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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周德東]三減一等于幾[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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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42:44
第二十章

     

    惡毒的男嬰自焚幾個月了。

    好人都活著。大家對那個男嬰的談論,漸漸少了。上班的上班,經商的經商,做工的做工,哄孩子的哄孩子……絕倫帝小鎮似乎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只是,一些傷痕是無法平復的。

    那幾顆不幸的心,還在流著血。冬天已經來臨,小鎮變得很冷靜。天寒地凍,不宜出門,人與人之間也好像疏遠了。

    17排房的幾個女人,在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依然打麻將。

    她們中有人性愛被奪,有人愛女被殺,有人婚姻被撬,她們是想來麻醉自己。過去,她們賭的錢很小,現在的輸贏卻越來越大。她們在強行轉移注意力。

    冬天快到了。

    我曾經在歌里唱到︰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藍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燦燦滿世界地開……

    絕倫帝小鎮在中國最北部,那是最冷的地方。前面發生的故事,正好發生在天氣暖和的季節,沒顯出特色。現在,大家終于可以見識什麼是冰雪寂寞了。

    小鎮下雪了,很厚很厚,雪的下面是青的磚,紅的瓦。

    蚊子,蒼蠅,臭蟲……所有的髒東西都滅絕了。小鎮一下就進入了童話。整個世界變得更純潔,更寬容,更緩慢,更幸福。

    晚上,埋在肥雪下面的房舍亮著燈,那柔柔的燈光十分溫馨,十分傷感。

    一個窗子里,四個女人正在打麻將。那窗子擋著窗簾,沒有一點縫隙——她們開始提防黑夜了。燈光映出花鳥魚蟲。

    這個晚上,卞太太特別倒霉,總是輸。

    李太太逗她︰“你是不是來事兒了?”

    卞太太︰“就是,要不然怎麼這麼背運。”

    李太太︰“再這樣輸下去,你就把人都輸給我們啦!”

    卞太太︰“錢還多呢,人你們是贏不去的。”

    李太太︰“那可不一定喲。”

    說著,李太太又和了,和筒,三家輸。卞太太坐莊,輸雙倍。她掏口袋,沒錢了。她強笑道︰“真讓你們贏光了。我得回家取錢去。”

    李太太說︰“別回去了,都是開玩笑。你再輸,就欠著。”

    卞太太︰“那不行。”

    李太太︰“要不,我借你一點,你先玩吧。”

    卞太太就跟李太太借了些錢,繼續玩。可是,她的運氣實在是太糟糕了,很快她又輸光了。她說︰“不行,我回家去取錢。”

    李太太︰“得了,我再借給你一點。”

    卞太太說︰“那像什麼話?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著,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房子、籬笆、樹之類的靜物一清二楚,它們的陰影卻更加幽深。這世界有太多的陰影,那都是物質的另一部分。卞太太的身後也帶著一個陰影,它長長的,怪怪的,毫無依據。

    雪很厚,卞太太的腳踩在上面,很響,好像身後跟著一個人。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惡狠狠地把迢迢推進井里去。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像鋸木頭一樣割著李麻的陽具。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趴在連類的窗前裝神弄鬼。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在黑暗中像吃蘿卜一樣把她家一提包人民幣都吞進了肚子里。

    “咯吱咯吱……”她看見那個男嬰在大火中齜牙咧嘴地扭曲……

    她頭皮發麻了。

    她想返回去,又怕人家認以為她是不想拿錢,找借口。而且,這時候,她朝後退和朝前走,距離是相等的,離家可能還更近一些。她硬著頭皮,加快腳步,繼續朝家走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她家的窗子黑洞洞的。她想,進了門,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即把燈打開。

    她疾步走進家,嚇得魂都飛了——

    那個男嬰死而復生,他正坐在電腦前操作電腦!

    房子里很黑,電腦的光射在男嬰的臉上,慘白。他在專心致志地打字,“啪嗒,啪嗒,啪嗒——”

    卞太太沒命地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尖叫︰“來人哪!——”

    她的腿已經不听使喚,剛剛沖出她家的院子,就滑倒在雪地上,站不起來了。她在雪地上一邊朝前爬一邊淒厲地呼喊︰“快來人哪!——”

    李麻跑出來。他沖到卞太太跟前,大聲問︰“怎麼了?”

    卞太太緊緊抱住男人,只是說︰“鬼!鬼!鬼!……”

    很快,那三個打麻將的女人都出來了。

    卞太太平靜了一些,她扶著男人站起來,指著她家那黑洞洞的窗子,哆哆嗦嗦地說︰“那個嬰兒又活了,他在我家里……”

    李麻愣了愣,接著,他就站起來,撿起一根木棍子,黑著臉朝卞太太家一步步走過去。他抬腳狠狠踹開門,跨進去……

    女人們都在外面的雪地里觀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們看見卞太太家的燈亮了,李麻拎著木棍子又走了出來。

    他根本沒看見什麼男嬰,那電腦也沒有開——他還摸了摸,那機器一點都不熱。

    他走到幾個女人跟前,扔了那根木棍子,說︰“卞太太,你是不是神經太緊張了?”

    卞太太信誓旦旦地說︰“我千真萬確地看見他了!”

    李麻︰“那就是你活見鬼了。”

    這時候,張古到了。

    李麻對他講了剛才的事情。

    張古沉重地說︰“我剛剛在電腦上收到男嬰寄來一封電子郵件,是永恆的嬰兒發來的。我相信,卞太太沒有看錯。只是,我不知道這個男嬰是哪個男嬰,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有幾個男嬰,以及哪個是活的哪個是死的。”

    幾個女人又慌亂起來。

    李麻問︰“他有沒有說他要干什麼?”

    張古從李麻的音調里明顯听出了他的緊張,他說︰“他要害的是我,你們不要怕。”

    李麻︰“他為什麼要害你?”

    張古︰“可能因為我和他作對了。”

    大家都靜默了。他們都暴露在亮堂堂的月光下,白瑩瑩的雪地上。

    張古勉強笑了笑,說︰“都睡覺吧。有什麼事,我一個人擔著呢。”

    李麻拍了拍張古的肩︰“你小心啊。”然後,他低聲對太太說︰“別玩了,回來睡吧。”

    李太太像小孩一樣點點頭。

    慕容太太拉了拉卞太太,說︰“你到我家里住吧。”

    卞太太余悸未消地拉了拉那個話務員,說︰“今夜,你和我們一起住吧?”

    那個話務員帶著哭腔說︰“你讓我回家我敢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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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44:10
第二十一章

     

    男嬰又出現了!

    他給張古發電子郵件用的信箱是︰qqs773@263.net

    從頭至尾是一個夜故事。

    大家都睡了,男嬰就醒了。

    他慢慢睜開他那異類的眼,類似貓頭鷹的眼,三只。他對黑暗中的世界一目了然。他縮著脖子蹲在樹枝上,靜默得像一個雕塑。他懷抱陰謀,他表情不詳,他可以這樣一動不動埋伏一萬年。

    大家都睡得很深沉,對那眼光毫無察覺。

    只有張古一個人抬起頭,無意地朝樹上看了一眼。最初他什麼都沒發現,只看見了密麻穠瑣薷迭C突然,他看清其中有一片不是樹葉,而是一個古怪之物!他的心里毫無防備,被嚇了一大跳。他定楮再看,發現那鋪天蓋地的樹葉原來都不是樹葉,全都是一模一樣的古怪之物!無數的眼楮都在盯著他,他徹底癱軟了……

    小鎮居民集體感到無助。

    很多人都到17排房來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想掌握更多的信息。而張古成了焦點的焦點,他像接受采訪一樣回答大家各種問題。

    最後,善良的張古安慰大家︰“他只是要害我,跟大家沒關系。你們不要太驚慌。”

    大家散去後,他就一個人坐在房後的雪地上,思謀對策。

    他本來想和鐵柱說一說,但是鐵柱是警察,他不會相信任何鬼魅之類的事。他就只有自己靠自己。

    可是,他一直坐到天黑,也沒想出任何好辦法。

    進了家門,他的心想漏了底一樣空虛虛。

    他不敢打開電腦。

    他怕遇見那個永遠的嬰兒。

    他以為他變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尸體一切就平安無事了……大錯特錯了!他不會消失,他永不會消失,因為他是永遠的嬰兒!

    張古知道他的厲害了。

    過去,男嬰威脅著小鎮每一個人,張古覺得自己是眾人中的一個,目標很小。而現在,男嬰不理睬所有的人了,他只害張古一個人。

    張古一下感覺很孤獨。

    他站起身,把後窗緊緊地關上了。窗外的雪野一望無際,有高高的干草在夜風中搖來晃去,很荒,天一黑,有點陰森森。然後,他又把門閂上。

    他躺在床上,關了燈。

    黑暗一下就把他包圍了。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很恐懼,又打開了燈。

    燈光狠狠刺他的眼楮。現在,什麼都被看見了,他更加恐懼,趕緊又把燈關了,然後,他抓過被子緊緊蒙在頭上……

    外面,那條狗又狂叫起來,叫得很急躁,聲音都嘶啞了,好像看見了人類看不見的什麼東西。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叫聲才低下去,低下去,最後沒有了。

    四周安靜得不正常。

    張古听見有的聲音。

    他慢慢慢慢慢慢移開頭上的被子,挑眼一看,他的電腦竟然自己打開了!

    接著,他就看見了那個男嬰——他在漆黑的電腦屏幕上一點點顯出影來,嘴里像念經一樣叨咕著︰“你和那個惡毒的女人一樣丟棄我……你要揭穿我……你把我逼得自己燒死自己……”

    張古連滾帶爬翻下床,倉皇撲向門口,手忙腳亂地打開門閂,沖出去,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男嬰跟上來。

    天太黑了,沒有一個人影。那條怪怪的狗也不知藏到哪去了。

    張古快速奔跑在積雪的街上,他不停地大聲呼救。那男嬰光著腳丫,臉色鐵青,緊緊跟在他的後面。他好像根本不呼吸,在這個冰天雪地里,他的嘴邊竟然沒有白花花的哈氣。

    終于,張古看見了人,兩個,或者三個,他們裹著厚厚的棉衣站在路邊,看不清他們是面孔和表情,他們靜靜地觀望著這一場追逐,極其木然。

    他們都怎麼了?都變成了木頭人?

    這不關他們的事,不關任何人的事。男嬰誰都不理,就追張古一個人!

    張古很快跑到了郊外。一片曠野,連人都沒有了。

    他實在跑不動了,兩條腿越來越沉。回頭看,男嬰還在身後跟著他。他臉色鐵青,眼楮盯著張古,急速移動兩條小小的腿,速度特別快。他那不是跑,更像是競走。

    突然,張古看見了小鎮西郊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他不知道是福是禍,病急亂投醫地沖過去。那個小心輕放的嬰兒,踏過荊棘,跳過石塊,緊緊跟隨,像一輛坦克。

    那房子沒有點燈,很黑。

    張古撞開門,一步跨進去,看見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在黑暗中坐在炕上。炕上鋪著破舊的席子。

    他說︰“快救我!”

    老太太朝他冷笑起來A突然厲聲叫道︰“三減一等于幾?”

    他懵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老太太接著又尖尖地叫道︰“哪個是活的?哪個是死的?你算清了嗎?!”

    完了。

    他回過頭,看見那男嬰已經進來了,他坐在門檻上,堵住張古的退路,陰森森地看著張古……

    張古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他驚恐地朝前面看看,又朝後面看看,門和窗都關得嚴嚴的。他的全身被冷汗濕透了。

    從噩夢回到現實,應該長出一口氣,可是,張古的真實狀況也不樂觀,比夢里好不了多少——那個男嬰莫名其妙地回來了。

    張古的心更加沉重起來。

    男嬰千變萬化,男嬰無處不在,男嬰不可抵擋!

    張古多希望現在還是一個夢啊!

    他盼望再醒一次,那個真實的世界鶯歌燕舞,陽光明媚。正像周德東在歌里唱的那個樣子——那疙瘩沒有妖魔鬼怪,那疙瘩居民善良無猜……

    在那個真實的世界里,他還交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他和她在美麗的河邊聊天,他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夢,一個題目叫“三減一等于幾”的怪夢,夢見鎮上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男嬰,我得罪了他,他在網上通知我,要索我的命。在那個夢里,我夢見我躺在床上睡著了,又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中的夢里,那個男嬰死而復生,他誰都不追,就追我一個人。誰都不幫我。我跑啊跑啊,男嬰終于把我趕進了一個黑屋子……這時候,我一下從那個夢里的夢里醒來了,我在夢里想,現在自己醒了,不是做夢了,那男嬰很快就要來索自己的命……別提多恐怖了!”

    在那個真實的世界里,張古還見到了他崇拜很久的周德東,甚至還跟他握了握手……他對周德東講了他的夢,專門寫恐怖故事的周德東笑著說︰“這故事太平常了,不可怕,不可怕。”

    ……以上這些只是想象。張古不可能再醒了。

    這就是現實︰男嬰又出現了!

    這就是現實︰那個號稱不怕鬼的周德東遠在京城,而且,听說他從來不敢在夜里寫恐怖故事,看來從他那里是借不上一點精神力量了……

    張古突然有想哭的感覺。

    想起夢中那老太太的話,他的心一抖——是的,自己永遠弄不清三減一等于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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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45:49
第二十二章

     

    張古就是張古,他的鴨舌帽、墨鏡、煙斗、文明棍可不是擺設。

    盡管他很害怕,很頹廢,但是他沒有崩潰,也沒有放棄,他痛苦地分析著思考著推理著,他掙扎著依然要解開懸疑。

    現在,他決定再去找那個賣藝的男嬰。

    他還是要弄清三減一等于幾這個算術題。從某種角度看,這是一個最玄奧的人類永遠弄不懂的問題。

    張古請了假,又跑到太平鎮去了。

    在車上,他像啞巴一樣,一言不發,眼楮賊溜溜地觀察著四周的每一個人。他旁邊是一個女人,她抱著一個嬰兒,那嬰兒一直在哭。

    他到了太平鎮,輕車熟路地住進了上一次住過的那家旅店。

    他向老板打听那個臉上有刀疤的賣藝人,老板說︰“他早就離開這里了。”

    張古︰“再沒回來?”

    老板︰“沒有。”

    張古傻了。三減一等于幾,永遠不會有答案了。他不甘心,又問︰“有沒有關于他們的音信?”

    那老板想了想說︰“有一個走南闖北的米販子,經常在我這里住,他倒是說過,他在一個挺遠的地方見過一個人,臉上有刀疤,和那個賣藝人長得特別像。不過,他是賣老鼠藥的,身邊也沒有什麼嬰兒。”

    張古心中更疑惑了,他接著問︰“你好好想一想,那個米販子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人?”

    老板撓著腦袋想半天,說︰“是……方正縣。”

    那晚上,張古好像又听見了那條狗叫,叫得十分驚惶,十分急迫。可是,這世上的人都听不懂它在說什麼。

    方正縣離太平鎮更遠。可是,第二天,張古毫不猶豫就買了一張車票,向方正縣進發了。

    經過長途顛簸,他終于到達了那個陌生的縣城。

    下了車,他顧不上勞累,到處尋找那個賣老鼠藥的人。

    有人告訴他,第三百貨商店門口有個賣老鼠藥的,可是,他的臉上沒有刀疤。

    張古決定去看看。

    他遠遠地看見第三百貨商店的招牌之後,腳步慢下來,心開始怦怦狂跳。

    他果然看見了那個賣老鼠藥的人。

    是他!是他!——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張古也能認出他的長相。

    張古敏捷地躲到一個牆角後,一邊觀察他一邊思謀下一步該怎麼辦。最後,他挺了挺脊梁,徑直走過去了。

    那個人好像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他平靜地看著張古走近。

    張古發現他臉上真的沒有刀疤,而且,他的眼神一點都不凶惡,很和善,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張古蹲在他的面前,問︰“那個男嬰呢?”

    賣老鼠藥的人似乎很莫名其妙︰“什麼男嬰?”

    張古想了想,說︰“就是那個會唱戲的男嬰。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賣老鼠藥的人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買老鼠藥嗎?”

    張古︰“你別裝糊涂。他去哪里了?”

    賣老鼠藥的人肯定地說︰“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張古的口氣比他更肯定︰“我不會認錯。”

    賣老鼠藥的人有點惱了︰“你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的小孩丟了,就去登尋人啟事,你問我干什麼!”

    張古盯著他的臉,判斷他到底是真是假。終于,他淡淡地說︰“咱倆心里都明白。”

    賣老鼠藥的人把頭轉向別處,說︰“你神經有毛病!”

    張古想了想,站起來說︰“好吧,就算我認錯人了。”他離開那個賣老鼠藥的人之後,心情有點沮喪。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在大街上彳亍。一張張陌生的臉從他的眼前飄過去……

    半個小時之後,他又回去找那個賣老鼠藥的人了。

    他慢悠悠地來到他的跟前,執著地說︰“最後,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那人緊緊盯著張古。

    張古伸出一個手指,強調︰“只問一件——”

    “你說吧。”

    “你能不能告訴我,最初他是怎麼出現的?”

    賣老鼠藥的人左右看看,附近沒有人,他突然凶相畢露,低低地說︰“那天晚上停電了!”

    次日,張古返回了絕倫帝小鎮。

    他下車之後,徑直去了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的房子。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如血。一只烏鴉在干枯的樹上叫,這是天地間惟一的聲音。

    老太太還坐在炕上想著她的心事。張古的到來,她毫不驚詫,似乎早在她預料之中。

    張古進了屋,開門見山地說︰“我懷疑,另一個來了。”

    老太太沒說話。

    張古又說︰“另一個來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聲,終于開口了︰“走的那個是人是鬼?來的這個是人是

    鬼?”

    張古說︰“我怎麼知道呢。你有三個孩子,如果都死了,那就清楚了。如果都活著,那也清楚了。偏偏死一個,你又不清楚死的是哪個。現在,我怎麼能弄清楚到底哪個是人哪個是鬼呢?”

    老太太︰“我早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所以我一直沒離開這個小鎮。前一段時間,我去找過太平鎮的那個——雖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個——我听說他消失了,就回到這里來等著了,我知道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

    老太太說這些話的時候毫無表情。

    男嬰又出現了,但不知道是哪一個。他就藏在小鎮里,但不知道在誰家……

    一傳十,十傳百,壞消息立即蔓延開來,大家又陷入極度的恐慌。

    白天,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到一起,談論這個可怕的男嬰,希望找到找到他的辦法,以及怎樣對付他。天黑後,各回各家。在睡覺之前,每一家都要拿著最尖利的器具在自家屋子里里里外外搜查一遍……

    巴掌大的地方,他能藏到哪里呢?

    床下,房頂上,抽屜里,衣櫃里,井里,墨水瓶里,菜窖里,周德東的盒帶里,電腦里,電話里,天花板里,訂奶箱里,風衣口袋里,書頁里……都翻遍了,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也許,他一直躲在某個正常人無法涉足的暗處,目睹大家怎樣搜尋他……

    天一黑,那條怪怪的狗就來到張古家的門外,“汪汪汪”地狂叫,一直叫到天亮。

    張古本來就草木皆兵,那狗叫更是嚴重地影響了他的睡眠。他曾經向很多人打听那到底是誰家的狗,竟然沒有一個人听到那通宵達旦的狗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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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47:40
第二十三章

     

    一天,鎮長听說了這件事(就是那個忽而痛苦,忽而幸福,忽而齜牙咧嘴,忽而怒目橫眉的鎮長)。

    他是一鎮之長啊,他是絕倫帝居民的父母官啊,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啊,所以,他表現得若無其事,穩如泰山。

    他找張古談話了。人說人話,鳥說鳥語,鎮長打官腔。他說︰“張古啊,最近你的臉色很難看,要注意休息啊。”

    他說︰“張古啊,最近整個鎮子人心惶惶,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啊。你作為一名鎮政府的工作人員,要帶好頭。一切事情在沒有弄清楚之前都不要妄下結論,更不要搞迷信啊。”

    他說︰“張古啊,最近我要到縣里去一趟,給咱斨磾n撥款,估計近期回不來,有什麼事你要及時跟派出所聯系啊。”

    鎮長工作起來決不拖泥帶水,他當天就走了。

    張古听馮鯨說,他看見鎮長和他老婆、孩子一起坐車走了。他們帶了好幾個大包,好像把半個家都搬了。

    群龍無首了。

    張古有點難過,但是,他沒有把這個可疑的消息擴散,他怕大亂。

    李麻來到了張古家。他站在門口,沉重地說︰“張古,我告訴你一件事,可能是個不好的消息。”

    張古說︰“我現在不會有什麼好消息了。你說吧。”

    李麻猶豫一下,說︰“我丟了一件東西。”

    張古一下就想到了是什麼,他眯著眼楮問︰“是……殺豬刀?”

    李麻重重地點了點頭︰“當然,我不能肯定是誰偷走了。”

    張古的神情有點呆滯︰“不會錯,就是他。”

    李麻低下頭,說︰“兄弟,你自己保重啊。”

    張古︰“我知道。”

    李麻︰“睡覺的時候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張古︰“我兩只眼楮都睜著。我根本睡不著。”

    李麻轉身走了,走到門口,他又回身說︰“假如……他來了,你就喊,我們大家一起和他拼了。”

    張古的心里一熱,說︰“謝謝……”

    那男嬰卻一直沒有露頭。

    日子一天天地翻過去,像掛歷一樣雷同,沒什麼異常。只是,張古發覺夜里的那條狗叫得越來越急躁。

    這一天,張古突然打開電腦。

    一封新電子郵件跳進他的眼簾——永遠的嬰兒!

    張古的手哆嗦起來,用鼠標點擊了幾次才把它打開——

    現在,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三個中的哪一個,我不讓你知道,因為,如果你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你一定還很想知道——你會怎麼死。這個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找到密碼,才能進入答案。

    ——請你進入第一個鏈接,然後進入第二個鏈接,再然後進入第三個鏈接。這時,你會看見一個白色廣告——那是一則專治嬰兒夜哭癥的藥物廣告,點擊它,進入下一個頁面,如果你看到最下端出現一行甲骨文字,那麼恭喜你,那文字中的第一組數字就是密碼。

    張古的心怦怦跳,他按他說的做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張古終于找到了那個密碼——1010。

    每個人出生經過的都是相同的通道,但是,死的方式卻千差萬別。每個人都很想知道自己將怎麼死,可是,除了死囚犯,絕癥患者,還有自殺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答案。

    張古是幸運的,他得到了密碼,並通過那密碼得到了這樣三個字︰

    殺豬刀。

    張古的心里時刻想著那把殺豬刀。

    它飲毛茹血,背負著無數命債,但是它把血跡舔舐得一干二淨。它亮閃閃,涼颼颼,白淨淨,看起來還有點像個謙謙君子。

    李麻說,有幾百頭大大小小的豬死在這把殺豬刀上。包括張古家半年前養的那頭花豬。

    而現在張古要死于這把刀,死于這把殺過他家那頭花豬的刀。

    這天夜里,伸手不見五指。張古躺在床上,沒有听見那條狗的叫聲,感到很納悶。他猛地坐起身,鬼使神差地打開電腦。

    又一封新電子郵件。

    永遠的嬰兒!

    張古雙手顫抖著剛要打開它,這時候,突然電腦自動關閉了,屏幕黑了。

    張古正愣著,突然漆黑的屏幕上一點點顯現出男嬰的腦袋!

    張古魂都嚇飛了。

    男嬰像念經一樣聲調平平地說︰“不是三減一等于幾,是三減三等于幾。你們把提問都弄錯了。來,你過來,我告訴你答案……”

    夢中的情景終于出現了!而這次不是夢!

    張古“媽呀”叫了一聲,跳起來就跑,掀倒了椅子,踢翻了暖瓶。他沖到院子里大喊︰“來人!——來人哪!——”

    鄰居們很快跑來了。

    沒有人問張古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知道誰來了。他們紛紛抄起武器。

    李麻的那把引以為豪的殺豬刀永遠不見了,五大三粗的他拿起了一把錐子——這多像女人的自衛武器啊!太太一直用它納鞋底,它總是跟布料打交道,沒有任何血戰的經驗。

    李太太舉著個鐵臉盆。那與其說是一個進攻的武器,還不如說是一個抵擋的盾牌。

    慕容太太撿起一塊沒有稜角的磚頭。

    卞太太走在最後邊,拿的是一根樹枝。她像端步槍那樣端著那根輕飄飄的樹枝。

    一支毫無戰斗力的隊伍畏畏縮縮地走進了張古的房子。

    那電腦正常地開著。一把椅子,一只暖瓶,它們像抽風的人一樣躺在地上。除此,屋子里沒有任何異常情況。

    李麻問張古︰“怎麼了?”

    張古傻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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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50:56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馮鯨來了。

    他听了張古的講述後,說︰“那是電腦病毒。”

    張古說︰“我剛剛看過《青年時訊》的報道,一個人自稱徐海懿,台灣人,他制作了一種叫“厲鬼慘叫”的病毒,正是通過電子郵件的形式傳播的,如今這種可怕的病毒已經蔓

    延到了大陸——現在我忽然想,那個徐海懿海會不會就是這個男嬰?”

    馮鯨︰“不可能。”

    張古︰“老實說,我一直認為這個男嬰是鬼魂,如果他會編電腦病毒程序,就說明他不是鬼魂。那他到底是什麼?來自外星?……”

    馮鯨︰“更離奇了。”

    張古想了想,突然說︰“我還覺得,這個男嬰本身就是病毒,是我們現實生活里中的一種病毒。”

    馮鯨︰“你這是在寫超現實小說。”

    張古繼續說︰“他出現後,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整個的生活都出了問題?都變了形狀?”

    馮鯨不點頭,也不搖頭。

    張古︰“有一個人家,生了三個怪孩子,最後死了一個,偏巧那母親不知道死的是哪一個——這可能是一個真實的事件。這病毒于是以一個男嬰的形式浸入絕倫帝,害死迢迢,害傷李麻,害瘋連類——現在,他又開始編制電腦病毒。”

    馮鯨︰“照你的意思,弄不好他還會制造愛滋病毒……”

    張古又說︰“還有一個可能——那三胞胎並不是真的,那個老太太也是病毒,是扮演男嬰母親的病毒。”

    馮鯨使勁地晃腦袋︰“越來越沒譜了。”

    張古︰“不管男嬰是什麼,電腦上那種病毒總是他搞的。我們能不能查到他在哪里?”

    馮鯨︰“我懷疑他在很遠的地方操縱。”

    張古︰“直覺告訴我,他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馮鯨離開之前,看著張古的左瞳孔說︰“我是你的朋友,我得對你說實話。你今天晚上給我的感覺是神經兮兮,不著邊際,哪天我得送你到醫院去看一看。”

    張古︰“你說我精神失常了?”

    馮鯨︰“我只是提醒你。”

    張古堅定地認為,那個男嬰就潛伏在鎮子里。

    可是,他用的是誰家的電腦呢?

    張古走出門,去找卞太太核實。他來到她的家,發現門鎖著。他退出來,四下看看,見卞太太正邁進慕容太太家的院子,他急忙喊︰“嫂子!”

    卞太太不知道他要干什麼,站在那里。

    張古跑過去,急急地問︰“你周二和周四還在不在家?”

    卞太太說︰“我現在每天都不在家。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我敢一個人住嗎?我一直睡在慕容太太家。”

    張古心一沉︰男嬰用的還是卞太太家的電腦!男嬰跟自己就隔一堵牆!

    張古︰“嫂子,你趕快把電腦搬走,搬到慕容太太家去。”

    卞太太︰“為什麼?”

    張古︰“那男嬰一直在用你的電腦散發恐怖消息!”

    卞太太朝她的家看了看,臉色都變了︰“我,我不敢,萬一他跟到慕容太太家……”

    張古︰“那好吧,先移到我家去,這總可以了吧?”

    卞太太︰“給你鑰匙,你搬到哪里都行。”

    張古把卞太太的電腦搬到了自己家。奇怪的是,新電子郵件並沒有消失,仍然像秋天的落葉一樣一封接一封地發過來。

    只是,每封信都是空的。

    他不再對張古做任何提示了。

    他在張古的視野里消隱了,這決不是什麼好兆頭。現在,張古更不知道他在什麼方位了,更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干什麼了。

    張古覺得自己沒了視覺,沒了听覺,沒了膚覺。他成了一段木頭,靜靜等候宰割。

    那條狗又來了,它朝著屋里狂吠,叫得那樣驚惶,那樣不安。

    張古覺得那條狗是來向他報信的。

    過了一會兒,那條狗伸出爪子,一下下抓撓門板,那聲音很急迫,很刺耳,“ 哧—— 哧——”

    屋子里空蕩蕩,黑糊糊,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張古從狗的叫聲里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四周正在發生著什麼。他縮在被窩里,紋絲不敢動。他沒有脫衣服,他的全身都濕透了,那是冷汗。

    不全是汗。這個夜里,張古尿床了。

    突然,他的手在黑暗中摸到被窩里有一個軟乎乎的肉東西,好像是個嬰兒!他不知道他摸到的是什麼部位,肩膀?大腿?心肝?他猛地坐起來,打開燈,什麼都沒有……

    他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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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52:25
第二十五章

     

    張古覺得很多的臉都變得怪異起來。

    他一張一張地過濾這些可疑的臉。突然,他的大腦鎖定了一個人——馮鯨。

    他是變電所的職工。他是張古多年的朋友。他是和張古一同藏在掩體里的戰友……

    張古打了個冷戰。

    他像發高燒出現幻覺一樣,腦海里出現關于馮鯨的所有場景︰

    第一次問自張古三減一等于幾這個咒語般問題的就是他。當時,他的表情和平常一點都不一樣。從那以後,張古再沒看見過一次他有那樣的表情。

    而男嬰出現的那個停電的夜晚,偏偏是他值班。張古記得,那個夜晚所有H給變電所打電話都打不進去。

    假如神秘的男嬰是馮鯨一手制造的,那麼,那個永遠的嬰兒就更是他編造的了。張古從沒有在網上親眼見到過什麼永遠的嬰兒,都是馮鯨說的。

    他時不時就要向張古傳遞一個古怪的信息,他傳遞得很自然,一點都不突兀,他好像在為張古慢慢地翻開一張張的書頁,從表面看,那書的內容沒什麼,只是隱隱約約泄露出可怕的一點一滴……

    他說︰永遠的嬰兒不讓他對任何人透露他和他之間的交往。

    他說︰永遠的嬰兒說他不哭是因為他的四周是沙漠。

    他說︰他有前世,張古有前世,只有那個男嬰沒有前世。

    他說︰張古的前世死于一個比他弱小的人之手。

    他突然問張古︰你有沒有覺得我很恐怖?

    現在,他要把張古送到精神病院去……

    他是男嬰的同伙?那麼,他是人是鬼?

    張古開始慢慢回憶他和馮鯨最早的相識,以及他和他是如何成為朋友的。

    ——馮鯨是外地人。他好像畢業于一個什麼專科學校,被分配到絕倫帝小鎮變電所工作。張古並不知道他家住在什麼地方。

    三年前,張古剛剛買了一把俄羅斯木吉他,但是不會彈。他听說變電所的馮鯨彈得特別好,就去他的單位求教。

    馮鯨很熱情,跟他聊了好長時間,又給了他一些初級教材。

    張古發現馮鯨的吉他形狀與眾不同,好像是按照一個奇怪的想象自制的。它的音箱不是葫蘆形,而是三角形。共鳴孔也不是圓的,而是方的……

    從此,他倆就認識了。

    一天傍晚,馮鯨對張古講了一個故事。現在想起來,那故事似乎跟最近發生的恐怖事件有絲絲縷縷的關聯。那故事是由一首吉他曲引出來的,那首吉他曲叫《陌生人之約》。

    下面,就是馮鯨對張古講的故事。這個故事像馮鯨的吉他一樣,也有點奇形怪狀。

    在一個很遠的小城里,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父母早早死去了。她沒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一直到了30歲,還沒有找到稱心的男朋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很孤單。

    她是個不善言談的女人,她越來越封閉,不願和任何人交往、交流、交談。

    她的職業是售貨員,在商場賣男士用品。

    這一天,她看著商品展示台里的男士錢包,突發奇想,決定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上帝。那天,她斟酌了半宿,寫下了這樣一張紙條︰

    我是賣給你錢包的人。

    我不知你是誰,但是,我想和你共同完成一個人生游戲——如果你是一個未婚的男人,我願意嫁給你;如果你還小,我就認你做弟弟;如果你已經結婚,我就認你做哥哥;如果你是一個老人,我就認你做爸爸……

    我沒有一個至親的人。我想在你身上找到親情或者愛情。

    相信我,我是真誠的。

    我的傳呼號是*******。等你。

    次日,她到庫房中,小心地打開一只男士錢包,把紙條放進去,然後,她把錢包弄亂,以致她自己都記不清哪只錢包里有紙條了。

    從此,每當有人來買錢包,她都會仔仔細細打量他。每賣出一只錢包,她的心都要跳一陣。她害怕她的紙條落到一個流氓手中。

    她當然最希望從這個游戲中得到美好的愛情。她之所以一直沒有結婚,就是因為她的理想太高了。她從少女時代就開始在心中塑造她的白馬王子——他很高大,很成熟。盡管他不一定很富貴。

    這一批錢包很快賣光了,沒有人進入她的生活,她有些失望和委屈。

    半年過去了,她都要忘記這件事了。

    這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傳呼。她猶豫了一下,終于回了電話。

    是個男人。他說︰“我就是你游戲中的另一個人。可以見見面嗎?”

    她十分緊張,問︰“你在哪里?”

    那個男人說︰“我就在你的門口。”

    她想了想說︰“對不起,太晚了……”

    他並不堅持︰“那好吧,明天我再約你。”

    “哎……”她還想說什麼,對方已經掛了機。

    這天晚上,她的心浮躁起來,像漂在河水上的一片葉子。

    第二天,她和他見面了。他們相約在街心公園。

    他很高大,很成熟,竟然跟她想象中的白馬王子不差分毫。這讓她很激動。可是,她覺得買錢包的顧客中從沒有出現過這個人。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他不說謊︰“以前我從來沒到過這個小城,我也從沒有買過什麼錢包。”

    她吃了一驚。

    他說︰“我是一個普通的農機車司機。我住在很遠的一個小鎮里。”

    她問︰“那你是怎麼得到我的紙條的?”

    他說︰“我有一個朋友,他開車經過這里,偶然買了你的錢包。他的孩子都幾歲了,于是,他把這紙條給了我。我跟你一樣是一個孤兒,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我那個朋友覺得你和我很合適,就牽了這個線。”

    她覺得這就是命吧。

    他說︰“你跟我走吧。我那里的天更藍一些。”

    這句話讓她很感動。

    後來,她果然跟他走了。她辭了工作,跟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來到了他生活的那個小鎮……

    結婚的那天夜里,他高大的身體突然蜷縮成一團,鑽進她的懷抱,輕輕地說︰“我要做你的兒子。”

    當時她被嚇了一跳。

    後來,她越來越發現他不對頭。

    有一次,她偶然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發現了他的幾本影集,里面滿滿的都是他嬰兒時代的光 照片。竟然沒有一張成人照。

    她又被嚇了一跳。

    ……日久天長,她終于看清了他。

    他的外表很高大,很成熟,那是假象,其實正好相反。他的內心好像一直沒有發育,一直停留在嬰兒時代。

    她在跟一個嬰兒過日子。

    她覺得,她的愛情理想被玩弄了。她覺得,她被“天更藍一些”給害了。

    他脆弱到了極點。結婚一周年的那一天,因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他竟然自殺了。那小小的摩擦不是夫妻之間的摩擦,而是母子之間的摩擦。

    這個女人從此一個人在小鎮生活下來,沒有再嫁。

    後來,馮鯨告訴張古——那傳說中的女人其實就是連類。

    馮鯨說︰連類的命中有一個小人在克她。

    馮鯨說︰那個和她相好的卡車司機就是當年買走她那只神聖的錢包的人。

    張古不明白,馮鯨怎麼知道這麼多?

    ……張古懷疑馮鯨是那個算術題的傳播者,災難的擴散者。

    那個算術題毫無疑問是一句符咒。誰被問到,誰就會遭遇不幸。除非你再去傳播一百個人……

    一成百,百成萬……

    災難像瘟疫一般蔓延。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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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53:46
第二十六章

     

    這一天,張古沒有上班去。

    他背著所有的人給男嬰的電子信箱發去了一封郵件。那是一封恥辱的郵件,宣告正義的失敗——他哀求男嬰放過他。

    他說︰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亂說了,我再也不敢監視你了……

    他覺得,求饒是他最後的一線生機了。寫這封郵件的時候,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他擔心那個男嬰接收不方便,悄悄把卞太太家的電腦又送回去了。然後,他坐在電腦前眼巴巴地等待男嬰回音。

    男嬰無聲無息。

    他絕望了,又給馮鯨發去了一封郵件。他向馮鯨舉起白旗。

    他說︰我真的算不出你那個三減一等于幾的問題,你饒了我吧。我幫你把這個問題傳播一百個人,一萬個人,你解除我的符咒吧!……

    馮鯨也無聲無息。

    這一天過得很慢很慢。

    這一天,無望的張古想了很多古怪的問題。他覺得有些事自己永遠弄不清楚,人類永遠弄不清楚,比如︰我們最初從哪里來?最終到哪里去?

    空中漂浮一粒灰塵,灰塵上有無數的菌。菌永遠弄不清灰塵之外還有個房屋,房屋里有人,有面包,有電腦,有字典,有愛情。菌永遠弄不清房屋之外有地球,有海,有森林。菌永遠弄不清地球之外是宇宙,是無邊無際的太空……

    假設地球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塵,人類是附在灰塵上的菌,一瞬間就是人類的億萬斯年,那麼,人類永遠弄不懂,在人類科技永遠無法抵達的茫茫宇宙的終極之處,是不是一個房子,房子里是不是有什麼存在,房子之下是不是有一個更巨大的物體承載它,而那個物體之外是不是無窮大的空間。假如把那個更巨大的物體再縮小成一粒灰塵,再之外……

    張古又想到生命的偶然性︰

    自己。

    上面是父母。

    再上面,是父親的父母和母親的父母。

    再再上面,是父親的父親的父母和父親的母親的父母,是母親的父親的父母和母親的母親的父母……

    一直排上去,就是一個巨大的扇形。

    從古至今,歲月悠遠,假如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個人死于戰亂,死于瘟疫,死于饑餓,假如有一樁婚配發生變故……就沒有自己了。

    生命多奇妙啊。

    一個男孩被車撞死了。

    假如,他出門之前爸爸沒有叫住他,囑托他買點水果回來,他就不會死。

    假如他爸爸不是有一個老同學要來,他爸爸就不會讓他買水果。

    假如他爸爸多年前沒有考上大學,就不會認識那個同學。假如那個同學不是和老婆吵了架,就不會坐火車到這里來。假如他沒有丟錢,他老婆就不會跟他吵架。假如他不去看電影,就不會丟錢。假如他不是心情很糟糕,就不會去看電影。

    假如他生活在外地的母親提前5分鐘趕到,他就會打消看電影的念頭。假如車不出故障,他母親就不會晚那5分鐘。假如那司機前一天不是打了一夜麻將,就不會不檢修車況,導致第二天拋錨。假如不是鄰居來找他,他就不會去打麻將。假如那鄰居不是老婆回娘家了,就不會來找他。假如那鄰居的老婆不是因為親弟弟病了,也不會回娘家。假如那鄰居老婆的親弟弟不被雨淋,就不會感冒。假如他不去放風箏,就不會被雨淋。假如那個撞死男孩的司機不送給他那只風箏,他就不會有風箏……

    無數個假如。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聲音,一個情緒,都可能會改變其中一個假如。假如有一個假如不成立,男孩就不會死。可是,所有的假如一環套一環,一直到男孩死,中間沒有一個環節出現變故。

    向前看,每個人都有無數個未來和無數個結局。

    回頭看,每個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條痕跡,決不可以改變。

    這就是命運。

    ……盡管這一天過得很慢很慢,後來,天還是黑了。

    張古不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他開始想男嬰。

    在張古的心里,男嬰正縮著脖子,蹲在黑暗中的樹枝上,一雙陰冷的眼楮看著自己。到處是班駁的積雪,冷冷清清。他是異類,他沒有心肝,沒有腸胃,沒有大腦,沒有神經,張古怎麼樣都無法打動他。

    那條狗再不叫了,它盡力了,人世間一片寂靜。

    張古木木地坐在電腦前,兩眼閃著花花綠綠的光。網上的新聞花花綠綠。

    他看到了哪個演員隱退,哪個歌星復出。他看到了誰跟誰打官司。他看到了香水廣告。他甚至還在新浪網上看到了有關周德東創辦恐怖讀物的消息……

    人間每天都發生很多很多事。

    人間真美好。

    可是,那把飲毛茹血的殺豬刀穿過這些花花綠綠的事件,徑直朝他逼來。

    張古操作電腦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

    不知道他點擊了哪里,電腦屏幕一下黑了。接著,那個久違的男嬰在電腦屏幕上一點點顯現出來。

    男嬰仍然像念經一樣平平地說︰“不是三減一等于幾,是三減三等于幾,你們把提問都弄錯了……”

    ——張古听得出,這根本不是電腦里的聲音,而是現實空間里的聲音!

    天,電腦屏幕上的男嬰旁邊又閃出一個男嬰來,這個男嬰是真的!

    他一直躲在電腦的後面!

    張古連跑都不會了。

    男嬰像眼科醫生一樣認認真真地看著張古的左瞳孔。

    前面說“魂飛魄散”都是形容詞,現在張古真正是“魂飛魄散”了。他傻傻地看著他。

    男嬰慢慢舉起那把殺豬刀。

    他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發。

    那把殺豬刀突然插進了張古左眼中……

    張古死了。

    黃昏時分,馮鯨才看見張古寄給他的那封電子郵件。在此之前,他一直沒有開電腦。他的好朋友——那個和連類相好的卡車司機來了。他一直在跟他喝酒。

    馮鯨看了那封電子郵件之後,立即給鐵柱打了電話。他說︰“張古寫的這封信很奇怪,他可能出事了。”

    鐵柱馬上趕到張古家。果然。

    鐵柱看到張古身旁放著一張便條,上面寫著︰下一個是你。

    鐵柱打了個冷戰。

    突然,他听見身後有動靜,他一邊下意識地去摸槍,一邊猛地轉過身去——是馮鯨。

    在暮色中,馮鯨的臉很暗。他倚在門框上,凝視著張古的尸體,神情空洞。

    鐵柱四處搜查男嬰。這是他的天職。

    好像警察和這個可怕的東西不在一個層面上,鐵柱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年輕的張古死了,小鎮上的人更加驚慌失措。他們顧不上惋惜,顧不上悼念,惶惶然如天塌地陷之前的螞蟻。

    這一天,那個逢人就強調他是唯物主義者的鞋匠,一邊坐在凳子上給兩個小學一年級的孩子修鞋,一邊對他們自問自答地發表自己的看法——

    問︰張古同志為什麼會死呢?

    答︰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另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去了,因此他忽略了現實世界中的防範。否則,一個不到一米高的男嬰根本不可能殺得了快兩米高的張古。

    問︰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悲劇呢?

    答︰因為我們平時缺乏正確的教育。這個世界上沒什麼可怕的……

    鞋匠的自問自答還沒有完畢,一個很小的孩子突然從後面掐住他的脖子,尖聲叫道︰“誰說的!”

    鞋匠嚇得“媽呀”一聲,當場休克過去。

    ——那不過是修鞋的兩個孩子的另一個頑皮的同伴而已。

    那晚上,鐵柱在他那清貧的家里被害了。煤氣中毒。

    他臉色鐵青,死相十分難看。沒想到,“下一個”是他。

    他的尸體旁也放著一張便條,內容依舊︰下一個是你。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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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1 19:55:19
第二十七章

     

    大家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馮鯨繼承了張古的遺志。

    他坐在雪白的大地上,蔚藍的天空下,開始冷靜地思索。他的判斷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叉是一個奇特的侏儒。他跟連類的丈夫正好相反。

    他的身體、外貌永遠停留在嬰兒時期的狀態。

    他的大腦正常發育著,成長著。

    他洞曉人情世故,但是他的眼楮永遠像嬰兒一樣純淨。

    他懂得男歡女愛,他有成熟的欲望,但是他的陽具永遠像嬰兒一樣弱小。

    他嫉妒雄壯的男人和漂亮漱k人;他沉迷母性;他仇恨幸福的孩子,仇恨跟他爭奪愛的真正的孩子。

    他不想向世人吐露真相,他害怕承擔責任。

    他怕被人看成是怪物,當猴耍。他怕遭到這個世界的歧視和利用。

    他躲在嬰兒的世界里,享受這個世界的母愛。

    由于外表和內心日久天長的沖突,他極度變態。他小肚雞腸,他陰險毒辣,他嗜殺成性,他恐怖非常。

    他被母親揭穿秘密後,騙來另一個孿生兄弟,把他害死做替罪羊……

    全鎮人都在傻傻地等待著大難降臨自己。

    馮鯨把大家集合起來。

    他站在高處,舉著擴音器發言。寒風浩浩蕩蕩,把他的聲音傳出很遠。他號召大家團結起來反擊。

    有些人不敢干,害怕遭到張古的下場。多數人響應,他們想︰這樣一個一個一個地死下去,終于要輪到自己。

    最後,馮鯨指揮一部分人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把小鎮包圍起來。派另一些人各家各戶地搜查,挖地三尺。

    竟然沒有男嬰的影子。

    天漸漸黑下來。所有參加行動的人都害怕了,他們一下變得六神無主,一致看馮鯨。

    馮鯨也有點惶恐,那男嬰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他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在撒謊?是不是張古死之前真的瘋了?

    這時候,他猛然想起了小鎮西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它太遠,只有它在包圍圈之外。

    他就一個人去了。

    他邁進了那個房門,大吃一驚︰昏暗的屋子里,到處都是人的頭發。那個老太太寧靜地躺在炕上。那把殺豬刀丟在她身旁,紅紅的。“下一個”竟是她!

    她的肚子被人剖開,又縫上了。那肚子很大,像懷孕了一樣。肚子上的血都凝結了,觸目驚心。

    男嬰穿過的那條開襠褲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一旁。

    老太太的肚子里無疑是他。

    最後,他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最後,他赤裸裸地鑽進了母腹。

    那里最安全。

    那里是他最後的墳墓。

    老太太的身邊還有一張便條,上面寫著︰下一個是你。

    牆上掛著日歷︰10月10號。

    馮鯨陡然想起了張古的那個密碼——1010。

    馮鯨陡然想起張古對他說過,那個收破爛的老太太曾經告訴他︰10月10號是那個男嬰的生日。

    寫在後面的話

    先後一共出現了三具尸體,好像應該是三減三等于幾的問題了,但是我還是覺得是三減一等于幾的問題。

    其實,把這個算術題算出來,就戳破了我這個故事的一切神秘。

    勇敢的人啊,現在請你算一算,三減一到底等于幾?請把答案寄到我的電子信箱︰qqs773@263.net

    可是,你應該記得,在停電的那個夜里,張古去變電所的時候,馮鯨曾經問他︰三減一等于幾?于是,張古在回去的路上就遇見了那個男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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