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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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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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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7:58:13 |只看該作者
49。洞房

  六月,布揚古將我許婚于蒙古喀爾喀紮魯特部貝勒吉賽,明撫順游擊李永芳以為不妥,認為既是努爾哈赤已聘之女,再許另嫁可能會再次引起與建州的沖突。然而布揚古為了拉攏吉賽,學建州那般實行滿蒙聯姻政策,故而任意為之。

  七月,在布爾杭古護送下,我換上一身簇新的大紅嫁衣,坐上了去往喀爾喀草原的送嫁車輦。然而車隊方行數里,便受阻停歇半道,據前方探哨回報,竟是發現建州努爾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駐南關舊地,阻擋住了去路,蓄勢待發。

  布爾杭古惶然失色,帶著送親隊伍倉惶逃回葉赫西城。李永芳見形勢危急,為防止建州吞下葉赫,勢力坐大,便多方調兵,同時出面進行調解。

  七月中,努爾哈赤為形勢所迫,只得暫時息兵,退回建州。送親隊伍最後在明軍的庇護下順利成行。

  在離紮魯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時,車隊停了下來,整裝休息。我揣測這多半是在等迎親隊伍,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便聽馬蹄陣陣,吆喝歡呼聲響徹一片。

  我坐在車內捏緊了帕子,緊張得滿手冷汗,身子僵硬得無法動彈。過沒多久,便聽一個粗獷的嗓音高聲唱了起來:

  “黃金杯里斟滿了清涼的奶酒,捧在潔白的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兄輩商定的婚事,你把寵愛的妹子許給了我——白銀碗里盛滿了聖潔的奶酒,放在長壽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先前預定的婚約,你把美麗的姑娘許給了我——騎上雪白的駿馬並肩馳騁,親愛的姑娘喲請體察我內心的隱情,踐守前約咱倆同返故鄉吧,願我們同甘共苦永遠和睦——騎上黃駱駝相依而行,親愛的姑娘喲請接受我熾烈的愛情,遵照前約咱倆回轉家鄉吧,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歌聲嘹亮,我咬著唇忐忑難安,車簾子嗦嗦打起,陪嫁嬤嬤的聲音靠了過來:“格格!一會就到了,您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我黯然搖頭,紅色蓋頭隨之輕擺。這是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像是有人騎馬在圍在車輦繞圈子,我下意識的絞緊了手帕。

  “格格莫擔心,只是額附騎馬繞車兜了三圈!”陪嫁嬤嬤心細,一邊撫慰我,一邊輕笑,“這是蒙古人迎親的習俗……格格要沒什麼吩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點了下頭,簾子重新嘩啦響了下。沒過多久,車輪再次滾動起來,我郁悶難當的吐了口氣,伸展開已經發麻的四肢。

  就要到了!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

  車輦最終停下,車簾子完全掀起,我感覺有涼風呼呼的灌進車內,陪嫁嬤嬤在我耳邊小心叮囑:“格格,額駙家的四位福晉過來敬酒,您小心接著,別灑了……”嘻笑聲中,我接過酒盅,卻不敢真喝,將酒水含在嘴里,趁人不備,用寬袖掩著,盡數嘔在了帕子上。

  “格格!該下車了!奴才扶您……”

  我心里一顫,身子緊繃著從車里慢慢騰挪出來,腳下完全沒有著地的實在感,感覺像是踩在云端里,輕飄飄軟綿綿的。

  一會進了一團香氣撲鼻的地兒,臉上蓋頭突然毫沒預兆的被揭了去,我吃了一驚,只見滿眼亮堂,刺得我眼眸一時難以視物。

  面前站了個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嬤嬤,慈眉善目,穿了身鮮亮的蒙古長袍,正笑吟吟的望著我。

  我驚魂未定,那邊陪嫁嬤嬤已小聲的對我說:“格格!這位是您的分頭嬤嬤,以後您也該管她叫‘額吉’……”蒙古人管母親叫額吉,這我事前已聽說過,但卻不知這位分頭嬤嬤又是個什麼樣的身份。

  正遲疑間,分頭嬤嬤已然笑道:“新娘子!讓額吉給你綰頭!”說著將我的把子頭拆下,熟練的梳成蒙古婦人的發髻,然後在我臉上罩了成半透明的鮮紅頭紗。一會兒上來兩個嬤嬤,替我更衣,脫去我鮮紅的女真嫁衣,換上件桃紅色的桃紅色的蒙古袍,腰紮寬闊的綠綢帶,腳上的寸子繡鞋也除去,改蹬長統馬靴。

  我被動的任由她們擺弄妥當,末了分頭嬤嬤繞到我面前站定,打量了半天,滿意的笑了:“我的閨女當真美若天仙!可以了——”

  我正不明所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哄笑聲,吉賽那獨特的嗓音又開始在門口唱道:“成吉思汗傳下來的婚禮,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讓我們在遼闊的草原上,縱情歌唱,幸福萬年長——”

  此刻我最怕的就是見到他,一聽他的聲音下意識的便往後退,分頭嬤嬤笑嘻嘻的挽住了我的胳膊,將我拖到氈包門口。這時我才發現偌大的氈包內竟是擠了十七八個蒙古女子,正全部擁堵在門口笑得分外暢甜。

  門外的歌聲方歇,門內的姑娘們已然歡笑接口:“什麼象征著潔白無暇?什麼標志著幸福榮華?這樣的禮物是什麼?你可把它帶到姑娘的家?”

  我心煩意亂,分頭嬤嬤的手勁卻是大的驚人,攥著我胳膊不放,笑說:“別害羞,我的閨女,聽聽新郎官怎麼應付!”

  “清晨是純潔白淨的鮮奶,正午釀得更加甘甜,晚上變成醇香的酥油,這珍貴的禮品全都帶來。”

  姑娘們又是肆意的一陣大笑,接著唱:“千里草原上遠近馳名,奔騰飛躍神速如鷹,為接娶美麗的姑娘,你們可曾帶它來臨?”

  “成吉思汗聖主的馬群里,挑選的白玉色寶馬駒,馳騁藍天云間的千里馬,現已牽引到這里來——”

  歌聲方畢,分頭嬤嬤已然笑出眼淚:“行了,姑娘們!讓新人進來罷!”于是嬌笑聲中,女子們散開,由兩名小丫頭將氈包的門簾高高撩起,一道紅色健碩的人影朗笑著跨門而入。

  我直覺便要低頭閃避,然而卻在吉賽興奮的笑聲中,被他圈住腰身舉了起來。我嚇得險些失聲尖叫,他托著我的腰將我擎得老高,歡天喜地的大聲嚷嚷:“我的新娘子喲!我最美麗的新娘子……哈哈——”

  他紅鍛結冠,身著長袍,腰紮金黃寬帶,垂掛一柄金色彎刀,腳登長靴,腰間松垮垮的系了一根白色的哈達。

  吉賽黑亮的面膛微微透出赤紅朱色,眼眸炯炯有神,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這種赤裸裸,充滿情欲的挑逗目光,我心寒得竟如同墮入了萬丈冰窟。

  氈包內的人自發的離開,刹那間走得一個不剩。吉賽並不放我下來,直接將我扛上肩頭,大笑著邁向氈包正中鋪著精美羊毛織毯的軟褥子。

  “放……放我下來!”我驚惶失措的踢騰,他只是大笑不理,陡然間天翻地覆般的眩暈,我被扔進了軟褥,遮面的紅紗一時悶住了我的口鼻,我憋著氣慌張的爬了兩步,忽然右腳踝上一緊,扭頭看去竟是被他抓了個正著。

  我又驚又怒,吉賽臉上的笑容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在獰笑,原先瞅得還算順眼的面目也變得猙獰恐怖起來。我失聲尖叫,蹬腿踹他。

  “布喜婭瑪拉!”他哈哈大笑,絲毫不以為意,“女真第一美人!哈哈,他們爭來奪去那麼多年,到頭來誰也沒得到的美人,不是還得歸我所有麼?”他放開我的腳,隨手解下身上的腰帶,脫去長袍,“雖然你老了點,不過……沖著你往日的聲名以及這張還不算顯老的臉蛋,我也不介意且將就了……來吧,我的美人。古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赤裸著上身,張開雙臂合身撲了過來。

  我當即在褥子上翻了個身,閃過他的撲襲,瞥眼間瞧見身側一對大紅喜燭燃燒正旺。我將心一橫,隨地打了個滾,靠了過去。

  只聽“噌”地聲,遮面的紅紗一角帶到燭火,鼓起一團火焰。臉上灼熱的疼痛逼得我慘叫一聲,身子蜷縮起來。

  “布喜婭瑪拉!”吉賽沖了過來,抓起一旁散落的衣袍蒙上我的頭,壓熄了火苗。繞是他動作敏捷迅速,但經過如此一燒,我亦明白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孔怕是徹底毀了。忍著鑽心般的疼痛,我一邊假裝呻吟哭泣,一邊悄悄拿余光打量吉賽的臉色。

  他表情有些抽搐,瞪著我的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過了許久,他才氣急敗壞的跳起大叫:“找大夫來!來人——喚大夫來!”

  ◇◆◇◇◆◇◇◆◇

  好好的一場婚宴最終被我攪了,大夫很快被找了來,我的臉燙傷得十分厲害,左半邊面頰幾乎全被毀去了,聽著周圍的噓歎吸氣聲,我心里反倒一片平靜。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這張伴隨了我二十三年,也同樣糾纏了我二十三年,帶給我波折不斷的絕世容顏,終于……不存在了!

  我承認這是步爛棋,下下之策——我原也是想著順從吉賽,安安穩穩的過完最後為時不多的日子,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他那種獰笑淫穢的笑容,我就萬分恐懼,內心深處倍覺侮辱。

  大夫替我細細的敷好了傷,又不厭其煩的關照了一些日常忌諱,我沉默點頭,忽覺嗓子發癢,便忍不住咳了兩聲,咳聲嘶啞,空空聲不斷。大夫本已緩緩恭身退出,忽聽這動靜,猛地扭過頭來,一個箭步沖到我面前,搶了我的手脈號住。

  我見他神情緊張也不覺得一愣。大夫眉頭緊皺,忽然松開手,快步奔到吉賽面前行禮,附于耳邊嘀咕了幾句。

  吉賽面色大變:“當真?”

  大夫點點頭,吉賽快速的向我投來一瞥,我忽然發覺他看我的眼神起了變化,夾帶了些許的厭惡之色。吉賽在愣了一分鍾後,突然一揚頭,竟是轉身離開了氈包。

  一時奴婢下人紛紛退去,氈包內就剩下替我梳頭的分頭嬤嬤和我的陪嫁嬤嬤。分頭嬤嬤蹙著頭歎了口氣,陪嫁嬤嬤卻是在一旁不住的抹眼淚,哭道:“格格的命如何這般苦啊!好端端的竟會發生這等意外……”

  分頭嬤嬤忙安慰道:“不打緊,貝勒爺厚道,既然娶了你家格格,自然不會虧待她!側福晉的例份是少不了她的……”

  “那又有何用……”陪嫁嬤嬤傷心得口不擇言起來,“貝勒爺總不會再寵幸我家格格了!她一個失寵的側福晉,日後若是無子,這漫漫長日可要如何熬過去?”

  “咳!”分頭嬤嬤尷尬的低咳了聲。

  我忍著傷口的疼痛,歪在軟墊上,無所謂的搖頭:“我累了,想歇一會……”兩位嬤嬤對望一眼,具是滿臉苦笑,只得無奈的跟我行了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新人氈包內,頓時空蕩蕩的就剩下我一人。我從褥子上翻身爬起,走到梳妝案旁取了菱花銅鏡,比照著細瞧。只見原本絕麗的白皙肌膚此刻滿面紅腫,兩側臉頰高高腫起,右邊面頰上只是零星燙了三四個小指甲大小的水泡,可左邊臉頰卻是不容樂觀——顴骨處因為火苗竄起時,遮面的紗巾並粘在了傷口處,是以方才大夫為了取下紗巾,竟是將黏連的潰爛肌膚也給一同揭了下來……如今看來,確實有點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輕輕撫摸鏡面中的那張臉,幽幽的歎了口氣。

  真是對不住了,東哥!頂著你的這張臉過了這麼久,臨了卻還是讓它毀在了我的手里,希望不知此刻靈魂飄蕩何處的你,不要怪我心狠!

  我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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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發表於 2011-2-26 17:59:55 |只看該作者
51。滅幻

  也許是我這張毀容後的臉孔實在太嚇人了,吉賽自那以後竟沒再進我的氈包來看過我一眼,這一點讓我深感欣慰,總算從美女變成丑女的犧牲沒有白費,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然而,我逐漸的開始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我所在氈包內隨侍的丫頭仆婦好像全部都在刻意的躲避著我,她們看我的眼神常常帶著一種莫名的懼怕,甚至就連向來待我親熱的陪嫁嬤嬤也總找借口敷衍我。

  這種詭異的情況真是令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如此平靜的過了兩個月,到得這年的潤八月,建州方面突然傳來一則驚人消息——阿爾哈圖土門,大阿哥廣略貝勒褚英因謀逆之心屢教不改,被其父淑勒貝勒賜死獄中,結束了他年僅三十五歲的年輕生命!

  當我聽到這個噩耗的瞬間,突然兩眼一黑,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醒來的時候,夜色昏沉,軟褥邊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我腦袋昏沉沉的舉不起來,每每想到褚英可悲可憐的結局,心就痛得揪在一塊了。

  雖然早已猜到會是如此結局,卻不曾想竟會有如此之快!

  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你果然夠狠夠毒!

  喉嚨口一陣腥氣湧上,我側過身子,用帕子捂住嘴,猛地咳了一聲,待到拿開時,我分明看見雪白的帕子上,濡濕了一灘觸目驚心的嫣紅!

  我猛地捏緊了帕子,心里恍然有些醒悟過來——難道……我最終竟會是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老天待我何其不公啊?莫名其妙將我穿越到了這種鬼地方,遭遇了這些非人的經曆,到最後竟還要如此折磨我,給了我這麼個滑稽可笑的死法!

  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難道來古代二十四年,為的就是要做一個別人眼中徹頭徹尾的“禍水”,然後借著這張禍水臉孔,襄助努爾哈赤吞並遼東?

  禁不住的,我呵呵冷笑起來,悲涼的笑聲里有我憤怒而無奈的眼淚!

  老天——你不公!你待我不公!

  ◇◆◇◇◆◇◇◆◇

  隨著咯血次數的逐月增加,終于在臘月歲末,我被移出了主氈包,改遷至最角落的一間極為簡陋的小氈包內,身邊除了自己從葉赫帶過來的陪嫁嬤嬤以及三個小丫頭外,吉賽未再添派任何人手給我。

  我心知肚明,每日起居,但凡能自己動手的,便不讓嬤嬤丫頭近身伺候,每日除非必要,我甚少再開口講話。餐飲食具,茶碗杯盞等每次用過,均吩咐丫頭用沸水煮過,且不可與他人混用。氈包內每日通風,即便是大雪風暴,我也不敢有絲毫輕忽懈怠。

  吉賽先還替我延醫診治,但為求速死,我每次都偷偷將熬好的藥汁倒掉,終于撐至過年,這個日漸衰敗的身體在病痛的折磨下變得不堪重負。日常照鏡,發現自己臉上的傷疤已全部落痂,留了一層淡粉色的新肉,雖不見得再有舊日容光,卻也不似當日那般恐怖駭人。

  相對于新肉的粉紅,倒是原先的底色變得黯淡無光,甚而慘白嚇人,我瘦了許多,眼眶內眍,兩只眼睛更顯大得出奇,顴骨高高凸起,經常呈現病態的潮紅之色。最近夜間經常盜汗,身體疲軟無力,明明畏風懼冷,卻偏愛吃生冷的東西,似乎體內有團火常常燒得我口干舌燥,虛汗連連。

  不用大夫來瞧,我也知道自己就快病入膏肓,再熬些時日,估計便可撒手人寰。只是這過程實在太痛苦,也太艱難了。若非要等待自然亡故,讓靈魂可以回到我來時的地方,我真想一刀結果了自己,也免得再受這份活罪。

  這種被病痛折磨,日日等死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

  轉眼又苦撐了一個多月,忽有一日陪嫁嬤嬤跌跌撞撞,像是火燒屁股似的沖進了氈包,臉色極差。

  我這時方才睡醒,胸口發痛,渾身汗濕,一點力也使不出,只得靠在枕上,睜著眼睛無聲的詢問她。

  “格格!大事……了不得的大事!”她喘籲籲的擦額上的冷汗,“奴才才偷偷聽爺們談話,奴才也不是真的要偷聽的……”

  她結結巴巴,我甚為不耐,啞著聲輕喘:“到底什麼事?”

  “格格!那個……建州的淑勒貝勒在年初一,自封為汗,建國大金……”

  我猛地從枕上撐了起來,驚愕的僵持兩秒,終是體力不支,頹然摔倒。

  “據說……改元天命……”嬤嬤聲音打顫,“建州通告天下的帖子已然發到紮魯特,若是不尊,怕是要直接打過來吧?”她激動的一把抓過我的手,卻在觸到我手背時,幡然醒悟,嚇得又趕緊縮了回去,表情震撼驚懼比方才更甚。

  我輕咳兩聲,長久以來靜如止水的心慢慢又起了一陣波瀾,胸口劇痛,似乎又有甜腥之氣上湧,忙強忍下心頭悸痛,歎道:“還有麼?其他……咳咳……”

  “格格!您在建州住了那麼些年,那個大金汗王當真打過來,念著往日的情分,未必會為難您……您、您……倒是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我冷冷一笑,到這份上,我哪里還能聽不明白她真正用意?她是怕我死了,將來沒好日子過——又是一個想拿我當護身符的!可惜了,我如今自身難保,已是油盡燈枯的命!

  “八……八阿哥……他……咳咳!他……”

  嬤嬤愣了半天,才陡然明白我的意思,忙吱唔道:“這個,奴才也聽得不真,好像大金開國,設了什麼四大貝勒、五大臣的……”

  我瞪大眼睛,滿懷期望的看著她,牢牢的盯著她嘴唇一開一合。

  然後呢……拜托再多說一點,我還想多知道一些他的消息……

  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陪嫁嬤嬤不停的在晃動,我顫抖著咳嗽,那聲聲撕心裂肺的劇咳將她嚇得直接沖向門口。

  我無力的伸出手!

  回來——還有話沒講完呵……

  一口血沫沖口噴出,我諳啞的低叫了一聲,眼前急遽暗下,登時僵著身子仰面厥了過去。

  ……

  “……要怎麼辦……”

  “不能留……恐瘟源傳染……”

  “那……拖到無人的溝壑……”

  “不可啊——爺……格格還沒咽氣……”

  “狗奴才……”

  “……去吧,留著也是禍害……”

  “……真是晦氣……”

  “為何叫咱哥倆攤上這倒黴差事……”

  ……

  身子輕飄飄的,時而感覺到陣陣痛楚,時而又感覺舒暢無比,像是溶進了海綿里,軟軟的,暖暖的……十分愜意。

  忍不住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不管心頭還有多少的依戀與不舍……總之,這一生是終于走到盡頭了!

  就這樣吧……

  只當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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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8:00:23 |只看該作者
52。死生

  哇——佳能!

  我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珠微動,繼續往左邊隔了一米遠的櫃台瞟了一眼。啊,佳能-的紅圈鏡頭!

  這兩樣加起來是我的心頭摯愛啊!可惜……

  “阿步,看夠了沒?走了啦!我們到四樓女裝區淘新貨去!”右胳膊被人猛力一拉,我痛得一個踉蹌,眼睛仍是依依不舍的流連在佳能專櫃。

  白晝月順著我的目光,斜斜的掃了一眼,哈哈大笑:“你死心吧!你那個死摳門的頭頭,是不可能花這麼大錢給你買這麼奢侈的東西的!兩萬七!哈……一萬三!哈!兩樣加起來要四萬元啊,你指望他給你配置,還不如指望相機跌價呢!走啦——”

  “又不是要他的錢!”我不滿的嘀咕,一邊走,一邊伸手掐白晝月的臉,“你這烏鴉嘴,也許他肯替我上報呢?”

  “不可能!”她笑著閃避,“全台哪個不知道你們部門,是個精簡節約到令人發指的主?哈哈……”

  我垮了臉,撇嘴歎氣:“那倒是……”

  “行了,別老惦記著你的數碼相機了,想想待會兒怎麼往死里砍價才是真的!”

  雖然是周日,但是六樓家電區仍是顯得有些冷清。是中午的關系吧?我納悶的走過彩電展示區,幾十台不同型號的大小液晶屏幕上,清一色的閃動著同一組清宮劇,震天響的音箱內傳出一聲聲熱切的呼喊:

  “大哥——”

  “姐姐——”

  余光不經意的瞥過,我立馬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親愛的馬景濤同志正在屏幕上賣力的咆嘯怒吼,我惡寒的哆嗦了下,趕緊加快腳步走人。

  “東哥——”背後響起一聲淒厲的嘶喊,我渾身一震,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猛地捶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白晝月奇怪的看著我,“你也看《太祖秘史》?你不是不喜歡看辮子戲的嗎?”我隨意的點點頭,視線卻沒再離開電視屏幕。

  白晝月見我感興趣,忍不住興奮起來:“不過,馬景濤這三部戲拍的還是不錯的,我家里有碟,全套的,借你看啊……真的還不錯的,你瞧那些旗袍頭飾多漂亮啊,我做夢都想穿上這些……”

  “都是假的,哪有可能那麼華麗花哨……清朝建國前關外可是窮得要死……”

  “你怎麼知道?”她奇怪的問。

  我大大的一怔。剛才不過是隨口一說,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可說不上來,就好像腦子里語言系統自動生成。我答不上她的問題,于是只得訕訕的打岔,指著電視里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隨口問道:“她是誰?”

  “陳德容!”

  我白了她一眼,她恍然,頓時笑咧了嘴:“不是,在戲里陳德容演的是美女東哥……另外一個是東哥的妹妹,叫孟古!孟古最後代替她姐姐嫁給了努爾哈赤,滿可憐的……”

  我腳下一滑,險些摔個仰八叉,下一刻卻已是再也忍俊不住,捧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天哪!太扯了吧!孟古姐姐是東哥的妹妹?這……哈哈……哈哈哈!人家根本就不是一個輩的好不好?要真這樣扯,我還說皇太極是我接生的咧!”

  蓬!心里像是有某種東西陡然間炸開了!

  疼啊!我彎著腰繼續笑得渾身發抖,然而,眼眶中的淚水卻不受控制的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磚上。

  “阿步!”

  我抬起頭,淚眼婆娑間白晝月的身影在漸漸離我遠去,“阿步……阿步……”她的呼喚越來越低,相對的,電視機里播放的音響卻是越來越大:“東哥——東哥——東哥——”一聲接連一聲,如海浪般頃刻吞沒了我。

  “東哥……你騙我!你騙了我——”

  我胸口劇痛,身子微微一顫,模糊的視力一點一點的重回清晰——一張滿是憔悴的臉孔離我只有半尺距離。我茫然失神,有些懵懂,有些迷糊……

  “醒了——啊!上天保佑,主子可算醒了!”不知打哪里傳來一聲歡呼,然後我看到眼前的那雙黝黑絕望的眼眸里,慢慢的有了激動和驚喜,像是死灰在刹那間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種。

  我心里微微抽痛,吃力的抬起手,手指輕輕撫摸過他堅毅削瘦的下顎,那里長出的青色胡茬紮痛了我的手。這種真實的觸感,讓我的心漸漸充滿歡喜,終于忍不住嘶啞的喊了聲:“皇太極……咳,咳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將我的神智驟然震醒!我往後疾退,脊梁骨咚地撞到了床柱上。

  “東哥……”

  “別過來——”我尖叫,低頭推開他,“別看我……求你……”

  “噓,安靜些!沒事的……”他柔聲哄我,左手固執而堅定的摁牢了我的雙手,右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

  望著他憐惜的眼眸,我渾身戰栗,眼淚無聲的落下。

  “還疼嗎?”他心痛的撫摸著左側臉頰上的那塊傷疤,我抖縮了下,別開頭,滿心惶恐。我不要他看見我此刻狼狽丑陋的樣子,如果可以,我甯願這一生一世在他心里永遠記住東哥二十六歲時的模樣。

  上身猛然被他往前一拉,落入他的懷里,他顫抖著說:“我以為……我以為永遠失去你了……”

  “女主子……”邊上一個哽咽的女聲哭道,“貝勒爺接到主子病重的消息,連夜趕到喀爾喀……您都不知道,在深谷石堆下找到主子時,爺都瘋了……您瞧瞧他的手,挖那些碎石,都把指甲給……”

  皇太極冷眼朝邊上橫了一眼,床頭邊頓時沒了聲。

  我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卻見指甲龜裂,滿是結了痂的創口。我情難自禁的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將觸碰到時,卻又懸在半空僵住。

  我沒有死——是皇太極把這個殘破的身體從死亡邊緣又給拖了回來?那麼……剛才我所經曆的,難道只是我的夢境?我沒能回到現代去?

  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回去?布喜婭瑪拉的命運不是應該結束在年的嗎?不是應該結束在喀爾喀草原的嗎?

  為什麼……

  頭頂一陣嗖嗖冷風旋過,我劇咳連連,雙眼一翻,身子無力的往後癱了下去。

  “東哥……”

  “主子……

  ◇◆◇◇◆◇◇◆◇

  半新不舊的石青色真絲軟帳,床側擺了一張矮幾,靠窗下是書案,累累書冊堆了足有一尺多高。

  門輕輕推開,刻意放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床榻,我略略偏過頭,卻意外的觸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是個二十上下的女子,姿色雖說不上貌美如花,但是衣著亮麗,頭上又是梳著小兩把頭……我心里頓時打了個咯噔,警覺的瞪向她。

  她先是一愣,而後如陽光般燦爛明亮的笑了起來:“側福晉醒了?”她長相雖然普通,但是笑起時,唇邊漾起兩個小小的酒窩,甚為甜美,襯得那雙烏黑的眸子分外吸引人。

  我心中警鈴大作,支撐起酸軟無力的身子,直言嗔斥:“你是何人?”才脫口居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難聽,好似電鋸伐木。

  她顯然也被我嚇到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手里絞著帕子,局促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一把熟悉的聲線從門口飄了進來,我即刻聽出這正是我昏迷之前在皇太極身邊回話的丫頭。果然人影兒一閃,一個小丫頭已快步走了過來,“薩爾瑪!你怎麼惹主子生氣了?”

  “不是……我沒……”她委屈的低下頭。

  我眼前一亮,紫色綢面的上成衣料,裁剪得體,這丫頭身材極好,臉盤略尖,眉毛長得特別秀氣,襯得她整張臉透著斯文儒雅。她手里正端著銅盆,走過薩爾瑪身邊時,隨手將盆遞了給她,呶嘴示意她將盆放到架子上去。然後快步走到我跟前,笑吟吟的說:“主子,您別見怪!薩爾瑪雖然手腳笨拙,但心眼卻是不壞,她若是哪里惹著您生氣了,奴婢替她賠個不是!您要打要罰,等您身子好利落了,怎麼著都行!”

  我見她不過十五六歲,卻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再加上方才輕易間便不著痕跡的替薩爾瑪解了尷尬,當真是心眼靈活的一個丫頭。若換作以前,我或許不會將她放在心上,但現時不同往日,我身子雖然還是東哥的沒錯,可是這條命運線卻已然脫離我的想像,變得異常詭譎起來。我的生死已經不再如墓志銘上書寫的那樣……一切,都已脫軌!

  二十四年來無論我受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堅強的挺過來,無非就是我在心底一直都認定,自己最終是可以回到現代去的!無論我多受傷,多悲慘,我終將會與這個時代說拜拜,所以,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什麼都不是了!什麼希望都沒有了……也許從我來這里起,就已經注定我根本無法再回去!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斷罷了,老天爺從來沒向我保證過,我一定就能回去啊!

  心底冒出陣陣寒意!如今的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的殘酷,我也許……要困守在這個殘破的軀殼里,直至老死!

  狐疑掃了眼一旁的薩爾瑪,瞧她的年紀和妝扮不大像是普通的丫鬟,我心頭突突一跳,啞然出聲:“貝勒爺待你好麼?”

  薩爾瑪一愣,滿臉訝異,倒是那小丫頭機靈,轉瞬明白過來,噗嗤笑道:“主子誤會了!薩爾瑪並非是貝勒爺的通房丫頭,她丈夫是爺跟前辦事的侍衛,叫巴爾……”底下的話說的很小聲,可薩爾瑪到底還是聽見了,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尷尬難堪的站在原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臉上也是微微一燙,心里覺得不好意思,卻不好明講,只能故作癡癲的說:“那……她為何一進來就叫我什麼側福晉的……”

  小丫頭又是抿唇一笑:“主子昏睡了好些天,所以有些事還不知道,打從喀爾喀回來,貝勒爺便納了您為側福晉,這會子怕是城里的大福晉、福晉們都已得了消息呢……”

  “什麼?”我猛地吃了一驚,用帕子捂著嘴連連咳了兩聲,微喘,“側福晉?!”

  “是!”小丫頭大概原本是指望著我會歡喜無限的,卻沒料到我竟是如此驚怒的反應,于是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在旁烏溜溜的轉動著眼珠,小心翼翼的揣摩著我的心思。

  我呵呵冷笑,猛地一拍床板,厲聲叱道:“叫皇太極來!”

  聲音原本就沙啞難聽,這下子突然吼了起來,倒把這兩丫頭齊刷刷的嚇了一大跳。

  “爺……正在書房和兩位宮里的醫官在……”

  “叫他來見我!”我怒目而視,身子微微發顫。

  側福晉!側福晉……這三個刺耳的字眼,就好比一把刀子尖銳的捅進我心里,上下絞動!

  小丫頭使個眼色,薩爾瑪立即會意,撒腿往外跑。沒過多久,便聽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我仍是用絲帕捂著嘴不停的咳,肺葉震得刺痛難當。

  “你們都是如何當的差?”一見我面,皇太極勃然大怒,“都給我滾出去!”

  小丫頭和薩爾瑪嚇得噤若寒蟬,連辯駁也不敢吱語一聲,訕訕的退出門去。我冷眼瞪他,見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醫官模樣的中年男子,礙著有外人在場,我一時也不好發作,只是狠狠的瞪他。

  “怎麼咳得這麼厲害?”他急了,親自動手從茶壺里倒了杯水,走過來遞給我。

  “別過來!”我嘶聲尖叫,可惜力氣不夠,這叫聲沒有脅迫感,皇太極只是略略一頓,竟又跨步挨近,側身坐上了床沿。

  我連連擺手:“出去——離我遠點……咳咳……”右手捂著帕子一刻也不敢松懈,“這……這病會傳染……咳咳……咳咳咳咳……”

  皇太極面無表情的看著我,他身後的兩名醫官中年紀稍長的那位忽然慢條斯理的開口:“福晉說的極是……想來福晉也是懂得幾分醫理之人,那麼奴才也就不避諱的直接問診了!”

  我無力的將頭倒回軟枕上,只覺渾身疲憊,身子一陣陣的冒虛汗:“你有……什麼……咳咳,盡管問!”

  “福晉患這病多久了?”老醫官對著皇太極行了個禮,然後挨著腳踏單膝跪著,作了個請脈的手勢。

  我伸出手腕給他,細細的回想了番:“甲寅年四月有次夜里受涼,起了高燒,過後身子便不爽利了,只是當時沒想那麼多……”說著我有意無意的拿眼瞄了瞄皇太極,他仍是一臉的冷峻,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

  “甲寅年……”老醫官默默心算,“那可是有兩個年頭了啊……福晉可有記錯?”

  我搖頭,悶聲:“不會記錯!”頓了頓,又一次瞥了眼皇太極,他仍是無動于衷的表情,讓我有些冒火,再想到方才“側福晉”一事,更是難以消氣,于是故意冷聲說,“那夜乃是貝勒爺與大福晉大婚之喜,我如何能記錯了?”

  皇太極的手終于微微一顫,茶盞內的水潑出少許,我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惡作劇般的快感。但轉瞬,見他眼眸內有一絲悔恨的痛意閃過,我不禁愣了愣,又有些後悔的替他心疼起來。

  “勞煩請福晉伸出舌苔一看!”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我沒什麼好矜持的,照著他說的,把嘴張開,吐出長長的舌頭。老醫官看了先是點頭,再回頭看了眼身後另外一名醫官,他卻是緩緩搖頭,作惋惜狀。老醫官對著他再略一頷首,繼續回頭面向我:“多謝福晉!”

  我明白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縮回舌頭,扭頭時卻看見皇太極繃著一臉嚴肅冷峻,千年不化的頑石表情,于是對他吐了吐舌尖,作了個鬼臉。

  他大大的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東哥,那樣的花容月貌早被毀去,如今扮鬼臉,不僅不會像當年那般嬌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會是當真如鬼臉般嚇人罷了。

  正深感懊悔,忽聽嗤地一聲,皇太極居然笑了。雖然笑容短暫,但是他剛毅的棱角卻因此而放柔了許多,眼角帶出柔柔的笑意,伸手將水遞給我,柔聲說:“喝口水潤潤喉嚨。”

  瞅著醫官湊在一塊商議著開藥方,我接過茶盞,捂著嘴輕聲問:“你不怕麼?”

  他輕描淡寫的“嗯”了聲,然後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沒什麼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盞咯咯作響,茶水潑出大半,再抬頭時,發現皇太極已然離開床側,走向那兩名醫官:“可有方子了?”

  那老醫官面有難色,過了好半晌,才吱唔的開口:“福晉的病……”聲音拖了老長。

  皇太極點了下頭:“外間開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賞!”

  “不敢當!不敢當……”

  “不用回避我!”我撐起身子,揚聲高喊,“就在這說吧!我這身子到底還能拖幾天,麻煩大夫跟我挑明了說,毋須瞞我!”

  “這……”他言辭閃縮,額頭開始隱隱冒汗。

  “可是肺癆?”其實我心里已經百分百確定了,只是沒見大夫首肯,總還有絲不死心。

  老醫官有些詫異,仿佛被我的無畏和大膽震撼住,好久才呐呐的說:“確是肺癆!”

  我的心刹那間沉到谷底——肺癆,按西醫的叫法也就是肺結核。記得小時住在孤兒院,有個女孩子就因為得了這毛病,多方醫治無效,最後竟夭折了,還因此連累得另外同寢室的一個女孩也感染了這種毛病,吃了三年的藥,最後也沒保住性命。

  孤兒院的醫療條件雖然不好,但怎麼著也要比這四百年前的古代來得強,現代醫學尚且頭疼的肺結核,想來古代中醫更是不大會有如何的效用。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轉轉還是要死!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上次赴死時的凜然勇氣,因為我知道也許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話就真的是死了!

  飛快的看了眼皇太極,他投來的目光中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濃濃眷戀之情,我心猛地顫慄——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愈?”啞啞的,我一字一頓的開口詢問,當真是誠心誠意,再沒有半分的虛與委蛇。

  老醫官朝我打了個千,給了句模棱兩可的話:“奴才們定當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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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1-2-26 18:00:44 |只看該作者
53。真心

  窗外滴滴答答下著毛毛細雨,窗戶是開著的,便于透氣。我歪在軟榻上,靠近窗口,鼻端聞著初夏日暮時分的涼薄氣息,有些疲倦欲睡。在我臉上,已用一塊白色紗巾將臉蒙了起來,一來是為了遮丑,二來也是為了擋避我咳嗽說話,甚至呼吸時吹出的唾沫。

  記得當時我提出這個要求時,一旁的兩名醫官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其實看多了肺結核病人的護理忌諱,我對小時那段恐怖的回憶有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不是那麼容易忘卻的。

  “這藥吃著好像還管點效用!劉軍這老東西還是有點本事的……”皇太極在書案前轉頭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我軟軟的點頭,不敢告訴他其實我月事不至,已然閉經兩三月,今日才問過那位漢人老醫官,知道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福晉的病疾外因乃是感染瘵蟲,內因則是正氣虛弱導致,病變主髒在肺髒,可累及脾腎,甚而傳遍五髒。初起肺體受損,肺陰受耗,表現為肺陰虧損之候;繼則肺腎同病,兼及心髒,而至陰虛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導致氣陰兩傷;後期肺脾腎三髒虛虧,陰損及陽,最終導致陰陽兩虛的嚴重局面……如今福晉的病情症狀是咳嗽氣急、痰粘而少、顴紅潮熱、盜汗少寐、胸疼咯血、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絳苔剝、脈沉細數。此種種跡象表明福晉的病情加重了,已屬陰虛火旺,是以奴才大膽,請福晉換藥方……”

  日間老醫官的話仿佛猶然在耳,我略略翻了個身,感覺胸悶難受,長長的歎了口氣。

  “今兒個那老東西又開了一方子,為何吃的好好的,突然又要換藥?”

  面對他狐疑的質問,我虛弱一笑:“病症輕了,自然要換方子的,漢醫講究的可不就是對症下藥麼?”

  “嗯……”他低頭看手里的藥方,沉吟,“秦艽五錢,鱉甲一兩,知母六錢六分,青蒿四錢,地骨皮五錢,銀柴胡四錢,胡黃連三錢三分,烏梅七枚,麥冬五錢,沙參五錢,玄參五錢,生地黃五錢,甘草二錢。水煎服,每日一劑……這漢醫果然博大精深,就是寫出的方子也是嚴謹細致,絲毫沒有半分馬虎。”

  看來皇太極的漢學水平這些年增進不少,回想當年手把手教他寫漢字時的情景,恍若隔世,不禁黯然心傷,險些落下淚來。不過,這些惆悵的情緒也只在我心底打了個轉,便立即被我刻意的擯棄腦後,我已著實不願再去回想那些身為“東哥”時候的往日。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時今日的我已完全脫離東哥的影子,我是……

  “……為什麼封我做你的側福晉?”那一日,待醫官離去後,我終于忍耐不住不滿的情緒爆發怒火。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的看著我,漸漸的眼里有了心疼,有了無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想委屈你……可是,現在唯一能保護你,能將你留在我身邊的,只有這個辦法!原諒我自私……我知道你鄙視痛恨這個名份,但是……求你,只當我求你,留下來……”

  神魂俱顫,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求過人!哪怕是面對他那個喜怒無常、性情難以捉摸的阿瑪,也從沒見他如此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過。

  “你……”終于,我無聲的歎了口氣。如今的我已然一無所有,有著不能透光的尷尬身份,以及隨時隨地可能病發的殘軀,如果不是皇太極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著這副老丑模樣,無依無靠的我還能去哪?情勢逼人強啊!

  倏地抬頭,我不冷不熱的問他:“你如何向其他人解釋我的存在?側福晉……呵,這可是要上報族譜的吧?”

  “還未正經的報上去,我只含糊說了你是喀爾喀紮魯特部的女子……‘東哥’這個名字只怕以後都不能再叫了,因為葉赫那拉氏布喜婭瑪拉已經不存在了……”他有些無奈的勾起嘴角,凝目看向我,“以後該叫你什麼好呢?”

  我笑了下,忽然為能夠拋卻東哥的身份而大感輕松,心情隨之好轉:“悠然……步悠然!”我眨了眨眼,無比的透出喜悅。

  皇太極愣了下,眼眸變得異常深邃,過了許久,才說:“這倒有點像是漢人的名兒。”說著,沖我和顏一笑。我才剛覺得他的笑容高深莫測,似乎透著些許我看不明白的眩惑,但轉瞬,卻已被他接下來的話語分離心神,“好吧,就叫步悠然,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步悠然!我愛新覺羅皇太極獨一無二的步悠然……”

  “又在發呆想什麼了?”突如其來的戲虐聲,將我喚醒,我回過神,發覺不知何時,皇太極已從書案走到我面前,半蹲在軟榻邊癡癡的望著我。

  若是以前我或許還能明白他眼眸中的驚豔和深情源于何處,但是如今的我,實在不敢妄自揣測他此刻看著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為的幸福和滿足?我對自己……沒了信心!

  “累了嗎?累的話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見我搖頭,于是又改口,“那一會兒讓歌玲澤給你端碗燕窩粥來……”他親昵的將我耳邊的碎花抿攏,“你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親自煮的,你看著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那粥……你煮的?”我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會煮粥?”

  他別扭的一笑:“不會……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笨拙,學了三天,才勉強有點樣子……好了,你別笑了,到底吃還是不吃?”

  我笑得雙肩發顫,心里卻是暖暖的升起一股甜蜜:“吃的。四貝勒爺親自下廚煮的粥,我怎敢不吃?”頓了頓,看著他尷尬發糗的表情,正正經經的輕歎,“只要是你煮的,便是毒藥,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

  這次輪到他震撼了,忽然一把攥緊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起來,眉宇間卻是淡淡的滲透著脈脈溫情。他將我的手攤平,右手食指在我手心里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個字,然後將我的五指包攏,輕輕握成拳:“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我無語凝噎。

  “乖乖的喝粥、吃藥、然後躺下睡覺……我今夜要回趟城里,前幾日扈爾漢巡邊,執殺盜葠者五十余人,父汗甚喜,故而今日設宴……”

  我別開頭去,隨意的“嗯”了聲。

  努爾哈赤……大金國的汗王!實在不願再去想那些前塵往事……

  “也許……今夜就趕不回來了!”

  我輕輕一顫,避開他的目光緊緊咬了下唇,再回過頭時,臉上已是掛起微笑:“知道了,啰嗦!城門到時候就關了,你在城內又不是沒有家……”

  手被他捏得生疼:“不一樣!那雖是家……可我的心在這……”

  ◇◆◇◇◆◇◇◆◇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大了,嘩啦啦的水聲吵醒了了我,我朦朧的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竟是沉沉睡了去。

  “主子醒了?”小丫頭歌玲澤正踮著腳尖,將窗戶闔上,側著頭望著我笑,“主子用點燕窩粥吧,爺臨走特地關照奴婢這個時候送過來的!”

  “嗯……”我從軟榻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歌玲澤乖巧的將一碗粥遞到了我手上,我望著手里的那晚冒著熱氣的粥,怔怔的發呆。

  “主子沒胃口麼?”

  我搖了搖頭,眼眶濕潤潤的,淚水險些滴下,忙借著解下面紗之際,將眼眶里的淚水順手抹去。

  “要奴婢伺候進膳麼?”

  “不用。”我微微吐了口氣。我還沒虛弱到吃飯要人喂的地步,將調羹舀了勺粥,也不敢吹,靜靜的等它涼。

  “主子,粥不燙了,奴婢方才已經嘗過了,您放心盡管用就是!”

  我一愣,側頭看她。這丫頭,年紀輕輕,心思卻是極為機敏,以前服侍過我的那些丫頭根本沒法和她比,葛戴不及,就連阿濟娜也要遜色三分。若非她是皇太極特意挑選出來,安置在我身邊服侍的丫頭,我真是不敢對她掉以輕心,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于是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無意識的將粥舀進了嘴里。

  “唔。”我眉頭猝然一皺。

  “怎麼了?主子!”歌玲澤緊張的望著我。

  我咂吧著嘴,勉強把那口粥咽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掌不住的笑了起來。這下歌玲澤被我徹底笑懵了,傻傻的連聲追問:“主子……您怎麼了?”

  我笑出了眼淚,盯著手里的粥碗,輕輕的又舀了一口,然後蹙著眉頭咽了下去。

  “主子……那粥的確是有點忒甜了些……”

  “嗯。”我又吃了一口。

  “不過……那也是爺的一片心不是?”許是見我吃得太過痛苦,她不忍心的小聲解釋。

  我點頭,笑說:“我知道。”再次舀了一口送進嘴里,咽下,“我自然知道……他從小就喜好甜食。呵呵……吃的東西即使放了比常人多一倍的糖,他也不會覺得甜膩……他就是這樣的怪人……哈哈……”忍不住再次笑出聲來。

  心里是甜蜜的,手心是滾燙的,那里存放著皇太極給我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東西——他還是心細的記得,知道我不懂滿文,居然寫了個漢文的“心”字。

  “心”啊!皇太極的心……

  他對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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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8:01:05 |只看該作者
54。絕戀

  劉軍這位老醫官也算得上是盡忠盡職了,開出新藥方的第五日又來請脈問診,詢問我用藥情況。歌玲澤和薩爾瑪隨侍在側,薩爾瑪忙著替老醫官鋪紙研磨,歌玲澤站在我身邊,伶俐的替我回答劉軍的一些問話。

  過得片刻,劉軍點點頭,花白的胡須在頷下微微抖動,緘默無語的起身走到案前,提筆開了張方子。“這是一副川連白及丸的方子,四貝勒爺若要過目,便將這方子給他!”說著教到了薩爾瑪手中,“至于這藥丸,等奴才回去配置好了,便給福晉送來。”

  “勞煩您多費心了!”不等我開口,歌玲澤已然甜甜的笑起,將一錠四五兩重的銀錁子塞到了劉軍的袖子里。

  他先還是一愣,老臉有些微紅,但轉瞬已神態恢複自然,恭身向我行禮:“多謝福晉!原先的湯藥請福晉繼續服用,切勿間斷,奴才改日再來複診!”

  我微微頷首:“有勞了。薩爾瑪,送送劉大夫!”

  薩爾瑪應了,領著劉軍出了門。我從床上下來,腳步有些虛浮的走到案桌前,拈起那張薄薄的藥方輕聲讀了起來:“川黃連七兩,蜈蚣一百二十條,全蠍三兩,冬蟲夏草一兩,阿膠二兩,鱉甲珠三兩,玄參二兩,何首烏一兩。先將阿膠、鱉甲珠以各藥共研成細粉末,待阿膠、鱉甲珠燉化,即將藥粉倒入其內,均勻拌和成泥,視其軟硬程度加入適量蜂蜜,揉搓成綠豆大小的丸子。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十丸。”

  字寫的倒還算工整,不是很草,只是……目光倒回數行,落在那句“蜈蚣一百二十條”,手臂上頓時泛起點點雞皮疙瘩。好惡心啊!這種東西真能吃嗎?雖然是做成藥丸服用的,可是……

  正在猶豫劉軍把藥送來後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忽然半閉的門扉被砰地一聲踹開。我吃驚的回頭,卻聽歌玲澤怯怯的低喊了聲:“給貝勒爺請安!”

  門口皇太極滿面怒容,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狠狠拍在門板上。是什麼事情惹惱他了?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怎麼回城幾日,今天才來就發這麼大的脾氣!

  “皇……”

  “你騙我!為何總是要騙我?”他低吼著沖了進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歌玲澤見勢不對,忙叫道:“爺!主子她身子弱,您別……”

  “滾出去!”皇太極咬牙,“滾——”

  歌玲澤無奈的向我使了個眼色,我雖然覺得皇太極的怒氣毫沒道理,心里卻是絲毫沒覺得害怕,只因為他看似暴跳如雷,實際上抓著我肩膀的那雙手卻是出奇的溫柔,一點重力也未曾加諸我身。

  “稍安毋躁!”等歌玲澤出去後,我輕聲嗔言,“你已貴為大金國四貝勒,素以英明冷靜被人稱頌景仰,如何……”

  “為什麼要騙我?”他聲音放柔了,忽然把我擁進懷里,微顫,“你明明……明明病情加重了,卻為何要瞞我?你瞞了我,我就會因此而開心快活了麼?”

  “可是……不瞞你,你會更不開心,更不快活!”

  他怎麼就知道了呢?我不禁有些情緒低落。難道是劉大夫跟他說的?不像啊,要說的話早就說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他忽然斬釘截鐵的說了這幾個字,放開我,眼睛直剌剌的盯住了我,“你以為我是說笑的麼?”

  我被他異常冷銳的眼神嚇住,記得以前每當看到他出現這樣的眼神時,總會有很不好的事情會發生。這個怪異的念頭還沒等從我腦海里散去,突然面頰上一涼,遮面的紗巾竟是被他一把扯去。

  我驚愕的瞪大了眼,未等做出任何反應,他滾燙的呼吸已飛快迫近,柔軟的雙唇壓上我干裂的唇瓣。

  我急促抽氣,他的舌尖已探了進來,灼熱而瘋狂。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刹那間吞沒了我,腿肚子顫慄的打著哆嗦,若非他用力托住了我的腰,只怕我早已癱倒。

  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混沌迷失的神智終于稍稍拉回了一點理智,我不禁打了個寒噤,一股寒氣從腳下直沖頭頂。

  猛地一把用力推開他,我戰栗得想要拼命尖叫——瘋了!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驚恐的望著他兩秒種,他淡定的望著我笑,眸底閃動著一股毅然決然的瘋狂!我手腳發顫,忽然瞥見對面桌上的茶壺,我踉蹌的沖了過去,一把抓過來,然後回身。

  左手捏住他下巴,右手毫不留情的將壺嘴塞進他的嘴里,他也不反抗,只是含笑望著我,笑容里有著太多令我心顫的絕望和淒涼。

  “吐出來,不許喝下去,漱……口!你,趕緊漱口……”我語無倫次,顫抖的手無法控制自如,“你……你給我吐出來——”看著他喉結緩緩上下錯動,竟是大口大口的將茶水吞進肚里,我發狂的尖叫,將茶壺使勁摜到地上。

  “啪”地聲,碎瓷砸了滿地。

  我呼呼的喘氣,胸口壓抑得痛楚難當。

  “悠然……”他柔聲喚我,托著我的下巴,讓我抬頭仰望于他,我淚眼婆娑,眼淚像斷線了珠子紛紛墜落。“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輕柔的用大拇指擦拭我的淚水,他的語氣無比堅定卻又顯得格外平靜,“所以,死也要跟著你——你就是我的一生!”

  我抽泣著,顫慄著,終于再難抑制的放聲大哭:“我不死!我不死……我陪著你!一生一世都陪著你!”

  沙啞的喉嚨,撕裂的哭泣,終于將我隱藏多年的感情統統發泄出來……既然沒了回去的期望,那就全心全意期許這一世吧!

  我還不想死!不想就這麼失去他……不想無奈悲哀的死去……上天啊!我從沒有求過你,但這一次!求你……求你給我生的希望!給我一個生的……希望!

  ◇◆◇◇◆◇◇◆◇

  雖然劉軍一再向我保證,四貝勒爺身體健壯,若定期服用一些預防藥劑,絕不至于會被傳染上瘵蟲,但我卻仍是惴惴難安。

  直到眼瞅著一年里頭最熱的季節緩緩過去,皇太極身心康健,連噴嚏都沒打一個,更別說什麼頭痛咳嗽一類的症狀,我這才將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自年初努爾哈赤建國後,國事繁忙,皇太極受封大金四大貝勒之列,加之身兼正白旗旗主一職,是以每日批閱軍務,時常見他通宵熬夜。我很是心疼他,只可惜這個身子太過不濟,不能陪他分擔,卻還要他來經常分心照料于我。

  轉眼夏去秋至,秋去冬來,他每日騎馬往返于城里城外,我隱隱感覺這樣長期下去遲早會出事。且不說別的,僅外城四貝勒府內的那些家眷們,私下里只怕已要亂作一團。原先在內城深宮,這些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勾心斗角,努爾哈赤的那些大小老婆們已是讓我大長見識。不過,那時的我心態是平穩的,在那群女人里,我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身份在瞧著熱鬧。所以不管她們如何鬧騰,如何傾軋,我都能無所謂的淡笑視之。

  可如今……我身份已是不同,心態亦是不同!我如何還能天真的奢望自己可以置身度外?

  “歌玲澤!”

  “在!主子有何吩咐?”她脆生生的答應,跑進門來時,小臉凍得紅撲撲的。

  我見她肩頭落著雪,心里一動,喜道:“下雪了麼?”

  “是啊!”她笑吟吟的回答,“今年的第一場雪呢!早起才下的,還不是太大,估計過了今兒夜里,明兒個就可以堆雪玩了!”

  “堆什麼雪啊……”遠遠的就嗅到了苦澀刺鼻的中藥味道,薩爾瑪端著滿滿的藥碗跨進門來,笑道,“歌玲澤,你多大了?還老記得玩?不如現在求了福晉趁早把你配出去吧!”

  “撕爛你的嘴!”歌玲澤跳了起來,“你自己嫁了個稱心如意的,卻拿人家來打趣!你有那閑工夫,還不如趕緊生個娃娃!”

  “呸!”歌玲澤沒怎麼的,薩爾瑪臉皮子薄,倒是先臉紅起來,啐道,“你一個大姑娘,怎麼說話……”

  “生孩子怎麼了?你嫁了人,遲早是要生孩子的!”

  我心中一動,想到孩子,終于忍不住問道:“如今爺有幾個孩子了?”這話脫口時心里別扭得就像鯁了一根刺。

  兩人止住打鬧,面面相覷,薩爾瑪臉漲得通紅,倒還是歌玲澤鎮定些,站直了身,小聲答道:“回主子,貝勒爺至今仍只得大阿哥一個……”

  我模糊間沒聽明白,過後琢磨了半天,才猛然一震:“只一個?!那……府里有幾位福晉?”

  “除了蒙古的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以及最早入府的側福晉烏拉那拉氏,鈕祜祿氏,還有就是主子您了!”

  我“啊”地聲低呼,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這麼些年,皇太極除了努爾哈赤指給他的女子,竟是沒有再娶其他妻室?

  心房強有力的收縮,怦怦怦怦的越跳越快……八年了,從他十六歲初婚起始至今已有八年!為何他的子嗣竟是如此稀少?

  兩頰漸漸燒了起來,我腦子里暈乎乎的像是在煮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皇太極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怎麼可能……

  當年的一幕幕往事瞬間在腦海里飛快閃過——他費盡心機,暗渡陳倉的娶了葛戴;又為了辟謠,把戲演足,不惜寵幸葛戴,直至她懷孕生子。

  “……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就是我的一生……”

  耳邊回蕩著他真摯深情的話語,一遍又一遍……我忽然含淚笑起,那顆受傷的心漸漸被暖意包融。

  真是個傻瓜啊!

  原來這麼多年,癡迷犯傻的人,並不只我一人!他,同樣固執的在做著傻事!

  無可救藥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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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發表於 2011-2-26 18:01:23 |只看該作者
55。隔閡

  年末,我的病忽見起色,病症竟是輕了許多,于是劉軍又替我重開了方子,對症下藥。皇太極只是不信,適逢年底正忙得脫不開身,他便特意派人來把劉軍所開藥方取了去。我這時方知,原來自打我得病起,皇太極抽空便鑽研漢文醫書,半年多下來,已對中醫病理頗有見地,就連劉軍那樣的老醫官在他面前也不敢有半點輕忽唬弄。

  因著年下,即將過年,我身子也好得利落了些,雖然不免咳嗽,盜汗潮熱,但總得來說,已比大半年前那種奄奄一息,隨時會昏厥暈倒的情形強出數倍,于是便打發歌玲澤和薩爾瑪整理屋子,我則第一次單獨走出了院子,在雪地里稍稍踩下兩個腳印,添了幾分好心情。

  大年三十,照例內城宮里是有家宴的,這又是大金國天命年的第一個新年,是以城內熱火朝天,鞭炮聲響徹不絕。即便這處別苑離得偏遠,也難以抵擋住那份熱情洋溢的新年氣氛。

  我料定皇太極今日必得在宮里赴宴,無法出城,是以戌時一過,便讓薩爾瑪通知門房鎖門熄燈。

  這邊歌玲澤伺候我方躺下,我正打算等薩爾瑪回來,便放她回去與丈夫守歲團聚,卻猛然聽見她在前窗廊下驚喜萬分的嚷了起來:“奴婢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

  我大吃一驚,一挺身從被褥里坐起,直愣愣的看著那道寶藍色的身影跨進了二門。“哦!”我捂住了嘴,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削瘦的臉頰凍得微紅,星眸微眯,顯出幾分醉意,薩爾瑪在他身後捧了他的斗篷,悄悄的向歌玲澤打手勢,歌玲澤隨即會意,笑嘻嘻的給皇太極和我行了跪安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房內薰著香爐子,我知道他素來不愛聞這種女兒香氣,正想叫住歌玲澤,他卻突然往床沿上一坐,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今晚不用處理公務,父汗准了我的假,三天……”他扭過頭,含笑看向我,“我有三天的時間可以陪你堆雪人!”

  我這時才真切的感覺出他恐怕當真醉了,平時的皇太極絕不會露出這種頑皮的表情。這讓我仿佛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時,那段無拘無束的純真時光。

  “醉了?”我哧哧的掩唇輕笑,“不是說要鬧一宿麼?怎麼這會子卻又跑了來?”

  “見著我不高興?你不想我麼?”他側過身,目光灼熱的投在我臉上,逼得我臉頰莫名一燙,“悠然……”

  他忽然飽含深情的喚了我一聲,我滿心歡悅,柔柔的應了聲。四目相對,他伸出右手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頰,我下意識的往回縮。

  雖然面上的燙傷疤痕,經過這麼久的調理敷藥,痕跡已經很淡,但它總是以一種明顯的瑕疵存在著,無法磨滅。我雖然不會介意這張臉孔的美丑,但是我卻無法不去在意皇太極心中的觀感。

  “最近你的氣色越來越好了!”他忽然哧聲一笑,縮回手去,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反順手將我滑落至胸口的棉被重新拉高,柔聲哄著我的說,“睡吧,等明兒天亮,我陪你到院里堆雪人!”

  “嗯。”我滑下身子,將自己埋進被窩里。

  他撩著我的長發輕輕放置在枕上,然後替我腋緊被子:“那我也去歇了……難得睡這麼早,還真有點不大習慣呢。”說完起身,慢慢走向外間暖閣。

  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我忽然不忍再看,心酸的將臉偏過,深深的埋進被褥內——皇太極和我,注定無法有太多親密的接觸!我倆之間,如今純粹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愛戀,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態還需要維持多久,如果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八年、十年……那對于皇太極而言,實在是太苦了。

  何況,暫且撇開他在生理上是個正常男人不說,僅僅作為大金國的四大貝勒之一的皇太極,若是想順利的取得汗位,子嗣後代必將成為一個重要的晉身條件。其實現今統觀大金國內政,四大貝勒之中,皇太極不過位于最末。

  雖然他以一個自幼喪母,無兄弟姐妹扶持的阿哥,能夠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已是奇跡。但就大金國未來儲君之位而言,仍是機會渺茫。只因在皇太極之上,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論身份地位軍功,無論哪一個的條件都要比他優渥甚多!如果再在子嗣香煙上落後于人,那他的儲位之夢,要想在競爭對手中後來居上的機率幾乎就成了零。

  我揉著發疼的眉心,不由心煩意亂起來。出于私心,我絕對無法容忍自己心愛的男人與人分享,甚至每次想起他另有妻妾時,總會一陣別扭,往往甯願自欺欺人的選擇忽略遺忘這個事實。然而……于公,我又實在負累他太多。他是未來的太宗帝,是大清的開國皇帝,如果因為我這個應死卻未亡,錯落時空的靈魂,而攪亂了他原本的命數,令他最終無法實現他的偉大抱負,那我當真會愧疚自責一輩子……

  這個惱人的問題困擾住了我,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只覺得心神倦乏,煩擾不堪,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兩全之法。

  朦朦朧朧的聽到遠遠傳來更鼓梆響,竟已是四更,意識這才漸漸放松,只覺模糊間碎夢凌亂,一夜悶咳不斷,汗濕衣襟。

  ◇◆◇◇◆◇◇◆◇

  天命二年正月,新春的味道尚為散盡,便又熱熱鬧鬧的迎來了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親自帶部眾朝賀,大金汗努爾哈赤待之以隆禮,這下子赫圖阿拉再次沸騰喜慶得重拾新年氣氛。

  明安來朝讓我愈發看明白了一件事,其時蒙古勢力太過龐大,努爾哈赤不可能像蠶食女真各部一般將蒙古各部侵吞下肚,既然打不下,他便轉而求和。滿蒙聯姻便是一種求和的重要手段,然而科爾沁除了許婚努爾哈赤外,代善、莽古爾泰分別亦有許婚,這說明他們將未來的砝碼壓在了這三人身上。

  阿敏是侄子,又是舒爾哈齊的一脈,所以除非他謀逆奪位,否則努爾哈赤絕不可能把汗位傳給他!四貝勒中當可先把阿敏剔除在外——蒙古人考慮得可真是精明。

  那接下來呢,還是要看子嗣吧?與蒙古人有血緣關系的子嗣,具有滿蒙血統的後代,這個應該是關鍵吧?

  我在矛盾的痛苦煎熬中度過了三個月,到得春末,病情大為好轉,劉軍診脈後告知,如若再服用一個月藥物後無加重反彈,則可停藥,以後多注意保養即可。皇太極得悉後喜出望外,然而接下來劉軍一句含蓄隱晦的話語卻將我倆的剛剛燃起的那點喜悅之心凍結。

  “福晉癸水至今未至,恐為陰氣早衰之症……”

  皇太極尚未反應過來,我卻已聽得個明明白白,劉軍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指我內分泌紊亂,導致長期閉經,而此種現象導致的最終結果是,我有可能長期不孕!

  我嘴角抽動,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之前每日還擔心著皇太極的子嗣問題無著落,這回倒好,病才好些,卻又無情的給改判成了無期徒刑!

  皇太極失落的神情一閃而過,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他是想要孩子的!想要自己的子嗣!這個時代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想延續香火,開枝散葉的!即便皇太極現在很愛我,可是以後呢?在漫長的歲月里,他追逐帝皇寶座的心只會越來越大……

  不敢問,不敢……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這個我曾經面對努爾哈赤,冷言譏諷過的問題,此刻卻不敢對皇太極輕易問出口。

  不敢聽那未知的答案!

  “別老是悶在屋里發呆!來!有東西送你!”恍恍惚惚間,被皇太極興致高昂的拖出房門,我心情有些沉悶,但在看到他喜滋滋的表情後,終是將自己的不快壓到心底。

  “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大驚小怪?”

  他腳不停歇的一口氣將我拉到馬廄:“明安貝勒從科爾沁帶來百匹上好的馬駒,我用父汗賞我五匹駿馬換了阿敏手里的這一對白馬,你瞧瞧可好?”

  我漫不經心的抬眼看去,只見府里原先那三四匹色澤不同的馬兒,此刻正瑟瑟的縮在馬廄角落里無精打采的耷拉著腦袋,而霸占住整條食槽,正大嚼糧草的是兩匹眼生的高頭白馬。

  我騎術一般,對馬匹的挑選更是毫無研究,不過看到這副情景,卻不禁感到有趣起來。

  “就是這兩匹?”看上去骨骼健壯,體型彪悍高大,可是與一般的蒙古馬也沒什麼區別。弄不懂為何皇太極偏偏就看中了它們,竟是願意用五匹的份額去特意換了來。

  他輕輕一笑,摟著我的肩,指著左邊一頭高些的:“這是公的!”手指略偏,“那一頭是母的!”

  “你要這一對來配種?”難道是想以後自己繁殖純種的蒙古馬?

  “不是。”他走過去拍了拍兩匹馬的馬脖子,撫著柔順的鬃毛,看向我,“聽明安說這母馬性子溫順,腳力卻絕不輸于尋常公馬,我當時便想它當你的坐騎正合適。只不過這母馬很認這頭公馬,兩匹馬竟是人力無法分開,沒辦法只得一並要了來……阿敏那老小子見我要得心急,竟是趁機大大的刮了我一頓,以五換二,這筆買賣樂了他好些天!”

  我細細打量那一對白馬,見它們舉止親熱,耳鬢厮磨,吃食時竟是頻頻回望,互有維護之意,不覺大為心喜,笑道:“真的挺有意思!”

  “那你給取個名字吧?”

  “我?”我大大的一愣,“我不會取名字。”

  “我的名字,你取的不是極好?”他望著我,頗有深意的勾起嘴角。

  我臉上微微一燙,心想這不過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我可沒把握能再想出一個既響亮又好聽的女真名來,但我又不甘心白白讓他看笑話,于是盯著那兩匹馬,眼珠微微一轉,笑說:“很簡單啊!”指著那頭公的,“這個叫大白!”又指向那頭母的,“這個叫小白!”轉頭看向皇太極,咧大了嘴笑,“是不是再沒比這貼切的好名字了?”

  他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我竟會如此偷懶取巧,找了這麼簡單直白的兩個名字。好一會他撇了撇嘴,一臉無奈的說:“我能說不好麼?”

  “以後大白歸你,小白歸我!我騎小白的時候,你自然也得騎大白……大白……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怎麼聽起來有種很白癡的味道呢?一代名人,天之驕子騎個“大白”馬厮殺戰場……

  “很好笑麼?”他咬牙,作勢撲過來咯吱我。

  我笑趴,癱軟的倒進他的懷里。他雙臂圈住我,在我額頭低啄一吻:“以後,我們也要像大白小白一樣,永不分離……”

  永不分離!我心里輕微的一顫。談何容易?現實是如此的殘酷,大白有小白,小白有大白,它們彼此之間的關系是唯一,而我和皇太極卻不是!我們之間存在了許多難以橫跨的隔閡,我永遠都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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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11-2-26 18:01:46 |只看該作者
56。受傷

  蒼穹一片瓦藍,絲毫沒有摻雜半點的雜質,那是一種透亮清澄的顏色,讓人見了心情格外舒暢。

  天頂壓得很低,仿佛觸手可及,我忍不住吸了口氣,但胸肋處隨之傳來的一陣痙攣抽痛,痛得我張嘴屏息,腦子里一片混亂,只覺得此刻渾身上下似乎沒有一處再受我大腦控制,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全身麻痹僵硬,除了能感受到強烈的痛覺外,我無力移動半分,只得勉強轉動酸澀的眼珠,極目打量四周。

  耳邊充斥著咩咩哞哞的牲畜叫喚,這種嘈雜混亂的叫聲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我仿佛置身于成群的牲口堆里。

  晃悠顛簸的感覺明明白白的告訴我,我正躺在一輛緩慢行駛的板車上,車下鋪著粗糙的草席,硌得脊梁骨生疼。

  “額吉!那女的活了——”一個稚嫩童音脆生生的喊,“她真的沒有死呢!”

  “沒規矩!怎麼說話呢?”一把清脆的聲線由遠飄近,責備之語聽起來包涵更多的是無限的寵愛。

  我目光斜視,視野里出現一張圓潤的臉孔,烏眸紅唇,這個女子絕對不是我見過的眾多美女中的一位,她長相一般,但從她身上卻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縷淡淡的、懾人的高貴氣質,教人一見之下,一時難以挪開視線。

  她身上穿了一襲紅色的蒙古絲袍,高高的領口遮擋住她纖長的脖子,領口繡滿了繁雜精細的盤腸花紋。發髻上套著頭帶,無數條精美的紅黑色瑪瑙珠串從她兩鬢旁垂下,在微風中垂擺撞擊,發出叮叮咚咚悅耳的脆響。

  裁剪合體的長袍,在寬大的腰帶勒束下,愈發顯出她的腰肢纖細,身姿苗條。大概是長時間承受烈日當空,她的臉曝露在灼熱的空氣之中,顯得有些暗紅,可是這絲毫無損于她的華貴雍容之態。

  我心里打了個突,不看她本身的貴氣,僅是她的穿著打扮,已清楚的表明,眼前這個與我年歲相仿的女子,來頭肯定不小。

  “淑濟!把你的毛伊罕留下,讓她照顧這個女人!”她騎著馬上,只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便目視前方下達指令,肯定的語氣里有一種不容辯駁的威嚴。

  “額吉,真的要把毛伊罕留在這輛勒勒車上嗎?沒有她在身邊,那誰來伺候我呢?”奶聲奶氣的聲音來自于我左側邊,雖然看不到它的主人,我卻能在腦海里模糊的勾勒出一個不超過五歲稚齡女童的身影。

  女子眉稍一挑,有些不耐的叱道:“這會都什麼時候了,還只一味想著要人來伺候麼?”許是覺察到自己對待小女兒的語氣太過嚴厲,她終于輕輕歎口氣,放柔了語調,“淑濟,再堅持一會,只要能把這些子民盡數安全的帶過黃河,與你父汗彙合,那便已是頭功一件!至于其他的小事,目前都不用太過計較……”

  我心神一震!難不成這位竟是林丹汗的福晉?!她是誰?是那個將我弄成現在這副慘狀的男孩的母親嗎?

  那個男孩……他在哪里?

  我又在哪里?

  沒人可以解答我的困惑,我張嘴出聲,聲帶稍稍震動,喉嚨里像是吞了刀片似的,火辣辣的撩起一陣劇痛。我一時承受不住,淚水漸漸充盈入眶,順著眼角徐徐滑落。

  過得許久,忽然有只冰冷汗濕的小手摸索著撫上我的眼角,溫柔的替我擦去淚痕。

  眼睫輕顫,一張蠟黃消瘦的小臉跳入我的眼簾,那是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兒,小眼睛,扁平鼻子,鼻翼張得老大……我不禁想起剛才聽到的一個名字——毛伊罕。

  毛伊罕在蒙語里是丑丫頭的意思。

  這個小女孩果然長得人如其名,雖是其貌不揚,不過一雙漆黑的眼珠卻極為靈動,她咧嘴沖我一笑:“你做什麼哭啊?是脖子上的傷口疼嗎?”冰涼的小手滑上我的脖子,猶如一塊冰塊覆蓋,頸上一圈如火燒刀剮般的疼痛頓時大減。

  “我叫毛伊罕,是淑濟格格的使喚奴婢。”她的笑容帶著幾分靦腆羞澀,顴骨被毒日曬得滾燙,唇角干裂暗紅,“其實……其實我原先不是伺候格格的近身丫頭,只是那些姑姑和姐姐們在離開歸化城時都走散了……福晉這才把我挑了出來……”

  她不緊不慢的說著話,又取了一塊質地粗糙的棉布帕子,將我額角頸間的汗水一點點的吸干,歎道:“姑姑,你臉上的皮膚都曬脫皮了……你渴麼?我去取水給你喝!”

  我很想伸手拉住她追問更多詳情,無奈此刻別說抬手,就連手指都一點使不上勁,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她爬下勒勒車。

  ◇◆◇◇◆◇◇◆◇

  五月廿七,大金三路精兵分別攻入歸化城,西至黃河木納漢山,東至宣府,南及明國邊境,所在居民紛紛逃匿,但大多數人最終都淪為大金國的俘虜。

  我現在所在的這支逃難隊伍,共有兩千余人,大多是老弱婦孺。林丹汗率領部眾撤離察哈爾本土時,因為人口眾多,導致百姓流落失散。這支隊伍之所以能撐到現在,關鍵是因為領頭的那名少婦乃林丹汗的囊囊福晉。眾人信任囊囊福晉,相信她最終會將他們帶到林丹汗的身邊。

  我的脖子被套馬索嚴重勒傷,聲帶受損之余,因夏季高溫炎熱,傷口竟是留膿潰爛,遲遲不愈。等到半月後我能下車行走自如時,仍只能頂著一個破鑼似的沙啞嗓音和毛伊罕等人勉強交流。

  這半個月里,我再沒有見過囊囊福晉,倒是她的小女兒淑濟格格因為經常來找毛伊罕,我隔三差五的就能見上一回。

  那是個才三歲多的小女孩,長得聰慧伶俐,能說會道。也許因為身上流淌著成吉思汗後裔的高貴血統,小小年紀的她和我見過的大部分女真格格們並沒有太大區別,在對待奴隸仆人時總會不自覺的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氣。

  不過,除此之外,她的確是個可人疼的孩子。相比毛伊罕的穩重,淑濟天真俏皮的模樣讓我動情的想起了蘭豁爾和敖漢。

  我的女兒們……不知道她們現在如何了?

  算起來,蘭豁爾已經十七歲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應該早就嫁人了吧?只不知皇太極會把她嫁去哪里,額駙又是個怎樣的男子?她過得好不好?

  而敖漢今年也該滿十一歲,正是步入適婚的年齡……

  想到這里又忍不住感慨唏噓,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和處境,是絕對不可能再做回她們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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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11-2-26 18:02:07 |只看該作者
57。北元

  曆史上的元朝被明朝取代後,並沒有消失在曆史的洪流之中,成吉思汗的子孫們退出中原舞台,囤聚北方,延續著他們的黃金皇朝。

  現代的教科書本上稱這段時期為“北元”。

  就目前這個時代而言,有四個人是足以影響和支撐整個曆史。一為明朝崇禎皇帝,二為農民起義軍後來的首領李自成,三為大金國汗皇太極,四為蒙古國汗林丹汗。

  這四個人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已隱然將天下四分,各霸一方。而這四個人里,最早登上曆史大舞台的,非林丹汗莫屬。

  明萬曆三十二年,年僅十二歲的林丹汗便登上了蒙古汗王寶座,在這個叱詫風云的時代里開始鋪開他的傳奇人生。

  我對林丹汗的了解並不多,唯一知道的也僅是這個和皇太極同齡的男人,長期以來一直就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心頭大患。

  以游獵為生的女真人和以游牧為生的蒙古人相比,雖然同樣的驍勇善戰,但是蒙古地廣人多,史源深厚,遠非是居于東北一角的女真人可以比擬。

  “阿步姑姑!姑姑!”身邊有人輕輕推了我兩下,聲音壓得極低。

  我困頓的撐開雙眼,迷迷瞪瞪的看了老半天,才慢慢對准焦距,看清眼前毛伊罕不住晃動的小腦袋。

  “該起了,姑姑!”

  “嗯。”胸口像是堵了塊石頭,我懵懵懂懂的從席上翻身爬起,腦袋一陣發暈。

  “姑姑,我去打水!”

  我隨意點頭,毛伊罕走到氈包口又停下腳步折了回來,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小聲說:“姑姑,今兒個是大日子,你可得打起精神來!”

  我猛地一凜,腦子里頓時警醒。起身時順手抱住毛伊罕,在她臉上叭地親了一口,笑道:“知道了,今兒有得忙了。”

  出得氈包,帳外月明星稀,天穹一片沉甸甸的墨黑。草甸子的空地上燃燒著一簇簇的篝火,有十多名婦人正默默無聲的忙碌著手里的活兒。

  毛伊罕和三個差不多大小的小丫頭一起輪流打水,我在地上支起兩口直徑一米大小的鐵鍋,看著水一點點的灌滿,然後在底下點了火,不時的加薪添柴。因為挨著火源太近,我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泡濕後又隨即被熱浪烤干。

  在看到澄淨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鍋底咕咚咕咚開始冒起了一串串的小氣泡後,我隨手拿了塊青色的茶磚,敲碎了扔進水里。

  一時水色變深,濃郁的茶香緩緩漫溢開來。

  東方旭日破云而出,紅彤彤的朝霞染紅大地,瓦藍的天際,碧綠的草地,我揚起頭來,微眯著雙眼迎向奪目紅球。嘹亮的歌聲不知從何處突然悠揚的響起,伴隨著馬頭琴動聽的弦聲,草原上穿著著五彩繽紛靚麗顏色衣裝的男女們,簇擁到篝火旁,載歌載舞……

  霞光下的男男女女,微笑的面龐上仿佛鍍了一層金燦燦的霞光,莊嚴而又透著冶豔之色。

  我看得入神,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手肘邊有只小手拽了我的袖角,輕輕搖晃:“阿步姑姑,該撈茶沫了!”

  “哦!”我忙低頭。

  這時水已燒得滾沸,毛伊罕踩著一張馬紮,吃力的爬到鍋沿旁去。我吸了口氣,心慌道:“你下來!讓姑姑來做……”

  毛伊罕回頭沖我咧嘴一笑,小臉烤得通紅,滿是汗水:“姑姑還是去取羊奶吧!這點活我還是能干的!”

  我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說的將她從馬紮上拎了下來。她咧著嘴,靦腆的笑,兩鬢紮著的小辮兒隨風輕輕搖擺。

  我將茶葉渣沫從鍋里濾盡,這時早起擠奶的仆婦們將新鮮的羊奶裝入大桶後提了過來,我徐徐將奶倒入鍋內。

  “早膳做好了沒?”遠處有人扯著嗓門高喊。

  負責管理我們這些下人的一個老媽子立馬指揮我們將煮好的奶茶和炒米等食物,一一細心裝入食盒,由那方才前來催膳之人端了去。

  之後又是一通忙碌,從晨起到現在,我忙得連口水也顧不上喝。好容易撐到快晌午,肚子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只得偷偷先抓了一把炒米來充饑。

  遠處飄來響亮的歌聲,空氣里除了濃郁的奶茶香氣,還有一股烤肉香氣,引人垂涎。

  我歎了口氣,直覺嘴里如嚼石蠟,食不知味,噴香的炒米咽下肚去,渾然沒覺得有半分的好吃。

  “姑姑!姑姑……”毛伊罕興高采烈的奔了過來,我連忙抹乾淨嘴巴,撣著長袍上的碎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毛伊罕身後,赫然跟著兩名三十多歲的婦人,這兩個人衣著乾淨鮮亮,不像是普通的奴仆。我目光一掠,果然在她二人身後發現了淑濟格格的身影。

  見到淑濟並不稀奇,不過這回走在一側與她小手相攜牽勾的另一個小女孩,卻是著實引得我眼眸一亮。那是個才約莫兩歲大點的粉娃娃,白色鑲嵌彩繡花邊的緞袍,袍角長長的拖到了靴面上,大紅的寬幅腰帶緊束,配上同樣鮮豔的羊皮小靴,人雖嬌小,卻也顯得英氣勃勃,與眾不同。

  那孩子生就一副圓圓的臉蛋,唇紅齒白,濃眉大眼,長相也極賦草原女兒的爽朗之氣。

  我越瞧越覺歡喜,心中略略一動,淑濟已大聲嚷嚷:“給我兩碗奶茶……”側頭看了眼身邊的女娃兒,又加了句,“再要些奶皮子,托雅愛吃……”

  “要三碗才對!”驀地,身後響起一道清爽而又略帶稚嫩的聲音。

  淑濟倏然扭頭,喜道:“哥哥!”

  年幼的托雅也是一臉笑容,放開淑濟的手,興奮的撲向來人。

  我心猛地一沉,倒抽一口冷氣。

  果然是他……雖然已隔了將近兩月,但眼前的男孩兒卻絲毫未見有任何的改變。此時挨近了瞧他,仍是覺得他美得過分,特別是他的眼神,目光流轉間捎帶出一抹絕豔的神采,不可方物。

  我忙躬身低下頭去,只希望他不會注意到我。一陣微風吹來,傷痕猶存的脖子上涼颼颼的,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阿步!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給小主子們舀奶茶?”管事嬤嬤暗自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我疼得張嘴吸氣。

  真是怕什麼偏來什麼,那麼多的丫頭仆婦站在一起,她怎麼就偏偏挑中我了呢?

  我默不吱聲的用勺子舀了三碗奶茶,管事嬤嬤接了,老臉上掛著卑微而又討好的笑容,雙膝跪地,雙手將茶碗捧至頭頂。

  我低著頭斜睨著她那可憐又可笑的模樣,真是說不出的滋味。

  “好哇!就知道你們三個小鬼會偷懶享福!”一把甜甜的聲音嬌笑著響起。

  我不敢抬頭,只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而站在身邊的毛伊罕突然扯動我的袖子,示意我跪下,我這才意識到這來的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泰松格格萬福金安!”眾人齊聲問安。

  我唬了一大跳。

  雖然這一路上都跟著囊囊福晉的隊伍往南,而這批人最終得以與南渡黃河的林丹汗大部隊會合也已經有段時間了,然而基本上我都只是在勒勒車上以及氈包內養傷,往來接觸的也只是毛伊罕之類的奴才丫頭,是以對于這些高高在上的蒙古皇親貴族們,依然是一無所知。

  我眼珠好奇的轉動,悄悄掀了眼皮子快速的瞄了一眼。

  那是個十來歲的高挑少女,瑪瑙珠串的映襯下,能清晰的看到她柔軟雪白的頸子,尖尖的下巴。

  泰松格格……也是林丹汗的女兒嗎?

  可是,同樣作為林丹汗的子女,淑濟、托雅,甚至那個不知名的男孩子,他們的地位不也應該相當尊崇的嗎?為什麼看起來好像遠不及眼前這個泰松格格尊貴呢?

  “姑姑!”淑濟脆嫩的喚了聲。

  泰松含笑摸了摸她的頭,目光越過托雅,淡然落在那個男孩身上:“額哲!成吉思汗陵大祭就快開始了,大汗帶領臣民們已經就位,你的額吉見你不在,派人四處尋你。你倒真會逍遙自在……”

  額哲毫不在意的撇嘴:“我在不在,並不重要!”

  “胡說!”泰松呵斥道,“你是大汗的嫡長子,將來整個蒙古草原都是你的!”

  額哲仰天哈地一笑,笑容瑰麗,卻透著絲絲縷縷嘲諷般的冷意。

  泰松似乎很不滿意他的態度,纖手一揮,拍在他後腦勺上:“還不快去!磨蹭什麼?”

  額哲仍是散漫的笑了笑,帶著一種孤傲的冷然接過奴才遞來的馬疆,翻身上馬。我細心辨認,發現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奴才並非上回那個叫昂古達的漢子。

  額哲走後,泰松和淑濟、托雅又說笑了一陣,最後在眾人的簇擁下一同離去。

  我松了口氣,累了一上午,這會恨不得癱在地上睡上一覺。毛伊罕拿了一些奶豆腐、奶果子來給我,我突然覺得食欲全無,胃里早餓得空空蕩蕩,再也感覺不到一絲饑餓感。

  于是打發走毛伊罕一班小丫頭,讓她們自己去解決午餐,我有氣無力的守著簡易的臨時爐灶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眼前一晃,有塊巴掌大小的東西從頭頂落了下來,“喀”地聲撞到鐵鍋的鍋沿上,而後反彈到我身上。

  我隨手拾起,定睛看時,心髒猛地漏跳一拍。

  “這東西想必你是認得的吧?”

  猝然回頭,額哲站在一丈開外,雙手環抱,倨傲而又陰冷的盯住了我。

  額頭冷汗順著鬢角緩緩滑落,我吞了口唾沫,只覺得嗓子眼里要噴出火來。

  “若非留意到你脖子上的傷痕,我還真忘了曾經俘虜過你這麼一個特殊的奴隸!”他突然跨前一步,從我手里飛快奪走那塊圓形的木制印牌。

  我手指輕顫,這個惱人的小惡魔突然去而複返,意欲何為?

  心里油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金國的軍隊里居然也有女人!”額哲嘴角勾起一道弧線,哂然一笑,“會打仗的女人定然是有些本事的!”他手心掂拋著那塊印牌,圓形牌身上部為如意形牌首,正面刻有“聰明汗之詔”之意的蒙古文字——這塊印牌原是多爾袞之物,乃是皇太極下賜出使蒙古官員專用的信物,憑借此派可以在投靠大金的各大蒙古部落無償領取所需食物和馬匹。我在逃離多爾袞軍營時順手牽羊的一並帶了出來,原本是想放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

  蒙古女性豪爽,多在馬背上馳騁,豪邁不輸男子。早在很久之前,便常有女子統領軍隊外出征戰,所以對于蒙古人而言,在戰場上見到女人並不稀奇——額哲對于我女扮男裝不會感到好奇,他之所以還會想起我來,問題只怕出在這塊要命的印牌上。

  “奴婢沒什麼本事,小主子莫要把奴婢估的過高。奴婢只是個被迫從軍的女子,厭惡這種打打殺殺,借機偷了固山額真的信物,想的也只是能逃回家鄉去見我的親人!”

  我努力將下巴壓在自己的胸口,裝出一副害怕而顫栗的可憐模樣。

  過了許久,額哲才低低的唏噓一聲:“真沒意思。還以為你會特別一些!枉我還和額吉吹噓說擄獲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扯住我的胳膊,力氣之大完全超出我的想像,“不管!你還是得跟我去見額吉,總之,我說你是大人物你便是大人物。只要你能哄得我額吉高興,我便放回去和親人團聚也未嘗不可!”

  我愕然抬頭,眸光直剌剌的撞進他漆黑的瞳仁中。

  這個孩子……居然企圖撒謊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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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發表於 2011-2-26 18:04:12 |只看該作者
58。改名

  奢華的氈包內彌漫著一股幽淡的麝香,味道不是很濃,卻能恰到好處使人的情緒慢慢隨之放松。

  我跪匐在地上,額頭點在柔軟厚重的氈毯上,呼吸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短促。

  偌大的氈包一分為二,中間垂掛了一幕珍珠玉簾,琉璃透亮的顏色晃花了我的眼,我有心往珠簾後偷偷窺視,視線卻被這抹耀眼的光澤給擋了回來。

  氈包內靜幽幽的,只除了額哲軟聲細語,過了許久,玉簾後傳來一聲幽然歎息。我心頭莫名的一震,只覺得這聲歎息耳熟得令人毛骨悚然。

  才一恍惚,頭頂珠簾微微撥動,隨著叮咚聲響起,一個小丫頭走了出來,站到我跟前說:“福晉讓你抬起頭來回話。”

  我依言挺起腰板,卻在刹那間倒吸一口冷氣,駭然失色。隔著一重簾幕,我分明看到一雙清澈冷冽的眼眸,正波瀾不驚的睥睨向我……

  這雙眼……這張臉……

  那眉、那眼、那唇……

  強烈的眩暈感頃刻間將我吞噬,仿佛是中了詛咒般,我跪在那里,仿若化石,僵硬的仰望著微微晃動的珠簾後,那道熟悉到令我窒息的身影。

  是幻覺……還是噩夢?

  生命在這一刻仿佛被抽離,我無聲的仰望,慢慢的,干澀疼痛的眼睛開始濕潤,麻痹僵硬的四肢抑制不住的開始打顫。

  “就是她嗎?”簾後的人踏前一步,優雅動聽的嗓音里聽不出半點情緒波動。

  眸若秋水,用任何形容詞都無法描述盡她微微蹙眉時的嫵媚絕豔。

  以往三十五年,在鏡中看熟的絕世容顏,此刻居然就在我眼前,居然就在這片晃動璀璨的光芒之後。

  布喜婭瑪拉……夢幻般的身影,夢幻般的嗓音,夢幻般的女真第一美女……

  氈包外傳來一聲爽朗清脆的笑聲:“蘇泰姐姐!為什麼躲這里?外頭好熱鬧,快隨我出去喝酒跳舞……”

  我眨了下眼,簾後的影子並沒有消失,她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活生生的……有著一張酷似布喜婭瑪拉容貌的絕色女子。

  囊囊福晉帶著一幫丫頭仆婦大大咧咧的闖了進來,臉上帶著明亮的笑容:“咦,你怎麼在這里?”她詫異的瞥了我一眼。

  “奴婢給囊囊福晉請安!”我顫抖著聲,仍是沒能從極度的震驚中完全恢複過來。

  “額哲說……”簾後的美人緩緩開口,“這是他從戰場上擄獲的戰利品,想把她獻給我。”

  “哦?額哲好能干啊!”囊囊福晉大笑,“難得還對額吉這麼有孝心。蘇泰姐姐你真是有福氣……”她穿過簾子,拉住美人兒的胳膊,“別老是愁眉不展的了,你這位憂郁美人若是再悶出什麼毛病來,大汗不心疼死才怪。”

  蘇泰……我緩過神來,胸口沉悶的感覺一點點的退去。

  原來是她!原來她就是那個蘇泰!烏塔娜的妹妹,金台石的孫女——葉赫那拉蘇泰!只是從烏塔娜口中描述她如何與東哥相像,卻遠不及親眼目睹來得震撼!

  沒想到,她竟然是林丹汗的妻子!真真是造物弄人!

  蘇泰輕輕抿嘴一笑,那柔美的笑顏看得我一陣恍惚:“真想撕了你的這張嘴。”側著頭想了下,“她們人呢,都去參加盛宴了嗎?”

  “可不就缺姐姐你了!你這個多羅福晉不來湊份子,我們玩的也不盡興!”

  蘇泰滿冷哼著搖頭,發髻上的珠墜碰撞在一起,發出悅耳的聲響。

  “額吉!”額哲漲紅了臉,低低喊一聲。

  囊囊福晉愣住,困惑的挑了挑眉。

  蘇泰轉過身來,淡淡的看了眼兒子:“既然是你的一片好意,那就讓這女人留下吧。只是我身邊不缺人手,娜木鍾,你那里……”

  “額吉!”額哲抗議的壓低嗓門。

  囊囊福晉似有所悟,噗哧笑道:“得了,姐姐,別跟孩子慪氣了,看把額哲急得。你就收下這奴才吧,身邊多個聽使喚的有什麼不好?”

  蘇泰淡淡的哼了一聲,過了半晌,突然垂下眼瞼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回福晉的話,奴婢叫阿步。”

  “阿布?那姓什麼?”

  我愣住,在蒙古待了好幾月,還從沒人問過我的姓氏。蒙古的姓氏我只知道一種,于是繼續胡謅道:“奴婢姓博爾濟吉特氏。”

  “嗯……阿布這個名字太過俗氣。”蘇泰不滿的蹙起眉頭。

  額哲連忙討好的說:“那額吉不妨替她改一個好聽的。”

  蘇泰橫了他一眼,懶洋洋的說:“一時想不起來。”成心在跟兒子慪氣。

  囊囊福晉見狀,忙打岔說:“名字不好聽換了就是!”想了想,眼波掃到面前垂著的一大片玉珠簾子,突然笑道:“我想著個好名字,就叫‘哈日珠拉’吧!”

  哈日珠拉……我咯噔一下。這算什麼名字?好難聽……

  “還不快謝過囊囊福晉賜名?”額哲催促道。

  我無奈的撇嘴,跪在地上磕頭,大聲說:“奴婢哈日珠拉謝囊囊福晉賜名!謝多羅福晉抬舉!”

  ◇◆◇◇◆◇◇◆◇

  祭奠結束後便是比射角逐的盛典,蒙古族男女不論老少皆能歌善舞,一時間數萬人在廣袤無際的藍天白云下載歌載舞,場面十分熱鬧。

  眾人一掃連日來的陰霾困頓,興高采烈的融入歡慶的氛圍中。

  汗王帳內,多羅福晉蘇泰高高居于首位,精致無暇的臉龐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這抹笑意卻只是掛在臉上,淡淡的,冷冷的,無法滲入她的眸底。那雙幽靜如深海的眸瞳中缺乏一種攝人的光彩——美則美矣,卻仿佛是個千年不化的冰雕美人。

  她對周遭萬物仿佛都似若未見,雖然接受著萬人矚目,可那空洞冷漠的笑容卻明明白白的在拒絕著任何人的靠近。

  美麗的……孤傲的女子——葉赫那拉蘇泰!

  自蘇泰以下,還坐著七八名豔裝婦人,除了囊囊福晉娜木鍾外,我只認得一個泰松格格。

  淑濟格格坐在娜木鍾身旁,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端莊得完全找不到一絲跳脫頑皮的影子。托雅格格在這方面似乎欠缺了些,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在場中跑來跑去,累得乳母嬤嬤追在她屁股後頭苦不堪言。

  蘇泰的眉稍略略挑了下,眸光流轉間漸漸透出一絲的不耐。我尚未完全看懂她的用意,底下已有個女子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出聲斥道:“托雅!你給我老實點!”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去看蘇泰和娜木鍾。蘇泰垂下眼瞼,姿態高雅端莊的端起奶茶慢吞吞的喝著,娜木鍾臉上瞧不出喜怒,明眸閃爍不定。

  喝斥托雅的是位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面若滿月,膚色細嫩白皙,原本應顯一團和氣的娃娃臉,此刻卻因嘶厲的叱責而變得有些扭曲。

  托雅被唬了一大跳,怔怔的呆在原地,過得片刻,小嘴往下一彎,哇地聲哭了起來。全場數十雙眼睛頓時齊刷刷的轉向托雅和那女子。

  托雅的乳母嬤嬤慌張的將小格格抱開,托雅只是嚎啕大哭,淚汪汪的大眼睛惶然的看著對面的女子。

  淑濟在座位上按捺不住的動了下,娜木鍾微微頷首,于是淑濟起身:“竇土門福晉,讓托雅妹妹和我坐一起玩吧……”

  那女子臉色微白,只是抿著唇不說話。娜木鍾離座,笑著上去挽住她的臂彎,親昵的說:“巴特瑪妹妹快別為難孩子了,托雅那麼小,正是愛玩愛鬧的時候……”

  “可是……”竇土門福晉囁嚅的瞟了眼高高在上的蘇泰。

  “雖然規矩要守,可那些都是場面上的事,這里沒外人,不過是自己家人聚著熱鬧。妹妹也莫太嚴謹苛刻了。”娜木鍾說這話時,語笑嫣然,我卻覺得她這一番話,不僅僅是對竇土門福晉說的,也是有意識的對身後的蘇泰說的。

  “額吉!額吉……”托雅哽咽著向竇土門福晉張開小手,竇土門福晉的眼光閃了下,從乳母嬤嬤手中抱過小托雅,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溫柔的拭去女兒的眼淚。

  一時間其他在座的福晉們也都離席而出,拉著竇土門福晉有說有笑的扯開話題。

  我對囊囊福晉認知又更深了一層,這個女子,雖然貌不驚人,卻充滿了一種凜然的說服力。也許她比孤冷高傲的蘇泰的更適合做多羅大福晉,統領後宮。

  悄悄的將目光收回,瞥了眼身旁的蘇泰,她仍是那般的平靜安甯,也許有人會以為她是在刻意掩飾著什麼,然而我卻能深刻的體會她的感受。

  在那張絕麗的容顏下,有著一顆孤獨寂寞的心。

  所以,她冷傲如雪,所以,她漠不關心……只因為那顆心不曾為這里的任何人所開放,留戀……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兒子。

  她,愛她的丈夫嗎?喜歡那個黃金帝國的統治者嗎?

  我懷疑……

  帳外的號角突然嗚嗚吹響,眾位福晉連忙收了說笑,斂衽整裝站立兩旁。滿帳的丫頭奴才跪了一地,我不敢放肆大意,混在人堆里矮下半截身子。

  門口有道魁梧的身影昂揚邁入,我的心猛地抽緊。

  飛揚跋扈的王者之氣!如果說皇太極的王者之氣是內斂的,從容的,深不可測的,那麼眼前的男子則是完完全全表露在外的。

  全蒙古的最高統治者——林丹汗!

  眾人匍匐,膜拜著他們的汗王。我只覺得像是被人死死的扼住了脖子,難以順暢的呼吸,胸腹內有團火在熊熊燃燒。

  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四年前令我魂魄離體,令布喜婭瑪拉徹底消失,令我與皇太極生死相隔的元凶!

  恨嗎?我不知道!在這一刻似乎已無法用簡單的恨意來表述我的情感。我僵硬的跪在那里,神情木訥。

  蘇泰沒有起身,甚至連一絲起身相迎的意思也沒有。在眾多福晉恭敬的對她們的汗王行禮時,她卻安靜的坐著喝茶。林丹汗大步向她走來,線條剛毅、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討好似的微笑,眼神出奇的柔和:“蘇泰!打今兒起我便是全蒙古的林丹巴圖魯汗,你是我的王妃!”伸手握住蘇泰的柔荑,輕輕的撫摩著。

  蘇泰順著他的手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稍稍彎腰,低頭:“是,大汗!”聲音仍是淡泊如水,聽不出半分漣漪。

  “恭喜大汗!”眾位福晉、奴才齊聲道賀。

  林丹汗將手一擺:“今日皇太極加諸在我族人身上的苦痛,他日我定要他十倍償還!”

  他的詛咒尖銳得深惡痛絕,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想到他以前派出的那群死士,對他狠辣的報複手段實在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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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發表於 2011-2-26 18:04:33 |只看該作者
59。叛逃

  天聰六年六月初八,金國大軍自歸化城起行,趨向明邊。七月廿四,大軍凱旋而歸,撤回沈陽。

  就在大金國進駐歸化城時,林丹汗在成吉思汗陵前舉行祭奠儀式,宣稱自己為全蒙古的“林丹巴圖魯汗”,隨後帶領察哈爾、鄂爾多斯部眾遷移成吉思汗的衣冠塚,西渡黃河至青海大草灘。

  林丹汗在大草灘永固城重整旗鼓,休養生息。

  天聰八年初,漠北喀爾喀土謝圖汗部台吉卻圖,率領四萬部眾,千里迢迢奔大草灘與林丹汗會合。林丹汗與卻圖試圖通過紅教的關系,與藏巴汗和白利土司頓月多吉建立聯系。

  多方人馬積極籌措著蒙古帝國東山再起之勢,就在這個時候,林丹汗的後宮之中,亦傳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囊囊福晉娜木鍾有喜了。

  年過不惑的林丹汗,膝下子嗣並不多。他一共有八位福晉,除多羅大福晉蘇泰以外,我所見過的還有囊囊福晉、高爾土門福晉、竇土門福晉、伯奇福晉,以及俄爾哲圖福晉。

  多羅福晉蘇泰生了嫡長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囊囊福晉娜木鍾有淑濟格格,竇土門福晉巴特瑪?璪有托雅格格……

  娜木鍾的再次妊娠代表著這個家族將添加新的成員,這讓重燃斗志、雄心勃勃的林丹汗喜上眉梢,認為這個孩子必將是位福星,能夠給他帶來吉運。

  這日早起我照例將煮好的奶茶、炒米端到蘇泰的氈包門口候著,由伺候蘇泰的貼身嬤嬤進去打點,等候召喚。

  昨夜林丹汗留宿在蘇泰帳內,這兩位主子的習慣,大多會在卯時初刻起身,辰時用膳。我把時間掐得很准,于是耐心的端著食盒靜靜的等著里頭傳膳。約莫過了一刻鍾的時間,突然從里頭傳出一聲沙啞的尖叫,緊接著又是“咣當”聲巨響。

  我愣了愣,強壓下沖進氈包的沖動,在門口躊躇不定。沒過幾分鍾,里面又傳出林丹汗壓抑的怒吼:“放肆!”

  我猛地一震,隱隱覺出不對勁來,于是端著食盒掀開簾子小心翼翼的鑽進氈包,可還沒等我走上三步,迎頭猛地撞上一個後退的背影。

  “嘩啦!”食盒被撞翻,我感到一陣措手不及的慌亂,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時,身前傳來一聲悶哼,林丹汗的聲音在不遠處咆哮:“毛祁他特!你敢傷了她一根汗毛,我必將你碎尸萬段!”

  我半跪在地上,惶惶不安間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名中年男子手持彎刀,粗暴的勒住蘇泰的脖子,冷笑:“是你逼我的……”黝黑的國字臉上,略微耷拉的眉毛令他的臉部表情在這一刻更顯猙獰。蘇泰被他勒在臂彎下,臉色雪白,一雙美目中淡淡的流露出驚懼,平添楚楚之色。

  我驚疑不定的望著這一切——毛祁他特,林丹汗的叔父,他想做什麼?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放開她!”

  “放開她我還能活著離開這里嗎?”毛祁他特冷冷的說,“我本不想和你撕破臉的,誰讓你不聽我勸,固執已見,非要和大金國對著干。你一個人去送死不打緊,但不要拖著我們數萬族人跟著你一塊去送死!”

  “你……”林丹汗氣得渾身發顫,血色盡褪的雙唇微微哆嗦,竟已是憤怒到說不出話來,只得捂著心口,滿目痛楚憎恨的神情。

  “察哈爾早被皇太極打得支離破碎,人心渙散,任你怎麼和西藏那邊聯合,也絕對抵擋不住大金的十萬鐵騎。你和他們斗,無異于以卵擊石,兩年前你尚沒膽和皇太極放手一搏,兩年後大金國兵力除原有的八旗外,又擴充了蒙古兩個旗,漢軍一個旗。去年七月大金國汗閱兵,軍威赫赫,那些細作打探回來後,連說話打結了……你現如今何來的自信,能夠憑借這樣的零散兵力反敗為勝?”毛祁他特冰冷的語氣中夾雜著深刻的諷刺與鄙視,猶如一枝鋒利的箭羽直射向林丹汗。

  林丹汗面色煞白如雪。

  我的心倏地一顫,這是我兩年來第一次正面聽到皇太極的消息——這兩年我不斷想盡辦法試圖逃離大草灘,可是每次都未能成功,最後一次在逃出一天一夜後在大草原上迷失方向,若非被他們及時找回,我已成狼群的晚餐……

  察哈爾對于叛逃的奴隸懲罰甚重,特別是在這段敏感時期,如果不是蘇泰看在我這個人是作為一份代表兒子孝心的禮物,處處有意無意的加以維護,我早被人一刀宰了。

  前前後後一共跑了五次,我身上沒少挨鞭子。跑到後來,也不知道是我麻木了,還是他們已經把捉拿我當作一項追逐游戲,總之除了第一次被打得剩下半條命外,以後的逃跑,竟沒再感覺受太過痛苦的折磨。

  “你……到底想怎麼樣?”林丹汗啞聲開口。

  毛祁他特冷道:“不想怎樣,既然事情已經鬧開了,我也只得鋌而走險。我要帶我的人離開你,離開大草灘……”

  “你想去投奔皇太極?!”林丹汗厲聲尖叫,深惡痛絕的眼神似要活生生的絞死自己的叔父。

  “是。”毛祁他特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精神一振!再沒有比這個消息更讓我興奮得了。

  投奔……皇太極!

  “你休想!你的人口和奴隸都是我恩賜給你的!我不允許……我絕不允許……”許是激憤太過,林丹汗突然雙眼一翻,咕咚一聲仰天厥死過去。

  “大汗!”蘇泰低呼。

  毛祁他特雙眸微眯,松開蘇泰,反手攥緊刀柄,一步步向林丹汗逼近。蘇泰神情緊張的望著毛祁他特的背影,紅潤的朱唇微微開啟,然而未等她呼聲喚出,原本倒在地上的林丹汗猝然跳起,一腳踢中毛祁他特胸口。

  毛祁他特慘叫一聲,身子往後倒飛的同時,彎刀失手脫離,呼嘯旋轉著刮向身後的蘇泰,蘇泰駭然變色,直愣愣的傻了眼。我大叫聲:“小心!”猱身沖上去一把抱住蘇泰,帶著她就地往邊上滾倒,彎刀咻得刮過我的耳際,將我鬢角的一串珠子割斷,玉珠叮咚滾了一地。

  毛祁他特重重的摔在厚重的毛毯上,發出一聲悶哼。轉瞬間,林丹汗已撲了上去,兩人嘶吼著扭打在一起。

  蘇泰面色雪白,驚駭未複。那柄彎刀最後釘在了帳內的一根木柱上,我從地上翻身爬起,摔開蘇泰死死拉住我衣角的手,利落的從柱子上拔下那柄彎刀,掂在手心里凌空揮舞兩下。

  雖不是極趁手,倒也使得。我欣然一笑,蘇泰被我的笑容所迷惑,驚疑的叫道:“哈日珠拉,你要做什麼?”

  我不理她,握緊刀柄,沖到兩個在地上不斷打滾的男人面前,揮刀一劈,林丹汗低呼一聲,左側的一束辮子已被鋒利的刀刃割斷,發絲飄散一地。我將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的說:“大汗,勞駕歇歇!”

  林丹汗僵呆,順著我呶嘴示意,慢吞吞的直起了腰。

  毛祁他特氣喘如牛的搖晃爬起,一張老臉上已是多處掛彩,看得出,身材矮小的他根本不是身強力壯的林丹汗的對手!若非我及時出手幫他,不消片刻他便會束手就擒。

  “你是什麼人?”林丹汗怒斥,額頭青筋跳動,壓抑了滿腔怒火。

  “奴婢哈日珠拉!”我皮笑肉不笑的回答。瞥眼見蘇泰正一臉關切的望著我,我心中一動,察覺她這只是在疑惑我的用意,而非是擔心自己丈夫的安危。于是沖她微微一笑,突然手勢一沉,刀柄擊中林丹汗的後頸。

  林丹汗悶哼一聲,魁梧的身姿轟然倒塌,直挺挺的摔在毯子上。

  “福晉,對不住!”我沒回頭看蘇泰,細細的說完這句話,猛地沖已經傻眼發懵的毛祁他特低叱,“還不快走!”見他仍是沒反應,伸手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走!集合你的人馬離開這里,遲了恐生變端!”

  他恍然大悟,拔腿往帳外沖去,我緊隨其後。

  “姑娘,你為何幫我?”即便是在倉皇逃難中,他仍是不忘探尋心中的困惑。

  “我嗎?”我咧嘴一笑,心里說不清楚是什麼感受,柔和的風涼薄的吹拂在臉上,風里夾雜著細微的沙礫,有點迷眼。“和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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