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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亭道:「大少,您聽聽,她好尖的耳朵。」
轉過臉去道:「丫頭,你沒聽錯,是大少。你躺著你的,我這就陪大少進去。」
話聲方落,茅屋門口出現一人,正是姑娘張筱蘭。她臉色蒼白,好憔悴,好瘦,只這麼些日子不見,竟被病魔折磨成這個樣子,望之令人心酸。
只見她頭髮蓬鬆,那條大辮子也解開了。兩手扶著門框,搖搖欲墜,蒼白憔悴的臉上卻滿是驚喜之色。
李存孝一怔停步:「張姑娘……」
張遠亭一跺腳道:「你這孩子就是這麼不聽話,大少既然來了,你還怕見不著麼。」
搶步過去扶住了愛女。
李存孝看得清楚,張筱蘭背後站著個鄉下人打扮的中年婦人,一身粗布衣褲,光捻頭、皺皮臉的,她驚慌失措,兩手緊緊扶著張波蘭,嘴裡直惶恐。
只聽張筱蘭顫聲說道:「大少是怎麼來的?」
李存孝答道:「我剛從這兒經過,可巧碰見了張前輩……張遠亭道:「丫頭,你先進去躺下再說,你先進去躺下再說。」
張筱蘭道:「爹,我沒事兒……」
張遠亭道:「丫頭,你是怎麼了,瞧瞧你這樣兒,能見人麼?」
張彼蘭那蒼白的嬌靨上忽然一紅,看了李存孝一眼,道:「大少,您先坐坐,我進去換件衣裳,梳梳頭就來。」
這她才由那中年婦人扶著進了左邊那間屋。
李存孝站在這兒,心頭震動人直發怔。
無他,張彼蘭剛才那一瞥,包含得太多。那種光彩,他先後在令狐瑤璣、溫飛卿、冷凝香那雙美目中都見過。
難道說姑娘張彼蘭她也……想到這兒心頭不禁又是一陣震動。
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也不知道該不該碰上張遠亭。
只聽張遠亭一聲輕咳道:「大少請屋裡坐吧。」
他把李存孝讓進了屋,倒上一杯茶,然後他掀簾進了左邊那間屋。
沒一會兒,張遠亭跟那中年婦人先後出來了。
那中年婦人挺懂禮的,跟李存孝打了個招呼之後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深深看了李存孝兩眼,看得李存孝一陣不自在。
張遠亭道:「是鄰居,我進城買菜去了,托她過來照顧筱蘭,平日都挺熱心的……」
他走過來坐了下去,坐定之後,他抬眼望向李存孝:「我點筱蘭的睡穴,您知道,她現在身子弱得很,不能出來,您別在意。」
李存孝道:「前輩怎麼還跟我客氣……」
張遠亭勉強笑笑道:「我知道大少不會在意,只是……只是,唉,有些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道:「前輩有什麼話,請儘管直說就是。」
張遠亭道:「大少既然這麼說,一方面為了我自己的女兒,我也只好厚著臉皮直說了……」
李存孝心頭猛然跳動了一下。
只聽張遠亭道:「不瞞大少說,彼蘭這病是因大少而起的。打從『金華』別後她就一直想不開。我原以為她過一陣子也就好了,誰知道她這麼死心眼兒,沒兩天就躺下了。您看見了,剛才一聽說您來了,她高興的樣子;好一陣子下不了地,一聽說您來她居然不用人扶持出了屋……」
李存孝沒接話,這叫他怎麼接話,他只覺得好生不安,好不自在。
張遠亭道:「我知道大少有為難之處,我也知道筱蘭她配不上大少……」
李存孝不得不開口了,他道:「前輩怎好這麼說話?」
張遠亭搖搖頭道:「大少,我說的是實情實話,我明知道這樣,可是為了我的女兒,我不得不跟大少開口。論家世、論容貌、論所學、論哪一樣筱蘭也沒法子跟令狐、冷兩位姑娘比。可是我的女兒我知道,她是個心地善良、溫柔樸實的好姑娘。她會做飯、會繡花、會洗衣裳,女人家的粗細活兒她樣樣拿得起,至少侍候大少是不成問題的。我在這兒見問一句,大少願意不願意要她?」
李存孝道:「前輩……」
張遠亭一抬手,接道:「大少請聽我說完,大少別勉強自己,凡事不能勉強,尤其這件事更是勉強不得。大少要是願意,那什麼都不用再說,大少要是不願意,那也是她的命,我自有辦法應付她……」
說著,說著他低下了頭,可是馬上他又抬起了頭,道:「事關重大,大少不必馬上答覆我,好在大少要在這兒待一宿,大少可以慎重三思……」
李存孝雙眉揚起,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前輩,這是我的福氣……」
張遠亭一陣激動,霍地站了起來,口齒啟動,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半晌他突然又坐了下去,吁了一口氣,這才說道:「謝謝大少,大少這句話算是救了我們爺兒倆的命。現在我可以說了,其實大少也該看得出,筱蘭她一聽說您來了,興奮之餘病馬上減了三分。一個好一陣子不能下地的人,竟不用人扶持一下子出了屋,要是您不答應再一走,我看她的病馬上就會加劇,準是死路一條。這麼大年紀了,我在江湖混了將近半輩子了,什麼都沒落著,只這麼個命根子,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撲簌簌淚排兩行,他忙舉袖拭淚,道:「大少別笑話,我這是太高興了,情難自禁。」
李存孝道:「前輩,我只有一句話,我感激。」
張遠亭搖頭說道:「大少千萬別這麼說,說感激的該是我,大少……」
遲疑了一下道:「令狐、冷兩位姑娘那兒……」
李存孝道:「前輩該知道她兩個。」
張遠亭一點頭道:「大少說得是,兩位姑娘都不是不能容人之人,我這就告訴筱蘭一聲去,心病害了不少日子了,也該讓她高興高興,早日脫離病魔。恐怕我用不著再給她煎藥了。」
站起來要走。
李存孝忙道:「前輩。」
張遠亭道:「大少還有什麼事。」
李存孝道:「我告訴前輩一聲,也請前輩告訴張姑娘一聲,我明天一早就要走,等我的事了後,我會再來。」
張遠亭一點頭道:「大少的意思我懂,那是當然,這就跟『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的道理一樣。其實只大少點了頭,我們爺兒倆就相當知足了。」
邁步往左邊那一間屋走去。
望著張遠亭掀簾進了那間屋,李存孝心裡又泛起了那種異樣感受,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可是他自問對張筱蘭並不是沒情。
打從「開封城」「後坑沿兒」那頭一眼,他心裡就有一種微妙的感覺。而後,張筱蘭為他隻身千里迢迢,歷艱苦,冒風險下江南找尋他李家那老家人,更讓他感激。由是,那種微妙的感覺也更為強烈。
在「金華」,張遠亭帶著張筱蘭走了,由於他已有令狐瑤璣跟冷凝香,他不敢再奢求,也由於人家沒表示,他不便啟齒。所以自從別後那種微妙的感覺也就隨時間逐漸的淡了,他也沒工夫多想。
如今,逆旅巧遇,張波蘭那一眼,張遠亭這一提,那陣微妙的感覺立即強烈到了頂點。另一方面也為不忍見張筱蘭再受情的折磨,所以他才毅然點了頭。
這也許是緣份,是天意,要不然他怎麼會往這兒走,怎麼偏在這兒碰見了病重的張筱蘭……張遠亭忽然掀簾走了出來,道:「這孩子,剛才不願意進去,我這一報信兒,她卻又說什麼也不肯出來了。唉,姑娘家真是難侍候啊。」
第76章 水落石出
只聽得張筱蘭的話聲起自那間屋門口:「爹搬弄是非,誰說我不肯出來了,我這不是出來了麼。」
張遠亭一怔轉身。
李存孝一窘抬眼。
可不,那間屋門口不是站著張筱蘭麼?
她已經換過了衣裳,梳過了頭,還薄薄施了一層脂粉。
仍是那條大辮子,梳得沒一把亂絲兒。
一套合身的褲褂,白底、小碎紅花,腳上是一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前後不過片刻,她已經像換了一個人兒。
李存孝定了定神,忙站了起來:「姑娘。」
張筱蘭臉一紅,頭一低:「大少。」
張遠亭一雙眼瞪得老大,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丫頭,我可是好些日子沒瞧見你這副模樣了。」
李存孝在「桃花坪」張遠亭這兒住了一宿,實際上他只睡了半宿,因為陪張遠亭父女聊了大半夜。
要不是張筱蘭人有「病」,不能過於勞累,張遠亭一個勁兒地催她歇息去,只怕這話頭還收不住。
第二天一早,李存孝上了路,張遠亭爺兒倆雙雙送到柴扉外,張彼蘭美目含淚,叮嚀再三,依依不捨。
前後不過一夜工夫,張筱蘭的「病」居然不藥而癒,看來心藥治心病是最靈不過的。
幸虧沒讓那鄰居看見,要不然這些左鄰右舍非把李存孝當神醫不可。
李存孝出了,桃花坪,順著「雪峰山」下那條蜿蜒小路往北走去,腳下行雲流水般,相當輕快。
走了里許,這條小路忽然一分為二,岔出一條路來斜斜指向東北。李存孝站在岔路上,略一遲疑,舉步就要踏入斜指東北的那條小路。
就在這時候,忽聽頭頂「雪峰山」那半山腰傳下一聲叱喝。
他一怔,立即收勢抬眼,向上望去。
「雪峰山」半腰林木森林,茫茫蒼蒼,除了樹之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這是誰?在這「雪峰山」半腰幹什麼?
心念未了,又一聲冰冷陰笑傳了下來。
前一聲叱喝跟這後一聲冰冷陰笑聲音都不大,那是由於發聲處在「雪峰山」半腰,離地太高。
可是這兩聲聽進李存孝耳朵裡卻相當清晰。
他沒再多想,騰身拔起,直往「雪峰山」半腰處撲去。
李存孝身法何等高絕,電光石火般,只幾個起落便已到了「雪峰山」半腰。
他腳下剛踏實,耳邊又傳來一個冰冷的話聲,這話聲比那聲叱喝跟那聲陰笑近多了:「你如今還有什麼能耐?還有什麼神通?威風何在?煞氣何存?只有看我的了。」
話聲好熟,近在眼前,就在身前那片密林中。
李存孝閃身撲了進去,剛進密林丈餘便看見了——這片樹林緊挨著一塊峭壁,峭壁下有個洞穴,洞前盤坐著一個人,一襲黑衣,蒼白臉,身邊地上還放著一頂大帽,赫然竟是那武林四塊玉之一的楚玉軒。
楚玉軒身前站著個身材高大的白衣老者,不用看前面,單看那背影,李存孝一眼便認出他是當日在「蠻溝」小鎮被自己驚走的「白骨門」總護法申屠豹。
此刻,楚玉軒神色黯淡,閉著眼,申屠豹揚掌欲劈,眼看就要把這當世四塊玉中的一塊斃在掌下。李存孝及時一句:「申屠豹,你沒完沒了麼?」
隨話一指點了過去,襲的是申屠豹的後心要害,「命門」重穴。
李存孝無意傷他,只在攻他所必救,使他先救自己,無暇傷人。
他不知道是因為話聲熟,還是因為指力勁,申屠豹高大身軀為之一抖,慌忙橫移,硬生生挪離三尺。
挪離三尺,又竄出數步,然後霍然一個大旋身轉了過來,一怔,臉色倏變,驚怒喝道:「又是你……」
李存孝淡然說道:「你我有緣。」
申屠豹一挫牙道:「你簡直是陰魂不散。」
閃身欺過,當胸一掌劈了過來。
只聽楚玉軒說道:「留神,這是他那歹毒的『屍毒摧心白骨掌』。」
李存孝道:「我省得,我也瞻仰過。」
說話間,申屠豹一掌拍近,眼看就要沾衣。
李存孝往後滑步,身軀一閃,申屠豹一掌落空,李存孝右掌揚起,如飛落下。
只聽申屠豹大叫一聲,身軀忽然騰起,破林而去。
楚玉軒輕輕一歎道:「閣下的身手為我生平所僅見,申屠豹那仗以為惡多年、傷人無算的『屍毒摧心白骨掌』就此算完了。」
李存孝道:「對付惡獸,就要先拔去它的爪牙,是不?」
楚玉軒目光一凝,道:「閣下在『蠻溝』小鎮救我於先,又在這『雪峰山,半腰二度伸出援手,我都記下了。」
李存孝道:「在蠻溝小鎮我頭一次伸手,是因為不知道你是誰,這雪峰半腰的第二次伸手,是我經過此處無意中碰上的楚玉軒微微一怔道:「閣下頭一次救我,是因為不知道我是誰,聽閣下的口氣,似乎是知道我是誰就不救我了。」
李存孝微一點頭道:「我要是先知道你是誰,我的確不會救你。不但不會救你,我還要殺你。可是等我救了你,知道了你是誰之後,我卻又認為我該救你。」
楚玉軒訝然說道:「閣下把我弄糊塗了。」
李存孝道:「我說一句話你也就明白了,『寒星門』溫飛卿溫二姑娘是我紅粉知己……」
楚玉軒臉色大變,兩眼暴睜,驚聲說道:「原來你是……」
剎那間他轉趨平靜,平靜得跟個沒事人兒一般,淡然一笑道:「原來你是溫飛卿的鬚眉知己,『白骨三煞』已死,我報償的時候也到了,反正我已經不久於人世,閣下請下手吧。」
兩眼一閉,不再言語。
李存孝道:「你沒聽我剛才所說麼,我認為我應該救你!」
楚玉軒睜開兩眼道:「閣下認為應該救我的理由,不是認為應該親手殺了我麼?」
李存孝道:「我要打算親手殺你,你絕離不開那『蠻溝,小鎮,你信不信?」
楚玉軒怔了一怔道:「這麼說你不打算殺我?」
李存孝道:「我不但不打算殺你,我還要勸阻溫二姑娘。」
楚玉軒訝然說道:「這是為什麼,我毀了溫二姑娘,我奪了你的紅粉知己,你卻不……這……這是為了什麼?」
李存孝道:「很簡單,因為我知道那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你也是為藥物所害,算起來你也是被害人。」
楚玉軒搖搖頭,說道:「你錯了,我並沒有被藥物所害,甚至沒沾一點媚藥。是我見岑東陽要加害溫二姑娘,現身趕走岑東陽之後,未暇多思,沒有細看,當即解開了溫二姑娘的被制穴道,使得藥力發作,陷溫二姑娘於瘋狂狀態之中,也使得我自己無法脫身,遂鑄成了大錯。」
李存孝道:「即使如此,那也不能怪你。」
楚玉軒目光凝注,蒼白的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好一會兒才道:「你真不怪我?」
李存孝道:「做人的起碼條件,就是要明善惡,辨是非,是不?」
楚玉軒身軀一陣顫抖道:「閣下讓我敬佩,我也知道那怪不得我,無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我仍引以為咎,在道義上我也不能不有所報償。如今閣下既不怪我,就留我個全屍,請便吧」
李存孝道:你認為非死不足以言報償,是麼?」
楚玉軒歎道:「事實那此,別的我還能作出什麼報償?」
李存孝道:「你死了,溫二姑娘又怎麼樣,能還她清白之身麼?」
楚玉軒呆了一呆道:「事實上我只能這麼做……」
李存孝道:「那不見得。」
楚玉軒道:「那不見得?閣下認為我該怎麼做,閣下認為我還有哪條路可走?」
李存孝緩緩說道:「你死了,無法還溫二姑娘清白女兒身,擺在她面前的,勢必也是死路一條。這原是個悲劇。可是現在有避免悲慘的可能,為什麼不讓它以喜劇收場?」
楚玉軒睜大了兩眼道:「我不懂閣下的意思。」
李存孝目光一凝,望著楚玉軒,正色說道:「你不是仍引以為咎麼?找溫姑娘請罪去,向她求婚。」
楚玉軒一怔道:「閣下這是開玩笑?」
李存孝道:「你看我像開玩笑麼。」
楚玉軒倏然強笑,道:「這……閣下,你這是……我毀了溫二姑娘一生,到頭來你卻叫我向溫二姑娘求婚去,這簡直是什麼……」
李存孝道:「這簡直是什麼,你要知道,只有這樣才不算是毀了溫二姑娘一輩子。只有這樣你才不至於讓溫二姑娘落得一生悲慘。」
楚玉軒搖頭說道:「不行,閣下,這樣我佔的便宜太大了。」
李存孝道:「什麼叫佔便宜,論事,這可不能全怪你……」
楚玉軒道:「可是畢竟是我……」
李存孝雙目之中倏現神光,道:「你要明白,你要是不聽我的,溫二姑娘只有一死;若是溫二姑娘死了,你的愧疚豈不更深……」
楚玉軒道:「我會先溫二姑娘而死,我已經求得解脫了。」
李存孝道:「你認為一死便能求得解脫麼?你要知道,死並不是解脫,而是逃避;即使你逃到了地下,那樣你就能安心了麼?」
楚玉軒還待再說。
李存孝雙眉一揚,震聲說道:「昂藏七身軀,鬚眉大丈夫,自己做的事不敢面對現實,只求逃避,動輒言死,你還算得什麼大丈夫,你還配稱當世四塊玉麼?」
楚玉軒身軀一陣顫抖,苦笑說道:「閣下教訓得好,溫姑娘當世四大絕色之一……」
李存孝道:「你也是當世四塊玉之一。」
楚玉軒苦笑道:「閣下抬舉我了,要知道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即便是我願意聽你的,溫二姑娘……」
李存孝道:「溫二姑娘面前自有我說話。」
楚玉軒道:「閣下這種人為我生平首見,換任一個人,他絕不會放過我……」
李存孝唇邊掠過一絲輕微抽搐,道:「我這也是為溫二姑娘著想。」
楚玉軒一怔,目中倏現奇光,道:「閣下是當今第一等性情中人。」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你不必多說了,只告訴我,你聽不聽我的。」
楚玉軒猛一點頭,說道:「我聽,衝著閣下,我就是跪求溫二姑娘一輩子,也要求得她點頭,無如……」
苦笑一聲,住口不言。
李存孝道:「無如什麼?」
楚玉軒道:「我剛才說過,我已經不久於人世了,我縱有讓這件事以喜劇收場之心,卻無讓這件事以喜劇收場之力……」
李存孝問道:「你是指那『屍毒摧心白骨掌』的傷勢?」
楚玉軒道:「不錯,閣下當日在『蠻溝』小鎮制住了我幾處穴道,立刻阻住了屍毒蔓延,可是我離開『蠻溝』小鎮之後一陣瘋狂奔馳,卻又使傷勢惡化,到如今那那屍毒已然侵至內腑,恐怕我難以活過十天……」
李存孝道:「讓我看看。」
邁步便要走過去。
適時,一個微帶冷意的脆朗話聲自密林深處傳出:「你救不了他的。」
李存孝身軀猛地一震,脫口叫道:「二姑娘……」
那音帶冰意的脆朗話聲道:「是我,畢竟只有你才能聽得出是我。」
楚玉軒緊張地往聲音傳來處望去,只見密林深處娉娉走出了一身黑衣、面罩寒霜、目凝煞威的溫飛卿。
楚玉軒只覺得溫飛卿那一雙目光像兩把霜刀,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李存孝站在那兒,始終沒轉身、沒回頭。
轉眼間,溫飛卿來近。
李存孝叫了她一聲:「二姑娘。」
溫飛卿淺淺一笑道:「你倒會替人撮合姻緣啊。」
李存孝道:「二姑娘,我認為我該這麼做,楚玉軒無辜。」
溫飛卿道:「這麼說,你沒錯,他也沒錯,是我一個人的錯?」
李存孝道:「二姑娘不該說這話。」
溫飛卿道:「我該怎麼說?謝謝你?馬上答應嫁給他?」
李存孝道:「二姑娘,楚玉軒是當世之俊傑,算起來他也是被害人之一。」
溫飛卿道:「說這話的時候,你的心不疼麼?」
李存孝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二姑娘……」
溫飛卿道:「我想嫁給你,你為什麼不要我,嫌我不清不白麼?」
李存孝雙眉一揚道:「二姑娘把李存孝當成什麼人了?」
溫飛卿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向我求婚,就知道我不會嫁給你?」
李存孝道:「我早就有向二姑娘求婚之心,只問二姑娘肯不肯答應。」
溫飛卿道:「還是嘍,你還是料準我不會嫁給你,是不是?」
李存孝道:「二姑娘這是何苦。」
溫飛卿道:「誰知道我這是何苦。」
眼圈兒突然一紅,可是她忍住了淚。
楚玉軒一翻身,便要往下跪。
溫飛卿冷然說道:「慢著,你不必跪求我,我不會答應你的。
固然我答應嫁給你是最好的一條路,可是我對你沒有情,也永遠無法生情愫……」
李存孝道:「二姑娘……」
溫飛卿道:「你們兩個都不必為我操心,我自有我的去處,但絕不是死。我雖然是個女人家,可是還不願意動輒言死,至於你頓了頓道:「你也不必死,我已經知道過不在你,留著你那有用之身,武林中還有你該做的事。這是我從申屠豹身上搜出來的解毒藥,拿去。」
皓腕一抖,一個小白瓷瓶落在楚玉軒懷中。楚玉軒一動沒動,他整個人像麻木了一樣。
溫飛卿轉望李存孝道:「至於你,你跟溫家的仇,我已經知道了。誰欠的債應該由誰還,冥冥中自有報應,誰也改變不了,不必因為我救過你一次而有所遲疑。我此身已獻於青燈古佛,算不得是溫家的人了。他們現在往『南獄』途中,你快追去吧,有緣咱們將來會再見的。」
話落,轉身娉娉行向密林深處。
李存孝忙叫道:「二姑娘。」
溫飛卿停步問道:「你還要說什麼?」
李存孝口齒啟動了一下,道:「二姑娘就這麼走了麼?」
溫飛卿道:「我不走還等什麼?不這麼走,你又讓我怎麼走?」
李存孝道:「我總覺得二姑娘是屬於武林的……」
溫飛卿搖頭說道:「你錯了,武林中沒有我一處安身之地。」
李存孝道:「有,只在二姑娘願意不願意?」
溫飛卿含笑搖頭,道:「我下決心不容易,心也剛靜下來,你別再亂我的心了。記住見著瑤璣跟冷凝香替我致個意。」
邁步又向前走去。
李存孝道:「二姑娘,瑤璣跟凝香也捨不得你。」
溫飛卿腳下只頓了頓,但沒停,兩顆晶瑩之物落在草地上不見了。李存孝沒看見,也沒聽見溫飛卿答話,只見溫飛卿很快地又隱人了密林中,一股異樣感覺泛上心頭,他只覺心裡好難受,好難受……
半晌之後,他轉過了身,目光投向楚玉軒。
楚玉軒面泛抽搐地開了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又有什麼臉活下去,可是二姑娘的話……我只有鼓足勇氣活下去,算做對二姑娘的報償吧。閣下珍重,有緣自會再見,我告辭了。」
站起來微一拱手,轉身緩步而去,那頎長的背影透著淒涼,望之令人心酸。
李存孝呆呆地望著楚玉軒,直到楚玉軒的身影被林木擋住不見。
溫飛卿的離去已然讓他難過,楚玉軒的表現更讓他心頭像壓了塊重鉛。
突然,他揚眉搖頭,仰天一聲長嘯,盡吐心中結,身形拔起,破空而出,向著「雪峰山」下飛射而去。
衡山,別名霍山,峋峻山,為五嶺山脈之支脈,列為華夏五嶽之一,系隋代開皇九年所詔定。
按詔定,五嶽之中,最高者為恆山,最低者衡山。
以形勢論,華山以奇險著,泰山以磅礡著,均有北方雄大之氣;恆山、嵩山則嫌其頹。
衡山則峰巒雖多,但比之東西二岳則乏之奇特之形勢,其優點則有「峨嵋」之翠之秀,有江水環繞,雲氣特重,山上氣象變幻無常,故山勢雖低,而有秀麗之致。
衡山脈起廣西,蜿蜒於汀資二江之間,以長沙岳麓為尾,而以衡陽回雁峰為首,以祝融峰為最高。其峰巒最著者有五:祝融、紫藍、天柱、雲密、石廩。故杜甫詩有:「衡岳五峰尊」之句。
衡山東西二面,山水相映,以迄長沙。其中九面九背,極盡曲折紊回之妙,所以俗有「帆隨汀轉,望衡九面」之諺。昔人詩雲。
「帆轉汀水轉,處處見衡山」,與北部諸岳,只有山而無水者,大異其趣。
衡山峰多,矗峰共七十二,勝景中有十洞、十五廟、三十八泉、二十五溪、九池、九潭、九井等。
時值正午,雲高天朗,在那「駕鵬」、「春湖」之間有座「半山亭」,亭中憑欄,遠望「祝融」磋峨屹峙,群峰匍伏左右,如在履巢。
俯視,則湘江一水若帶,風帆隱約,出沒於青山綠水之間。
「半山亭」正當山口,步步趨高,古柏蒼松,一徑清涼。
如今,就在這正當山口的「半山亭」中,負手站著個人,山風舉袂,飄逸若仙,一如臨風之玉樹,是李存孝。
「半山亭」正當山口,李存孝居高臨下,可以把衡山這一面平原上的遠近景物盡收眼底。
當然,他不是有那閒情逸致跑到「半山亭」來憑欄眺望的。
他站的這地方好,西南一面地上的一隻鳥雀也別想逃過他一雙眼。
半個時辰以後,山下遠遠地出現了一支隊伍,八個銀袍怪人在前,後頭是一連三頂軟轎。
「寒星門」的人到了。
李存孝揚了揚眉,但沒動。
「寒星門」的這支隊伍來勢極快,就像後頭有人追趕著似的,里許距離,轉眼工夫已到衡山腳下。
進山口,一片濃蔭覆蓋,這支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想必是要歇歇腳再走。
是時候了,李存孝邁步走了下去。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
停在山口的「寒星門」人,沒有發現他。
那是因為他們料到李存孝必然會追出「苗疆」,可絕料不到李存孝已然趕到了他們前頭,早站在「衡山」之山等著他們了。
李存孝到了最下一級石階上,出轎透氣的「寒星」主人夫婦跟溫少卿還沒看見他。
可是那「寒星八衛」看見他了,一怔,一驚,立即全向轎側退去。
「寒星」主人夫婦跟溫少卿驚覺了,一家三口六隻眼珠只一瞬,臉色均為之一變。
李存孝停步在一丈外,寒星主人頭一個強作平靜,乾笑一聲道:「沒想到在這兒碰見李少俠,跟約好了似的。」
他居然一改前態稱李存孝為李少俠。
寒星夫人更令人噁心,嬌媚一笑說道:「真的,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李少俠。李少俠什麼時候回中原來的,一個人來登臨南嶽的麼?」
李存孝淡然說道:「不錯,我只一個人。」
寒星夫人臉色微微一鬆,道:「姬婆婆祖孫倆跟冷姑娘怎麼沒一道來啊?」
李存孝道:「冷姑娘陪著姬婆婆跟令狐姑娘回金華去了。」
寒星夫人「哎呀」一聲道:「這麼說少俠的喜事定了,什麼時候賞我們一杯喜酒啊。」
李存孝沒心情跟她扯這些,雙眉微揚,道:「我先問一聲,當年『聽濤山莊』血案,在背後主使的是哪一個?」
寒星夫人臉色一變道:「少俠,您這是說什麼呀,當年『聽濤山莊』血案,在背後主使的是誰,您該問陰玉嬌呀,怎麼問起我們來了?」
李存孝道:「溫夫人,別忘了『寒星門』在武林中的聲威與『冷月門』不相上下。」
寒星夫人臉上一紅,道:「少俠,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忽聽溫少卿一聲大叫:「我就不信憑咱們這些人收拾不下他,上。」
「寒星八衛」齊動,聯袂撲向李存孝。
沒見李存孝移動,只見「寒星八衛」撲到,他只在「寒星八衛」
之中閃了幾閃,「寒星八衛」一起停住不動,轉眼間一個連一個的倒下,身上沒見傷痕,卻個個嘴角滲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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