各由身上冒起一片綠光將身護住。雷火吃妖光一擋,也便消滅,遍地都是火星飛射。香兒也忽然不見。又聽空中大喝道:‘賊淫婦,暫時饒你不死,還不見情麼?’妖婦也真厲害,將手往上一揚,那紅雲散花針的五股血焰立時朝空飛去,晃眼展布開來,天都遮紅了半邊。四妖人也各飛身而起,朝那發話之處飛出。剛到空中,便聽身後不遠幼童大笑之聲。

妖婦想是氣憤不出,怒火攻心,把手一招,大片紅雲便似狂濤一般,轉朝發笑之處連人回身追去,端的比電還急,展布也越寬廣,轉瞬便已老遠。

“妖婦走後,幼童和那少年忽在臥龍峰後出現。香兒也隨在身旁,剛在問話,公冶仙師同一未見過的矮胖和尚忽然走來,埋怨二人道:‘你二人不應仗著兩道靈符如此膽大,就說持有制勝之寶,也還不到用時。妖婦陰險狡詐,已發現你們隱遁神妙,聲東擊西,雖向發笑之處趕去,當地仍留有散花針的邪氣,細勝遊絲,不是目力所能看出。不論是人是寶,只要沾上,妖婦立即回追,勝敗兩均不宜,何苦淘氣?’說完,又指著香兒對和尚道:‘此女靈慧非常,又曾習過邪法,正好合用。’隨向妹子這面發話,令告諸位道友,說香兒已然遇救,只等君山事完,便可相見,並說此女根骨心性俱好,只是孽重,此次用她,便為使其藉此積福消孽。以後當令拜在虞姊姊門下,朱師伯也必應允。

說完,將手一揮,無極圈便失靈效。因經時稍久,所以妹子來遲了些。”

眾人聽出與妖婦惡鬥的兩人正是塗雷、瞿商,香兒也在那裡。幾次想要趕往相助,飛虹話卻說個不完。南綺因見飛虹神色從容,料有下文,止住眾人,將話聽完,好生歡喜。一看殘月西斜,啟明星明亮,天色離明不遠。主人殷勤留住,說南綺收此高弟,如願相償,理應置酒為賀,不令就走。眾人因香兒既隨公冶黃一起,此去必有好處,不用尋找;妖道已逃,塗、瞿二人必由香兒口中間出一行蹤跡,也許來見,否則必有緣故;南綺又在代主留客,便同留了下來。

林氏兄妹見眾不走,心中大喜。兄妹二人本未十分斷絕煙火,舊家豪富。飲食精美,從小便成習慣,所以雖是山居,卻存有不少現成酒食,葷素均備,更有日間釣養盆中的活魚。因為外面風景清幽,特意把席設在溪旁花林之下,行灶用具,設在石筍後面。本定兄妹二人一個陪客,一個備辦酒食,不料眾人都是年輕喜事,搶著幫忙,林家食物除卻幾尾鮮魚外,因未用人,為求方便,又非每日必須,所備均是醃臘風糟之味,外加菌油筍脯等素餚,風味絕佳,十分鮮雋。南綺見要殺魚,趕過去笑道:“有這些好東西,何苦殺生?放了它吧。”飛虹笑道:“愚兄妹自從入山以來,極少殺生。只因家母生小妹時難產,想吃鮮魚,產後不久去世,後日便是二十年祭期,故請家兄釣了三尾在此。

釣時任其吞餌上鉤,不用法力,釣了兩日,才只三條。本意只留一條大的應用,餘仍放生,幸值嘉賓惠臨,烹以待客。姊姊既發惻隱,放了也好。”隨即放入水內。南綺見林家所有用具無不精緻清潔,便在一旁幫同下手。裘元見愛妻走開,便跟了去。餘人紛紛隨往相助操作。林氏兄妹攔勸不聽,只得聽之。人多自然快,靈姑、紀異又均內行,一會便全齊備。

飛虹笑道:“本想挨次端來,下酒清談,諸位姊姊哥哥偏勞尊手,誰也不肯入座,只好亂糟糟擺上一桌,多麼俗氣呢。”紀異道:“這樣誰愛吃什麼,隨便挑,多好。”

裘元笑道:“主人遇見你這樣俗客,就想雅,也雅不出來了。”甫綺笑道:“你和紀師弟還不是一樣?只怕還更俗不可耐呢。”裘元知她暗點平日揹人時對她親熱之事,又見靈姑注目微笑,疑被識破,面方一紅,想要開口分辯,飛虹忽然說道:“諸位姊姊哥哥,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南綺和飛虹本是一見如故,互相傾慕,談了這一陣,越發投緣,親熱非常,聞言立問:“姊姊有何吩咐?我們力能所及,絕無推辭。”

飛虹道:“並非妹子的事。只因家兄轉世之後,立志改歸正教,本來前生法力決不再用,連家師代向韓仙子那裡取回來的法寶也均轉贈小妹。嗣因家師說他前生所煉大小諸天花煞神罡將來尚有用處,難得那一十二面元辰旗,前生兵解以前因追妹子,匆促之間不曾帶在身旁,追時又將洞門隨手行法封閉,地勢本極隱僻,無人到過,原物尚在,毫未毀損。年前經家師取來,令用前法加功祭煉,以便應用。當時家兄曾對家師立誓,此寶只用一次。現時所學,只是玄門紮根基的初步功夫,恐遇上妖人侵害,從來不敢遠出。近三兩日偶然往來臥龍峰,也只騎鶴飛行,不用前生飛遁之法。所以今夜遇敵,甘受危害,不肯違誓出手。如論道心,實是誠毅堅定。無奈家師與他緣分只此,僅由小妹代傳一點口訣,實難深造。想要另拜仙師,無人援引。家師近更不喜多事,求也無效。

我知朱、姜二位教祖現正大開門戶,發揚正教,家兄嚮往甚切,務望諸位姊姊哥哥代為援引,感恩不盡。”

眾人聞言,才知二人竟是前生愛侶,不由互相看了一眼。方要答話,飛虹已經覺察,知道把話說漏,慨然又道:“妹子適才並非隱而不吐,實以前生一念之差,為情所累,幾乎誤己誤人。家兄兵解以後,妹子想起前事,心如刀割。直到二次兵解以前,才知家師早已算定這場情孽,特意託了兩位道友暗護妹子,完了這段孽緣,然後重回家師門下。

這兩位師執一是韓仙子,一是前世家師,現已道成仙去的女仙杜菱洲,孽緣雖解,餘情尚在。又以家兄以前誤入旁門,雖未作惡,初拜銅井翁時,為煉旁門法術,曾造了好些無心之孽。他又眷念師恩,當乃師尸解以前,曾發宏願,情甘歷盡艱危,代師消解孽冤。

未等下山修積,便為妹子所誤。仇敵極其厲害,偏偏前師遺命,叫他轉世以後,前生法術不可使用;否則仍歸旁門,心願還是難了,雖蒙家師助他恢復本來,空有一身法力,並無用處。為此妹子查探出他投生之所,跟蹤尋來,與他成了同胞兄妹,以便助他成道,而免顧忌。適才因見諸位姊姊哥哥駕臨,難得有此仙緣,喜極忘形,無心洩漏,實則連家兄也只今春才知底細。實不相瞞,如非想從家師學道,不捨離開,妹子也已改投男身,成了他的兄弟了。”

說時,眾人見飛虹天真爛漫,依然言笑從容,若無其事,林安已早眼圈紅暈,似頗傷感,正朝眾人起立,想要下拜。被裘元一把拉住,說道:“以林兄的根骨人品,我想家師定加青眼。不過我們都是初入師門,人微言輕。最好能得一位如公冶真人的老前輩,一言立允。”南綺知裘元和自己一樣心熱面軟,又見他嘴裡說著話,眼卻望著自己,笑道:“元弟,你說這類模稜之言,有什意思?還不如不說呢。公冶真人乃林姊姊的師公,事若可行,也不會對我們說了,我看此事必有原因,也非無望,你對林兄說我們無不盡心,不比你說那些話好麼?”林氏兄妹聞言大喜,同起拜謝。

飛虹又道:“虞姊姊說得對,公冶仙師妹子也曾求過。他說:‘青城弟子預計當有十九人,目前人尚未齊,事固有望。我和朱道友曾有一句戲言,不願落他算中,最好能由他門下之士引進。’小妹前生只峨眉門下有幾位姊妹交厚,但我聽說峨眉自收川東五矮之後,便不再收門人,教規又嚴,不似朱師伯易於進言。除非拜在同輩道友門下,又覺輩分不合,算來只有青城派最好。偏生一位也不認識,眼看家兄孽限將滿,尚無遇合,日前正在發愁,且喜不期而遇,豈非天幸?姊姊這等說法,斷無不成之理。妹子且令家兄事前稍建微勞,以為異日請求進身之地如何?”南綺方要答話,忽見曉霧迷茫中,天上陰雲四合,若有雨意。笑道:“行善也須遇機,林兄空有一身法力,不能應用,無須勉強。”飛虹答道:“法術雖然只用一次,現尚未到時機。但他前生所留法寶甚多,本全贈與妹子,不願再用。後經家師將那附有邪氣的幾件廢去,下餘重用仙法煉過,日內便可發還,只是妹子還未對家兄說罷了。”靈姑接口道:“量力而為,原也無妨。妹子起初連初步功夫都不會,只蒙以前鄭恩師賜了一口寶刀,便在外面膽大妄為,所經危難頗多,全都逢凶化吉,終於無事。可見運數前定,只要向道心誠,除受點驚恐之外,並無大害呢。”

裘元道:“昨夜那麼好的天氣,今朝竟會陰天。昨日往尋武當諸友未見,此時當在水雲村內,我們何不再往一訪?”靈姑因上次石明珠神情傲慢,始終誤會武當諸女意圖爭功,不願事前與之相見。但知南綺與石家姊妹交厚,不便深說,故作不經意之狀,接口說道:“昨日我們前去,人家連名姓都不知道,想必不在那裡。武當姊妹學道年久,怎會住在俗人家內?我未拜師前,多蒙塗道友相助。尤其是號稱虎王的顏道友,和我父女萍水相逢,親若骨肉,所養金猱、白猿更有解圍之德。自從別後,久無音訊,急於尋找塗道友,打聽他的近況。塗道友之師清波上人道法高深,遇事前知,既命心愛高足到此,必有通盤籌算。我們初來,妖人虛實一點不知,如與塗道友相見,便可明白。與其往水雲村白跑一趟,還不如尋塗道友去呢。”南綺深知石家姊妹為人甚好,尤其玉珠對友熱腸,不似明珠冷麵。明知事出誤會,但是靈姑人雖誠厚,心高氣做,平時對己親熱尊敬,不願強其所難。便拿話點她道:“林姊姊的二位仙師曾說我們若各行其是,無人主持聯繫,恐要誤事。同是救災弭患,修積善功,多找幾個人合力下手要好得多,分什彼此?我料塗道友必知我們在此,如不來會,當有原因。靈妹敵人義重,既有話問,先尋他二位也好。”

正說之間,忽然狂風怒號,飛沙揚塵,吹得四外林木宛如波濤起伏。近側幾株桂花樹正當盛開,吃狂風一吹,枝上金粟似驟雨一般滿空飄散,香氣分外濃厚。只是一會便被風吹走,只剩下綴滿綠葉的空枝在風中搖擺不定。靈姑直喊:“可惜!當風起時,花還未謝,南姊和主人怎不行法將花護住?”南綺看出狂風有異,正在留神向隔山空中查看,聞言答道:“我看此風奇怪,莫要又是妖人鬧鬼?”飛虹方說:“這裡正邪各派均有多人在此隱跡暗鬥,由這裡起直達衡山,更有好些前輩仙長洞府,是何妖邪如此大膽,敢在此時公然猖狂作怪?”眾未及答,裘元眼快,忽然疾呼:“眾位快看,那不是妖人在鬧鬼麼?”

眾人定睛一看,天空已被陰雲佈滿,光景昏暗異常。遙望隔山高空暗雲之中,果有兩點光華閃動,相隔又高又遠,看去細才如豆,眾人雖是慧目法眼,也僅稍為看出一點影子。南綺見那光華一黑一白,像鬼火一般閃爍不停,計算雙方空中距離,少說也有一二十丈,恰如星丸跳動,上下旋舞,雖是隱現無常,卻始終不見撞在一起。說是有心戲弄,偏又相持不下,越看越怪。飛虹道:“這是什麼妖邪,怎看不出他的來路?可惜無極圈不能帶去,相隔太遠,天空陰雲又厚,看不真切。妖邪不會如此大膽,莫要我們看錯了吧?”靈姑方說:“如非妖邪,怎麼刮那怪風?”猛瞥黑、白二光往上一撞,微一分合之間,似有黑影一閃,也未看真,光便隱去。同時又聞得兩聲極尖厲刺耳的異聲,由遠而近,晃眼便見迎面不遠飛來兩團邪霧,當中裹著那個形似山魈的黑影。因那來勢快得出奇,雲霧濃密,黑影周身邪霧環擁,又與當空暗雲同色,極難分別。

眾人先前只顧注視天上光影,驟出不意,直到近前相隔只數十丈,方始警覺。見那來勢,好似看準下面眾人,當頭撲來,南綺知道不妙,忙喊:“大家留意妖人暗算!”

一片紅雲夾著大蓬火星,已由飛虹手上發出,朝前飛去。黑雲吃紅雲一擋,好似激怒,剛剛電也似急避開正面,待要飛騰變化,另下毒手,忽然一道金虹由斜刺裡山凹中飛射過來,來勢竟比妖人還快。一個被金虹由側面射中,一聲慘嘯,化為一溜黑煙,朝相反一方激射而去;一個也被掃中了些,全身立即殘破了小半邊,哇的一聲怪吼,同樣化作一溜黑煙,朝同伴逃路追去。晃眼追上,兩股黑煙合成一團,接連千百個滾轉,衝向暗雲中去,神速已極。先見金虹已隱。眾人知追不上,眼看妖煙快要失蹤,不料晃眼工夫,忽然空中電光一閃,一團雷火當空爆炸,正對妖人逃路。滿天雷火星飛四射中,瞥見那黑氣似被雷火打中,震成十幾股大小黑煙,箭雨一般,掉轉頭往西北駛去。同時空中現出兩道遁光,疾如流星,橫空而渡,隨後追去。前面黑煙也由分而合,仍似轉風車一般一路急旋,滾動飛駛,衝向暗雲層中。

靈姑看出遁光中有一道正與塗雷所用飛劍相似,忙喊:“那便是塗道友的遁光。”

人隨聲起,當先追去。紀異好奇喜事,跟蹤飛起。裘元本也想去,因見甫綺未動,笑問:

“我們同去一看如何?”南綺道:“你真不知自量,這兩妖人何等神速厲害,如非那道金虹將他們元神損耗大半,照那情勢,分明想來暗算我們。事前不曾防備,差點沒有吃其大虧。我們趕去追得上麼?塗、瞿二位道友又未見過,等呂師姊將他們請來,不是一樣?”飛虹本不捨甫綺就走,聞言喜道:“姊姊真好,如肯收我做個小妹子,我更喜歡了。”南綺原就喜她天真,雙方一敘年庚,談起今生,南綺居長。認定姊妹,又談了一陣,呂、紀二人竟是一去不歸。

狂風早止,下起雨來。四人先還用法力將雨逼住,不令上身,同坐樹下觀看雨景。

後來雨勢越大,滿空溼雲低壓,水氣溟漾。四面山崖之上,不少飛瀑流泉上下飛舞,溪中之水已將齊岸。林氏兄妹說:“這裡無什意思,不如等雨稍住,再出來賞玩雨後新瀑比較有趣。”剛將裘元、南綺請往屋內,南綺笑問:“你那兩隻仙鶴呢?從我們飲酒起便沒再看見。它們昨夜損耗了一點丹氣,何不喚來給它們兩丸丹藥,補償它們的勞苦?”

飛虹聞言,微驚道:“哥哥,還不快看去,你那鶴兒怎會離開這些時?”林安道:“也許昨夜受傷,在柵中靜養呢。”隨說,便往外走。跟著便聽林安呼鶴驚訝之聲,三人忙即趕出。剛同走到門外,便聽一聲鶴嗅,緊跟著一條白影衝煙冒雨凌空飛墜,正是二鶴。

一鶴似受重傷,昏迷若死,被另一鶴用兩爪抱著一同飛回。到地叫了一聲,朝著飛虹兄妹將口一張,落下一封束帖和兩粒丸藥。

四人拾起同視,才知二鶴為主忠義,天明後由狂風中嗅出邪氣甚重,惟恐少時客走妖人尋來,秦仙子不在,林氏兄妹難於抵禦,想乘來客未走,往探妖蹤,再將眾人引去除害。自恃功候頗深,長於飛騰變化,能大能小,又以為後有大援,飛出較遠。二鶴先在附近查看了一遍,最後趕往對面山頭,忽然發現二妖人被黑白兩團寶光照定,在高空飛舞掙扎,不能脫身。初遇不知厲害,想要查明下落再走。不料二妖人乃左道中有名妖邪徐殊、馮化。他倆被一前輩散仙用法寶鎮壓在衡山絕壑中已有兩甲子,外面並有仙法禁閉,本難脫身。適被紅雲妖徒吳禽無意之間破了禁法,放將出來,二妖性最兇殘,雖是妖魂,經過多年苦煉,元氣凝固,無異實體,並煉就玄武烏煞魔經,二身能合為一。

對敵無須用法寶,只要被撲上身去,生魂便被攝走,休想活命。附身邪煙乃地底陰煞之氣所煉,其毒無比,稍為沾上,人便暈死。吳禽雖看出是兩個兇魂,卻不知厲害,妄想收為己用。吃兩條黑影往上一合,立遭慘死,空有一身妖法,一毫也未用上。

妖人雖被放出,無如黑白兩團寶光緊罩頭上,是個大累,如不去掉,好些不便。又聽先前妖徒在崖上和一同黨談起君山盜寶之事,心生覬覦。自恃煉就玄功變化,又是氣體,得隙即人,欲往探看,相機下手。哪知二妖飛到附近山頭,寶光威力驟盛,奇熱如焚。因多年被困,已然悟出此寶乃仇人所煉兩儀珠,須拼本身元氣損耗,與之相撞,使其對消,方可破去。先在困中久欲一試,無如此舉要毀卻好些年的功力,外面又有太清仙法禁制,即便將珠破去,能否脫身還不可知,為此遲疑不決。沒想到見了罡風之後這等厲害,連想恢復原狀都辦不到。實在難於忍受,只得犯險一拼。

二妖人先在空中發出大片妖霧,稍掩行跡,然後各用玄功全力施為。雖然將珠震破,脫了危害,元氣卻受大傷。事前原發現眾人在下,不知為道術之士,意欲乘便攝取生魂元氣,以作補償。二妖人雖不似血神子鄧隱那麼厲害,遇上如無防備,也是難當。妖人剛發現下面均是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心中狂喜,眼看得手。不料左近山凹中隱有一位異人,昔年曾受那位散仙之託,早有準備,當時放出一道金虹,二妖人元神精氣消耗不少。

內中一個已難成形,吃同伴追上,雙方合為一體。正在逃走,又被塗雷、瞿商發現趕來,一照面先是一雷,妖人又吃一場大虧。連受重創之下,僅保殘魂餘氣逃生,不能再成大害,消滅也自然不遠。

但是雙鶴無知,當妖人破珠時護身妖氣吃寶珠震散,滿空飛舞,妖人再一回收,雙鶴沒有想到那等神速,一鶴竟中了毒,幸被同伴冒險救起。正往回飛,忽被異人招了下去,將柬帖、靈丹交其銜回,吩咐到家之後,由飛虹先取一九,使傷鶴服下,等過三個時辰再服一丸,便可痊癒。後面並寫著:“靈姑、紀異追趕塗雷不曾追上,被一女仙約往洞中,不久還有事故發生。此時無須往尋,天晴可去水雲村,與石玉珠相見。到了破法誅邪之日,再與靈姑會合,方可成功。”那異人未具姓名,只在柬帖後面畫著一把戒刀,一個開著笑口的大和尚頭,神情甚是滑稽。誰也想不出他是何人,細詳語氣,好似一位前輩高僧,也為挽救這場浩劫,從旁暗助。

互相商談了一陣,飛虹見雨將住,知道二人要走,不便再留,想令乃兄林安隨同前往。裘元、甫綺知他法力不能使用,雖有幾件法寶,乃師尚未發還。又見異人柬帖所說,就這兩三日內,各派妖邪已然雲集,連靈姑、紀異都不許去尋找,以防驟遇強敵,為其所敗,貽誤大事。自己尚須隨時戒備,再帶林安同行,豈不累贅?各以婉言辭謝。飛虹微笑著看了林安一眼,便未往下說。裘元、南綺見天已放晴,滿空溼雲隨風流走,日光照處,嵐光如沐。山巔水涯之間,到處白練橫飛,玉龍倒掛,泉響松濤,萬壑交鳴。一會浮雲便被大風吹盡,碧空萬里,一色澄鮮。端的天朗氣清,秋光明爽。笑對林氏兄妹道:“這麼好的天氣正是佳兆,行再相見。”隨去至門外,略為話別,夫妻二人同駕遁光,向水雲村飛去。

到後一打聽,下人仍說並無此人。甫綺始終不信石氏姊妹會說假話,便令裘元暗藏附近林中等候。自己去後園隱身查看,見和昨日一樣,那五間屋內仍只老道士師徒二人在內。心想:“人如不在,柬帖不應那等說法。”又見那道士貌甚溫和,索性現身人內。

還未開口,那道士正是史函虛,見一道裝少女突然出現,當是武當七女仙同門之友,立起下拜道:“仙姑貴姓?可是從武當山來麼?”南綺聞言,越料張、石、林諸女仙在此。

笑答:“正是。玉珠姊姊他們可在此地?道友何人?”史函虛答道:“貧道史涵虛。張、林二位仙姑同了石大仙姑已然兩日未回。適才下雨時,石二仙姑曾來一會,說是洞庭君山近日又來了不少妖邪,方才更有兩個極厲害的妖魂在空中施展邪法,破他頭上鎮壓的寶珠已然成功。本想用金牛劍除害,因為獨力難支,又看出邪法十分厲害,方在遲疑,妖魂已去,飛遁神速,知迫不上了。歸途忽聞雷聲,回頭一看,見有神雷當空爆炸,雷前飛起一蓬黑煙,後追兩道遁光正是前遇舟中少年。雙方雖然同是正教門下,但內中一個脾氣古怪,張仙姑日前曾與相遇,不肯見面,並還捉弄,如非百禽真人勸解,幾乎反目,便未趕去。回來和貧道談起,忽然想到先在君山左近曾見男女二妖人,頗似小南極落虹島洪原吉、崔香夫婦,以前本不相識,無心放過。意欲查探這兩妖人下落,還沒有走,司青璜仙姑忽然趕回,說在雙仙崖附近發現張、林二位仙姑與男女二妖人在彼鬥法。

正欲去援,快要飛近,張仙姑忽令速回尋找石二仙姑,快去誅邪除害。貧道奉命留守,每次外出必定留話,故此回來詢問,恰好相遇,說完立同起身,走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

南綺知因起身時和林氏兄妹多談了一會,以致錯過。異人令見玉珠必有原因,便把姓名來意匆匆告知,問明途向,飛往林中一看,裘元正向東南方空中遙望。見面拉住手喜道:“姊姊,你怎去了這麼多時候?方才空中曾有好幾道遁光飛過,正邪都有,走的又是一個方向,飛得都高,如非晴天,幾難看出。我看東南方想必有事,石二姊可還是不在此地麼?”南綺見他口說著話,手卻拉緊自己不放,神情十分親熱,微嗔道:“你只要無人在側,便是這等沒出息的神氣,被人看見,豈不笑話?”裘元見她不是真的有氣,似喜似嗔,分外嬌美,不由愛極,越發涎臉湊近前去,笑道:“你我本是夫妻,怕誰笑話?我又不……”話未說完,南綺將纖手一甩,微慍道:“你不什麼?虧你老臉不羞。照你這樣,還想作天仙呢。玉珠姊姊去援張、林二姊,人在雙仙崖附近,還不隨我快去,只管拉扯作甚?”裘元賠笑道:“好姊姊,不要生氣,我只想同你無人時稍為親熱。以前你原說只要是名色夫妻,由我親熱,說了話又不算。以前初下山時,夫妻一路還好一些,近來有了兩個同門一路,常不理我。上次負氣,害我夫妻吃苦,差點送命。

你答應我的話還沒有補報呢。真狠心,連手都不讓拉。要去雙仙崖,須和從前那樣,遁光連在一起。再冷淡我,我便尋鬼老那種妖人,任其擒去,叫你傷心著急,受點報應。”

南綺見他又將玉手拉住不放,偎傍身側,是因見林中無人,想和自己親熱,不捨就走,故意延挨,笑道:“我看你這人,怎麼好?從古以來,有你這樣神仙麼?快人魔了。”裘元答道:“我雖愛極姊姊,但我夫妻全都向道虔誠,冰清玉潔,怎會入魔?不過你我情意太深,我雖情發於中,不能自己,你難道真個一點都不愛我麼?古今多少神仙美眷,要是無情無愛,也無須結什夫婦,合籍雙修了。”南綺見他仍還纏著自己不走,佯怒道:“你再不走,我真生氣不理你了。”裘元見她面帶薄怒,只當是真,急道:

“姊姊快莫生氣,我和你同駕遁光如何?”南綺見他惶急,忍不住撲哧笑道:“你不聽話,誰還愛你這淘氣小孩?”裘元見她一笑嫣然,丰神豔絕,益發愛極忘形,口中連聲應諾道:“聽話,聽話,只要姊姊愛我。”隨說,伸手想抱。吃南綺回手抓住手腕,說一聲:“走!”冷不防駕起遁光,破空直上。裘元本想近來功力大進,可以和她相抗,意欲在當地親熱談笑一會再走。不料南綺聰明,知他定力頗強,不易帶起。單人先飛恐其失望負氣,心又不忍,早就暗中準備,乘機同起,出其不意,帶了便飛。裘元不便再強,故意不將遁光放出,反倒回手相抱,任其帶了同飛。南綺拿他無法,又好氣,又好笑道:“相隔不遠,前面就到,再不鬆手,被他們看見。成什麼樣於?”裘元畢竟怕她生氣,只得也將遁光放出,聯合同飛。

到了雙仙崖上空,四下查看,到處靜悄悄的,哪有一點敵我雙方的蹤跡。如說勝敗已分,張、林、司、石諸女歸途中必有一兩個路遇,怎會蹤跡全無?南綺埋怨裘元方才纏磨不休,否則怎會相左?諸女如為妖邪所敗,豈不冤枉?裘元答說:“她們法力甚高,四口金牛劍外,還有石家姊妹的錦霓練前古至寶,她們如不行,我夫妻也是無用。”

正爭論間,忽聽身後喊了一聲:“娃娃!”二人本極機警,一聽笑聲宛如梟嗚,同時又覺一股陰風冷氣由身後撲來,知道不妙。南綺動作極快,不等裘元回顧,一把拉住,首先飛起,遁向前面,避開來勢。二人全身立在劍光籠罩之下,然後回顧,見前面山石上坐定一個奇形怪狀的老人,看年紀約有六七十歲,打扮得非僧非道。身穿一件黑衣,卻把右臂露出在外,面黑如漆,滿頭花白,鬍鬚亂糟糟茅草也似糾結一團,當中露出一對豬眼,綠黝黝射出兇光。廣腮高顴,鷹鼻闊口,獰笑之容尚還未斂,怪口中稀疏疏露出三兩根獠牙,神情甚是醜怪,兇惡非常。身材並不甚高,赤著雙腳,盤坐石上。最奇的是身後似有三數條與妖人同樣的鬼影,剛剛隱去,也未看清,陰風已止。行前二人曾在石上閒立,遠眺了一會,走開不久,就在身後兩三丈,並未回顧,竟不知妖人怎麼來的。

南綺看出妖人並非庸手,方在暗中戒備,裘元已先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我們身後搗鬼?”妖人獰笑道:“無知小狗男女,怎知我三化真人卓遠峰的厲害?我如暗中下手,你們早成我囊中之物,連骨頭也都化去。你們不過倚仗朱矮子傳了兩口飛劍,便敢耀武揚威,豈非找死?武當門下幾個賤婢尚且被我困住,何況你們這點微未道行?我看這女娃娃生得還好,乖乖跪下降順,等我這裡事完,隨同回山受用,包你快活。”裘元幾次想要動手,均被南綺暗使眼色止住。及至聽到未兩句,連南綺也不禁大怒。裘元更不必說,雙肩一搖,取聚螢、鑄雪雙劍,立化青白兩道精虹,首先電射而出。南綺飛劍也便出手,向前夾攻。妖人冷笑一聲,張口噴出一口黑氣,黑雲也似將二人飛劍擋住。

厲聲喝道:“你們且慢動手,我說的話想必不信,且先叫你們看個榜樣。”說罷,將手一揚,立飛起一團薄如蟬翼的水泡,晃眼加大爆散,成了一個丈許大的黃圈。

二人往那圈中一看,只見內中乃是一座鐘乳林立的山腹。當中一個廣場,並無洞門,只有一個大裂口,通著外面深壑出口之處,已被黑氣封閉。場中一大團金光,甚是強烈,光中四個女子,正是武當七女中的張錦雯,林綠華、司青璜和好友石明珠。光外環繞著一片黑氣,一任四女衝到哪裡,黑氣便擋到哪裡。黑氣不厚,看去形如膠質。並且四女每衝突一處,必有兩三條與妖人同樣的鬼影出現,擋住去路,黑氣立即加盛。四女似知不能衝破,轉投別方,仍是如此。那麼神妙的金牛劍,不知怎的,竟會衝那黑氣不散。

尤其是雙方並未真個撞上,才一挨近,四女劍光便已撤退。只見四女面上神情十分惶急,劍光已然合為一體,就在這薄薄的一片黑氣虛罩之下,往來飛舞。但是地方不大,始終只在一二十丈方圓之內上下跳動,連洞中鍾乳也未掃斷一根。

裘元心方奇怪,激於義憤,待往應援,猛聽身後有一女子清叱道:“南綺、元弟速退,再遲便來不及了。”緊跟著眼前金光奇亮,耀眼難睜,一道長虹突然當空下射。同時二人身子似被一種極大力量吸住,掙脫不得。南綺首先警覺不妙,定睛一看,連人帶劍光已快投向黃圈之中,不禁大吃一驚。

【全書完】

①編者按:本書因故中輟,未成完璧,實為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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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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