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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智梟 作者:方白羽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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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2 15:32: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第一章第一節

咸陽,秦宮,在厚重鉛雲籠罩下,越發陰鬱深沉,威嚴肅穆一如往昔。

一名內侍手提長袍下擺,腳底生風由外急行而來,片刻間穿過重重宮門,直到大殿外方停下腳步,跪地高呼:「啟奏陛下!前日抓獲的反賊在審訊中咬斷了自己舌頭,無法再開口。負責審訊的司獄官自知失職,已自刎謝罪!」

大殿之內,始皇帝雙目半開半闔,冷硬的臉上始終木無表情。分列左右的文武大臣面面相覷,鴉雀無聲不知如何是好,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丞相李斯。滿朝文武,唯有丞相李斯可猜透大王的心思。

感受到群臣殷切的目光,李斯越眾而出,小聲問:「大王,如今那幾個反賊已無法再開口,如何處置?還請大王示下。」

始皇帝雙目微啟,目光落在殿外陰霾的天宇。半晌,方聽他淡淡吐出一個字:「坑!」

群臣面色俱變,卻無人敢開口勸諫。李斯沒有感到意外,拱手拜道:「大王英明!不過僅坑殺這幾人,只怕會驚動他們的同黨,更不易找到他們同黨的蹤跡。依微臣愚見,不如將前日誹謗大王的方士和儒生一併坑殺,這樣天下人才猜不到大王的真正意圖。」

始皇帝木然望著風雨欲來的陰霾天空,蕭然道:「然!」

李斯拱手退出殿外,對跪地候旨的內侍高聲道:「大王有令,將反賊與誹謗大王的方士、儒生一併坑殺!」

「遵旨!」內侍如飛而去,片刻後宮牆外隱約傳來無數哭號哀告,夾雜在天邊隱隱雷聲之中,顯得越發淒厲哀絕。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銀蛇,照得天地一片煞白,跟著一聲霹靂從天而降,恍惚是上蒼的震怒,令群臣變色。

始皇帝眉梢微跳,突然抬起了左手。李斯急忙上前候旨,只聽始皇帝木然道:「問!」

「微臣遵旨!」李斯心領神會,快步退出大殿,匆匆出得宮門。早有侍從牽過坐騎,李斯翻身上馬,在數十名禁衛軍護衛下,縱馬疾馳而去。

一行人轉眼來到刑場,就見四百多名方士、儒生哭聲震天,掙扎著想從一人多深的巨坑中爬出,但手腳被縛,只能像蛆蟲一般無助地在坑中扭動。四周兵卒不斷將土填入坑中,泥土已到眾人胸腹,眾人的哭號越發淒厲絕望。

見丞相親至,眾兵卒紛紛停手待命。李斯縱馬來到坑邊,就見幾個麻衣漢子渾身血污、遍體鱗傷,夾雜在四百多名方士、儒生中間,顯得十分扎眼。幾個人神情如常,對即將發生的慘劇似乎安之泰然,與那些或痛哭零泣或高聲叫罵的儒生和方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李斯心中暗自佩服,對那幾個麻衣漢子緩聲道:「大王最後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只要說出······或者寫出那東西的下落或線索,大王可饒你們不死!」

幾個漢子咧嘴而笑,露出口中血肉模糊的斷舌。李斯見他們不再理會自己,只得對周圍的兵卒遺憾地揮了揮手,眾兵卒便繼續將土往坑中填土。眾儒生絕望而嚎,哭號叫罵聲不絕於耳,令人不忍卒聞。隨著填土的漸漸升高,哭號叫罵聲越來越弱,也越來越淒厲,不過夾雜在眾儒生中間那幾個漢子始終平靜安詳,直到泥土將他們徹底掩蓋埋沒。

李斯心中暗自生出一絲寒意,不怕死的漢子他也見得多了,但在這種情況下依舊視死如歸的漢子,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難怪始皇帝要將他們視為最危險的敵人,有這樣的對手,無論是誰只怕都要寢食難安。

大坑已徹底填平,不過新填的泥土還在微微蠕動,那淒厲的哭號似乎依舊在眾人耳邊嫋嫋縈繞。負責指揮現場的將領一聲令下,眾兵卒立刻在新填的泥土列隊走過,兩三個來回之後,泥土被踏實,跟周圍的泥土再無二樣。

李斯搖頭歎了口氣,不敢再待在這坑殺了四百多人的現場,急忙調轉馬頭回宮複命。少時他來到大殿,對靜候回音的始皇帝稟報道:「大王,他們沒人開口,已與誹謗大王的方士和儒生一起被坑殺。」

始皇帝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只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聲。李斯察言觀色,拱手小聲問:「如今線索已斷,不知又該如何追查那東西的下落?還請大王示下。」

滿天的烏雲終於化作豆大的雨點淋漓而下,在疾風驟雨聲中,大殿內顯得越發寂靜幽暗。始皇帝輕輕拈著頷下髯鬚木然半晌,最後輕輕吐出一個字:「焚!」

李斯面色微變,拱手忙問:「大王是要焚盡天下一切有字之書?」見始皇帝沒有否認,李斯急道,「大王萬萬不可,若天下無書,大王的法令如何遠達邊塞和蠻荒?臣有一策,既可阻止那東西流落民間,又可保證大王的法令遠達四海八荒。」

「講!」始皇帝終於從漫天風雨中收回目光,森然望向面色惶恐的李斯,他不習慣自己的命令被人所阻,就算是為掃平六國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大秦丞相也不例外。

感受到始皇帝目光中的寒意,李斯額上冷汗涔涔而下,急忙拱手拜道:「殿下可頒佈一條法令,設新字體代替舊有的各國文字,令天下書同文、字同音。收所有書典入宮,民間除醫、筮、卦書可用新文字保留,其餘百家典籍,各種雜學皆在焚毀之列。廢除一切私學,百姓欲習字讀書,只能向官府中人學習。如此一來,既可使百姓忠於朝廷,又可防止那東西重見天日,動搖我大秦根基。」
始皇帝木然片刻,最後微微頷首道:「然!」

「臣遵旨!」李斯拱手一拜,回頭對文武百官道,「傳旨天下,六國史冊,百家典籍,各種雜學除了上交朝廷留存,其餘皆在焚毀之列。除了各郡縣官吏,百姓若私自藏書,以謀反罪斬立決,九族並誅,全保連坐!」

「遵旨!」百官齊聲答應。一條前所未有的焚書法令,很快就通行全國。

「報——」大殿外突然傳來內侍氣喘吁吁的高呼,「尚毅將軍回來復命,在宮外等候陛下召見!」

一直寵辱不驚的始皇帝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喜色,高聲道:「宣!」

「宣尚毅將軍上殿!」隨著內侍將始皇帝口諭一重重傳達到宮門之外,一個渾身甲胄、精明幹練的將領大步進來,越過重重宮門,最後在大殿外解下兵刃交給侍衛,然後從容不迫地來到大殿中央,對始皇帝俯身一拜,並從貼身處小心翼翼拿出一物,像捧著最貴重的貢品般高舉過頭。一名內侍連忙上前接過,同樣小心翼翼地捧到始皇帝面前。

始皇帝眼中閃過莫名期待,雙手接過那片不起眼的東西,頓時有些疑惑,不由將目光轉向跪在台階下的心腹愛將。感受到始皇帝冷厲的目光,尚毅連忙匍匐拜道:「啟奏陛下,那件東西已經被反賊裂成了幾塊,微臣無能,只拿回這其中一塊。」

始皇帝眼中的希冀變成了慍怒,盯著匍匐不敢抬頭的愛將默然半晌,突然抬手用力一揮。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衝上前,將渾身顫抖的尚毅架起就走。他不禁掙扎大叫:「微臣誓為陛下找齊所有碎片,求陛下再給微臣一個機會!求陛下再給卑職一次機會啊······」

淒厲的呼聲越遠漸渺,最後消失在重重宮門之外,群臣人人低頭望地,盡皆噤若寒蟬。始皇帝目光從群臣面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一名冷定從容的將領身上,對方立刻越眾而出,拱手拜道:「微臣願為陛下找到那件東西。」

始皇帝微微頷首,抬手一揮,身後的內侍立刻長聲高呼:「退——朝——」

群臣盡皆舒了口氣,紛紛拱手拜退。待群臣離去後,始皇帝這才好奇地望向手中的東西,也就是尚毅方才獻上的東西。那是一塊不規則的玉質殘片,僅有小孩半個巴掌大小,正反兩面都刻有花紋。那玉的質地十分普通,兩面的花紋雕工也有些粗陋,實在不像是一件稀罕物。不過始皇帝的目光中,卻有一絲畏懼與渴望交織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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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2 15:3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第二節

——嘩!

一盆涼水如醍醐灌頂,將宿醉未醒的任天翔激得渾身一顫,猛然坐起。抹抹滿臉水珠,他疑惑地望望頭頂上方,茫然問:「怎麼回事?下雨了?」

一旁有人「噗哧」失笑,卻又趕緊刹住。在大唐天寶盛世之年,在長安最有名的長樂坊宜春院三重高的貴賓樓上,讓客人淋雨無疑是天大的笑話。不過此刻卻無人敢笑,寬敞華美的大廳中雖然還有七八個黑衣漢子,卻盡皆肅穆而立,就連方才那失笑的女子,也趕緊低頭噤聲,不敢再看任天翔一眼。

任天翔晃晃依舊有些發蒙的腦袋,恍惚記起那女子是叫小紅還是叫小蘭,是宜春院剛下海的新人。若在往日,他免不了要調戲兩句,不過此刻顯然不是時候。在他周圍,七八個漢子都在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盯著他,尤其他面前那個鬚髮花白的瞿爍老者,眼裏那強壓的怒火,猶如即將爆發的火山。

「姜伯,你怎麼也在這裏?」任天翔臉上尷尬一閃而沒,他已看到老者手中尚未放下的水盆,總算明白那場睡夢中的暴雨是從何而來。

「我姜振山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老者的怒火終於爆發,扔掉水盆上前一步,幾乎貼著任天翔的臉在吼,「昨天是什麼日子?你居然跑到宜春院鬼混!你不趕緊跪下請罪,老夫現在就要替堂主教訓你!」

任天翔抹抹臉上被噴的唾沫星子,若無其事地沉吟道:「昨天?哦,我想起來了,是義安堂老大任重遠的頭七忌日。那又如何?你該不是要以此為藉口,將我這個少堂主痛扁一頓吧?」

「啪!」姜振山本已揚起的手重重摜在了自己臉上。雖然面前這年僅十八歲的少年是自己看著長大,可畢竟是堂主的親生兒子。姜振山追隨任重遠二十多年,早已將之視為天人,從不敢有絲毫冒犯,這種感情如今也或多或少轉移到他的兒子身上。面對任天翔的質問,姜振山只得將怒火發洩到自己身上,含淚捶胸頓足,仰天長歎,「堂主一世英雄,怎麼會有你這麼個混賬兒子?」

一個蹲在角落的中年文士緩緩站起身來,方才他背對眾人蹲在角落,一點也不引人注意,不過一旦站起,就沒人會忽略他的存在,就連一直滿不在乎的任天翔,也不由自主將目光轉向他,有些意外地招呼道:「季叔,你、你也來了?」

文士拈著短鬚木無表情,喜怒哀樂完全不形於色。他的年紀看起來比姜振山年輕至少二十歲,卻反而比姜振山老成穩重。就連最普通一句話,也像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口:「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來行嗎?」

任天翔注意到方才文士蹲著的角落,躺著個衣衫錦繡的男子,看不清年齡模樣。他使勁晃晃暈沉沉的頭,卻還是想不起那個男子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他只記得昨晚與人拚酒,拚到最後酩酊大醉,那之後的一段記憶完全是空白。

文士對一名黑衣漢子微一頷首,那漢子立刻將方才忍不住失笑的少女推了過來。文士示意她不用驚慌,然後問道:「你就是小蘭?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

「奴婢······奴婢也不知。」小蘭像受驚的小兔,膽怯地躲開文士的目光,望著自己腳尖戰戰兢兢地道,「昨晚任公子和江公子喝了好多酒,幾乎喝了一個通宵,丫鬟樂師熬不住先去睡了,就只有奴婢在陪兩位公子。後來奴婢下樓去茅廁,聽到兩位公子在樓上打了起來,然後就聽到有人從樓上摔了下來。」

宜春院的龜公老顧也湊過來小聲補充:「當時已經是凌晨,我聽到小蘭的哭喊趕來一看,發現江公子已經斷了氣。小人知道事關重大,一面派人給季爺送信,一面關閉大門不准任何人出入,以免走漏風聲。也幸虧江公子是摔在無人的後花園,所以這事就只有我和小蘭知道。」

「你做得不錯,義安堂不會忘了你這樣的朋友。」姓季的文士拍了拍龜公的肩頭。老顧受寵若驚地連連點頭哈腰道:「那是應該那是應該,季爺實在太客氣了。」

姓季的文士擺擺手,龜公與小蘭知趣地退了出去。文士轉向任天翔,緩緩問:「昨晚究竟怎麼回事?你真一點也想不起來?」

任天翔捶了捶頭,頹然道:「我只記得昨晚在跟人拚酒,後來喝飄了,實在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他望了望角落裏的屍體,「我可沒有殺人,你們得幫我解決這麻煩。」

文士袖著手沒有說話,一旁的姜振山卻已忍不住將任天翔一把拉到屍體旁,揭開蓋在屍體臉上的衣衫喝道:「你先看看死的是誰!再教教咱們如何解決這麻煩?」

任天翔低頭一看,臉上微微變色:「是六公子!」

姜振山一聲冷哼:「你總算沒有完全糊塗,七公子。」

長安七公子,是世人對長安城七個紈袴子弟的戲稱,這七人個個出身顯赫,年少多金,是無數青樓女子最喜歡的貴客,也是不少無知少女的夢中情人。而任天翔正是其中最年少的「七公子」。

在最初一刻的意外過去後,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玩世不恭的淺笑:「昨晚我倆都喝飄了,無論誰從樓上摔下去都不奇怪,他的死跟我沒關係!」

姜振山見任天翔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氣得抓住他的胸襟喝問:「你知不知道長安六公子江玉亭是誰?」

「我當然知道。韓國夫人的獨生子,貴妃娘娘的親外侄,京兆尹楊國忠是他堂伯。」 任天翔推開姜振山的手,曖昧一笑,「聽說聖上跟他娘也有一腿,這麼說來我豈不是死定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姜振山雙眼冒火,卻拿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堂主毫無辦法。那文士示意姜振山冷靜,而後對任天翔道:「少堂主,死的是韓國夫人的兒子,不管是不是被你失手推下樓,你都脫不了干係。如今堂主新逝,義安堂群龍無首,李相國又重病纏身,無暇過問政事,出了這麼大的事,恐怕義安堂也保不了你。」

任天翔不以為意地笑道:「那就將我交給京兆尹楊國忠好了,他是六公子的堂伯,一定會秉公斷案,給我一個公道。」

「季如風,你可不能將少堂主交給楊國忠啊!」姜震山急忙道,「就算江玉亭是少堂主失手推下樓,咱們也得保少堂主周全。堂主如今就留下這麼一個兒子,咱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有任何閃失。」

白衣文士季如風淡淡道:「咱們當然不能將少堂主交出去,不過如今楊家權勢熏天,而義安堂卻是群龍無首,要想徹底將此事壓下來,那是千難萬難。為今之計,少堂主恐怕只能先避避風頭,暫時離開長安。」

姜震山低頭想了想,無奈一跺腳:「這恐怕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我哪兒也不去!」任天翔斷然拒絕。

季如風淡淡道,「少堂主,如果你不走,義安堂勢必要竭盡全力來保你,定與楊家發生直接衝突。在堂主新近去世的多事之秋,你忍心看著大家為了你一個人而流血拚命嗎?如果少堂主還當自己是義安堂一份子,就不要讓大家難做。」

任天翔啞然,雖然他玩世不恭且不知天高地厚,卻也知道楊家的勢力和能量,死的是皇上最寵愛的楊貴妃的親侄兒,就算義安堂竭盡全力,也未必能保全自己。

季如風見任天翔低頭無語,便示意幾個黑衣漢子退出大門,然後對他道:「少堂主從小在繁華似錦的長安城長大,窮鄉僻壤恐怕是待不慣。幾個繁華城市中,東都洛陽離長安太近,不是好去處,揚州廣州又太遠,義安堂在那裏的影響力有限,不好照顧少堂主。益州也是繁華都市,離長安不遠不近,義安堂在那裏還有分舵,我看比較合適。」

「我不去益州。」任天翔顯然對季如風主宰一切的作風有些不滿。

「那你想去哪裏?」季如風皺眉問。

任天翔有些茫然,從未離開過長安城的他,對長安以外的任何城市都十分陌生。對他來說,無論揚州還是益州,都如天涯海角一般遙遠,他實在不知如何選擇自己的逃亡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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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4 10:3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第三節

「開——市——嘍——」窗外隱約傳來更夫的吆喝,沉睡了一夜的長安城開始活泛起來。上百個街坊陸續打開四門,開始新一天的營生。與宜春院只有一街之隔的東市,也漸漸響起了小販的吆喝叫賣,以及各種方言夷語的討價還價。經歷了開元和天寶初年的高速發展,長安已成為世界第一的繁華都市,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色商人,在長安城東西兩市,交換著能給他們帶來無盡財富的絲綢、瓷器、茶葉、香料、氈毯等等貨物。長安人豪言,天下貨物都能在東西兩市買到,以至於「東西」一詞,竟成為任意貨物的代稱。

現在,任天翔卻不得不離開從小長大的繁華都市長安,去一個陌生之地逃難,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除了長安和洛陽,竟再想不起一個熟悉點的地名。

一陣悅耳的駝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從視窗望出去,就見一支駝隊正沿著長街緩緩去往東市,駝背上那些薄紗遮面的金髮胡姬,充滿了異國的性感和神秘。任天翔從那些胡姬的打扮認出了她們的來歷,那是來自西域龜茲的舞姬!她們的身影漸漸幻化成一個模糊朦朧的女孩,雪膚、金髮、長辮,大大的眼睛深邃湛藍,猶如大海一般幽深神秘。

可兒!任天翔很吃驚自己立刻就想起了她的小名。他的思緒似穿越時空,彷彿又回到了塵封已久的童年。那個精靈般的小女孩正扭動著纖瘦的腰肢,在陽光下翩翩起舞。隨著她舞姿的蹁躚,無數彩蝶從四面八方翩翩而來,就像臣民蜂擁在牠們的公主周圍。

後來他才知道,那叫龜茲樂舞。

潛藏已久的記憶在突然間復甦,他憶起了童年時那唯一的玩伴,以及她那帶著異族腔調的悅耳唐語;他也記起了那個燈火通明的夜晚,一大幫蒙面人闖入了宜春院,將可兒連夜帶走。他不顧臥病在榻的母親阻攔,拚命追了出去。可兒掙脫那些人的手,含著淚回頭對他說:「我要回龜茲,你要到龜茲來找我。」

「我長大後,一定去龜茲找你!咱們拉勾!」兩個孩子在一大幫蒙面漢子的環視之下,鄭重其事地拉勾立誓。眾漢子盡皆莞爾,但沒有一個人催促。

那一年,任天翔六歲,那一年,他的母親因病去世,那一年,他成了任重遠的兒子。

「想好沒有?要去哪裏?」季如風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令任天翔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才發覺自己方才走神了。他不再猶豫,輕輕吐出了一個神秘而陌生的地名:「龜茲。」

「什麼?」季如風十分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錯,就龜茲!」任天翔轉望季如風,玩世不恭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定,「除了龜茲,我哪兒也不去。」

季如風皺起眉頭,耐心解釋道:「龜茲遠在西域,離長安有數千里之遙,那裏蠻夷混雜,民風彪悍,盜匪橫行。雖然朝廷在龜茲設有安西都護府,卻也無力壓服各方蠻夷勢力,因此時有叛亂和戰爭。再說此去龜茲千山萬水,途中要經過無數人跡罕至的草原荒漠,其間時有盜匪馬賊出沒,實在不是個好去處。更重要的是,義安堂在龜茲連個落腳點都沒有,恐怕無力照顧少堂主。」

「你不用說了,就龜茲。」任天翔望向季如風,目光於平靜中蘊有不可動搖的堅決,令季如風不由自主想到死去的任重遠,也令他第一次在任天翔的身上,看到了與堂主相似的東西,那就是說一不二的決斷。

季如風無奈歎了口氣:「好吧,就龜茲。我已令人去請長安鏢局的金總鏢頭,由他護送你去龜茲。」他頓了頓,解釋道,「本來義安堂該派人一路伺候少堂主,不過義安堂還要在長安待下去,沒法跑路,所以只好儘量撇清干係,希望你能理解。」

任天翔哈哈一笑:「是啊,我這個少堂主對義安堂沒一點貢獻,卻總是給你們惹麻煩,早點跟我撇清關係那是應該。」

季如風沒有理會任天翔的挖苦,提高聲音對門外喝問:「去請金總鏢頭的兄弟回來沒有?」

「金總鏢頭已在樓下等候多時了。」

「快讓他上來。」

隨著腳步聲響,長安鏢局總鏢頭金耀揚推門而入,那是個豹頭環眼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壯,紫醬色的國字臉膛上,刻滿了江湖歲月的風霜。季如風迎上兩步,拱手拜道:「金總鏢頭,咱們少堂主遇到點麻煩,希望總鏢頭看在季某薄面上,定要幫忙。」

「季先生千萬別這麼說。」金耀揚急忙還拜,「義安堂對長安鏢局有大恩,季先生這樣說實在太見外了。」他好奇地看看一旁的任天翔,低聲問,「不知金某有什麼可以效勞?」

「我知道長安鏢局的鏢旗走遍天下,不知今日有沒有去龜茲的商隊?」季如風低聲道,「我希望能順道帶上咱們少堂主,還希望由金總鏢頭親自護送。」

「任公子要去龜茲?」金耀揚十分意外,「這是為何?」

「這事兒事關重大,季某不敢隱瞞。」季如風說著將金耀揚帶到房間角落,揭開蒙在屍體上的衣衫,低聲將事情緣由草草說了一遍。金耀揚雖然十分驚詫,卻毫不猶豫地道:「昨日正好有鏢師護送一支商隊去龜茲,咱們若立刻出發,天黑前肯定能趕上。季先生放心,義安堂對長安鏢局有大恩,金某拚著得罪楊家,也要護得少堂主周全。」

「總鏢頭真義士也!」季如風一聲讚歎,向門外拍了拍手,立刻有義安堂漢子推門而入,將剛剛從義安堂取來的銀兩捧到金耀揚面前。季如風對金耀揚拱手道,「這點銀兩就算是義安堂的鏢銀,還望總鏢頭笑納。」

金耀揚也不客氣,接過銀錠道:「我就以長安鏢局的金字招牌為擔保,將任公子平安送到龜茲。」

季如風點點頭,從送錢的漢子手中接過一個錦囊,遞給任天翔道:「少堂主,這裏有一袋金豆,省著點花也夠用上三年五載。到了龜茲記得寫封信報個平安,待風頭過去後,我會派人去接少堂主。」

任天翔接過錦囊掂了掂,笑道:「季叔真是客氣,這幾十兩金豆子差不多值一千貫錢了,足夠尋常人家用上幾輩子。不過與任重遠打下的義安堂基業比起來,可就實在微不足道。能用這點錢將我打發走,季叔真不愧是人稱神機妙算的季如風。」

季如風神情如常地淡淡道:「少堂主,義安堂是當年十八個兄弟拎著腦袋打下的基業,不是任何個人的財產。我追隨堂主開幫立堂的時候,十八個兄弟就只剩下七人,如今堂主英年早逝,當年的老兄弟就只剩六人。雖然我個人支持你繼承堂主之位,可你的為人卻實在是讓其他兄弟寒心,以至於堂主人選遲遲無法確定。如今你又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不得不離開長安,你不去益州不去揚州,卻偏偏要去西域,倉促之間你讓我哪裏去找那麼多現金?」

任天翔哈哈一笑:「如此說來,是我錯怪了季叔,小侄給季叔陪不是了。」說著彎腰一拜,臉上卻滿是戲謔和調侃。

「季某愧不敢當。」季如風沒有理會任天翔的嘲諷,轉向金耀揚道,「總鏢頭儘快帶公子上路吧,這事咱們瞞不了多久。」

金耀揚對季如風拱拱手,然後向任天翔抬手示意:「任公子,請!」

任天翔突然想起了前朝那些兒皇帝,雖然貴為皇子王孫,卻被一代女皇武則天任意羞辱宰割,毫無尊貴可言。自己雖然還是義安堂名義上的少堂主,卻早已經沒有半點少堂主的尊嚴,就算被別人扶上堂主之位,地位也與歷史上那些兒皇帝也不會有兩樣,與其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地離開。這樣一想,他便灑脫地對金耀揚抬手示意:「總鏢頭先請。」

隨著金耀揚下得樓來,任天翔看到了迎上來的老鴇。他將那婦人拉到一旁,小聲問:「趙姨,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誰?」老鴇忙問。

「就是我六歲離開宜春院那年,那個叫可兒的小女孩。」任天翔道,「她好像是龜茲人。」

老鴇皺眉沉吟片刻,恍然點頭:「好像是有這麼個人。當年龜茲王叛亂被朝廷平定,有不少叛臣家眷獻俘到長安,男的處死女的賣身為奴。我看那孩子可憐買了下來,誰知沒多久就被強人劫了去,她要還活著,也該跟你一般大了吧。你問這個做什麼?」

任天翔沒有回答,他不想告訴別人那些蒙面人其實並不是強人,而是來自龜茲的武士。看他們對可兒的恭敬態度,應該不會傷害可兒,這越發堅定了任天翔去龜茲的決心。他沒忘兒時的諾言,如今他已十八歲,是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信手將錦囊遞給了送行的老鴇,任天翔歎道:「趙姨,這些年得宜春院諸位姐姐愛護,一直心存感激。如今我就要離開長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就請諸位姐姐大宴三日,聊表謝意。」說完也不等老鴇道謝,就將裝著金豆的錦囊塞入她手中,瀟瀟灑灑地負手而去。

他剛出門,就聽身後傳來趙姨驚天動地的歡叫,幾乎三條街外都能聽到。

跟在他身後的金耀揚急忙追上兩步,驚訝地瞪著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將所有金豆子都賞給了老鴇?」

「不是賞給趙姨,而是宴請宜春院諸位姐姐。」任天翔腳步不停地出了宜春院。

金耀揚看不出這之間有何區別,只在心中暗自感慨:紈袴就是紈袴,幾十兩金子隨隨便便就賞給了娼妓,比我長安鏢局幾十個鏢師一月的薪俸還多!照這樣糟賤,多大的基業都要敗得乾乾淨淨,難怪季如風要將這紈袴公子送走了。

任天翔知道他的舉動給別人帶來的驚詫,不過他並不想解釋。見金耀揚沒有跟上來,他回頭笑道:「總鏢頭,我現在身無分文,這一路就只有吃你喝你了,你不會不管我的死活吧?」

看到金耀揚冷著臉沒有說話,任天翔哈哈大笑,心中從未有過的暢快。他知道金耀揚名是護送自己去龜茲的鏢師,其實是押送自己流亡西域的差役,能一路上吃喝押送自己的差役,讓任天翔心中充滿了惡作劇的快感。「總鏢頭,咱們上路吧!」他笑著催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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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四節

金耀揚吹了聲口哨,兩名候在門外的隨從連忙將馬牽了過來,他先將一匹馬交給任天翔,然後翻身跨上另外一匹,將一包裹銀錠交給一名隨從道:「小山,你回去稟報夫人,就說我接了趟急鏢要馬上上路,大概 一兩 個月後才能回來。路上有小義照顧,讓她不用擔心。」

小山答應而去後,金耀揚帶著另一名隨從金義,立刻打馬就走,誰知任天翔沒有跟來,卻拔馬走上了另一條岔路。金耀揚連忙喝道:「少堂主這是要去哪裏?」

「我還要回家一趟。」任天翔頭也不回打馬就走。

金耀揚連忙追上任天翔,耐著性子解釋道:「任公子,你是在逃亡,當然是越快越好,多耽誤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任天翔冷笑道:「就算是充軍邊關的人犯,臨行前也要跟家人道個別吧?我難道連犯人都不如?」說完揚鞭疾馳,全然不顧金耀揚的阻攔。金耀揚氣得滿臉鐵青,卻發作不得,只得打馬追了上去。一向頤指氣使的他,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他開始有些後悔接下這趟麻煩的急鏢了。

長安的清晨朝華似錦,將巍峨的城郭妝點得尤其富麗堂皇。長安城在隋朝興建時稱為大興城,唐長安城沿用隋朝大興城舊制,不斷修建擴展,使之更加宏偉壯觀。其佈局是宮殿、衙署、坊、市分置,北部是宮城和皇城衙署,外郭城從東南西三面拱衛皇城與宮城,是平民和官員的住宅區和商業區,住宅區名坊,商業區名市。全城南北中軸線兩側東西對稱,東半部設萬年縣,有東市;西半部設長安縣,有西市。東五十四坊和西五十五坊大部分對稱。棋盤式的街道寬敞筆直,均作南北、東西向排列,相互垂直寬暢豁達,橫十四豎十一條大街將外郭城切割成了一百零九個坊和東西兩個市。

當年隋朝名臣宇文愷督造長安時,力求將全城建造得猶如軍營般橫平豎直,齊整有序。不過這並未妨礙長安向多元化發展,唐朝的興盛和包容,使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賈可以依照各自的習俗聚集成市,漸漸將每一條街、每一座坊都發展出各自的特色,終使長安成為當時天下第一的繁華都市。

策馬馳騁在筆直寬暢的街頭,任天翔第一次仔細打量起街道兩旁的店鋪和建築,第一次發覺這些熟悉的建築是那樣親切,包容呵護了他十八年之久,現在突然間要離開,他心中竟有些酸楚和不捨。他最後在一座古樸巍峨的府邸前勒馬停了下來,門楣上的牌匾已有些斑駁,不過上面那兩個大字依舊遒勁如初。

——任府!

這就是任天翔的家,也是義安堂大龍頭任重遠的府邸,它曾經是長安城地下王國的權力中樞,在義安堂幫眾的心目中,甚至不亞於九五之尊的皇家宮城。

不過現在任重遠已死,曾經人來人往、煙火鼎盛的靈堂也早已散去,巍峨的府邸就如只剩下一個空殼般,透著無盡的空曠、頹廢和破敗。任天翔在門前翻身下馬,看了看無人打掃的門廊,默默推門進去。老門房任伯顫巍巍迎出來,驚喜交加地問候:「少堂主總算回來了?我······我這就讓廚下給你準備早點!你等著,我這就去廚房!」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回頭對金耀揚示意:「總鏢頭請留步,我跟家人道個別,這就出來。」

金耀揚只得在二門外停步,叮囑道:「公子快去快回,咱們還要趕路呢。」

任天翔點點頭,丟下金耀揚徑直去往後院。後院平日就很清淨,如今更是空寂無聲。任天翔循著小道轉過一座假山,就見池塘邊一棵百年生的月桂樹下,一個背影單薄的小女孩,正望著滿池的蓮葉發愣。小女孩身著素白孝服,遠遠望去,就像朵一塵不染的白蓮花。

看到女孩的背影,任天翔玩世不恭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暖意,慢慢來到她的身後,本促狹地想嚇她一跳,誰知女孩已聽到腳步聲,猛然回頭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任天翔胸膛,將他打得一個踉蹌退出數步。小女孩跟著一腿踢出,直奔任天翔面門,待看清是誰,頓時驚喜萬分:「三哥,你······你總算是回來了!」

小女孩飛起的腳尖離任天翔的面門已不足一寸,不過總算在最後關頭停住。任天翔悻悻地撥開她的腳尖,教訓道:「女孩子沒事練什麼武,想嚇你一回都不行。」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跟著關心地問:「這兩天你到哪兒去了?大家到處在找你。」

小女孩只有十二、三歲,像含苞的花蕾惹人憐愛。任天翔有些愧疚地避開她的目光,含糊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家裏······還好吧?」

「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跟我裝什麼大人?」小女孩噘起小嘴,一臉的不甘,「他們所有人都在罵你,說你是個不孝之子。三哥,你怎麼不回來為爹爹守靈送終?」

任天翔悵然望向虛空,神情黯然,半晌方輕聲道:「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下個月就滿十三歲了!」小女孩心有不甘地仰起頭,用早熟的口吻質疑道,「現在爹爹走了,就剩下咱們兄妹相依為命,你還有什麼事不能對我說?」

任天翔苦澀一笑,忍不住拍了拍面前這同父異母妹妹可愛的小臉:「是啊,小琪都十三歲了,是該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了。」

小女孩冰雪聰明,立刻從任天翔吞吞吐吐的語氣中看出了什麼,忙問:「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任天翔無奈道:「我遇到點麻煩,要離開長安一段時間。」

「我跟你一起走!」小女孩躍躍欲試,竟似把離開長安當成一件開心的事情。

任天翔心中閃過一絲衝動,差點就忍不住答應下來,但轉而一想,自己是要亡命江湖,怎麼有能力照顧妹妹?他無奈搖搖頭:「你別傻了,我是不得不離開長安,你卻沒必要跟我受罪。雖然爹爹不在了,可你還有母親和舅舅,尤其是你舅舅碧眼金雕蕭傲,我這一走他多半就能順順當當坐上義安堂老大的位置。有他罩著你,你依舊是長安城沒人敢惹的小魔星。」

小女孩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要他照顧,他要不是我媽的堂兄,我都懶得理他。」

二人正說話間,就聽遠處傳來一個女人咋咋呼呼的呼喚:「琪琪!琪琪!這孩子,死哪裏去了?」

「我媽來了,不跟你說了!」小女孩知道母親看到任天翔就不會有好臉色,急忙轉身要走,卻又突然想起一事,忙從貼身處摸出一物,塞入任天翔手中,「這是爹過世前讓我交給你的東西,爹讓我無論如何要親手交到你手中,並且誰都不要告訴,所以連我媽都不知道。」

任天翔仔細一看,是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玉質殘片,比常見的玉佩稍小些,玉的質地十分普通,正反兩面都有粗陋的紋飾。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晌,實在不明白是什麼東西,便塞還給妹妹道:「還是你留著吧,你知道我不想要他任何東西。」

「三哥,這是爹爹留給你的唯一遺物。」小女孩急道,「他再怎麼說也是你爹啊!」

任天翔遲疑了片刻,只得收起那塊殘片。小女孩舒了口氣:「爹爹說這東西是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你要仔細收好。媽又在叫我,我先走了。」小女孩說著轉身便走,卻又依依不捨地回頭叮囑,「三哥快去快回,記得給我帶好玩的東西回來啊。」

望著小女孩遠去的背影,任天翔心中有些悵然。這世上如今就只剩下這麼一個親人,卻還要天各一方,這令任天翔倍感孤單。將那塊殘片翻來覆去看了半晌,任天翔想不通如此粗陋的東西,怎麼會是義安堂代代相傳的聖物,再說義安堂是任重遠與十八個兄弟打下的基業,往上數也不過才一代而已,哪裏又來什麼代代相傳?難道這其中另有深意?

茫然搖搖頭,任天翔將殘片貼身收好,帶著滿腹疑慮悄悄離開了後花園,在二門外與等得心急如焚的金耀揚匯合,顧不得與其他人道別,便匆匆出門而去。

見任天翔出門後縱馬往南而行,金耀揚急忙道:「少堂主,去西域應該往西走延平門!」

任天翔頭也不回道:「咱們走安化門,然後再繞道向西。」

延平門在西,安化門在南,從安化門繞道向西,要多出半日行程。金耀揚看看天色,急忙追上任天翔,耐著性子勸道:「少堂主,沒有特別的原因就不要再耽誤了。」

「我當然有特別的原因!」任天翔沉聲道。他的目光中帶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決斷,令金耀揚也不敢反對,只得無奈搖頭,懷著滿肚子怨氣隨任天翔向南走安化門。

安化門以南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在曠野之中有一片古柏森森的樹林,密密麻麻佈滿了座座墳塋,原來這裏是一片墓地。任天翔蕭然立在一座孤零零的墳塋前,神情黯然。在離他幾丈外的柏樹下,金耀揚坐在馬鞍上耐著性子在等候,緊握的雙手暴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娘,我要出一趟遠門,恐怕要很久以後才能回來看你了。任天翔輕輕抹去墓碑上的塵土,露出了石碑上「名妓蘇婉容之墓」幾個篆刻大字。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在心中默默道,害你的那個人壯年暴斃,你泉下有知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也許,一死抿恩仇的說法有幾分道理,現在我發覺自己已經不那麼恨他了。

任天翔的目光悵然望向長安城方向,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宜春院長大的懵懂孩童。那一年他剛滿六歲,以為世界就是宜春院,女人都是妓女,男人都是嫖客。直到有一天,病入膏肓的母親將他叫到床前,將一塊玉佩交給了他,他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個名滿天下的父親,義安堂老大任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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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五節

那是一個江湖上司空見慣的悲劇,情竇初開的大家閨秀,愛上了揚名江湖的黑道梟雄,在一次孽情之後留下了禍種,成為家族的恥辱。為了逃過「浸豬籠」的命運,她不得不離家出走,輾轉千里找到情人所在的長安,才發覺自己只是那個大英雄眾多情人中的一個,傷心失望之下由愛生恨,發誓永不再見那個負心漢。一個身懷有孕的女人在長安肯定無法生存,是宜春院的老鴇發現她的潛質收留了她,讓她順利生下了兒子。為了將兒子養大成人,她無奈墮入風塵,成為名動一時的花中之魁。可歎天妒紅顏,在兒子六歲那年她染上了癆疾,臨終前無奈告訴了兒子身世。畢竟與兒子的未來相比,仇恨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任天翔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找到了生身之父,認祖歸宗成了任家公子。義安堂的眼線遍及大江南北,很容易就查清了任天翔的身世來歷,但這依舊無法阻止人們對他身世的揣測,從他進義安堂那天起,「野種」的稱謂就一直如影子般伴隨著他。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漸漸明白了這個稱謂的恥辱,不過他並不恨母親,他知道是父親的薄性寡情害了母親一生,他繼承了母親對父親的仇恨,甚至不再叫任重遠一聲爹。

從任天翔懂事開始,就處處與父親作對。父親教他縱橫天下的刀法,他卻偏偏要學劍,任重遠給他請來最好的劍術大師,他卻故意裝傻,一個劍式學上幾年依舊使得洋相百出,氣走了十幾個師傅還沒學會一招。任重遠見他不是學武的料,只好讓他學文,希望他能考個功名光宗耀祖,誰知他平日熟讀萬卷書,卻連個秀才也沒考上,成為全長安城的笑柄。長安城人人都知道,名滿天下的義安堂堂主任重遠有個笨蛋兒子,文不得武不得,吃喝嫖賭卻是樣樣精通,是長安城有名的紈袴公子。

不會武功本來是江湖上最致命的弱點,卻偏偏保護了任天翔。每次江湖火併,都不會有人想到堂主這個殺雞都不敢的窩囊兒子。任重遠原本還有兩個兒子,均得乃父真傳,卻在義安堂與洪勝幫的火併中先後戰死。雖然義安堂最終將洪勝幫徹底趕出了長安,任重遠也無法再挽回兒子的生命。他只得將全部的父愛傾注到唯一的兒子身上,誰知這反而使任天翔變本加厲,在叛逆中越走越遠。

任天翔就是在一次次將父親氣得暴跳如雷中,享受著為母親復仇的變態快感。如今任重遠意外去世,他突然感覺生活像失去了目標,心中一片茫然。

「少堂主,咱們該上路了。」金耀揚看看天色,過來催促道,「再耽誤恐怕就走不了了。」

任天翔聞言一聲嗤笑:「你也太小瞧義安堂了,就算死的是貴妃娘娘親侄兒,他們也有辦法瞞上十天半月才報官,一般人就算得罪楊家,也不敢得罪義安堂。」

話音剛落,就聽金耀揚的隨從金義突然指著長安城方向高喊:「總鏢頭快看!」

金耀揚凝目望去,就見天邊飛起漫天塵土,將城樓幾乎遮蔽,塵土中偶爾閃出一點銀光,在朝陽下熠熠生輝,那是斧鉞鋒刃上閃出的零星寒光。

「是龍騎軍!」金耀揚面色大變,龍騎軍是御林軍中的精銳,看來江玉亭的死已經上動天庭。

任天翔眉頭緊皺,心中有如閃電照亮眼前的迷茫——沒想到自己離開長安還不夠,有人還恨不得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快。不然無法解釋龍騎軍一大早就得到消息發動追擊,並且準確地從安化門追來。只有義安堂的人才知道母親是葬在安化門郊外,也只有極少數人才會想到自己離開長安前,定會趕來這裏拜別母親!

雖然他從未將少堂主的身份放在心上,更沒有想過要去爭什麼堂主。但對方那種趕盡殺絕的狠毒,反而激起了他胸中的好勝之念。他在心中暗自發狠道:你要我死,我卻偏不如你所願!我不僅要好好活下去,還要重回長安,將你這卑鄙小人揪出來!

「公子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金耀揚說著已飛身上馬,焦急地催促道。任天翔看了看四周地形,微微搖了搖頭:「這裏一馬平川,百里之內一覽無遺,而龍騎軍全是大宛良馬,咱們逃不了。」

他的鎮定和冷靜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這令金耀揚有些驚訝,忙問:「那你說怎麼辦?」

任天翔略一沉吟,翻身上馬道:「先去官道,我要賭上一賭。」

金耀揚有些莫名其妙,還想再問,卻見任天翔已經縱馬下了緩坡,他只得跟了上去。此時天色大亮,官道上有零星的農夫或挑著擔子,或推著三輪車趕往長安,希望用蔬菜雞鴨換回急需的油鹽醬醋。就見任天翔攔住一位推三輪車的漢子低聲交談了幾句,那漢子先是有些奇怪,卻還是將信將疑地脫下了身上的粗布褂子,見任天翔果然脫下絲綢錦袍,他連忙喜滋滋地與任天翔交換。二人換好衣衫,任天翔又將自己的坐騎交給那漢子,然後從地上抓了點塵土抹在臉上手上,這才對目瞪口呆的金耀揚道:「勞煩總鏢頭帶這位大哥往南走,百里後這匹馬就歸他了。」

「那你呢?」金耀揚忙問。

「我當然是去長安賣菜,」任天翔說著戴上那農夫的斗笠,推起三輪車回頭對金耀揚笑道,「不過半路上我會轉道向西,如果總鏢頭擺脫了追兵,請儘快往西與我會合。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從未離開過長安城一百里,沒人領路我肯定迷路。」

金耀揚恍然大悟,不禁為任天翔的機變暗自讚歎。帶著個不相干的人往南引開追兵,就算被追上也有托詞。只要沒有真憑實據,就是龍騎軍也不能把他怎樣,畢竟幹鏢局這行,結交的也有不少豪門權宦。想到這,他一甩馬鞭抽在那農夫的馬臀上,那馬吃痛,立刻向南狂奔。

「公子保重,我會儘快趕去與你會合。如果咱們走散,你可去蘭州城西的福來客棧等我,少則 一兩 天,多則三五天,金某必定趕到。」金耀揚說著一夾馬腹,與隨從金義一道,追著那大呼小叫的農夫縱馬而去。

任天翔將隨身的寶劍塞入三輪車下,推車繼續往長安城而去。雖然他劍法沒學會一招半式,但寶劍卻從不離身。一柄寶劍至少要值十幾貫錢,那是富家公子必備的時尚裝飾。

低頭推著三輪車一路向北,沒多久就迎上了狂奔而來的龍騎軍。就見馬如龍、人如虎,凜凜刀鋒襯得天色也暗淡下來。任天翔趕緊將車推到道旁閃避,只見一彪人馬從身邊飛馳而過,沒人多看他一眼。他剛要暗鬆口氣,突見走在最後的一名將校猛然勒馬,用槍柄在他頭頂一拍:「喂!看到有三人三騎過去嗎?」

任天翔忙扶住斗笠往後一指:「沒錯!剛過去,領頭那人好凶,差點將我撞倒。」

那將校一聽這話,立刻打馬追上大隊。一彪人馬揚起漫天塵土,向南疾馳而去。

待龍騎軍出了視線之外,任天翔忙將三輪車推到路旁草叢中藏好,這才轉道向西,望遙遠的西域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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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節

二、遇劫
黃昏時分,任天翔在一個路邊酒肆前停了下來,他已經空著肚子走了一整天,早已饑腸咕嚕,又渴又餓。那些平日裏根本不屑一嘗的粗陋食物,此刻比山珍海味還令人神往。他顧不得桌椅的簡陋骯髒,坐下來拍著桌子高叫:「快將吃的喝的每樣送一份上來,我要趕路。」

小二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他,不冷不熱地應道:「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賒欠。」

任天翔一拍桌子:「什麼意思?怕我沒錢?」

小二傲慢地笑道:「客官確實不像有錢的主兒,所以還請先付錢,再吃飯。」

「混賬東西,真是狗眼看人低。」任天翔氣沖沖往懷中一摸,頓時僵在當場。此刻他才發現,自己與那農夫換衣時,腰帶上的玉佩金飾、懷中的錢袋等等全都忘了取下來,除了在貼身衣衫內藏著的那塊玉質殘片,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沒留下。現在自己一身破舊衣衫,確實不像是有錢的主兒,難怪小二要用這種眼光看自己了。

仔細搜遍全身上下,任天翔終於在最隱秘的褲袋中找到了一枚銅板。他剛掏出來,小二便冷笑著調侃道:「喲!客官居然還有整整一大枚開元通寶,可以買兩張大餅或一碗麵條,你是要大餅還是麵條?」

任天翔仔細婆娑著手中的銅錢,第一次發覺它是如此重要。有了它自己就是人人巴結敬仰的豪門公子,沒有它就是人人鄙視嘲弄的下賤乞丐。別人對你的敬仰或鄙視,與你擁有的財富多寡成正比。

「想好沒有?是要麵條還是大餅?」小二不耐煩地催促起來,只有一個銅板的顧客,實在不值得他伺候。他像吃了大虧一般,將臉拉得老長。

「不,都不要!」任天翔說著從破衣衫上撕下一根布帶,穿過銅板中間的方孔,然後將銅板仔細掛在項下。這是他身上唯一的錢,也是給予他啟迪的錢,他暗下決心要永久保存。

「你他媽耍我是不是?」小二氣得將抹布扔到桌上,「不吃就滾!爺的桌椅就是坐坐也要給錢。」

任天翔寬容一笑,緩緩站起身來,拎上佩劍起身就走。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哪里,離長安城有多遠,金耀揚會不會追上自己,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大步就走。任重遠當年能白手起家打下偌大個義安堂,他相信自己也能。雖然身無一技之長,就連行走江湖最基本武功也一竅不通,他依舊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喂,這位朋友,我看你隨身帶劍,也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誰沒有個急難,這裏有兩個饅頭,拿去充饑吧。」鄰桌有人在招呼。任天翔轉頭望去,就見幾個風塵僕僕漢子在望著自己,其中一個還將兩個饅頭遞過來,粗豪的臉上滿是誠懇。

「謝謝!」任天翔毫不猶豫接了過來,他不是因為耐不住饑餓,而是被那漢子臉上的表情打動,那是他在長安城眾多豪門公子中從未見過的表情。那不是施捨,而是發自內心的同情和關切。

不敢坐那收錢的桌椅,他蹲到一旁將饅頭慢慢掰開,一點點送入口中,仔細品味著食物在唇齒間漸漸化開的奇妙感覺,這是他過去從未體味過的感覺,就像兒時在母親懷抱中一樣的愜意和溫暖。

那幾個漢子沒有再搭理他,繼續湊到一起小聲嘀咕著。由於酒肆中沒有旁人,幾個人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不斷傳入任天翔的耳中。

「老大,咱們在這裏守株待兔,會不會白等一場。」

「老三,你連這點耐心都沒有,怎麼做大買賣?」

「就是!既然點子帶著黃貨要去西域,這裏是西去的必經之地,守在這裏準錯不了。」

「聽說點子來頭不小,還有高手護送,會不會很扎手?」

「不怕,咱們人多······」

任天翔仔細將最後一點饅頭屑塞入口中,這才起身來到幾個湊在一起小聲嘀咕的漢子面前,拱手一拜:「請問,你們是不是在等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

幾個漢子立刻用戒備的目光望向任天翔,有人還慢慢握住了桌上的刀柄。領頭那滿臉絡腮鬍的老大上下打量了任天翔片刻,坦然點頭道:「不錯!朋友若也是得到消息想來分一杯羹,招子最好放亮一點,咱們祁山五虎可不是吃素的主兒。」

「祁山五虎?幸會幸會!」任天翔拱手一拜,「不知是哪五虎?」

那滿臉絡腮鬍的老大指著幾個同伴一一介紹:「這是老二金剛虎,老三笑面虎,老四瘦虎,老五矮腳虎,老子則是老大霸王虎焦猛。咱們一向在西北道上行走,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任天翔見幾個人的綽號跟他們的長相倒有幾分神似,不由笑道:「幾位的名號倒是威風,可惜我一向只在長安行走,還真沒聽說過幾位大號。」

霸王虎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冷冷問:「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任天翔!」

「哪個任天翔?」

「自然是義安堂曾經的少堂主任天翔。」

話音剛落,就聽刀劍出鞘的聲音此起彼伏,幾個人紛紛拔出兵刃跳了起來,如臨大敵般緊盯著任天翔,圓睜的雙眼中沒有虎目的兇狠,倒有幾分膽怯和緊張。

    任天翔沒有動,祁山五虎也就沒有再動,場中一時靜默下來。靜默中突聽一直端坐未動的老大霸王虎焦猛,突然爆出了壓抑不住的狂笑,邊笑邊拍著桌子罵道:「你他媽要是任天翔,我還是唐明皇呢。」

    另外四虎一怔,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收起兵刃坐回桌旁,若無其事地繼續吃喝。身高不及五尺的矮腳虎笑著對任天翔調侃:「差點嚇虎爺一跳!要是任公子知道你冒他的名號討饅頭吃,非氣得吐血不可。」

    眾人哄堂大笑,任天翔待他們笑過,這才問道:「你們是不是得到消息,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正帶著幾 十兩 黃貨去西域,所以等在這裏守株待兔?」

    「不是幾 十兩 ,是幾百兩!」焦猛笑道,「這事在江湖上已經傳遍,沒想到像你這樣的毛頭小子,居然也聞風而動,想跟著喝點湯。我看你這小子還挺有趣,以後就跟著我焦猛混,至少不會讓你餓肚子。」

    焦猛的話證實了任天翔的揣測:看來利用龍騎軍追擊還不放心,還將自己身帶重金的消息透露給黑道上的盜匪,好個借刀殺人的妙計!任天翔暗自慶幸將金豆子轉手犒勞了宜春院的姐妹,身無分文反而安全。見幾個人滿是期待地望著自己,他呵呵一笑:「我跟著你們混倒是沒什麼,就只怕義安堂不答應。讓他們的少堂主給你們做小弟,義安堂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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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二節

任天翔衣衫襤褸,身無長物,怎麼看都跟義安堂少堂主風馬牛不相及。但他舉手投足間那種狂傲之氣,卻是旁人學不來的。焦猛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他,眼光落到他的劍上,若有所思地道:「聽說任堂主是以一柄神出鬼沒的短刀揚名天下,所以有神刀任重遠之稱?」

    「不錯,不過我學的是劍。」任天翔笑著將劍舉起,亮出劍柄上那個篆刻的「義」字,那是義安堂的標誌,江湖上就算有人沒見過這標誌,至少也聽說過。

    焦猛見那柄劍做工精良,鑲金嵌玉,顯然不是尋常人所用之物。他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這麼說來,你真是任天翔?」

    「我有必要假冒麼?」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玩世不恭的淺笑。

    「與你一路的金總鏢頭呢?」焦猛開始打量四周,另外四虎神情再次戒備,悄悄握住了刀柄。

    「我們被龍騎軍追擊,所以走散。」任天翔坦然道。

    直到這時,霸王虎焦猛才徹底信了,任天翔身上那種豪門公子的特殊氣質,是普通人決計學不來的。他重新審視起任天翔,淡淡問:「你學劍,不知師傅是誰?」

    「哦,太多了。」任天翔苦笑道,「我已不記得換過多少個師傅,只記得其中幾個名號比教特別的,像什麼劍僧無癡、太乙劍江海流、還有丹丘子道長等等。」

    任天翔說得隨便,幾個人卻是悚然動容,那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術大師,任誰一個都堪稱名動一方。任天翔見祁山五虎神情驚懼,不由哈哈一笑:「你們不用緊張,我雖然跟了十幾個師傅,學了差不多十年,卻連一招都沒學會。」

    幾個人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矮腳虎湊到霸王虎耳邊,悄聲提醒:「大哥,聽說劍術的最高境界,正是無招勝有招。」

    焦猛微微頷首,手撫刀柄向幾個兄弟示意:「點子深不可測,大家千萬要當心。」

    幾個人緩緩站起身,小心翼翼向任天翔圍了過來。任天翔見狀苦笑著舉起手:「我都說了不會武功,你們何必還要動手?你們等在這裏無非是要我帶的黃貨,你看我現在這樣子,像是身懷幾百兩黃貨的主兒嗎?」

    幾個人一聽這話頓時醒悟,若是身懷鉅款,定不會餓得滿臉蒼白,卻還捨不得買個大餅充饑。矮腳虎回頭望向霸王虎:「大哥,是不是消息有誤?」

    「消息倒是沒有大錯。」任天翔接口道,「只是將幾 十兩 黃貨說成是幾百兩而已。」

    「貨呢?」幾個人異口同聲問。

    「離開長安前,我全賞給宜春院的姐妹了。」任天翔攤開手,一臉遺憾。

    幾個人呆呆地望著若無其事的任天翔,就像看到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怪物。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卻沒有人懷疑這荒誕的說法,他天生有種令人信服的氣質。矮腳虎猛然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任天翔的衣襟,氣急敗壞地喝問:「你、你將咱們的黃貨全都賞給了窯姐?好幾 十兩 啊!足夠嫖一輩子了!」

    任天翔無辜地攤開手:「我要早知道幾位苦苦守候在這裏,說什麼也要給你們留點。」

    矮腳虎還想發作,身後傳來霸王虎的聲音:「老五,放手!」

    矮腳虎心有不甘地伸手一推,將任天翔推了個踉蹌。這一下令幾個人十分意外,他們終於確信任天翔確實沒練過武,至少沒認真練過。

    「你跟了十幾個師傅,連點武功基礎都沒練好?」霸王虎十分驚訝,「名滿天下的神刀任道遠,居然有個不會武功的兒子?」

    「這在長安是眾人皆知,你們還真夠孤陋寡聞。」任天翔搖頭苦笑。

    「你將幾 十兩 黃貨賞給了窯姐,然後兩手空空餓著肚子上路,為什麼?」霸王虎疑惑地追問。

    「有錢難買爺樂意。」任天翔又恢復他那玩世不恭的微笑。

    霸王虎呆呆地望著任天翔愣了片刻,想從他眼中找到一絲說謊的痕跡,但最後只是失望。他心有不甘地繼續追問:「你原本可以在咱們面前大搖大擺地離開,我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你就是義安堂少堂主。可你為何要自暴身分,主動來找咱們?」

    任天翔笑道:「你們守在這裏,無非是為了我身上的黃貨。我任天翔既然受你兩個饅頭的恩惠,當然不能看著你們傻等下去。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有什麼好奇怪?」

    霸王虎望著若無其事的任天翔,呆呆問:「你不怕我們計畫落空,殺你洩憤?」

    任天翔淡淡笑道:「任某寧可天下人負我,也當不負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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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三節

霸王虎愣了半晌,突然在任天翔肩頭一拍,哈哈大笑:「老子雖然白跑一趟,沒撈到黃貨,卻遇到個值得一交的性情中人!任公子不愧是任重遠的兒子,就算不會武功身無分文,卻依舊是這般豪爽。難怪你能將幾 十兩 黃貨賞給窯姐,自己卻餓著肚子上路。」說著挽起任天翔胳膊,架到桌邊坐下,「來來來,老子今天要跟你好好喝一杯。老闆!快上酒!」

    小二屁顛顛地將一罈酒送了過來,焦猛倒上兩碗酒,端起一碗向任天翔一舉:「讓焦某另眼相看的人這世上沒有幾個,任公子,我敬你!」

    任天翔忙端起酒碗笑道:「在下年少,應該先敬猛哥才是。」

    「好!」焦猛也不客氣,舉碗與任天翔一碰,仰脖一飲而盡。任天翔武功稀鬆,酒量卻不含糊,也是一口喝乾,然後又一一敬了另外四虎,這才道:「小弟方才自暴身分,除了不忍見幾位哥哥在此白等,還有自己一點小算盤。」

    「哦,說來聽聽!」焦猛饒有興致地笑道。

    任天翔歎了口氣:「我這次離開長安是迫不得已,義安堂有人將我攆走還不甘心,還想借刀殺人取我性命,向朝廷洩露我的行蹤不說,還將我身懷鉅款的消息透露給黑道上的朋友,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好漢已聞訊而動。我想請幾位哥哥將我真正的情況傳出去,免得讓眾好漢白跑一趟。」

    焦猛笑著拍拍任天翔肩頭:「兄弟放心,舉手之勞而已。憑我們兄弟在西北道上的聲譽,我們的話沒人會懷疑,你以後不會再遇到這樣的麻煩。」

    「多謝猛哥!」任天翔說著將劍雙手捧起,遞到焦猛面前,「小弟劍術不行,但這柄劍卻不含糊,是真正的龍泉寶劍,多少值點錢。小弟不忍見幾位哥哥白跑一趟,便將身上這唯一值錢的東西獻給猛哥,望笑納。」

    幾個人眼中都閃過一絲貪婪的饞光,矮腳虎伸手要接,卻被焦猛一巴掌打了回去。焦猛不悅地瞪著任天翔喝道:「兄弟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哥哥不是?兵刃是江湖中人的生命,搶人兵刃就如同搶人老婆,你要陷我於不義?」

    「不是······」任天翔還想爭辯,卻被焦猛抬手打斷:「兄弟不用再說,你要再提此事,莫怪焦某翻臉。」

    任天翔只得收起寶劍,愧然道:「幾位哥哥的大恩,小弟銘記在心,若能逃得今日之難,將來必圖厚報。」

    焦猛擺擺手:「兄弟不用客氣,既然你在逃難,我乾脆送你一程。我知道有條小路可以繞過岐州和秦州兩道關卡。一旦出了岐州和秦州,離蘭州就已不遠。過了蘭州,再往西依次是涼州、甘州、肅州、玉門,道路四通八達,龍騎軍就別想再找到你了。」

    任天翔大喜過望:「多謝哥哥相助,小弟若能逃過追捕,將永世不忘哥哥大恩。」

    焦猛一口喝乾碗中殘酒,起身道:「咱們連夜就走,儘快將兄弟送出險地。」

    有祁山五虎領路,任天翔於第三天一早便越過了岐州和秦州兩道關卡,此時離長安已在數百里開外,往西的道路四通八達。極目遠眺,天地一片蒼茫,與鬱鬱蔥蔥的長安郊外已是截然不同。在如此廣袤的荒漠之中,追兵要想在找到孤身一人的任天翔,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

    「從此西去,人煙稀少,恕哥哥不再遠送。」焦猛說著翻身下馬,將坐騎韁繩交到任天翔手中,「這匹老馬跟了我好些年,西北道上的兄弟大多識得,見到我的坐騎定不會為難你,就留給兄弟領個路吧。」

    任天翔點點頭,翻身上馬,拱手一拜:「大恩不言謝,小弟走了,猛哥保重!」

    望著遠去的任天翔縱馬遠去的背影,矮腳虎不滿地嘀咕道:「這次出來黃貨沒撈著,反而倒貼上了一匹馬,真他媽倒楣!」

    焦猛若有所思地遙望任天翔遠去的背影:「這小子必非常人,今日能與他結交,是咱們的幸運。」見幾個兄弟都有些將信將疑,焦猛笑道,「老子行走江湖多年,這雙眼睛還很少看錯人。我敢肯定,這小子絕對值得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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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4 16:16: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第四節

蘭州的福來客棧,處在城西繁華地段,十分好找。為了不引人注目,任天翔將自己裝扮成一個普通的江湖漢子,這才去福來客棧找金耀揚。雖然他並不喜歡押送自己的金耀揚,不過長安鏢局的招牌在鏢行中數一數二,金耀揚還不至於被人收買出賣自己。另一方面,義安堂在蘭州也有分舵,所以這裏也是個吉凶難測的風險之地,要想真正安全,必須西出玉門關,徹底逃離義安堂的勢力範圍。這對囊中羞澀,又從未出過遠門的任天翔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此他不得不依靠金耀揚護送,無論他喜不喜歡。

    福來客棧是西去的鏢行或商隊落腳之地,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任天翔見店中沒有異狀,這才來到櫃上,對掌櫃問道:「這兩日有沒有一位姓金的客人住店?他是長安鏢局的人。」

    老掌櫃想了想:「好像沒有,如果客官是要找鏢師,蘭州鏢局的鏢師也不錯,他們就在那邊。」說著向大堂中招了招手。

    不等任天翔拒絕,立刻有兩個鏢師打扮的彪壯漢子快步過來,陪著笑臉問道:「客官是要去西域嗎?咱們蘭州鏢局在西北道上信譽卓著,客官可是找對了人。」

    「不!我不要鏢師!」任天翔忙道。

    兩個漢子臉上有些失望,一個漢子心有不甘地繼續道:「咱們剛接了一單生意去西域,如果客官順路,價錢可以便宜好多。」說話的同時還怕任天翔不信,忙向大堂中吃飯的同伴招了招手。

    「對不起,恐怕你們找錯了人,我不需要鏢師。」任天翔說著向那漢子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驚訝地發現一堆粗鄙不堪的江湖漢子中間,竟雜著個一身紅衣的妙齡女子,像是草叢中一朵豔麗的鮮花般顯眼,他不禁多看了兩眼。那少女似感應到他的目光,也抬頭望了過來,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少女並未像別的女子那樣趕緊避開,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任天翔,沒有半點羞怯。

    好個不知禮數的野丫頭!任天翔在心中暗道。見慣了長安城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和多才多藝的青樓姑娘,他還從未見過這種行走江湖的女子,不禁有些好奇。仔細打量之後不得不承認,雖然那少女的肌膚比不上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細膩白嫩,卻有一種大家閨秀所沒有的健康紅潤,而她的面容比起長安那些珠圓玉潤的女子來,更多了種性格鮮明的瘦削和精緻。

    「嗯,你們是要去西域哪裏?」任天翔隨口問。

    那漢子忙道:「我們要護送商隊去弓月城。」

    任天翔對西域地理一竅不通,只得虛心請教:「是否經過龜茲?」

    「要的要的,正好順路,不知客官有多少貨需要護送?」那漢子趕緊道。想必鏢行的競爭也很激烈,所以他要努力爭取每一單生意。

    「你誤會了,我沒有貨要送。」任天翔遺憾地攤開手,「我只是孤身一人去龜茲,想找個商隊同路,不知這樣要付多少錢?」

    「是這樣啊!」那漢子頓時冷了下來,愛理不理地道,「我們通常不會帶來歷不明的客人,除非有財物或朋友做擔保。」

    任天翔笑道:「我沒有人擔保,財物就只有門外一匹老馬和身上幾十個大錢,這還是朋友資助的一點盤纏。我把馬和身上所有錢都給你,你看行不行?」

    那漢子顯然已失去了招攬生意的興趣,不冷不熱地敷衍道:「護送商隊走西域,最怕有盜匪的眼線混進來。我們不會為你這點報酬冒險,請客官諒解。」

    任天翔笑問:「你看我像是盜匪嗎?」

    他雖然一身江湖人打扮,但神情間那種自信和坦然,以及舉手投足間那種時而張狂跋扈,時而優雅從容的特質,卻是任何普通江湖人很難具有的。尤其是他的面容和外表,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秀美甚至柔弱,即便身穿骯髒的粗布對襟,臉上故意撲滿風塵,依舊如蒙塵的明珠般閃出點點的光華。

    「帶上他吧!」身後傳來一個風鈴般悅耳的聲音,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卻有不容拒絕的威儀。任天翔回頭一看,才發現那個紅衣少女已經來到自己身後,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歲,卻出落得高挑健美,比一般男子還要高出幾分。

    「多謝姑娘!不知姑娘怎麼稱呼?」任天翔笑著對她揚了揚眉,嘴邊又浮起那若有若無的迷人微笑。

    那少女對他的微笑和問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板著臉孔道:「帶上你可以,不過你得聽令幹活,除此之外,一切行動都得經過我允許。」

    「撒尿也要經過你允許?」任天翔笑問。

    少女一怔,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沒錯!撒尿也要經過我允許!」

    「沒問題,每次撒尿我都會向你請示,你讓發射我才發射。」任天翔放肆地笑了起來。從小就在宜春院長大,長大後又是青樓常客,經常與風塵女子調笑鬥口,他的臉皮早已練得刀槍不入。那少女雖然也是在粗鄙漢子中間長大,聽慣了市井中的污言穢語,卻也沒見過任天翔這樣無恥的傢伙,只得紅著臉敗下陣來。冷哼一聲轉過身去,邊走邊冷冷道:「明日一早我們就要上路,你最好趕得及。」

    「沒問題,我隨時可以走。」任天翔目送著少女離去後,立刻向掌櫃借了紙墨筆硯,匆匆寫下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話:我已平安到達龜茲。

    他將信交給掌櫃,讓掌櫃轉交給來找他的金耀揚。他知道金耀揚憑藉這封親筆信,就可以向義安堂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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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五節

從蘭州往西,依次過涼州、甘州、肅州,最後出玉門往西域,是大唐王朝與西域各國最重要的商道,中原的絲綢、陶瓷、茶葉、玉器等等,便是從這裏流向西方,而西方的金銀珠寶、香料皮貨等等,也經過這條有名的絲綢之路進入中原。由於這條路上地廣人稀,十分荒涼,滿載貨物的商隊難免引起盜匪的覬覦,這就催生了不少為商隊提供安全保護的鏢師和刀客,而蘭州鏢局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聲名享譽西域多年。

    從蘭州到玉門,由於還處在大唐帝國的核心疆域,沿途比較繁華,也很少有大股的盜賊出沒。待西出玉門關之後,便是人跡罕至的戈壁荒漠,除了零星的綠洲,很難看到生命的跡象。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蒼茫,四周那些起伏不定的沙丘荒嶺,猶如靜謐無聲的大海一般波瀾起伏,幾十個人的商隊置身其中,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被沙海吞沒的危險。商隊中所有鏢師都收起先前的輕鬆和玩笑,開始打點精神留意四周的動靜,甚至派出趟子手奔出十里外探路,以防遇到不可預測的危險。

    這是一支只有二十多匹駱駝的小商隊,護送的鏢師加上商隊的夥計,也就三十來號人。任天翔很快就與他們中大多數人混熟,他從鏢師們口中瞭解到,那紅衣少女名叫丁蘭,是蘭州鏢局總鏢頭丁鎮西的閨女,已經跟隨父親在這條道上走了一年有餘。由於這一趟鏢不重,所以她第一次獨當一面率二十餘名鏢師上路,護送波斯絲綢商人去弓月城。

    大約是對任天翔的第二印象極其惡劣,在這半個多月的旅途中,丁蘭對任天翔竟沒有一次好臉色,不是支使他做最苦最累的雜役,就是令他與鏢師值夜,讓一向養尊處優的他苦不堪言。任天翔第一次體會到,離開了熟悉的長安,褪下義安堂少堂主的光環,他就根本啥也不是,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就連商隊的小夥計都不會將他放在眼裏,更何況是這支商隊中的女王。

    「小天!跟阿豹去前面探路,替回蕭叔和小山。」女王又在吩咐。由於任天翔不敢洩露身分,假稱自己名叫任天,所以商隊中人人都叫他小天。

    「為啥要我去?」任天翔不滿地質問,「說過多少次,我既不是你手下的鏢師,又沒學會任何武功,你不怕我耽誤你大事?」

    丁蘭一臉不屑地掃了他一眼:「你沒學過武帶柄劍做什麼?既然帶了劍就要像個男人一樣承擔責任。商隊中所有帶兵刃的男人都去探過路,憑啥你要特殊?」

    丁蘭說的是實情,從六十多歲還在這條道上奔波的老鏢師,到十五六歲第一次走鏢的趟子手,人人都至少去探過一次路。任天翔無奈聳聳肩:「好吧,不過我從沒幹過這種活,誤了你大事可不要怪我。」

    阿豹就是當初找任天翔拉生意那個年輕漢子,雖然只有二十多歲,卻十分精明而老成,是鏢師中的佼佼者。只見他縱馬過來笑道:「小天放心,有我帶著你,不會有任何問題。」

    任天翔只得離開舒服的駱駝背,騎上自己那匹老馬打前探路。在烈日下縱馬前行數十里,還要留意四周的地形和風向,這對他來說是件從未幹過的苦差事,這差事卻是每一個鏢師必須要做的日常功課。他漸漸體會到,江湖,並不如傳說中那般浪漫。

    「停!有情況!」剛縱馬奔出十餘里,阿豹就勒住奔馬,手搭涼棚望向西方。只見遠處是一片亂石林立的古城廢墟,廢墟上方有大群禿鷲在盤旋。任飛揚看了看,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只得虛心問道:「有什麼情況?」

    「禿鷲出現的地方必有死屍,禿鷲尚未落下,說明還沒有死。」阿豹說著轉向任天翔,「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如果半柱香之內我沒回來,就通知小姐停步。」說完打馬便走,直奔禿鷲盤旋之處。

    不到半柱香功夫,就見阿豹打馬回來,對任天翔高呼:「快通知小姐,前方有人遇劫,生命垂危,需要幫助。」

    在二人帶領下,丁蘭率幾名鏢師來到古城廢墟,就見廢墟中橫七豎八躺著十多個波斯人,均是奄奄一息。阿豹一邊將丁蘭領到現場,一邊解釋道:「看樣子是波斯來的商隊,都是脫水虛脫,還好沒有受傷。」

    丁蘭一面令人將水餵給眾人,然後在一個服飾打扮像是商隊頭領的波斯老者身旁蹲下來,用波斯語問道:「老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波斯老者喝了水後,精神有所恢復,這才答道:「最近這半年來,在前方塔里木河一帶,出現了一股沙漠悍匪,頭領名叫沙裏虎,專劫往來商隊。他們熟悉大漠地形,又彪悍善戰,尋常商隊只有任其宰割。由於這股悍匪的出現,通往焉耆、龜茲方向的商路基本中斷。咱們也是為利冒險,曉宿夜行想避開沙裏虎,誰知還是在前方被沙裏虎所劫。咱們只得丟下貨物逃命,誰知逃到這裏水盡糧絕,若非遇上你們,恐怕就只有坐以待斃了。」

    丁蘭問道:「這裏離龜茲已經不遠,大唐帝國不是在龜茲設有安西都護府,駐有數萬精兵嗎?為何坐視盜匪橫行?」

    「姑娘有所不知,」老者搖頭歎道,「沙裏虎狡詐多謀,每遇大軍圍剿便分散遠遁,待大軍一走又再回來,每每與大軍捉迷藏。實力雄厚的商隊可以出錢請都護府出兵護送,咱們這樣的小商隊,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他們有多少人?」丁蘭問。

波斯老者沉吟道:「大約三五十人吧,昨晚被劫時咱們只顧逃命,沒有看清楚。」

    丁蘭令夥計好好照顧幾個受困的波斯商人,然後將一干鏢師召集起來,將瞭解的情況簡短向他們通報後,最後道:「阿蘭是第一次率大家走鏢,實在沒什麼經驗,遇到事情還要諸位叔叔伯伯指點,幫忙拿主意。」

    「沙裏虎既然只有三五十號人,咱們怕他何來?」一個小名大彪的年輕鏢師率先道,「咱們人不比他們少多少,就算遇上也未必就輸。再說這裏離龜茲已不過兩三天的路程,咱們若是遇襲,還可差人往安西都護府搬救兵。只要堅持上兩三天時間,沙裏虎就無奈我何。」

    老成持重的老鏢師徐千山搖頭道:「如果沙裏虎那麼好對付,就不會令人談之色變了。我看咱們還是繞道西州,然後越過天山去弓月城。」

    「不走龜茲卻繞道西州翻越天山?」大彪立刻反對,「那樣咱們起碼要多走半個多月山路,如果商隊多付咱們鏢銀還差不多?」

    老鏢師徐千山淡淡道:「多走路總比失鏢甚至丟命好。」

    「咱們出門走鏢,就是要隨時準備跟攔路的劫匪搏命。如果聽到前方有盜匪就繞路走,那還做什麼鏢師?乾脆回家抱孩子得了,大家說是不是啊?」大彪高聲調笑,他似乎是年輕鏢師們的頭,他一開口便得到了大多數年輕鏢師的擁護。

    任天翔發現大彪的目光時不時往丁蘭身上瞟,而丁蘭似乎也有所察覺,卻並沒有像對待自己一樣冷眼相向,這令他心中不由泛起一絲醋意。見丁蘭似乎傾向於大彪的意見,他終於忍不住插話:「丁姑娘,請容我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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