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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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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3 13:02:30 |只看該作者
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好!歌兒的茶藝越發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後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面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睛,輕笑道:“爹,你總是誇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裡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歌兒,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裊裊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麼?”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歷過無數次戰役,遭遇過無數次危機,承受過無數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次鮮血。然後,才有現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麼不是戰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楓的父親戰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里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裡都有疑問。”

戰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後,妻子也自盡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戰楓。戰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於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於私下流傳。

“並且戰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

如歌暗嘆。

不僅是難以服眾,只怕許多人會認為爹私心太重。

戰飛天……

烈明鏡閉上眼睛,右臉的刀疤隱隱閃光,他心中被洶湧的舊事翻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彷彿頃刻間蒼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驚,急忙扶住他:“爹?……”

她說錯話了。從小,戰叔叔的死就是一個忌諱,在爹面前是決不允許被提起的。

烈明鏡漸漸平靜下來,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異常慈祥:“飛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戰楓性情太過殘忍冷酷……歌兒,你雖然沒有經驗,卻果斷堅忍。這次回莊,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靜了許多,功力也似大有進境……”

她靜靜聽著,紅衣映著青色的竹林,在午後的風中輕揚。

她眼眸深幽。

一股攝人的美麗,流淌著,自她眼底悄悄綻放。這種美麗,是不自覺的,也就更加驚心動魄……

烈明鏡驟然吃驚!

這個如歌,彷彿不再是離莊前的如歌!

稚氣和青澀自她身上剝離了,她恍若浴火後的鳳凰,璀璨的光輝一點點綻放!

她的模樣……

烈明鏡顫聲道:“你的封印……”

“封印?”如歌不解,爹怎麼突然冒出這句話,“什麼封印?”

封印……

怕是已經被解開了吧……

那個白衣如燦陽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鏡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盞,茶已經涼了。如歌想再斟些熱的,他擺擺手,將涼茶飲下。

“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鏡的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覺得不妥。

烈明鏡白眉一振:“歌兒,爹不會現在就讓你接手山莊,慢慢地,你就可以學會如何處理江湖中的事務,江湖各門派也會開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喜歡……”

如歌努力想勸爹打消這個念頭。

“就這樣決定了!”烈明鏡大手一揮,打斷她,“後天你就離開烈火山莊!”

什麼?爹竟然趕她走?

如歌怔住:“爹!我剛回來沒有十天。”

烈明鏡沉聲道:“最近宮中似乎有些亂,玉兒應該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鏡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像天底下所有關心兒女的父親:“玉兒從小就喜歡你。”

如歌驟然兩頰飛紅,喃聲道:“爹……”

“玉兒身有殘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楓兒已然娶親,性情亦大變……”烈明鏡嘆道,“玉兒也是很不錯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談這種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漸漸晚了。

父女兩個在竹林中談笑。

如歌說些離莊後的趣事,笑得很開心……

烈明鏡聽著,不時地大笑……

他的女兒長大了,將來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可以讓她永遠這樣開心地笑著。

不知道還可以保護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戰楓十九歲了……

那個人應該馬上就要來了……

石桌上的茶已涼透。

夕陽照進竹林,光線染著暈紅。

如歌要離開了。

烈明鏡卻說出了那天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戰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

如歌驚駭,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髮,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所以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烈火山莊了。”

如歌抱著膝蓋,皺著臉道。

當她來到玉院的時候,敏感地察覺出一股緊張的氣息。

玄璜與赤璋正在神情嚴肅地同玉自寒說些什麼。玉自寒靜靜“聽”著,從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點波動的痕跡。

見到他們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擾,準備待會兒再過來,玉自寒卻已然看到了她。

見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彷若靈玉的溫華,柔和地自唇角暈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彷彿也溫柔了起來。

他微笑著。

玄璜與赤璋退下。

如歌將他推出來,慢慢走在山莊裡。

天空浩藍高遠,一絲絲風煙一般飄著的雲,鮮豔的楓林好似在天際燃燒,遠處一些樹的葉子金黃燦燦。

如歌忽然很捨不得離開這裡。

於是,她的神情有些沮喪。

玉自寒寧靜地坐在木輪椅中,凝望苦著臉的她,修長的手指拂弄她皺緊的眉頭,道:“你很久沒有回來了。”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離開這麼久,又要再離開,她想必是很不捨得的。

“是啊。”她嘆道,“好久沒有見爹了,總覺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著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一直被爹那樣寵愛著,卻從來沒有為爹做過什麼……”

她的神情更加沮喪起來。

玉自寒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後,低聲道:“我會去同師父說,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覺得心裡不舒服。

她悶聲道:“原來,師兄不喜歡我在你身邊呀。”

玉自寒輕輕笑了,將她抱進自己的懷中。

她賭氣地從他臂彎掙脫,氣鼓鼓瞪視道:“師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陪著你!你是不是嫌我沒有用,所以乾脆把我丟在山莊好了!”

玉自寒笑著。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裡一般。

“歌兒……”

他的聲音略帶些鼻音,因為鮮少說話的緣故,聲調也有些奇異,可是,卻驚人地好聽。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邊,她可以任性不講道理,可以耍賴得像個孩子。

她像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撒嬌:“師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這裡,跟歌兒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著她,眼底一片歉疚:“對不起。”他身上有太多無法放開的責任。如果能夠選擇,他希望可以永遠地守在她身邊。

她皺皺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師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亂,你能陪我回來這一趟,我已經很開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這裡吧。”宮廷太過複雜和陰暗,那無休止的爭鬥,不適合她。

如歌搖搖頭:“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溫柔:“我知道師兄很厲害,很有本領,可是不在你身邊,我就是會不放心。爹也是擔心你吧,所以讓我陪著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搖一搖:“說起來,也都怨你啊!還是我的師兄呢,為什麼總讓人擔心?會擔心你是不是太勞累,是不是太傷神,身子有沒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邊看著你,才不會一直揪著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著他的手,溫暖傳過來,一點點暖熱著他的身子。

輪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風,吹過他和她緊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卻了語言。

她笑顏盈盈,嘴唇嫩嫩地輕紅潤澤。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個早晨……

他吻著她……

她有些慌亂……

如歌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她跳起來,慌亂道:“哎呀,我還有些事情,要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腳亂地推起輪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楓林艷紅似火。

她的面頰紅如楓葉。

為什麼……她會忽然想到那一個清晨……他吻著她……那個吻……青澀而緊張……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無意地向楓林望去——

陡然一驚!

楓林中有人!

漫天紅楓。

紅楓深處——

一襲艷紅得刺眼的紅裳,彷彿盛夏的烈陽,撼得人透不過氣!

妖異的鮮紅!

那鮮紅,既有最燦爛的明亮,又有最頹廢的黑暗。

一隻精美的黃金酒杯。

在蒼白的指尖閃亮。

那紅衣人長髮散肩,赤足而立,肌膚蒼白得彷彿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獄中。

眉間一顆殷紅的硃砂。

透出邪魅的味道。

紅衣人仰天長笑,皓藍的天空,血紅的楓葉急墜飄舞!

紅楓絕美的舞蹈中。

紅衣人的縱情長笑卻是寂靜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實在太詭異了!

如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

待她再望去——

楓林中竟然什麼也沒有了!

只有滿地翻捲的楓葉。

“奇怪!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如歌詫異極了!

難道她大白天在發夢?楓林中怎會有人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而且,那紅衣人的感覺如此強烈!

沒有聽到玉自寒的回答。

她愣了愣,然後啞然失笑。玉自寒是背對她的,自然“聽”不到她的說話。

可能這幾天她確實累了吧。

或許,真的是她的幻覺。

******

當瑩衣醒過來時,已經是這晚的深夜了。

床邊生著一盆火,炭火燒得微紅,屋裡很暖和。瑩衣躺在床上,面孔煞白,額頭滿是虛汗,枕頭被浸得濕透。她顫巍巍睜開眼睛,略怔一怔,突然緊緊摀住她的腹部,失聲驚道:“孩子……”

“孩子沒有了。”

那把匕首刺入了瑩衣的腹部,血流如注,任大夫們盡力施救,也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瑩衣僵住!

忽然間狂湧出的虛汗使她前胸後背冰涼一片。

過了良久,她慢慢抬起頭,眼中滲出恨意:“為什麼不讓我死!”

如歌望著蒼白如鬼的瑩衣,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側過頭,用銅勾撥一撥火盆中的炭火,輕聲道:“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死,我不會攔著你。”

瑩衣怒瞪她。

然後,慢慢地,眼淚自她兩頰滑落……

她哭了,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歌問道。

瑩衣不應該是如此愚蠢的女子。在婚禮上行刺刀冽香,即使成功了,也會搭掉她的性命;那樣大鬧婚宴,她難道真的以為可以改變戰楓的決定嗎?在烈火山莊這兩年,瑩衣不會對戰楓一點了解也沒有。

瑩衣彷彿沒有聽見。

淚水淌滿她蒼白的面頰,嘴唇微微發抖。腹部的傷口依然尖銳的痛著,好像會永遠停留在戰楓將匕首刺入她腹中那一刻。

戰楓的眼神冰冷殘酷,在他的瞳孔裡,沒有一絲她的影子……

如歌將絹帕放到瑩衣手中。

“明天我就要離開山莊,你的事情需要今晚解決。”

瑩衣緩緩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漠然。

“我可以讓你走,”如歌聲音低靜,“只要你告訴我破壞婚宴的真正原因。”

“原因?……”瑩衣笑容苦澀,“因為我恨他。”她的眼中滿是痛苦,“我不要他那樣輕鬆地就丟棄掉我。”

如歌揉一揉眉心:“難道在婚宴上鬧一場就可以報復到他嗎?而且還犧牲掉了腹中的孩子。瑩衣,你決不會是如此蠢笨的一個人……或者你的目的並不在於戰楓,而是為了讓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在天下群豪面前蒙羞。”

瑩衣怔住。

如歌靜靜道:“你五歲時被父母賣入煙紅樓,十一歲開始接客,經常被老鴇龜公鞭打取樂,曾經有四次險些死掉。可是十五歲時,你忽然習得了一身武功,煙紅樓的產業也突然轉到了你的名下,欺負過你的老鴇龜公們一夜間全部'自盡'而亡。”

黑漆漆的夜色透過單薄的窗紙沁進來。

鋥亮的銅盆中,炭火燒得旺紅,噼劈啪啪地輕響。

床榻上水紅的錦緞軟被,映得瑩衣的面孔分外蒼白,黑幽幽的兩隻大眼睛空洞而無神:“你……”

“這是我命青火堂搜得的資料。”如歌淡笑,“可以告訴我,在你十五歲時忽然現身煙紅樓的那個黑紗女子是誰嗎?”

瑩衣的嘴唇猛然煞白。

如歌用銅勾撥撥火盆中的炭火,熱氣熏紅了她晶瑩的面容:“她的名字是否叫做暗夜絕?”她抬眼,瞅著瑩衣道,“你到烈火山莊,恐怕也是精心安排下的。”

瑩衣閉上眼睛,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幽黑。

“告訴我,你的任務是什麼?”

瑩衣苦笑:“我已然失敗了。就算你不殺我,它們也決不會放過我。”暗河是一個殘忍黑暗的組織,自從她加入的那一刻,就再沒有選擇的機會。

如歌凝視她。

“你願意重新開始嗎?”

瑩衣眼神怪異,忽然笑得嗆咳:“你在說笑嗎?”

如歌微笑,笑容裡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不想就這樣死去,你可以選擇相信我。”

第二天清晨。

烈火山莊宣布了瑩衣的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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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到靜淵王府將近一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庭院裡的樹木,落盡了葉子鄰鄲酷酴,僕僎僦僣疏落有致的枝幹映著蒼藍的天空。風中飄著一點小雪,飄在人臉上冰涼冰涼。

府外停著幾輛華麗的馬車和幾頂雍容的暖轎搿撤摘摳,瘑瘧瘉皸轎夫們恭敬地守在一邊,馬兒們卻因為等待的時間長了僑僯僓僪,僦僣僛僖不耐煩地用蹄子在地上刨著。

一襲青色的棉簾遮住書閣的屋門,丫鬟們不時送些熱茶、糕點、炭火進去慚慬愻慪,嫛嫟嫡嫘裡面的談話聲透過棉簾隱約傳出來。

“都快三個時辰了,不曉得王爺的身體是否吃得消。”黃琮趴在窗口,顰眉望著書閣的棉簾。

如歌低頭縫著棉氅的衣角:“放心,馬上就要結束了。”

黃琮好奇道:“你怎麼知道?”

如歌眨眨眼睛:“我買通了玄璜啊。呵呵,只要他們談議事情超過三個時辰,就請玄璜對他們說皇上派御醫來為師兄診脈。”

“御醫?”黃琮睜大眼睛,“你讓玄璜騙他們?”

“哪裡是騙,御醫就在偏廳候著,”如歌笑得很可愛,“我只是讓他選擇正確的時間出現罷了。”

黃琮也笑了。

她越來越喜歡如歌,聰慧機靈,善解人意,而且沒有一點小姐的潑辣性子。

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嘆道:“自從皇上將批復奏折的權力和禁軍的調度權交給師兄,他可以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後,玉自寒還要審閱各地送上的折子,經常忙到深夜仍無法入睡。

“是啊。”黃琮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皇上的身體有恙,不能操勞。可是這樣下去,王爺的身子也會受不了的……”

庭院中傳來喧嘩聲。

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們從書閣中出來,繼續談論著,向府外走去。

如歌急忙站起來,道:“我去看師兄!”

書閣中。

茶盞、糕點碟子還未來得及收拾,凌亂地散在案幾上。尚未審閱的奏摺有三尺高,堆在沉香書案上。

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面容染著淡淡的倦容,眼睛閉著像是已然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盞鬆鬆握在他的右手裡,碧螺春已沒有熱氣。

茶盞被輕輕拿走。

一條青色的棉毯蓋上玉自寒單薄的膝上。

然後,輪椅很小心地被推到書閣屏風後的床邊,那人輕手輕腳地抱起他,輕輕讓他睡在床上,拉過被子,覆住他,輕輕將被角掖在他的下頜。這時丫鬟們進來了要收拾東西,那人忙擺擺手讓她們待會兒再來。

安靜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她在床邊托著下巴凝望他良久,終於嘆口氣,準備離開了。

手——

卻被握在溫暖的掌中——

她吃驚地回頭——

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睛,他枕在青緞的軟枕上,唇邊綻開溫潤如珠玉的笑容:

“別走。”

語氣低啞帶些慵懶,莫名的動人。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你在裝睡?!狡猾的師兄!”

玉自寒溫柔地笑著。

他並沒有真的睡著,只是,他喜歡她小心翼翼的呵護。當被她抱在懷裡,當她的手為他蓋著被子,他的心快要被溫暖溢滿了。

如歌搖頭道:“師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覺好不好?等晚膳時候,我再來叫你。”

玉自寒依然握著她的手,含笑道:“好。”

如歌滿意地點頭,準備離開,卻愣住,盯著他的手:“那你放開我呀。”拉著她的手,她怎樣離開呢?

他依然笑得溫柔:“別走。”

她想讓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堅持,他會讓自己離開。可是看著他宛如春水的笑容,心卻一下子軟了。她坐下來,拍拍他的手背,嘆道:“我不走你怎麼休息呢?”

玉自寒淡笑道:“想'聽'你說話。”自從回到府中,他公務纏身,很久都沒有同她好生說一陣話了。

如歌皺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將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興地笑道:“這樣吧,你用手指'聽'我說話,將眼睛閉起來休息。好不好呢?”

玉自寒點頭。

然後,他睡著,她說著。

青紗的床幔微微輕揚,一掛碧玉鈴鐺時而輕響、時而靜止,火盆裡的炭火噼劈啪啪……然而,在他寂靜的世界裡,只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聲音。

“你最近很累,我很擔心。你知道嗎?”她無奈地埋怨著。 “連著好幾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減了些。真是奇怪,當人家的師兄卻一直讓師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閉著眼睛笑。

“不曉得皇上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大好,”她輕嘆,“希望到時候你會清閒些。”

她想一想,搖頭道:“皇上也是奇怪啊,這些事情為什麼不交給景獻王或者敬陽王處理呢?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的。把大權交給你,怕是會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師兄雖受皇上憐愛,然而因為身有殘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儲視為勁敵,明爭暗鬥據說多是在景獻王與敬陽王之間展開的。但這次皇上有恙,卻將重權交於師兄,恐怕……

“師兄,你希望繼承皇位嗎?”

這個問題突然自口中蹦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玉自寒‘聽’到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笑著,笑容極輕:“不想。”

她鬆一口,拍拍胸口,高興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讓我繼承烈火山莊就覺得很煩心了,如果成為皇上,那麼將要煩惱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師兄不要當皇上,以後就陪著歌兒,讓歌兒照顧你……”

忽然,她怔住!

青緞軟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暈上兩抹緋紅,他的嘴唇也奇異地濕紅起來……

她的臉“刷”地漲紅!

因為——

她拍胸口的時候,一時忘記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壓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撲通!撲通!”

心臟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鬆開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來,慌亂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腳一絆,硬生生向床上撲倒去!

青紗幔簾如雲霧般飛揚。

碧玉鈴鐺丁冬脆響。

風輕輕拍打著窗紙。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裡象溫暖的三月。

玉自寒輕輕抱著如歌。他的雙臂那麼溫柔,就像擁抱著初春綻開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懷裡。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輕快奔跑的小鹿。

“歌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輕輕抬起她羞紅的小臉。

他臉紅如熨……

她臉紅如霞……

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棉簾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進來。

如歌“騰”地從玉自寒懷中跳起來。

玄璜微咳一聲,彷彿什麼也沒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聲道:“景獻王府送來請柬,今晚壽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

夜晚的景獻王府。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

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

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

酒肉奇香撲鼻。

精緻的黃金酒尊,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

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

景獻王坐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瞇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

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

紅衣女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閃耀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

美人他見過無數。

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彷彿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布由她繼承烈火山莊。”

“不是戰楓?”

“恐怕烈明鏡對戰楓存有戒心。”

景獻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

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

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

劉尚書急忙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同她有了婚約。”

景獻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

“對!對!”

劉尚書連聲稱是。

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於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懶懶地吃些精緻的菜餚。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她不想再製造些麻煩出來。

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餚,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

她頓時笑得很開心。

在喧鬧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

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

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

她想著,輕輕笑著。

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曉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只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駕——到——!”

堂中眾人急忙跪倒接駕。

皇上能夠擺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調度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

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

眾人平身後,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之榮幸,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讚許欣慰之辭。

筵席的氣氛達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談笑聲彷彿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

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樣好像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鬆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

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裡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

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裡。

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

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

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

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面似乎刻著精緻古怪的花紋。

他赤足而立。

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

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雜的廳堂裡。

狂肆的眼神!

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恆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

待她掙扎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過輕紗般的窗紙,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國的戰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獻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

倭國原本只佔據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息。可是隨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裡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後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占和奴役當地百姓。最近幾年,倭國越來越狂妄,儼然有取中原霸權的圖謀。朝廷曾數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

景獻王沉聲道:“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

“對。”景獻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

“怎樣的誠意?”

“和親。”

“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

席下眾王儲臣子也松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

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髮,羊脂白玉佩環。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華的氣質使他不怒自威。

“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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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3 13:04:33 |只看該作者
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

一頂青色暖轎。

轎夫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

轎內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噼劈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

“天氣越來越冷了。”

玉自寒沒有“聽”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

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間的溫暖使他自思緒中抽離,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

“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

玉自寒凝視她。

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麼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

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

她驚詫地仰起頭。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頓時衝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裡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道:“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

他的聲音很擔心:“歌兒……”

暖轎有節奏地輕晃。

夜風將轎簾吹得微微揚起。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

“對不起……”

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脾氣。”

玉自寒笑了笑。

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製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後,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偎著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喜歡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彷彿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裡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

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

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

******

崑崙山頂,皚皚白雪經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巔之雪。

光芒耀眼純淨。

在鳥兒鮮少飛至的雪境,有一個亙古神秘的冰洞。

相傳這個冰洞中曾經幻出過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絕美的容顏,顰笑間的風華可以令天地萬物為之傾倒……

冰雪燦燦的夜色裡。

一道如閃電的冰芒劃破長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變幻的深處!

千萬年厚厚的冰層。

琉璃般透明美麗的晶體。

那冰芒穿透亙古的寒冷,似乎焦急著,在晶瑩剔透的晶體中流走……

醒來呀……

快醒來呀……

是誰在焦急地呼喚……

醒來啊……

冰花的寒氣令如歌胸口一緊。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玉自寒察覺到了她的顫抖,於是將棉氅更緊地裹住她,左手輕輕搓熱她的臂膀。

“不會有和親。”

她的耳朵輕輕碰觸著他的脖頸,清清涼涼的感覺,象深夜臨水邊的細碎鵝卵石。他的聲音卻如水底輕暖的漣漪。

她驟然抬頭,額頭“碰”一聲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額角立時浮出一塊淡紅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驚疑地望向他,沒有看到他的眼睛,卻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額頭。

他吻著那撞痛的紅暈。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讓她有種窒息般的罪惡感。

只是一怔,她便掙扎著要從他懷裡掙脫。

他將她擁得很緊。

緊得彷彿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樣緊的擁抱卻溫柔得讓人心碎。

青色的暖轎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輕輕顛簸著。

銅盆裡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紅光。

玉自寒溫柔地將如歌擁在懷中,目光清澈而固執,他吻著她的額頭,那輕輕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潔。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錦袍,俊美的他恍如絕世的良玉。

“師兄……”

如歌的心絞成一團,她無助地閉上眼睛。他的吻彷彿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

拇指與食指輕柔地揚起她的下巴,他靜靜瞅著她:“我……一直喜歡你。”

她側過頭,狼狽道:“你要和親了。”同那個什麼倭國的長公主。

“你喜歡嗎?”

“什麼?”

“用我來和親。”他屏息凝視她。

“笨蛋……”

她咬緊牙,聲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說什麼,於是又問了一遍:“你喜歡用我去和親嗎?”

聲音裡有一觸即斷的脆弱。

“笨蛋!和什麼鬼親!”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什麼倭國公主,名字聽起來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獻王的陰謀啦!”

他笑了。

她瞪著他:“你還笑!倭國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鬼才相信和親以後他們就會收手!景獻王真是陰險,你若是不肯和親,倭國攻打過來造成的傷亡就會全部變成你的責任;你若是和了親,日後倭國再起兵,你的立場又會很尷尬。”她其實沒有那麼笨啦,不過,景獻王這一招實在惡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呢?”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沒有陰謀,她會這樣反對嗎?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視著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麼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澀:“是嗎?”

“是啊!”她笑得很輕鬆,“有了師嫂,往後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太累,衣裳是否單薄,都讓未來的師嫂去擔心。 ”

玉自寒沉默了。

他鬆開她的肩膀,臉色有些蒼白。

她飛快地瞟他一眼,悶聲道:“餵……”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神色為什麼好像是受到了傷害,……我騙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著她。

如歌皺皺鼻子,擠出一個苦笑:“我騙你的,笨師兄!只要和親是你不喜歡的,我都反對,堅決反對到底!才不管是個公主還是丫頭。”

“為什麼騙我?”

低低的話語帶著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華。

“因為……”她傷腦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賊亮嘻嘻,“因為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否則我欺負誰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攪蠻纏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轎裡,溫暖如春。

她笑得雙頰紅紅。

她的笑聲彷彿初春的第一縷風。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暈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兒……”

“……?”

“不會有和親。”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決呢?”景獻王怕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句話——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嗎?”

玉自寒擁住她的肩膀,清遠的面容有倔強的鄭重,他凝視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嚨乾澀,胸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我想要這樣抱一抱你,可以嗎?”

在她滾燙的耳邊,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他緊張得就如世上任何一個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氣如醉:“想要永遠這樣抱著你……”

明亮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柔和地灑在暖轎上。

這一刻。

世間寧靜如月光。

******

幾日後。

朝廷下詔,令靜淵王親率十萬威遠軍征伐倭寇。

景獻王府。

畫眉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略微發胖的白皙手指逗弄著它,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

“萬一靜淵王得勝而歸……”劉尚書搓手嘆氣。

原本是很好的計策。將靜淵王的畫像呈給倭國長公主,促成和親之事。待他日倭國再次進犯,靜淵王的王妃便會成為朝臣們攻擊的最好藉口。

可是,萬料不到靜淵王竟會奏請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兇殘好戰、一向對沿海居民虎視眈眈,只不過近段時間因其國內民眾反抗騷亂事件頻發,才提出和親作為拖延之策。靜淵王請求率軍征伐,一舉擊潰倭國的精銳,徹底解除倭國的威脅。

“就憑那個殘廢?”景獻王玩著畫眉,沒有回頭,“他還不如我的鳥兒。鳥兒,唱個曲子聽聽!”

畫眉啾啾地唱起來。

劉尚書滿臉堆笑:“這畫眉真乖巧。”

“同倭國打了十多年都是敗多勝少,那殘廢此一去,保不定連命都會丟下了。”景獻王冷笑。

“是!是!”

景獻王推開鳥籠,打量額角淌汗的劉尚書:“你派到軍中的人可靠嗎?”

“王爺放心!”

景獻王點點頭,用雪白的絹帕擦拭雙手。

“絕不能讓那個殘廢活著回來。”

畫眉嬌聲啼叫。

劉尚書汗如雨下。

他明白,靜淵王必須死去。否則,萬一他戰勝歸來,朝中的局勢就將再也無法掌控。

******

玉自寒離去後,靜淵王府頓時變得有些冷清。

晌午了,庭院中仍舊有一些霧。

陽光清疏。

樹木淡黑朦朧。

屋裡,如歌忙著整理包袱。

她笑著推開欲幫忙的黃琮,將她壓坐在椅中,道:“我自己來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頭。”

黃琮苦著臉:“王爺不放心,讓我今後貼身照顧你,我就是你的丫頭了呀!”

如歌眨眼笑:“我又沒有答應。咱們只是好姐妹罷了。”她想了想,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莊,你不用跟著我,那裡有人照顧我的。 ”

“王爺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麼意思呢?”黃琮捧著腦袋哀嘆。

“你可以追上師兄他們啊……”如歌笑笑地說,“其實我知道,你很希望能像玄璜、白琥他們一樣陪在師兄身邊。”

黃琮眼睛亮了亮。

如歌將包袱紮起來,微笑道:“其實,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師兄身邊,女孩子總是比他們要細心些。”這樣,她也就不用太過擔心在遠方的師兄了。

黃琮有些心動,可是,馬上就搖頭道:“不行!我答應了王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就必須要做到!”她笑得促狹,“在王爺的心裡,你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把你照顧好,王爺最歡喜了。”

如歌臉一紅,正想輕叱她,卻忽然聽見王府的管事在門外通報——

“烈小姐,烈火山莊來人求見。”

烈火山莊?

如歌有些驚奇,是來接她回去的嗎?莫非是靜淵王府的人通知了家裡?怎麼來的速度這麼快。

“請進來。”

她揚聲道。

黃琮已然立身站起。

棉簾一挑。

一陣寒氣捲進溫暖的屋中。

如歌驟然打了個寒戰。

進來的人,卻是鍾離無淚。

如歌眉心一皺。

鍾離無淚隸屬負責暗殺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殺手。他一直跟隨戰楓,那次平安鎮謝小風被殺時,正是他在旁邊。裔浪不應該會派一個殺手接她回去才對。

鍾離無淚一身素衣,眼眶紅腫。

見到如歌。

他忽然雙膝跪地!

晌午的庭院,飄渺的白霧繚繞不散。

霧氣彷彿透過窗紙。

屋裡瀰漫著徹骨的寒意。

鍾離無淚眼睛血紅,聲音沙啞乾澀。

“莊主前夜兩更時刻亡故。”

如歌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刻,彷彿全世界的白霧瘋湧至她的眼前!

她什麼也看不見。

剎那間。

一切都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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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3 13:0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江湖風雲突變!

執掌武林十九年的烈火山莊莊主烈明鏡一夜間亡故!

這十九年菃蒿菄萛,瑱瑭瑤瑵隨著暗河宮的隱退,在烈明鏡的努力下漪漵滫漬,劀劃劂劁天下局勢呈現出一片難得的平和之態。而烈明鏡之死,如此突然和毫無徵兆骰骯髦髧,箎箏劄箂不由得令四海群豪矚目。

烈火山莊滿目淨是縞素。

屋簷掛著白色的燈籠,白綾在寒冽的冬風中漫天飛揚銪銋銫銑,銅銣銔銆厚重的霧氣彷彿終日不散,樹上的枝丫結著白霜。

慘白的“奠”字在陰霾的午後透出寒意。

靈堂裡點著白色的香燭。

淡淡燃起的紙燭之氣漂漰漲漞,膌膏膋膃令沉寂的靈堂顯得更加壓抑。

紫檀靈案上,一個靈牌。

“烈明鏡”三字刻在靈牌之上。

前來弔唁的賓客中,有許多曾經參加過一個月前戰楓的婚宴。那時的烈火山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烈明鏡朗聲大笑,滿面紅光……

這樣快,已物是人非。

烈明鏡的大弟子戰楓、三弟子姬驚雷身披麻孝立於靈前。

姬驚雷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隱隱的血絲,他的鬍鬚彷彿突然長了出來,有種頹廢潦倒的感覺。

戰楓卻很冷靜。

如常的冷靜。

他靜靜站著,眸底一片冰冷的深藍,身軀挺直如劍,右耳的藍寶石泛出幽黯的光芒。

裔浪亦在堂前。

他的頭垂得很低,沒有人可以看見他的神情。

慕容一招神情肅穆地接待前來的客人。

凌冼秋和其他的堂主們站在稍靠後的位置。

靈堂中來客很多,有幾百人之眾,武林中各門各派皆有前來。

人雖多,可是堂中寂靜非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當午後的霧氣漸漸散開。

莊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顫抖著揚聲高道:

“小姐回來了!”

眾人向靈堂門口望去!

一個月前戰楓婚宴中,烈明鏡曾當眾宣布——烈如歌將接掌烈火山莊。可是,這樣一個不足十七歲的少女,果真能夠繼任天下第一莊莊主的位子嗎?

這樣一個少女,會將天下武林引往怎樣的方向呢?

雪白的綾幔在冬日的寒風中“呼呼”地揚舞!

那紅衣少女的臉色比白綾還要慘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眼睛睜得極大!

她瞪著靈案上的那個牌位,嘴唇一霎時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這一路上,她在想,會不會,會不會這只是一個可怕的玩笑,是他們在騙她,是爹太想念她了,所以才開的玩笑。雖然爹從來不曾同她開過這樣的玩笑,可是,或許是爹心血來潮呢?如果是那樣,她會撲進爹的懷裡痛哭,責怪爹為什麼要這樣嚇唬她,然後,等她生完氣,她就會答應爹,她永遠永遠不要再離開爹了……

她什麼都不想要了。

她只要她的爹。

慕容一招沉步走到她身邊,將一件麻衣披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說些什麼,終究卻只是嘆了口氣。

如歌的身子顫了顫。

望著靈牌上爹的名字,她的瞳孔漸漸緊縮,眼底僅存的光亮一點點消逝。她向前走了幾步,腳步是虛浮的,像在噩夢中無措的人。可是,待她走到靈前時,背脊已經挺直,不見一絲顫抖。

偌大的靈堂鴉雀無聲,香燭的火光忽明忽暗。無風自舞的白色靈幔下,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靈牌和一個白瓷的小壇子。

“爹呢?為何只有一個靈位?”

她的聲音很靜。

烈火山莊眾人神情皆是一黯。

裔浪依然低垂著頭:“莊主的遺骸盡在白瓷壇中。”

如歌轉過頭,目中透出寒光:“為何?”

旁邊的慕容一招暗暗吃驚。原以為如歌會驚惶失措,或者暈倒當場,但她的自持與氣勢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裔浪垂首道:“爆炸中,莊主的遺骸變為灰燼。”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

靈堂裡寂靜得令人窒息。

如歌的嘴唇煞白髮青:“調查清楚了嗎?是誰做的。”

裔浪微微抬起頭。

他灰色的瞳孔只有針尖般大。

“當夜三更時刻,莊主練功的密室發生爆炸。已查出爆炸是有人引爆了六顆威力極強的火器所致。”裔浪頓一下,眼中閃過尖銳的恨意,“經查證,那些火器是由江南霹靂門秘製。”

靈堂中江湖群豪陡然倒吸口涼氣!

江南霹靂門。

武林新崛起的門派,近幾年發展極快,在江南一帶已有霸主之像。霹靂門擅使各種火器,威力驚人,殺傷力強,其他門派輕易不願與之為敵。霹靂門掌門人雷恨天陰厲狂妄,喜怒無常,曾多次挑釁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

如果烈明鏡之死果然與江南霹靂門有關聯,那麼,天下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如歌的眉頭皺了皺。

她望向爹的靈位,沒有說話。

這時,裔浪的眼睛又閃過一道暗光。

“小姐,在您回莊之前,烈火山莊各堂堂主商議決定了一些事情。”

如歌點頭,表示她在聽。

“莊主曾經宣布您為山莊的繼承者,我等不敢有違。”裔浪道,“只是莊主此去突然,小姐素未有經驗,我等商議——”

如歌看著他。

“裔堂主,有話請講。”

江湖群豪屏息靜觀其變。

裔浪沉吟道:“戰楓身為莊主大弟子,做事果決沉穩。不如由他暫代莊主之職,他日再轉交於小姐。”

猛烈的寒風捲著霧氣沖開靈堂的大門,烈烈地灌進來!

白幔狂烈地翻舞!

香燭驟然一黯!

堂內陰沉得像黑夜。

如歌的眼珠異常沉靜,她靜默著,目光向各堂堂主掃去。

堂主們有的避開了視線,有的面無表情,有的稍有愧色,有的漠然回視。

這時,忽然一個聲音——

“師妹確實需要大家的扶助,不過,戰師兄也不必擔著代莊主之名。”

說話的竟然是滿面鬍鬚略帶憔悴的姬驚雷!

姬驚雷凝視著始終一言不發的戰楓:“師兄,協助師妹接管烈火山莊,師父九泉下亦會欣慰。”

戰楓恍若沒有聽見。

他幽藍的捲發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微微飛揚,右耳的寶石幽藍深諳,冰冷的唇邊卻隱隱有抹冷笑。

裔浪的眼神彷彿是死灰色的:“戰楓只有代莊主之職,許多事情才方便處理。”他又淡淡望向如歌,“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如歌身上披著麻衣。

麻衣下原本的紅裳早已褪盡了昔日的鮮豔。

她筆直站在爹的靈前。

她的雙眸似乎十分的平靜。

可是——

她的手指僵硬發青。

靈堂中,江湖群豪等著烈如歌的回答。

她的睫毛輕輕揚起,在幽暗的燭光下,映出一片美麗的陰影。她凝望著冰冷的戰楓,宣布——“從即日起,戰楓接任烈火山莊副莊主之位,擁有一切事情的處置權。”

那年的冬天異常寒冷。

天空似乎總是灰色,樹木落盡了葉子,淡黑的枝丫在連日不散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地面覆著薄薄的冰霜,踩上去輕微作響。

烈明鏡去世已有半月。

烈火山莊內依然一片縞素,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輕,像是惟恐驚擾到什麼。

每天都有各地分堂分舵的首領趕來,聚萃堂中整日在商議著事情。戰楓鮮少說話,他總是沉默地聽,最後將他的決定告訴眾人。各首領原本極不習慣,因為烈明鏡在時總是談笑著與他們溝通,而戰楓未免太過冷漠陰沉了些。

可是,一向握有重權的青火堂堂主裔浪對戰楓甚為恭敬,對不滿戰楓的言行懲罰極嚴。漸漸地,再沒有人輕易對戰楓有微詞了。而且,名義上繼承莊主之位的烈如歌自回莊後一直身體不適,沒有過問莊內的事務。她的莊主身份,彷彿只是一個名稱。

時日一久,眾人發現戰楓行事作風雖然冷酷獨行,可是也十分有效,烈火山莊在武林中的影響和地位似乎比烈明鏡時期還要強盛。漸漸,一提起烈火山莊,每個人想到的都是“戰楓”兩字。

竹林中。

沒有陽光。

清冷的石桌上,茶的熱氣已經淡淡散去。

如歌的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拂弄,她的目光悠長,好像在想些什麼,唇邊有清茶一般淡遠的笑意。

忽然,她咳嗽起來。

肩膀咳得微微發抖,素白的衣裳裹著她單薄的身子,她咳得似乎連肺都要嗆出來。

蝶衣急得眼淚打旋,她衝過去用厚厚的斗篷包住如歌,連聲急道:“小姐,我們回去了好不好?這裡太冷了,你會受不住的!”

如歌咳著拍拍她的手,微笑道:“總在屋裡很悶。”

“可是……”蝶衣心痛如割。她知道,這個竹林是莊主生前最喜歡的地方,小姐經常同莊主在這裡品茶談笑。

如歌用力忍住咳嗽,道:“蝶衣姐姐,你們先回去好嗎?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蝶衣驚慌地搖搖頭:“不可以!”

薰衣走上來,扯扯蝶衣的袖子,溫婉道:“我們走吧。心裡的傷痛如果不宣洩出來,一直積壓著,恐怕對身子更不好。”小姐這一場風寒,已經持續了十幾天,她的咳嗽日益加重,面色越發蒼白。

幾聲輕咳逸出來,如歌感激地笑:“謝謝薰衣姐姐。”

蝶衣別過頭。她不能看小姐笑。不知為什麼,小姐每每微笑,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底在流血。

薰衣輕輕將蝶衣拉走了。

竹林中只剩下如歌。

冬日的竹林。

竹葉稀疏了很多。

竹子卻依然青翠,如往日一般青翠。

風穿過竹林“沙沙”地響。

……

……那一日……

……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爹的表情。 ……

……烈明鏡已經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髮,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爹。

如歌閉上眼睛,冰冷的茶盞緊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斗篷襯得她恍若冰天雪地裡沒有一絲暖氣的雪雕。

如果她知道那將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爹。

如果她知道那將是她最後一次可以向爹撒嬌。

如果她知道。

為什麼,一切這樣突然……

她將頭埋在胳膊裡,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瑟縮著,整個人彷彿瑟縮成小小的一團。

如果,她變成一個孩子。

爹會不會笑著走出來,告訴她,那只是一個玩笑。

竹林中有響動!

她騰地跳起來,膝蓋撞到了旁邊的石凳,她顧不得尖銳的疼痛,大驚地回過頭,眼睛剎時明亮得可怕,像有千萬隻火把在燃燒!

爹!

帶著哭聲的呼喊卡在喉嚨裡……

如歌的身子一寸一寸冷掉。

素白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那是戰楓。

深藍的布衣,幽暗的寶石,在颯颯的竹風中,他濃黑的捲發閃著幽藍的光澤。他望著如歌,離她有七八步的距離,眼中有一種隱隱閃動的感情,卻看不大清楚。

見到如歌忽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熱地望著他,然後光芒熄滅……

他的雙手驟然握緊。

如歌掩住嘴唇,輕輕咳嗽:“你來了。”

戰楓道:“是。”

“有什麼事情嗎?”

“已經得到了證實,江南霹靂門共制出九枚'麒麟火雷',師父密室外被引爆的正是其中六枚。”

“怎樣證實的?”

“霹靂門專管製作火器的風長老承認了。”

“風白局?”

“是。”

如歌又是一陣咳嗽。

“風白局不是在兩個月前已被逐出霹靂門了嗎?”一個被驅逐的長老,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戰楓凝注如歌,她咳出兩頰病態的暈紅。

“是。”

如歌待咳嗽輕些,抬起頭來,望住他:“爹的死,確實是霹靂門所為嗎?”為什麼她總是覺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戰楓的瞳孔漸漸縮緊。

“你在懷疑我。”

他的聲音冰冷如刀。

風,穿過竹林,竹葉颯颯而響。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盞冰涼。

茶冰涼。

她仰首正要飲下。

戰楓握住了她。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輕輕讓她打了個寒顫。

“你病了。”他的聲音彷彿是僵硬的,“茶冷傷身。”

她和他許久未曾離得這樣近。

他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將茶盞放回石桌,然後微笑道:“不妨事的。多謝你關心。”

疏遠淡漠的口吻。

戰楓眼底的深藍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輕聲道:“我怎麼會懷疑你呢?”她笑著,靜靜瞅他,“難道我還會懷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得好像在說一個笑話,眼眸卻細細打量著他的神情。

戰楓亦望住她。

深藍的身影倔強而孤獨。

如歌扶住額頭,輕嘆道:“霹靂門嫌疑最大。如果你確認是他們,接下來會怎樣?”

戰楓冷道:“徹底摧毀。”

如歌笑了。

“好。”

她的笑容彷彿竹葉上的雪,有說不盡的清煞。

“我也絕不會放過殺害爹的人。”

接著,兩人似乎都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靜默一會兒。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歡的茶具。她站起身子,對戰楓道:“沒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他點頭。

如歌的長發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驚人的單薄。涼風一吹,她禁不住又輕咳起來。

忽然——

戰楓彎下腰,將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撿起,披在她的肩膀。

如歌怔住,腳步微微一慢。

“大夫開的藥方,要按時吃。”他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聲音輕不可聞。

竹林的風吹揚起她的裙角。

她終於還是沒有回頭。

“多謝。”

她離開了竹林。

戰楓的身影在午後的寒風中,深藍孤獨。

翌日,烈火山莊公告天下——

江南霹靂門以秘製火器暗殺前莊主烈明鏡,自此但凡繼續與其有交往的門派均列為本莊之敵,且,霹靂門長期研製殺傷力驚人的火器,為害一方,其野心為武林安寧帶來極大的隱患。故,烈火山莊提請江湖各門派一併攜手清整霹靂門,重還武林安寧。

此公告一出,天下無刀城率先響應。

天下無刀城選派出色弟子三百人供烈火山莊調遣。

江南十八塢、水船幫、崆峒派、青城派等亦積極響應,表示一切行動聽由烈火山莊指揮。

頃刻間。

江湖中大變已生。

是夜。

窗外明月清輝。

窗內一燈如豆。

柔柔的火苗輕盈跳動,將纖細的身影勾勒在淡白的牆上。

如歌沒有睡下。

她披著厚厚的斗篷,手握一卷書,輕輕咳嗽著。她的臉龐日見消瘦,單薄的肩膀彷彿輕輕用手指一觸就會碎掉。

薰衣往暖香爐裡多添些炭,輕聲道:“還不睡嗎?”

如歌笑一笑,眼睛依然看著書:“還早。”

“藥吃了嗎?”薰衣望一眼香案上的紫砂藥盅。

“啊……我忘了……”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

薰衣摸摸藥盅,道:“有些涼了,我重新熱過再送來。”

“不用!”如歌斟出一碗,“涼些也沒有關係。”反正她已經喝了許久的藥,都未曾見好。

薰衣沒有讓她喝,動作很輕柔,卻很堅持:“藥冷傷身。”

如歌搖搖頭。

恍惚間覺得她好像在哪裡聽過很像的一句話……

……

……“茶冷傷身。”……

……戰楓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

薰衣捧起藥盅,忽然臉上閃過抹奇特的神情:“我聽丫鬟們暗地裡說——”

如歌見她欲言又止的,不禁笑咳著問:“怎麼?”

薰衣凝視她:“聽說,這幾天的藥都是楓少爺親手煎的。”

如歌一怔,然後失笑:“亂講,楓師兄那麼忙。”

薰衣輕輕皺眉:“其實,楓少爺他——”

屋門“呼”地一聲被推開!

黃琮興沖衝闖進來,臉頰被寒風凍得通紅,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麼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黃琮喜得張口慾言,然而終於忍住,對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藥碗嗎?”

薰衣溫婉道:“是。我先出去了。”

她走後,將屋門輕輕關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書卷,笑道:“神神秘秘的,還不快說!”

黃琮湊到她的耳邊輕語幾句。

如歌大驚!

她立時站起來,瞪住黃琮,震驚到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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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發表於 2011-2-13 13:05:48 |只看該作者
寂靜的月光。

淡淡飄起少許夜霧。

乳白的夜霧月光下裊裊如煙。

幾點星光。

在夜空中溫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風中吹揚。

木輪椅上,一雙修長略顯蒼白的手。那雙手雖蒼白,然而映著樹林中灑下的月光,彷彿有玉般的光蘊。

螢火蟲飛鬧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閉著眼睛。

挺秀高潔的鼻樑,染著一路趕來的風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終於來到了這裡。

腳步聲像又驚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來……

他沒有聽見。

依然閉著眼睛,輕皺的眉頭像在思念某個心底最牽掛的人。

她獨自承受了那麼多的傷痛。

他卻沒能陪在她的身邊。

螢火蟲“撲撲”飛起來!

一個雪白的人影風一般衝進他的懷裡,緊緊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臉,眼睛亮得可怕,彷彿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睛裡燃燒!

“你——”

她緊緊地望著他,只覺胸口一片火燙,象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終於找到了家,一時間竟再也說不出話。

他睜開眼睛,眼底一片心痛的憐惜:“我來晚了。”

她竟然消瘦了那麼多,兩頰有著病態的暈紅,嘴唇也有些乾裂。她穿著素白的衣袍,鬢旁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雙眸那樣依戀地望著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淚光悄悄凝聚。

他摸摸她的腦袋:“風寒好些了嗎?是否還咳嗽的厲害?”

她癡癡望著他:“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應該在南方與倭國的軍隊作戰,怎麼可能忽然出現在她的身邊。

玉自寒凝視她:“不放心你。”

這一句話。

她的淚水流下來。

從聽說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沉沉壓住,透不過氣,無法呼吸。可是,在他身邊,她不用扮成那樣堅強。淚水淌過臉頰,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臉刺痛。

她哭著,抓緊他的雙手:“你知道嗎,他們說爹死了。”她慌亂地搖著頭,“我不相信啊,怎麼會那樣突然就死去了呢?!離莊前,爹還是好好的,對我笑,那麼疼我,怎麼會一轉眼就已經死去了呢?”

她的眼淚狂亂:“我一點也不相信!”

玉自寒緊緊抱住她。

她狂亂地盯緊他:“爹沒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壇骨灰,為什麼要說爹死了呢?!!他們都在騙人對不對?!”

她哭得咳起來。

他將她抱得更緊些,輕拍她嗆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顫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臥房、書房、竹林、湖邊、小路、楓林……到處到處我都找了,可是……沒有爹的氣息……我感覺不到爹……”

她眼眶紅腫,淚水驚恐:“我感覺不到爹了!!你知道嗎?我忽然覺得我真的真的永遠再也見不到爹了!!”

樹林中。

如歌放聲大哭。

飛來飛去的螢火蟲點點暈亮林中的他和她。

她在他懷裡放聲大哭!

眼淚和鼻涕在他的衣裳上氾濫成災,她像個恐懼的孩子,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淚水漫過她衣襟裡的冰花……

她悲痛絕望的哭泣沁入晶瑩的冰花……

冰花彷彿也痛了……

憂傷的光芒幽幽自冰花幻出……

******

崑崙之巔。

亙古的冰雪耀眼生光。

月光照在那個冰洞。

刺骨的寒氣,千萬年的冰雪。

世上沒有人可以忍受那樣殘酷的冰冷。

只有一種感情。

聖潔而無暇的感情。

可以使琉璃般美麗的晶體幻幻重生。

夜空中,冰芒彷彿自遙遠的地方而來。

那冰芒凝結著淚水……

穿透厚厚冰層中絕美的晶魂……

冰芒中的淚水……

晶魂痛苦地震動了……

她的淚嗎?

是的。

她為什麼那樣悲傷……

她病了嗎?

是的。

冰層下的晶體掙扎著,令世間萬物屏息的美麗容顏幻幻而出……

你知道代價嗎?

凝淚的冰芒似在嘆息……

冰層漸漸有了一絲裂紋。

可是,她在流淚啊……

月光下的樹林中。

玉自寒抬起她淌滿淚水的下巴:“師父如果確實已然去世,你會怎樣?”

她驚怔。

眼淚怔怔滑下。

他用絹帕擦拭著她的淚:“師父生前最疼愛的是你,看到你如此難過,只怕比你還要傷心。”

“他看不到了。”她別過臉。

他嘆息:“可是,還有我啊。”絹帕溫柔地將她的淚水拭去,“歌兒,你知道當我聽說你生病了,心裡多麼焦急嗎?”

她低下頭。

“師父去世,我也非常難過。”他的聲音沉痛。自他五歲起,就來到烈火山莊,師父對他而言如同另一個父親。

“但是,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他溫柔地擦乾她最後一滴淚水,“方才大哭一場,應該將心裡的痛都發洩出來了。那麼,以後就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

他凝視她,眼底那麼擔憂。

停止了哭泣,涼風一吹,她咳嗽起來。

玉自寒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道:“如果你沉病不起,知道我會多難過嗎?”

她仰起臉。

他用大氅將她裹得緊緊的:“歌兒……”

螢火蟲的光芒跳躍輕盈。

昏黃的熒光。

皎潔的清輝。

他俯身抱起她,憐惜地呵暖著她。

半晌,如歌在他懷裡動一動,望向他,努力去微笑:“我知道。師兄,我會堅強的,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了啊。”

他拍拍她:“哭完就嘗試著不要那麼傷心了。”

“……嗯。”

“病要快些好起來。”

“……嗯。”

“這才是好歌兒。”

他寵惜地又拍拍她的腦袋。

她吸口氣,道:“師兄,我不會讓自己一直生病的……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神態的鄭重令他仔細去‘聽’。

“爹的死,我始終覺得有蹊蹺。”她慢慢道,“楓師兄認為是江南霹靂堂所為,可是……”

“哪裡不對?”

她緩緩搖頭:“我也說不上來,或許過段日子會有些頭緒。而且……”她遲疑道,“裔堂主和楓師兄……”爹在世的時候,她一直感覺裔浪對戰楓是有所敵視的,並且戰楓一向是躲避她的。可是近日來……

玉自寒思忖良久。

然後,他道:“歌兒,同我走吧。”

如歌微怔。

他的目光中有說不盡的牽掛:“烈火山莊情勢複雜,我又無法在你身邊。你雖是師父親命的莊主,但從未插手過莊中事務。”

“你怕我有危險嗎?”

他沉吟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天上的月亮如銀盤般皎潔,淡淡的霧氣彷彿一層裊裊的白紗,螢火蟲不知何時已然飛走。

樹林裡十分安靜。

如歌安靜地思考。

她終於搖搖頭,苦笑道:“真的很想同你走,我從未想要做這個莊主。不過,爹將烈火山莊交給了我。”她咬住嘴唇,眼睛漸漸變得明亮, “烈火山莊已與江南霹靂門正式為敵,武林中即將血雨腥風。這時刻,我無法離開。”

玉自寒似乎早就知曉她會如此決定。

雖然,他想要將她帶走,讓她遠離武林中的紛擾。可是,無論走到哪裡,只要世間有人,便會有無盡的問題需要面對。

他想要保護她,讓她永遠沒有憂愁。

然而,她已經長大。

如歌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一晃,微笑:“不要擔心我,我會保護自己。”

她的笑容明亮:“我是爹最值得驕傲的女兒。”

******

兩個時辰後。

待玉自寒離開樹林,風塵僕僕又趕往回遠方時,已經是那一夜最黑暗的時分。

黃琮扶著如歌,好奇地打量她:“咦?只是這一會子,你的氣色卻像是好多了。”

如歌微咳道:“哪裡有這麼快。”

黃琮笑得慧黠:“我就知道,王爺此一來,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什麼啊,說的她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樣。不過,方才在玉師兄懷中痛哭一番,心中的鬱痛確實舒緩了好多,腦袋似乎也清爽了些。

兩人慢慢走著。

玉自寒此次趕來,實與軍紀相違,所以甚是隱秘。她們出來相見便也沒有乘轎坐車,好在樹林離烈火山莊的後院很近,說話間,便也就到了。

沿莊中蜿蜒小路而來。

小路邊是湖。

湖中的霧氣愈發濃重。

月亮似乎被遮掩住了。

夜色漆黑起來。

黃琮邊走邊搓著手,呵氣道:“太冷了,簡直要把人的手都凍掉了!”

如歌將暖手抄塞給她。

“那怎麼可以,你還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緊些:“我比你穿的厚,不冷。”

黃琮連聲稱謝,把手伸進暖和和的狐皮手抄裡,吸吸凍紅的鼻子,道:“這麼冷,除了咱們,莊子裡怕是沒有人走動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腳步停下。

喃聲道:“不一定。”

夜色中的湖,霧氣升騰。

茫茫的白霧,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詭異。

湖邊,有兩人。

一人藍衣、捲髮、右耳的寶石隱隱閃光。

另一人紅衣、赤足、長發幾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間一隻精美的黃金酒杯,好似在大聲笑著,卻沒有一絲聲音傳出來。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黃琮,向紅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嗎?”

“能啊!”黃琮笑道,“最近戰公子好像總是徹夜不睡,聽丫鬟們說,他經常在那個荒廢的荷塘邊靜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後,她嘆道:“我是問,你可以看到那個紅衣人嗎?”

“紅衣人?”

黃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嗎?那裡只有戰公子,明明穿的是藍衣,怎麼會是紅衣人呢?”

如歌詫異道:“你看不見嗎?”這紅衣人每次出現都如鬼魅一樣。

“什麼都沒有,我看什麼,”黃琮嘟囔道,忽然,“哎呀,戰公子好像看到我們了!”

戰楓自湖邊轉身。

遠遠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著她裹著白色斗篷卻依然顯得單薄的肩膀,微微紅腫的眼眶和臉頰上殘餘的狼狽淚痕。

戰楓走來,離如歌只有一步的距離。

“你哭過?”

他的聲音低沉,目光很緊。

如歌忽然覺得臉上的淚痕微微刺痛。

她避開他的視線:“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裡?”

戰楓問道。

如歌輕咳,拉緊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頭,道:“楓師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戰楓僵住。

半晌,望著她,他的眼底緩緩沁出一抹柔和的藍。

“風寒未癒,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詫異,戰楓向來固執,如果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會輕易放棄的。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卻正好碰觸到他深藍的眼眸。

“多謝。”

她轉身欲走,終於忍不住又向湖邊那個紅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霧裊裊。

紅衣人仰首飲著杯中酒。黃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色中閃閃生光,那酒杯應該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紅的衣裳被夜風吹灌得烈烈揚舞。

“他是誰?”

如歌望著紅衣人。

戰楓的瞳孔驟然緊縮!

紅衣人彷彿聽到瞭如歌的聲音,微微側過臉來。

蒼白透明的肌膚,好像曾經在地獄中與惡魔朝夕相處;薄薄的嘴唇鮮豔如生命中噴湧出的第一縷鮮血。

眉間殷紅的硃砂痣。

眼睛裡恍若蘊滿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細看去,那裡面其實卻是殘忍的冷漠和無情。

小路上,黃琮用力揉揉眼睛。

為什麼如歌總是認為湖邊有“紅衣人”呢?那里分明只有一團白色氤氳的霧氣。

戰楓的聲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見?”那人設下的結界,世間本是沒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邊。

紅衣人亦打量著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麗的臉龐,眼神倔強而明亮,似乎才哭過,頰上有些淚痕。

她不應該穿白色。

紅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遙遙一舉,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我是暗夜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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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3 13:06: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自那一夜如歌的風寒彷彿被舒解開了,幾日後便已痊癒。她不再整日待在山莊里榛榬樆榪,榹榕槍榧而是經常出去散心遊逛,臉色紅潤許多蜲蜢蜦蜿,愬慇慢慱精神也好了,眼睛明明亮亮像是也有了微笑。

黃琮見她漸漸從喪父之痛中恢復蜱蜥蜜蜾,銖銪銋銫心裡不禁歡喜。她將如歌的情況通過馴養的鷹傳給遠方的靜淵王,讓他亦可以寬心。

然而誙誑誓誡,搴摽摋撇病癒後的如歌,似乎對烈火山莊的事務不甚關心,鮮少參與聚萃堂裡眾堂主的商議。當她得到某個消息時,往往已然是戰楓和眾堂主決定好的,只是像徵性的向她報備。

蝶衣原本也無所謂,她只要小姐開心就好。可是,當有一天,莊里議定由姬驚雷率烈火山莊各分舵精英弟子和天下無刀城一百門徒前去增援攻占江南霹靂門時,她終於忍不住了。

“為什麼要派姬少爺去呢?那裡多麼危險啊。”蝶衣皺著臉,“莊裡有很多人可以去,偏偏派姬少爺,會不會是因為姬少爺曾經……”

如歌明白她的意思。

當初,因為姬驚雷的一番話,裔浪提議戰楓出任代莊主受到阻礙。且姬驚雷對她這個“莊主”一貫敬重,凡有事便會與她商議,同其他堂主、舵主甚是不同。

“而且,姬少爺此一去,若是有什麼危險,那薰衣可怎麼好。”蝶衣也是在為薰衣擔心。姬驚雷對薰衣情有獨鍾,是莊里所有人都知道的。

如歌望向薰衣。

當時,薰衣正在將一株暈黃的臘梅插進雪瓷瓶中,她只淡淡一笑:“男兒的霸氣終要經過磨礪才能煉成。而且,我本不是姬少爺什麼人,休要將我與他說在一起。”

轉眼,姬驚雷離開烈火山莊已有半月。莊外武林中的血雨腥風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如歌的平靜生活。

只除了有一個人會常常來“打擾”她。

鍾離無淚。

他原本是幽火堂的殺手,經常跟隨戰楓執行一些任務。然而,爹在離世的三天前,將他提升為幽火堂堂主。爹提升堂主一向極為看重那人的功績和資歷,她不知鍾離無淚究竟做了什麼令爹這樣器重。

鍾離無淚對她甚為恭敬,每日皆向她呈報莊裡莊外的情況變故。

“最近各地皆報,消失已久的暗河宮似乎隱有異動。”鍾離無淚對庭院中賞弄臘梅的如歌道。

“哦?”如歌嗅一嗅梅花的香氣,“暗河不是匿跡於江湖許多年了嗎?”

“十九年。”

“聽說暗夜羅當年睥睨武林、煞是威風?”臘梅香氣清淡,如歌不由嗅了又嗅。

鍾離無淚望著她,忽然低下頭,臉有些紅:“屬下當時只有四歲,未曾見過暗夜羅。只是聽說他桀驁不馴、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嗜穿一身鮮血般妖紅的衣裳。”

……

湖邊夜色中升騰的白霧。

紅衣如血。

閃亮的黃金酒杯。

蒼白的赤足。

倨傲狂笑的神態,長發幾乎散在地上,眉間細碎邪美的硃砂痣。

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勾人魂魄——

“我是暗夜羅。”

……

如歌怔怔撫著臘梅暈黃的花瓣,失神間,一片花瓣被她扯了下來。

她沒有聽到鍾離無淚繼續說著的話。

那紅衣人果然是暗夜羅?他為何會出現在烈火山莊?戰楓同他是怎樣的關係呢?心底暗暗緊縮。爹的死,會不會也同他有什麼牽連呢?

“莊主。”

鍾離無淚輕喚沉思的如歌。

如歌迴轉頭,微笑:“還有什麼事情嗎?”

庭院中,只有如歌和鍾離無淚。

他凝神細聽周圍的氣息,待到確定無人後,方沉聲道:“今晨在苗河鎮發現一人。他的裝扮樣貌同往日有所差異,然而,屬下有七成把握確定,他就是——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雷驚鴻。”

如歌微微顰眉,她望著鍾離無淚:“這件事多少人知曉?”

“三人。”探子、她和他。

“很好,”她微笑,“不過,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鍾離無淚沉默良久。

終於,他道:“屬下始終覺得老莊主死得蹊蹺。”他自幼喪親,流落街頭,是烈明鏡將他收入山莊傳他武藝。老莊主雖去,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老莊主親點的如歌小姐才是他的主人。

如歌靜靜吸氣。

“鍾離無淚,你可知方才的話會生出多少事來?”

“屬下知道。”他神態倔強,“屬下不會在他人面前提起,可是,屬下不願意老莊主不得瞑目。”

如歌站起身:

“爹一直派你監視戰楓的行蹤嗎?”

鍾離無淚的臉又有些紅。對於一個熱血青年,做臥底的事情始終覺得不甚光明正大。

“是。”

“那麼,爹離世前,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如歌緊緊凝注他。

******

冬日的海邊。

海水是一望無際的蒼藍色。

波濤時而平靜,時而洶湧。

朝廷的大軍駐紮在離海邊一里外的漁平。

十萬威遠軍在靜淵王的率領下,軍紀嚴明,並不擾民傷民,漸漸令漁平的百姓寬下了心。一個多月的時間,威遠軍已經同倭國開戰三次。雖然雙方互有死傷,但朝廷大軍勝勢明顯,一時間軍心民心大振,只待一場決戰便可徹底擊潰倭國的精銳。

然而,此時的倭國卻忽然像烏龜一樣縮了起來。

戰局竟似嘎然而僵。

軍中大帳。

商議戰事的副將、統領們起身退下。

玉自寒坐在輪椅中,端起手邊案幾上的茶盞,清香的茶氣暈染著他清俊的眉宇,有淡淡的恬然。

白琥“霍”地一聲站起來,焦聲道:“倭國狗要躲到何年何月?!難道要爺爺們一直陪他們玩不成?!”

赤璋挑眉道:“小子,這是打仗,不像在江湖中幾招幾式就可以分出個輸贏來。倭國先前瞧不起咱們,以為咱們像那些酒囊飯袋一樣沒用,才會直接出來迎戰。等他們吃了幾個敗仗,心下怕了,當然不敢再輕易出來送死。”

白琥橫目看他:“難道咱們就一直耗在這裡?!”

赤璋道:“目前別無他法。”

玉自寒輕輕飲茶。與倭國一戰,若是想要傷其精銳元氣,怕是的確要耗上一段時日了。

這時,帳簾被挑開。

玄璜手拿兩隻小指大的竹筒,走到玉自寒身邊,俯身道:“黃琮、蒼璧皆有信來。”

玉自寒放下茶盞。

他先抽出黃琮的信。薄薄的紙在他指間,字並不多,然而他看了又看,唇邊染上微笑。

白琥、赤璋和玄璜相視一笑。

那人應該好些了吧,否則,王爺的笑容不會這樣溫暖。記得前段日子,每當接到黃琮的飛鷹傳信,王爺便會鬱鬱徹夜不眠。後來甚至連夜離軍,過了十天方才趕回。

玉自寒將黃琮的信放在一旁,又拿起蒼壁的信。

慢慢地,他的眉頭皺起來。

神情愈來愈凝重。

白琥望著玉自寒,問道:“王爺,怎麼了?有什麼事?”

玉自寒將信遞於他。

白琥心頭一暖。他們雖只是王爺的侍衛,可是王爺從來都把他們看做可以信賴的朋友。白琥看完後,驚得抬頭道:“烈明鏡的死或許並不是江南霹靂門所為?那麼……”他想一想,駭道,“難道說……”

赤璋沉吟道:“如此說來,烈小姐的處境豈非很危險。”

蒼壁的情報應該不會出很大的差錯。

玉自寒閉上眼睛。

他,應該不會傷害她吧……

畢竟他曾經喜愛過她……

玄璜卻道:“王爺,上次您離開軍營已經引起一些異議。日後無論烈火山莊發生怎樣的事情,請交給我們去做。”

白琥、赤璋皆是一怔。

他們齊齊望向玉自寒。

玉自寒沒有“聽”到。

睫毛在清遠的面容上微微顫動,他的心神恍然已經飛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武林中,一提到苗河鎮,就會想到烈火山莊。

苗河鎮緊鄰烈火山莊。

從鎮裡最大的君安客棧趕到烈火山莊的正門前,只需要半個時辰。

下午。

苗家鎮的集市裡很熱鬧。

有人搖著撥浪鼓賣胭脂花粉,有人敲鑼打鼓吆喝著當街賣藝兼賣大補丸,有熱騰騰撲鼻的米糕香,有孩童們興奮的尖叫聲,冰糖葫蘆閃著讓人流口水的光澤,三姑六婆們聚在一起又開始唧唧喳喳東家長西家短……

順意客棧是苗河鎮裡一家普通的客棧。

住進來的客人也都是普通人,並不十分尊貴,也並不十分潦倒。

所以,順意客棧一點也不惹眼。

不過在客棧門口的右側,卻有一個餛飩攤子。 “苗老二餛飩”遠近馳名,鍋裡滾出騰騰的白霧,香氣四溢,惹得人邁不動步子。餛飩便宜又大碗,每日都有很多人前來光顧。

此刻,餛飩攤子裡正坐著一位白衣裳的姑娘。

她吃得很慢。

每隻餛飩都要細細嚼好半天才捨得嚥下去。

餛飩好像真的很好吃,她吃得眼睛亮晶晶,臉頰紅得像點了胭脂。

好漂亮的姑娘!

路過的人們都忍不住打量她。

她滿足的樣子,彷彿這家的餛飩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

當她吃到第十二個餛飩的時候。

一個布衣少年坐到了她的身邊。

少年長得很醜,面色蠟黃,右頰有一塊拇指大小的黑斑。可是,少年的嘴唇卻豐盈微翹,好像夏日里新剝開的橘子,撲面清爽的感覺。

“餛飩都涼了,有什麼好吃的。”

少年湊過來,笑嘻嘻地說。

白衣少女瞟他一眼,嘆聲道:“若不是你來的這樣晚,餛飩會變涼嗎?”

少年驚訝道:“你在等我?”

白衣少女接著吃第十三隻餛飩,邊吃邊道:“是呀。”

少年劍眉一挑。

少女慢慢放下筷子,對少年微笑道:“平安鎮一別,雷少爺如今可好?”

******

湖心朱亭。

青色的竹簾四面垂下。

水面微微結冰。

陽光映在薄冰上有些微的刺眼。

透過青竹簾,光線暗淡了些。

暗夜羅站在陰影裡,血紅的衣裳被湖面清冷的風吹得揚起,一雙赤足似乎美得毫無瑕疵。

戰楓在他身側。

他沉默不語,右耳的藍寶石卻異常閃亮。

暗夜羅悠閒地把玩著黃金酒杯,斜睨道:“進展怎樣?”

戰楓道:“有三十七個門派支持我們,十九個門派支持霹靂門,另外二十二個門派仍在觀望。姬驚雷和郭陽雁帶去的莊中弟子與無刀城弟子,已經剷平和接手了霹靂門大半的分舵和產業。只是,我們傷亡的弟子也很多。”

暗夜羅笑得邪美。

“好!楓兒果然出色,不愧我暗夜羅的甥兒!”他拍拍戰楓的肩膀,力道很大,卻很柔和,像一股溫熱的暖流,一下子湧進戰楓的體內。

戰楓偏過頭。

眼底洶湧的蔚藍讓他忽然像孩子一樣狼狽。

右耳的寶石閃出亮光。

暗夜羅的笑容漸漸凝住。

他輕輕拂上戰楓耳垂那塊幽藍的寶石,輕聲道:“楓兒,你可知道,這是你剛出生時,我親手封進去的。”

藍色的寶石。

在暗夜羅蒼白的指尖突然彷彿活了起來。

湛藍色光芒,跳躍流動。

那寶石美麗得就像最深邃的大海。

暗夜羅嘆道:“這寶石本是你娘的。”

戰楓身子巨震:“我娘?”他從小無父無母……娘……不曉得有娘的感覺會是怎樣……

暗夜羅的嘆息如大海般多情:“你娘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

寶石的藍光映著他眉間比相思還殷紅的硃砂。

硃砂細碎恍如舊夢。

…………

……

春日里清澈的小溪邊。

纖纖玉手。

一根鑲著寶石的簪子。

溪水潺潺。

柔靜美麗的面容映在水面,讓溪邊粉紅的野花也羞紅了臉。

她正在梳妝。

忽然一團紅影撲過去抱住她香軟的背。

她扭轉頭,微笑,將那個紅衣的小人兒抱進懷裡:“羅兒,又來撒嬌?”

暗夜羅只有十歲,俊美的容顏彷彿有邪惡的魅力。他賴在那又香又軟的懷裡,眼睛裡閃著得意和狂妄:“我方才打敗了一個武當的長老,只用了五招。”

她香他的額頭一下。

“羅兒好棒!”

小暗夜羅喜得心花怒放,咧著嘴笑:“姐姐,你喜歡羅兒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強大嗎?”

她笑得溫婉:“羅兒長大後必定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那時候,姐姐就會嫁給我嗎?”

小暗夜羅扯住她的衣襟,眼巴巴地問。

“傻羅兒,我是你的姐姐呀。”她彈一下他的額頭,嗔道。

“是姐姐又怎樣?”小暗夜羅不服氣地說,“我就是喜歡姐姐,我要姐姐嫁給我!我要永遠和姐姐在一起!”

“好,好。”她笑著,“姐姐最喜歡羅兒了,也不捨得同羅兒分開呀。”

小暗夜羅突然拔下她雲發上的梅花簪,亮亮的藍寶石映著他執拗的眼睛:“是姐姐答應的啊,這個簪子就留給我做信物好不好?”

她怔了怔。

小暗夜羅將梅花簪小心地收進懷裡,仰起小臉笑:“姐姐,答應了就不許反悔啊。”

那一年的溪水邊。

暗夜冥十五歲。

暗夜羅十歲。

……

…………

朱亭裡。

暗夜羅眉間的硃砂驟然一暗:“……可是她卻嫁給了戰飛天。”

他背過身。

戰楓再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暗夜羅的赤足彷彿冰凍著,纖美的腳趾僵得青紫。

“烈明鏡那個老賊先利用她來誘殺我,接著就殺了她和戰飛天。”

暗夜羅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恨意!

戰楓雙拳握緊。

他的血液凝冷如冰。

當年烈火山莊日漸盛大,烈明鏡忌憚戰飛天的武功智謀,惟恐其將勢力坐大。於是,他便趁暗夜冥生產時戰飛天毫無防備之機,將戰飛天夫婦殺害。

世人卻都道戰飛天自盡而亡。

然而,誰會在自己麟兒初誕之時便忍心離去呢?

暗夜羅仰首飲下杯中酒,幽幽的聲音似黑夜裡悠遠的洞簫:“孩子,這世間,你是我惟一牽掛的親人了。”

戰楓喉中一口熱血。

親——人——

他望著紅衣如血的暗夜羅,激動的黯藍在他眼底洶湧。他的親人,十九年來,他唯一的親人……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孤兒的感覺。

那種孤零零的冷漠,夜裡總是會突然醒過來,恍然間覺得縱使自己立時死了也沒有人會在意。即使那個笑顏如花的少女,也無法填滿他心裡空落落的孤獨……

暗夜羅轉回身,紅衣映得他的面容蒼白高貴。

“楓兒,那夜刺穿烈明鏡的胸膛,你卻為何側過了頭去?!”

戰楓身子僵住!

那一刀刺入烈明鏡的胸膛!

鮮血狂噴!

烈明鏡驟然大睜的雙眼!

眼中竟似有淚……

“烈小姐一別可好?”

順意客棧旁的餛飩攤子。

布衣少年雷驚鴻伸手拿一雙竹筷,在白衣少女的碗裡夾出來最大的一個餛飩,笑瞇瞇送到自己嘴裡。

“不好。”白衣少女看著他,“我爹去世了。”

“真是遺憾。”雷驚鴻耍著筷子,笑得玩世不恭,“為什麼你爹忽然死了呢?”

“有人說是江南霹靂門所為。”

“呵,”雷驚鴻似笑非笑,“剛才我吃的餛飩裡會不會有毒啊?”

白衣少女低頭慢慢吃著第十四個餛飩。

“餵,”雷驚鴻湊近她,在她耳邊呵聲道,“你不怕我將你綁走威脅烈火山莊嗎?烈如歌大小姐……”

如歌抬頭,微笑:“方才你吃的那個餛飩是不是涼了?”

“是啊。”雷驚鴻不明所以。

“餛飩一涼,就不好吃了。”她右手扶住碗邊,只一眨眼,騰騰的熱氣便滾出來,“再嚐嚐,這個攤子的餛飩名不虛傳呢。”

雷驚鴻大笑。

“就你這兩手功夫,我還看不進眼裡!”

如歌笑得很可愛:“可是,就我這兩手功夫,你在半柱香裡也綁不了我去。”

雷驚鴻微怔。

如歌又一笑:“你再看看這周圍的人。”

家長里短的三姑六婆們目光不時掃過來。

十步外的乞丐眼中精光微閃。

連這個餛飩攤子的伙計似乎都跟上午的不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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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發表於 2011-2-13 13:07:22 |只看該作者
如歌對臉色驟變的雷驚鴻笑道:“放心,他們並不曉得你是誰,只是在保護我罷了。”

雷驚鴻凝視她:“你想做什麼?”

如歌亦凝視他:“你此次來,又是想做什麼?”

******

竹簾遮住逐漸西下的陽光。

朱亭裡越發幽暗。

暗夜羅的黑髮如綢緞般散在腳踝處,血色的紅衣,邪美的硃砂,他仰首喝下杯中的酒。

“雷驚鴻正在苗河鎮。”

戰楓沒有問暗夜羅是如何知曉的。暗河宮的情報正如地下默默流淌的水源,無孔不入。

暗夜羅笑著搖搖酒杯:“雷驚鴻血氣方剛,此番來怕是要做一件大事。”

“是。”

“機會要把握好。”

“是。”

烈火山莊指責江南霹靂門以密製火器暗殺前莊主烈明鏡,其野心為武林安寧帶來極大的隱患,並為此率各門派共同剿殺牠。

但武林中尚有許多中立和仍在觀望的門派。

其一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誰會是最後的勝出者,其二也是因為烈火山莊指控霹靂門的證據始終不足。風白局早在烈明鏡出事前兩個月就被逐出了霹靂門,他的話是否足信為很多武林同道暗中置疑。

戰楓明白。

只要可以將江南霹靂門的罪名坐實,收剿的行動便可大為便利。

“為什麼不殺了她。”

暗夜羅忽然道。

戰楓猛抬頭!

暗夜羅悠悠然望住他,眼中似有嘲弄:“留著她,終有一日你會後悔。”

戰楓聲音僵冷:“她不會影響什麼。”

“哈哈,”暗夜羅大笑,“癡情的楓兒,難道她還是以前那個單純的少女嗎?你有沒有仔細看過她,她的眼底有執拗和仇恨。”

戰楓的捲發幽黑得透出深藍的光澤。

“她,無關緊要。”

暗夜羅微微瞇起眼睛:“她畢竟是烈明鏡的女兒。如果有一日,她真正成為你的仇人,”他的手指愛撫著黃金酒杯上奇異的花紋,“你會殺了她嗎?”

******

“你要偷襲烈火山莊?”

如歌的目光緊緊盯著雷驚鴻。

快到傍晚,苗老二餛飩攤裡的客人漸漸多了。

如歌同雷驚鴻坐得很近,像一雙親密的情人,聲音也如耳語般壓得很低。

簡陋木桌上的餛飩面已經涼透了。

雷驚鴻笑瞇瞇:“如歌妹妹,你讓我怎樣回答你呢?”

如歌也笑瞇瞇:“如果你說'是',那麼你就是一個豬頭。”

“豬頭?真難聽!”

“偷襲烈火山莊,你以為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雷驚鴻仍舊笑嘻嘻。

如歌挑眉道:“我不知道你帶了多少人來,可是以烈火山莊的實力,你們絕無法攻進莊內的關鍵之地。”

“如歌妹妹可以做內應呀。”雷驚鴻一臉壞笑。

“炸毀山莊的大門和幾堵牆,然後坐實江南霹靂門性好暗殺的惡名,”如歌輕輕拍掌,“這是你爹教給你的好主意嗎?”

雷驚鴻似說不出話來。

他瞪了她半晌,終於道:“你可知道,這一個月,烈火山莊的人殺死了我們多少兄弟!搶光了我們多少錢財!會危害武林的火器?哈哈,現在怕都被搶到了你們的兵器庫裡!你知不知道,這短短一個月,我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我不知道。”

如歌打斷他,聲音很靜。

“我只想知道,我爹的死究竟是不是霹靂門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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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11-2-13 13:07: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深夜。

沒有月亮,星光稀疏。

苗河鎮東面的荒山漆黑不見五指。

在山腳下,有一間像是已經許久沒有人居住的木屋,蜘蛛網結滿窗櫺,落著厚厚的灰塵。

但木屋裡卻點著燈火。

若是有人推開門去,必定會吃一驚。因為屋子裡面居然一塵不染,方木桌雖簡陋,可乾淨得像是被洗過十幾遍。

燈芯暈黃跳躍。

照亮木桌上的一枚奇形怪狀的烏色物件。

“這便是麒麟火雷。”

“哦?”如歌將身子微微前傾,打量它。黃琮站在她的身邊,仔細留意著屋外江南霹靂門的人是否有異動。如歌此番是秘密前來見雷驚鴻的。她怕如歌會有危險,本不贊同,但見如歌堅持,就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小心些,你若拉動了它的彈針,咱們全都死光光。”雷驚鴻翹起兩條腿,搭在桌子上,閒閒地說。

如歌慢慢地托起它,果然有一個彈針卡住它的機關,想必引爆它的時候需要拉動彈針。她將麒麟火雷又慢慢放回桌上,抬起頭:“我以為它應該是扔擲的。”

雷驚鴻笑瞇瞇:“麒麟火雷威力是很大,不過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每次用都需要拿線扯著它的彈針,等人走得足夠遠後,再一拉——'轟'!”

“豈非很麻煩?”

“沒錯,所以我們並沒有製作很多,所以——”雷驚鴻冷笑,“不曉得你們怎麼那樣愚蠢挑上了麒麟火雷來陷害霹靂門!”

如歌望著他。

黃琮也忍不住聽他說下去。

雷驚鴻嘲弄道:“六枚麒麟火雷,在不同的地方同時引爆,就意味著要六個人拉著線同時去扯。天下第一的烈火山莊,烈明鏡的練功密室旁竟然會由得六個人同時扯線嗎?豈不滑稽!”

黃琮皺眉道:“或許就是疏漏了呢?”

“哈哈,”雷驚鴻斜睨她,“就算疏漏了,憑麒麟火雷的爆炸力也無法將烈明鏡炸死。”

如歌身子一震:“為什麼?”

雷驚鴻又冷笑:“據說麒麟火雷是在密室外面引爆的。”

“不錯。”

“烈明鏡的密室牆壁中應該是夾有鐵板的吧……”

如歌忽然說不出話。

爹的密室壁中不僅有鐵板,而且鐵板足有三寸厚。

“哼哼,如果霹靂門的火器足以穿透鐵板將人炸得粉碎,那麼天下第一還會是你們烈火山莊嗎?”

如歌怔怔望著他,臉色有些蒼白,她側過頭,慢慢的,一抹驚悸從眼底滑過。

雷驚鴻笑得有些殘忍:“要將烈明鏡的屍體灰飛煙滅,怕是只有一個原因吧——”

他頓住,象貓捉耗子一樣瞅著漸漸顫抖起來的如歌。

荒山中。

荒廢的木屋裡透出昏暗的燈火。

江南霹靂門的弟子隱在黑暗中,等待少主的命令。

黃琮終究性子急,追問道:“什麼原因。”

雷驚鴻瞥一眼這個愛搶話的黃衫姑娘,冷冷地笑:“原因就是,怕烈明鏡身上的刀口被認出來。”

“刀?”黃琮驚道。

“烈火山莊只有一個人的刀最凶狠。”

“你說戰楓?!”黃琮大驚。

雷驚鴻湊近面容蒼白的如歌:“如歌妹妹,你怎麼突然好像啞了一樣?”

他推推她的肩膀,笑裡藏著惡意:“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嗎?怎麼了?知道後受不了了?”

一股烈焰般灼熱的真氣從如歌體內衝出來!

雷驚鴻的手立時自她肩上被震開!

雷驚鴻怔了怔,大笑:“沒想到如歌妹妹的功力竟然如此渾厚,倒讓我小小吃了一驚!”可惡,他暗自恨道,居然被這麼個小丫頭震開手,實在太沒有面子了。

如歌抬起眼睛,黑白分明,清拗倔強。她凝視他,淡聲道:“多謝。無論你的話是真是假。”

雷驚鴻氣惱道:“少爺我會說謊?!”

如歌起身道:“我會將事情查清楚的。若果然不是霹靂門所為,自然會還霹靂門一個公道。”

“就憑你?!”雷驚鴻不屑道。

“就憑我。”如歌靜靜望著他,“我是烈火山莊的莊主。”

雷驚鴻愣了愣。然後,他掏掏耳朵,再掏掏耳朵,眼睛迷茫:“你是莊主?那為什麼天下人都以為戰楓是莊主?”

黃琮怒道:“不要太放肆!”

雷驚鴻大笑:“就算你是莊主,也是天下最窩囊的莊主。”

如歌朝雷驚鴻微微一笑:“你這樣刺激我,同我講這麼多話,總不會因為我只是個做燒餅的小丫頭吧。”

她又笑一笑,笑得很可愛:“我自有我做事的方法。現在我只想知道,霹靂門火器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她微笑瞅著雷驚鴻。

雷驚鴻摸摸鼻子,抓起桌上的麒麟火雷,道:“咱們去屋子外面試試?”

如歌隨他出來。

這深更半夜荒山野地的,怕也不會有多少人來,正可以試一下火器的力道。

漆黑的夜。

山里寂靜無聲。

雷驚鴻將一根絲線穿過撞針的環,把麒麟火雷放在木屋窗腳下,慢慢將線拖長,待離開有五丈左右的地方,對身邊的如歌道:

“我要引爆了。”

“好。”如歌目不轉睛望著麒麟火雷。

黃琮已經將耳朵捂了起來。

突然——

“轟——!!!!!!!!”

沖天的火光! !

滿天血紅! !

足以將人耳朵震聾的巨響! !

彷彿噬血的惡魔們從地獄裡咆哮了出來! !

爆炸將夜空撕裂! !

木屋完整如初。

屋裡的燈芯仍在輕輕跳動。

麒麟火雷安靜地在窗腳下面。

雷驚鴻還沒有引爆它。

爆炸的火光將寧靜的冬夜變得像最驚聳的噩夢一樣可怕!

恐慌的尖叫聲自苗河鎮炸開!

如歌、雷驚鴻和黃琮立時向火光處看去!

爆炸來自兩個方向。

一個是苗河鎮的東面。

另一個,卻彷彿是烈火山莊!

******

第二日。

天下群雄齊聚烈火山莊。

少林、武當、天下無刀城、嵩山、青城、崆峒、峨嵋等各大門派皆有掌門或長老趕來。

聚萃堂裡氣氛凝重。

堂中主位一張紫檀木椅,椅背覆著華麗的白虎皮。如歌素白打扮,斗篷上的白狐滾邊襯得肌膚晶瑩透明,一雙玉手揣在白狐手抄裡。她的眼睛寧靜清澈,美麗的面容上流動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右手邊是戰楓。

戰楓深藍布衣,眼神幽暗,雖坐在椅中,仍透出蕭殺冷酷的氣息。

堂下左右兩排雕花紫檀椅中,分別坐著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和烈火山莊各堂堂主。

裔浪一身灰衣,面色凝重,他立於堂前,將前夜發生的事情敘述。

眾人皆凝神細聽。

裔浪灰色的瞳孔縮成針尖般大。

“昨晚三更,苗河鎮東城發生爆炸,一共炸死十五人,炸傷三十九人;烈火山莊北側亦同時發生爆炸,幽火堂堂主鍾離無淚不幸身役,我莊弟子共有十二人重傷。”

堂中頓時哄然。

刀無暇合起折扇,微微嘆息。

少林普光方丈手捻佛珠,白眉深鎖:“阿彌陀佛。”

崑崙長老無峰子嗔怒道:“知否何人所為?!居然做出這等殘害百姓之事!”

人群中,水船幫幫主鐵大鴻手中的鐵棍猛然頓地,“砰”地一聲火星四濺:“這還用說?!定是江南霹靂門那伙賊人做的!烈火山莊守衛甚嚴,他們難以攻到要害,就拿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撒氣!他奶奶的,不滅掉霹靂門,為武林除害,咱們就沒臉在江湖上混了!”

“對!”

一時間群情激昂,江湖豪傑們怒聲叱罵霹靂門。想那霹靂門仗著自己的火器獨步天下,斂得無數錢財,從不將別的門派放在眼中,囂張跋扈,氣焰高漲得讓人想滅了它。此次居然陰毒到對平民下手,偷襲烈火山莊,正是群起討伐它的時候了。

望著堂下怒聲震天的群豪,如歌的雙手在白狐手抄中漸漸握緊。

鍾離無淚……

那個說話時偶爾會臉紅的年輕人。

竟然已經在昨夜死去了。

她胸口一片冰涼。

喧吵中,武當長老湖明子望向裔浪,沉聲道:“裔堂主,貴莊可已證實此事乃何人所為?”

頓時,聚萃堂靜了下來。

裔浪冷然一笑,彷彿恨極的野獸:“霹靂門少主雷驚鴻於兩天前來到苗河鎮,隨行弟子共十八人,攜帶大量火器。”

“嘩——”

滿場震驚。

雖早已料到是霹靂門所為,然而從烈火山莊這裡得到確認,仍是令他們震動。

“並且,昨夜雷驚鴻偷襲我莊時,曾與戰副莊主交手。”

裔浪接著道。

立刻,所有的目光投向孤傲冷漠的戰楓。

戰楓眼底幽藍陰沉。

右耳的寶石閃著詭異的藍光。

如歌側過頭,凝視他:“哦?師兄昨夜曾與雷驚鴻動手?”

戰楓慢慢看向她。

“是。”

“師兄可看清楚了嗎?果然是雷驚鴻?”

“確是雷驚鴻。”

如歌又問:“昨夜無月無星,師兄怎說的如此肯定?”

“漫天大火,亮如白晝。”

戰楓的眼睛漸漸瞇起來。

白狐手抄中,如歌的雙手僵冷如冰,指骨青白。

堂中群豪有些摸不著頭腦。

聽兩人的對話,烈如歌對戰楓竟似有所疑問。

刀無暇微挑眉毛,紙扇優雅輕搖,目光卻是望向一身灰衣、嘴唇緊抿的裔浪。

裔浪冷道:“將雷驚鴻帶上來!”

雷驚鴻? !

難道說,雷驚鴻已然被烈火山莊擒住? !

眾人大驚,齊齊向聚萃堂門口出看去!

兩扇朱紅色屋門緩緩推開。

冬日的陽光清冷而疏遠,斜斜照進來,空氣中有些灰塵,象失了魂魄般飄蕩著。

兩個烈火山莊的弟子將一個滿身血污的布衣少年拖了進來。

少年的布衣被撕污成襤褸,面容淤血青紫,猛看去竟分不出是人是鬼,唇角印著一口黑血,嘴唇乾裂如風乾的橘子。少年的肩胛處穿著兩道血跡斑斑的鐵鍊,拖在地上,發出“噹噹”的聲音。

少年的眼睛腫得已睜不開了,但凶狠的目光依然如毒箭般射向如歌!

他欲向如歌撲過去!

然而琵琶骨穿過的鐵鍊卻讓他變得連三歲的小孩子也不如。

一個烈火山莊弟子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地上。

“賤人!我做鬼也會殺了你!”

布衣少年雷驚鴻吼聲沙啞乾澀,透出無比的恨意!

如歌驚呆了!

一時間,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一夜間雷驚鴻會變成這等模樣,為什麼雷驚鴻突然彷彿對她有了刻骨的恨意。

白虎皮的紫檀椅中,如歌強迫自己靜下來,努力去想究竟發生了什麼。慢慢地,她的臉色開始蒼白。她向戰楓望去,戰楓的嘴角有冷酷的線條;她又看向裔浪,裔浪灰色的瞳孔中有殘忍的冷光。

徹骨的寒意!

如歌恍然間一切都明白了!

原來,她在荒山同雷驚鴻見面,竟是被人跟蹤的!

當她離開之後,雷驚鴻便被擒住了。呵,所以雷驚鴻會以為自己是被她出賣了,所以戰楓和裔浪可以有恃無恐地撒謊,所以除了她誰也不知道雷驚鴻當時不可能出現在烈火山莊!

而她,不可能揭穿他們的謊言!

如歌周身冰涼。

她忍不住開始發抖。

如果,這次江南霹靂門是被陷害的,那麼,以前呢?

真相究竟是什麼!

灰塵在清冷的冬日陽光中飄蕩。

朱紅的大堂屋門,被風吹得“吱嘎”開合。

聚萃堂各門各派的豪傑們,都在大聲叱罵霹靂門的卑鄙行徑。先前烈火山莊指證霹靂門暗殺烈明鏡,他們將信將疑;而此次,證據確鑿,霹靂門再難辯駁。

“好一個無恥的烈火山莊!”雷驚鴻滿臉血污,被按倒在地上,聲音嘶啞地抬頭吼道,“哈哈,只敢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對付我們嗎?你奶奶個熊!有本事跟少爺我乾一場真刀真槍的!”

他一口唾沫吐向如歌:“你個賤女人!少爺我居然會上你的當!真是瞎了眼!”

唾沫直噴如歌!

快如閃電!

紫檀椅中,如歌正蒼白著面孔發呆,彷彿渾然沒有警覺。

一把刀。

一把幽藍如泓水的刀。

擋住了那口唾沫。

那是戰楓的“天命”。

眾人驚住。

刀無暇的折扇亦忘記去搖。

天下武林人人皆知,戰楓視“天命”刀如性命,除非殺人,決不輕用。

而此刻,他居然會用那把刀為一個女人擋下污穢的唾沫! ?

水船幫幫主鐵大鴻在人群中怒吼:“兀那賊子,你居然不敢承認昨晚做的惡事?!呸!奶奶的,敢作敢當才算條漢子,你恁讓爺爺看不起了!”

雷驚鴻震怒欲罵回去,卻被旁邊的烈火弟子一拳打上,牙齒迸落幾顆,立時巨痛噴血,再說不出話來。

少林普光方丈捻著念珠,慈聲道:“阿彌陀佛,雷施主,昨夜果然是你施放的火器嗎?”

刀無暇搖扇笑道:“方丈大師,像這樣的惡徒怎會承認做過的惡事呢?只是證據如鐵,他無論如何也推脫不了了。”

“對!!”

“滅了霹靂門!”

“一定要為武林除此大害!!”

眾人群情激昂,恨不得此刻便將霹靂門連根除掉。

“不是他。”

恍若清寒的空氣中輕輕飄蕩的煙塵。

聲音很輕。

卻穿透了偌大的聚萃堂。

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如歌眼神寧靜,對堂中所有人道:“昨夜施放火器的人,不是雷驚鴻。因為爆炸時,我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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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發表於 2011-2-13 13:07:59 |只看該作者
當時,你知道那樣做的後果嗎?”

很久以後的一個日子裡,黃琮這樣問如歌。

“知道。”如歌輕嘆。

“戰楓說他跟雷驚鴻過了招。”

“他撒謊。”

“我當然知道戰楓在撒謊,”黃琮無奈道,“雷驚鴻那時候跟我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製造那些爆炸。”

“對。”

“可是你指出戰楓是在撒謊,烈火山莊的處境就變得很尷尬。”

如歌淡笑道:“大家自然會想,爆炸是不是烈火山莊一手炮製的,然後嫁禍給江南霹靂門。”

“對呀。”黃琮不解道,“你畢竟是烈火山莊的莊主,為什麼卻會去幫雷驚鴻呢?”

如歌抬起頭,凝視她:“因為——他是無辜的。”

“他來到苗河鎮,可能也是為了要偷襲烈火山莊。”

“對。他或許只是還沒來得及。”如歌苦笑。

“那你……”

“但,那場爆炸,雷驚鴻是無辜的。”如歌嘆道,“而且,他也不一定會去傷害苗河鎮的百姓。”

“他們定是沒有想到你會為雷驚鴻說話。”

“如果想到,他們必不會讓我參加那天的大會。”

“他們沒有估計到你的善良。”

“不是善良。”

“……?”

“是憤怒。”

“憤怒?”

“這樣卑劣的手段,竟然可以冷血到去炸毀普通百姓的民屋。”如歌閉上眼睛。

“所以你也顧不得烈火山莊了?”

“如果烈火山莊是殘忍狠毒的,那麼還是消失了好些。”

沉默良久。

黃琮又問:“究竟是戰楓做的,還是裔浪做的?”

如歌淡淡地笑:“無論是誰,都絕不會是雷驚鴻。”

******

烈火山莊。

聚萃堂。

時間彷彿凝固了。

如煙的灰塵在清清冷冷的陽光裡,漫無目的地飄散。

眾人怔怔地看著如歌。

好像方才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是這世上最難以理解、最不可思議的。

刀無暇的折扇愣在手上。

普光方丈捻動著佛珠。

鐵大鴻彷彿突然被人打了個耳光,一張臉漲得通紅,可是因為如歌的身份,又不好說出太難聽的話,嘴巴尷尬地張大著。

裔浪的灰衣透出野獸般的氣息。

戰楓凝視著如歌。

他離她很近,可以看見她雖然在微笑,然而身子卻在微微發抖。白狐鑲邊襯著她晶瑩的面龐,黑白分明的眼珠沁出一抹俏殺,倔強得就像寒冬枝頭的第一朵白梅。

他的眼眸漸漸深藍。

他發現自己忽然很想輕輕抱住她。

雷驚鴻仰天大笑,嘶啞的笑聲中夾著不斷湧出的鮮血:“哈哈哈哈哈,聽到沒有!……哈哈哈哈,是不是還沒有串通好!!誣陷本少爺真是誣陷得漏洞百出啊!!……哈哈哈哈哈……”他×的,又在演什麼戲!少爺他上過一次當,難道還會再上第二次當嗎?呸!

如歌淡淡說道:“放了雷驚鴻。”

負責看管雷驚鴻的兩個烈火弟子頓時不曉得怎麼做才好。烈如歌是莊主,按說她的話不能不聽。可是,山莊的事務一向是戰莊主和裔堂主處理的,烈如歌更多地像個擺設。

這時,裔浪恭聲道:“小姐,您是說,昨晚您同雷驚鴻在一起嗎?”

人群中飛出幾聲暗笑。

裔浪的話似乎會給人一些曖昧的聯想。

如歌望著裔浪,聲音很平靜:“昨夜在苗河鎮荒山,我向雷少爺討教麒麟火雷的用法。”

裔浪皺眉道:“會否是小姐記錯了時間?”

“我記得很清楚。”

“是嗎?”裔浪輕拍手掌,只聽大堂的門又被推開,一個穿紫衫丫鬟打扮的少女瑟縮著挪步進來。

如歌認得她。

她正是自己院子裡的丫鬟蘋衣。

裔浪問道:“你平日做什麼活兒?”

蘋衣喃聲道:“我是小姐的丫鬟,每日裡伺候小姐。”

“昨夜你伺候小姐了嗎?”

“是。”

“小姐在做什麼?”

“昨夜小姐一整晚倚著窗子發呆,不住嘆息。”

“是整個晚上?”

“是。小姐沒有睡,我也不敢睡。”蘋衣低下頭。

眾人一片嘩然。

如歌的眼睛漸漸冰冷。

她的身子卻坐得更加筆直。

“小姐為什麼整晚發呆不睡?”

“那個……”蘋衣吞吞吐吐。

“說。”裔浪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小姐在想一個人。”

“誰?”

蘋衣瑟縮地張望如歌一眼。

“小姐在想誰?”裔浪又問一遍。

“……雷少爺。”蘋衣雙腿打抖,額角淨是汗珠。

“哪個雷少爺?”

“雷驚鴻雷少爺。”

“為什麼要想他?”

“因為……因為……”蘋衣的小臉兒蒼白得彷彿隨時會昏倒。

“說。”

“因為小姐喜歡他……小姐常常說,為了雷少爺,她什麼都肯做……只要雷少爺心裡面有她……”蘋衣一口氣說出來,然後搖搖晃晃,癱倒在地上。

眾人看向如歌的目光古怪極了。

刀無暇搖扇輕輕嘆道:“自古女兒多癡情,可惜,可惜啊。”

鐵大鴻鐵棒猛頓地面,氣得滿面通紅:

“只為了區區兒女私情,竟然不顧死掉的幾十條人命嗎?!他奶奶的!氣死老夫了!”

戰楓右耳的寶石藍光連閃。

他握緊“天命”刀,眼中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笑了。

她笑得好似染著冰雪的白梅。

一時間,眾人神為之奪。

她笑著鼓掌:“真是好精彩。裔堂主見氣氛太過嚴肅,特意演齣戲,來給大家解解悶是嗎?”

裔浪的眼神如野獸般凌厲:“小姐喜歡哪家少年,本也與我們無關。只是,殺害了這幾十條人命,卻不是可以輕易將兇手放走的。”

如歌輕輕吸氣,揚聲道:“慕容堂主。”

“屬下在。”

慕容一招躬身應道。

“我隨身的丫鬟是誰?”如歌問道。

慕容堂主沉吟一下,答道:“薰衣和蝶衣。”

如歌又問:“你見我身邊跟過剛才那個丫鬟嗎?”

慕容一招望一眼裔浪,笑呵呵道:“老夫沒有留意過。”

“好,”如歌對裔浪微笑,“既然裔堂主對我的私事這樣感興趣,為何不把薰衣和蝶衣喚出來問一下呢?”

堂中群豪覺得有道理。

裔浪的眼珠彷彿是死灰色:“只怕她們是小姐的心腹,什麼話也不敢講,講出來也未必是真實的。”

堂中群豪覺得也有道理。

如歌輕笑頷首:“那就是說,這個蘋衣並不是我的心腹了?”

裔浪瞳孔一緊。

如歌笑道:“蘋衣只不過我院子裡打掃清潔的小丫頭,又不是我的親近,我為什麼會同她講我喜歡誰不喜歡誰呢?”

如歌笑得很輕蔑:“裔堂主,下次再演這樣的戲,請考慮得周全些。”

“哄”地一聲。

聚萃堂中,群豪亂了判斷,不知道究竟應該聽信誰的。

如歌對大堂門口的烈火弟子道:“去請黃姑娘來此。”

“是!”

烈火弟子轉身下去。

不片刻功夫,一身勁裝的黃琮大步邁了進來,堂中眾人有認得她的,不由驚道——

“靜淵王身邊的侍衛?”

“朝廷御賜金牌的女捕頭?”

黃琮已然明白瞭如歌的心意。

她掏出懷中雕龍的鋥亮金牌,沉聲道:“昨夜我同烈火山莊的如歌莊主前往苗河鎮荒山,調查麒麟火雷的事情。雷驚鴻在爆炸發生當時和我們在一起,不可能同時與戰楓交手。”

如歌自紫檀椅站起身來,走近沉默的裔浪,忽然笑道:“裔堂主,糾正你一個錯誤好嗎?以後請不要稱呼我小姐,你應該叫我'莊主'!”

裔浪對視她,灰色的瞳孔中似乎沒有人類的感情。

如歌手一舉。

一塊鮮紅的令牌眩目在她掌中。

烈火令? !

群豪驚呼。

當年,烈火山莊執掌武林,天下英豪宣誓追隨,以烈火令為信物。

持烈火令者,便是武林之主。

如歌的目光一一掃過群豪,淡笑道:“霹靂門的事,我自然會給大家一個公道。無論是誰,只要做過天理不容的事情,烈火山莊便絕不會放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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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3 13:08: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夜幕深垂。

新月如鉤。

幾抹煙霧般的雲絲染在寧靜的夜空。

樹影在夜色裡,[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古代] 明曉溪 -【烈火如歌.I~II】《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淡如潑墨。

楓院的西廂房裡點著燈。

青花瓷瓶中,一枝暈黃的臘梅。

火盆燒得旺熱。

如歌倚在窗邊靜靜握著一卷書在看監盡瞀瞉,墎塻墏墘薰衣細心擦拭著沉香花架上的灰塵,蝶衣顰眉整理著床榻上的錦被。

屋子裡安靜極了。

然而銕銍鉹銂,塾墐墋墅卻彷彿有一股壓抑的氣息在醞釀。

蝶衣忍不住攥緊手中的錦被,回頭道暟暨暢暡,壽夥夤夢“楓少爺也實在太過分了!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為什麼要同他住在一個院子裡呢?別人知道了像什麼話!”

自從前幾日聚萃堂一事後蜲蜢蜦蜿,摜摴摬摐戰楓便“請”如歌搬進了楓院。

如歌仍舊看著書,微笑道:“即來之,則安之好了。”

蝶衣急道:“小姐你還笑!這算什麼嘛,將咱們囚禁起來了嗎?!整日里被關在楓院,想出去都不可能,也沒有人同咱們說話,連丫鬟小廝見了咱們也如同見了鬼一樣!莫說你還是莊主,就算只是小姐的身份,他們也不可以如此放肆!”

如歌輕嘆道:“只是沒想到你們也被軟禁了。”看來,戰楓和裔浪不想給她一點同外界聯繫的機會。

蝶衣氣憤道:“不僅是我和薰衣,連黃琮姑娘也邁不出楓院的門。”

薰衣溫婉道:“有十多天了。屋子需要添置的一些物件,都是楓少爺另派人買了送進來的。”

“他們買回來的脂粉香得嗆人!”蝶衣抱怨道。

“哦。”

如歌淡淡一笑,將書卷翻過一頁。

屋裡又是一陣安靜。

蝶衣咬緊嘴唇,望著如歌好一陣子,沮喪道:“小姐,你難道真的不生氣嗎?”

如歌抬起頭,笑道:“生氣啊,我也覺得那些脂粉香氣太衝。”

蝶衣跺腳道:“小——姐——!”

如歌只是微笑。

薰衣柔聲道:“蝶衣莫要著急,小姐如此淡定,心中必是已有主意的。”

這時,素緞描花的棉簾被挑開。

黃琮走進來,眉頭微微皺著。

如歌將書放在沉香案上,對薰衣、蝶衣微笑道:“兩位姐姐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待薰衣、蝶衣躬身退下後,黃琮將一個細小的紙團放進如歌手中。

如歌展開它,仔細看著,慢慢吸一口涼氣。

黃琮輕道:“怕是雷公子撐不過今晚了。”

如歌閉上眼睛。

雖然她當日曾以莊主身份下令不得傷害雷驚鴻,可是,如果他是“自然病故”,她也很難說話。雷驚鴻若是一死,便再無對證,縱有她出面為他辯白,很多事情亦難以說清了。

半晌,如歌睜開眼睛,道:“外面安排得怎樣了?”

“人已找好。”

“青圭可會有危險?”

“誰也不會想到他卻是青圭。”

“那麼,就是今晚。”

“好,我去準備。”

“黃琮……”

“……?”

“多謝。”

黃琮輕輕微笑:“我們都曉得你在王爺心中的分量。”

如歌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中匆匆一見……

青衫輕揚……

溫潤如玉……

他的氣息恍若還在耳畔……

而很多事情,卻改變了模樣……

如歌吸一口氣,胸口像是有鮮血在激盪。她不曉得自己將要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會不會成功,如若失敗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可是——

現在的她,只能選擇這樣去做!

******

“為何要這樣麻煩!索性將那個烈如歌一刀殺掉,最是乾脆!”

苗河鎮白鶴樓。

刀無痕憤憤擲下竹箸。

刀無暇輕輕搖扇:“戰楓竟是一個多情的人。”

“多情?”

“把如歌姑娘關在他的楓院裡,外人只道是在軟禁她,孰不知戰楓亦是在保護她。”

刀無痕眼中鬱恨:“戰楓……對香妹卻那樣冷淡,成親後居然另給了香妹一個院子,兩人似乎連句話也沒有說過。”

刀無暇挑挑眉毛:“香妹那裡,將來我自會有所補償。”

刀無痕看了兄長一眼,想說些什麼,終於忍住。

過了一會兒。

刀無痕扼腕嘆道:“原本是多好的機會,卻被烈如歌破壞掉了。”如果可以收下江南霹靂門,那麼威力無比的火器和無盡的財富,會使天下無刀的實力大增。

刀無暇的折扇搖得極是風雅:“如歌姑娘當時若是稍一慌亂,場面便會大不一樣。”

“她非常冷靜。”

“冷靜得十分可怕。”

刀無痕的眼睛瞇起來:“這樣的人,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險。”

刀無暇搖扇輕笑:“縱然危險,亦是戰楓和裔浪的危險。莫要忘了,烈火山莊同天下無刀城畢竟是不同的。”

******

夜空彷彿是幽藍色。

新月的光芒皎潔而溫柔。

靜靜灑在楓院中。

酒香從楓院東廂的一間屋子裡漫出來。

酒氣很濃。

濃得好像一個人永遠也說不出口的痛苦。

屋裡沒有多餘的擺設和裝飾。

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條長凳。

窗下凌亂地堆著十幾隻酒壇。

戰楓抱著酒壇大口喝著酒。

他的面頰已有了潮紅。

眼底卻仍是一片冷漠的幽藍。

有人敲門。

戰楓緩緩將酒壇放在木桌上。

“誰?”

他的聲音低沉。

“是我。”輕如飛雪的回答。

戰楓忽然怔住。

他站起來的時候,居然有些踉蹌,手心微微出汗。窗子是開著的,一陣寒風灌進來,他的酒意彷彿暗暗燃燒的炭火,呼啦啦衝了上來。

他打開門。

如歌站在門外,一身素白的斗篷,繡著極為清雅的白梅。她望著他,眼睛亮如星辰,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可以進來嗎?”

戰楓恍惚間覺得這句話那樣熟悉。

那時應該是夏天。

她敲開他的門,問了同樣一句話。

她穿著鮮紅的衣裳,懷裡抱著一隻大大的木匣,木匣中是十四朵乾枯的荷花……

那次,是她最後一次的努力吧,她追問他是否愛過自己……

荷花的碎屑漫天飛揚……

她黯然的眼睛將他撕裂成碎片……

那次,她走了。

如今的她,笑容很淡,淡得彷彿他只是一個陌生的人。

“我可以進來嗎?”

她淺笑著又問了一遍。

戰楓略側過身,讓她走了進來。

如歌在木桌旁坐下,笑盈盈地打量著桌上的那壇酒:“在院子裡就聞到你這裡的酒香。好香的酒,叫什麼名字呢?”

“燒刀子。”

如歌將酒壇拉近些,嗅一嗅,笑道:“燒刀子?應該是那種最普通的酒了,卻有這樣濃烈的香,可見酒並不一定只有貴的才好喝。”

戰楓望著她。

如歌揉揉鼻子笑:“呵呵,知道我為什麼來嗎?”

“為什麼?”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如歌瞅著他笑:“因為——我忽然很想喝酒。”

屋裡沒有酒杯。

戰楓向來是整壇喝的。

於是,如歌也只能抱著壇子喝酒。

剛喝幾口,如歌的臉便已紅了。

她的眼睛比方才更亮。

笑聲也比方才更加清脆。

“你和姬師兄都很愛喝酒,也都愛整壇整壇地喝,”如歌右手撐住下巴,呼吸中染著酒氣,“然後我就很好奇,究竟你們兩個誰的酒量更大呢?”

戰楓的眼睛忽然藍了些。

如歌呵呵笑著:“後來,你們兩個居然真的比試了酒量,喝了整整一個晚上。”

“是我贏了。”

戰楓記得。那是四年前,他們瞞著師父偷了幾十壇酒,躲在楓林深處痛飲。他和姬驚雷拼酒量,她和玉自寒做公正。他和姬驚雷是同時醉倒的,然而他比姬驚雷多喝了半壇。

如歌聞言笑起來,她伸出食指,搖一搖,眼神有些怪異:“你錯了。”

戰楓望著她。

如歌笑得有些嘲諷:“你並沒有贏。因為有人作弊。”

“作弊?”

“對呀,”如歌醉眼惺忪,“是我作弊了,你知道嗎?”她婉聲輕笑,“喝到第八壇的時候,我擔心你會輸,於是,你後面的酒壇裡我兌進了水。”

戰楓的身子漸漸僵住。

“為什麼?”

如歌趴在桌子上,臉蛋紅得讓人想掐一把,她瞅著他笑:“因為,姬師兄輸掉只會哈哈一笑,你輸掉了,卻會很久都無法釋懷。”

戰楓猛喝一大口酒。

酒水順著壇邊濺濕他深藍色的布衣。

如歌吃吃笑道:“從小時候,你無論什麼事情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內力要最強,輕功要最好,刀法要最快……玉師兄的詩詞比你出色,受到老師誇讚,你都足足有三個月不開心,苦學詩詞直到老師終有一天也誇讚了你……所以,拼酒我也要你贏,呵呵,那時我只想要你開心……”

她歪著腦袋看他:“知道嗎?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英雄。”

戰楓的捲髮幽黑發藍,右耳的藍寶石暗光閃耀。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

如歌輕笑道:“你是一個英雄,所以不可以忍受失敗,也不可以失敗。所以,我曾經那樣喜歡你,喜歡到連我自己也感到詫異。”

曾經……

為何這兩個字,如同一把刀,刺得他胸口如死一般的冰冷。

如歌抱起壇子,“咕咚咕咚”喝下幾口,然後拭一下嘴角,苦笑:“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她的眼神開始冰冷。

“——一個英雄,不會陰狠地從別人身上踩過去!”

她看著他:“而你,只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當別人可能阻礙到你,你便會毫不留情地將他除掉。八歲的謝小風是如此,瑩衣是如此,雷驚鴻是如此,對我,也是如此。”

戰楓的眼眸轉為一片深沉的冰藍。

“或許,我應該多謝你,”如歌淡淡一笑,“你沒有將我殺掉。畢竟將我殺掉會乾脆許多,也不用每日里派這麼多人監看著我。”

戰楓的心彷彿被凍住。

“你很想做莊主,對嗎?”如歌沒有笑,問得平靜。

戰楓的唇邊卻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你不應該是莊主。”

如歌對視他:“我並不想做這個莊主。可是,卻不可以將烈火山莊交在你和裔浪的手上。”

戰楓閉上眼睛。

右耳的寶石黯然無光。

“告訴我,為什麼是江南霹靂門。”如歌冷道,“是因為要給爹的死找到一個兇手,還是因為霹靂門威脅到了烈火山莊的地位,並且它們有令人貪婪的財富和火器。 ”

戰楓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好像體內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的聲音更冷:“亦或,這幾個原因都有?”

戰楓輕輕吸氣:“你不用知道。”

如歌料不到他竟是這樣的回答,失笑道:“呵,原來,我卻是什麼都不應該知道,由得你們攪起一場血雨腥風中嗎?”

戰楓的眼睛慢慢睜開。

眼中有痛苦。

也有一片令人吃驚的淺藍。

“你應該在荷塘邊,笑聲像銀鈴一般甜美,看粉紅的荷花,吃新鮮的蓮藕,用手指去碰觸荷葉上的露珠……那樣,才是你的幸福。”

他苦笑:“你不應該知道那些污穢的事情,你只需要看到世上最美麗的荷花。”

她,是世上純潔的荷花;他,是污垢的淤泥。

如歌望著他,良久說不出話。

終於,她也苦笑:“是誰將我的幸福奪走了呢?”

戰楓撫摸著身旁的刀。

刀叫做“天命”。

他似乎痛得呻吟:“是天命。”

“天命?”如歌淡笑,“世間果然是有天命的嗎?以前,我只相信努力。”

寒風自半開的窗子吹進來。

如歌的酒意被激到,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戰楓的雙眼略過一絲憐惜。他掙扎著站起來,向窗子走去,步履有些踉蹌,好像喝醉的人。他顫抖著將窗子關上,然後,慢慢滑了下去。

他倚倒在牆角,臉色蒼白,像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的體內,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咬噬,疼痛曼延至五臟六腑。

如歌看著他。

他的眼神黯藍。

驟然靜默下的屋子裡,只有兩人的呼吸。

“我下了毒。”

如歌靜靜對他說,素白的斗篷,緋紅的面頰,她的語氣卻那樣冷靜。

戰楓苦澀道:“是。”

很厲害的毒,無色無味。毒,應該是在她摸酒壇的時候,塗在壇口的。

如歌凝視他:“你會恨我嗎?”

戰楓嘴唇煞白,笑容慘淡:“有這句話,我已不會恨你。”原來,她還會在意他的感受啊。

她低聲道:“抱歉。”

“……你會等到我死去再離開嗎?”

她眼神古怪:“你覺得這毒藥會讓你死嗎?”

“如果……死……也好……”此刻,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知道我來的目的嗎?”如歌嘆道。

戰楓的唇角勾出一絲苦澀的笑。他只知道,如果沒有什麼目的,她決不會再看自己一眼了。

如歌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給我令牌。”要將雷驚鴻從地牢中提出來,必須要戰楓的令牌。

戰楓苦笑道:“為何執意要救雷驚鴻?”

她皺眉道:“你不覺得那樣誣陷一個人,很可恥嗎?”

戰楓倚著牆壁,面容蒼白如紙:“不要離開山莊……外面……會很危險……”

雙目中是深沉的痛苦。

他曉得,若是如歌離開烈火山莊,那麼他與她之間的敵對,將再也無法調和,連表面的平靜,也再無法維持。

如歌輕聲道:“而留在這裡,卻會被你永遠囚禁……”如果飛出囚籠,必然要面對危險和艱難,那麼,也是她不能迴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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