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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503.3.3.意大利,佛羅倫斯
「站住,小偷!抓住她!我被她偷了!」
桑琪從舊市場飛奔而出,經過教堂,沿著街道一路狂奔,並從一隻瘦骨嶙峋、滿地覓食的雜種狗身上越過。她一頭撞入一個圍著皮裙的補鞋匠懷中,但他的大手所抓住的卻是裹在她頭上的粗糙圍巾。她一把奪下圍巾,繼續奔跑。
追著她的那個商人是個胖子,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依然逐漸縮短。桑琪的心臟在狂亂的節奏下劇烈地撞擊著肋骨。
她會被逮住。
她的雙手將被齊腕斬斷。
她將被抓進監獄任鼠群嚙咬。
一陣灼熱的刺痛襲上她的左腋。她仍繼續奔跑。
皮耶會怎麼樣?她狂亂地猜想著。其他的孩子年紀較大,可以自謀生路。但是皮耶裁歲,有那麼多的事可能發生在如此年幼的孩子身上......
「抓住她!你們這些笨蛋。她偷了我的錢包!」
天哪!桑琪想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近。肚圍上掛著一圈圈肥肉的人怎麼可能跑那麼快?她閃過一輛裝滿魚的手推車,轉過街角,衝進夾在銀樓和藥鋪間的小享中。
一片黑暗。薄霧籠罩著這個城市,然而統御這條陋巷的卻是全然的黑暗。
低矮建築底部的幽暗處中有著閃閃發亮的眼。
老鼠。好幾十隻的老鼠!
她煞住腳步,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在她薄薄的鞋底下所踩著的石板路面被四處棄置的垃圾弄得油膩不堪。她用不著害怕那些老鼠,它們正就著垃圾的腐臭味迎面襲來。她嚥了一下口水,試圖抑制由惡臭及恐懼所引發的嘔吐趕。
「她往哪裡去了?」
那個商人氣喘吁吁的說話聲似乎遠了些。是不是她閃進這條小巷時把他甩開了?她將身子縮進濃稠得近乎凝結的陰影中,兩隻手掌平貼在石牆上。她的呼吸聲已成為劇烈而痛苦的喘息。他會聽見她的喘氣聲嗎?她試圖使呼吸平穩下來,但是徒勞無功。天哪,有時他聽見了她該如何是好?
濕冷的泥污石牆所散發的寒氣穿透了她的衣服而襲上她的背脊。她的肌肉沉重如鉛壓,血液則凍結在血管中。石牆的粗糙質感突然由她的首長傳達上來,這種感覺是令人愉悅的。觸摸。有時失去了雙手,她該怎麼辦?她如何活下去?他們所有的人該如何活下去?
「這邊來,你這個蠢材。」
她僵住了。這個聲音不屬於那個肥胖商人,而屬於某個她再熟悉也不過的人。她的心臟因希望而狂亂地悸動了一下。藥店的後門打開,卡普的側影浮現在一片黑暗中。
她衝了過去,幾乎一頭撞進藥店的走廊中。她的視線飛越到店舖前方,但是那個站在小櫃檯後方的學徒審慎地將目光從她的方向移開。
「他沒關係,」卡普道。「他是為我工作的。」
毒藥,那些詭異的白色粉末使桑琪大了一陣哆嗦。
卡普關上後門並伸出手。「錢包。」
她在圍巾底下摸索一陣,然後將錢包放在他的掌心中。她倚在門上,雙膝劇烈地顫抖著,令她無法站直。
「你真是笨拙,」卡普厲聲道。「我應該讓那個肥仔逮住你,下次我會的。」
她過了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不會有下一次,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
「你會幹的,」卡普冷冷地說道。「你現在只是被嚇到了,不過恐懼將會消失,你只會記得那些用來買麵包的錢。你不會一直都這麼笨,再多練習幾次你就能得心應手了。」
「我要找其他的生路。」桑琪緊抓著自己的兩肋。「一定有其他的生路。」
「當初你來找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想的。」卡普打開門。「我沒時間跟你囉嗦,我有重要事情要跟喬莉談。你在這裡待幾分鐘再回凡尼那裡。」他關門離去。
他還沒將那個錢包中她應得的份給她。卡普這個傢伙向來黑心,她得在明天想他索討她應得的酬勞。她必須養家活口。卡普說的沒錯,飢餓是把銳利的匕首,能使勝任淪為盜賊。
大門是飢餓值得她去冒雙手被斬斷的危險嗎?
令人不寒而慄的會議使她陷入恐懼中。兩個月前她看見一個小套被人從監獄中扔到街上,他的手臂末端只剩下血淋淋的肉塊。從此,對於那種酷刑的畏懼就夜以繼日到折磨著她。她絞盡腦汁試圖想出其他謀生之道,但是她別無良策。
她將會如卡普的預料般一次次地偷下去。但是恐懼不會消失,她將會頑強地盤踞在她的心版上。
她知道這種恐懼將終生揮之不去。
「晚安,大人,很榮幸能想你們致意。我是唐卡普。」卡普站在門口,向坐在桌邊的兩個男人諂媚地微笑著。「迷人的喬莉小姐認為我能為兩位略效綿薄之力。」
他一面招呼,一面小心翼翼地擺出一副慇勤的模樣。那個年長的必定是韋羅倫,他忖度道。他有著喬莉所描述的高顴骨及深陷的雙眸,此外,他渾身所散發的森冷威脅氣息令卡普更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個修長而衣著雅致絕倫的男人顯然比他的同伴危險多了。
卡普的目光瞟到另一個人身上,一陣厭惡立刻在他的心中擴散。這個人男子氣概十足。安雷昂站起來可能高郭尺,而且無論多麼高貴的衣著都無法使他那粗獷的體格顯得優雅。他看起來像個肌肉多於大腦的蠻族戰士,雖然他什麼武器都沒帶。安雷昂或許是曼達拉的領主,但是卡普敢打賭韋羅倫才是隱身幕後的強悍勢力。
「請進,唐先生。」安雷昂執起桌上的銀質酒杯向窗邊的椅子一比,再將酒杯舉至唇邊。「請坐。」
這個傲慢的渾球連站起來迎接都嫌麻煩,卡普一面禮貌地微笑著走過去坐下一面想道。安雷昂對他的怠慢不足為奇,不過他很快會改變態度的。
韋羅倫站了起來,動作優雅流暢地靠到窗戶左側的牆上。他將雙臂交疊在胸前,慇勤地註釋著卡普。
高妙的舉動。卡普對韋羅倫的敬意又加深了一層。他的移動使卡普被夾在他和安雷昂之間。卡普雖然對韋羅倫較為崇敬,卻將頭轉向安雷昂。「很榮幸能為喬莉小姐的朋友服務,請問您有何吩咐?」
「我需要一個竊賊。」安雷昂靠在椅子上大量著卡普。
卡普迎上他的目光並繼續露出客氣的笑容。「很高興能將佛羅倫斯最高超的竊賊提供給您,閣下。您所需要的人還必須具備其他的技能嗎?或許您要的是刺客?我有幾個具有此種才能的朋友,但是沒有一個人像韋先生這樣身懷絕技。」
安雷昂為之一僵。「你知道韋羅倫?」
「我怎麼會不知道?」卡普狀似悠閒到坐著,一隻手卻故作漫不經心地擱在他那珠寶鑲嵌的匕首上。「他像是明亮的夜星般在天空中熠熠生輝,令所有看見他的人目眩神移。您對於我知道他的事有所疑問嗎?」
「完全沒有。」安雷昂愉快地瞥了韋羅倫一眼,他依然面無表情地盯著唐卡普。「你聽到了嗎,羅倫?一顆明亮的夜星。你不向這位先生表示謝意嗎?」
羅倫頷首為禮。
「用不著道謝,」卡普連忙道。「我只不過是陳述事實。我真是愚蠢,有韋先生這麼個人為您服務,我怎麼還會以為您需要刺客呢?為何您需要--」
「正如你所所的,我不需要刺客。」安雷昂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要的是雙手靈巧如蝴蝶飛舞、迅捷如神射手之飛箭的賊。」
「佛羅倫斯有許多竊賊,」卡普審慎到說道。「我自己所訓練的是量少質精的一批。」
「我聽說了。」安雷昂露出嘲諷的笑容。「無疑地,你也訓練了不少刺客。」
卡普聳聳肩。「一、兩個而已。具備刺客才能的人少如鳳毛麟角,竊賊則不然。偷東西容易多了,雖然收入遠比不上--」他拖長了語調。「您需要這個竊賊為您服務多久,安爵爺?」
安雷昂文風不動。「你也知道我?」他的輕柔語調充滿危險性。「我的名聲也在夜空中閃耀嗎?」
卡普抓緊了匕首柄。當他瞭解到自己的錯誤時,他感覺到一片汗珠冒出了太陽穴。他剛才以為韋羅倫較具威脅性,真是個愚蠢的錯誤。在他的經驗中,大部分的軍人即使貴為騎兵隊長也都沒有什麼才能及手腕。但他不該讓職業性偏見蒙蔽了他對此人的判斷。不過,安雷昂懾人的男子氣概引發了他的反感,也使他未能對安雷昂做出正確的評估。現在他察覺出來,在安雷昂閃亮的黑眼中所流露的智慧及玩世不恭,在本質上其實和韋羅倫一樣殘酷。
卡普舔了舔嘴唇。「您的名聲在整個意大利境內流傳,爵爺。像您這樣光芒四射的騎兵隊長當然很容易認出來,而且--」他頓了一下。「我完全不知道您此行是秘密的。如果您不希望被認出來,那麼我當然是未看過您的臉,從未聽過您的聲音,也從未聽到別人說出您的名字。」
「我倒要請教誰對你說出了我的名字?」安雷昂順勢問道。「在什麼情形下說出的?我曾要求喬莉不向任何人透露我在佛羅倫斯。」
「你知道女人是多麼的漫不經心,大人。喬莉小姐召喚我來此地時,除了您的名字以外什麼也沒提。我可以發誓,如果我不是個謹言慎行的人,喬莉小姐怎麼會找我來呢?」
「羅倫?」安雷昂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卡普的臉上。
韋羅倫的聲音彷彿棺材在石板路上拖曳而過般沙啞刺耳。「他會為了可觀的酬勞而背叛你。我應該把他處理掉嗎?」羅倫漫不經心地問答襖。
卡普傾身向前,手握匕首柄,準備一躍而起。
「我想不用了,」安雷昂答道。「他知道的事情不足以對我構成傷害,何況再找一個掮客也不容易。」
「明智的決定。」卡普放鬆了握在匕首上的手。「人應該保持深謀遠慮。現在,我們他您所需要的賊吧?」
「我剛好想到一個要件,」安雷昂道。「他必須成為我的財產。」
「你的財產?」
「他的身體與靈魂都是我的。我可不想讓他帶著足以讓你高價出售的機密回到你身邊。」他微笑道。「當然,我可以在任務完成後殺人滅口,但是我不喜歡用這種方式報答別人。那不是個明智的方法。」
「我能瞭解。」卡普不安地看看韋羅倫。據說韋羅倫從安雷昂17歲起就一直為他服務。這些年來,安雷昂是如何掌握這個頂尖的刺客?他也將韋羅倫收為己有嗎?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畢竟擰統御群魔的只有撒旦,不是嗎?「這種人不容易找,我怎麼能--」
「你必須辦得到。」安雷昂從腰間掏出一個錢包往卡普面前一扔。「貪婪、仇恨、女人。我們彼此都知道如何綁住一個男人,好好加以利用。」
卡普點數錢包裡的金幣。「相當不錯的價錢。」
「對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賊而言算是一筆優渥的財富。不過若想收買一個人的靈魂,這筆錢微不足道。」
卡普微笑。「我相信您很快就會發現事情究竟是否如此。」他頓了一下。「我想收下吧?」他將錢包塞進腰間。「您的信任就是我的光榮。」
「我可以信任你,卡普,因為我知道當你使我失望時我該上哪兒去找你。我何時可以見到我要的賊?」
「我無法確定。」卡普站起來靠向門邊。「我必須考慮而且--」
「明天。」安雷昂目露凶光。「最遲不得超過3天。我是個缺乏耐心的人。」他的目光在卡普臉上逡巡。「你的心中已經有人選了,帶他來見我。」
卡普愕然。「可是,大人,我必須再研究及思考......」他住了口。這個婊子養的安雷昂怎麼會輕而易舉地看穿了他?「我的確想到了合適的人選,不過其間還有些困難。」
「設法克服。」
「我或許需要更多的金幣以完成這件任務。
安雷昂繃緊了嘴唇。「我對貪求無厭十分反感,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卡普低垂眼瞼以掩飾目光。「我絕不是貪心,我值得您花更高的價錢。」
「如果我今晚將匕首送進他的肋骨見,明天佛羅倫斯的街道上就會出現另一個卡普,」韋羅倫淡然道。「或許那個人不會這麼貪婪,雷昂。」
一陣寒顫貫穿了卡普,但是他小心翼翼地保持冷靜。他點點頭。「我還沒愚蠢到自認為我是無可取代的。只不過取代者不一定馬上會出現,而大人卻又缺乏耐心。眼前我是立刻幫得上忙的唯一人選。」
安雷昂默然半晌,期間卡普嘗到了恐懼的滋味。接著他不耐煩地將手一揮。「我得見識一下你那位妙手空空者的技巧。」他頓了一下。「明天。」
「太趕了。我不能---」卡普住口。他已經得到了可貴的讓步,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得寸進尺。「我會遵循您的吩咐,我將用盡一切力量達成您的願望。」
「明天下午兩點我會帶著同樣份量的錢包出現在聖米克廣場,」安雷昂道。「如果你的小偷能將它從我身上扒走,那個錢包就是你的。如果不能......」他聳聳肩。「我會對你非常不高興,甚至會將你丟進亞諾河餵魚。」他揮揮手。「晚安,卡普。你何不送這位仁兄回家呢,羅倫?」
「我家就在不遠處,離廣場很近。」卡普迅速走到門口。「晚安,大人。明天見。」
安雷昂露出嘲諷的笑容。「你一定要陪著他,羅倫。街上對於這樣一個荷包鼓鼓的人而言是很危險的。」
安雷昂在戲弄他,卡普憤然瞭解到。他轉身露出齜牙咧嘴的笑容。「您想試探我是否畏懼韋先生?對,我是怕他。我不是個勇敢的人,但是造就我今天這番名聲的並不是勇氣。」他用食指點點太陽穴。「這個才重要。」他躬身為禮。「明天您就會見識到。」
卡普一關上門立刻將積壓在肺部的一口氣釋放出來。他略微整理衣著後開始步下樓梯。他讚賞地審視牆上的維納斯裸像,這副畫極其曼妙,但是維納斯並未美若天仙,卡普並未為此感到驚訝。喬莉絕對不會容許屋內的任何人或物品遮蔽她的美魅力。
「晚安,卡普。」卡普在樓梯底部遇上喬莉。她甜甜到微笑著。「還好吧?」
卡普用披風蓋住了錢包。
她掌心朝上地向他伸出手。「跟你共事真是愉快,卡普。」
「明天再說。」他試圖從她身旁閃過去。
「我現在就要,」她的笑容依然不變。「否則我會告訴安爵爺,你根本沒打算實現你的承諾而現在正急著趕往城門。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安抵那幢你從情婦及手下剝奪來的金幣所建造的華麗宅邸。」
他煞住腳步並轉身註釋她,這個女人擁有這間華宅並非單憑她那份美貌。他不情不願地打開錢包掏出5個金幣放在她的掌心。「總有一天我會對你失去耐心,我會要你付出代價。」他柔聲道。「我會把你剝光並拴在巷子裡,將你那身細皮嫩肉賣給每一個過路的男人。你想你被這樣搞了幾個禮拜以後,你的好爵爺還會喜歡你嗎?」
「你嚇不了我。」她聳聳肩。「你無法傷害我,卡普。我在佛羅倫斯受到許多有權有勢者的保護。」
「例如我剛才會晤的那個渾球?」他將頭朝樓上一點。「他在佛羅倫斯沒有任何勢力,他的權力範圍只限於曼達拉。」
「目前是如此。」喬莉的視線飛到樓上。「雷昂將可以同志任何地方,像他那樣的男人少之又少。」
卡普瞇起眼睛注視她。「我是否嗅到了迷戀的氣息?小姐,當心哪,否則你會在愛情戰爭中淪為輸家。一個輕浮不應該迷戀男人,她只應該被人迷戀。」
「他的確迷戀我,」她惡狠狠地答道。「兩年來他只到我家來而從未要過別的女人,他只要我。」當她迎上卡普那滿意的眼光時,她故作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反正那無關緊要。」
「我認為你的確很在意他。」他端詳她。「我不明白理由安在,你的品味真是怪異之至,我覺得他很醜。」
「你懂什麼?我曾提供給你太多的男孩及其貌不揚的男人,不至於不知道你的品味有多怪異,卡普。」
他將錢包塞入腰帶中並嘲諷道:「對於你的景致品位而言,他太粗獷了。軍人往往十分粗野。不過,如果你可以找出他需要一個竊賊的原因,我再給你5個金幣。」
「我會考慮,不過他不是那種會對女人饒舌的男人。」
「對我們的美人兒喬莉也不會嗎?」他轉身。「7個金幣。」
他打開門大跨步走到街道上。
今晚收穫甚豐。安雷昂如此輕易地對他讓步,必定是因為幕後藏有不可告人的重大機密。如果他能好好利用這番情勢,落入荷包中的金幣將頗為可觀。
他邁步朝巴凡尼的印刷鋪走去。
「你太輕易讓步了。」卡普關門離去後羅倫說道。「我可以說服他少拿一些。」
雷昂將酒杯舉至唇邊。「如果卡普能找來我所要的人,那個代價就著的了。」
羅倫聳聳肩。「你要這麼想也行。」
「我的確是這麼想。」雷昂道。「我們後天動身前往索利納。」
「如果卡普的賊能通過你的小測驗。」
「他最好能通過,否則我會把卡普交給你處置。」
羅倫的唇邊浮現出隱約的笑容。「不,你不會。」
雷昂揚起一道眉。「你認為我仁慈到不忍心讓卡普任你宰割嗎?」
「我想你將樂於見到卡普受懲罰,但是你不會將他交給我。」他迎上雷昂的目光。「為何你一直想拯救我喪失已久的靈魂?當我11歲時首次殺人後,我就失去靈魂了。你11歲時在做什麼,雷昂?」
「跟著我父親轉戰各地,看他的軍隊姦淫劫掠。我13歲時第一次殺人。」他頓了一下,「但我並不認為我從此喪失了靈魂。」
「噢,但是你那種殺人行為是光榮而受人讚佩的,」羅倫柔聲道。「而刺客的作為毫無光榮可言。」
「殺人就是殺人,沒有差別。」
「如果你真的那麼想,你就會讓我收拾卡普。」
雷昂微笑。「也許我會。」
「不,你不會。如果你那麼做,你就會沉淪至卡普的世界,也就是我的世界中。」
「你不屬於那個世界,如今曼搭拉才識你的世界。」
「就因為你那麼說?」
「不,因為你13年前在那裡掙得一席之地。」
「用一把刺客的匕首。」
「那把匕首救了我的命並為我父親報了仇。」
「你也算是光榮?」羅倫用他那嚴肅的聲調挪揄道。「恐怕你犯了個嚴重的錯誤。像我這種人都能夠致富的地方,騎士精神是行不通的。」
「騎士精神?我的天,你瘋了,羅倫。沒有人比我更現實。如果你想找騎士精神,我建議你最好到馬可身上去發掘。」
「我承認你的弟弟純潔可敬得近乎過分,但是我懷疑你或多或少也染上了那種氣息。」雷昂正想開口,羅倫卻執起他的手。「也許你不認為自己有那種想法,但是你的確有那種氣質。瞧瞧你是多麼努力不讓我回去過那種割人家喉嚨的日子。」
「你以往殺的那些人全都死有餘辜。」
「但是我從來沒考慮過那些人是否罪有應得。」羅倫微微一笑。「殺人就是殺人。」
「別拿我說過的話來塞進我的口。你為何不承認你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你了?」
「因為我一直沒有改變。從前沒變過,未來也不會變。」
「老天呀!」雷昂疲憊地吁了口氣。「那你到底自認為是什麼?」
「我是個沒有靈魂的人,我的存在只有一個價值。」
「什麼價值?」
「身為安雷昂的朋友。」羅倫柔聲道。
雷昂懷疑地瞄了他一眼。「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又在嘲弄我了?」
羅倫挑眉。「當然了,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怎麼會明白友情的意義?我很高興你這麼有洞察力,你證明13年來我對你的訓練沒有白費。」
雷昂低聲咒罵。「羅倫,總有一天我會---」
「大人,時候不早了。」馬喬莉站在門口對他們微笑。「如果您允許,我會帶韋先生到他的房間去。他需要一個伴嗎?我有個可愛的西西里島女孩。」
「羅倫?」雷昂注視羅倫。
羅倫搖頭。「今晚不用。」
「最近你每晚都不用。」雷昂端詳他。「你開始過僧侶般生活了嗎?」
「我已經44歲了,或許我已經喪失了男性本能。」羅倫一面走向門口一面淡然說道。「目前我認為書本比女人刺激多了。不過你可別受我的影響,好好享樂去吧!」
「我會的。」雷昂的木國從喬莉赤裸的肩膀滑落至飽滿的雙峰。「我可以向你保證。」
半晌後喬莉回來時,雷昂仍坐在原位若有所思地盯著酒杯。
「韋羅倫是個怪人。」喬莉關上門。「你真的把他當朋友嗎?卡普說韋羅倫是---」
「他不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更惡劣,」雷昂打斷她的話。「我們生活在一個狂暴的時代中,因此許多人必須一暴烈的手段求取生存並維護自己的一切。」
「或奪走他人的一切?」喬莉問道。「因此你需要一個竊賊?」
他瞇眼注視她。「我不喜歡被人質問。」他微笑。「其實,你的嘴唇不應該浪費在發問上,而應該用於其他地方。脫掉你的衣裳,喬莉。」
喬莉為之小腹緊縮。她屏息顫抖---自從雷昂2年前出次造訪她後,每次她都會有這種反應。雷昂並不英俊,他的五官像是大刀闊斧劈鑿出來般粗獷。顴骨太寬廣,黑眉橫掃如劍。像夜空般黝黑的眼眸中向來只蘊涵著防備及嘲諷,輪廓優美的嘴唇呈現著性感與殘酷。黑髮修剪得一絲不苟。四肢富有彈性卻不帶一絲優雅氣息,身軀則魁梧、肌肉勻稱而結實。
那是力量,喬莉有些壓抑地察覺到。安雷昂有股超乎常人的內在力量---那是有別於體力及權力的。他對自身生命及週遭事物的狂熱探索、他對善與惡的極端執著、他那強烈的佔有慾---全都是常人望塵莫及的。
「我快失去耐性了,喬莉。我得求你才行嗎?」
「你從不求人的。」她解下珍珠髮帶。「你索取,」她驅前愛撫他的腿,他的肌肉在她的撫觸下抽緊。「索取又索取,直到我累得無法動彈。」
「多麼無情。」他執起她的手,將她的掌心壓在他的唇上。「雖然我那樣虐待你,我想你仍然願意接待我。」他的舌尖撩撥著她的掌心。「你的氣息向來芬芳如玫瑰。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能嗅到那中芳香......」
「當你在其他情婦的懷中也是如此嗎?你一年只來佛羅倫斯2、3次。當我不在你身邊時,誰取悅你呢?」
他的黑眼珠閃爍著戲謔的光芒。「或許我學羅倫,用柏拉圖及亞里士多德撫慰我的心靈。」
她微笑。「那不像你,你的情慾太強烈了,不可能一個星期不近女色。你在曼搭拉是否養著一個妓女?我知道---」她的聲音突然中斷,因為他的牙齒正輕輕啃嚙著她的掌心,使她產生了一股愉悅的顫慄。
雷昂愛撫她的胸口。「我有沒有其他女人又與何差別?你何必在乎?我並未理會你是否有其他男人。」他將她的領口直拉而下,讓她的雙峰裸露出來。他的指尖在她的乳房上四處游移。「重要的是,我們此刻在一起。」他俯身將嘴唇印在她那脹大的乳蕾上,她感覺到他溫暖的舌尖正在撫弄著她、挑逗著她。
「雷昂......」她的手指伸進他的髮間。「我可以和你一起到曼搭拉去。」
他立即抬起頭來。「不行。」
她竟然蠢到做出這種提議!她知道自己未經思索就將那句話脫口而出是導因於純粹的嫉妒。雷昂永遠不會帶她去曼搭拉,他甚至不會告訴她他不在她身邊時的生活。「我只是在開玩笑,」她迅速說道。「我威嚇要放棄這裡的生活?我擁有一切我想要的事物:錢、珠寶、男人。」
「沒錯。」雷昂放鬆了態度。「你是獨一無二的女人,」他站起身來並將她拉到房間另一頭的床上。「高貴的喬莉,慷慨的喬莉。」
她看得出他劇增的飢渴,他那膨脹的男性特徵顯而易見。情慾貫穿她全身。「慷慨?」
「我今晚很有心情領受你的慷慨。」他笑著張腿坐在床上,先將她的手托起來輕輕一吻,再讓她的手滑到他的胯下。「而你將對我很大方,不是嗎?」
今晚、明日、最近幾天。她只能擁有他這麼點日子,但那又何妨?她的手在他身軀上緩緩游移,她渴望承受他的力量。她興奮無比地屏息等待著。「是的,」她呢喃道。「我將會非常慷慨。」
「你似乎不瞭解,桑琪,」卡普溫和地說道。「你別無選擇。你得去廣場扒走那位紳士的錢包並交給我。我會給你適度的獎賞。你要是不做這件事,你將來就無法在佛羅倫斯扒到半個麵包。」
「為何找我?」桑琪激動地嚷道。「我告訴過你我不想---」
「這是個特別任務。」
「太快了。我沒辦法---」她察覺到自己的聲調正在上揚,連忙住口不語。她擔憂地朝門口瞥了一眼,凡尼必定不知道她在此處會晤卡普。凡尼現在8成沉湎在醉鄉中。「你知道我沒辦法在白天溜出印刷鋪,凡尼會問我理由的。」
「你可以對他撒謊。」卡普聳聳肩。「你以前又不是沒說過謊。」
「很少,除非事關重大,我絕不撒謊。」
「這件事非常重要。3年前是你自己找上門來要求接受訓練的。我盡心盡力地將你教導成佛羅倫斯最高明的竊賊之一,而我得到了什麼回報?啥也沒有。」
「什麼叫『沒有』?我所扒到的錢包中三分之二的財物都歸你。」
「我本來可以要求更多的。」
桑琪不得不默認那是事實。佛羅倫斯竊賊、妓女、殺手都必須向卡普奉上獻金,否則無法立足。「我從來沒有少過你一分一毫,卡普。」
「我知道,你是個老實的孩子。」他趨近一步。「你那3個小朋友近來可好?聽說羅明的技術越來越嫻熟了。他多大?」
「10歲。」她不耐地答道。
「莉莎呢?我前幾天見過她。可愛的金髮白膚女孩,她必定15歲了。」
桑琪僵住了。「14歲。」
「夠大了。」卡普道。「你什麼時候把她送到我這裡來?漂亮女孩有權選擇比較舒適的生活方式。」
桑琪立刻怒火上升。「你少動她的腦筋,卡普。」
「噢,你生氣了。正合我意。」她審視桑琪。「你實在長得不賴,稍稍打扮一下,我可能用得著你。」
「你已經在用我了,」她垂下眼瞼。「我為你偷竊。」
「你那點收入只夠餵飽我那窩小朋友。」
「那還不是因為我必須先滿足你的胃口。」
「不過我的胃口永遠無法滿足,我非常貪心。」他似笑非笑地說道。「他莉莎給我,我或許能說服馬喬莉收留她。你的莉莎會成為妓女---」
「不!」桑琪看到卡普臉上漸憎的怒色,連忙語氣緩和下來。「目前還不行,或許再等個1、2年。」
「現在為何不行?」卡普用他那低沉柔滑的語調威脅她。「你的忘恩負義令我非常不悅。起先你不願幫我在廣場上偷個錢包,接著你又阻絕我的財路---」
「我會為你扒那個錢包的。」桑琪插嘴。當她看到卡普滿臉的洋洋得意時,她知道自己中計了。他利用莉莎來脅迫她再度扒竊。卡普總是利用詭計、欺騙及暴力來達成目的。「你為什麼要某個特定的錢包?我可以為你扒別的---」
卡普搖頭。「你必須從我指給你看的那個人身上扒拉,其中理由與你無關。」他轉身準備離去。「廣場,2點。別遲到。」他轉頭注視她。「如果我拿不到錢包,我會尋求---補償。你明白吧,桑琪?」
「明白。」當她和他四目相交時,一陣戰慄貫穿她的身子。「你將會拿到錢包。」
「很好,乖孩子。」片刻後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桑琪不由自主地喘了大口氣。
天哪,她被嚇到了。她被嚇到了。她知道卡普遲早會將魔掌伸到莉莎的身上。卡普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充實荷包的機會,不過或許她能暫時拖住他的腳步。
她必須為莉莎想想辦法。稍早凡尼才色迷迷地打量過莉莎---從前他曾將那種眼光投住在桑琪的母親身上。要是卡普沒將莉莎納入旗下,凡尼也會設法染指她的。唯一能救莉莎的辦法是多賺點錢。如果她能設法常溜出去---
從她身後店舖中傳來的陶器碎裂聲令她跳了起來,凡尼的咆哮隨後傳出。「桑琪!你死到哪裡去了?」
她轉身打開門。「我只是出來透透氣---」她驚駭地注視著屋中的一片混亂。一個瓷罐碎裂在桌上,凡尼用一塊布徒勞無功地偕拭著流到羊皮紙上的紅葡萄酒。
「不!」桑琪衝過去檢視羊皮紙,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你把它毀了!」
「你可以重弄。」凡尼道。「明天中午我才交文件。」他轉身步履蹣跚地走到店舖後方。「我想睡---你可以把它弄好。」
沒錯,她是可以辦得到,只不過這一整個夜晚及明日都得弄它了,他倦怠地想道。
「我會把桌子清乾淨。」
桑琪轉過身去,看到皮耶正走進小儲藏室。一陣上湧的溫暖令她不再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灰暗。生活自有其醜惡之處,但並非無一可取。像皮耶這麼可愛的孩子就是其中的美麗之處。
「回去調你的油墨,」她溫和地說道。「我可以自己清理。」
他搖頭並走到桌旁著手清理。「我去把羅明叫起來,」他將陶罐碎片收集起來再扔到屋角的籮子中。「他可以幫你排字模。」
桑琪搖搖頭。「羅明一個小時前採取睡覺的。」
「而你自己根本還沒睡,」皮耶答道。「我去把羅明叫起來。」他走進他們四個孩子睡覺的房間。
片刻後桑琪聽到睡意朦朧的羅明喃喃抗議,而皮耶的語氣卻十分堅決。「不,我不會讓你回去睡。桑琪需要我們。」
桑琪微笑。皮耶雖然年僅6歲,一旦下定決心就沒有什麼可以攔得住他。當他被母親拋棄在街頭時,就是這種堅毅使他生存下去的。2年前桑琪在陋巷中發現他後的幾周間,他都像頭兇猛的小野獸。
羅明呻吟著出現在門口。「桑琪,我不想---」他住了口,眼前的景象使他驟然清醒。「天!你有沒有搶救出什麼東西?」
桑琪搖頭。「全部要重印。」
羅明對凡尼躺在其中鼾聲大作的房間怒目而視。「這個月的第3次了,他將會失去所有客戶。柯先生的技術比他好,也不會像他一樣喝得爛醉如泥。」他的目光落到巨大的印刷機上。「凡尼配不上這麼好的設備。」
「而你配得上,」桑琪誠摯地說道。「你和那部機器合作無間。」
皮耶拉拉羅明的羊毛衫。「排字模。」
「老天,等一下。」羅明對皮耶皺眉頭。「至少等我洗把臉好嗎?」
皮耶搖頭。「桑琪需要你,她又累又困。」
桑琪扮了個鬼臉。「今天晚上我別想睡了。」她將一張字跡依稀可辨的羊皮紙交給羅明。「如果你能把這張弄好,我會設法在明天早上以前把其他幾張重印出來。」
羅明點點頭。他已經完全清醒了,桑琪可以看得出他那股急於將優雅文字印到紙張上的熱忱。「我辦得到。」他走到房間另一頭開始排字。
皮耶已將桌面清理完畢,正開始將屋內凌亂的器具歸回原位。
桑琪則坐在桌前對著字跡模糊的羊皮紙直發愁。每個字母都糊成一團,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早先曾將羊皮紙的內容從頭到尾讀過數次。
皮耶坐在她的腳邊,將頭靠在她的膝上。她一面漫不經心地撫弄著他的髮絲,一面小心翼翼地試圖理清記憶。
一股狂亂攫住了她。要是她想不起來該怎麼辦?她做了個深呼吸使自己穩定下來,沒有理由她這次辦不到。打從年幼時她就有辦法記住一切過目的事物,連細微末節都不會忘記。在她迫切需要這種才能的此刻,她當然更要將之發揮得淋漓盡致。上帝對她一向很仁慈。
她閉上雙眼並迫使自己放鬆下來,冀望記憶能湧現出來。
她辦到了!
羊皮紙上的正確內容突然呈現在她眼前!感謝慈悲的聖母瑪利亞,桑琪如釋負重地想道。
她倏然睜開眼皮並迅速拿起了鵝毛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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