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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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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李歆]獨步天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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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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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發表於 2011-2-26 18:14:02 |只看該作者
70。撫順

  原本打算過完年便動身去撫順,我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小白長期缺乏運動,膘肉已被我養得太厚!這個時候靠它代步,恐怕走不出十里便被它拖累死。可是我又不可能丟下它不管不顧,于是只得計劃用一個月的時間對小白進行強化體能訓練,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它瘦下去,恢複以前的彪悍體型!

  小白的性子其實一點都不像明安所說的那樣溫順,這我打從開始養它時就發現了。它心情不爽時,甚至會咬傷大白,端地強悍。倒是大白那個看上去凶猛無比的大塊頭,面對小白的無理挑釁,卻常常是毫無反抗,默默忍受,脾氣好得無法想像。

  小白懶惰了半年之久,再讓它奔跑跳躍,它或許會貪一時新鮮,可時間長了,它就甯可縮回簡陋的草棚里呆著,任由打罵都不肯再出來。

  于是,一個月的訓練計劃被拖延成了三個月……

  四月十五,我終于准備動身,在得知我要走的前一天,小秋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使勁拉著我的袖子,不說話,只是看著我哭。紮曦妲給我准備了一斤雞蛋,都是煮熟的了,讓我帶著路上吃。黎艮沒任何表示,神情淡淡的,可是我知道其實他早把我當成自家人,心里有不舍,卻偏死鴨子嘴硬。

  這一晚我睡得並不踏實,一半是興奮,一半是半睡半醒間似乎老覺得聽見安生在耳邊哭。

  三更天方過,忽然門上嘭嘭有聲,如若響雷,我被嚇得從床上猛然驚厥跳起,雙眼發直的呆愣半晌後才省悟過來,忙不迭的穿衣套鞋。

  可敲門聲甚急,似乎天要塌下來一般,我連聲應道:“來了!來了……”不知為何,心上莫名發緊。

  “阿步!阿步……”

  隔著一扇木門,我聽出是黎艮的聲音,忙拔閂開門。門外,黎艮滿頭大汗的提著燈籠,他身後還跟了十來個男人:“阿步,你是讀過書,肚里有文墨有學問見識的人,你給我們拿個主意吧!”

  我莫名其妙:“什麼?”

  黎艮抹汗,沉重的吐氣:“出事了!撫順被金兵韃子拿下了!”

  我駭然無語,扶著門框的手微微一顫。撫順……失守?難道,努爾哈赤正式與大明撕破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目光一掃,微弱的火光下,那十幾張臉焦急彷徨,神情複雜。

  “范秀才,你來說!”黎艮推了推身後一人,我一看原來是村西替人書寫家書信件的范秀才。此人雖然才二十出頭,可是據說三年前曾中過秀才,滿腹經綸,學識一流,頗受村里漢人們的尊敬。

  我沖他微微頷首:“需要進屋說話麼?”范秀才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我知道他避諱什麼男女不同室,于是也不勉強,自己先在門檻上坐了,招呼眾人,“那就散開說吧,圍在一起堵得慌!”

  眾人怔住,齊刷刷的看向范秀才,見他點頭示意後,才散開找了石墩之類的,或蹲或坐或站,各自不一。范秀才對我拱供手,年輕的面龐上透著斯文儒雅,然而神情卻是淡淡的,我知道他骨子里酸儒之氣甚重,心里瞧不大起我這類女子,這無關于我究竟有沒有學問,有沒有見地。

  “步……姑娘是個識文斷字之人,我等有事想請教,深夜叨擾……”

  “長話短說!”我抬起頭,沒好氣的打斷他,半夜被人吵醒已是不爽,再加上他們說的那檔子煩人的事,是我現在最不想聽的東西,所以我的耐心已至極至。

  “咳!”范秀才被我一句話噎得夠嗆,臉上閃過一絲惱色,好歹最後忍住了,悶悶的說道,“前兒個十三,大金汗召集八旗誓師,以‘七大恨’告天,與明反目。”說著,悄悄瞄了我一眼,“十四那日就帶了二萬兵馬兵壓撫順……”

  “不應該啊,撫順不是有李永芳守著麼?再如何不濟也不至于短短兩日便破城失守啊!”想著李永芳此人在葉赫和建州發生矛盾時,時常以明廷官派身份出現,聽起來像是個十分有氣派的人物。

  “呸!”人群里有個年青人忿恨的啐了一口,氣憤道,“休再提那奸賊李永芳,他見韃子兵臨城下,嚇破了狗膽,竟是未打先降,就這麼打開城門將韃子兵迎了進去!”

  我見他們雙目噴火,一個個表情痛恨得似要殺人,心里不由一涼,一股寒氣直透腦門。果然,范秀才沙啞著聲歎道:“軍民死傷二萬余人,擄掠一萬余人……屠城之後,撫順被韃子兵盡數焚毀……其狀慘不忍睹。”他哽咽了下,扭過頭,黯然,“遼東巡撫派總兵張承胤支援撫順,卻不料半道遭伏,張總兵身亡……”

  果然是……屠城啊!

  我繃緊全身。努爾哈赤素來不喜漢人,雖然往時屈于臣下,不得不阿諛敷衍,每每奉朝進貢,但這些忍辱負重之事,只會讓他憎恨漢人之心日益加劇。如今,正是他那股報複的火焰熊熊燃燒,一股腦的向明朝徹底的洶湧蔓延的時刻來臨了!

  “你們……找我,到底想要問什麼呢?我一個婦孺能幫得了你們什麼?”我拍了拍面頰,迫使自己頭腦恢複冷靜。

  “步姑娘遠見,我們只是想知道這韃子兵此次攻擊撫順,可會擴大災禍,這……”

  看來這群人真的是病急亂投醫,完全沒了主張了。既擔心韃子兵一路進逼大明邊境,又擔心明軍反擊時,將戰火燒到自家這塊小地方來。想逃命,可是又舍不得背井離鄉……果然是個很頭疼棘手的問題。

  我無法做出預測,無法給予他們肯定或否認的答複,其實我所謂的見地是,最好趁早大伙兒一塊躲赫圖阿拉去,在大金國的庇護下,那里絕對是安全無憂之所。可是……目光掃了一眼他們黝黑的臉龐——無論是明朝越境過來的漢人,還是在大金地面上土生土長的漢人,在女真人眼里,都不過是些沒入賤籍的奴才而已。他們若想活命,需當放棄自尊,苟且為奴,不知道這話能不能在此時此地跟他們挑明了說?

  我撐著酸軟的膝蓋站了起來,搖頭,我不可能理解得了他們的想法,國仇家恨外加排外的民族性,注定我無法和他們挑開講這個敏感話題。我總不能告訴他們,說大明國會亡,大金國才是真命所歸,想要日後吃得香混得開,還是趁早歸降,勿作抵抗的好?

  再次無奈的搖頭,我自嘲的轉身。

  “姑娘……”范秀才喊住我。

  “我無法作答,只能說……天將大亂,無處可為家。”我見他神情一震,竟是木然的定住了。待要歎息著回屋,忽然心中一動,停住腳步,問道,“范公子可知大金國的‘七大恨’所指為何麼?”

  范秀才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不過是借口而已——其文曰:我之祖、父,未嘗損明邊一草寸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雖起釁,我尚欲修好,設碑勒誓:‘凡滿、漢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故縱,殃及縱者。’詎明複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窬疆場,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甯使臣綱古里、方吉納,挾取十人,殺之邊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眾,耕田藝谷,明不容刈獲,遣兵驅逐,恨五也。邊外葉赫,獲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遺書詬詈,肆行陵侮,恨六也。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黨之,挾我以還其國。已而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這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于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故天厭扈倫啟釁,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恨七也。”

  難為他記性如此之好,竟是全部默背出來,只是表情冷淡,似乎還沉陷在我方才那句“天將大亂”的讖語中,費心思量。

  ——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

  我呵呵一笑,看來東哥能夠發揮的作用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也罷!這些前塵往事,已與我步悠然再無瓜葛,努爾哈赤即便是打著“布喜婭瑪拉”的借口一口氣打到紫禁城去,也已礙不著我什麼事!

  “步姑娘,容我最後問一句,姑娘你是漢人還是金人?如果兩國開戰,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身子一僵,跨出去的腳步竟是再也挪移不動。

  我算是漢人,還是金人?這個問題……委實難以回答清楚。我在現代的籍貫一欄里填寫的是漢族,可是我現在這個身體,卻是女真人……我緩緩轉過身來,扶著門扉,輕輕掩上門,低語:“我但願……不是這里的人!不曾來過這里……”語音細若蚊蠅,范秀才顯然未曾聽清,我只是抿嘴一笑,緩緩將門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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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發表於 2011-2-26 18:14:17 |只看該作者
71。逃難

  天命三年四月十五,大金汗努爾哈赤在親率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四旗拿下撫順的同時,又命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攻占東州、馬跟單等地,大明遼東巡撫李維翰急遣總兵張承胤率兵一萬趕赴支援,遭金兵伏擊,全軍覆沒。

  五月,再度攻克明國撫安堡、花包沖堡、三岔兒堡等大小堡十一個。

  七月,大金八旗鐵騎踏入雅鶻關,圍攻清河城,明將鄒儲賢固守頑抗,最終城破被殺。在這之後,大金旗兵又占據一堵牆、堿場二城。至此明撫順以東諸堡,大都為大金所占。

  我被迫繼續滯留于蘇密村,然而五嶺關畢竟離戰火點太近,如今是大金一面倒的節節勝戰,所以作為金國勢力范圍的五嶺關還不至陷入危機。然而,大明並非是那種只挨打不反擊的傻瓜,等到反擊之時,首當其沖遭殃的只怕就是這五嶺關。

  我開始思措下一步該往哪去,可眼下兵荒馬亂的,一走出去說不准就會碰到流竄官匪。這世道動蕩不安,處處危機四伏,當務之急已非是解決溫飽冷暖,而是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幸免于難。

  天命四年,明萬曆四十七年,這一年的新春最為慘淡,蘇密村內無論女真人還是漢人,皆是喜憂參半。大明已在加大力度籌聚兵力,不日內便可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圍剿之戰,進軍遼東,一口氣消滅大金。

  如此提心吊膽的挨到正月初十傍晚,村里有人外出射獵而歸,傳遞回又一驚人消息:“大金汗王發兵攻打海西葉赫了!”

  葉赫部,海西女真最後所剩的一個部落,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不會讓它獨存于身畔。長久以來,葉赫與大明的關系最為緊密,葉赫仰賴著大明,以大明做靠山,所以這骨頭向來是海西四部中最難啃的一塊。

  今日看來,努爾哈赤真的是再無任何顧忌了。偌大個大明國都敢打了,何在乎一個小小的葉赫呢?

  “姑姑……吃飯飯……”小安生快兩歲了,生活的困頓使得她比我見過富貴人家的那些小孩要瘦小許多。“姑姑,吃吃……”她蹣跚著腳步,小手拉著我的衣袖,臉上露出饞色,“安生,餓餓……肚肚餓餓!”

  我摸了摸她頭頂稀疏枯黃的頭發,將她抱上膝蓋,騰出右手從桌上倒扣的一只青瓷碗里取了一塊紅皮番薯,正要遞給她,忽見小秋咬著嘴唇,怯生生的依著門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我手里的番薯。

  我回頭看了眼,碗里已空,只得歎口氣,將手中的番薯一掰為二,將一半塞安生手里,一半遞給小秋。

  安生接過後狼吞虎咽,小嘴吧唧直響,可是小秋卻並沒有走過來,只是一個勁的咽著唾沫,羞澀的笑說:“姑姑,我不餓,我才在家吃過飯……”

  這孩子在撒謊,黎艮前天出去挖人參,為了一支老山參的歸屬,和女真人起了沖突。他女真話說的不是很熟練,結果才結結巴巴的爭辯了幾句,後腦勺就挨了一磚頭,左膝蓋也被他們用棍子打折了。

  黎家就靠黎艮一個壯勞力討生活,紮曦妲縫補換來的那些糧食根本就不夠他們一家四口嚼用。

  若不是怕招人眼紅,我早把那些首飾拿出去換糧食了。只可惜,死物畢竟是死物,不能直接拿來填铇肚子。

  “拿去!”我佯作生氣,“你不吃姑姑可要生氣了!”

  小秋這才接了,靦腆的沖我一笑。這時候安生忽然噎得連連咳嗽,我趕緊又是拍背,又給她喝水:“慢的吃,慢點……”安生小臉漲得通紅,我將她嘴角的殘渣撣乾淨,心里微微發酸。

  安生啊安生……如何才能在此亂世,安然度過一生?

  ◇◆◇◇◆◇◇◆◇

  天命四年正月初二,努爾哈赤命大貝勒代善率領十六員大將,兵馬五千人,駐守紮喀關,防止明軍偷襲大金。正月初七,努爾哈赤親率傾國之師,深入葉赫地界。大金鐵騎攻克亦特城、粘罕寨,一路燒殺劫掠,直至葉赫城東十里。葉赫城十里外之大小屯寨二十余處被盡數焚毀,俘獲大量部民、畜產、糧食和財物。葉赫被迫向明廷提出救援,明朝駐開原總兵馬林率兵馳救。

  我原以為這一次葉赫難逃噩運,勢必要被努爾哈赤一口吞沒,可誰知馬林援兵未至,努爾哈赤已然退兵,這個變故多少讓我有些錯愕得摸不著頭腦。

  為何會將一塊到嘴的肥肉又給吐了出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麼?會是什麼事,竟能如此緊迫……

  我的心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思忖再三,決定卷包袱走人。五嶺關已然不再是個良好的棲身之所,我有種風雨欲來前的恐慌。我試圖說服黎艮一家與我同行,可是黎艮腿傷不便行走,紮曦妲不願離開祖輩生活的土地,任我嘴皮子磨破,把情況說的如何危急,生死一線,他們也只是望著我無奈的苦笑。

  二月初,一聲驚雷炸響于遼邊,我所料果然不差,明兵糾結各路兵馬,相繼抵達邊關,浩瀚之師,兵力竟達四十七萬之多。

  我被震撼得心驚肉跳,大金八旗精兵傾力而出只怕連這個零頭都沒有,如此懸殊的差距,難怪努爾哈赤顧不得再打葉赫!

  我再次去找黎艮,黎艮思慮再三,最後發了句話:“我走不了路,阿步你若當真不嫌累贅,便請你帶上安生吧!你是這孩子的采生人,把她交給你,我們放心!而且……家里日子太難熬了,說句不中聽的,我們實在已養不起她……”

  二月十一,就在我打算帶著安生上路的之際,明軍在遼陽誓師,一時間風云突變,天地為之色變。

  蘇密村的村民終于開始感到恐慌了,有一半以上的人開始舉家遷移,最後決定留下的只剩下十余戶漢人。黎艮原本不想走,可是顧忌到紮曦妲是女真人,明軍打來時怕會遷怒女真人,于是他請求我帶上紮曦妲母女三人一同上路。

  紮曦妲哭哭啼啼,百般不舍,我被她婆婆媽媽、拖拖拉拉得終于喪失耐性,對著她破口大罵。她被我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啰嗦,于是收拾停當,又將行動不便的黎艮拜托留村的漢人同伴照料,如此這般竟然又已拖去了七八日。

  十六那日天上開始飄鵝毛大雪,一夜之間山巒銀妝披拂,寒風凜冽,北風呼嘯。山道變得愈發難行,我卻大大松了口氣。拖著紮曦妲母女本來就走得不快,所以也不差耽擱個把時辰,倒是這天氣惡劣了,反倒可以拖延住明軍出師發兵的日期。

  我心下稍定,算計著如果要避開這場戰亂,唯有往蒙古去。只是道路崎嶇,不知道小秋和安生能不能撐得住。由于沒有馬匹,只能靠步行,我讓小秋扶著安生乘坐在小白背上,自己和紮曦妲步行。紮曦妲從未出過遠門,這次逃難出來,真乃人生里破天荒第一次遭罪,這一路最開心的恐怕只有兩個天真無知的孩童了。

  山路繞彎,大雪覆蓋下,我竟開始犯起了迷糊,完全失去方向感。在山里轉了十天左右才終于走了出去,踉踉蹌蹌,精疲力竭的趕到一處山寨。找了人略一打聽,才知道其實我們根本就沒有走出多遠,這里乃是薩爾滸山谷。

  聽到“薩爾滸”三個字,我眼皮直跳,心髒痙攣的抽了一下。

  薩爾滸!薩爾滸……好熟悉的名字!我在哪里聽過?薩爾滸……為什麼我會有一種強烈的不祥感?

  是夜,在山寨的一戶人家借宿,我如芒在背,寢食難安,真想連夜出山,可是看著身畔睡得正香,已被多日勞頓之苦累得夠嗆的兩個孩子,心里又著實不忍。

  子末丑初,我瞪大了眼毫無半點睡意,明明身子疲倦得要命,可偏偏神智卻是異常清醒。不多會兒,忽聽房外一陣細碎的隆隆之聲,屋外小白咴嘶踢騰,我一個挺身從床上爬了起來,大叫道:“紮曦妲!紮曦妲——小秋!快起來——”一邊喊一邊將身側的安生抱起跳下床。

  才穿好鞋,感覺地皮微微發顫,隆隆聲響越逼越近,轉眼馬鳴人斥,喧嘩聲傳遍整個山谷。

  紮曦妲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惶失措的抱住了小秋:“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個勁的尖叫,聲音大得驚人!

  我揚手劈面給了她一巴掌,止住她的厲聲鬼叫:“閉嘴!若想活命!你最好一句女真話也別說!”頓了頓,我強壓下內心的狂跳顫慄,“你索性就裝啞巴……”

  一句話未完,忽聽門上砰地被人砸開,我眼前一花,十來名穿著明朝服飾的兵丁端著長矛沖了進來,驚喜萬分的大聲嚷嚷:“這里還有!這里——還有韃子……”

  “我們不是韃子!”我霍地站前一步,抱著安生攔在紮曦妲身前,強烈抑制下驚懼,勉強保持鎮定的說,“我們是漢人!我們不是韃子!”

  我吐字清晰,喊出的時候又是拼盡了全部力氣,是以才說完,便聽門外有個人“咦”了聲,分開人群,走進門來。

  “張大人!”門內的小兵紛紛行禮。

  我抬頭望去,見進來的是個年輕男子,氣宇軒昂,雖然身著軍裝甲胄,眉宇間卻淡淡的透出一層儒雅之氣,不大像是武人。

  他目光在我身前轉了一圈,又掃了眼我身後,問道:“你是漢人?”

  我聽他說話和氣,臉上也全無那些兵丁的暴戾之氣,心里略略放寬,懷里抱著安生,依著漢禮略略福了福:“奴家夫家姓黎,祖籍蘇州……”我吸了口氣,腦中飛快轉動,前一秒還心神不定,下一刻已是謊言連篇,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年前隨夫君至關外謀生,暫居五嶺關下,適逢兵荒災亂,奴家與夫君走散,流落至此……”

  “五嶺關?”他蹙了眉頭,“我軍日前方從五嶺關經過……”聲音漸漸放低,底下的話我沒能聽清楚。他略略停了下,目光有些古怪的看了我兩眼,“聽你方才言談舉止,也像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如何就能為了避禍,竟而穿戴成韃虜模樣?”

  我連聲稱是,態度謙恭得恨不得給他磕頭。只因方才無意間朝門外瞄了一眼,竟是看到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我原還以為來的不過是伙結集出來打秋風的小股散兵,現在看來明顯判斷失誤,這里頭透著詭異,很不對勁。

  “看著她們,不許放人亂跑!”

  “是!”小兵齊聲應了,然後留下兩名看守,其余人重新退出。

  我大大松了口氣,這時才大感腿腳發軟,回身望去,卻見紮曦妲面色慘白,死死摟住小秋,母女兩個抖若篩糠。只有我懷里的小安生,仍是瞪大了一雙迷糊困澀的眼睛,懵懂無知的看著我們幾個,不知恐懼為何物。

  “他娘的,這次出來都沒什麼油水可撈……”

  “可不是!杜將軍忒認死理,其實上頭交待咱們做什麼,咱們便做什麼好了。何苦……”

  兩小兵閑著沒事干,開始靠著門嘮嗑,我從他們稀里糊塗的話語中,斷章取義,模糊的聽出了一些訊息。比如說,這支隊伍好像是明朝剿金大軍之一,領兵的是個姓杜的老將軍,是個能征善戰的主兒,只是好像和這次的總兵官不大合拍。又比如,我還聽出,方才那個年輕人姓張,是個文人出身,原為分巡兵備副使,現出任監軍一職。

  我弄不大懂這監軍是多大的一個官職,也無心去弄懂,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們會如何處置我們,可是偏又不能問,只得硬生生的憋著。那兩小兵越聊越起勁,慢慢的話題從從軍打仗偏離到賭錢吃花酒,我越聽越來氣,暗自搖頭,這些人哪里像是當兵的?全無半分組織紀律性,與那些閑賦在家時還得耕作漁獵、自力更生的八旗子弟相比,這些大明士兵簡直就是一群垃圾!

  “張大人說讓一位黎夫人去軍帳!”門口突然探進一個人來,臉朝屋內張了張,“喂,你倆哪一個是黎氏?”

  紮曦妲神情慌張,我一把摁住她的肩膀,站了起來:“我是。”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冷漠的說:“那好吧!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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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渡河

  那名親兵把我領到一頂軍帳外,囑咐了句:“候著!”便自行離去,弄得我更加一頭霧水。

  青灰色的大帳子直接紮在冰天雪地里,四周有零散小兵來回巡邏,穿梭不息。出門的時候我沒披麾衣,這時凍得手腳發麻,忍不住呵著暖氣在原地只跺腳,試圖抖落一身的寒氣。

  “滾——”帳內暴出一聲厲喝,在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哎唷”一聲,有團毛茸茸的身影直接從營帳內跌了出來,撞到了我的身上。

  “咝……”我疼得猛吸涼氣,腰被扭了一下。

  “黎夫人?”略微驚訝的口吻,我揚瞼回眸,看見撞我的人正低著頭滿面愧色的溜走,而那個才碰見的監軍張大人,正站在軍帳口,臉色溫和的看著我。“夫人受驚了!”

  我吸了吸鼻子,搖頭:“沒事!怪我站的不是地!”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此刻我就算非常之希望能夠破口大罵,也是有那心沒那膽啊。

  “黎夫人居于關外,可否會說韃子的蠻語?”

  我大大的一怔,難道他找我來問話,目的是想讓我當翻譯?這倒是個不壞的消息,起碼……我對他們有用處,他們就至于會殺我。

  他見我遲疑著不應聲,以為我不會,于是露出失望之色,又不死心的再問:“那你可聽得懂?”

  我舔了舔干裂翹皮的嘴唇,笑了笑:“我能和他們溝通,這個……語言上沒問題。”

  他露出欣喜的表情:“那就好。你隨我來!”說著,掀簾入帳,我縮了縮頭,鼓足勇氣緊跟在他後面。

  帳內甚為寬綽,中間燃著木炭篝火,火上燒著雪水,一位大將模樣的老者正端坐在火堆旁,對著一張羊皮卷左右翻看。聽到腳步聲,也不抬頭,只是用一種沉若鍾鼓的嗓音說道:“張銓,我打算留兩萬人駐守薩爾滸,帶一萬兵力趁夜渡河,奇襲界藩城,打他個措手不及!”

  “杜將軍,將士們連續晝夜行軍,已是極為疲勞困頓,能否就地駐營,稍做休養?等到明日清晨再渡河東進……”

  杜將軍抬起頭來,我見他雖然須眉半百,卻是目光如電,渾身透著英武之氣,不容小覷。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看著張銓似笑非笑,頗有深意。

  張銓跨前一步:“師旗之日未到,將軍又何必爭在一時?況且,夜半渡河,倘若敵人來襲,將首尾難顧……”

  “無需多言!”杜將軍忽然一擺手,擲地有聲的道,“天兵義旗東指,誰敢抗顏?當今之計,唯有乘勝前進,有何師期可談!”一句話就把張銓彈了回來,這老頭當真相當具有霸氣。

  張銓皺著眉頭沒再吱聲,氣氛尷尬。緊接著,杜將軍喚來傳令兵,下達軍令,營帳內進進出出,甚是公務繁忙,竟是將我和張銓兩人完全給當成空氣忽視掉了。

  我倒是沒覺得怎麼樣,就不知道張銓這位年輕監軍會如何想。過會子見他神情低落,悶悶的走出營帳,我不願一個人被留在這鬼地方,忙加緊腳步跟上他。

  營帳外火炬通明,人聲鼎沸,士兵們來往川流不息。

  “黎夫人!”他背對著我突然喊了一聲。

  我吃了一驚,還以為他魂游天外,不知道我在他身後跟著呢。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夫人可否陪我去河邊走走?”這是他跟我講話以來,最客氣的一回。之前雖然不失有禮,語氣卻是肯定而又不容反抗的,只有這次,才真切的聽出他內心的彷徨。

  我無聲的跟在他身後,渾河水面顯得平靜無波,淡薄昏暗的星光下,第一批准備渡向南岸的士兵已經准備完畢,熙熙攘攘的你推我擠,熱鬧得像是在逛菜市場。我見識過大金國八旗兵的軍紀嚴明,卻從沒見過還有這樣當兵的,亂哄哄的像是小學生從學校放學,雖然有排隊,然而約束力和自制力卻是奇差無比。

  我暗暗搖頭,四十七萬天兵又如何,就靠這些酒囊飯袋保家衛國,大明國不亡才怪!

  “監軍大人!”有士兵見了張銓,跑過來拜見,“水流不是很急,而且河水甚淺,即使不乘船,騎馬也可過河!”

  “知道了。”張銓點頭,表情沉凝,待士兵去後,他忽然悵然歎氣,“朝廷耗時一年,招兵買馬,甚至拉上海西女真葉赫部以及屬國朝鮮的兵力,其實也不過十萬之數啊!”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將我說得完全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做什麼呢?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想找個無關緊要的人發泄一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呢?

  “兵分四路!好好的十萬兵馬卻被拆成了四路軍,楊鎬身為遼東經略,自視甚高,把韃子兵比作草木,他……未免太過輕敵了,我不認為那個叫努爾哈赤的蠻夷首領會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只可惜無人信我所言。即便是杜松老將軍……唉,他為了爭得頭功,竟而冒雪突進,試圖搶在師期之前剿滅敵匪,攻占赫圖阿拉,這談何容易?”

  他就站在岸邊迎風絮絮囁嚅,我尷尬得進也不是,退也不能。這些話無論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向我傾倒苦水,這行為本身便是極為不智的。對他倒沒什麼,我就怕他等把牢騷發完了,爽快了,末了回頭一刀殺了我滅口。

  我心生懼意,手腳開始哆嗦。

  “且看著吧,這一仗到底會鹿死誰手還很難斷言!唉,真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是這種各自為戰的打法實在不夠明智!”

  我實在不敢再聽下去了,正想撒腿逃跑,忽聽前面隔了三四丈遠的渾河水流嘩啦發出一聲巨響,滔天巨浪從上游駑馬奔騰而至,頃刻間河水暴長,正在涉水渡河的士兵轉瞬被淹,沖沒得不見人影。

  軍營內亂作一團,張銓暴跳而起,高喊:“不可慌——”

  我被混亂的人群擠得跌跌撞撞,險些摔到地上淪為眾人踩踏,正無計可施,忽然臂上一緊,旋身回望,竟是張銓拉住了我,叫道:“跟我來!”邊上有親兵牽馬過來,張銓將我托上馬,對那親兵喝道,“傳令下去,整軍備戰!”

  我焦急萬分,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如若當真是金兵打來了,得設法回去找到紮曦妲母女!那三個人手無縛雞之力,紮曦妲一緊張,更是張嘴就會滿口的女真話,簡直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正亂著,忽然杜松將軍拍馬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厲喝一聲:“亂個什麼?哪個再亂,老子一槍搠了他!”他手里舞了一杆長槍,紅纓微顫,一名慌張倒退的小兵背上頓時吃了他一棍,嚇得往地上一跪,連呼饒命。

  場面終于慢慢被控制下來,事後查知,並無金兵來犯,只是敵人在渾河上游處事先築好堤壩,抬高水位後,配合時機在明軍過河之際,毀壩防水,不用一兵一卒,便攻得明軍亂了陣腳。

  杜松氣得哇哇直叫,倒是張銓為人冷靜,待到風波過後,恨聲道:“定是此人!去歲也是他使計誘逼李永芳出城投降,不動聲色的拿下了撫順關……此人不除,必是我大明之禍!”

  “憑他一人能做什麼,不過是雕蟲小技!”杜松不屑的冷哼。

  “杜將軍,此人乃是蠻酋之子,號稱四貝勒,允文允武,他……”

  “區區蠻夷,能興起多大的風浪!”杜松根本不把張銓的話當回事,大喝著約束眾將士重整三軍,繼續開拔渡河。

  張銓臉色發青,雙肩微顫。我忍不住唏噓,他能慧眼識得未來清太宗之能,可見目光獨到,只可惜跟錯了上司。

  正感慨間,忽聽西北角上又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張銓正在氣頭上,勃然發作道:“這是做什麼?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

  “稟監軍!”一名小兵氣喘籲籲,滿臉興奮的跑了來,“適才逮著一韃子,大伙搶功,就鬧起來了!”

  話沒說完,我就聽見一個淒厲的聲音放聲尖叫:“放開我——你們這幫殺千刀的……放開我的孩子——”

  我渾身一震,身子軟軟的從馬背上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待到狼狽的爬起站直,就見紮曦妲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被人反擰住雙手,推搡過來。小秋緊貼在她身旁,害怕的直嚷:“媽媽——媽媽——”

  我只覺得渾身力氣從發頂到腳趾,全被剝離得一干二淨,萬念俱灰間我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穿過人群直射在我面上。我打了個激靈,背脊挺得筆直。

  “黎夫人!”張銓走近我,眼神複雜,冷冷的問,“這該做何解釋?”

  “解釋……”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憋在胸腔里的一股氣,噎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目光一掃,在看到不遠處被人踢翻在地,哇哇大哭的安生後,我猛然間湧起一股壯士斷腕的勇氣。

  “我不認得她們!”話說出口時,鎮定得連一絲顫音也沒有,我沖過去,將地上嚎啕的安生抱起,緊緊的摟在懷里,“她們兩個——是我白天才在半路上遇見的,我並不認得她們!一直以為她們也是逃難的漢人。這個女的,跟我講話時一直用的是漢語,雖然吐字不清,詞不達意,我也只當她是因為方言之故,哪里會曉得竟是蠻夷韃虜……”

  小秋仍是攥著母親的衣角,淚流滿面。

  張銓“哦”了一聲,似乎不太相信我的編詞,冷冷的看了紮曦妲一眼。紮曦妲目光感激的飛快向我投來一瞥,轉瞬梗起脖子,瞪向張銓,用生澀的漢語激昂的叫道:“我不認得她——你們漢人……統統都是惡人!”

  張銓不再說話,只是微微一揚手,那些圍觀的士兵頓時發出一聲哄笑,爭搶著撲向紮曦妲,她慘嗥著被他們摁倒在地。刀光霍霍,紮曦妲活生生被斫下首級。我捂住安生的眼睛,轉過頭去,心神劇顫。

  轟亂聲中,眾人爭搶首級,叫嚷著:

  “是我的……你如何要跟我搶軍功?”

  “我的……這人頭是我砍下來的……”

  “是我第一個發現的……”

  我閉上眼,摟緊安生。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小秋淒厲的慘叫。

  “那……只是個孩子……”我哽聲開口。

  張銓歎口氣,轉過臉:“那是韃子的孩子……想我撫順城破,那些蠻夷韃子可曾饒過我們漢人的孩子?”

  一句話未完,就聽小秋一聲尖叫:“我爹爹是漢人呀,我——”稚嫩的嗓音嘎然而止。張銓的臉色突變,但也只是瞬間而已,隨著眾人開始繼續爭搶小秋的首級,他緊繃的神情迅速放松開來。

  我頹然跌倒,心口揪痛,腦袋嗡嗡直響,胃里抽搐著,一陣陣惡心伴隨著眩暈感,如潮水般湧來。

  “你根本就不是這孩子的母親吧?”待人群散去,張銓面無表情的望著我,我坐在地上,心頭突突直跳,“為了保護一個蠻夷的孩子,弄個不好就會搭上自己一條性命,你認為值得嗎?”

  我倏然抬頭,看他神情平和,不像是要舉發我的樣子。他若是有心要安生的小命,大可方才在人群激奮時揭穿我的謊言,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我的信心又一點點的聚了起來,抱著啼哭不止的安生,從地上踉蹌爬起:“可她的父親確實是漢人……而且,金人也好,漢人也好,在我眼中,都是一個人,都是一條性命!再冒死說句大不敬的話,恕我無法理解你們所謂的民族仇恨……”

  他定定的看了我許久,冷冽的目光漸漸放柔了,忽爾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你,真是個很奇特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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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發表於 2011-2-26 18:14:57 |只看該作者
73。絕境

  沒有太多的時間容我去傷感,去哭泣,黎明破曉,杜松將軍便帶領一萬兵馬強行渡過渾河,疾速往東逼近。

  我被張銓指派的兩名小兵押著,一路跟隨隊伍東進。為了方便趕路,我只得把安生用包布裹了背在身後,騎著小白緊綴于部隊後尾。大軍行進速度相當快,看樣子杜松當真是想趁夜黑之前出其不意的奪下界藩城。

  傍晚時分,方趕到吉林崖下。長途跋涉,我被顛得上身骨架都快散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先頭部隊忽然發出震天厮殺和慘叫聲。

  兵卒如潮水般向後方退來,我驚慌無措,忙伏低身子,趴在馬上抓緊缰繩,可背後的安生小手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嚇得哇哇大哭。我主張全無,只得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惶然四顧。幸而小白腳力甚好,又極具靈性,不用我勒缰,便早早隨了退縮的隊伍往後方疾退,奔騰行走在山澗碎石上,跳躍自如。

  一時間殺聲震天,我只覺得左邊是人,右邊是人……處處都有人影在眼前不停的晃動,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箭矢如蝗,耳邊不時傳來火銃炮擊,轟轟有聲。

  “金兵在東邊……”

  “不是啊……西邊也有——”

  慘叫聲,喝罵聲,哭爹喊娘……什麼聲音都有!身旁不斷有人倒下去,我失聲尖叫,這樣的可怕場景只會在噩夢里出現。

  小白興奮莫名,在硝煙四起的血腥戰場上,左沖右突,有好幾次它甚至帶著我直接沖向最猛烈的炮火中心去,嚇得我雙手使勁勒繩,掌心因此破皮出血。

  “轟——”泥屑翻飛,明軍的火炮威力甚猛,記憶中從沒見過八旗兵用過火炮,大多還是冷兵器面對面力的較量,在武器方面明軍顯然占了很大的便宜。于是在隆隆炮火聲中,紛亂失控的場面漸漸穩定下來,明軍開始原地調整隊伍,擺開陣勢。

  身處戰場,我已茫然不知哪里才是安全的,只得咬牙憑感覺沒頭沒腦的胡亂沖撞,沒給亂箭射死,串成刺猬,當真已是鴻運高照,其實有好多次那些冷颼颼的箭羽已經貼著我的面頰擦過,剮得我皮膚火燒般疼。

  眼前一晃,我隱約看到了杜松的影子,這就像是人漂在茫茫大海上,陡然見到了一根浮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催馬靠了過去,只見杜松正騎馬站在一株松樹後,臉色鐵青的哇哇大叫:“給老子沖!沖出去——”

  “將軍——”有士兵喘著大氣,滿臉血汙,狼狽的沖向他:“杜將軍!不好了!薩爾滸大營遭到金兵突襲,咱們西路軍留守的兩萬人全部……”

  “什麼?!”他急紅了眼,一把揪住小兵衣領,“你再說一遍!”

  “咱……們……西路軍……薩爾滸,遭襲……”

  “混帳!”杜松氣得渾身發顫,一把推開那名報訊的士兵,嚷道,“張銓!張銓——”

  連叫數聲沒人應,忽然邊上有傳令兵過來,跪地顫聲稟道:“將軍,屬下已探明,東面乃是從界藩城湧出的伏兵,蠻夷打著紅、白旗幡……西面是……從薩爾滸方向繞回的敵人,打了黃色旗幡……將軍!咱們……已被夾擊,腹背受敵……”

  “滾!”杜松氣急敗壞的一腳踹上那人心口,將他踢翻個跟斗,夾馬踱步,“我不信……那個韃子會有此等本事!我不信——”他神情焦燥,暴怒叱罵,我遠遠的離他五米開外站定,勒馬躊躇不前,他忽然頓住,銳利噬人的目光直剌剌的停在了我的臉上。

  “你……”

  此時的我按照張銓的吩咐,外頭套上了一身普通兵卒的軍服,暫作男兒打扮。杜松目光如電,刺得我心頭慌亂,口干舌燥間,他已駕馬沖了過來。啪地一甩馬鞭,我頭頂的軍帽被打飛,臉頰被辮梢帶到,火辣辣的疼。

  “女人——你竟然是女人!哪個允許女人隨軍的?真他媽的晦氣——”他哇哇大叫,滿面猙獰之色,我心驚膽寒,正欲駕馬回逃,他一鞭子又揮了過來,啪地下打在我肩上,安生的小手無可幸免的也遭了殃。她哇哇大哭,聲嘶力竭,杜松火氣更盛,“還有孩子……他媽的,把老子的軍隊當成什麼了……”

  我縱馬逃竄,背後不斷傳來杜松的厲吼。

  “韃子攻上來啦——”突然不知打哪吼出一聲長嘶。遠距離對峙終于變成短兵相接,八旗金兵蜂擁逼近陣地,大明的火藥炮彈完全發揮不出所長,頃刻間,厮殺慘呼不絕于耳。

  我心神俱裂,那一刻只願自己倒地昏死,再不用去直顏面對這種慘烈情景。有金兵沖向我,刀斧盾劍,反射著地上的雪光,明晃晃的刺痛眼球。

  我提著手里緊握的長槍,卻不知該如何應對,胡亂的擋了兩下,手指被震得發麻,槍杆落地。小白長聲咴嘶,立起前蹄踹人,在它彪悍凶猛的踢騰下,圍攻我的金兵一時三刻居然拿我沒轍,混戰中,頓時又有其他明兵隨即湧至……

  我趁機脫身,大叫:“小白!快跑!快跑——”叫到最後,聲音抖得完全聽不出是自己的。小白驟然發力,沖撞突圍,刀光劍影中我只隱約聽得身側有人大叫:“兀那韃子!有種跟老子決以生死……”

  匆匆一瞥,那喊話之人果然便是杜松,只見他帽盔失落,鬢發凌亂的貼在臉上,殺得正是興起,那些尋常八旗小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他挑落馬背。

  “錚——”三枝顫巍巍的羽箭從我腦後擦肩而過,我瞠目結舌,嚇出一身冷汗。那三枝箭兩前一後,成品字型疾射向杜松。杜松冷哼一聲,隨手架起槍杆一擋一揮,滿擬能將三枝箭都擊落,可誰曾想,落在最後的那枝羽箭突然加速,竟擦著槍杆直逼其面門。

  我“啊”地聲呼叫,聲音尚哽在喉嚨里未來得及喊出,那枝羽箭的鐵鏃已生硬的釘入杜松眉心,穿顱而過。杜松翻身落馬,尸首被馬蹄肆意踩踏。

  三箭……齊發……

  我渾身震顫,急遽旋身回頭,只見十多米開外,一紅衣甲胄披身的大將,正昂然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雖然瞧不大清他的臉,我卻再也難以克制此時內心的激動和緊張——是他!是他!代善……

  求生的本能促使我加緊催馬奔向他,正張口欲呼,喊聲未出之際,背上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冷颼颼的透過厚重的棉襖直鑽入我的肉里,撕裂般絞痛……呼喊聲最後化作一記悶哼低吟湮沒在群起嘶殺聲中。

  我伏倒馬背,全身肌肉抽搐,冷汗涔涔落下:“小白……”嘴唇被牙齒狠狠咬出血來,我強迫自己不能陷入昏迷,必須要保持清醒,然而意識卻漸漸不再受我控制,開始斷斷續續的陷入失聽狀態。

  四周的打殺聲時近時遠,我無力再作絲毫掙紮,懵然中我身子一側,緩緩滑下馬背,小白扭頭咬我的衣袖……在我落地前,腰上一緊,一股力道重新將我提了起來,騰云駕霧般的眩暈感,我的頭無力的靠在了一個結實胸膛上……眼前先是暗下,而後再度恢複亮光,我已經無力再撐下去,交替于黑與白的朦朧之中……

  唏——身前的白馬長嘶一聲。

  是小白嗎?小白……拼盡最後一分力氣,我勉強撐開眼瞼,在看清那馬的一刹那,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松下。

  不是小白!居然是……大白呵!

  心頭一松,我頓時徹底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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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發表於 2011-2-26 18:15:21 |只看該作者
74。受傷

  痛……

  略微一動,背上就火辣辣的如同被火在燒。

  “別動……”熟悉的聲音諳啞在耳邊響起,灼熱的呼吸細細吹拂我的鬢發,我呻吟著睜開眼。

  蒼白的臉,深刻的棱角,清晰的五官……他的唇緊抿著,瞳眸黝黑如墨,有痛有怨,同時也有無盡的悲憐。我不明白一個人的眼睛里怎麼可能包含那麼多複雜的情愫……但他眉心攢出的皺痕,卻著實令我的心髒狠狠的痙攣了下。

  “爺您終于可以放心去了……”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場景,我眨了眨眼,有些吃驚卻並不算太意外的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

  “歌玲澤!”

  “奴婢在!”

  “好生照看著……”簡簡單單五個字,底下卻隱含了千斤重的分量。

  歌玲澤不經意的抖了下,小臉低垂,僵硬的蹲了蹲身:“是。”

  我嗓子干澀,嘴剛張了張,身披甲胄的皇太極已然旋身離去,頭也不回的逕直出了房門。我的一顆心猛地往下跌落,呆呆的望著門口,眼睛酸澀得發脹。

  “主子!醫官說箭鏃入肉不深,未及要害,只需按時敷藥……”

  “安生!”我猛地一懍,不覺打了個哆嗦,牽動背上的肌肉一陣陣緊縮抽搐,“安生呢?安生呢?”

  “主子別亂動,傷口會迸裂的!”

  “安生……孩子!那個孩子呢?”我著急的大喊。

  “主子!您冷靜些,奴婢不知道您說的什麼孩子……”

  安生……安生……我伏在枕上,眼淚洶湧流出。安生……小安生!牙齒狠狠的咬上自己的手背,我悲痛欲絕。

  那一箭,力達我背,小安生……只怕不能幸免!

  “啊——”我啞然失聲,嚎啕大哭。我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她!最終還是……我如何對得起黎艮,如何對得起紮曦妲臨終的托付,如何……

  “主子,出血了……天哪!”

  一通忙亂,醫官們進進出出,好容易消停了,我漸漸止住了哭泣,腦袋昏沉沉的發悶。歌玲澤表情怯怯的站在一邊,小聲說:“主子,福晉來了!”

  我剛開始沒聽明白,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她低聲再次重複:“是四貝勒爺的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她來看您……”

  一口氣嗆在了肺里,我險些沒緩上來:“這里……究竟是哪里?”

  歌玲澤愣了下:“這里是四貝勒府啊。”

  眩暈感越來越重。皇太極把我從吉林崖救了回來,居然明目張膽的將我帶到了赫圖阿拉的家里!他這是……想做什麼?!

  “皇太極呢?”

  “爺出征了!”

  出征?!啊,是了,現在是大金國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大明十萬兵馬正在進逼赫圖阿拉!

  我輕輕籲了口氣,有點理解為何皇太極會來去匆匆,先前還因為他的冷漠而生出的那點感傷,現在已然釋懷。

  “今兒初幾了?我……受傷昏迷了幾天?”

  “回主子話,今兒初三。主子您是爺昨兒個晚上從城外帶回來的……那時主子身上滿是鮮血,嚇得奴婢……”

  初三!原來已經初三了!我記得吉林崖杜松軍隊遇襲是在初一,想不到自己居然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

  “主子!大福晉她……還在門外等。”

  我皺緊眉頭,心里極不痛快,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著:“你回說我還沒醒……”

  歌玲澤甚是機靈,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然明白,小聲說:“是,奴婢知道了。主子您先歇著!”說著,一溜小跑出門。

  我趴在床上,只覺得背上脊梁骨那里又痛又麻,于是轉動著僵硬的脖子,慢慢借此整理混亂的思路。

  皇太極出征,不知道這仗會打多久,雖然他把我丟在家里,可以避開城外紛亂的戰禍,但是這個家,何嘗又能讓我得到平靜了?

  事情怎麼就會發展成這樣了呢?我刻意逃避的問題,在兜兜轉轉了兩年後,命運竟然再次將我逼入兩難的難堪境地!

  對于我這個陌生的“入侵者”,哲哲,這位皇太極的正妻,她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前來探望我的呢?

  ◇◆◇◇◆◇◇◆◇

  天命四年,明萬曆四十七年,大明國為鎮壓大金勢力,從各地征調兵馬,連同葉赫部、朝鮮李氏王朝士兵在內共計十一萬余人。為擴大聲勢,對外宣稱統兵四十七萬,于春二月十一在遼陽誓師,兵分四路,企圖合擊大金都城赫圖阿拉。

  西路為主力,由山海關總兵杜松率兵三萬人,由渾河兩岸入蘇子河谷,從西面進攻赫圖阿拉;東路由遼東總兵李如柏率兵兩萬五人,由清河出鴉鶻關,從南面進攻赫圖阿拉;北路由開原總兵馬林率兵一萬五千人,自開原出三岔口,從北面進攻赫圖阿拉;南路由遼陽總兵劉鋌率兵兩萬五千人,自寬奠,從東面進攻赫圖阿拉。遼東經略楊鎬坐鎮沈陽指揮。

  三月初一,明西路軍突出冒進,通過薩爾滸山谷時,杜松分兵為二,留兩萬人在薩爾滸紮營,自率一萬人突襲界藩城。傍晚,金國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等率兩旗兵至界藩城阻擊杜松,大金汗努爾哈赤則親率六旗兵力,猛攻薩爾滸明軍大營,將其殲滅。得勝後,努爾哈赤揮師轉向吉林崖,與代善、皇太極等合擊明軍,杜松被射殺,明西路軍覆沒。

  當晚,明北路軍到達尚間崖和飛芬山,聞杜松敗,懼怕之余乃就地紮營。初二清晨,金軍未加休整,由吉林崖直撲尚間崖,北路軍慘敗,副將麻岩戰死,總兵馬林只身逃回開原。

  夜晚八旗軍退守赫圖阿拉,皇太極正是趁此短暫時機,將受傷昏迷的我,匆忙送回家中。

  初三,明南路軍抵達阿布達里岡,北距赫圖阿拉約五十里,努爾哈赤率四千人留守都城,命眾貝勒率主力日夜兼程奔赴南線,迎戰劉鋌部。

  初四,代善命士兵喬裝明軍,接近南路兵營,突然發動猛攻,同時,皇太極自山上馳下奮擊。最終劉鋌戰死,部眾被殲。

  初五,朝鮮兵在富察戰敗,投降金軍。楊鎬驚悉三路喪師後,急令東路李如柏部火速撤退。該部在逃回途中,自相踐踏死傷千余人。

  城外戰捷的諜報先是源源不斷的送回城內皇宮,然後再由各貝勒府的管事奴才將平安的喜報帶回府中。

  雖然我每日故作鎮定,毫不驚慌,專等著歌玲澤將打探回的最新動向轉告于我,但是內心深處卻仍是暗自為皇太極擔憂著。

  背上的傷口未曾傷筋動骨,養了兩日我便已能從床上坐起,下床略略走動,也因此才弄明白為何那日哲哲前來探我,居然還要人通稟——只因此刻在我的房門之外,竟是一溜排開站了十多名正白旗侍衛。

  托腮望著窗外來回晃動的人影,我大為氣悶,無論我把傷養得多快、多好,都不可能趕在皇太極回來之前跑出四貝勒府去,我已被他禁足!這間屋子,哲哲固然是進不來,我也同樣休想出得去!

  初六,戰事終結,大金國大獲全勝,八旗將士班師回朝。想著不多會兒就可再見著他了,我不禁忐忑難安,一整日都過得心神恍惚。到得傍晚,仍不見有任何動靜,我突然覺得心緒不定,眼皮突突直跳。

  “主子!主子——”歌玲澤迭聲驚呼,從走廊外一路飛奔而至,我原本就緊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貝勒爺回來了——他負了傷……”

  腦子里嗡地一聲轟鳴,我從椅子上彈跳而起,扯得背上傷口一陣劇痛:“他……在哪里?他現在在哪里?!”

  “才……才回府,奴婢不是很清楚……”

  我顧不得了,腦子就只一個聲音在叫囂——見他!去見他!馬上……

  闖出門去,門口的侍衛攔住了我,我怒火中燒:“我不跑!你們不放心盡管跟了來!我現在要去見爺,哪個敢擋我,仔細先掂量你們脖子上扛的腦袋有多重!”

  眾侍衛被我喝斥得均是一愣,歌玲澤從旁叱道:“依主子的話做就是!”他們這才恍然,急忙恭身行禮。

  歌玲澤扶著我一路跌跌撞撞的順著回廊往前走,侍衛們不敢輕忽職責,呼啦啦的全跟了來。我們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在偌大的貝勒府里橫沖直撞,直把沿途的丫頭奴才嚇得連連閃避。

  這個府邸比之十多年前已不知擴大了幾倍,若非歌玲澤在前邊帶路,我多半會像個沒頭蒼蠅般亂撞亂轉。這心里一急,更是完全忘了該有的顧忌和收斂,在走到離主屋沒多遠時,冷不丁遠處竟傳來一個清麗的聲音高聲叱道:“這難道是要作反不成?還有一點半點的規矩沒有?”我一愣,腳步不由收住,胸口上下起伏,扶著歌玲澤的胳膊,略略的喘氣。

  拱門口慢悠悠走出來三個人——一個主子模樣的女人,身後跟了兩小丫頭。女主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臉盤略圓,面上打著薄薄的胭脂,一雙細眉飛云入鬢,眉黛畫痕很濃,顯得與她的那張臉不大協調。

  “主子!”歌玲澤面色大變,壓低聲在我耳邊提醒,“這是爺的側福晉鈕祜祿氏……”

  “我知道。”我冷冷一笑,當年皇太極娶她過門時,我曾見過這個額亦都的女兒一面,只是她當時不曾見到我罷了。這十多年下來,她樣子變化不大,只是身材有些略略發福,福晉的架子端得也比當年更加像樣。

  “你是何人?”鈕祜祿氏蹙著眉尖,面上帶著警惕,“居然敢帶著侍衛在府里亂闖,你還有點規矩沒有?你眼里還有沒有主子?”

  我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做到心平氣和,現在我整個心思都記掛著皇太極的傷勢,沒有閑情逸致來跟她扯淡。“歌玲澤!爺可在這屋?你去問問……”一路狂奔,牽動背上傷口咝咝的疼,我屁股一挪,往邊上的石墩子上一坐,自顧自的平複紊亂氣息。

  “你——”鈕祜祿氏氣得臉孔扭曲,五官擰在一塊,若非顧忌著我身後一票侍衛,絕非是擺來當花瓶看的,她多半會仗著女主子的身份給我一巴掌。

  “側福晉息怒,這是我們紮魯特博爾濟吉特主子,平素只住在別苑,前幾日因戰亂才搬進府里來住……所以,還不太適應府里的規矩,您……”

  “啪!”歌玲澤的話未講完,鈕祜祿氏蓄勢已久的一巴掌終于落下。我心頭一跳,怒火終于還是被她的盛氣凌人給勾了出來。

  “不懂規矩的野丫頭!”她冷言一掃,倨傲的看向我,“我這也算是替你管教下人了!你進門也有三年,怎麼還是半點長幼尊卑都分不清?你在別苑住著可以另當別論,如今進了園子,就該懂得這些禮數。爺是當今四貝勒,滿朝官員的典范,如何……”

  “你什麼身份?”我不冷不熱的開口,歌玲澤垂著腦袋,咬著唇角滿臉委屈,我掃了她一眼,重新將目光轉回鈕祜祿氏的臉上。她被我打斷訓話,憋得滿臉通紅,我冷眼打量她,輕笑,“請問,你什麼身份?”

  “什……什麼意思?”

  “你是貝勒爺大福晉?”我呵呵一笑,“好像不是吧?”

  她啞口無言,怔怔的望著我。

  我緩緩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歌玲澤的肩膀:“行了,別杵在這兒,去問問爺可在主屋?我和側福晉還有些貼己話要講……”

  歌玲澤驚異的看了我一眼,我沖她微微一笑,她這才遲疑著走開。

  “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鈕祜祿氏咬牙。

  “是,我在這,側福晉還有何指教?”

  “你莫猖狂得意!”鈕祜祿氏壓低聲音,嘴角勾起一彎冷笑,“你早些年進門時,爺的確是專寵了你一陣,可這兩年誰不知你早已失寵,爺甚至連你的別苑都未曾再踏足一步,你如今就和那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大福晉無甚區別,同樣是遭爺嫌棄的女人!我若是你啊,便會收斂己身,好好呆在屋里反省,而不是那麼張揚的跑出來給自己丟臉!”

  我微微一愣,她的話里蘊藏了太多令我驚歎的訊息。

  面對鈕祜祿氏洋洋得意的笑容,我忍不住想出言相譏,恰在這時對面屋里邁出來了人,細聲細氣的說:“爺問,方才是誰打了歌玲澤呢?”這熟悉的聲音觸動了我記憶深處的某根絲弦,我猛然一震。

  鈕祜祿氏笑顏迎了上去:“姐姐,原來你也來了,我就說麼,爺那麼寵你,回來如何能不召姐姐來伺候呢?”

  “唉!瞧你說的……”她淺淺的笑了下,視線不經意的往我這邊投來。我心里一顫,下意識的就想往後退,可是兩條腿卻像灌了鉛般怎麼也挪不開步。

  笑容乍收,她不敢置信的瞪著我:“你……”

  “姐姐,那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

  避無可避,我無奈的笑了笑,從樹蔭底下走了出來,直接迎向她狐疑驚訝的目光。

  “你……”

  “爺在屋吧?”這麼些年不見,葛戴成熟了許多,氣度雍容,比之當年的那個咋咋呼呼的小丫頭,此刻的她多了幾分嫵媚動人。

  她懵然的點點頭,不自覺的抬手替我打簾子:“是,爺在屋。”

  “謝謝!”我昂首跨步進去,完全不理會鈕祜祿氏那副眼珠都要掉下來的驚愕表情。

  廳內四角靜靜的站了七八名小丫頭,眼波不自覺的往內屋掠去,里面沉寂得似乎連聲呼吸都聽不到,我正猶豫不決,歌玲澤已輕巧的跨了門檻出來:“主子,爺讓您進去!”

  房間內光線不是很好,窗戶都閉上,沒有通風,一進屋我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鼻子抽了下,四下環顧,卻見床榻上皇太極懨懨的平躺著……

  一顆心頓時如雷鳴般怦跳起來,我惴惴不安的靠近,他臉色蒼白的閉著眼,那副憔悴疲憊的樣子讓我的心揪痛起來。

  “喂……”我輕輕喊他,鼻子澀澀的,眼眶微濕,“我來了……你傷哪了?”手指微抖的撫上他削瘦的臉頰,觸感冰冷,“傷得重不重?你……”

  那雙緊闔的眼倏地一睜,直剌剌的盯住了我,我只覺頭皮一陣發麻,突然臂上一緊,竟被他伸手抓了個正著。

  “啊——”他攬臂一收,我穩穩的趴在他懷里,頭枕在他的肩窩。他的左手有力的托在我的後腰上,很小心的避開我的傷口,我漲紅了臉,低呼,“你……”

  沉重的呼吸壓下,冰涼的唇瓣封住我的雙唇,我心魂俱醉,再也無力掙紮,手足微微發顫,不自覺的摟緊他的脖子。

  “悠然……”他忘情的喊我。

  我一懍,忙推開他:“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你到底……傷在哪了?”他含笑不語,眼眸晶亮,綻放睿芒。

  一種被設計了的古怪感突然冒了出來,我轉念一琢磨,已是恍然,指著他叫道:“你……你騙我!你沒有受傷!”

  這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他和歌玲澤串通好來欺蒙我的!

  他嗤地一笑:“變聰明了呵!跑了兩年,果然在外頭長見識了!”目光幽寒,左手撫上我的臉頰,粗糙的手感讓我渾身酥顫,“似乎我對你的警告都沒起到好的作用,讓你不許再離開我,你偏一次次的離開我……”

  淡漠陰冷的表情讓我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這……真是我認識的皇太極嗎?他真是那個我愛著的皇太極嗎?為什麼恍惚間有種陌生感?

  “我該拿你怎麼辦好?”他忽然放柔了聲音,低低的,無奈的,卻又無比憐惜的歎了口氣,“威脅你無用,哀求你也無用,你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舍棄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是我對你的付出不夠令你感動,還是……你根本就不愛我?”

  身子微微一顫,我眼眶發熱。

  “不要再跑了……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們還有多少日子可以一起攜手渡過?你難道當真那麼排斥我,不願和我在一起嗎?”他喃喃低語,柔情無限,我心里的那點執著在慢慢被他融化,“你明明知道,我心里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你,如何還能一次次無情的傷我?我把整顆心都給了你,你如何還能狠心把它丟了……”

  “我沒丟……”眼淚“嗦”地滴在他胸口,我摟緊他,鼻音濃重的說,“我沒丟……即使丟了性命,也不會丟……我是愛你的,皇太極!只是求你不要把我當成你的妻妾之一,我自私,我小氣,我固執……我就是無法忍受和別人一起分享你……”

  “傻瓜……傻女人!”他動情的吻我,唇印不停的落在我的額頭、鼻尖、雙靨,“自私的人是我,不是你!是我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邊……我想要你陪著我,悠然……你可否成全我的自私,把你的心給我,完完整整的交給我……”

  咳,這里我說一說“大白、小白”的問題,好像有很多人對這名字有意見。(很小聲的說,其實我也覺得這倆名字很白。︿-︿)

  --------------

  下面講講大小白的故事:

  沈陽昭陵(北陵)墓前,石雕獸群中有一對石馬。這兩匹馬,一大一小,皆用漢白玉雕成,全身潔白,與真馬一般大小,這就是“昭陵二駿”,相傳是仿照皇太極生前喜愛的坐騎——大白、小白二駿雕制的。所謂寶馬隨身,永保安康。小白日行可達千里,大白可日行五百里。小白擅于行軍趕路,疾如閃電。大白長于馳騁疆場攻敵破陣,上陣厮殺騎大白,攻必克,戰必勝。(嗯,這個好像有點誇張!)

  清太宗被稱為馬上皇帝,這對白馬自然功不可沒。皇太極死後,他的子孫為了能讓這兩匹寶馬永遠地陪伴主人,就令工匠按照它們的樣子雕刻了兩匹白馬,祭放在皇太極的墓前。後代清帝對這對白馬也是倍加推祟。康熙皇帝到昭陵祭祖時,曾寫下了“昭陵石馬獨超群,大白小白奏殊勳”的“石寶歌”,以頌揚其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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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發表於 2011-2-26 18:16:33 |只看該作者
75。賭氣

  前幾日偶然在書房翻到一冊《三國演義》,雖然是豎排繁體版本,卻仍是讓我欣喜若狂。皇太極這幾年對漢文化的研究嗜好越來越廣,書房內擱了好多漢文古典,但多半是涉及行軍打仗的兵法書籍,我對這些缺乏興趣,便只揀了自己看得下去的一股腦搜刮了回來。

  “主子!爺今兒進宮議事,方才讓巴爾回來傳口訊說,晌午怕是回不來了,讓主子不用等他進膳……”

  我正忙著埋頭*,于是含糊的應了聲:“知道了,知道了。”

  “主子……”歌玲澤踱步不走。

  “還有事?”

  “是……那個,烏拉那拉側福晉來了!您見是不見?”

  我一怔,把神智從書頁上硬生生的拉回。這幾日,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哲哲每日都派人來問候,不時的還命人燉了補品送過來,說是給我養傷之用。哲哲的用意一時三刻我不是很能弄懂,她好像是在巴結我,又好像只是在傳達一種以上對下的關懷之意,這種含糊不清的做法讓我捉摸不透她的真實意圖,只得拖著遲遲不見她,將她的“好意”拒之門外。

  但是,葛戴……我見還是不見呢?

  早知道她最終還是會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來找我,無論如何,我與她畢竟主仆一場,看在她以前服侍我的情分上,我也不該對她如此絕情。況且,有些事不給一個答案,是會更加容易讓人胡亂產生遐想的。

  “你讓她進來吧,一會兒沒我的吩咐,你和薩爾瑪都不許進來,也不用守在門外伺候,去園子里給我摘些花來插花瓶吧!”

  “是。”

  合上書,我略略定了定神,從椅子上站起直接走到門口。葛戴進門時是低垂著頭的,待到下頜緩緩揚起,看清近在咫尺卻無聲無息的我時,她果然被出其不意的嚇了一大跳。

  我不動聲色的望著她,她呆呆的盯著我看了好幾分鍾,忽然雙肩發顫,撲嗵一聲跪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膝蓋放聲大哭。

  “側福晉這是做什麼呢?你這不是要折煞我麼?”

  她抽抽噎噎,淚流滿面,死死的抱住了我:“格格!格格……你毋須瞞我,如果連格格都認不出來,那我還不如瞎了雙眼呢!”

  我微微動容,心底湧起柔柔感動之情:“你起來!堂堂大金國四貝勒福晉,如何跪地哭泣,失了應有的儀態氣度?”

  “在格格面前,我哪里是什麼貝勒福晉?我不過是格格的丫頭……我這輩子都是格格的丫頭……”

  “好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兒子都已十歲,怎麼還能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快起來吧!”

  “格格……”她放開我,抽抽噎噎的從地上爬起。

  我指了指一旁的繡墩:“坐著說話!”語氣盡量保持淡定從容,不讓太多的情感輕易外露。她略顯局促的坐下,用帕子拭著眼淚。

  “以後‘格格’‘主子’之類的稱呼不必再提,我如今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

  她明顯一震,忙收了眼淚,肅容道:“是,我明白。”

  我仍回椅子上坐了,將《三國演義》的書冊重新打開,入目皆是團團墨點,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滿腦子亂哄哄的整理不出一句完整詞語。余光偷偷瞥去,發現葛戴亦是如此,神情緊張,透著尷尬與不適,未施脂粉的臉上掛滿淚痕。

  “那……那……”她囁嚅兩聲,臉憋得通紅,“我該如何稱呼你……”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生疏感漸漸淡去,我似乎又重拾當初與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打趣的輕松感覺,于是輕笑:“你莫忘了,你早已認我為姐。”

  “姐……姐姐!”她細聲細氣的喊了我一聲,不好意思的笑了,但緊接著眼圈紅起,又是一串淚珠滾下,“為何你的臉……”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左側臉頰:“很早之前燙傷的,疤痕很丑陋麼?”

  “不,不是……”她連連擺手,“那粉色的印子撲了粉,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我只是……只是覺得奇怪,姐……姐姐,這些年竟似一點都沒有改變,仍是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前幾日乍見一下,我竟是不大敢認,還以為……是我認錯了。”

  “你這是在安慰我呢。”我呵呵輕笑,“歲月最是無情,紅顏如何不老?”

  “不!我不是在安慰姐姐!”她見我不信,著急起來,站起身四處張望,隨後從梳妝案幾上抓過一面銅鏡,“不信姐姐可以自己看啊!”

  我下意識的將頭往後仰。自從毀容以來,我對鏡子避如蛇蠍,很忌諱再看到自己臉上疤痕累累的模樣。

  鎏金鏡面在眼前閃亮的耀了一下,我不禁愣住,鏡中的那張臉似是而非,恍惚間瞧著像是東哥,又非是東哥,然而面色紅潤,神采飛揚,竟完全不像是一個三十多歲女人該有的神韻。

  怎麼會這樣?這個人是誰?鏡中的人難道是我麼?

  我不敢置信的一把抓過銅鏡,震撼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姐姐是如何保養的?平時都吃些什麼滋補養顏……”

  我茫然的看著鏡子里的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啼笑皆非,百感交集。自打進入這身體以來,發生過太多怪事,卻沒有一樣像現在這般詭異的。

  我噌地彈跳站起,悚然的把鏡子翻轉合在桌面上,呵呵干笑兩聲。葛戴見我神情古怪,不解的看著我,我嘴角抽動兩下,最終咽下滿腹驚悸,惶惶的撇了撇嘴,胡亂的找話題岔開:“啊,那個……你最近過得好麼?你兒子好麼?”

  她面上忽然一黯,眼淚竟然再次潸然墜落。

  “又怎麼了?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是這般愛哭的!”

  “姐姐原來還不知道……”她哽咽著捂著眼睛,“鈕祜祿氏妹妹所出的三阿哥洛博會年底歿了,緊接著我的洛格也……唉,爺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才添了兩兒子,卻接二連三都夭折了,卻全怪我,沒能照看護好二阿哥……”

  心里咯噔了下,雖然明知道皇太極會再有其他子嗣,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也早有心理准備,可等到真切的聽說此事,卻仍是像吃飯嚼了沙子般,滿嘴不是滋味。

  “那個……大福晉有兒子沒?”

  “大福晉她……嫁入貝勒府五年來,爺待她置若罔聞,恩幸全無。這兩年更甚,竟是將她住的小院遷到西廂,冷落得連下人都不怎麼待見她!大福晉若非出身蒙古,血統高貴,只怕爺早起了休妻之心……也不知怎麼了,大福晉其實長得賢淑端莊,秀外慧中,爺卻像是特別討厭她,刻意要冷落她似的!”

  “啊?”我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這皇太極在搞什麼鬼?我明明讓他善待正妻,他居然……將她打入冷宮?!若是科爾沁得知消息,這還得了?難怪上次鈕祜祿氏敢如此囂張跋扈,哲哲這個大福晉的在府里享有的地位只怕連個庶福晉都不如。

  “我瞧著大福晉也怪可憐的,她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從蒙古嫁過來,在這里無親無故,爺原該多憐惜她才是,可偏還……唉,前年因我和鈕祜祿氏都有孕在身,我怕爺寂寞,便好心勸爺去大福晉那里,結果爺當場翻臉,一怒之下竟把我從房里給轟了出來!”葛戴皺著眉頭,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我打小看爺的性情,雖然不是面熱善于言笑之人,卻也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唉,難道我好心還做錯事了不成?”

  我苦笑,心里隱約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皇太極……他這是在跟我賭氣呢!那日臨走前給他留言,要他善待正妻,只怕反而惹惱了他。我讓他待哲哲好,他就偏將哲哲打入冷宮,寵幸其他兩名側室,令其得孕……他這是在氣我、惱我、報複我,進而遷怒于人!

  這真是一筆糊塗帳啊!

  我的“好心”只怕比葛戴的“好心”要糟糕十倍,竟連累得哲哲成了一個可憐又無辜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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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發表於 2011-2-26 18:16:55 |只看該作者
76。禮物

  歌玲澤動作麻利的替皇太極脫去外褂,他卻不耐的揮揮手,打發她出去。

  我歪靠在軟榻上,手里捧著《三國演義》,假裝沒看到他向我使的眼色。

  “哎!”他終于還是耐不住叫了起來,“過來替我解扣子!”

  “自己解,你又不是沒手!”我翻個身背向他,繼續假裝看書。

  他靠了過來,左手環上我的腰,下頜在我臉上細細的磨蹭。胡茬子異常紮人,我回眸瞥去,見他滿眼紅絲,臉頰清瘦得愈發厲害。

  “怎麼回事?居然累成這樣,又是熬了幾宿未睡?”

  “嗯。”他眯著眼,唇角漫不經心的勾起,懶懶的散著慵懶的氣息。這個時候的皇太極是完全放松的,不是八阿哥,不是四貝勒,他在我眼里,只是一個令我心疼的男人。

  “扣子……替我解扣子……”他低喃,唇印逐漸往下,吻在我的脖子上。

  我怕癢的咯咯一笑,伸手推他:“叫小丫頭服侍你,我可不會伺候人……”

  “那我不管!”他霸道的抱住我,將我手里的書冊抽走,扔在地上,忽然壞壞的一笑,“要不然……換我伺候你吧!”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忽然騰空將我從軟榻上抱了起來,大步往內屋走去。

  面上火辣辣的燒了起來,我暈乎乎的忘卻了一切。

  床榻上鋪著厚軟的錦被,衣衫不知什麼時候盡數褪去,溫暖的肌膚透露在冰冷的空氣里,我打了個哆嗦,皇太極隨即覆了上來,用滾燙的身子包住了我。

  “嗯!”忘情的親昵換來背上傷口的一絲劇痛,我咝咝的吸著冷氣,擰緊了眉頭。

  “我瞧瞧!讓我瞧瞧……”他緊張的翻過我的身子,略顯冰冷的手指輕輕撫觸上我的背,疼痛感隨即被一種酥麻瘙癢所取代,令我全身顫慄,情難自禁的逸出一聲曖昧的呻吟。

  他嚇了一跳,手指迅速離開皮膚:“可是又弄疼了你?”

  我羞澀難當,臉蒙在被子里吃吃的笑。隨他怎麼去想,反正打死我也不會承認其實是他的觸摸引起了我的生理反應。

  “傷口結痂了……”他輕輕歎息,我側過頭,沒見著他人,卻突然感到背上一涼,濕濡柔軟的唇片滑過我的背脊,落在我的傷疤上。

  “嗯……”我一顫,全身血液如遭電擊迅速流轉,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起一層細密的疙瘩,涼涼的酥麻感從背心滲透進四肢百骸。嚶嚀一聲,我大口大口的喘氣,他的唇沿著裸露的背肌一路往下,右手從我腋下插入,罩住我的胸口,那種掌心生滿長滿老繭摩挲產生的粗糙感,令我心跳加快,心里湧出一股異樣的快感。

  “喜歡麼?悠然……你可喜歡我這般親你?”

  我怪叫一聲,轉身撲向他,將他推倒在床鋪上。他睜著熠熠生輝的雙眸,眼底蘊滿笑意:“怎麼了?”

  “那我也……問問你,可喜歡我這樣吻你?”我紅著臉啞聲,低下頭在他唇上啄了下,探出舌尖沿著他的頸線一路往下舔,滑到鎖骨處時,我清晰的聽到他喉結一動,咕咚咽了一聲。我暗自好笑,越發得意起來,舌尖輕挑,從他胸口一路滑向小腹。

  “悠然——”他猛地低吼一聲,按住我繼續往下的腦袋,“你這笨女人……”他突然翻身躍起,將我反壓于身下,“原本顧念你有傷在身,我還想再忍兩天的……可現在你卻反而來招惹我,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我臉燙如火。

  他咬牙吸氣,眼底交織著濃烈的情欲:“你得負責到底……”

  “嗯,我負責……”我攬臂勾下他的脖子,牙齒輕輕啃噬他的耳垂,咯咯輕笑,“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他悶哼一聲,終于被我挑逗得失去理智,發狂般吻住我……

  ◇◆◇◇◆◇◇◆◇

  睡意方濃,懷里原本充實的感覺卻是驟然一空,涼涼的空氣鑽了進來,我迷迷糊糊的伸出胳膊,在身側摸索,呢喃:“安生乖哦,不哭……”

  手摸了個空,我心里隨即跟著一空,半睡半醒間頓覺悲痛難忍,竟而失聲哭了出來:“安生——安生——”

  “悠然!悠然!醒醒……”有人推我,迫使我睜開惺松睡眼。淚水濕了眼角,微弱的燭光搖曳映照出皇太極擔憂的臉色。我瞪大了眼,他已經穿戴整齊,正倚坐床側,輕柔的拍著我,“沒事,只是做噩夢!”

  我擁著被子撐起上身:“要進宮議事了麼?”

  他點頭。

  窗外青灰一片,天尚未透亮,他卻已要出門。

  “你睡的太少了……”我憐惜的望著他,早知道昨晚上就不該纏他……轉念回憶起昨夜的纏綿,臉上又是一熱。

  “你接著睡吧。”他輕輕的在我額上印了一吻,寵溺的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回來給你帶禮物。”

  禮物?我心里一甜,忍不住咧嘴笑了:“那你要早些回來,我等著收禮物!”

  “好。”他放我重新躺好,掖緊被子,最後摸了摸我披散的長發。

  身子是疲倦而又沉重的,看著他頎長的身影慢慢的飄出視線,意識漸漸再次朦朧起來。

  等到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一上午便坐在園子里發呆消磨時間,滿腦子只想著皇太極所說的禮物,竟是隱隱生出一股興奮莫名的心情。

  到了午間,歌玲澤勸我回房歇歇,我瞥了眼身後拖拖拉拉跟隨的四名小丫頭,兩名侍衛,感覺有些想笑,卻又透了些許無奈。

  皇太極至今還是沒能對我放下戒心,平常他會和歌玲澤兩個輪流替班,二十四小時貼身黏著我。除此之外,只要踏出門檻一步,大堆的丫頭媽子、侍衛嬤嬤立刻會像跟屁蟲一樣緊迫盯人,一刻也不讓人清淨。

  我加快腳步,故意拼命往旮旯里鑽,可憐那一票人只得跟著我在狹窄的過道內躥上跳下,歌玲澤急得額頭冒汗,低低的喊:“慢點……主子!您小心別崴了腳!”

  我忍俊不住放聲大笑,喘籲著扶牆站定,面前豁然開朗,原來竟是跑到了一處小院。院落收拾得甚為別致清雅,不算太大的庭院內種滿了盛放的白梅。

  我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愛煞了這片潔白無暇的梅林,正要跨步過去,忽然袖管一緊,竟是歌玲澤拉住了我:“主子,回吧……”

  “我采一株白梅回去!”

  “主子,這白梅是……”

  “你也喜歡這白梅麼?”悠悠的,梅叢間飄出一縷溫婉輕柔的聲音。我眼前一亮,一道月牙白的窈窕身影從花間轉了出來,高長個頭,容長臉兒,臉上白白淨淨的未搽一點胭脂,眉宇間透著溫柔嫵媚,她靜靜的站在梅花枝底,目光平定安詳的投向我。

  她唇角微翹,似乎在笑,但眨眼卻又讓我覺得這只是自己的一份錯覺,那雙眼清亮如水,瞧著我的時候眼睫一眨不眨,沒有驚訝,沒有好奇,沒有半分情緒的波動。

  然後她沖我盈盈一笑,隨即旋身,左手纖長白皙的手指攀住一株白梅的枝干,右手寒光一閃,只聽“咔嚓”一聲,竟是用手里的一柄銀剪剪下一枝花蕊甚多的白梅。“喜歡便拿去吧,只是這花香不濃,怕不合你心意!”她回身將梅枝遞給我,舉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一股淡雅貴氣。

  這是一個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高貴女子!她……絕非普通人!

  在歌玲澤不等我吩咐,主動上前接下那枝白梅後,我已然猜出這個白衣女子的身份。錯愕只在瞬間,我瞅了眼那枝白梅,回眸沖她笑了笑:“爺不愛聞太濃的香味,這白梅……正合我意!”停頓了下,目光毫不避諱的迎向她,“多謝大福晉,恕我叨擾,告辭了!”

  她朱唇微啟,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我只當未見,趕在她開口之前扭頭拔腳。歌玲澤尷尬的行了跪安禮,這才匆匆忙忙的追上我。

  這……就是哲哲了!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科爾沁的格格,皇太極的嫡妻!

  這個時候,我心里悒郁得直想放聲吼上兩嗓子。

  路上沒再說話,甚至連一絲笑意也沒有。一行人見我臉色不豫,半點聲氣都不敢吭,默默的跟了我回到住處。

  才進院子,就聽薩爾瑪笑道:“側福晉可回來了!”忙不迭的回身朝里頭招呼,“哎,趕緊把大格格抱來讓側福晉瞧瞧!”

  我正憋氣,忽聽一串咯咯嬌笑聲一路灑了過來,稚嫩的童音撥散我的郁悶與不快。一身鮮亮嶄新的大紅棉襖裹著的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娃兒,由乳母嬤嬤抱著飛快走向我。

  小腦袋兩側梳著小鬏,臉蛋圓圓的,皮膚白皙嫩滑,似水蜜桃般粉粉的能掐出水來,眉心上點了一顆朱玉紅鈿,眉毛雖淡,可一雙眼睛又大又圓,眸瞳烏黑透亮,笑起時彎彎的眯成了一道縫。

  只一眼,我便打心底湧起無限歡喜,這女孩兒長得實在太漂亮了,精致得就如同芭比娃娃般,我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小手。她也不怕生,眼睛烏溜溜的盯著我看,忽然咯咯笑了下,張開雙臂,脆生生的喊:“阿牟,抱!阿牟抱抱……”

  我又驚又喜,沒等我伸手去接,她已從乳母嬤嬤的懷里向我直撲過來。“噯”地聲,我趕緊將她牢牢的摟定懷中。

  “看來大格格和側福晉真的有緣……”薩爾瑪憨憨的笑著。

  乳母嬤嬤恭恭敬敬的給我行了禮,我瞧著她挺眼生,竟不像是四貝勒府的奴才。“大格格,不該叫阿牟,你該叫太太才是。”

  女娃兒轉動眼珠,噘著紅紅的小嘴撇頭:“不要!”她將我脖子摟緊,“不是太太,是阿牟!”

  滿語的“阿牟”是指伯母,“太太”喊的則是祖母……我心里打了咯噔,不禁迷惑起來,問道:“這是誰家的女孩兒?”

  不待旁人回答,懷里的小人兒已乖巧的膩聲喊:“蘭豁爾是阿牟家的女孩兒!”

  眾人哈哈大笑,我輕輕捏了下她的小臉,笑問:“你叫蘭豁爾?幾歲啦?你阿瑪是哪個啊?”

  蘭豁爾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奶聲奶氣的掰著手指頭說:“四歲!蘭豁爾今年四歲了……我阿瑪是岳托……”

  岳托!我呼吸一窒,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滋味湧上心頭,倏然失神無語。

  “回側福晉話。”一旁的乳母嬤嬤趕緊替小主子接過話題,謙恭的答道,“我們大格格是大貝勒的長孫女……”

  岳托長女,大貝勒……代善的孫女!

  強迫自己忽略掉隱隱泛起的酸楚,我溫柔的摸著蘭豁爾的小臉。難怪方才第一眼覺得這孩子面善,看著教人親近,她的眼眉可不就與代善有五六分的酷似麼?

  代善啊……神智不禁飄忽回到過去,我至今還能清晰的記起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溫潤如玉般的眼眸,淡定從容的笑意,以及深情不渝的話語……

  眼睛有些干澀發疼,我眨了下,蘭豁爾窩在我懷里,小手撥弄著我的耳墜子,一臉天真無邪,嬌俏可愛。她是他的孫女,而我是皇太極的步悠然,一切回憶都已化作過往云煙,伴隨著東哥的消逝,種種記憶都將灰飛湮滅。

  ◇◆◇◇◆◇◇◆◇

  這日皇太極直到日暮時分才回府,看他那疲憊不堪的模樣,似乎恨不能倒頭就睡,吃飯的時候亦是心不在焉。然而到了夜里侍寢,他躺臥床榻,卻忽然顯得精神亢奮起來。

  “見到蘭豁爾了?”他的手枕在我的頭下,我舒服的調整角度,找了個最愜意的姿勢窩在他懷里。

  “中午便見著了……聽她們說,你收了蘭豁爾作義女?”

  “你不喜歡麼?”

  “不,我很喜歡……蘭豁爾是個很乖巧機靈的孩子。”

  “那你就做她的額娘吧,好好教養她,讓她會變得像你這般蕙質蘭心……”

  “嗯?”我略略抬頭,下巴頂在他的肩窩上,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卻又極富彈性。我乜眼揚睫,“你不是經常嚷著說我笨麼,為何現在又這般好心誇我?蕙質蘭心這四個字我可擔不起……”莫名的,我突然就想起哲哲來,那樣一個甯靜而又高貴的女子,她倒是與這四個字極為相襯。

  “你是笨……”皇太極輕笑,胸腔為之震顫,將我的下巴震得麻麻的,“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簡單真實卻很溫暖……”

  心里迅速流淌過一道溫熱的暖流,將我今天遭遇的所有不快統統一掃而盡。

  “悠然……”

  “嗯。”

  “那個叫安生的孩子,已由薩滿作法火葬,骨灰派人送回了蘇密村……你,可以安心了!”他的手揉著我的發頂,“以後讓蘭豁爾多陪陪你解悶兒,你也就不會覺得太無聊了。”

  我心里一顫。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我偶爾會在睡夢中大喊大叫的哭泣著醒來,我對小秋母女的無奈,對安生的自責,甚至于我對孩子的渴望,原來……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從沒正面問過我,卻細心的將我的點滴情緒一一收納在心。

  這樣一個愛我疼我的男人呵!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他忽然翻側身,左手撐著頭,似笑非笑的凝視著我:“這樣就滿足了?我的禮物還沒拿出來呢,現在謝我未免太早了些吧。”

  我又驚又喜,眨巴著眼睛看向他,原來他的禮物竟然另有所指,我還以為蘭豁爾就已經是了呢!

  皇太極右手忽然在我眼前一晃,我先是聽見玉石叮咚撞擊聲響,而後有件冰涼的東西從我左手套了進去,一逕滑至腕骨。

  “啊!”在看清何物的同時,我發出一聲驚喜的贊歎。

  那是一串翡翠手珠,由十八顆相同大小的翡翠玉珠穿成,顆顆瑩潤剔透,翠珠底下連了一顆白色的碧璽佛頭,底下掛了鑲鑽的結牌、四顆米粒大的小東珠,最後綏子上綴了兩顆白色碧璽佛珠。

  “不是你要的那串,不過也已仿造得極為相似,你且將就著戴來玩吧!”

  “你……”我顫聲,激動得險些眼淚沖出,“你還……記得?”

  努爾哈赤送給烏拉那拉氏阿巴亥的那串碧璽翠玉手串——天哪,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若非他今日送我這條手串,我早已將當年自己的信口開河,任性的向他討要手串之事忘得一干二淨!

  那麼久遠的事情,他居然還記得?

  “怎麼了?你是想笑還是想哭?若是不喜歡,便扔了吧!”

  “哪個……哪個說我不喜歡了?”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我喜極而泣,激動得不能自已。

  他的右手摸上我的臉頰,指腹輕柔的替我擦去淚水,我撲進他懷里,緊緊的抱住他。相依相偎,我漸漸放開心扉,絮絮的將我這兩年在外的甘甜苦樂一一與他傾訴,皇太極一直未再說話,只是靜靜的聽我述說。

  當我說到小秋母女慘死時,忍不住再次傷心落淚,長久以來憋在心里的那份傷感,一經打開,竟是再也難以壓抑,我泣不成聲。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而後淡淡的說:“說到張銓此人,我倒是有些印象……他是明西路軍的監軍,吉林崖戰後被俘,父汗顧惜他是個人才,有意招降,他……”

  我神情一黯,像張銓那般的人物雖然帶著股書生意氣,但骨子里卻對女真人極其痛恨,只怕甯為玉碎也難當瓦全!

  果然他停下話語,沉默片刻,說道:“算了……不提這些了。”頓了頓,思忖良久,將視線調轉向別處,“悠然,父汗已決定要攻打喀爾喀紮魯特部……”

  我猛地一顫,竟是控制不住內心激動,從床上挺身坐起,驚愕的望著他。他仍是支著頭,臉上掛著模糊的微笑,笑容在微弱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明暗不清。

  努爾哈赤要攻打紮魯特部!那……吉賽他豈不是……

  怎麼會突然無緣無故想到要去攻打蒙古喀爾喀的呢?難不成,會是因為……東哥的緣故?

  “父汗意欲禦駕親征,今日殿前點兵,二哥主動請纓,願領兵打頭陣……”皇太極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乎別有深意,雖未挑明,卻已足以令我心驚膽寒。“悠然,又要放任你一個人留在家里了,說實話,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那我跟了你去!”意識仿佛被人操控住般,我不由自主的脫口叫道,“我隨你出征紮魯特,那里的地形我比較熟,我可以……”

  “胡鬧!”皇太極面色微變,但轉瞬即複原狀,只是蹙緊了眉頭,“打仗非是兒戲,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我不要!”我一口回絕,不容置疑的看著他,“以後無論你去哪,我都會跟了你去!你休想把我撇在家里!我不願淪為你的那些妻妾一般模樣,整日里除了等你回來便什麼企盼都沒有,我不希望下半輩子就活在這樣無趣的牢籠里,這就好比是用一種很殘忍的手法在慢慢扼殺我的生命……皇太極,你若是不能滿足我這個要求,便求你還是還我自由吧!”

  這番話憋在我心里已有數日,本想找個機會,心平氣和把我對現狀的一些想法解釋給他聽,然而卻沒想最後竟會在這種情況之下,把話毫無遮攔的講了出來。

  原有的祥和溫馨氣氛頃刻間被破壞殆盡,皇太極微微震顫,突然欺身逼近我,右手一把握緊我左手手腕。五指收攏,他使力之大遠遠超過我的想像。翡翠手串被他勒得硌住了腕骨,疼痛難以形容。我咬牙強忍,卻在看清他眼底閃過的受傷神情後,心也跟著如同針紮般疼痛起來。

  “好!我答應你!”他啞然出聲,伸手用力一拽,我被他拖進懷里,“無論你要怎樣都好,只是不許你再離開我……不許……”他俯下頭,炙熱的吻如暴風驟雨般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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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發表於 2011-2-26 18:17:17 |只看該作者
77。布戰

  雌雉事件一度成為軍營中的一則趣聞,在經過上萬人繪聲繪色的添油加醋後,雌雉夜半飛墮禦帳,竟被預言成了一個吉兆——雌雉暗喻鳳凰,意指在不久的將來大金國汗將順應天意,納得一名賢妃!

  這個預言傳到我耳朵里的時候,我先是吃驚得說不出話,後來卻難以克制的指著鳥籠里飼養的那只肇事的正主兒,大笑不已:“這明明就是一只野雞,如何就說得它成了一只鳳凰了呢?”見一旁的皇太極不以為意的擦拭佩刀,我撇了撇嘴,好奇的追問,“你的看法呢?”

  嗆地聲,皇太極利落的收刀入鞘:“我倒認為這是好事!”抬頭笑吟吟的睃了我一眼,意有所指的說,“可不就是一只百年不遇的鳳凰麼?”

  “呸!”我嬌羞的扭頭,伸手去逗弄那只雉鳥。

  營帳內沉默了十來分鍾,皇太極低沉的嗓音終于再度響了起來,語音柔軟動聽,情意繾綣:“關關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我驚訝得睜圓了眼,皇太極咬字吐音極為清晰,聽他念起這首詩經中的《關雎》,我依稀恍惚的記起許多年前,在一處僻靜的窗外,我也曾聽人這般款款吟誦。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皇太極向我走來,拉起我的手,星眸閃亮,像是有股吸力般將我深深吸住。“漢人的詩詞寓意深長……悠然,我知你能懂這詩的含意,我信你能懂我的心!”

  我點了點頭,只覺得這些年尋尋覓覓的辛苦,終是未曾白費。這一生能與他相知相守,我心無悔!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皇太極先是一臉迷惘的看著我,我將語速放慢,輕輕的將詩詞重複了一遍。他忽地眼眸一亮,唇邊綻開一抹幸福感動的笑意。

  ◇◆◇◇◆◇◇◆◇

  大軍在納里特河滯留數日不前,皇太極似乎極怕我會突然消失,每日無暇整頓軍務,只是窩在軍帳內守著我。

  這時蒙古諸部貝勒率兵相繼來會,眾位和碩貝勒和將領對大汗莫名其妙的做法先是感到不可思議。如此挨了四五天,終于有人上奏諫言,請求速速拔營,否則將會貽誤大好軍情。

  皇太極對我的緊張,我不是不懂,只是每日軟聲寬慰,卻始終難以抹去當年他失去我時的痛苦記憶,令他完全舒懷安心。

  這個時候,眼前固執的守在我身旁的,不是大金國威名赫赫,名動天下的聰明汗王,只是一個深愛著我的男人!

  我身上細碎的擦傷瘀痕,養了這麼些天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在大臣們的連番上奏,乃至到最後我不得不使出殺手锏佯裝跟他翻臉的威逼下,皇太極終于下令大軍繼續西行,不過隊伍仍是走的很慢。皇太極原愛騎馬,但他不忍心讓我穿了男裝混在隊伍里吃苦,便堅持乘坐鑾輿,這下子愈發拖拖拉拉,竟是走了大半個月才得以靠近明邊長城。

  從初遇時難以表述的震撼和驚喜中漸漸恢複冷靜的皇太極,終于又重新找回那種作為未來大清創始人的睿智和氣魄。可他在與眾臣商討和部署行軍計劃時,卻仍是執意讓我陪在一側。

  我很難想像如果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會如何理解和看待他們一向敬重、愛戴的汗王,于是我執意不肯,最後在折中選擇下,皇太極只得勉強答應在汗帳內豎一屏風,讓我躲在屏風後默默的陪著他。

  汗王議會,和碩貝勒齊聚一堂,雖然早有心理准備,但是這麼近距離的聽到代善用熟悉的溫潤語調,細數軍情時,我仍會覺得手指微微發顫。

  間或的爭辯聲中,多爾袞時不時的會穿插一兩句諫言,話雖不及多鐸等人多,卻極有壓服眾人的勢氣。

  面對像一鍋粥樣的議會,皇太極始終一言不發,懶洋洋的靠在鹿角椅上。我在屏風後聽得一個頭比兩個大,這哪里是在商討戰事,簡直就是各旗勢力在互相鉗制和打壓對方。我咋舌的從縫隙里鬼鬼祟祟的往外瞧,目光所及,隱約看見皇太極寬厚堅挺的背脊緩緩坐直。

  “嗒”地聲,有什麼東西輕輕的敲擊在書案上,原本嘈雜的軍帳頓時消了噪音。帳外知了吱吱的叫著,炎炎夏日的午後,空氣里有份壓抑的沉悶。

  “都說完了?”皇太極的聲音透著凜冽的寒意,這似乎與我熟知的他完全對應不上。這些時日他對我總是和顏悅色,就連說話都是極盡低迷溫柔。

  我不由愣了愣,很難把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與皇太極聯系對應起來。

  “說完了,就請諸位靜下心來聽聽我的意思!”言辭森冷,不怒而威,皇太極不需要任何表情動作,相信僅憑這股王者的氣勢就足已壓倒眾人。

  果然,底下一片寂靜,沒人再敢出聲哼半個字。

  “德格類!”

  “臣在!”

  皇太極伸出一指微微示意,邊上立即有人將一枚金燦燦的信牌及兩面巴掌大小的信旗交到站列出位的德格類手上。

  “命你率正藍旗固山額真覺羅色勒、鑲藍旗固山額真篇古、左翼固山額真公吳訥格及兩藍旗護軍將領、蒙古巴林、紮魯特、土默特部落諸貝勒之兵,組東路軍,破獨石口,會大軍于朔州。”頓了頓,“二十日啟行!”

  “臣領命!”德格類捧著兩藍旗的令旗退回班列。

  “大貝勒!”

  “臣謹聽聖諭!”代善站了出來,頭略略向下低著,並不直視皇太極。

  我隱約見他步伐強健,恍惚間仍是當年那個溫潤的男子,並不曾被歲月的蹉跎而抹殺去淡定儒雅的氣質,心中大感寬慰。

  “命你與和碩貝勒薩哈廉、碩托率正紅旗固山額真梅勒章京葉克書、鑲紅旗固山額真昂邦章京葉臣、右翼固山額真甲喇章京阿代、敖漢部落杜棱濟農、奈曼部落袞出斯巴圖魯、阿祿部落塔賴達爾漢、俄木布達爾漢卓禮克圖、三吳喇忒部落車根、喀喇沁部落古魯思轄布、耿格爾等組成西路軍,自喀喇俄保地方入得勝堡,往略大同一帶,設法取其城堡,會兵于朔州。西路軍三十日啟行!不得有誤!”

  “臣領命,自當竭盡全力,不敢有負聖恩!”說著,從皇太極身旁的男子手中接過了信牌及兩紅旗令旗,仍是微低著頭退回原位。

  我忍不住朝那遞交信物的男子多掃了兩眼,不覺又是一愣。

  這……這不是范秀才,范文程嗎?眨了眨眼,確信自己並沒有眼花,這個恭恭敬敬,一臉嚴肅的站在皇太極階下的男人果然便是范文程!

  “阿濟格!多爾袞!多鐸!”皇太極繼續頒令。

  “臣在!”

  “命你兄弟三人率正白旗昂邦章京阿山、鑲白旗梅勒章京伊爾登、阿祿翁牛特部落孫杜棱、察哈爾新附土巴濟農、額林臣戴青、多爾濟塔蘇爾海、俄伯類、布顏代、顧實等組成中路軍,七月初五自巴顏朱爾格地方,入龍門口,會兵于宣府。”

  “是,臣等領命!”

  “至于兩黃旗……”皇太極騰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環顧眾人,沉穩的語調絲毫沒有走樣,“阿巴泰!豪格!你二人與超品公楊古利、正黃旗固山額真納穆泰、鑲黃旗固山額真梅勒章京達爾哈、漢軍固山額真昂邦章京石廷柱、馬光遠、王世選、‘天佑兵’都元帥孔有德、總兵官耿仲明、‘天助兵’總兵官尚可喜、嫩科爾沁國土謝圖濟農巴達禮、紮薩克圖杜棱、額駙孔果爾、卓禮克圖台吉吳克善等,隨我一同率大軍入尚方堡,由宣府攻略朔州一帶。”從范文程手中徐徐接過兩黃旗令,冷聲,“如此……諸位可有異議?”

  軍帳內寂靜了三四秒,忽然嘩地一聲,劈劈啪啪響起一片甩袖聲,我眯眼一瞧,所有人都矮了半截,齊聲高呼:“大汗決策英明!臣等心悅誠服!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倨傲的看著一列人奉旨魚貫出帳,最後只留下范文程一人。

  “范先生以為如何?”

  我些微吃驚,雖然對曆史上評述的皇太極對待這位滿清第一漢臣相當的禮遇和信任,但親耳聽到這聲“范先生”,我仍是不大敢確信。

  “奴才無異議!”

  皇太極點頭,忽道:“有件事想請教先生……”

  范文程啪地甩袖,打千:“大汗諭旨,奴才洗耳恭聽!”

  皇太極背著手離開書案,在帳內踱了兩圈,忽然停住,側目向屏風這邊看來。我在屏風後觸到那雙熠熠生采的雙眸,心里怦怦直跳,紅著臉縮了回去。

  “如若我要納一名女子為妃,該當如何?”聲音平穩有力,不容置疑。

  范文程抬頭,露出困惑的眼神。皇太極逼近一步,擲地有聲的道:“我要給她最高的地位和榮寵!”

  范文程明顯一顫,眼中滑過一道驚異:“大汗!奴才以為……中宮主位人選不可動搖,此乃國之根本!”

  雖然他的回答甚是謹慎,但面對皇太極臉上升起的寒霜,仍是讓他嚇白了臉。

  “我……要她做我的妻子!你需得讓她堂堂正正的站在我身邊!”

  “大汗!”范文程緊張的滴汗,光潔的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頸子滑進衣領。

  我歎了口氣,悵然出聲:“何苦為難范先生?”從屏風後繞了出來,百感交集的迎向皇太極。

  皇太極臉色陰郁沉重,一言不發。

  我轉頭面前范文程:“范先生起來吧。這件事只當大汗未曾向你提起,你忘了便是。”余光瞥見皇太極拳頭捏緊,骨節竟是微微發白,心里愈發不是滋味。

  “做不做你的妃子其實並不重要……”瞧他滿臉的不甘心,心底只怕早刮起了狂風暴雨。可是……我說的當真是真心話,做不做他的汗妃,一點都不重要!也許他會覺得這樣很委屈我,但是經曆了那麼多年生死別離,尋尋覓覓,我早把這些虛名看淡。旁人說什麼我都不在乎,我會回到這里,只因為這個時空里有一個他!

  為了他,我什麼都不會在乎!前一生,我可以為了他而死!這一生,我亦只為他一個人而活!

  “奴才斗膽出個不太高明的主意!”范文程突然略帶顫抖的拔高了聲。

  皇太極眉骨一挑:“什麼?”

  “如若大汗執意如此,那便先給出一個令眾人滿意的家世吧……”范文程乖覺的閉上了嘴。

  他雖然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可皇太極如何會不懂。我眼瞅著他深邃的眼底閃過一道銳利的光澤,一顆心竟是沒來由的狂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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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發表於 2011-2-26 18:18:13 |只看該作者
78。掠邊

  天聰八年,明崇禎七年七月初七,皇太極命豪格等人,帶兵前往尚方堡,拆毀邊牆。在此行動之前,大明邊關守軍竟是毫無察覺。翌日,皇太極親率大軍由尚方堡順利進入明朝邊境,直取宣化府。

  同時阿濟格、多爾袞等人率中路軍攻打龍門。

  宣府守軍用炮火防衛,大軍未能得手,被迫轉向應州。

  初九日,皇太極率大軍至宣化城東南隅駐營,掠奪周圍牲畜財物,焚其廬舍,毀其莊稼。

  十一日,中路軍在阿濟格三兄弟的帶領下攻打龍門未果,轉而攻下保安州、延慶州等地,戰火直逼大明京師。

  皇太極在關注和統籌部署其他三路軍的轉戰路線的同時,將自身大軍向西推行至新城。

  十三日,大金軍隊抵達東城,皇太極向明朝代王投送書函,約其遣使議和。同時,西路軍在代善的帶領下占領得勝堡,轉而進攻懷仁、井坪,直至朔州。

  七月廿二,皇太極領兵圍攻應州,下令代善等人率軍赴馬邑駐紮,阻禦大明援兵。而中路軍則攻下保安州,趕到應州與大軍會合,一同攻城。

  七月廿八,東路軍德格類率兵殺入獨石口,取長安嶺,攻赤城,最後亦至應州會師。

  四路大軍基本按照皇太極戰前部署作戰,雖然過程中也有一些細小變化,但大體沒有脫軌,而且就算一開始有少許城堡未能如計劃的那樣攻克,但四路軍在不同地點同時作戰,皇太極審時度勢,指揮其進退有序,首尾呼應,照樣配合得天衣無縫。

  短短一個月,讓我對皇太極這個天才,在軍事方面的統帥能力更加有了深刻的認知,以至于每次在他身後目睹他的豪情萬丈,我就像著了魔般,目光癡癡的追隨著他,貪婪的捕捉他在戰場上馳騁飛揚的每一個精彩瞬間。

  如果……有架相機就好了!我舔了舔唇,有些癡心的想,如果能把這樣令人心折的皇太極拍下來,該會讓作為攝影師的我多有成就感啊!

  滿足!自豪!我笑得合不攏嘴,這樣優秀的男人,居然會是我步悠然的愛人!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

  大軍順利攻下應州,八月初二,皇太極命令各路人馬進攻代州,分配作戰路線如下:東路軍至繁峙,中路至八角,西路至三岔谷應泰,大軍暫駐應州按兵不動。

  這一日忽聞前鋒將領圖魯什自歸化城傳遞回消息,上月二十五日察哈爾阿牙克喀塔喜木里克喇嘛寨桑、古木德寨臣寨桑等同察哈爾汗妃高爾土門福晉,率一千兩百戶來降。

  聽到這個消息,皇太極喜怒不形于色,我卻是暗暗心驚,林丹汗的高爾土門福晉居然脫離丈夫,投降大金!這是否暗示著大草灘那邊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

  八月十三,皇太極率大軍開拔應州,襲取大同。兩天後,東、西、中三路大軍在大同城下陸續會合,皇太極遣書大同守將總兵曹文詔、陽和總督張宗衡,令其議和。大同守將,甚至明代王之母楊氏亦一度贊同議和,然而沒過多久,大同方面傳回消息,明崇禎皇帝下達聖旨。

  大同守將將聖旨張貼在北樓口,其文曰:“女真原系我屬國,今既叛犯我邊境,當此炎天深入,必有大禍。今四下聚兵,令首尾不能相救,我國人有得罪逃去,及陣中被擒欲來投歸者,不拘漢人、女真、蒙古,一體恩養。有漢人來歸者照黑云龍養之,有女真、蒙古來歸者,照桑噶爾寨養之。若不來歸,非死于吾之刀槍,則死于吾之炮下,又不然,亦被彼誣而殺之矣!”觀其之意,竟是想反過來策動大金內部的漢人、蒙古人造反。

  我原以為皇太極必然動怒,可誰曾想他聽范文程譯完那道聖旨之後,沉寂半晌,忽爾大笑三聲。一干武將在底下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皇太極冷笑過後,蔑然輕嗤:“自我入境以來,近兩個月余,蹂躪禾稼,攻掠城池,明邊竟無一人出而對壘,敢發一矢!”伸手指向范文程,傲然道,“你這就替我寫一份書信給張宗衡,就說我皇太極向他和曹文詔二人叫戰,命他們集合各路人馬出城與我大金會戰,一決勝負!哼……我且讓其十倍兵力,若他出兵一萬,我便只以千人應對;若出兵一千,我僅以百人應對!絕不食言!”

  面對他的自信與傲氣,帳內所有人屏息無語,好一會兒,也不知誰叫了聲:“好!”大金官兵轟然喝彩,人人都咧大了嘴,對明朝文臣武將表現出極度的不屑鄙視之意。

  “奴才……遵旨!”范文程恭恭敬敬的退開,研磨鋪紙。

  我在屏風後心跳飛快,少時范文程書寫完畢,而皇太極的口諭也早在八旗軍營內傳開。比起崇禎那道略顯矯情做作的聖旨,皇太極豪邁與張狂的挑戰諭令,更顯其胸襟膽色。

  兩者相較,崇禎以及他手下的那群虛妄無能的文臣武將,如何能和驍勇善戰的八旗將士相提並論?

  果然,皇太極的挑戰書沒有得到明將的回信,大同守將緊閉城門,不但無一人敢出門迎戰,就連回應皇太極挑戰的膽量也沒有。

  我噓歎之余,竟也有種失望之感,說到底我畢竟也算是個漢人。如今雖說跟了皇太極,兩國交戰,我必然傾向皇太極一邊,但是眼看大明王朝的漢人們如此不爭氣,也真是叫人灰心喪氣,對他們失望透了。

  難道,大明自袁崇煥之後,就再沒一個像樣點的武將了嗎?

  ◇◆◇◇◆◇◇◆◇

  八月十九,皇太極棄大同,轉攻懷遠。

  八月廿七,全軍正准備攻打左衛時,察哈爾竇土門福晉在部將多尼庫魯克的護送下,不遠千里的從大草灘趕到大金軍營,晉見天聰大汗。

  事出突然,很多人覺得這就像是意外之喜,據說竇土門福晉帶來了部民六千戶,財產無算。

  先是高爾土門福晉,如今又是竇土門福晉……林丹汗肯定出了什麼事了,想想當時他聽說毛祁他特想要投靠皇太極時,氣憤跳腳的模樣,就可以猜想得到他若是還有能力阻止,絕無可能會放縱妻子投奔自己的死敵!

  來降兵馬被喝令停駐在木湖爾伊濟牙爾,不許近前,只由馬多尼庫魯克陪同竇土門福晉到大金軍營面見禦駕。

  多尼庫魯克在回答皇太極的詢問時,我瞅見巴特瑪•璪側坐在椅子一角,容顏憔悴,雖然臉上看得出精心打扮過的痕跡,但那縷勉強的笑容,卻始終別扭的掛在她的唇邊。她顯得那般的落寂而蕭索,原本圓潤的臉頰凹了下去,下巴變得尖細,肩膀微縮,目光流轉間有一抹不確信的茫然和麻木。

  我靜靜的留心了她小半個時辰,竟然連皇太極和多尼庫魯克之間的對話也未曾留心。過了好一會,巴特瑪璪的雙靨噌地像是被火燒著般紅了起來,木然的眼色開始變得有些局促和羞澀。

  我瞧她悄悄在座位上向皇太極羞怯怯的投去一瞥,刹那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胸口像是猛地被人砸了一記重錘!

  “請大汗萬勿推辭!”多尼庫魯克誠懇的將手放在胸前,行禮。

  皇太極冷哼:“別說林丹汗此刻還沒咽氣呢,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絕無可能會娶他的福晉!”

  多尼庫魯克詫異的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皇太極大手一揮,直接打斷他:“你們暫且退下吧!”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威嚴,多尼庫魯克無話可說,訕訕的領著竇土門福晉出了幄帳。

  我低著頭冥思,面前有團陰影籠罩下來,皇太極溫暖的手握住了我:“你別想太多……”

  “我沒想太多……”我忽然笑了,歪著頭笑睨他,“是你想太多才對!”

  皇太極像是松了口氣,輕輕將我鬢角的碎發往耳後攏了攏。

  “林丹汗病了嗎?”

  “嗯。”

  “什麼病?”

  皇太極沉默片刻,吐氣:“痘症。”

  “痘……”我驚訝的仰頭。天花啊,這在古代不就是絕症嗎?

  “會死嗎?”

  “不知道。”垂目,似乎想起了什麼,輕描淡寫的加了句,“不一定出痘就會死,大貝勒在二月里亦曾見喜,如今不照樣生龍活虎?”

  代善?!我瞪大了眼,代善得了天花?天哪,那該有多凶險,雖然最終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但在當時只怕也是生生的要去他半條性命。

  皇太極神情極為淡漠,似乎代善的是生是死,完全與他無關。又或許,在他心里巴不得代善早早一病不起。

  “你……”

  “心疼了?”他表情古怪的看著我,扯動嘴角,“他對你而言,果然還是特別的,即使老邁衰弱,不複當年之勇……這樣看來,十四那小子根本沒法和代善相提並論!”他目光深沉,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漩渦在攪動。在我漲紅臉動怒之前,他突然伸指點住我的嘴唇,輕聲籲氣,“別惱!是我不好!”聲音里透著懊惱和無奈,“我會記得答應過你的事……只要他行事別太過分,我絕不會動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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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枯燥的打仗情節,可是在我卻是最耗心力。

  皇太極的允文允武、文韜武略,不是在小說里面用幾個形容詞一筆帶過,說他“厲害”他就變得很厲害的。

  一個人到底有多能,還是得通過他實際做的事情和細節來描述,才能把人物的性格塑造得立體和鮮活起來。

  如果對打仗有興趣的朋友不妨找找地圖,參考地理位置,對應分析一下皇太極的作戰部署,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事,你會發現皇太極的精明與犀利……

  這麼個恃才傲物的八八,有時候的確狂傲得讓人愛恨不得。

  (旁白:後媽花癡中,路人請繞道!)

  有關范文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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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文程這個時候在文館做事,被稱為“書房官”、“文臣”或生員、秀才,沒有正式官銜。

  我不知道皇太極應該叫他什麼,暫時先稱呼其為“先生”吧。

  據清史稿所述,他是“有感于明衰清興的形勢,‘仗劍遏軍門’,毅然投奔了努爾哈赤”。其實不盡然,范文程其實是在努爾哈赤號召七大恨之後的撫順之戰,很倒黴的正好在那里。當時“論功行賞,將所得人畜三十萬散給眾軍,其降民編為一千戶”,范文程就是這樣被俘虜,成了多個漢俘奴隸中的一員,後整編隸屬于鑲紅旗(也就是鑲紅旗的一個奴才)。直至皇太極天聰三年開科舉考試,始出奴隸籍,而撥置文館使用。

  天聰十年三月皇太極改文館為內三院,范文程才被任命為內秘書院大學士,職掌是:撰寫與外國往來書劄,掌錄各衙門奏疏、辯冤詞狀、皇上敕諭、文武各官敕書並告祭文廟諭、祭文武官員祭文。他的職位是二等甲喇章京,所以以後史料記載皇太極稱呼他為“范章京”。自此他才算是個“臣”吧。

  (以上為個人見解,僅作本文寫作參考。歡迎大家多提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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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26 18:18:34 |只看該作者
79。身份

  八月三十,皇太極率軍攻萬全左衛,代善統領正紅旗打頭陣,豎梯登城,明守軍四面皆潰不能擋。到得閏八月初四,金兵入城,搜剿明兵近千人。在城里待了三日,皇太極決定班師出邊。

  終于……要結束這場掠邊行動了!得知這個消息,不得不承認我有種說不出的暢快和歡喜,畢竟面對戰爭,特別是面對滿漢之間的戰爭,我是最不樂見的!

  回城路上,由于擄劫的財物數目比較龐大,隊伍相對走的較慢。加上皇太極似乎有意拖緩行程,這浩浩蕩蕩的隊伍逶迤而行,竟是比來時更慢。

  我管不了那許多,如今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皇太極靜靜的依偎在我身旁,這樣平靜而又安詳的幸福感已經足夠令我感到萬分的滿足。這,不正是我苦苦追尋四百年時空阻隔,向上蒼懇求的幸福麼?

  我只需要默默的守在他身邊,品嘗著他給予我的幸福!這樣,就足夠了!

  “別動!”

  “噯,做……做什麼?”薄被下的大手在我赤裸的肌膚上游走,我犯困的睜開眼,雙靨滾燙。

  腳踝上突然一緊,那只手包住了我的右腳。皇太極側身背對著我坐直了,從這個角度看去,我只能見到他健碩的背部和小半張側臉,金燦燦的陽光從天窗的氣孔上投射進來,光線打在他的面頰上,令他周身的輪廓線條勾勒出一種若隱若現的神秘感。

  他只是靜靜的不說話,抓著我的腳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微微發窘,撐起半邊身子,嬌嗔:“做什麼呢?”伸腿踢了踢,“你該起了,一會兒大臣們就該進來面聖議政了。”

  “嗯。”他輕輕答應一聲,好像聽到我說的話了,又好像完全沒聽進去。

  我歎了口氣,正欲使勁抽回腳時,他忽然悶聲問:“這腳……冬天還會凍瘡裂口麼?”

  “啊?”我呆住,他扭過頭來,疼惜的看著我。

  我微微抽氣。這雙腳……

  在我還是東哥的時候,猶記得那年被拜音達理擄劫,以至于凍爛了一雙腳。打那個時候起,每到冬季,腳上自然會生出凍瘡,紅腫發癢,疼痛難當。若是冬日氣溫極低,凍瘡甚至還會潰膿。

  所以,一到天冷下雪,皇太極就會習慣在夜晚入睡之前,替我按摩腳底,活血散瘀。有時候我麻癢得難以忍受,他為了防止我指甲細長將紅腫的腳面抓破,總是溫柔細心的替我撓癢。

  想到這里,我眼眶漸漸濕潤起來,往日的點點滴滴都彙聚和珍藏在我心頭,永不忘記。

  “不會了……”鼻音濃重,我吸氣,展顏扯了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哦。那就好!”欣慰的笑了下,皇太極低下頭親了親我的腳面,我羞澀得漲紅了臉。“我希望你以後都不用再受任何的苦痛,我要你這輩子幸福無憂!”

  ◇◆◇◇◆◇◇◆◇

  少時洗漱妥當,貝勒和大臣們一個個進來,我仍是坐在屏風後面享受著“垂簾聽政”似的特級待遇。

  “恭喜大汗!”今兒個不同往日,聽上去每個人都笑嘻嘻的,甫一見面,就有不少人連聲道賀。

  “什麼喜事?”

  “才在外頭接報盛京快馬傳到的喜訊,大妃在十六日順利誕下了八格格!”

  怦!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隨即恢複冷靜。

  皇太極忽然笑了起來:“是麼?生了位格格?好!很好!果然是天大的喜訊!值得稱喜!”

  帳內群臣頓時朗聲大笑,場面熱鬧非凡。

  我心里別扭,不就是生了個女兒麼?這幫大臣至于在那瞎起哄嗎?明知道皇太極膝下男丁薄弱,科爾沁的子嗣尤其珍貴,如今哲哲已經生了三個女兒了,布木布泰亦是三女,這姑侄倆要是再生不出個兒子來,急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只怕這會子在盛京中宮殿,哲哲正抱著剛出生的小女兒在那痛哭流涕呢。

  出了會神的工夫,朝會就這麼草草的散了,皇太極低頭漫不經心的說了句:“卓禮克圖台吉請留步!”

  混在人群里的吳克善笑吟吟的接受眾人的賀喜,正准備邁腿出去,聽到這話,臉色微變,慢騰騰的靠了過來。

  等帳內的人都走空了,皇太極從案上抬起頭來,我雖瞧不見他是什麼表情,可對面的吳克善卻是一臉的心虛,額上沁了一層汗珠,右手食指不自覺的伸入領口,輕輕扯松領子。

  “吳克善!”人走光了,皇太極的語氣也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深沉和犀利,“科爾沁為我愛新覺羅的血脈延續又添了一分心力,我大金與科爾沁聯姻果然深得天意!”這兩句話說的不陰不陽的,似乎帶著一股子怨氣。

  吳克善低下頭去,囁嚅:“臣等有負聖眷龍恩。”

  “你別這麼說。”皇太極不冷不熱的笑了兩聲,越發的讓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他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吳克善,我想與你科爾沁再度聯姻,親上加親,你意下如何?”

  吳克善神情大變,瞬息間雖強壓下驚愕之色,卻仍是不免惶恐:“臣謝大汗美意,只是……只是族中暫……暫無適婚女子……”

  “哦?”椅腳拖動,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皇太極的聲音冷得像是長白山上常年不化的積雪,“只是你家中無人吧,科爾沁總是會有人的……”抬頭望著帳頂,那只雉鳥在竹籠子里興奮的蹦達,“或許,我喊錯人了,應該讓巴達禮留下才對!”

  吳克善明顯一顫,臉色刷地白了。

  巴達禮,原科爾沁首領貝勒奧巴之子,奧巴死後,首領貝勒一職由巴達禮繼承。如果選了他們一族的女子進宮,那麼哲哲和布木布泰在後宮里那麼多年的努力,換來莽古思一族興旺強大的成果將完全付諸東流。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太極的確需要仰仗科爾沁強大的實力支持,但是哲哲和布木布泰接二連三的生下六個女兒的事實,也逼迫吳克善不得不屈服。

  “大汗……您……”

  皇太極緩緩將目光收回,和顏悅色的看著驚慌失措的吳克善,柔聲問道:“我聽大玉兒說她有個姐姐,長得嫻靜秀麗,品貌出眾。你如何就瞞我不報呢,難道是舍不得這個大妹妹麼?”

  吳克善大吃一驚,嘴巴張了張,最終在皇太極的逼視下沉默的低下頭去。

  “我見過你大妹妹的畫像了,很是中意。這樣吧,等這頭的事一完,你便直接回科爾沁准備親事,然後把你大妹妹送進宮來。”頓了頓,柔聲笑起,“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了她,不會虧待了你們科爾沁……”

  吳克善啞巴吃黃連,僵硬的梗著脖子,從皇太極手里將一副卷軸接過,啞聲道:“是,臣明白了。”

  等吳克善踉踉蹌蹌的走出帳外,我茫然的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這樣做能行麼?”

  “怎麼不行?”嘴角含笑,一抹冷意籠罩住他的雙眸,“真該感謝哲哲的八格格,她可出生得太及時了!”

  “哲哲的八格格?”我噘嘴,悶悶的說,“難道不也是你的八格格麼?”

  皇太極冰冷的面具迅速融化,他捏著我的下巴,輕聲嗤笑:“我的悠然在吃味呢。”

  “胡說!”我拍開他的手。

  “悠然……唉,悠然!但求你能明白我的心……”

  “我明白。”我靠在他懷里,盯著他衣料上的龍形紋理,細若蚊蠅的感歎,“我愛的男人,他的名字叫皇太極……愛新覺羅皇太極!他注定要成為一個不平凡的男人!所以……”我仰起頭來,點著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既然已經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你,那麼我會選擇愛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份!”

  皇太極的眸瞳遽然轉黑,深沉而又柔情四溢:“悠然!委屈你了……”

  我故作霸道的戳他胸口,鼓著腮幫子說:“既然知道委屈我了,那以後就要乖乖聽我的話……”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指,低哼:“疼……”我朝他瞪眼,他輕笑,“我是說你的手會疼!”

  “貧嘴!”

  “不敢……”他用力摟緊我,“以後我會乖乖聽你的話,只要你肯答應嫁給我!”

  “哦——”我故意拖長音,“我要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他開始沉聲磨牙,十指動了下,作勢預備撓我癢。

  我咯咯大笑,身子不自覺的扭動起來,他托住我的腦後,忽然壓下臉來,熱切的吻住了我。

  “悠然……在這之前,請你先委屈再做一回哈日珠拉吧!”

  唇舌糾纏,我含糊的逸出最後一聲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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