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翔風鷲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科幻靈異] [本物天下霸唱]賊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0-3-21 21:21:08 |只看該作者
且說山中雷雨將至,張小辮就命雁營的兩千多兵勇,都到青螺鎮裡避雨,但一旁的雁排李四是個常在廝撲叢裡行走的,最是敏銳機警,他在高處下望,看那古鎮裡寂靜異常,毫無人煙蹤跡,想來那些居民因為戰亂天災,早都逃得一空了,可是深山古鎮裡邊又黑又冷,陰氣森森,怎麼看都不是個善地。

雁排李四心念一動,就告訴張小辮說:「這青螺鎮四面環山,地形險要,咱們都到古鎮中安營歇息倒不打緊,可萬一附近有粵寇出沒,肯定會趁著風雨交加,居高臨下地攻打過來,到時候『雁營』難免要吃大虧,卻不如把大隊人馬都留在嶺子上,只帶一部兵勇前往鎮裡探明情形,如此上下分兵,就可以形成相互照應的犄角之勢。」

張小辮不想冒著風雨隨大軍留在嶺子上睡帳幕,就派前哨探路,又帶著雁排李四兄弟和一隊團勇,直奔山中的青螺鎮而來,漸行漸近,卻不見鎮中有半個人影,天上密雲不雨,四周愈來愈是陰暗,除了滾滾悶雷作響之外,偌大個古鎮,竟然空蕩蕩的連雞鳴犬吠也聽不到。

只因當時天下大亂,官司王法形同虛設,無論是造反的賊寇,還是清廷的官兵、團勇,都和山賊土匪沒什麼兩樣,在營時飲酒吃肉,出路時搶劫金銀,殺人放火之類的勾當更是家常便飯,不管是到什麼地方,百姓們無不望風而逃,地方上十室九空。

所以雁鈴兒等人雖然那鎮中空寂,一處處死氣沉重,卻也並不感到太過意外,知道鎮子上縱然有些逃不開的老弱婦孺,此時見了清軍,也早都關門閉戶躲了起來,於是讓跟隨的團勇們各持刀矛抬槍,緊緊護在營官兩側,仔細提防戒備。

張小辮隨軍而行,他根本不去理會青螺鎮中的動靜,自顧盯著那長面羅漢貓,只要此貓不曾開口,天塌下來也砸不到張三爺半根毫毛,可一旦它見著凶兆開口出聲,自已這條小命也就快到頭了,卻不知能否躲得過去。

張小辮外邊戎裝披掛了,內穿能避水火的黑蟬輕甲,暗藏了利刃火槍,他雖然外鬆內緊,仍是難免流露出心神不寧忽喜忽憂的模樣,跟在身邊的雁排李四看個滿眼,就出言相詢說:「咱們雁營兄弟多是響馬盜賊出身,時時都被官府防備猜忌,而那些粵寇也是恨咱們入骨,不過三哥不必掛懷,只要教兄弟們還有一口氣在,管他來的是明槍還是暗箭,都能替三哥擋了。」

張小辮知道雁排李四義氣過人,但林中老鬼之事詭異難言,無法如實相告,便推說並非是擔心自身安危,只是一進青螺鎮,就想起以前的舊事來了,雖然時隔數年之久,可回想起來,至今恨得牙根兒發癢。

雁排李四和雁鈴兒聽得此言,心中更覺奇怪,不知是件什麼舊事?其實這話倒不是張小辮信口胡編的,原來靈州是千年繁華之地,魚龍變化之鄉,自古以來便有「七絕」之稱,頭一件極有名的,當屬雲中塔影,以前塔王寺高入雲霄,每到城外遠山霧氣凝聚,日影照射之下,就會出現群塔來朝的異象,民間有「塔市」之稱,向來與登州海市齊名,不過隨著靈州塔王毀於戰火,塔市奇景早已經不可複見了。

其次是靈州城裡的貓仙祠,想國朝上下,大江南北,關內關外,雖然地大物博,但是拜貓為仙的奇風異俗,也只有靈州才有,故此才稱得上是一絕。

這靈州七絕有的是指古蹟,有的是風俗,各不相同,其中最後一絕,指的是「青螺燒餅」,在靈州地界邊緣的青螺古鎮,出產上好的五香牛肉,以及牛油酥麻燒餅,把燒餅夾了牛肉,合在一起吃更不得了,那可真叫回味無窮,鎮子裡有許多燒餅鋪子,各家都有獨特的民間手藝和祖傳秘方。

頭兩年張小辮還未發蹟之時,曾到過「青螺鎮」裡偷雞摸狗,他嘴饞了想從燒餅舖裡順點吃的,結果被人家揪著辮子當場抓住,人贓並獲,不但燒餅沒吃成,還吃了一頓好打,至今回想起來,還是耿耿於懷。 可他對雁排李四和雁鈴兒就不能這麼說了,三爺可丟不起那分人,只說當年英雄末路,窮困潦倒,途經此地遇到有個燒餅鋪子,有看那老闆子做燒餅的手藝,確實是得過些傳授的,於是對他好說好求,想要討幾個燒餅回去,好養活家裡那八十歲的老娘,誰想那做燒餅的吝嗇無比,又是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器量,非但不肯施捨,反倒舉拳就打,三爺的肋骨也被他踢斷幾根,到現在只要趕上天陰雨濕,骨頭縫裡就疼得難捱。

雁排李四聽得惱火:「這廝實是欺人太甚,要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三哥你可還記得是哪個燒餅鋪子?待兄弟們尋上門去,先殺他全家良賤,再放把大火,燒他一個乾乾淨淨,片瓦不留,才算出了這口惡氣。」

張小辮故作灑脫道:「時過境遷,還理會那些舊事做甚?只是觸景生情,想起當年四處流落,忍飢受餓,總以為將來發跡了,就可以衣食無憂,終日地逍遙快活。可到了今時今日,雖是一身混入公門,正三品的頂戴花翎扣在腦袋上了,再也不用為了吃穿用度發愁,誰知卻又有了許多以前連想也想不到的苦處,看來人生在世,活這一輩子,真是野花不種年年有,煩惱無根日日生。」

眾人說著話就到了青螺鎮街心,這古鎮當中是個千年古剎,當年繁華鼎盛的時候,也是在靈州境內有名的一座廟宇,喚做「瓦罐寺」,裡面供的是城隍老爺,如今早也已荒廢多時了,只見廟門頹敗,堂上泥塑的「小鬼、判官、牛頭、馬面」,一個個東倒西歪,缺胳膊少腦袋。

正在這時,半天裡一個霹靂炸雷響起,震得古剎屋瓦顫動,滿天布烏雲,電閃又雷鳴,狂風發怒吼,大雨就來臨。 初是濛濛細雨,繼而如傾盆覆甕,恰似翻江倒海之勢,雨霧蔽野太空迷。 簷前垂瀑布,陸地把舟行,街市湧波濤,屋舍泡洪流。 河道條條溢,溪港處處通,須臾暴雨如注,頃刻懸河注海。

雁排李四急忙帶這眾人避入瓦罐寺,行軍打仗之輩沒那麼多忌諱,到了廟堂裡席地而坐,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就命營中團勇燒水造飯。

張小辮心裡有事恍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焦躁間,他見廟裡還有後殿,想要圖個清靜,便信步走去,雁排李四兄妹恐他遇到刺客,形影不離地跟在左右,三人帶著幾個親隨,從廊下轉到得後殿門前,忽聽從門裡傳來「嗡」一聲牛鳴,不禁覺得古怪,這鎮子裡的百姓早就逃了一空,哪裡還會有牛?何況又是在這座荒廢的古剎之中?

張小辮道:「這牛多半是哪個酒肉和尚偷來養在此地的,在破廟裡殺生吃肉,正是野僧的本事,既被三爺撞上了,正好給營中兄弟們燉鍋牛肉,豈不強似啃那些粗硬乾糧。」說著抬腳踢開殿門,往內一看,只見殿內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滿地積塵,遍掛蛛網,神龕裡五道神君的泥像,早已沒了面目,門口的柱子上栓了一頭青牛,角落裡還搭著鍋灶面板,鍋裡是生牛肉,旁邊的籮筐裡堆滿了燒餅,看這擺設,倒似是個屠牛打燒餅的鋪子。

這種鋪子往常在青螺裡裡再是尋常不過,可不知為何藏在寺廟裡,而且更奇怪的是屋中停了一口油亮漆黑的棺材,張小辮等人都覺詫異,因為莫非是棺材裡的殭屍成了精,在這開了間鋪子宰牛燉肉打燒餅?

雁排李四出身綠林,膽智超群,從軍以來殺人如麻,出生入死都不放在心上,哪裡會在乎這些怪事,他冷哼了一聲,就叫左右上前,把那頭青牛牽出來,就地宰剝了吃肉。

張小辮學過鬼仙所傳的《雲物通載》之術,不僅能夠相貓辮狗,連各種牛馬也都識得,要論起名馬良駒,往往價值巨萬,其中的名目,無非是「烏騅馬、胭脂馬,艾葉青、乾草黃、火焰駒、青鬃獸,白龍駒、玉頂驥」之類,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古時候伯樂就懂得「相馬」,這些個事體,倒也不在話下。

但要說起這「相牛」之術,想來其中只不過青牛、黃牛、水牛之分,體形雖巨,卻多是用來耕田拉犁,「相牛」豈不是有名無實的屠龍之術?其實牛中也有吉凶醜惡之粉,張小辮看見屋裡拴的青牛極是怪異,原來凡是溫順健碩之牛,必定是「歧胡橫長,膺庭欲廣」,也就是要額寬、角長,但這頭無主的青牛,卻是毛少骨多,舌冷蹄高,額底珠泉處都是旋毛,睫亂角偏,怎麼看都是個觸人的「鬼相」。

那青牛看見有人進來了,就昂起首來,目露凶光,打著響鼻不斷低鳴,雁排李四動了殺機,對張小辮說說:「三哥,李某見得牛馬多了,可從沒看過這等不知死的孽畜,此牛可殺不可留。」

張小辮也奇道:「據說老牛常鳴,多半是腹中有寶之兆。」說著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牛背,想看看此牛究竟是衰末之牛,還是正值健年,凡是青牛,三歲生兩齒,四歲生四齒,五歲生六齒,其後每一年,便接脊骨一節,不料剛把手放到牛背上,卻觸到一片片肉麟,張小辮心下猛然一緊,才知道眼前這青牛根本就不是牛,他急忙低頭去看地上跟在身後的「長面羅漢貓」,那貓正自張口慾叫,這真是:「千驚萬嚇心俱碎,腸斷魂銷膽亦飛。」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說。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0-3-21 21:21:17 |只看該作者
在舊時的民間傳說裡,牛為通冥通天之物,陰司裡就有吃鬼的牛頭惡神,名為「方良」,在陽世間也有種體生肉鱗的怪牛,此牛專吃人肉,它可以驅鬼起屍,令死者自解其衣,脫光了之後才上去啃吃,驅鬼起屍之事雖然未必真有,但美身鬼相的「方良牛」生性反常,窮凶極惡,不食草而食腐,自漢代以來,就是早已絕蹤滅蹟之物。

張小辮識得此牛,或許是塔教餘孽所留亦未可知,心中頓生厭惡之情,正焦躁間,忽見那「長面羅漢貓」張開口來,頓時驚得頭頂上飛去三魂,腳底下走掉七魄,慌得腦中只剩一個念頭,就是趕緊打開竹筒,接照其中所藏的「回天之策」救回自已這條小命。

可他剛要拆開封著竹筒的火漆,卻見那羅漢貓懶懶的地打了個哈欠,並未作聲,張小辮知是虛驚一場,覺得腳都有點軟了,重新揣好竹筒,抬手在貓頭上敲一個「爆栗兒」,隨後就喝令左右,把瓦罐寺後殿的這頭青牛牽出去宰了,但肉不能吃,抽筋扒皮,牛屍大卸八塊,用牛皮裹住,找個豬槽裝了,然後挖地埋藏。

幾名親隨答應一聲,就要上前動手捆綁那牛,就聽屋裡的棺材蓋子「嘎吱吱」響了一聲,外邊大雨如注,炸雷不斷,眾人吃了一驚,還道是有屍起之事發生,紛紛拽出腰刀來,護在張小辮身前。

雁排李四罵了一聲,抬腳踹開棺蓋,提刀便剁,誰知棺內卻躲著個披麻穿孝的女子,叫道:「軍爺不須粗魯,奴家還是活人。」說話聲中已從棺材裡爬了出來,給雁營眾人道個萬福,自稱是本地人氏,出身於書香門弟,奈何生來命蹇( ㄐ一ㄢ ˇ),嫁與了青螺鎮燒餅鋪的趙六為妻,夫妻兩個起早貪黑,辛苦經營燒餅鋪子,雖然只夠度日,倒也過得安穩,稚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趙六被賊寇所殺,連鋪子也一併毀了,沒了安身之所,只好搬到荒廢的瓦罐寺後殿孀居,打些牛油燒餅,託人到鎮外販賣,換了錢糧為生,獨自伴著放置亡夫衣物的空棺守靈至今。

那孀婦又說:「這青螺鎮裡的人大多逃難去了,鎮子裡只剩下些孤兒寡母,老弱病殘之輩,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大夥早都成了驚弓之鳥,遠遠望見有許多人馬在嶺子上出沒,便急忙捲了家當躲避起來,我一個婦道人家,慌不擇路,就藏進空棺材裡。如今舉家產業,僅剩這一頭青牛,聽見軍爺們要將此牛牽出去殺了,故此驚出聲來。」

雁排李四見這女子妖妖嬈嬈的,形跡十分詭異,便逼問她說:「咱們雁營都是官軍,又不是山賊草寇,兵甲旗號甚是鮮明,你們這些賤民都不帶眼睛嗎?看見官軍為何躲藏,莫非暗地裡敢與賊寇相通?」

那孀婦低著頭,輕聲細語地求告道:「軍爺切莫見怪,咱們安分守已的良民百姓,趕上這麼亂的年頭,不管是山裡來的還是水上走的,可都是惹不起的,猛然見山裡來了這許多手持刀槍的兵勇,怎能不慌?」

雁排李四見她對答如流,處處遮掩得滴水不漏,話中竟沒破綻可尋,但如此鎮定自若,哪裡像個守寡獨居的孀婦,這番鬼話瞞瞞旁人也就罷了,又怎瞞得過雁營的四爺,心想:「我若現在一刀剁翻了你,卻壞了雁字營的名頭,四爺倒要看看你如何興風作浪。」於是假意理會了,收起出鞘的「秋水雁翎刀」,冷眼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雁鈴兒和其餘幾名親隨,也都是心明眼尖的人,知道這小寡婦果是蹊蹺,不免暗自提防起來,此時就見那趙氏孀婦兩手捧起一缽燒餅,緩緩遞上前來,要請雁營的諸位軍爺享用。

雁營眾人劍拔弩張,只要那孀婦膽敢輕舉妄動,就能當場將其亂刃分屍,而張小辮看羅漢貓並未開口,自知劫數未到,暫且不會有什麼凶險,膽氣也隨即壯了幾分,就問道:「小娘子這燒餅,可是青螺牛肉餡的?」

那孀婦道:「先夫傳下的手藝,是上好的拆骨牛肉餡料。」說著就將青螺燒餅捧到眾人眼前。

張小辮看到燒餅中的肉色黑紫,連皮帶骨剁得稀爛,全不似牛肉成色,雖然醬汁濃重,卻蓋不住隱隱約約的一股屍臭,他偷看一看腳旁的「長面羅漢貓」,那隻斑玟如畫的大花貓,正自蜷伏在地上,蹙眉瞪目,頗有厭煩之意,凡是通靈之貓,最憎惡吃死屍腐肉的東西,張小辮見了羅漢貓的神態,已知燒餅餡是人肉作的。

張三爺斷定那婦人必是漏網的塔教餘孽,正要喝令手下發難,豈料那始終低著頭的孀婦忽然抬起臉來,露出一張厚施重粉的慘白面孔,兩眼含恨,似是要流出血來,張開口吐出一條長舌,舌尖分為兩叉,「嘶嘶」作響,竟像是毒蛇吐芯一般,直奔張小辮激射而來。

好在雁營眾人早有防範,雁排李四最是眼明手快,怎能容她刺殺營官,罵聲「妖婦」,一刀揮去,說時遲那時快,雁翎刀早剁在她肩胛骨上,砍翻在地,抬腳踩住,其餘的團勇蜂擁上前來,當場捆作了五花大綁。

塔教不過是會些造畜的邪術,專做偷屍盜骨,拐賣童男童女之類見不得光的勾當,撞在雁營面前,根本不堪一擊,那孀婦雖然有些詭異手段,但得分碰上的是誰,雁排李四豈是易舉之輩?她既然失手被擒,肩頭又傷可及骨,疼得實在是熬不住了,自是和其同黨一樣醜態畢露,不斷開口討饒。

張小辮也不命人給她裹傷,只教人拿刀子挑去她舌上的慣囊,然後就地加以盤問:「如今你落在雁營手中,趁早絕了活命的念頭,按理就該一刀一刀碎割了你,但小娘子如此青春貌美,三爺怎會忍心加害,只要你如實招來,怎麼什麼都好商量。」

那孀婦見大勢已去,只好和盤托出,原來這孀婦是塔教中的「蛇母」,自從教主「白塔真人」被官府處決之後,整個教門都被徹底剿滅,蛇母躲在青螺鎮瓦罐寺裡,從死屍身上割肉,打成肉餡,裹在燒餅裡販賣,置了一具空棺材作為教主靈位,暗地裡發誓要報仇雪恨,但多次潛入靈州行刺,都因為戒備森嚴,沒能得手。

今天一早,她看見官軍進了鎮子,本想遠遠逃開,但仇人相見,份外眼明,遠遠瞧見了雁營的旗號,自道真是冤家路窄,看來不是冤家不聚頭,一狠心就躲入棺中等待機會,可事先準備不足,上來就已經失了先機,只好冒死動手,想要拚個同歸於盡,最終還是難以得逞,自知躲不過一死,只求留個囫圇屍首。

雁排李四和雁鈴兒都道,倘若派兵將蛇母押解回去獻給官府,此輩身懷邪術,恐怕走在路上不大穩妥,塔教的妖人醜類作惡多端,殺一個少一個,所謂「斬草除根,萌芽不發,斬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發」,如今落在咱們手裡,還留她作甚?就地打發了便是。

張小辮心想:「看來塔教餘孽已把三爺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不把這夥人徹底剿除,我今後睡都睡不安穩,這賣燒餅的小寡婦陰險妖媚,肯定做過白塔真人的姘頭,為她那老相好的報仇心切,既然擒住了,理應趁早除去,免得夜長夢多留下後患。」於是命團勇取塊臟布過來,蒙在那蛇母臉上,用麻繩吊頸,把她活活勒死在廊下,發後攏起火來焚化屍體。

雁營曾經受命在靈州城大舉殺塔教教眾,凡是捉住了可疑之輩,不用問青紅皂白,一律就地處決,殺的人也不計其數了,動手弄死這寡婦,就如同撚死了一隻臭蟲。

張小辮隨即帶人搜查瓦罐寺後殿,見那棺材底下,都是腐爛的死人殘肢,那鍋灶中煮的,連人肝人腦也有。

雁營眾人捂著口鼻,把腐臭的屍肉都搬到廊下焚燬,又遣了幾個粗壯剽悍的團勇,拿著解骨尖刀在手,捆翻了殿內所拴的青牛,在大雨中屠剝起來。

那「方良牛」常被飼以屍肉,性情極是兇惡,但它鼻環被扣住了就掙脫不得,被雁營團勇們放翻在地,用利刃割開了脖頸血脈,鮮血決堤般湧了出來,它臨死前掙紮欲起,圓睜著二目,向天長鳴,最後這聲牛鳴沉悶劇烈,穿透了重重雨霧,伴著天上翻滾的霹靂,在青螺山中反覆迴響。

這時也不知是由於震地的雷聲,還是驚天的牛鳴,引得整座千年古剎的地底下,發出一陣轟隆隆的回應,殿頂上的瓦片都跟著顫了幾顫,山牆木柱「嘎吱吱」地搖晃不休,動靜極不尋常,使得滿營皆驚,就好像是瓦罐寺下邊埋壓著什麼龐然巨物,受了牛鳴吸引,將要破土而出。 張小辮預感到事情不妙,雖然還沒見到羅漢貓開口,卻也不免有些慌了手腳,他抬眼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方良牛,心感猛然一動,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來,叫得一聲「不好」,這回怕是中了塔教的詭計了。

看來流年不利,倒楣事都教三爺趕上了,這人要走了「背」字兒,真是連喝口涼水都要塞牙,時運一旦衰退起來,就好比是遇著了「斷送落花三月雨,摧殘楊柳九月霜」。 畢竟不知瓦罐寺中究竟有哪般驚天動地的怪事發生,且留《賊貓》下回分解。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0-3-21 21:21:28 |只看該作者
張小辮猛然想起一事,當初在提督府密室之中,夜審白塔真人,使出酷刑折磨逼供,問出了許多塔教邪徒藏匿的所在。 造畜放蠱一類的詭異勾當,早在唐代就已有了雛形,結成教門之後,又從南宋流傳至今,這夥人始終都尊靈州古塔為通天神明,其始因到現在幾乎不可考證了。

後來督撫衙門根據白塔真人搭供的線索,派出大批公人,到處搜捕造畜的妖邪之流,曾查獲了幾張教眾們燒香供奉的圖書,那些畫中都有一座黑塔,塔影朦朧歪斜,不可細辮,那座怪異的黑塔底下,還有一頭啃吃死人的青牛,在牛背上盤著一條五花蛇。

這幅畫描繪的內容十分離奇古怪,誰也說不清書中藏有什麼隱晦之意,只知道塔教信徒將其視為「教祖」的真身,繪成影像,代代焚香膜拜。

張小辮雖然也見過此畫,但時間久了,就逐漸淡忘了,加上張三爺眼下是泥菩薩過河,正不知自身如何避禍渡劫,哪有閒功夫思量這些不相干的事情,直到他在古剎瓦罐寺中殺了蛇母與那青牛,又發覺大雄寶殿地下出現異狀,這才念及前事,心想:「難不成那幅塔教教祖的畫像中,所描繪的地方正是青螺鎮?如今地動山搖,莫非是『黑塔』要現出真身了?」

拴在殿前的馬匹都受了驚,急欲掙脫韁繩逃遁,雁營眾人自是查覺到了勢頭不對,各提刀槍從殿內出來,此時大雨傾盆,古剎瓦罐寺裡的積水成渠,雨水都已經沒過了腳麵。 前殿後殿之間是個鋪設青磚神道的庭院,就見那神道間的積水深處,有幾條寬大的裂溝,好像是早年間鬧旱災的時候,平地拔開的裂子,裡面深不見底,不管有多少雨水淌入其中,也灌注不滿。

就見從那裂開的的水溝中,忽地探出車輪般大的一隻巨蛙,全身碧綠,背上黃邊黑紋貫頂,猶如一片漆黑的塔影,怒瞪其目,閃爍如電,鼓動兩腮,從闊口中射出一條長舌,直接探入牛屍的腹中,翻探攪動之際,早將一枚拳頭大小的牛黃掏出,收舌吞入口中。

靈州自古多蛙,尤其是附近的甕塚山上有大量野蝦蟆,那蝦蟆也叫「鱗蛙」,是席上的珍饈美味,張小辮早先在山裡挖掘殭屍的時候,曾在山洞中遇過一隻「雨蛙」,可跟瓦罐寺裡這只猙獰碩大的巨蛙一比,雨蛙也算不得希奇了,自是看得咋舌不下,雁營裡其餘的哨官團勇,也從來沒有見過此物,盡皆駭異莫名,一時之間目瞪口呆,竟都忘了使用手上的火器弓箭。

此時從地底湧出數千蛙屬,種類不同,鉅細混雜,難以盡數辨別,只粗略一看,其中就有「土蛤、紫蛙、金蛙、蟾蜍、蝦蟆」等等,大的如同大碗公,或如量米之鬥,小的不過拇指一般,群蛙冒著瓢潑大雨,從地下洞穴裡爬至神道,砌牆也似地聚攏起來,將為首的巨蛙託在高處,鼓腮齊鳴,淒厲的蛙鳴蚓吹之聲傳遍四野。

書中暗表,此事還真就被張小辮猜著了,靈州百姓大多拜的是貓仙,而造畜的教眾視古塔為尊,不過這塔可不是土木石頭塔建的,而是青螺中裡生存著一種奇形怪狀之蛙,這是種依*穴地食屍為生的地蛙,此蛙背上有斑酷似塔紋,它們實際上是山蛤的一種,因其群聚之時猶如黑塔蠕動,故此在民間超渡陰魂的水陸道場當中,又稱其為「冥塔」。

山蛤平時不見天日,一旦從地下出來,必然成群結隊地砌攏堆積,似乎是想要爬上天空,這就如同群狼嚎月,是其生性使然,據說如果天底下將有改朝換代的巨變,或是天翻地覆的大災難,才會有地蛙聚塔的異像出現,當年南宋滅亡之前,臨安城裡就出現了「群蛙結陣遊城」的怪事,而且各門皆有,三日始散,沒過幾年蒙古鐵騎南下,就徹底滅了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所以說這是絕惡的徵兆。

而塔教表面上是拜塔為仙,實際上拜的是蛙仙,這種視蛙為青神的風俗,最早源於苗裔,冥蛙是食腐屍的祖帆,所以造畜之輩都尊此蛙為仙,塔教的蛇母畜養方良青牛,就是為了等到牛腹中結出寶來,宰殺了投到地洞裡祭祀青神,以免山蛤從地下逃竄出來,使得世間災難蔓延,是種罕見的奇風異俗,在苗裔中從古就有,可傳到明清兩代,當初為善的念頭早就沒了,塔教至今仍然保持埋藏牛寶的舉動,卻是意欲為禍作亂。

張小辮雖然對此事的細節無從知曉,但他看到瓦罐寺中群蛙築塔,也知道這是天下大亂,難以平復的徵兆,自已連做夢都想著的清平盛世恐怕是沒指望了,心頭無名火起,高聲叫個「殺」字,四周的雁營團勇早已張弓搭箭,聽得營官號令,當即發箭如雨,照著高處的山蛤攢( ㄗ ㄢ ˇ )射過去。

靈州自古就有吃蝦蟆的習俗,當地民諺稱「大蝦蟆有酥在背」,這個「酥」是指巨蛙老蛤背上有毒腺,不可食用的意思,那車輪般大的山蛤背上斑紋如畫,中箭後腐液飛濺,有幾名團勇躲避不及,手背和麵頰上沾到了些許,頓時被劇毒噬骨入腦,慘叫著翻身倒在雨中水,只滾得幾滾,便沒了聲息。

雁營團勇都是久經沙場的精兵銳卒,見後殿前邊的庭園侷促,便在發喊聲鬥紛紛退讓,那山蛤是龐然蠢物,中了幾箭渾如不覺,從蛙群堆積的塔丘上爬落下來,撞開殿牆後門,鑽入大雄寶殿。

張小辮剛剛帶兵從四面圍住正殿,那山蛤就撞破了牆壁,頂風冒雨,莽莽撞撞地衝到街上,巨蛙口中以氣籲人,凡是碰到的團勇,便被這股腥臭的陰氣迷悶在地,雁營雖是人多勢眾,竟然也攔它不住。

雁排李四冷眼相看,知道山蛤雖然兇惡殘忍,但卻是個蠢物,竟然爬入鎮子的街巷之中,房屋錯落阻隔,稍減其勢,當可以力治之,於是讓雁鈴兒帶幾名親隨護衛營官,他自已則縱身上馬,指揮手下團勇分頭登房上樹,遙據屋頂樹冠,向下放箭擊射,隨即鞭馬狂馳,其行和風,逕自穿過門牆倒塌的殿堂,緊緊追在山蛤背後。

山蛤落在街心,剛轉過一處街角,身上就已被亂箭射成了剌蝟,它也慌了起來,東撞一頭,西撞一頭,可四面八方射下來的箭雨愈來愈密,最後只好退到一間民房裡,可那房牆古舊破敗,不勝重壓,被山蛤一撞就塌了半壁。

倒塌的牆壁將山蛤蓋住,只能露出半個頭來,山蛤挺起前肢,剛想從廢墟中起身,就被雁排李四帶著十幾名團勇從後趕至,亂刀砍去,剁下半個蛤頭,雨中沖得鮮血遍地橫流,有人過去踢了踢那死不閉眼的蛤頭,只覺重如磨盤,怕是有不下數十斤的重量。

雁排李四用馬匹拖了那顆血淋淋的山蛤腦袋,回來向張小辮覆命,說:「此蛤腐臭如屍,並非常物,萬沒想到這座青螺鎮,竟會是塔教的老巢,多虧雁營弟兄們身手了得,又事先有些防備,否則還真難對付此輩。」

張小辮趕緊抱拳稱讚道:「四哥是常山趙子龍轉世,百萬雄兵也視如無物,料理這夥塔教的妖邪醜類哪在話下,如今塔教上下都被官府斬盡殺絕了,再也不足為患,只是山蛤築塔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這離亂荒誕的世道還不知幾時才算完,看來今後的仗會愈打愈大,咱們雁營算是有得打了。」

雁排李四聞聽此言,也不免神色黯然,正要命營中團勇在青螺鎮裡各處搜查,忽聽遠處號角嗚嗚鳴動,鎮外的山嶺殺聲震天,這時有團勇一路奔過來稟報,說在嶺上遭遇了大股粵寇,雨天火器難以發射,雁營只好憑藉地勢,以強弓硬弩禦敵,但粵寇來得不少,又趁著雨勢來襲,佔了天時,照這麼打下去勝負難定。

雁排李四和張小辮聽得軍情有變,急忙帶人回到後殿,雁排李四把幾個哨官聚集起來,以黑炭草草畫出青螺嶺地形,又在地上擺了幾個柴枝石子,代替兩軍之間的兵力部署,藉此交代眾哨官:嶺子上正是狂風暴雨,倘若在此時拚死突圍,咱們雁營就得在半路上被粵寇殺散了個個擊破,如今別無出路,只好固守待援,各哨團勇應當據住何處禦敵,又如何如何攻守進退,如何如何相互接應支援,眾人聽了長官佈置,就隨著雁排李四急匆匆奔出去,分頭冒著大雨率部迎戰。

古剎瓦罐寺後殿裡,就只剩下張小辮和雁鈴兒等幾個護衛,張小辮一屁股坐在棺材板子上,心中暗自咒罵:「不知今天是個什麼日子,先是暴雨如傾阻了路途,落腳落在這荒涼古鎮的破廟之中,又遇到刺客行兇,見了山蛤築塔的惡兆,現在更與大股粵寇遭遇,怎麼這些要命的事情都趕到今天了?」

可轉念一想:「張三爺畢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身邊有得是生死相交的弟兄,量那些塔教粵寇之流雖狠,又能奈我何?只要這長面羅漢貓未曾開口,三爺我就能事事逢凶化吉,處處遇難成祥。」

張小辮又想起林中老鬼說過,只要自已能躲過命中這場大劫,別說是三、四品的頂戴花翎,將來就是一品的大員也取如坦途,榮華富貴舉手可得,可有道是「在劫難逃」,這場天大的劫數究竟從何而生?到時候真能躲得過去嗎?

雁鈴兒站在張小辮身旁,手持雁頭彎弓,弦上扣著三枝快箭,只等萬一有粵寇打入瓦罐寺,就發出連珠快箭射殺,她見張小辮的神色忽喜忽憂,以前多臨戰陣,從未見他如此心神不定,就勸三哥休要憂慮,雁營是百戰勁旅,眼下雖然陷入重圍,也足可以固守三五天,再說此地距離靈州城不算遠,大雨一停,援兵必然趕到,到時裡應外合,還不殺這股粵寇一個片甲無回。

張小辮可不想在雁鈴兒面前自墮威風,強打著精神,硬充作談笑自若的模樣,說是「鳳凰沒毛飛不遠,虎無爪牙難發威」,我張三爺率領雁營轉戰南北,幸得有四哥和六妹在身邊,這就如同是鳳得羽翎,虎添爪牙,咱們雁營是橫掃千軍的虎狼之師,豈會把粵寇撚匪這等烏合之眾放在眼中,只是心下時常….時常為了亂世難定而深感焦慮,又難免要惦念家中那八十歲的老娘。

張小辮說順了嘴,正待對著雁鈴兒繼續誇口而談,可忽見那隻臥在地上的羅漢貓,「嗖」地一下躥( ㄘ ㄨ ㄢ )到棺蓋上,雙眼精光閃爍,臉衝臉,面對面,緊盯著張小辮「喵嗚嗚」地叫了一聲。

只這一聲貓叫,就嚇得張小辮魂飛天外了,口中「啊呀」一聲大叫,一個跟頭向後翻下棺材,四仰八叉地重重摔在地上,他顧不得爬起身來,就先忙不迭地去掏藏在懷中的竹筒子,想要看看林中老鬼留在其中的「回天之策」,究竟是個什麼法子,誰知伸手在懷中一摸,卻是摸了一空,那回天之策竟然不翼而飛了。 有分教:「造化自有乾坤定,命裡安排動不得。」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解。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0-3-21 21:21:41 |只看該作者
俗傳"描有描語、犬有犬言",凡是物有靈性者,皆有心念感應,據說蛇能吸蛙,蛙就一動不動默然待死,猛描伏鼠,鼠也不敢躲避,在古時候的觀念裡,就認為這是由於心念震'曝之故,而野描又是諸般靈物之首,貓中的"長面羅漢",雖是滿身憨懶氣質,卻能感知主子的生死吉凶,它平時如同啞描一般悶不作聲,但是不開口則可,開口必然"妨主".

張小辮在靈州城廝混得久了,城中野描都視其為主,就在瓦罐寺這座千年古剎的後殿裡,那長面羅漢貓突然盯著張小辮叫了一聲,嚇得張小辮一個跟頭翻在地上,急忙伸手入懷,去摸林中老鬼留給他的救命之策.

誰知一摸摸了一空,三爺腦袋裡"嗡"地一下就炸開了,心道:"遭糕,張三爺這回算是真要歸位了,這一路上奔波輾轉,誰知道那竹筒丟在哪裡去了?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從靈州城裡出來,早知落到今日這般地步,還不如一直躲在貓仙祠裡,不錯眼珠地盯著那竹筒子,可三爺我也沒有來卜先知的法兒,誰知道這老貓早不叫晚不叫,偏趕到這節骨眼兒上給三爺來這麼一嗓子."

雁鈴兒看張小辮剛剛還談笑自若,可這時突然栽倒在地,臉色的神色也都變了,忙將他扶起來,詢間究竟。

張小辮怔怔地道:"這老貓能知主子生死,它開口一叫,三爺就要死到臨頭,恐怕是過不去今天了."他又覺自已這輩子活得太虧,幾番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混上個正三品的參將之職,可這官位還沒坐熱呼就要死於非命,愈想愈是不值,不由得垂下淚來.

雁鈴兒勸解道屍"三哥,有咱們雁營兩千多兄弟在此,誰個不要命了,敢來動你一根毫毛?再說老貓怎會知大生死,從來說貧好斷,賤好斷,只有壽數難斷,就連靈州城裡算卦奇驗的陳半仙,也難以斷人陽壽,這隻大花描又不是閻王的老子、判官的哥哥,怎麼能夠開口就定人生死時辰,這般有準?"

張小辮抹著滿臉的鼻涕和眼淚說道:"妹子你可不知,常言道得好一金風未動蟬先曉,暗送無常死不知.這長面羅漢描是通靈之物,按那傳古的《描譜》所說,只要它開口出聲,其主必難活命,絕無反轉的餘地.只可惜咱們今生有緣結為異姓兄妹,還沒聚夠呢,這就又要生離死別了……"

他啞嚥著說了一半,自知今日之劫是萬萬躲不過去了,想起還有些話需要趕緊交代,就狠下心腸說道:"他***混帳烏鱉羔子,三爺死就死了,一死百了,又他娘有什麼大不了的,可臨走之前還有個託付,將來趕上清明冬至,妹子可別忘了給你三哥和孫大麻子多燒些紙錢,我們兄弟今生在陽世上做了半世窮神,死了可不想再作那枉死城中的餓鬼.還有馬大人府上有個小鳳,那也算是我的半個同鄉,你想著就別她接出來,別讓她再作奴牌聽人使喚了."

張小辮說到這裡,連自已都覺得佩服自已,心中更覺煞是不平,暗想:"我這死到臨頭了,還不忘舊時患難之交,可見張三爺最是心善的人,這等好人要是說死就死,老天爺豈不是瞎了眼睛?"

雁鈴兒見張小辮說得煞有介事,不由得信了幾分,但還是出言寬慰道:"三哥,你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好端端地如何說死就死,就算今天粵寇打進青螺鎮來,我等拚著性命不要,也得保著你殺條血路突圍出去."

張小辮深知雁營之眾精銳絕倫,營中雁排李四等軍官更是指揮有方,青螺嶺上粵寇來得雖多,卻來必真能打得進來,此節根本不必擔心,而且自已全身披掛戎裝,裡邊還套著能避水火的"黑蟬"輕甲,懷揣短槍,腰懸長刀,從頭到腳頂盔貫甲,絕沒半點破綻可尋,就算是迎面被洋槍洋炮轟到,都不會立時斃命,守在身邊的雁鈴兒,也有百步穿楊的手段,只要有她一張雁頭彎弓,和七十二枝雁翎快箭在手,誰也別想接近三爺百步之內.

按說如此佈置,稱得上"穩妥"二字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豈不知天意難測,那生死命數絕非常人所能預料的,倘若真是命裡該著要死,隨你上天入地的本事,橫豎是躲不過去,說不定吃飯時也會噎死,喝水時也能嗆死,就連諸葛亮那麼大的本事,稱得上燭照古今算無遺策,他料到自已命數將盡,才擺出七星燈借壽,最後還不是遇著魏延闖帳,一腳踢翻了燈盞,使得諸葛武侯"星碳五丈原",可見時可變,運可變,唯有命數難變,難於上青天. 這正是:"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天明?'"

話說這人生在世,不管是貧富貴賤,還是聖賢愚俗,有一生就有一死,等大限一到,生死簿上勾了姓名,難免要兩腿一蹬,嗚呼哀哉. 即使你貴為當朝天子洲身居萬萬人之二有金山銀山之富可敵國的傢俬,也買不來命外的一日之壽,所有怕有何用?

只是天下最殘酷之事,莫過於知道自已的死期,張小辮年紀輕輕,眼前的花花世界,日後的錦繡前程,豈肯甘心就死,自然是六神無主,驚慌失措,難以走得從容.

雁鈴兒也是替他焦急,難道這羅漢貓真有憊般靈驗? 它對著主子開口出聲,主子就必會死於非命? 其中就沒有半分反轉的餘地了?

張小辮喪氣道:"你三哥我本來命不該絕,先前曾在描仙祠裡遇到異人,得了一道回天保命的奇策,只等這老貓對著三爺開口,我依著其中安排行事,就可渡劫避禍,誰知我時時刻刻貼肉藏在身邊,眼下該用看它時,竟而失落無蹤了,這豈不是天亡我也?看來老天真要收我這條小命了."

雁鈴兒心細如髮,提醒張小辮道:"三哥,既是你隨身藏納的緊要事物,怎會輕易丟失?適才咱們剛進這後殿,我看你在手中擺弄一個竹筒,莫非就是那筒子?"有道是"當事者迷,旁事者清",張小辮被人一語點破,恍然省悟過來,抬手一拍自已腦門:"可不是嗎,起先撞見方良午之時,瞧見那懶描望天打個哈欠,嚇得三爺以為是它要開口叫喚,就伸手從懷中摸出了竹筒,然後‧…"他將前事在腦中轉了幾轉,料想必然是當時遇到蛇母行刺,自已慌了手腳,沒有將竹筒子重新藏入懷中,天幸沒有失落在途中,只要出不了瓦罐寺後殿,不愁尋它不著.

張小辮重新見到一線生機,不待說完,便趕忙同雁鈴兒提著燈燭,在殿門廊下各處找尋,果然發現那竹筒子掉在角落裡了,火漆封得牢固,尚未脫落,想是先前雁營團勇們捕殺從地底冒出的群蛙之際,在混亂中碰撞滾落到這裡.

張小辮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心中一顆石頭落地,止不住狂喜起來,一面不住口地稱讚雁鈴兒,一面手忙腳亂地拆開竹筒,見那裡面竟是九隻小巧的銅描,古紋斑讕,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舊物,此外赫然有張圖畫,配著幾行字跡,舉在燈下細首了幾番,二人都是又驚又奇,張大了口,半天也合不攏來,依照此圖行事,果真可以躲避這場生死大劫嗎?

原來這圖中所繪的情形,是九隻花貓,圍著一個人形,張小辮熟知《貓經》,識得這幅畫裡畫的,是靈州城裡古時流傳的一則傳說,據說貓有九命,除卻自身本命之外,尚有"靈城、木官、天玉、地奧、兔師、發微、見金、定火"八命,多能渡劫擋災,可是一命只過一劫,而且其中唯獨沒有水命,所以俗傳老貓. 俱水.

在當年靈州貓仙祠香火鼎盛的時候,如果有人得了重病難癒,就備下豐厚供品,宰殺豬牛羊雞鴨鵝,共是三牲三禽,到祠中求貓仙爺借命,那時的善男信女無不深信此道,遇著刀兵水火的劫難,就家家戶戶懸掛"九貓圖",以求貓仙爺保著全家老幼平平安安,不遭橫死暴亡,到了明末,這種事描供貓的風俗逐漸沒落,雖然時至今日,民間普遍還拜貓仙,卻無人再信,"問貓借命"之說了.

畫旁註釋大體是說:雁營營官張小辮命中要有一場大劫數,躲過去了就是雲開霧散,榮華富貴指日可待;躲不過去就是死於非命,榮華富貴全成過眼雲煙. 有道是:"人的命,天註定."該當水裡死的,必不在火中亡,可到最後究竟是水裡死,還是火中亡,只有天知地知,人莫能知.

"長面羅漢描"生來就是佛陀的良善性子,更具慧眼,能看吉凶因果,可以通過觀察世人顏面氣色,感知主子的生死禍福,它只有看見自已主子印堂間死氣纏繞,才會開口出聲,這是其心傷哀嘆之意,誰要是聽了此描開口,誰就是死到臨頭了,必定看不見第二天的日頭,此事萬試萬靈,不爽毫釐,以前就常有高僧,養著羅漢獅子貓在佛堂裡,以便知道自已圓寂之期.

可林中老兔看出張小辮不比別人,天生是個貓主的命格,命局中的變數奇絕,或是極貴,或是極賤,總能夠躲劫避災,自身的造化也大,眼下雖然行到了山窮水盡之地,即將有無邊的劫難臨頭,可是只要能在命中生出變數來,也許有機會渡劫得生,扭轉乾坤. 這正是:"路至盡頭重開徑,水到窮時再發淵."畢竟不知張三爺能否真有回天之命,且看《賊貓》下回分解。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0-3-21 21:21:50 |只看該作者
話說林中老鬼為張小辮留下了扭轉乾坤的回夭之策,這個法子可邪了,只待羅漢貓對著主子開口出聲,劫數也就到眼前了,此時一定要迴避風雨,怎麼躲? 有宅的進宅,沒宅的進洞,不管是寺廟道觀,或是民房客棧,趕緊進去把門關上,等到第二天夭光一亮,這場要命的劫數就算躲過去了.

倘若落在荒郊野嶺,身邊沒有房屋瓦捨,就想辦法鑽山洞子,鑽樹窟窿,總之要藏在「仰不見夭」之地,躲進去之後,不管外邊山崩地裂,還是房倒屋塌,縱然有天大的動靜,也要不聞不間,只管坐住了不動,不到時辰絕對不能出來,否則橫禍立現,當場就會死於非命,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你這條小命.

這九隻銅鑄的小描,是唐代皇宮大內裡司掌時辰的古老器物,「九貓換命圖」中描繪的描子,都是依此銅描為原形,端的靈驗非凡,那描兒眼裡嵌有熒石,亮若曙星,能隨著日月輪轉,會在夜裡依次產生明暗變換之異,等到來日天亮之時,九對描兒眼都會變得黯淡無光,那時就說明劫數已過,今後的榮華富貴,不求自來,高官厚祿,唾手可得。

張小辮把那竹筒裡的物事,反覆看了三五個來回,他是死中得活,真好比是「月被雲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心想自打出了靈州城,一路上趕前趕後,陰差陽錯,恰好落腳在這瓦罐寺千年古剎之中,看來張三爺果然是命不該絕,只消在此間躲到天明,何難之有? 即便有皇帝老兒下旨來傳,三爺也要橫了心腸一步不挪.

張小辮是市井間的潑皮光棍出身,除卻一條性命之外,再無別般牽掛,他頑賴的性子發作起來,抗旨不遵的事情也是真敢做的,心中打定了主意,就把後殿的空棺擺好,當做一條案子,案上點了燈燭,又將那九隻銅貓,按照大小模樣,依次放在燈下.

隨後張小辮席地而坐,週身上下披掛整齊,洋槍短刀就放在手邊,守著九隻熒石銅描,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苦挨起來,這時天還沒黑,但青螺嶺裡狂風驟雨,雖是在白晝裡,卻如同暗夜一般,風雨交作之聲雖然猛烈,仍然掩蓋不住古鎮外邊的殺聲陣陣.

有許多傳遞軍情的團勇,走馬燈似地趕來飛報,原來青螺鎮四周環山,只則兩條道路可通嶺外,雁營事先扼險據守,太平軍本想趁著雨勢偷襲瑞營,結果都被打退下去,雙方互有死傷,有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兩軍在風雨中以白刃相搏,殺得分不清敵我了.

張小辮藉機充了好漢,命手下都出去助戰,並且告知全營,說自古道「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蜷蟻只偷生」,張三爺就留在青螺鎮中,半步不退,與全營兄弟共存亡,要是打退了粵寇,大夥一同回去請功邀賞,銀子和妹子要多少有多少,倘若被粵寇殺敗,咱就精忠報國,豁出去不要性命了,拚一個夠本,拚兩賺一個,當初雁營的弟兄們都曾結義為盟,說好了同生死、共富貴,今天就應了前誓,死也要死在一處,埋也要埋到一起.

張小辮說罷,就命雁鈴兒把隨身攜帶的酒肉取出,擺出一幅"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架勢,他神色自若,坐在棺材板子前,,背後依著廟裡的泥神塑像,自斟自飲起來,竟像是對四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充耳不聞,那些在他身邊的團勇見了,無不欽服,讚歎營官高義出人,今時罕有,哪曉得他還另藏了一幅肚腸在心裡,只是覺得張大人如此膽魄氣度,視賊兵猶如無物,真顯出了幾分"月黑風高英雄膽,殺人放火壯士心"的綠林本色,我等在陣前交戰,怎敢不用命殺敵.

卻不知張小辮心裡正自,謊得打鼓,他是想藉著酒勁兒以壯膽氣,又盼著喝多了昏昏沉沉睡上一夜,等醒來滿天的烏雲也都散了,有道是「飲得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可心中沒底,酒喝下去也都穿腸而過了,反倒是愈喝臉色愈白,滿頭冷汗淋漓,連半分醉意也是沒有,以前只道是光陰迅速,容顏易老,誰想眼下的光陰,會是憊般難熬.

張小辮自在棺材上飲酒,扔了塊肉脯在地上,要與那長面羅漢貓吃,可羅漢貓卻顯得焦躁不安,她不飲不食,對地上的肉脯看也不看一眼,描尾來回擺個不停,時不時地嗚嗚哀叫.

雁鈴兒奇道:"天底下哪有不食葷腥的貓兒,這羅漢貓可真怪了,她似是在擔心什麼?青螺鎮瓦罐寺裡是不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張小辮也有同感:"今天的雨也下得邪了,傾盆倒海般地下個不停,先前地底的群蛙蜂擁而出,也是個極為反常的徵兆,不過青螺嶺地勢獨特,周圍三十里並無江河,故此從來不遭山洪侵害,想來還不至於有大水沖中鎮中.

正說著話,一道閃電掠過,映得殿中雪亮雪亮,跟著就是炸雷霹靂之聲響起,震得屋瓦樑柱都跟都顫動,一時間電閃雷鳴,就好像在半空中,擦著頭皮子滾動,張小辮和雁鈴兒都抬頭向上觀瞧,見殿頂是個穿心獨樑的結構,古剎年久失修,在震雷暴雨之中,好像隨時都會轟然倒塌.

雁鈴兒聽這雷聲響得不善,擔心殿閣被雷火擊中,就勸張小辮到別處躲避,可張小辮認準了林中老兔之言,抵死也不肯挪窩,眼看著已經入夜了,現在出去肯定要功虧一鑑,這天象雖然反常,但只要不離開瓦罐寺後殿半步,穿心梁砸下來也落不到三爺頭上,'再說身上穿著官服,還會懼怕閃電霹靂不成寧三爺是鐵路打成的心性,今夜索性就拿身家性命當作乾坤一擲,不等到那九尊銅貓的貓兒眼都滅了,絕不走出後殿,是死是活都認了,所謂「世事變化不定,英雄能屈能伸」,胳膊雖粗,卻擰不過大腿,凡人別跟老夭爺過不去,到底是生是死,只好聽夭公任意擺佈了.

張小辮雖然口上用強,也不免暗中忐忑,思量平生所為,絕沒犯過該遭電擊的罪過,自從受了督撫大人提拔,為官從軍以來,披星戴月,早起晚眠,從沒有半日清閒,帶著雁營一眾兄弟出生入死,一下了許多汗馬功勞,摸著良心想想,雖然從來沒做像什麼「齋僧佈施、蓋塔造寺、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之類的大善舉,但張三爺自}司也沒做過真教人皺眉切齒的缺德事,在自已手底下了結的幾條性命,無不是大奸巨惡之輩,要說「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毀僧謗佛、糟蹋良女」這些天怒神怨的惡行,可是沒有半點瓜葛,張三爺滿腔子都是仁義心腸,專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不得別個受難,見了就必要出手相助,倘若今日果真躲劫不過,身遭橫死暴亡,兀得不屈煞我了.

張小辮又怕自已是。  「前生註定今生案,天數難逃大限催」,那冥冥之中的事,誰能猜想得到? 他被那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嚇得心驚肉跳,但自道張三爺以前混得好不落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只在寒窯破廟裡容身,若不是得遇林中老兔,哪有今時今日的作為? 眼下只當這條小命是撿來的罷了.

想到這裡,張小辮狠下心來,端起大碗公來,「咕咚咚」灌了兩口燒刀子,耳根子發熱,膽氣頓生,再不去理會響徹雲霄的霹靂雷嗚,這陣炸雷聲剛剛從頭頂響過,就聽殿堂神凳裡一陣聳動,似乎在暗中有個什麼物事,正自寒寒牢牢地移動.

雁鈴兒發覺有異,回過頭去就是一箭射出,隨後舉燈察看原來殿後有尊執著《生死簿》的判官泥像,腦袋都已沒了,一隻比描子小不了多少的老鼠,被「雁翎箭」射個對穿,活活釘死在了泥簿的冊頁上,鮮血滴落地面,染紅了好大一片.

張小辮見是老鼠,就放下心來,稱讚道:"六妹真不愧是我雁營第一神手,看來這碩鼠…"。 他語音未落,就見從那神晃、殿柱、牆縫、屋樑間,鑽出無數蟲鼠蛇蠍,其中連少見的黑頭蜈蚣和夾板子也有,也不知這些東西平時都藏在哪裡,更不知此刻是為了哪般,她們就好似預感到大渦臨頭一樣,沒頭沒腦地只顧往殿外逃竄,把那長面羅漢貓也給嚇得不輕,避之唯恐不及,立刻騰起身形,無聲無息地躍上棺材.

張小辮和雁鈴兒兩人也都,慌了手腳,手撥腳踢,總算是把殿內的蟲鼠蛇蟻都趕散了,說著話就已是後半夜了,夭上雷聲漸收,山裡的大雨也止住不下了,由於戰況險惡,駐守在瓦罐寺裡的兵勇都被派去助戰,偌大備廟宇中只剩二人一貓,除了殿外偶爾有幾聲蛙嗚,四周再也沒有半點響動,靜得連根頭髮落在地上都能聽得真真切切.

二人聽不到嶺子上的交戰之聲,心知雁營多半已經殺退了粵寇,這一陣又不知折了多少兄弟,雁鈴兒黯然不語,張小辮見到窗外的夭光隱隱放亮,耳中隱隱聽得金雞唱曉,不覺竟已到了黎明時分,急忙去看九尊銅鑄的小描,發現側山良裡嘟的螢石色澤如灰,都變得黯淡無光了。

張小辮自道撿回了性命,雖然吃了些驚恐,卻終歸是死裡逃生了,腦中的這根弦子都快繃斷了,至此方才長出了一口大氣,自言自語道:「都說人是苦蟲,看來這話是半點不假,活人只有享不了的福,卻沒有受不住的罪,這一夜過得好不艱難,總算是被三爺熬到頭了.」他也惦念著雁營裡的一眾兄弟,心裡翻翻滾滾的感慨萬端,也說不上是喜是憂,他伸了一個懶腰,收起洋槍和寸青短刀,張口吹熄了棺材上的蠟燭,隨後抱起那長面羅漢描,叫上雁鈴兒,一腳踢開房門走到外邊.

可張小辮剛剛走到庭中,就猛然發覺事有蹊蹺,'隱惚之狀蕩然無存,心裡邊也清醒過來了,這夭色何曾亮了? 外邊濃雲墨染,天黑得跟鍋底似的,幾乎是伸手不能見掌.

張小辮全身如觸寒冰,顫了一個不住,剎時間三魂縹緲,七魄幽沉,嘴裡叫聲:"見鬼了"他知道劫數還根本未來過,急忙抓住雁鈴兒的手,轉身就往回跑,不料剛一回頭,就發現在身後的黑暗中,悄然無聲的戳著一個人影,距離近得幾乎是臉貼著臉了,那身影如鬼似魅,絕然不是活人,好似陰魂附體般緊跟在背後,半點生氣也無,若不是張小辮冷然轉身向後,哪裡能夠親眼得見. 如此一來,可就把他回天保命的退路給斷了,這正是:"屋漏偏謹連陰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畢竟不知瓦罐寺中究竟生出什麼變故,且聽《賊描》下回分解.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0-3-21 21:22:01 |只看該作者
且說那瓦罐寺荒廢了幾百年,等閒怕是只有孤魂野鬼才來投宿,一向多有古怪,張小辮分明聽得雞叫,又見到殿外天光已亮,還以為三爺命裡的這場劫數躲過去了,他惦念營中的兄弟,急於離開瓦罐寺,恨不得三步併作兩步挪了,誰知出了後殿,抬眼一看,就覺情形不對,估摸著也就三更剛過,還不到四更天,他慌了手腳,趕緊轉身要逃。

沒想到身後黑濛濛地戳著一個人影,正是黑燈瞎火之際,張小辮和雁鈴兒也瞧不清楚別的,只是離得極近,看見對方那張臉毛絨絨的不似人形,兩個眸子裡閃過一抹詭異的寒芒,就算他二人膽子再大,也不禁被嚇得魂飛天外,腿肚子都轉筋了。

張小辮驚駭莫名,忽見面前有陣精光吞吐不定,定睛一看,卻原來有隻老狐狸,學作人模人樣站在殿門前,那狐狸神態鬼祟,額間有塊白斑,看著有幾分相熟,正是自已當初在荒葬嶺遇到的「三眼狐」。

那三眼狐口中含著珠玉,身前咬死了一隻金冠紫翎的大公雞,牠正對著張小辮擠眉弄眼。 張小辮這才知道,原來是這老狐弄丹,欺得銅貓熒石失了光彩,又不知從哪偷來了一隻大公雞,竟在深夜裡作出了一場「天亮雞鳴」的鬼戲。

張小辮雖不知這老狐打的是什麼主意,但自已的大事可都教牠敗壞了,他火撞頂梁門,從懷中掏出洋槍,就想將三眼狐當場射殺,可正在這時,就聽得頭上天崩地摧般的一陣巨響,聲如裂帛,震得人耳鼓齊鳴。

張小辮和雁鈴兒兩人,以及那三眼老狐和長面羅漢貓,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驚得呆了,一同抬頭上望,在那陰雨密佈漆黑一片的天際,不知何時裂開了一條血紅的縫隙,隨著陣陣不斷的雷聲,就見東南有一大星,亮如明月,夾雜著幽藍色的烈焰,從空中一震而墜,正落到瓦罐寺後殿,轟的一聲巨響,將那座飛簷斗拱的殿閣砸了一個粉碎。

張小辮和雁鈴兒兩人站在殿前,見了天墜異象,都已是面如土色,腦中再無半點念頭了,就覺有股怪風吹至,灼熱酷烈異常,身不由已地被熱流衝出幾個跟頭,好半天也爬不起來。

天有星墜之象,在古代向來被視為凶兆,那三眼老狐與羅漢貓似也識得厲害,也各自抱頭鼠竄,一溜煙似地跑了,轉瞬間就已逃得無影無蹤。

天墜之處隨即燃起了熊熊大火,映照得天地間一片赤紅,地上雖是積水成渠,卻仍然阻不住火勢蔓延,把千年古剎瓦罐寺的樑柱木閣都引著了,初時只如螢火,次時彷彿燈光,愈燒愈大,變作千盆鮫油焰,化成萬爐燒天火,簡直是五通神推倒了火葫蘆,宋無忌放翻了赤騾子,這場大火燒的,瀉燭澆油般的煙飛火猛,就如同是「周郎赤壁施妙策,項王縱火燒阿房」。

張小辮盔歪甲斜,連水帶泥滾了滿身,多虧雁鈴兒拖著他逃到廟外,回身望望沖天的烈焰,二人皆是害怕不已,倘若適才沒有離開後殿,此刻早已被天墜壓成虀(jī古同「齏」。)粉了。

兩人都覺心驚膽寒,據說天崩地陷之類的災難之前,往往會有許多妖異的先兆,諸如貓鼠蛇蟻一類的生靈,也遠比世人的感應敏銳,怪不得青螺鎮古剎裡面的萬物反常,地底牆洞裡的山蛤和老鼠都要爭相逃命,原來竟有大星墜於此地。

張小辮思量著自已能活到現在,恐怕是那老狐狸活得久了,能夠靈通感應,故意將三爺從瓦罐寺裡引出,報答了此前在「荒葬嶺擒殺神獒」,以及「黃天蕩裡水上還珠」的恩德,看來連畜牲都知道有恩必報,可比那些忘恩負義的世人強過百倍了。

但是張小辮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瓦罐寺裡如此兄險,為何「林中老鬼」為三爺如此佈置?說什麼回天保命的奇策?所謂「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那林中老鬼到底是安的什麼心?他一時間心亂如麻,也想不出什麼頭緒了,正自恍惚之際,雁排李四已帶大隊團勇趕到鎮中,原來「雁營」惡戰了一天一夜,終於殺退了圍攻而來的粵寇,正在嶺子上休整的時候,見到有大流星下落,墜地有聲,雁營與太平軍上萬人看得心驚膽寒。

雁排李四唯恐張小辮與雁鈴兒被天墜砸死,急忙一路奔下嶺來,見各人俱是安然無恙,才算安下心來,他告訴眾人說:「此地不可久留,這回粵寇來得太多,一旦對青螺嶺形成合圍,倘若沒有大隊官軍在外接應,咱們想走可就走不脫了,趁著狂風暴雨停歇,又有天墜異像出現,使得粵寇軍心慌亂,得趕緊收攏隊伍衝出山外。」

張小辮險些被天墜嚇破了膽,只道是撞上了薑子牙的老婆掃帚星君,還不知接下來要有哪些禍端,好漢不吃眼前虧,自不敢在此多耽了,忙說:「正該如此。」當下率眾拔營起寨,從嶺下的山口殺將出去,打破一條血路,丟盔棄甲,偃旗息鼓,匆匆退回了靈州城,不在話下。

只說星霜屢改,歲月頻遷,自從天墜青螺鎮瓦罐寺之後,當地的老百姓們重建家園,以為星隕不祥,便聚眾在焚燬的古剎廢墟前,動手挖掘星石,打算挪到別處的山洞裡加以埋藏。

眾人發現隕石穿地數尺,竟把殿內的地面砸出一個大窟隆來,等清理開倒塌的殘磚敗瓦,看那洞中有一黑石,表面疙瘩凹凸不平,有微熱留存亙久,半像是鐵,半像是銅,分辮不出是種什麼物質,權其重,不下數百斤,若以鏟斧劈磨,就會火光四射,堅如生鐵,根本分解不開。

由官家出面,徵集軍民壯夫,用牛牽馬引,使出了種種手段,更費了許多力氣,好不容易才把隕石從坑裡拖拽出來,再看那坑內,卻有一具焦臭的屍骸,辦認殘缺不全的屍骨,竟似貓骨,多半是個貍貓之屬,只不過大得出奇,不類常貓,已被隕石燒灼得面目不存,若非是藏在地底最深處,恐怕連焦炭般的殘骸都留不下半點。

當時的愚民愚眾,認為天墜就和雷劈一樣,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更不會沒來由地擊殺世間生靈,這肯定是什麼妖邪躲在「瓦罐寺」裡,此輩生前不知造下過多大的孽業,受了鬼神對忌,竟至有星墜相擊,看來舉頭三尺有神明,這瓦罐寺荒廢了多年,還能顯出如此靈異,果然是佛天甚近,報應從來不虛,欺心瞞天的勾當是作不得的。

於是就有那些專門好出頭的大戶人家,誠心誠意,出了大筆銀錢,購買磚石木料,聘請巧手工匠,在廢墟舊址上,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因有天墜擊妖,故將「瓦罐寺」的舊名,改稱為「截妖寺」,並且造了一座偏殿,單獨供奉「隕石」,後來延續了過往的千年香火,又漸漸興旺起來,每到廟會或是菩薩降誕的時節,方圓數百里內的善男信女,便會接踵而來,絡繹不絕。

這些風聞傳得極廣,張小辮在靈州城也多曾聽說,卻始終不知其中原委,自已勸慰自已「不應當以一時失勢,就自墮其志」,又混了幾時,到後來見也無其他異狀出現,索性就不再多想了,他這是「只因上岸身安穩,忘卻從前落水時」。

雁營從青螺嶺退下來不久,便又有飛檄傳至,張小辮趕緊接了令,初時還以為是要調兵繼續征剿粵寇,但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原來英法聯軍逼近北京,朝廷急調各地精兵進京「勤王」,巡撫大人親點了驍勇善戰的靈州「雁營」北上。

「雁營」不敢怠慢,立刻整頓兵甲動身,誰知剛要出城,又傳來消息,朝廷已和洋人議和了,各路人馬繼續就地征剿粵寇,不必進京勤王護駕了,張小辮聞訊鬆了口氣,便在營中與眾兄弟商古談今,最後說起那英法聯軍能有什麼本事,只不過幾千人馬,就竟然能打到北京,要是咱們「雁營」去了,還不一刀剁了「夷酋」的腦袋回來下酒,忽有部下來報:「有位說書先生要來求見營官。」

張小辮一聽,立刻想起了血戰黃天蕩以前,帶著眾人到城中聽書的事情,那時孫大麻子尚未身亡,兄弟們相聚一堂,是何等地暢快?既是勾起舊事,自然免不了一聲嘆息,他心知那「說書先生」是個有極見識的人,應該以禮待之,便命手下把此人請了進來,一見面就招呼道:「先生先生,你來得正好,叵耐這閒日難過,快給我等講些古往今來的奇聞異事。」

那先生先對眾人施了一禮,笑道:「張三爺,不知想教在下伺候哪段說話?」張小辮道:「公案史書類的說話無非就那幾般,早就聽得厭煩了,先生今日不如說說我們雁營的事蹟。」他異想天開,竟打算教那說書先生臨時胡編一段,單講皇帝在紫禁城中,得知靈州「雁營」平寇定亂,真有百戰百勝的手段,便在金鑾殿上設下禦酒,傳「忠勇雁營」全夥進京,供皇上御前校閱,到時京城裡萬人空巷,不分男女老幼,盡皆爭相來看,只見「雁字營」盔明甲亮,繞行九門之後,再從演武樓前經過,那「短刀手、長槍手,弓弩手、籐牌手」,一行行一列列,隊伍齊整森嚴,真是兵如雲,將如雨,軍容肅穆,陣勢威武。

眾哨官聞言都是哈哈大笑,齊聲喝采,喧聲如雷,那說書先生卻聽得冷汗直冒,心道:「這小子可真敢誇口,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還是先說正事緊要。」便告訴張小辮道:「在下此來,正有件異事要說與三爺得知,但這件事關係重大,不便張揚出去,只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罷了。」

張小辮早知這說書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當下摒退左右,又思量「隔牆猶如耳,窗外豈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問道:「早看出先生是個有遠見卓識的非凡人物,今日特意到此,卻不知有何見教?」

那說書先生也低聲道:「張三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可曾識得金棺墳裡的林中老鬼?」

張小辮暗自心驚,他向來口風甚緊,除了早已在陣前殞命的孫大麻子之外,此事並沒有再對誰吐露過

分毫,想不到這說書人竟會知道,既然教他說破了「海底眼」,想必也是局中之人,何況正有許多疑惑未解,只好打開天窗說亮話,當下不再隱瞞,點頭認了,又問:「先生何以得知?」

那說書先生道:「這事說來話就長了,山自青青水自流,要想知道其中的原由,且聽在下從頭道來,靈州城外的荒山野嶺裡,有座埋香掩骨的舊時墓塚,

民間俗稱其為金棺墳,此墓非同小可,倘若講開來,真正是-話到迷霧寒千古,語出陰風透九霄。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留《賊貓》下回分說。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0-3-21 21:22:11 |只看該作者
那說書先生曉得前因後果,就在營中為張小辮講出一件事來,說起金棺墳古塚的來歷,原來墳中埋葬的貴妃娘娘,生前能歌善舞,容顏絕美,有傾國傾城之姿,皇宮內苑的三千粉黛,都及不上她,故此深受皇帝寵愛。

這貴妃專喜歡畜養珍異之貓,凡是世間的名貴佳貓,她都要想方設法得到,單是常跟在身邊的獅貓就不下十餘隻,群貓中有隻兩色妖瞳的波斯獅子貓最為名貴,更是與貴妃形影不離左右。

誰知有一天正在禦花園賞花,妖眼獅子貓瞧見有白蝶在花間飛舞徘徊,便撲躍追逐,一路離了大內,從此不知去向,遍尋無果,使得貴妃娘娘終日垂淚,茶飯不思,害了好一場大病,把皇上急得團團亂轉。

有些朝中大臣為了討好貴妃,特意從民間收羅來千百隻波斯獅子貓,可這些獅貓都不對娘娘的心思,又有大臣不惜重金,教那能工巧匠,費盡心思,造了與真貓大小無異的一隻純金獅貓,神態憨然慵懶,兩隻貓兒眼各嵌異色寶石,像極了當初那貓,裝在精美玉匣裡盛了,獻入宮中,才哄得貴妃轉悲為喜,由此可見她當年確是榮寵無邊。

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貓是通靈之物,群貓聚集的地方,難免有些怪事出來,終於驚著了當朝的太后,就有許多失寵的嬪妃趁機進言,所謂「欲加其罪,何患為詞」,謊說那貴妃整天與群貓私語,她肯定是古墓中的狸貓成了精,進宮來用妖法迷住皇上,致使朝政荒疏,如此下去必然斷送了江山社稷。

太后久在深宮,養了滿腹的陰狠性子,隨便找個由頭,就弔取了貴妃性命,皇帝事後得知,雖然懊惱無及,卻也發作不得了,他傷心愛妃慘死,就下旨送其還鄉安葬,先在「金棺寺」裡停棺三年,等到造好了「金棺墳」才正式下葬掩埋。

貴妃以前養在宮中的群貓,連同飼貓的貓奴,也都被逐了出來,貓奴們感念舊主恩德,就帶著大群貓子,遠遷到靈州城裡居住,為貴妃的金棺墳守墓,繁衍生息至今,所以靈州城裡的野貓格外多,而且皆是品相俱佳之貓,使靈州得了個「貓兒城」的別稱,倘若究其根柢,那金棺墳才是源頭。

當年的貓奴都是越人,懂得相貓之道,在靈州馭使群貓守墓的時候,曾擇了些門人弟子,授以古術,歷來都有貓主,後來名動天下的「貓仙」譚道人,正是此脈傳人,只不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譚道人熟知世間方物,廣有奇異能為,但他因不控貓入宮盜取夜明珠一案事發,隱埋了姓名,改頭換面,雲遊四海去了,終於不知其下落所蹤。

譚道人的一身本事,都錄入了一部《雲物通載》當中,傳到後世,靈州城的貓主就是「林中老鬼」了,此人無名無姓,只得一個道號在身,不僅承接了「貓奴、貓盜」所留衣缽,自身更有離奇際遇,他擅能以貓打卦,看幹象遍知天文,觀地理明識風水,深曉五星,決吉凶禍福如神,秘談三命,斷成敗興衰似見。

但這「林中老鬼」早年間心術不正,意圖要貓兒藥練就金丹,用之點石成金,服之長生不老,故此入了塔教,吃了不少童男童女,做下了許多傷天害理的勾當,一日入山尋藥,遇了暴雨,竟被天雷擊中,週身半毀,燒沒了面目示人,躲在金棺墳裡一藏就是十幾年。

他是道門中人,明白自已雖然避過了雷劫,但也丟了半條性命,又知他那「造畜」的所作所為,還要再受天譴,這一場大劫要是躲不過去,只能落得個化作荒煙衰草的結果,終歸難成正道,便深藏形跡,一直不敢在世上露面。

如今想得大道,只用有當年「貓奴」傳下的法子,找個造化大的人來同自已換命,於是他在古墓中苦等了多年,總算是等來了能數清《百貓迷魂圖》的張小辮,這張小辮天生是個造化奇大的貓子命,格局隨著時運起落,可貴可賤。

林中老鬼便自稱「鬼螩=」,?D4要結善緣為名,傳了張小辮幾件「相貓」的本事,又唬他有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可求,在暗中點撥指引,借了張小辮的手將塔教連根剿除。

林中老鬼是靈州群貓之主,他見那「長面羅漢貓」屢有異狀,自知劫數將至,只等此貓開口出聲,就是他命喪之時了,這時候張小辮也把這段因果宿債差不多都填滿了,林中老鬼就想藉張小辮這三品武官,來替自已擋過天劫。

林中老鬼這件事情要是做成了,此身出有入無,非止一城一地之禍,卻不想人算不及天算,也合該著張小辮命不該絕,竟在瓦罐寺古剎當中,被三眼老狐引出來躲過一死,那林中老鬼雖然推測如神,但他欺心瞞天,最終也是棋差一著,事到臨頭回天乏術,被天墜隕石,擊得粉身碎骨,又遭業火燒化了殘骸。

看來那長面羅漢貓開口出聲,其主果然必遭橫死,只不過「貓主」不是張小辮,而是林中老鬼,此事陰錯陽差,卻也正應了「天意難違」之語。

張小辮先前也曾隱隱猜到了一些端倪,這時聽了此事前因後果,知道多半都是真的,必定不是眼前這說書人胡亂捏造來的,事後想想也覺脊背發涼,要不是得那老狐相救,張三爺早就給別人充作替死鬼了,恐怕到死還都被蒙在鼓裡,但不知為何,他對林中老鬼,也並無太多怨恨之意,聽說此人已經在天墜時死在瓦罐寺了,心下反倒有些難過。 而且張小辮總算知道了自已根本沒有「富貴不可限量」之命,雖是如此,卻也落得一個輕快,正是「一朝識破因果事,月自明兮鶴自翔」,他問那說書先生道:「想來此事埋根極深,不知你這位只會說書講古的先生,卻是從何得知得如此周全?」

那說書先生誠惶城恐地答道:「說來慚愧,在下與林中老鬼皆屬金棺墳貓奴一脈,雖然彼此之間有許多年不相往來,但看到張三爺在靈州城的種種作為,就知道必定是此人在背後指點,只是那林中老鬼是在下的前輩,又是個料事如神的人物,手段厲害得緊,滿城的野貓都是他的耳目,所以當初不敢明言道破,唯恐得罪了他,引火燒身。」

張小辮心裡惱火,暗罵這說書先生真是臭腳婆娘養的,便說:「現在連黃瓜菜也都涼了,說來又有何益?」

那說書人忽然給張小辮下拜道:「林中老鬼已經死在了瓦罐寺,如今三爺你就是靈州城群貓之主了,相貓憋寶之術亦正亦邪,唯看何人用之,善用則善,惡用則惡,在下不才,今後願意追隨張三爺左右,做個雁營中的師爺。」

張小辮聞言大喜過望:「軍旅之中,向來枯燥寂寞,咱們雁營裡倘若有了先生這等人物,在一起談講講講,今後還有甚麼難過的日子?」可轉念一想,又覺此人雖是胸藏錦繡,博古通今,但三爺這「雁營」也不是他想來就來的所在,出謀劃策的本事究竟如何,還得試試才行,於是又對他說:「上水泊梁山入夥還得先納個「投命狀」,你這先生想做「師爺」,得先替三爺去提督府當回「說客」,要是能說得老圖海把他的女兒下嫁給張三爺,才算是你的能耐。」

那說書先生見張小辮命數離奇,才有心要跟隨左右照看於他,當下笑道:「何難之有。」隨即講出一個計策來,原來在靈州城貓兒巷的野貓裡,有隻小巧的花貓,週身都是銅錢般的花紋,喚作「千文錢」,古稱「喜錢兒」,按照相貓之說,這隻貓最能向人討好,牠跟在誰的身邊,誰就會格外招人喜歡,帶上此貓上門提親,還不等開口說話,這門親事就已經先成了三分,另外那老圖海迷信命祿,只要這先生給張小辮偽造一張極貴的命格,再加上他以三寸不爛之舌遊說,不愁此事不成。

張小辮本來只是想難為難為這個說書先生,沒想到娶親之事竟然被他說得易如探囊,不覺喜動顏色,急忙就要起身到貓兒巷裡去捉「千文錢」,先教老圖海那狗官曉得他些手段。

誰知那說書先生又道:「如今這世上大亂未定,正值朝廷用兵之際,眼看各路官軍都要南下征剿粵寇,值此天地失常的時節,還暫且不宜談婚論嫁,此事應當徐圖後計。」

張小辮心想:「這可倒好,三爺我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也罷,反正是好飯不怕晚,既然有此良策,又何必急在一時。」於是召來營中兄弟,暗中開了香堂,讓這「說書先生」插香入夥,立下盟誓大咒,其中經過自不必說。

那「說書人」入營不出三日,果然如其所言,雁營要奉命南下進剿,看來官軍與粵寇之間,即將展開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張小辮經那先生指點,在離開靈州城開拔之際,帶了幾隻「得勝貓」在身邊,率領著雁營兵勇,會合了大隊官軍,浩浩蕩盪而行。

此後數年,雁營跟著大軍轉戰南北,掃平了粵寇,征塵未洗,便又北上圍剿撚匪,直到隨著左師的楚軍揮師西進,一舉收復新疆全境,才得以功成身退,其間輾轉萬里,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更有許多奇蹤異跡,卻不在本回話內,這正是:「海深能容蛟龍隱,天高可使鳳凰遊。」到此,暫且告一段落。

(全本)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超級版主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0-3-21 21:22:34 |只看該作者

後記

《賊貓》這個故事,我是從2007年夏天就開始寫了,直到2008年五一勞動節才結束。 雖然全文篇幅不長,但當時除了工作之外,主要的精力都用來寫《鬼吹燈》,所以通常都是十天半個月才有時間寫一小段《賊貓》,寫到最後大約是二十萬字,歷時將近一年。

在寫《賊貓》的過程中,我時常都會問自己——「究竟如何選擇正確的道路?」以及「究竟怎樣才算是正確的道路?已經走過的道路,是偶然還是必然?」所以可能在《賊貓》這個故事裡,也會或多或少,流露出我的這些疑惑。

我覺得人生可以說是一個沒有地圖的迷宮,起點是出生,終點是死亡。 因為在人的一生之中,每時每刻,隨時隨地,都會面臨著無數選擇,似乎充滿了無窮的可能性。 而當你停下腳步回首來路的時候,也許就會發現,人生迷宮中錯綜複雜的岔路雖然多得數不清,但絕沒有回頭路可走,從起點走到終點,只會有唯一的一條道路。 或是成功或是失敗,不論是自己選擇的道路,還是別人指點的道路,都未必就是正確的道路,不走到最後,誰都無法預料,我想這條道路就是所謂的「命運之路」 。

《賊貓》裡的張小辮也是如此,他在金棺墳古墓中遇到奇人異士,被指點了一條榮華富貴之路,事實上他是被人當做了度劫擋災的替死鬼。 但是就連料事如神的「林中老鬼」,最終也沒辦法擺脫「命運的重力」。

還有雁營中的兵勇,他們是綠林草寇出身,心目中並不存在任何「忠君報國」的概念,之所以捨生忘死地為了張小辮賣命,只不過一是為了有錢有糧;二是張小辮是巡撫大人的親信。 在亂世之中,個人的命運是渺小並且微不足道的,只有依附在更大的命運中,才有機會保存下來。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賊貓》裡的每一個人物,都在賭上性命,尋找屬於自己的道路,可以說這是一條前途未蔔的血腥之路。

以上是我在創作《賊貓》期間的一些個人想法,接下來要說的是故事本身,首先是故事中的語言。  《賊貓》的故事背景,是發生在清朝咸豐年間,所以選擇了近似評書的白話敘述。 因為我始終都認為,時代背景不同的故事,就要有不同的語言風格,如果在古代的故事中,出現許多近現代才有的語言,就會使人感到很彆扭,至少我個人是沒辦法接受的。 例如張小辮說:「你這個美眉雖然可愛,但是很黃很暴力。」這就明顯太不合適了,倒不如寫成張小辮說:「此女膽色非凡,殺人不眨眼睛,勝過鬚眉男子。」

以前曾經有過做導演的願望,但估計我這輩子是沒戲了,只好通過創作不同題材的故事,來滿足自己當初那個小小的願望。 電影大師庫布裡克所執導的電影,有科幻題材的《2001太空漫遊》,也有戰爭題材的《全金屬外殼》,幾乎每一部的類型和風格都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的成為了後世的經典之作。 我想導演是通過鏡頭來為觀眾講述故事的,而作者則是通過語言文字來講故事,一個作者也應該有能力駕馭不同類型的故事,雖然我不是專業作家,但我個人也很希望能夠為讀者朋友帶來有著不同感受的作品。 目前為止我的全部作品中,《賊貓》的語感是最令我感到滿意的。

再說《賊貓》的故事風格,草莽傳奇的色彩非常濃重,雖然裡面的許多人物看起來市儈潑皮,又有許多很有趣的野貓,但就整體來說,《賊貓》並不能算是一個輕鬆詼諧的故事。  (九.九書.網-整.理.提.供)正值兵荒馬亂人心敗壞的時節,清兵和太平軍打起仗來,常常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官府使用的酷刑也非常殘忍,而滿城的野貓雖然看似與張小辮親近,實際上卻都是暗中監視他一舉一動的眼線,恐怕張小辮事後想起來,他自己也會覺得心裡發涼。

《賊貓》中涉及了許多與貓相關的內容,還是常常會被讀者朋友問到,這些內容是否有其原型? 相貓之事,在廣東地區確實存在,世上至今仍有《貓經》流傳,但《賊貓》裡面提到的各種靈州野貓,諸如進入皇宮大內偷竊夜明珠的四耳神仙貓、月影烏瞳金絲貓、長面羅漢貓、渡水葫蘆貓,以及還沒機會出場的千文錢和得勝貓等等,就都是小說家言了,我姑妄言之,您姑且聽之,大可以把它們當做是波斯貓的一個分支來加以想像。

在《賊貓》這個故事當中,除了真實的歷史背景以外,還是有許多事物,都是有出處可尋的,並非全盤虛構,這些可以留給讀者朋友們自己發掘,我在後記中就不多說了,只講幾個與《賊貓》背景接近的野史傳說。

一是韃子犬和狗碰頭,這些兇惡的野狗,都是確有其物的。 韃子犬大概滅絕的比較早,在清代之後就見不到有關記載了,而撞棺材板吃死人的野狗,直到幾十年前,都還有人親眼見過,額前有個血紅的肉瘤,經常在荒涼的城郊和偏僻的鄉村出沒,到了近些年也不多見了。

二是造畜之事,俗傳造畜為妖術,可以把人變為牛馬豬羊進行販賣,有許多相關的文字記載,其中最著名的一篇,要屬蒲松齡先生的《聊齋誌異》,這應該只是一種民間傳說而已,古時候未必真有此術;我在《賊貓》中描寫的人販子,活生生剝下狗皮或猴皮,將拐騙來的幼童裹住,逼訓其翻跟頭、鑽火圈,以充做耍猴戲狗的在街頭賣藝來騙取錢財,這種事情確是事實,雖然並不屬於造畜一類的傳說,但我認為這些事更符合「造畜」二字的原型,只不過從未做過考證,不知道兩者是否屬於同一回事。

第三說一說關於貓的民間傳說。 眾所周知,貓在埃及被視為神明,在中國卻從來沒有拜貓仙的習俗,古時曾有動物八仙和五大家的傳說,老鼠是其中一家,卻始終沒有貓的一席之地,但在東方,不僅是中國,包括日本、泰國等地,都將貓視為神秘的靈物,比如「老貓會講人話,但因為犯忌而不敢說」之類,都可以當做很有趣的故事來看。  《賊貓》的篇幅有限,無法再多寫關於野貓的傳說逸事了,以後有機會,還會再多講一些。 另外古時關於隕石墜落、塔市山影之類的記載,在此就不多作贅述了。

記得有很多讀者問我《賊貓》裡的張小辮,與《鬼吹燈》裡提到的摸金校尉張三鍊子,同樣的不留真名,同樣以張三爺自居,又同樣曾隨左帥到新疆征戰,是否為同一人?

我想在這裡,應該有必要解釋一下,《賊貓》並非《鬼吹燈》前傳,整個故事與摸金盜墓沒有任何關係,目前《賊貓》在靈州城發生的這部分故事,從張小辮偷雞不成,夜走金棺墳古墓開始,直到說書人前來入夥投效,雁營南下征戰為止,就已經完全結束了。 今後如果有機會,當然還可以再寫雁營進京追捕塔教餘孽,在陝西血戰撚軍的猴子陣,以及開赴回疆大漠作戰的種種事蹟。 至於是張小辮究竟是不是摸金校尉張三鍊子,這個猜測的空間先給大夥留下。

說到這裡,有必要感謝喜歡《賊貓》這個故事的讀者朋友們,這其中雖然有見過的,大多數我都沒見過,可是我時常都會感受到你們所帶給我的認同感,非常感謝你們的支持與關心,祝你們平安健康,萬事如意。

特別要提出感謝的,是為本書繪製插圖與封面的文那,謝謝你給《賊貓》畫了這麼多精美的圖畫,最後還有負責校閱審讀的各位編輯老師,在下錯別字比較多,標點符號基本處於亂用的水準,辛苦你們了。

張牧野(天下霸唱)

2008年5月2日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2-21 20:4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