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蕭逸]血雨濺花紅[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1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4:42
  鬍子玉與那人已十分接近了,可是他卻無從看見他的臉。
  他已經是個瞎子——這一個嶄新的印象,不時地刺激著他,使他每當冀圖著要看人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新的刺痛。
  現在他感覺到那個人又在冷笑了。
  那人的武功,剛剛他已經領教過了,除非萬不得已,在那人要取自己的性命時,他不會再蠢到向對方出手。
  「一派胡言!」那人用比冰還冷的聲音道:「說了半天,你始終隱瞞著兩件最大的事實!」
  「我什麼也……沒有隱瞞!」鬍子玉聲音已經顯出了他的內怯。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梁老先生沒有武功麼?」
  「這……」
  「據我所知,」那人道,「梁氏昆仲,雖是馳名商界的聞人,事實上卻是得自青城派嫡傳的高手,以你和譚雁翎那時的武功,就是兩個人聯手,只怕也絕非梁仲舉的敵手!」
  鬍子玉用力擠了一下兩個血窟窿的眼睛,好似在驚異對方的無所不知。
  「是……的!他確是有武功!」
  「以他之武功,是不可能死於譚雁翎之手的,否則,你和譚雁翎何須費這麼大的事還要喬裝車伕跟班?這件事不是很明顯麼!」
  鬍子玉默默地點點頭,沒有吭氣,不吭氣就等於默認了。
  那人又道:「還有,那個荷姑也沒有死,對不對?」
  鬍子玉怔了一下,也沒有吭聲。
  當然也等於承認了。
  「那位梁老先生死於譚雁翎的乾元掌下是不錯的,但是,是在意識迷失之後才遭的毒手,對也不對?」
  鬍子玉幾乎緊張得要站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
  「那不關緊要,我只問是也不是?」
  「確是如此!」到了這個時候,鬍子玉真是有一句說一句了——
  「那是因為他事先飲下了『蛇骨散』,一旦發作,遍體酥軟,就只有等死之一途了!」
  「梁老先生何至於如此糊塗?以他素日之精明,怎會犯下這等疏忽大錯?」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說!」那人一隻手用力搭在了鬍子玉的肩上,由他掌心之內,傳出了令人不可抗拒的一股熱氣流。
  這股氣流在剛一和鬍子玉全身接觸的當兒,鬍子玉全身一震,只痛得鼻子裡「哼」了一聲。
  「不必如此——」鬍子玉痛得臉色發白地道:「我一切照說,只求你答允一件事!」
  「說吧!」
  鬍子玉道:「這件事我如道出,請閣下聽完之後,賜我一死!」
  「哼!」那人冷冷哼了一聲,未置可否,但在鬍子玉聽來,卻認為他是答應了。
  鬍子玉黯然說道:「那梁仲舉雖然是武技精湛,但是,他防得了外,卻防不了內。」
  「這話怎麼說?」
  「蛇骨散是串通了他家裡的人放下去的。」
  那人呆了一下,盡量不現出吃驚的口吻道:「串通了誰?」
  「串……串通的是……是——」鬍子玉感傷地搖搖頭道:「每人口下三分德,朋友你何必非要問得那麼清楚不可?」
  那人道:「是非黑白是要分清楚的,你說吧!」
  鬍子玉目眶裡又淌出了淚水,他緩緩搖著頭,說道:「我……我不能說……不能說!」
  「你一定要說。」
  「為什麼一定要說?」鬍子玉冷笑道:「我既有求死之心,又何必要接受你的恐嚇?」
  那人道:「因為這是件喪盡天良的事情,你不說出來,恐怕永遠不會被人道出,永遠不為外人所知,那是不公平的!」
  鬍子玉擠了一下兩個血窟窿,道:「誰不公平?」
  「對死去的梁仲舉,以及活著的梁氏家屬。」
  說到後來,那人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了。
  「梁氏家屬?」鬍子玉打了一個寒噤道:「梁氏還有家屬?」
  「每個人都有家屬,你鬍子玉也不例外!」
  鬍子玉怔了一下,偏著頭想了一刻,終於感傷著道:「好吧……你只要發誓不把我的話告訴梁氏家屬,我就告訴你一切真情!」
  那人點點頭道:「我可以答應你,絕不把這些話,透露給任何人,你總可放心了吧!」
  鬍子玉道:「你發誓!」
  「如違此言,萬箭穿心!」
  須知武林中人對誓言極為重視,一經出口,絕無反悔!
  鬍子玉道:「你是要問梁家串通的內線是誰麼?」
  「正是!」
  「是荷姑!」
  「荷姑?」那人顯然大吃了一驚,「你是說梁老先生的愛妾?」
  「不錯!」鬍子玉道,「婚後她是梁仲舉的愛妾,婚前卻不是的。」
  「婚前她是……」
  「荷姑姓陶……乃是江南著名鏢頭陶松的獨生愛女——」
  這一點,顯然那人不知道,是以他在聽到此語之後,無從答起。
  鬍子玉繼續道:「那時荷姑僅是她的小名,她的名字是陶錦璧。」
  「原來是這樣……」那人咬了一下牙齒。
  「也許是梁仲舉年事已高,也許是荷姑對譚先生早有曖昧,這個我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是他們暗中卻已有了來往,只是瞞著梁老頭不知道罷了。」
  那人怔了一下,臉色極為可怕地道:「這麼說起來,荷姑有謀害親夫之嫌!」
  鬍子玉道:「也可以這麼說,反正那包蛇骨散,是荷姑偷放進梁老頭每日必食的燕窩囊中,梁老頭不知食下去,這一點毫無疑問!」
  那人點點頭道:「這麼說,我明白一切了,唉!可憐那位梁老頭竟然不知床頭愛妾,居然會勾結外人,成了謀害他本人的元兇大惡!」
  鬍子玉歎了一聲,道:「說到這裡,你應該一切全都瞭解了。」
  「我還有不明之處!」那人聲音顯得較前更為寒冷地道,「梁先生遇害之後,荷姑的下落怎麼樣了?」
  「噯呀!」鬍子玉心裡暗叫一聲,道:「這人莫非還不知道麼?」
  那人用力地拍著他的肩,冷冷道:「說!」
  鬍子玉搖搖頭,沮喪地道:「荷姑……不!現在我應該稱呼她為陶夫人了,她自從離開梁老頭之後,搖身一變即為譚先生的愛妾,自此而後,情深意重,二十年來與譚先生晨昏與共,形影不離……」
  他不勝感慨地接下去道:「……她端莊、美麗、賢淑、大方……二十年與譚先生親愛共守,才使得譚先生勇於創業,而無後顧之憂。」
  那人冷冷一笑道:「謀害親夫的賤人,也配你如此看重麼?」
  「唉……兄弟!」鬍子玉感傷地道,「聽你口音,大概歲數不大……你不曾瞭解一個人的始末,切莫猝下斷語。二十年來,我親眼旁觀,足足證明這位陶夫人卻是如此……再說……再說……」
  「再說什麼?」
  「再說陶夫人只是放置了蛇骨散,並未曾料及到我們會下手殺害梁老頭,事後確曾後侮傷心不已。」
  「那也無補於事!」那人冷森森地道:「她仍然逃脫不了幫兇從犯的罪名!」
  「你……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鬍子玉猛然一驚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一笑——笑得是那麼淒涼!
  「我已經發過誓了,你何必還要再顧忌我?」
  鬍子玉點點頭,他本來是智力過人、極其冷靜的一個人,可是今夜的事紛至沓來,加上殘酷的打擊,實在使得他亂了方寸,幾至於達到崩潰的地步。
  那人還有未盡然處,必須要—一問個清楚——
  他繼續問道:「你們既然殺死了梁大爺,很可以就此罷手了,何必還要再殺死梁二爺?」
  「那是怕他走口。」
  「走口什麼?」
  「梁二爺武功不遜於梁老大,梁老大的死瞞得過別人,卻是無論如何瞞他不過,一來怕他走口,再者怕他復仇,三來又怕荷姑為此遇害……」
  「這件事又與荷姑有什麼關係?」
  鬍子玉道:「當然有關係。荷姑出嫁梁大爺為妾,是梁二爺拉的皮條,做的大媒,梁二爺如識破其中機密,焉能放得過荷姑……所以非下手不可!」
  「你們的心也太狠了,這件事荷姑知道不知道?」
  「她不知道!」鬍子玉用力地搖著頭道,「只怕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
  那人默默地低下了頭,兩行淚水,順腮而下。
  他心裡由不住自語道:「父親,叔叔,你們死得太慘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查明了你們的死因!」
  鬍子玉哈哈一笑道:「足下可曾問完了?還有什麼話要問麼?」
  「差不多了。」那人緩緩站起身來,道:「你們百密卻有一疏,是以事後仍然被人識出了謀害梁氏二老的是你們!」
  鬍子玉一呆,道:「這——這不可能吧!」
  那人道:「拋開了譚霜飛的獨門手法乾元掌以外,那位梁二爺擅施『閉氣』之法,你們竟是不知!」
  「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人道:「當時你們以為梁二爺死了,其實他只不過在施展閉氣法,當場就瞞過了你們!」
  「啊——」這一次該輪到他吃驚了。
  那人冷笑道:「等到你們離開之後,那位梁二爺重又醒轉,將你二人名姓模樣,繪影繪形地訴說與他妻子,說完之後又停了半日,才真的死了。」
  鬍子玉冷冷一笑道:「這話我難以相信。如果那梁二爺的妻子真的知道了這件事,就該召告江湖,請當時一干武林中人主持正義,又如何容得我二人逍遙法外二十年之久?」
  「說得好!」那人哈哈笑道:「只是那位梁二爺夫人卻以為是他們家中一件私事,不欲為外人所知,從此以後,這位梁夫人閉門謝客,真心一意調教後人,發誓要為死者復仇!」
  鬍子玉嘿嘿一笑,道:「你這話可就說錯了,據我們所知,梁氏二老都不曾有後啊!」
  那人冷聲道:「真的沒有麼?」
  鬍子玉沉思少頃,道:「事後據荷姑說起,梁大爺曾有一子,但是並非親生……那時年歲既幼,更不在身邊……」
  「就是這個孩子!」那人冷笑一聲道:「你二人既然狠心殺人,卻連斬草除根這句俗話也不知道,豈非是犯了殺者的大忌?」
  鬍子玉長歎一聲,道:「如依著我二人,是斷斷放不過那個梁家養子的!」
  「可是又為了什麼?」
  「是因為那荷姑苦苦哀求,聲言要為梁家留下一條後根。她哭得淒涼,把譚先生和我的心都哭軟了……我二人當時研討了一下,因為那小子既非梁老大的親生兒子,此事又天衣無縫,一時動了慈念,也就算了。」
  「所以你就錯了!」
  「為什麼?」
  那人沉笑了一聲,道:「那人雖非梁大爺親生兒子,卻是梁二爺的親生兒子,雖是梁二爺的親生兒子,卻要稱呼梁大爺一聲爸爸!」
  鬍子玉訥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那人一笑道:「道理極為簡單,因為那小子是梁二爺惟一子嗣,但是因為梁大爺無子,依照族規,梁二爺就把這個兒子送到了兄長門下領養,直稱其兄為父,反倒稱其父梁二爺為叔父了!」
  鬍子玉怔了半天,才訥訥道:「原來是這樣……」
  那人一笑道:「那時,此子不過六歲稚齡,可是二十年後的今天,這個小子應該是一條漢子了。」
  「這孩子還在麼?」
  「應該健在!」那人淒涼又灑脫地一笑道:「一定在!」
  「有武功麼?」
  「家學淵源,又得青城鼻祖樊先生親自傳授,焉有不擅武功的道理?」
  「這就更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那人緩緩接下去道:「那小子據說已經登程,開始尋仇,揚言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這兩個仇人,使他們受盡折磨而死,以為死去的父親和叔叔復仇!」
  鬍子玉先是一呆,禁不住冷冷大笑起來。
  那人一怔,冷笑一聲,道:「有什麼好笑的!」
  鬍子玉道:「那小子來得太晚了!」
  「此話怎講?」
  「足下請想,」鬍子玉道,「眼前我就將要死在你的手中,譚先生也將要死在司徒火一般舊日夥伴之手,那小子這番心血豈非白用了!」
  那人淒涼一笑,道:「等著瞧吧,也許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此……」
  「一定如此!」
  鬍子玉用手指著自己的雙目,道:「你可曾看見了,我這雙眸子,就是那伙子人的傑作!」
  那人冷冷一笑,道:「可是,你並沒有死!」
  鬍子玉一怔,道:「——可是你答應成全我一死的。」
  「我沒有答應你!」那人冷冷道:「非但如此,我還要救你回去,我們這就走吧!」
  說完一雙手掌突地向著鬍子玉背上一拍,拍時手指微挺,已點中在鬍子玉背後「志堂穴」上。
  鬍子玉只覺得全身一震,身子一栽,頓時人事不省。
  那人冷冷一笑,伸出一隻手,毫不費力地把鬍子玉提了起來。
  月光一片,正照著那人的瞼——
  這個人非是他人,就是那個單身的皮貨客人——桑南圃。
  一盞孤燈,明滅搖晃在淒離的客房裡,桑南圃來回地在房中踱著。
  今夜,他顯得那麼的不平靜!
  太多的事情困擾著他,二十年前的血海深仇,其中甚多不為自己所知的秘事,一旦揭開了,結果卻使得他更煩躁,坐寢不安!
  譚雁翎、鬍子玉是殺害自己父叔的大仇人不容置疑了。
  「荷姑」就是今天的譚夫人——
  一想到她,桑南圃內心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那日馬車內的一段邂逅。
  那是何等端莊、美麗、賢淑的一個婦人,她竟然會是早年串通情夫,謀害親夫的惡毒女人!
  如果不是鬍子玉親口道出,桑南圃死也不會相信。
  但是現在他畢竟承認這是一件事實,從而推想出那個美麗、活潑、聰明伶俐的譚家大小姐——譚貴芝,也正是荷姑從配譚雁翎之後,所生的掌上明珠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對於造物者的捉弄,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他很慶幸,這些秘聞在他一開始復仇的時候就知道了,而非復仇的中途,更不是結束的時候,這樣他心理上就可有一個萬全而不突然的準備。
  復仇的對象,應該一視同仁,不分男女,他要很冷靜且理智地深思一切,要一干作奸犯科殘害自己家人的劊子手、幫兇從犯每一個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相信這一點他一定可以做到,而且他已經開始做了。
  甚至於眼前,他已達到了心目中預期的復仇效果——
  他也有寞寞的傷感!
  一個原本是完整幸福的家,將要在他的蓄意之下,開始一步步瓦解崩潰……
  巧合的是,他的這種復仇意念,竟然與「江南五剎星」復仇的手段異曲同工,不謀而合,只是他內心的籌劃,卻要較五剎星更完美,手段更毒辣!
  當他發覺到以司徒火為首的「五剎星」所聯合的復仇陣營,正自不擇手段地向譚胡二人進攻時,他樂得暫作壁上觀——
  每一件使譚老頭失意、挫折的事,都使得他不勝快意。
  但他卻不容許五剎星下手殺死譚、胡二人,他堅持仇人必須要死在自己手下,甚至於要他們跪在自己的膝前叩頭泣求,在他們喪失了一切生機之後,自己才制死他們——
  面對著几上的燈盞,往事把他拉入到回憶裡……
  猶記得自己八歲的那一年,嬸母——也是自己生母,千里迢迢找到了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娘舅「鐵蕭」桑五湖門下,拜舅父為父,改稱桑南圃,此後的歲月,自己隨同舅父苦練武功。母親惟恐走了消息,狠下心來,不來探望自己。
  十二歲那年,自己武功已紮下了很好的底子,舅父似乎已沒有什麼再可以傳授他的了。
  那一年,自己單身探母,母子見面後不及一年,母親就死了。
  母親臨死的時候,猶念念不忘囑咐「復仇」二字!千囑萬囑,要自己立志習武,要吃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母親死了,桑南圃再回到舅舅的家,卻見惡於舅媽那個狠毒的婦人,生生的,把這個孤伶伶的外甥,看成眼中釘、肉中刺……
  往後的四年……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下去的……
  也許是舅舅真的老了,一切都由著那個凶舅媽……桑南圃想到了那漫長的四年,真比狗還不如!
  ……所幸自己自幼即養成了堅忍卓絕的性情,一切逆來順受,絲毫不發怨言,更可幸的是,舅舅膝下那個漂亮多情的表妹,時時對自己噓寒問暖,使得自己在冰雪加身的殘酷世界裡,仍能體會出一些差堪慰留的溫情。
  想到這裡,桑南圃的眼睛由不住濕了,面前不禁浮起了表妹娟秀的笑臉,誰又會想到,那個好心美麗的女孩子,竟然那般的命苦!
  舅父死了第二年,表妹出嫁了,嫁給了一家珠寶行的少東,親事是由小就定下的,由不得她不從——
  雖然她心目中的愛人是桑南圃,可是卻無力反抗。
  桑南圃猶記得表妹離家時的悲傷情景,哭得淚人似的……
  表妹出嫁以後,自己因不見容舅媽,被逐出走,身上揣著父親的一件信物,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青城山,所幸見著了父親當年的恩師青城鼻祖樊先生。
  樊先生那年總有九十歲了,本已不再收徒,終因同情自己的身世,在他垂暮之年,又用了八年的時間,把一身武功傾本相授——
  據樊先生讚許說,自己一身武功已遠遠駕凌父叔之上,為今日江湖武林中罕見僅有的人物!
  春花秋月,光陰荏苒,轉眼間又是三年過去了。
  三年來,桑南圃找遍了大江南北,總算皇大不負苦心人,想不到在心灰意懶之境,在這偏僻的遠荒小鎮裡,探到了仇人的蹤跡。
  他將要眼看著譚雁翎窒息而亡,眼看著此一元兇大惡即將在自己膝下痛苦呻吟而亡……
  羈旅之中,回憶起這件往事,真有無邊感傷。
  遠處有人在敲著梆子,數一數,已是四更時候。
  他略微把身上規置了一下,悄悄推開了窗戶,陡地飄身而出,像是一片桐葉般的輕巧,順著迎春坊前面的那條石板道,他放開了身法,一路輕登巧縱直向著譚宅撲奔過去。
  譚家大廳裡亮著燈。
  在遭遇到如此重大變故之後,譚雁翎看上去似乎有些把持不住了。
  鬍子玉雙目已經上藥,纏著厚厚的一層布帶,呆坐一隅。
  自從桑南圃把他救回之後,譚雁翎為他解開了穴道。鬍子玉悲訴經過,一字一淚,直到現在,才告一段落。
  譚雁翎呆坐了半晌,冷哼一聲,道:「子玉,你太糊塗了,這種事只能你知我知,焉能向外人提及,太荒唐了!」
  鬍子玉吶吶道:「我當時但求一死,誰知那人偏要苟全我!」
  譚雁翎瑟聲道:「生死事小……這些話不僅僅關係著你一個人……你知道我與荷姑……多少人都要受害——」
  長歎一聲,他恨恨地道:「二十年英名,只怕付與流水……」
  鬍子玉想想也不是個滋味,兩隻手抱著纏著白布的頭,一聲不吭。
  譚雁翎道:「這人是什麼樣子?」
  鬍子玉搖搖頭,冷笑道:「但願我能看見就好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2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5:04
第11章 前路坎坷多

  譚雁翎忽然發覺到自己這句話問得多餘、幼稚,因為鬍子玉那時已是個瞎子,當然看不見對方。
  「這人年歲不大,」這是鬍子玉僅僅能夠由聲音裡分辨出來的,「是南方人口音!」
  譚雁翎頓時一怔道:「這就對了!」
  「怎麼回事?」鬍子玉訥訥道:「東翁你認識這個人?」
  譚雁翎緩緩坐下來道:「我是想這兩個人可能是同一個人——」
  「哪兩個人?」
  「你莫非忘了……那天我遇見的那個蒙面人?」
  譚雁翎愈想愈對,愈想也愈害怕,一雙長眉緊緊蹩著,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
  鬍子玉道:「我也是不明白,如果他是仇人一夥的,又何必救我……如果不是仇人……說話之間,卻是語語帶針!」
  譚雁翎道:「這一點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他為什麼這麼關心梁家的那件舊事?為什麼?」
  忽然,鬍子玉愣了一下,道:「別……是他本人就是姓梁的兒子吧!」
  譚雁翎呆了一下。
  鬍子玉卻又搖搖頭道:「不對……如果他是梁仲舉後人,又為什麼要救我?」
  譚雁翎道:「這人既然來了,早晚我們會見面,倒是眼前的司徒火恐怕……」
  說到這裡長歎一聲,苦笑道:「他也未免太手狠心辣了,我真恨不能他能馬上來,一刀一槍見個高下,這麼悶著頭干算什麼玩意兒?」
  鬍子玉想到了失去的一雙眸子,一時黯然無聲,仇恨、悲憤、遺憾、傷心……這麼多的感觸,一股腦地岔集在心裡,只覺得那雙新創的瞎眼睛陣陣地抽縮著,眼淚又汩汩地淌了出來。
  「東翁……」鬍子玉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訥訥地道:「……眼前的情勢,對我們太不利了……我們在明處,他們卻在暗中,他們人多,我們……」
  譚雁翎苦笑了一下,把全身倒坐有椅子上——他想到了面臨倒閉的十幾家皮貨行,想到了產業的喪失,想到了眼前的安危,以後更多更多不堪設想,尚未來到的可怕威脅,一時神色為之黯然。
  「如今我們什麼也沒有了……」他語辭枯澀地道:「錢光了,地也沒有了,買賣不能做……最糟糕的是子玉你又落成了殘廢……」
  鬍子玉痛聲道:「東翁多年的心血,只因我一時大意……唉!我負你太深了,我已無意再眷戀人世,就讓我去吧!」
  說罷,倏地舉手一掌自向著頂門天靈蓋骨上擊去。他的動作快,譚雁翎更快!
  只見他身子微閃,快若飄風地已到了鬍子玉身前,只一伸手已抓住了鬍子玉揚起的胳膊。
  「你這是幹什麼?」譚雁翎瞪著眼睛道:「死能解決事麼?」
  鬍子玉一時垂下了頭,忍不住痛泣出聲:「二哥……你叫我活,我怎麼活?我怎麼……活得下去?」
  「天底下,真會有報應嗎……」鬍子玉慚愧地又道:「這是報應……這是報應呀……」
  邊說,邊自痛哭了起來。
  譚雁翎怒聲叱道:「住口,不許你這麼說!」
  鬍子玉張著大嘴忽然止住哭聲,過了半晌,他慢慢地又站了起來——
  「報應?報應——」說著仰天又大笑了起來!
  譚雁翎怒聲道:「子玉!你瘋了?」
  鬍子玉確像是瘋了,聆聽之下,非但不收斂,卻反倒更大聲地狂笑起來,一時間聲震四座,整個大廳裡迴旋著他宏亮的笑聲。
  譚雁翎一連串地喝叱著,仍然不能制止他的這番衝動,不得已,他長歎一聲,一伸手點中鬍子玉背後「氣海穴」上,鬍子玉正縱聲狂笑之際,一口氣接不上來,當場昏倒在地。
  大廳內頓時又恢復了安靜。
  譚雁翎目光裡含蓄著無比的憂鬱,又似乎隱藏著某種凌厲的顏色。
  人類的弱點,最甚者莫過於自私。
  譚、胡之結合,純係現實與利用,胡賴譚以安全庇護,譚倚胡以供籌劃奔走,而這一切,已因鬍子玉的雙目失明而喪失無存。
  如果鬍子玉僅僅只瞎了雙眼,還可以貢獻出他的智慧,可是如果他是個瘋子,可就一無可取了。
  譚雁翎豈容許這樣的一個人在自己身側?他可能是個不定時的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因為言語不慎,就會為自己種下禍因。
  二十年相聚,彼此間不能說沒有感情,也曾是生死與共的戰鬥夥伴,也曾共過患難,共過富貴……
  可是,其中一人一旦成為某一方面的累贅,或構成其生命的威脅時,則彼此相偎倚的情形可就大大改變,甚至於會促成一方面的凌厲殺機,必欲置一方於死地而後心安。
  譚雁翎這一時間的思維正是如此。
  目睹這位曾經生死與共的夥伴、兄弟、屬下,他內心浮現出了可怕的意念。
  「子玉呀,子玉!」他輕輕喚著對方的名字,目光裡泛著凌惡的殺機——
  「非是為兄我手狠心辣,實在是不得不成全你——」
  話聲一落,倏地手掌揚起,正待向鬍子玉前心穿去。
  驀地窗扇外一人冷笑道:「兔死狗烹,姓譚的你原來也算不上什麼人物!」
  譚雁翎陡地一驚,足下用力一點,已施展海燕穿雲的輕功,「砰」一聲,譚雁翎藉著窗扇一開之勢,兩隻沉實而有力的手掌,夾著「小天星」的內家掌力猛地撲出去。
  院子裡那個人,似是有意要接他的這一掌似的,兩隻手掌乍然交接之下,譚雁翎頓時感覺出對方手掌之間內力極其充沛,逼使得他不得不藉著對方的掌上衝力,整個身子向上拔起來。
  他根本就沒機會看清對方是個什麼長相,雙方掌力一經交接之下,那個人卻施展出鐵板橋的功夫,身子向後一倒,像風車似的一個快轉,「嗖」一聲,穿出了三丈五六。
  月色之下,譚雁翎惟一看清楚的只是那人穿著一襲長衣,迤邐的衣角,在空氣裡發出「噗嚕」一聲,這人的身軀,像是鬼影子一般落在了一角的紫籐花架之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只憑著他這一手傑出的輕功,足足可使得譚雁翎刮目相看,而且他甚至於看出了對方這個人,正是那日攔道相戲,掌傷自己的那個蒙面客——
  那麼,譚雁翎就決心要與他再分個勝負了——
  他平生最拿手的暗器——「鐵指飛環」,武林中至今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一種厲害暗器,知者極少,就拿與他最親近的鬍子玉來說,二十年來也只不過看他施展過一次——
  那一次是譚老頭對付那個叫「黑風客」的馬賊頭子,雙方距離是在十數丈以外,「黑風客」人是在馬鞍子上,譚雁翎的暗器是先出聲後出手,而且是正面出手,距離那樣的遠,可是那個強悍的馬賊頭子,卻仍然逃不開這一步霉運,為譚的暗器打了個正著。
  小小的一枚純鋼圈子,在十數丈以外發出,竟然深深陷入「黑風客」的腦髓之內。
  那一仗取勝的關鍵,其實正在於此。鬍子玉事後對譚老爺子這一手「鐵指飛環」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是多年以前的一件舊事了,譚老爺子這一手看家本領堪稱為他的生平一絕,絕不輕用,這一次他是安心要對方嘗嘗自己的厲害,加以他知道對方武功高強,所以暗器出手亦不發聲警告。
  他看見那個人正自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自花架上陡然拔起來,黑夜裡真像是一隻衝霄大雁!
  譚雁翎把握著此一刻良機,他上半身向前微微一俯,右手向外一拂,用聯環打法,已發出三枚鋼圈。
  這種用以作為暗器的鋼圈,每一枚大小僅如指環,沿留處打磨得鋒利無比,一經出手,空中頓現三點流星,一閃而至。
  夜行客果然疏忽了這種暗器的厲害。這該歸罪於他生平從未也不曾有過對付這類特殊暗器的經驗。
  三枚鋼圈一閃而至,這人身子半側,右掌向外一吐,「呼」的一聲發出了一股掌力。
  照常情而論,掌力無堅不摧,三枚小小的鋼圈勢必迎勢而墜,可是事實上卻大非如此。
  夜行客的掌力儘管是其勢如牆,可是鋼圈中空,透空而過,其勢亦急。在那人身子尚未完全拔脫之前,三圈在一片極細的尖嘯聲中一湧而到。
  那人陡然發覺到其勢不妙,已是晚了一步!
  總算這個人一身內外武功,均已臻至極高之境,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他騰在空中的身子,施展了一式「雲中卷」。
  所謂「雲中卷」者,乃是一種內功輕功兼具的絕妙招式——
  但只見他美妙的身材,在空中一個倒捲,有如空中舒捲那般的輕巧!
  身子方一捲過來,兩腳猝分,一雙足尖用「點金燈」的絕招,已把最下方的一對鋼圈子踢落在地,可是當中的那一枚鋼圈,卻是來得太神速了——
  其實譚雁翎的手法之微妙,也在於當中這一枚鋼圈。
  就在這人一雙足下方自分開尚未收攏的一剎那間,當中那枚鋼圈霍地彈跳而起,只聽得「哧」的一聲,已透過了這人身上的衣服!
  表面上看好像僅僅是穿過他的衣服而已,事實上只有受者本人心裡有數,無論如何,眼前這個人已難以掩飾他的狼狽,保持他意態翩翩的從容身法了。
  在空中一個倒折之後,這人身子像是一片飄空的枯葉,落在了丈許以外——
  譚雁翎一招得勢,焉能就此住手?只聽他嘴裡厲叱一聲,雙掌一搓,用「龍形二式進身掌」,身子有如一道破空匹練,「嗖」的一股疾風而襲到了對方身前,雙掌一上一下用「雙撞手」手法,向著這個人腹肋之間猛撞下去!
  這個人似乎未曾料想到竟會受傷,一時間卻也有點驚慌失措——
  再者,他似乎又有點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雖是負傷緊迫之間,仍然是深深地垂著頭。
  譚雁翎的雙掌推到,他兩隻手不得已向前遞出,緊緊抓住了譚雁翎的一雙手腕子。
  譚雁翎頓時全身一震,發覺到對方驚人的內力,正自透向自己一雙手腕的「曲尺穴」。
  眼前已是勢成騎虎,欲罷不能,譚雁翎要想掙脫對方的雙手,就非得要先掙開對方透入自己雙腕的那股子內力不可!
  這般情形之下,兩個人可就一時糾纏不開了。
  在如此過程裡,譚雁翎也曾想到要看清一下對方的臉,看看他究系何人,可是對方這人頭垂得很低,像是有意躲避著自己,再者他雙手之間所連施而出的力道,確實驚人已極,不容得他不全力以拒。
  霍地雙方身子同時大震了一下,譚雁翎足下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他只覺得胸前一陣發熱,頓知不妙,總算多年內功,尚能制止住這口鮮血不噴出來。
  這當口,對方那個人早已如沖天大雁般地拔空而起,飄飄乎墜落於院牆之外。
  只由其騰身而起的一剎那,譚雁翎彷彿看了一下他的側面,那也只是驚鴻一瞥罷了。
  譚雁翎忙氣貫丹田,強制著胸內翻騰欲出的一口鮮血,怒叱一聲,騰身而起,當他飛撲上院牆的一瞬,對方早已逃之夭夭了!
  桑南圃像是燕子般輕靈快捷來到了「迎春坊」自己的房前——
  他的臉色略嫌蒼白,有一點出息沉濁——是因為他受傷的緣故。
  彷彿記得來時燈是點著的,何以這時看上去裡面一片漆黑?
  大概是自己記錯了吧?
  略一思索,他遂即推門縱入。在暗中摸出了千里火,迎空一晃,頓時火光大盛!
  他點上了燈,熄了千里火,一雙光華內蘊的眸子由入門處以至自己的睡榻,細細打量過去。
  ——他確信這房子裡曾經有人來過。
  並且這個人還曾翻察過自己的東西,當然他可以斷定對方翻察的結果,定必是一無所獲。
  「這個人已經走了」——他心裡這麼想著,就走過去關上了窗戶。
  在關窗戶的時候,他特別注意到窗榻上有一點小小的灰土痕跡,看上去不過像指尖那麼一點點大小。
  可是桑南圃審視再三,心中有了見地,斷定來人是由這窗戶進來的,這一點小小痕跡,正是來人足尖點踏之處,那麼以此推想,來人輕功相當可觀了。
  桑南圃臉上微微帶出了一絲冷笑。
  這人輕功不錯,可是還未能達到與自己頡頏的地步。
  這一點他大可不慮。
  只是這個人為什麼要來?他是來找些什麼?
  「莫非自己行藏敗露,引起了什麼人的猜測?」
  想到了這些,可就不能不使得桑南圃內心生出了一些警惕之心!
  仁立在燈案前他神馳了一刻,只覺得衣層間一片冰涼,低頭一看,敢情側肋間那襲長衣,已為鮮血染紅了。
  他心中微微一驚,臉上帶出了一絲苦笑——
  自從青城技成,涉足江湖以來,他還不曾打過敗仗,更不曾想過自己還會在別人手上負傷——雖然對方是施展卑劣的暗器,而且並不曾依照武林的規矩事先示警,然而無論如何自己是敗在他這種暗器手法之下了,而且還負了傷!那是一種什麼暗器桑南圃到現在還想不通,在他來說,不能不算是一件慚愧之事——
  衣服脫開來才發覺到整個的一件中衣全部讓血染紅了,成了名符其實的一件血衣!
  傷處不過是一道小小的血槽,約莫有兩分深淺,只是破口之處,裡面的肉全部自翻出來,鮮紅的血,兀自汩汩地外流不已!
  桑南圃一連在傷處附近點了幾下,流血頓止。
  他手頭上有上好的刀傷藥,當下就找出些來,正待向傷處灑下去———
  驀地一人冷笑道:「別胡來——」
  說話聲儼然女子口音!
  桑南圃大吃一驚,以他聽視之覺,竟然未能事先發覺到室內藏有一人,只這一點可就過於失之大意了。
  話聲一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翩然由室角步出——那裡原來放立著衣櫃與一些箱籠,她就匿身那裡,竟然不曾為桑南圃發覺。
  一襲雪白的披風,大紅緞子的騎馬緊身褲,足下是一雙薄底的鹿皮快靴,這些烘托著她修長婀娜的身材,確是令人擊節讚賞。
  這些固然很美了,可是她的臉更美。
  桑南圃只看了一眼,禁不住微微一怔道:「你——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
  含著淺淺的一層笑意,輕輕邁著腳步,她姍姍來到了近前。
  桑南圃由於衣衫不整,袒胸露懷的有點不好意思,他匆匆後退了一步,趕快把衣服拉攏上。
  來人——譚貴芝,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在乎這些,我先瞧瞧你的傷再說!」
  說時不容桑南圃解說,逕自伸手拉開了對方的長衣。
  桑南圃又是一怔,一時真不知何以見拒,恰好身後是一張木靠椅,他就坐了下來。
  「不過是一點小傷,不礙事——姑娘借後一步,才好說話!」
  他冷著臉說了這幾句話,滿打算對方女孩子家臉上定然掛不住,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這麼回事。
  那位譚家的大小姐,像是沒聽見似的,只把一雙剪水瞳子翻起來,似嗔又笑地看了他那麼一眼,又已把目光回到對方身上傷處。
  伸出兩根春蔥般白皙細長的手指,在他傷處附近輕輕按了一下——
  「疼不疼?」她翻著眼睛道:「可得說實話。」
  桑南圃身子一抽,眉頭皺了一下。
  「有一點。」
  譚貴芝瞧著他,哼了一聲,道:「有一點點?哼!我看還疼得很呢!」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她的手指又按在了距離傷處頗遠的另一個地方——也就是桑南圃右乳下三四分處——
  「這裡呢?」
  說這句話時,她的臉可就有點不自在地紅了——
  手指頭只輕輕按了一下,趕快就收了回來。
  被她手指按處,頓時引起了抽筋似的一陣奇痛感覺。
  桑南圃忍不住身子縮了一下,卻沒有出聲音。
  「很疼是不是?」
  桑南圃拉上衣服,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先迴避一下,容在下略事包紮才好說話!」
  譚貴芝一雙妙目,含蓄著神秘的感觸情意,在他面上一轉,鼻子裡嬌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這是什麼節骨眼了,你還談這些?」
  妙目一轉,輕輕一歎,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道:「上一次你在半路救我的時候,可曾想到了男女授受不親?」
  桑南圃道:「性命相關,自不能拘於細節。」
  「這就對了,」譚貴芝瞟目看他,似嗔又笑地道:「還不是一樣的!」
  桑南圃不禁大吃一驚,說道:「姑娘之意是?」
  「桑兄,你真不知道?」譚貴芝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中的是什麼暗器,你不知道?」
  桑南圃搖搖頭,微哂道:「不過是皮肉之傷罷了!」
  譚貴芝道:「皮肉之傷倒是不錯,可是因為暗器之上有劇毒,桑兄你不可不防!」
  桑南同頓時一驚道:「真的?」
  也就在一剎那,他忽然感覺到傷處四周有一種麻麻的疼痛感覺,心裡也就相信了三分。
  譚貴芝一笑,說道:「你自己可覺得了?」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姑娘,如此說,一定知道在下中的是什麼毒藥暗器了,尚請賜告,不勝感激之至!」
  「我當然知道!」
  一面說,一面坐下來,一雙眸子觀察著對方的臉,緩緩地道:「我不但知道,而且尚能解救,不是我誇大口,武林中除了擅打此暗器者之外,能夠解除這種毒藥的人,大概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桑南圃道:「那麼擅於施展這種暗器的人又有多少?」
  「也只有一人!」
  「是誰?」
  「我爹!」——說到這裡,她那張原本含有甜蜜笑容的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寒冷。
  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桑兄,這正是我要請教你的,請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桑南圃微微一怔,冷笑道:「姑娘好精明的眸子!但請放心,在下眼前並無意要取令尊性命!」
  譚貴芝頓時神色一變,冷冷地道:「果然不錯,自從你一來,我就看出了你這個人有些不對——你跟我爹爹有仇?」
  桑南圃冷冷一笑,目射精光道:「姑娘問得太直了,恕在下不知所答!」
  譚貴芝睇視他,微微搖了一下頭,喃喃道:「不像……如果你跟我爹真有仇的話,你又何必救我?」
  桑南圃苦笑了一下,暫不作答。
  譚貴芝妙目一轉,道:「那天我見識過你的武功,我爹絕不是你的對手,你要真想殺他,也不是一件難事,為什麼你遲遲不肯出手?」
  桑南圃又笑了一下,仍然不發一言!
  譚貴芝費解地又說道:「你怎麼不說話?」
  「無可奉告!」
  譚貴芝忽然道:「你真的姓桑?」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姑娘有什麼可疑之處麼?」
  「是有一點。」
匿名
狀態︰ 離線
23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5:24
  說到這裡,她身子微微向著案頭一倚,一隻白酥酥的粉腕支向腮旁——
  她微微瞇著雙眼,疑惑地道:「你——可認識一家姓梁的人?」
  此言一出,對面的桑南圃陡地吃了一驚——只是外表上卻不露絲毫痕跡。
  「姑娘怎會有此一問?」
  他在問這句話時,眸子裡閃爍著深沉的光芒,緊緊逼視著對方。
  譚貴芝微微一笑,道:「這些話咱們等會兒再談,現在先為你治傷要緊!」
  說著側身由豹皮革囊內取出了一個青綢子緞包兒。
  打開了那個緞子小包,裡面是一個青瓷的小長瓶,另外,有一根細長的青竹筒兒。
  她信手捏開了竹筒一端,即由竹筒內倒出了一束長有七寸許的鋼針。
  桑南圃自從得悉暗器上猝有劇毒之後,即以「鎖陽神功」提鎖著全身的精氣內神,不使分散外溢。
  譚貴芝這時手拈著一根長長鋼針,目注向桑南圃,道:「我雖然不知道你與我爹爹當場動手的情形,但是我確知我爹爹這種『鐵指飛環』的絕技二十年來只不過用過一次——」
  她目光蘊含著智慧,一片茫然地又道:「我真不瞭解,他為什麼會對你下此毒手?」
  「很簡單!」桑南圃冷冷道;「因為他技不如我!」
  「你跟我爹爹到底有什麼仇?」
  「我沒有說有仇!」
  「那你們為什麼動手?」
  「說來也許姑娘不信!」桑南圃諱莫如深地道:「我只是追躡著一個夜行人而誤入尊府!」
  「後來呢?」
  「後來就與令尊闖見,他把我當成了仇家或是歹人,才動的手。」
  「他可曾看見你?」
  「我想大概還沒有。」桑南圃微微一頓,又道:「如果姑娘不說出是我,我想他一直不會知道!」
  「那麼你是不希望我說出是你嘍?」
  「為了不增加令尊眼前的困擾,我想你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不過,」桑南圃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你們到底是父女,你還是會告訴他的!」
  「唉——」譚貴芝輕輕歎息了一聲。
  她一向善解人意,智力過人,可是對於眼前桑南圃來說,卻每每失靈——
  也許是她一上來對於桑的印象太好了,形成主觀上「先入為主」的約束,是以後來的猜測難以打入!
  直到現在,她還是深深地相信桑南同是一個足可托付信賴的人——雖然有很多地方使她疑惑,可是她卻不曾向分析別人那般專心貫注地去分析他,這當然是因為太主觀的緣故!
  「好吧!」她看看他訥訥地道:「我不告訴他老人家就是了!」
  桑南圃並不曾現出一些感激形態,只微微點了一下頭,冷冷道:「這樣我們下一次見面不至於太窘!」
  「你不恨我爹?」
  「不會的!」桑南圃莞爾一笑,露出了編排如貝的一口牙齒——
  他眼睛含有某種神秘意識地注視著譚貴芝,緩緩地接下去道:「如果有人殺了我的父親,毀了我的全家,或是使我飽嘗顛沛流離之苦,這些才能成為我懷恨的原因,除此以外,我是不輕易對某人懷恨在心的!」
  他不過是隨便舉個例子譬如而已,譚貴芝不知怎麼,卻心裡起了一陣寒意,尤其是對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含蓄的隱隱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還好——我爹爹總不會是他的殺父仇人吧,要不然該有多怕人?」
  她心裡暗暗這麼想著,一雙妙目瞟向對方。
  正巧桑南圃的眼睛也在看她。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我一直以為令尊是不欺騙暗室的君子,想不到他卻慣以暗器傷人。」
  譚貴芝一笑反問道:「莫非你一輩子不曾施用過暗器?」
  「可是我從來不曾背後下手。」
  「那是因為你武功太高的緣故。」譚貴芝笑了笑說道:「誰叫你自己亂往我家裡跑呢,我爹一定是把你當成上門的仇人啦!」
  「可能是這樣吧!」桑南圃苦澀地笑了笑。
  譚貴芝站起來道:「好了,你也別生氣,我爹不小心傷了你,我是他女兒代他老人家向你賠個不是也就好了!」
  說完遂以手上長長的鋼針刺入桑南圃胸側「三星穴」上。
  「疼不疼?」她仔細地運捻著手指,道:「要是不舒服,就快說話!」
  桑南圃內心已有準備——
  面對著自己平生不共戴天大仇人的女兒,他不能不有所戒備。
  雖然也確信譚貴芝對自己並無惡意,而且多少還有若干的情意,可是這種感情他卻是不敢接受的!
  對方又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孩子,面對著這樣的一個人,他不可不防!
  心裡有了這番見解,暗中可就越加的小心戒備。
  他緩緩地由丹田內提吸起一股內走元陽之力,貫注在右掌之內。
  如果說譚貴芝膽敢心存不軌,在她方露跡象的一剎那間,桑南圃確信在舉手之間就能致對方於死地!
  他一聲不哼注視著譚貴芝。
  貴芝似乎毫無心機,她巧笑倩兮地續把兩根鋼針在桑南圃「足三里」「沒志堂」兩處穴道上下了針。
  當第三支鋼針貫注穴道之後,桑南圃只覺得身上一麻,頓時動彈不得。
  他心裡一陣大急,一時間,只覺得體內燃燒起一股暖流,像是澎湃的海水在他體魄裡翻攪著,先時提貫在右腕的內勁,休想再能提起絲毫。
  譚貴芝秀眉微展,一片和顏悅色地道:「你不必對我提防,我如果有殺害你的意思,現在你焉能還有活命之機?」
  說完微微一笑,道:「你所中的暗器鐵指飛環上,淬有我父親自己提煉的『金線蟲毒』,一經沾上,任何人都難逃過兩個時辰之內。你內功雖高,至多也不過多延個把時辰而已!」
  說到這裡話聲頓住,卻把三根鋼針再次轉動了一下。
  桑南圃頓時就感覺出體內奇熱如焚,彷彿整個五腹內臟都為之燃燒起來。
  「你別怕——」她聲音裡充滿了溫柔與關注,輕輕安慰著他道:「這樣才能使毒氣不能攻心——」
  她輕輕揭開桑南圃的衣服,目注其傷處努了一下嘴道:「噓!你看!」
  桑南圃垂目下視,果見傷口之內汩汩淌出了一些深紫色的濃血!
  如非親自目睹,他真有點難以置信,想不到小小一枚暗器之上,竟然會淬有如此厲害之劇毒!
  他心裡先是一驚,接著不禁對於面前的譚貴芝滋生出一片感激之情!
  譚貴芝這時全神貫注在桑南圃受傷之處,二人距離本近,貴芝再一貼近,一張臉幾乎都快挨到了對方胸上。
  桑南圃儘管是在傷痛之中,卻也感覺到大不自然。他赤裸著的前胸被對方散開的幾縷髮絲接觸得癢癢的……
  她那張白中透紅的臉,含蓄著少女獨具的天真明媚;那眉兒濃淡適宜,點綴在寬敞的額前,配合那雙海一樣深的眸子,益加的顯現出一派秀致舒展……
  頸項如玉,在她垂下頭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見髮根間的一層毫毛,那裡潤合著處子的芳香,使你忽然感覺到她的俏皮任性……
  ——這些都不是桑南圃存心想看,而偏偏他卻看到了。
  她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一個初涉人事的大姑娘,忽然發覺到她所喜歡的人,嘗試到一點點異性間感情的滋味,她不禁努力地去追尋著,毫無忌憚地去追求著……
  那是一種多麼美好的情操,一種自慰而從來未曾想到傷害他人的純潔情操!
  桑南圃微微閉上眸子,臉上浮現出一種難耐的痛苦!
  與其說他傷處疼痛,毋寧說他是感情使然。
  也許他心如鐵石,感情不至於脆弱至此,可是這個天真任性、毫不設防的大姑娘,卻在無意間傷了他,使他此一刻心神交戰,而困陷於矛盾之中。
  「作孽!作孽!」——他心裡反覆念著這兩個字。那張英俊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激動。
  譚貴芝渾然不覺。
  她用一塊潔白的絲絹,小心地拭著桑南圃傷口下的血。
  黑紫的血,把她那方白絲巾整個都染透了。
  慢慢流出的血越來越紅,漸漸的,桑南圃也感覺到傷處那種麻木的感覺消失了,代之是陣陣疼痛感覺。
  譚貴芝看到這裡,忽然笑道:「好了,沒事了!」
  說著她扭開了那個青色的小瓷瓶,由裡面倒出了兩粒綠色的藥丸,一粒捏碎成粉,輕輕灑在桑南圃傷處,桑南圃頓時就感覺出一陣清涼舒適的感覺!
  譚貴芝遂即把三根鋼針拔起,桑南圃身上一輕,方待站起。
  譚貴芝輕輕按著他道:「慢——你暫時還是不動的好!」
  說完起身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然後把手中另一粒藥丸塞入桑南圃嘴裡,桑南圃就口吞下去。
  「想不到你內功這麼高!」她坐下來說:「聽我爹說,一般人如果中了他這種暗器,即使是他親手解救,最起碼也得三天後才能行動自如,身上餘毒也不是一下子可以除得了的。想不到你竟復原得這麼快!」
  桑南圃冷冷地道:「這還要拜謝令尊手下留情,更要拜謝姑娘你妙手回春!」
  譚貴芝微微一愣,翻著一雙大眼睛道:「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爹的氣,如果剛才你說的是實話,那只能怪你自己,誰叫你半夜三更私入人宅!我爹既然不知道是誰,當然難免誤傷了你。」
  桑南圃這時用一條布帶,把傷處緊緊紮住,然後穿好衣服。
  譚貴芝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桑南圃穿好了衣服,深深地向著譚貴芝一拜,道:「多謝姑娘救命大恩!」
  譚貴芝上前忙伸雙手,托住了他的身子,她面色微紅地笑道:「是我父親誤傷了你,應該由我來向你道歉,怎麼反勞你大禮拜謝,這可太不敢當!」
  桑南圃說道:「你是你,令尊是令尊,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可笑譚貴芝聰明一世,此刻竟然未能明白此語之明顯含意,否則她必將大吃一驚。
  她看著他笑了笑,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桑南圃道:「姑娘不是隨令堂在青草湖馬場麼?怎麼……」
  譚貴芝退後一步,坐下來道:「老實說,我是專誠來拜訪你的!」
  「為什麼?」
  「是——」譚貴芝微笑著道:「也許是我娘猜錯了。」
  「姑娘請明說無妨!」
  「好吧!」譚貴芝面現笑容地道:「雖然我娘叫我不要告訴你,可是我倒認為說出來也沒什麼!」
  她頓了一下,目光中含蓄神秘注視著桑南圃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娘認為你不姓桑而是姓梁。」
  桑南圃微微一笑,默默無語。
  譚貴芝道:「我母親說很像是姓梁的後人……」
  「梁什麼?」
  「我娘沒說。」
  桑南圃幾乎冷笑出聲,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不禁把荷姑與今日的譚夫人兩個身份不同而實在卻是一人的女人揉在一起,想了想可就禁不住激起了一腔怒火!
  「我娘說看見了你,就使得她想起了那個姓梁的。」
  「那個姓梁的是令堂什麼人?」
  譚貴芝微微搖了一下頭,道:「也許是她娘家的一個親人吧……」
  「令堂對於那個姓梁的親人說了些什麼?」
  「她什麼都沒說——」譚貴芝微微發出了一聲歎息,道:「我問她她只是搖頭,到後來她竟然哭了。」
  桑南圃怔了一下,微微苦笑一下,道:「這也許是令堂當年一件傷心事吧!只是她把我與那位姓梁的扯在一塊兒,卻是令人不解。」
  「也許你們長得很像——」
  說到這裡,譚貴芝似乎很迷惑的樣子,她苦笑了一下,道:「你不瞭解我娘這個人,她生平很少會落淚的,可是當她想到了過去的那件事,她傷心得不得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哭……」
  「是你母親要你來的?」
  「不錯!」譚貴芝道:「她要我暗中察一察,看看你是不是姓梁。」
  「所以你就偷偷潛入我房子裡,翻我的東西?」
  「可是我仍是一無所獲。」譚貴芝面上訕訕地笑了笑。
  桑南圃一笑,道:「令堂不愧是仔細之人,只可惜她找錯了對象!」
  譚貴芝道:「我想她是認錯人了!」
  桑南圃道:「令堂可曾關照你,要你暗中下手殺我?」
  譚貴芝一驚,道:「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
  桑南圃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他實在不能再裝成一片坦然的樣子,當時站起來踱向窗口。
  推開了窗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譚貴芝姍姍跟過去,道:「怎麼了?」
  桑南圃流目於恆河沙數的一天繁星,興起了一聲長歎。
  「你母親僅僅告訴你這些麼?」
  「不!」譚貴芝想了一下,才道:「她還告訴了我一些話。」
  「她可曾要你不要把這些話告訴你父親?」
  譚貴芝頓時一呆。
  桑南圃回過臉來,一雙灼灼的眸子,像一對利刃般逼視著她。
  譚貴芝在他這般目光的監視之下,自信不能撒謊。
  猶豫了一下,她終於點了點頭。
  「我母親確實這樣關照我了!」
  「為什麼?」
  「我娘沒有說——」說到這裡,她忽然抓住了桑南圃一隻膀子。桑南圃長眉一挑道:「幹什麼?」
  他輕輕一擺,略加力道,已把譚貴芝的雙手分開。
  「你一定知道是為什麼?你告訴我吧!」譚貴芝像是忽然看穿了一切似的,她大聲地道:「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什麼?」
  桑南圃冷著臉,十分激動地道:「你為什麼不去問你母親?」
  「她不告訴我——」
  淚水奪眶而出,她臉上蕩漾著一片真情——絕非是做作出來的表情。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那麼你又期望我能告訴你什麼?」
  「你一定知道這些隱情!」
  「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騙人——」譚貴芝忍不住又撲過來,用力抓住了他一隻手,可是後者重施故技,仍然是輕輕地一推,譚貴芝的兩隻手又輕輕地滑落。
  譚貴芝當然知道對方精深的武技,如果自己真的傻到要在這一方面與他一爭長短,那可就太蠢了。
  她茫然地後退了幾步,嘴裡喃喃地道:「我娘沒有騙我,你一定是那個姓梁的後人—一你一定不姓桑,姓梁!」
  桑南圃冷冷道:「我無可奉告!」
  「你……為什麼要騙我?」
  譚貴芝睜大了眼睛,喃喃地道:「你來到冰河鎮集,到底存著什麼心……你想幹什麼?」
  桑南圃深深垂下了頭,黑漆雙瞳裡,竟自彌滿了淚水!
  他用著冷酷的聲音,顫抖地道:「我實在是無可奉告!」
  「你為什麼不說?莫非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為什麼不去問你母親?」桑南圃不禁帶出了一片冷笑:「我想她是不會告訴你的。」
  「好吧!」譚貴芝歎息了一聲,站起來道:「既然你們都三緘其口,我就去問我父親去。」
  「你不會這麼做的!」
  「為什麼?」譚貴芝冷冷地道:「你以為我父親不會告訴我?」
  「那倒不是。」
  桑南圃歎息了一聲,那副英俊的臉上,含蓄著可怕的笑容,道:「你父親會告訴你的,但是你卻會對你母親失信!」
  譚貴芝垂下了頭,心裡忖道:「這個人果然心細如髮,什麼都知道。」
  看來想詐出他的實話,是千難萬難了。
  她試著問道:「如果我甘願失信母親,去問我父親,又會如何?」
  那個桑南圃冷冷一笑,道:「那麼你父親就會問你,甚至於他會猜到是你母親告訴你的。」
  「那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桑南圃冷冷地道:「這是你父親生平一件奇恥大辱的事情,他絕不願意要你知道,如果你一定要問,可能受害的是你母親。」
  「你是說我爹會殺我娘?」
  「以你父親昔日為人,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譚貴芝冷冷一笑,道:「好吧,那我就說你透露的。」
  「你不會這麼說!」
  「為什麼?」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那麼一來,受害的可能是你自己了!」
  譚貴芝神色一變,道:「你胡說,我爹怎麼會是這種人?」
  桑南圃冷笑一聲,道:「就算令尊不是這種人,但是這麼做的結果,也只有逼使我與令尊一拼生死了!」
  譚貴芝輕歎一聲,打量著他道:「算你厲害,我不問也就是了。」
  她慢慢垂下頭,神態間一片黯然。
  「這個疑團,早晚我一定要解開——」抬起頭,她癡癡地看著桑南圃道:「求求你告訴我吧!」
  「我無可奉告!」
  語音和先前一般地冷,一般地無情!
  譚貴芝苦笑了一下,道:「那麼你這次來……是來復仇的吧?」
  桑南圃淒慘地笑了幾聲,踱向窗前,仍是不發一言。
  譚貴芝蒼白的臉上,起了一片痙攣,忽地跟了過去,說道:「是我父親母親得罪了你?」
  「得罪?」桑南圃眺著遠天的夜色,淒涼地笑道:「你說得太重了,我可不敢承認!」
  這一時間,他的臉色異常的冷酷、凌惡,彷彿變了個人似的……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譚貴芝滿臉迷惘惆悵的表情。
  「譚小姐,」桑南圃回過頭來冷冷道,「我惟一可以告訴你的是我不姓桑,姓梁,除此以外就請當面問令堂去吧!」
  譚貴芝愣了一下,漠漠地點了一下頭,道:「總算你承認了你姓梁!」
  她緩緩地後退了幾步,一時也垂下臉來——
  「梁大哥,雖然你們都瞞著我,可是我卻猜出來這其中滿含著仇恨險惡。我愛我的母親,也愛我父親,如果你要是存心不良,我絕不與你甘休!」
  「我聽見了——」
  桑南圃說出了這幾個比冰更冷的字,遂即遊目於當空的繁星,再也不回過頭來。
  房門忽然被大力推開——
  譚貴芝面色通紅,微帶著汗漬走進來,這番形象,使得靜坐一隅的陶氏陡吃了一驚!
  她站起身子來,異常喜悅地道:「你回來了?」
  譚貴芝丟下了手上的馬鞭,脫下了身上的披風,一言不發地在床上坐下來。
  一日夜的快馬飛馳,譚貴芝看上去顯得很疲憊,又有點像是跟誰賭氣似的。
  母親緊緊握著她的一隻手,眼睛裡散發出慈愛與關懷——
  「你餓了吧?我叫人去給你準備吃的去!」
  「不——」譚貴芝抓住母親道:「我不餓。娘,我見著他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4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5:41
第12章 愛恨悲命運  

  陶氏怔了一下,慢慢坐下來道:「桑南圃?」
  譚貴芝道:「不姓桑,他姓梁。」
  陶氏頓時臉色大變,道:「你怎麼知道?」
  「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他親……親口……」陶氏顫巍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
  「娘你坐下——」譚貴芝把陶氏站起來的身子又按下去。
  「他還跟你說些什麼了?」
  「說了很多。」
  「他都告訴你了?」
  譚貴芝看母親一眼,慢慢地點點頭。
  陶氏頓時神色一片黯然,垂下頭來。
  女兒的瞳子,像兩道冷電般地注視著母親,觀察並洞悉她的任何一點點微妙的反應。
  「他……真是梁仲舉的兒子?」
  「梁仲舉。」譚貴芝在心裡重複念著這三個字,深深記在了腦中。
  「快說……是不是?」
  陶氏尖尖的十指,幾乎抓進到女兒的肉裡,譚貴芝打了個寒顫。
  「不錯,他就是梁仲舉的兒子!」
  「天……哪……」陶氏心裡吶喊了一聲,頓時面無人色,狀若癡呆地愣住了。
  「娘!娘!」譚貴芝用力搖著母親,焦急地說道:「你怎麼啦?怎麼啦?」
  陶氏恍然一驚,涓涓的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由瞳子奪眶而出,順著腮幫子一點點滑了下來。
  「娘心裡難受……」陶氏分出一隻手摟著女兒的身子,喃喃地道:「娘……對不起你……娘……真沒臉再活下去了……孩子……你……」
  「娘——我還不大明白……」她開始有點後悔,她不該騙母親,一時間真有點亂了方寸。
  「他叫梁什麼來著?」
  「他……沒有說」
  「我自從第一眼看見他,就猜想他是梁仲舉的兒子……他們爺倆兒兩個長得太像了,太像了!」
  「娘!梁仲舉到底是誰?」
  「你不知道——」陶氏恍若由夢中醒過來,頻頻苦笑著,道:「是江南第一富戶……是……皮大王……」
  譚貴芝驚道:「爹不是皮大王麼?」
  「你爹……他……」陶氏抹著臉上的淚,不勝淒楚地道:「你爹也是皮大王,那……是後來的……梁仲舉他才是真的,他……我……太對不起他了!」
  譚貴芝目睹著母親如此痛苦模樣,真有點不忍心再問下去,可是偏偏好奇心促使她一定要揭開這個謎底!
  她眼睛裡淌著熱淚,一面抽搐著道:「娘!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告訴我吧……我都快急瘋了!」
  陶氏忽然怔了一下,用染滿了淚水的眼睛,望著貴芝,癡癡地道:「你還不知道?」
  譚貴芝頻頻點著頭,淚珠點點滴落。
  陶氏頓時神色一呆,面現驚奇,又有點生氣責備的樣子。
  譚貴芝緊緊抱著母親,痛哭道:「娘,你原諒我……梁大哥他什麼都沒說,我是詐你的……我實在忍不住……我快瘋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娘你告訴我吧!」
  陶氏臉上綻出了一片淒慘的笑容,她慢慢地點頭道:「這麼說……他也許不是梁仲舉的兒子了……」
  「不!他姓梁!他只告訴我姓梁,別的什麼都沒說!」
  陶氏輕歎一聲,道:「這就對了……他還是梁仲舉的兒子。」
  譚貴芝費解地道:「梁仲舉跟娘到底有什麼關係?……他是誰?」
  「他……」陶氏輕輕歎了一聲,垂下頭來,要說出實在情形,需要極大的勇氣,陶氏心裡盤算著一旦道出的後果,不能不猶豫!
  「娘!你為什麼不說?娘!」譚貴芝用手推著陶氏:「梁仲舉他到底是誰?」
  陶氏緩緩抬起頭來,眼淚可就淌了出來——
  「孩子,你真的要知道?」
  「我要知道!」
  「好吧!我就告訴你!」
  陶氏輕輕歎息了一聲,擦了一下臉上的淚:「他是我的前夫——」
  「前……夫?啊——」譚貴芝聽得睜大了眼睛,道:「娘是說……那個梁仲舉是……」
  「他是娘以前的丈夫。」
  譚貴芝怔了一下,頓時坐了下來!一時之間臉色蒼白。
  陶氏鎮定了一下,看著女兒如此,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孩子,你還要往下聽麼?」
  譚貴芝看著母親,默默地點點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沒跟你爹結婚。」
  譚貴芝用目光代替了詢問,向母親看了一眼,像是繼續要聽下去的樣子。
  陶氏用絲巾擦了一下鼻涕,面有愧色地道;「我本來以為這件事一輩子不會被你知道……這也是娘的一點私心……倒不是娘瞞著你,而是娘怕失去了你!」
  譚貴芝苦笑了笑,道:「這位梁老先生現在還在麼?」
  陶氏臉色一下發白,歎息了一聲,搖搖頭:「他死了!」她眼睛裡又湧出了淚水:「孩子,你不要打岔,娘現在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你——」
  「雖然你聽了會生娘的氣,可是,娘決定還是要告訴你……二十多年了!這件事在娘心裡已經忍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來娘儘管表面上有說有笑,可是暗地裡內心懺悔痛苦,卻是什麼人也不知道的!」
  含著淚的眼,無限迷惘地打量著女兒,她懷著一顆痛懺的心,繼續追悔地訴說下去。
  「梁大爺大我很多,那是梁二先生提的親,說的媒——」
  陶氏說到這裡,立刻悟出女兒的迷惘,頓了一下,她加以解說道:「梁大爺就是梁仲舉,梁二先生是他兄弟,也是做皮貨生意的人,因為我家跟梁二先生是街坊,我爹跟梁二是朋友,梁氏昆仲雖然是生意人,可是兄弟二人都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只是外面知道的人不多罷了!」
  「我爹爹卻是知道的,所以他常常就近去向梁一二爺請教武功,因此得知梁大爺的元配夫人久年臥病,梁大爺年近半百膝下猶虛,很想納一房妾……」
  譚貴芝表情一驚,臉上微微帶出了冷笑,她已經猜出往下該發生些什麼事了。
  陶氏輕歎一聲,道:「這事情應該怪我爹爹,他一心醉述著梁門中的武功,竟然不曾注意到女兒的幸福,居然把我自薦給了梁大爺!」
  「娘……你答應了?」
  陶氏點點頭,眼淚滑到了鼻尖上,又滴落下來。
  「娘心裡是不願意的,可是父命如天,為了怕傷他老人家的心,我一切委屈求全,可是——」
  譚貴芝緊張的神色,可以由她眼睛裡看出來。
  陶氏在這個大女兒面前,對於往事赤裸裸地不再保留——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頻頻苦笑地道:「……娘心中早已有了人了……你外公他哪裡知道!那個人,就是你爹!」
  譚貴芝怔了一下,想問卻又有點難以啟齒。
  陶氏徐徐接下去道:「……我跟你爹是在城隍老爺子壽辰那一天,逛廟會時認識的……」
  說到這裡,她的臉紅了一下,道:「我們見過幾次面,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爹竟然也是干皮貨業的,直到我跟梁大爺拜天地以後……」
  「……我已經記不起是哪一天了,有一天你爹跟你胡大叔上門談生意,我出來招呼著開飯,忽然碰見了……」
  她的臉紅了,那件事直到今天仍然使得她一想起來就發窘。
  「孽緣……」陶氏訥訥地自責了一聲:「從那天起,你爹就纏上了我……他常常藉故來到我家,又買通我的睡房丫鬟文香,給我傳信……」
  她頻頻地搖著頭,淚如雨下。
  譚貴芝緊緊地咬著牙齒,一聲不哼,只是由她眼神裡,可以看出來積壓在她內心的憤恨!
  陶氏胡亂地擦著臉上的淚,她迷惘地看眼窗外,少頃才又接下去道:「我錯了……我對不起梁大爺……都是我害死了他……我不該下那包藥的!」
  譚貴芝聽到這裡,全身一陣打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趴在桌子上,痛哭出聲,哭了幾聲,她忽然翻過身來,瞪著陶氏道:「娘……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是你殺了梁大爺?」
  陶氏木然地搖搖頭,淚流滿臉,只是向著窗外發呆。
  「那——梁大爺是怎麼死的?」
  「是……是你爹他……」
  譚貴芝登時睜大了眸子,有如當頭響了一聲霹靂作聲不得!
  「事情是這樣的:那一日丫鬟文香偷偷遞給我一封信,是你爹寫給我的,信裡附有一包藥——」
  「是毒藥?」
  「不是……是蛇骨散,是一種服下去令人昏沉欲睡,最能壞人元氣的藥。」
  陶氏追憶前情,訥訥接下去道:「你爹信上說……只為了便於我們私……」
  「私會!」譚貴芝冷鄙地譏諷著母親,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
  陶氏噙著眼淚點點頭。
  她長歎一聲,道:「誰知道你爹爹竟會合了你胡大叔早有深心,他二人事先喬裝為梁大爺的跟班與車伕……」
  「……就在……就在我與梁大爺乘車遊玩燕子磯的中途下的手。」
  譚貴芝囁礝地道:「……他們殺了梁大爺?」
  陶氏默默地點點頭,一字一淚地道:「梁大爺因為事先服下了蛇骨散,一時發作,遍體無力,你爹爹乘機施展『乾元問心掌』震碎了他的五臟……梁大爺就這麼死……死了!」
  「不——」譚貴芝忽然大聲叫道:「爹不是這種人,爹不是這種人——我絕不信!」
  說著嚷著,她可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陶氏輕歎了一聲,道:「娘說的句句實言。」
  「你騙人!」譚貴芝大聲哭叫著,道:「我不信,娘說的都不是真的……」
  陶氏緩緩走到了她身邊,伸出一隻手撫摸著她的秀髮。
  譚貴芝忽然像瘋了似地轉過身子來,用力地把她的手摔下去,痛聲道:「你不要碰我……我不是你們的女兒,我不是……我不是!」
  忽然跳起來就往外跑。
  陶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吃驚地道:「你上哪裡去?」
  「不要你管我——」譚貴芝用力地掙著,可是陶氏兩隻手用力地拉著她,使得她一時掙脫不開。
  陶氏臉色鐵青著道:「孩子,你不要糊塗……娘和爹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我們都是愛你的!」
  「愛……愛有什麼用?你們做出這種事……叫我怎麼做人?叫我怎麼做人!」
  說著她用手捂著臉,一時嗚嗚地哭了起來。
  陶氏一陣子發呆,她訥訥道:「這件事沒有人知道,孩子……你應該相信娘的話,娘實在是疼你的!」
  「那……」譚貴芝哭成淚人兒似的,一面抽搐著道:「我親生的爹是誰?」
  「當然是譚雁翎!」陶氏面色蒼白道:「你可不能瞎疑心!」
  譚貴芝冷冷笑道:「那麼這個姓梁的呢!他是你親生的兒子?」
  陶氏苦笑著搖搖頭,道:「娘當年嫁到梁家不及半年,怎會生有兒子……」
  「那麼,他是梁大爺元配妻子生的兒子了?」
  「梁家大娘也沒有兒子……」
  陶氏邊說邊自神馳,忽然像是記起了什麼,慢慢地點點頭,道:「對了……我忘了……梁大爺由梁二爺那邊過繼了一個孩子,那孩子遠在外面讀書,我沒見過……這個人必定就是他了!」
  譚貴芝怔了一下,緊緊地咬著牙,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陶氏長歎了一聲,道:「這幾個月我常常神不守舍,也常常想到過去的事,預感著必有不幸,果然應驗了!」
  話聲微微一頓,她冷笑道:「這件事雖是你爹下的手,可是說起來,完全是因為我惹起來的……唉……人生百年,誰又能不死?」
  她臉上帶出了一片慨然,苦笑了一下,道:「現在梁大爺的兒子來了最好不過,我就去找他去!」
  「娘……你要幹什麼?」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願意一死,成全了他的孝道!」
  譚貴芝苦笑了一下,道:「我看他並沒有這個意思,他本事大極了,要是真要報仇,我們早就死了……」
  陶氏輕歎一聲,道:「這也是我想不透的……無論如何,我和你爹都負他太深了,他就是殺死我們,我也不覺得冤枉,只是他為什麼一直不動手,又在等些什麼呢?」
  譚貴芝這一會兒神不守舍,想到了桑南圃這個人,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感受,想到了自己父母,更是傷心欲泣,再加以一天一夜的快馬奔馳,她真有一點神情恍惚支持不住的樣子。
  掛著臉上的淚水,她淡漠無神地走到了自己房子裡。
  陶氏看著女兒的背影,心裡更有說不出感傷和憐愛。
  譚貴芝隔著門看了母親一眼,沒精打采地關上了門轉過身來撲向床上。
  她把臉死死地埋在被窩裡,想到了眼前的一切,預感著一個原本美好的家,很可能即將毀於一旦——
  她恨她父親,恨母親,卻又愛他們,越恨越愛,越愛越恨,心裡也就更加難以平靜下來!
  最使她難以打消的,卻是桑南圃(雖然現在她已經知道他是姓梁,卻不知她叫什麼名字)這個人了。
  不可否認的,對於這個身懷血海深仇的年輕人,自從第一面在迎春坊見到他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對他種下了情因好感,以後的日子,只要一想起他來,也就與日俱增。
  直到現在,她非但不恨他、怪他、怨他,卻更深深地關懷著他!
  矛盾的成因正在於此!
  「如果有一天他真向父母明火執杖的動起手來,自己將何以自處?」
  「目前何以自處?」
  「今後何以自處?」
  「父母面前又將何以自處?」
  太多太多的問題,一時紛至沓來,深深地困擾著她,使她此刻有一種近乎死的「窒息」感覺!
  不知不覺,她又哭了起來。
  耳朵裡彷彿聽見母親感傷的歎息聲,敲門聲,似乎她還在喚著自己的名字。
  她拚命地蹬著兩條腿,用力抱著枕頭,哭嚷著道:「別理我——別理我——你們誰都別理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可就睡著了。
  陶氏悄悄地來到了她的床前面。
  燈光映照著這個婦人,細細的腰,豐腴的身材,儘管是四十出頭的人了,看上去卻還是那麼年輕,已往的歲月,甚至於沒有在她的眼角留下一點點皺紋。
  她的皮膚仍然是那麼白,頭髮仍然是黑亮而有光澤。
  四十歲在她來說,並不代表女人黃金年華的結束,甚至於用「方興未艾」這四個字來形容她都不恰當——
  而她卻像是一朵初沾雨露盛開正濃的玫瑰花——
  然而畢竟她已是四十二三的人,而且是身為人母的人了!
  她女兒就睡在她眼前——
  已經熟睡了,像是春睡的海棠,蜷曲著,又像是尚未開放的一顆花朵,她緊緊抱著枕頭睡著了,臉上還沾著未干的淚痕。
  陶氏輕輕歎息了一聲——她學會歎息還是這幾天的事情,每當她輕吁著歎息之時,心裡總會浮上一層不祥的陰影。
  她輕輕拭去了譚貴芝臉上的淚,又為她脫下了腳上的靴子,輕輕為她蓋上被子。
  也許是她太累,竟然沒有驚醒。
  陶氏做完了這些瑣事,瞧了一下壁角的漏斗,算計著不過還是初夜時候。
  她的心也同女兒一樣亂,甚至於較女兒心情猶有過之。
  小女兒心裡的事,想些什麼,她都清楚,尤其是自己女兒——她心眼兒裡的善惡,自己怎會不知?
  她早看出來女兒喜歡誰了,那個叫桑南圃的小伙子,人是那般出色的俊俏,哪能不令女孩子為之傾心!
  陶氏坐定了下來,心裡盤算著——果真要是他們兩個人能夠結成一雙,豈不是很好的一對?
  可是……這件事可就太難了,雙方必須要有打破傳統的勇氣!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上一代的仇恨問題。
  想到了這些,女兒的心情自然就昭然若揭,也就不怪她會如此的傷心了。
  陶氏想在心裡,看在眼裡,悔在腦裡,使她感覺到有一見桑南圃的必要,興起了捨身贖罪的念頭。
  她慢慢地由椅子上站起來,轉身步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有句話「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計劃地去赴死,從從容容地去赴死,那可就非大智大勇者所能達到的了。
  陶氏此刻心情不難想知,在享受過長久舒適歲月之後,忽然面臨到生死存亡的抉擇關頭,當然太過於突然,突然得令人亂了方寸!
  她要靜靜地想一下,對於眼前的一切,心裡要事先做個準備——
  聲音好像是來自馬場,陶氏心裡一驚,方自起來,即聞得房門被人用力地叩著。
  「太太,太太!不得了啦——」
  陶氏陡地一驚,霍地拉開了門,只見小丫鬟彩蓮一踉蹌進來,臉色發青地指著外面道:「馬場失…失火了!」
  「失火了!」
  陶氏陡地一驚,慌忙推開了窗子。可不是,兩邊那一溜馬房,全都著火了。
  火勢像是剛發起來,可是非同小可,看上去像是一條大火龍,把整個半邊天都染紅了。
  「徐師傅他們呢!」
  「徐師傅和李師傅他們都張羅著救火去了,徐師傅好像遇見了外人,說是外面人放的火。」
  陶氏咬了一下牙,說:「好,你快去招呼小姐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25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5:58
  彩蓮嚇得兩條腿直發抖,連聲答應著方自一轉身,卻見譚貴芝手拿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衝進來。
  兩人撞了個滿懷,彩蓮唉唷叫了一聲,一交摔倒,摔了個四腳朝天,貴芝連忙把她拉起來。
  彩蓮痛得咧著嘴,還一面叫:「小姐……失火了!」
  「我就是為了這個事才來的!」
  陶氏二十年未曾現過身手,可是這個時候也用不著藏鋒了,一轉身,由被褥下掣出了長劍,她抬頭關照女兒道:「你照顧著彩蓮,我們往外闖!」言罷縱窗而出!
  她身子方一縱出,只聽見「嗖」一聲,一點火光射空而至,「篤」一聲射釘在窗框之下——
  敢情是一支火箭!
  「火箭」顯系特製而成的,一經著物,只聽見「波」的一聲,由箭頭一端陡地炸開了萬點銀星分濺向全屋內外各處地方,「轟」地一聲,火勢頓起!
  緊接著「嗖!嗖!」兩聲。
  一連又射來了兩支,分射向屋角與室內地板,頃刻間全室火勢大起!
  丫鬢彩蓮嚇得叫了起來!
  譚貴芝嬌叱了一聲,正想騰身而出,卻被彩蓮抱住了一條腿。
  「好小姐……帶著我,我害怕!」
  譚貴芝恨恨地罵著:「窩囊廢!」
  她本來已看見射發火箭的那個人,這一耽誤,那個人卻倏起倏落地向馬場另一處縱去。
  陶氏也發現這個射箭之人,緊跟著追了下去。
  貴芝看著地下的彩蓮,簡直像是一頭豬,其勢又不能不顧。
  當時忿忿地歎了口氣道:「你真是個廢物點心!」
  說時全屋已熊熊火起,火光裡沸騰著嗆人的砒硝松香味。兩個人被這股子怪味道嗆得直咳嗽。
  彩蓮一面咳一面喘息著道:「我要死嘍——要死啦——」
  貴芝胡亂撕了一床單子,扭成一根麻花狀的繩子,把彩蓮由地上提起來,往背上一背,然後用繩子綁了好幾道——
  不過是片刻的耽誤,房間裡早已火光大盛,門板、牆、天花板全都燃燒起來,剝剝劈劈,看上去有即將傾倒之勢。
  彩蓮嚇得眼睛都不敢睜開,只是一個勁兒地咳嗽,貴芝把她捆結實了,也來不及再搶救屋子裡的什物,慌張地騰身而出——
  她身子方一縱出,迎面一溜子火光,一支火箭迎身而近!
  譚貴芝一伸手抓住了箭桿子!只見箭身上火光流離,吱吱亂響。
  她忿怒中一抬頭,即見一條人影,方自躍向馬場正中的瞭望塔頂,身法之快,確屬箇中高手。
  譚貴芝一聲清叱道:「著!」
  玉手一翻,已把手裡的那支火箭擲了出去。
  原來這種火箭,系對方獨門秘製,威力大異一般,箭頭塗有砒硝松香,一經熱到某一限度,即會自行炸開,威力驚人至極。
  譚貴芝恨極了對方這類縱火行兇之徒,一時偏又沒有趁手的暗器,是以將手中火箭權作暗器發出。
  她這種一時急智,竟然發生了奇異的效果。
  火箭射出,是用「甩手箭」的手法擲出去的,對方那人身子方自縱落瞭望塔中段,眼見如此,大吃一驚。
  按說他是發箭之人,理應知曉這類火箭的特性,偏偏他竟是一時糊塗,未曾料及。
  眼看著那支火箭迎面射到,那人情急之下,竟然以手上的雕弓向著箭上撩去。
  不撩還好,這一撩上,可就惹上了大禍,只聽見「波」的一聲脆響,箭頭火光亂冒中頓時炸了開來,形成了無數火星,四下裡亂崩亂竄。
  那人想是根本未曾料及會有此一手,頓時身上著了數顆火星,一時間燃了起來,極為狼狽地怪聲叫著,遂由瞭望塔墜了下去。
  譚貴芝身子正竄過來,再次清叱一聲,掌中劍向著這人分心就扎。
  這個人一手持弓,一時不及換手拔取兵刃,遂以手上雕弓向著貴芝劍上迎去,只聽見「噗崩」的一聲,那弓碰著了劍刃,還有什麼好說的,當時砍為兩截。
  雙方照面的當兒,貴芝略微看了一下對方的長相——瘦長的個子,鷹鼻子鷂眼,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可以斷定是個生臉,沒見過的人。
  這人穿著一襲黑色夜行衣,背後背著一口鋸齒刀,此刻一照面吃貴芝斬斷手中弓,當然大吃一驚。
  他身子急速地向一旁躍出去,就勢倒地疾滾,想把身上的火壓熄,譚貴芝哪裡容得他如此施展?緊跟著騰身過去,一連三劍。
  第一劍砍在地上,砍得泥土翻飛。
  第二劍擦衣而過,第三劍才是真正的殺招,由於那漢子生恐傷及要害,性急之下舉手以擋,貴芝這一劍正好砍在他胳膊上,當時就把他一隻胳膊給砍了下來。
  那漢子慘叫了一聲,斜刺裡穿身而起,傷痛中還忘不了招呼同伴,「吱」的吹了一聲胡哨。
  譚貴芝已飛快地把身子湊近過去,右腿飛擰著用譚家嫡傳的「弓腿」踢法,只聽得「叭」一聲,把那人球也似地踢得滾了出去。
  這時四下火光漫天!
  整個馬場都著火了,凡是有房子,可以燃燒的地方都燃燒了起來。
  火光裡,正有不少人影穿馳著,看過去好像皆與這人同樣的裝束打扮。
  這漢子被譚貴芝一腳踢倒,尚還不及爬起的當兒,只見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同時竄到了近前。
  其中之一怒叱著道:「好小子!」
  這人正是負責馬場維護任務之一的「金槍」徐昇平。
  他手裡提著一對閃閃有光短槍,一照面之下,二話不說,穿心一槍,「噗」一聲,已深入那人前胸。
  拔槍,抬腿,「砰」一聲,直把那人屍體端了出去。
  和他不約而同,自另一個方向奔馳而來的是「混元掌」喬泰,兩上人看上去都是狼狽之至!
  尤其是「混元掌」喬泰,像似已經掛了彩了,滿臉是血,身上衣服也有多處被火燒破。
  一見面之下,喬泰啞著嗓子道:「大小姐,可找著你啦,太太呢?」
  貴芝道:「我娘先出來了。這些人是誰?為什麼放火?」
  徐昇平大聲歎著氣,道:「會是誰?就是上次在半路上劫車的那個怪老頭子一夥的!」
  譚貴芝一聽指的是「人面狼」葛嘯山,頓時嚇了一跳!
  喬泰喘息著左顧右盼,道:「不只他一個人,來的人多啦,對方指著名要見小姐和太太,我看這事情不妙,我已吩咐大柱子,叫他套了一輛車,小姐你先走吧,我這就去找太太去!」
  譚貴芝咬著牙說:「我不走,跟這些人拚了!」
  徐昇平嚇得一愕,用力跺著腳道:「小姐,你非走不可,還沒看見麼?馬場完了……」
  「對方人太多了,」喬泰抹著臉上的血,著急地道:「快走吧,再不走可來不及了,快走,快走!」
  譚貴芝嗔道:「不許哭!」
  彩蓮哭得更厲害地道:「我害怕……小姐……我們快跑吧!」
  譚貴芝雖有滿腔戰志,一時也無奈何,歎了口氣,道:「你再哭我就丟下你不管了!」
  彩蓮一聽不敢再哭了。
  四人站立處是瞭望臺下一角,一時倒不易為人發覺。
  這地方也是最好觀火的地方,但見四下房舍火勢沖天。
  尤其是繞著馬場四周搭建的馬房,裡面養著兩三千匹牲口,大火中,馬群衝刺而出,馬嘶人叫,勢若雷鳴,看上去真叫人驚心動魄!
  空中火箭,還在繼續射著。
  黑夜裡也看不清楚到底來了多少人,反正是人不少。
  看著父親半生辛勞,大好的一片基業頃刻間毀於一旦,譚貴芝內心之痛苦真非言語所能形容。
  她癡癡地喃喃說道:「馬場裡的師傅們呢?」
  徐昇平苦笑著說道:「李、周兩位死了,其他的我看都……唉!小姐,我這就去找太太去了。」
  他又吩咐「混元掌」喬泰道:「你就護送著小姐快出去吧,別管我了!」
  伸出手在喬泰肩上拍了一下,轉身力縱而出——
  火光把整個馬場上空渲染得一片昏紅,火光裡清清楚楚看見徐昇平縱出的人影——卻也清楚地看見了迎空而來的另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驟然和徐昇平的人影合在一塊,雙方勢子都是一雙鋼槍,卻也在這時向對方出手。
  對方那個人,顯然是武林罕見的高手之流!
  但只見他分出的雙手,曲伸之間,已經抓住了徐昇平原先執在手中的一對鋼槍,兩個人在空中折了個斤斗,同時向著地面跌落下來。
  二人足方落地,其中之一——徐昇平已踉蹌而退,一交跌倒在地。
  仁立在瞭望塔下的譚貴芝與「混元掌」喬泰才發覺到徐昇平原先執在手中的一對鋼槍,赫然插立在他自己的肚子上。
  兩隻槍插進去極深,火光照耀裡甚至於可以清楚地看見「咕嘟嘟」冒出的鮮血,徐昇平連想坐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他身子才欠起了一半,可就又躺了下來。
  譚貴芝和喬泰驚心之下,才看見迎面來人一身雪白的長衣衫,披散著一頭蒼發,這人挺高挺高的個頭,一隻肩頭微微上聳著,火光之下,映照著這人重棗似的一張紅臉,有如血染的一般。
  大火流竄,萬馬奔騰,任何當事人,都會顯得有幾分狼狽,可是這個人偏偏一派從容。
  看上去,甚至於他身上那襲雪白的長衣連一點污泥都不曾沾染。
  此人的身手,不用多敘,只憑著他在一出手的當兒,就能制徐昇平於死地,當可知道絕非泛泛!
  這個人不用說,又是一個生臉。
  譚貴芝一驚之下,方自尖叱一聲,正要奮身撲上,喬泰卻搶了先——
  他手中的一口折鐵刀,在猛地撲出之時,直向著白衣人當頭砍下去。
  來人陰森森地發出一串笑聲,道:「來得好!」
  他出招的方式很怪。
  兩隻手是交插著穿出,不知怎麼樣的在空中一轉。
  「混元掌」喬泰身勢起得快,落得更快。
  更妙的是,情形似乎和「金槍」幾乎沒有二致。
  反正當他落下來的時候,手中的刀已經沒有了—一而是巧妙地到了對方手上。
  白衣人拿搶對方這把刀的手法堪稱得上是「一絕」!
  看上去,刀尖朝外搭在右腕子上,擺成一個「十」字形。
  目光、刀光、火光,融合成一種凌厲的殺機。
  譚貴芝陡然發覺到白衣人手中刀光有異,已來不及搶救!
  但只見白衣人高昂的身材向前微微一欺,右手刀向前疾推而出,刀光有如匹練般地閃出了一道奇光。
  「混元掌」喬泰慘叫一聲,腹上喉下——也就是在心窩那個地方,正正地著了一刀,這一刀可以比美那雙鋼槍,同樣的深入內部。
  喬泰在如此重創之下,自難再苟脫活命,身子如一扇門板般的,平平地倒了下去,連大氣也沒有來得及一出,遂即一命歸天!
  白衣人這般殺人的手法,真正嚇人。妙的是,他殺人之後,卻仍然能保持著他從容的風度。
  紅臉上那雙奇光閃爍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貴芝,忽地綻開了一絲笑紋。
  「你大概就是譚老二的女兒——譚貴芝——是吧。」
  仰天一聲狂笑,大聲道:「嗯,好,名不虛傳!」
  譚貴芝驚魂乍定之下,陡然勾起了眼前的血債,嬌叱一聲道:「好狂徒!」
  隨著她縱出的身子,掌中劍「白蛇出穴」陡地穿出,直射白衣人前心。
  白衣人冷笑聲中,身子在其劍下滴溜溜一個快轉。
  譚貴芝這一劍可就走了空招。
  她身子向前一伏,用「金雀剪尾」的身法倏地轉過身子來。
  雖然她背著一個人,可是看上去仍是利落得很,身子一轉過來,掌中劍用「白虹貫日」的劍招,第二次出手,「唰」一劍,直向白衣人面門上擦去。
  白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右手平伸,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刺來的劍身。
  只見他微曲中指,向外一彈——「噹」的一聲,正好彈在劍身之上。
  僅僅不過這麼輕輕一彈的力道,譚貴芝手上的這口劍險些地把持不住,倏然彈空而起。
  譚貴芝力持之下,仍免不了一連後退了兩步,才得拿樁站穩。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譚貴芝陡然體會到來人的武功之後,禁不住嚇得呆了一呆。
  白衣人發出了一陣嘻嘻笑聲,頻頻點頭道:「丫頭,你能接得住我這一指神功,可見得是有些能耐,比起那一群酒囊飯袋是要強多了!」
  譚貴芝青著瞼道:「你是誰?憑什麼放火殺人?」
  白衣人一笑道:「放火殺人只是個開頭,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譚貴芝儘管是練了一身武功,可是二十年來養尊處優,哪裡見過這等五步濺血,大火燒殺的場面?
  尤其是徐、喬二人,在她心目裡,一向是親如長上,事之為叔的長輩人物,想不到,和對方一照面的當兒,竟然雙雙喪命。
  這個刺激來得太突然,太可怕了……她內心跳得那麼厲害,有種恍惚的感覺!身後的彩蓮更是面無人色,兩隻手緊緊勒抱著她的脖頸,有一聲沒一聲的抽搐著,看樣子簡直像嚇呆了一樣。
  譚貴芝定了定神,對方白衣人哈哈一笑道:「丫頭,常言道得好,父債子還,譚老二當年太不夠意思,欠了我們一筆債,在沒有正式問他討回之前,說不得先委屈他的老婆孩子一下,先跟我們走一趟,你意思怎麼樣?」
  貴芝暗中咬了咬牙,冷冷地道:「你是誰?可是我並不認識你!」
  白衣人冷森森地一笑道:「你一定要問我是誰,我可以告訴你,叫我一聲三叔應該不吃虧!」
  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道:「……丫頭,你當然不明白過去的事情,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咱們哥兒幾個當年跟你爹以及鬍子玉,咱們是歃血為盟,磕頭的把兄弟……是你爹太不夠意思……」
  他那張有如重棗的大紅臉上,在說到這裡時,顯現出一種猙獰之色,怪笑了一聲,他接著說:「血債血還,現在該是他還債的時候了,丫頭,沒別的,你跟我走一趟吧!」
  譚貴芝當然知道對方這個白衣人武功非比等閒,可是如果說讓自己束手待擒,她卻是不甘心的。
  她察情觀勢,臉上帶出做作的微笑,向前走了兩步,抱劍道:「這麼說,你不是外人了,請問貴姓大名?」
  白衣人那雙閃爍著異光的眸子,微微一轉,冷冷笑道:「丫頭,你要是想著向我出手,可是自己吃虧!」
  「後輩豈敢——」
  說到這裡,她指向頸後丫鬟彩蓮,道:「這丫頭沒見過世面,是局外人,可否放她逃生!」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個當然可以,只是眼前你放她下來,卻是死路一條,你隨我來!」
  說罷轉身縱起,雙臂張合之間,有如大鶴凌宵,起落的當兒,已飛縱出六七丈處,譚貴芝這時也自展開「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足尖點處,如影附形,緊緊迫在白衣人身後。
  白衣人身子方一落下,譚貴芝卻由其身後襲近——
  在她來說,正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譚貴芝因知對方白衣人武功極高,是以打心眼兒裡,壓根兒不敢輕視,這一次以為有機可乘,利用前進的姿勢,把全身功力,貫注於劍身內,手腕一振,劍身上頓時泛出一片白光,是為「劍兵」。
  大凡一個練劍而兼習內功者,其最高意境必在「劍悉」。
  劍術上最高的造詣,亦在「劍氣」。
  只是這種功力視每個人功力深淺其造詣自然不同,十年築基,即可成「劍氣」之功,數十年,甚至於百年的苦功,亦可成「劍氣」之功,只是這兩者之間成就當然有很大差異。
  譚貴芝如非知道對方是非比等閒的人物,萬萬不會施展這等絕招殺手!
  功力一現,果然不同凡響。
  但只見一道匹練般的白光,由其劍身上霍地暴濺而出,其勢有如飛虹倒捲,劃出半月形的一流白光,直向著前行的白衣人頸項上捲去。
  白衣人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感觸能力,就在這道劍氣尚離著他後頸尺許以外,他已經識破了先機。
  他身子倏地一個快轉,火光映襯著他那張赤紅的臉——他好像大吃一驚的樣子。
  刻不容緩的一剎那間,白衣人竟然自恃著他數十年苦練的「內氣」功力,施展「空手入白刃」中「拿」字一訣,兩隻手巧妙地向著對方劍身上拍了下去。
  「叭」的一聲,肉掌和冰冷的劍鋒接觸到了一塊。
  休小看這麼一拍之力,事實上卻是雙方內力的頡頏。
  就在白衣人雙掌一拍之下,譚貴芝頓時就覺得全身大震了一下。
  這一震的力道是大得驚人,譚貴芝如再敢持劍不放,准保她五臟六腑被震得粉碎!
  她不得不鬆手脫劍——
  儘管如此,就在她鬆脫寶劍的一剎那間,仍然其勢可觀,一時間彷彿胸上著了重重的一拳般的疼痛,使得她身子一個後退踉蹌跌倒在地。
  白衣人冷森森地道:「丫頭孩子,你那一手還差得遠!」
  雙手向外一翻,白光一閃,直向著譚貴芝身上飛去……
  伏哭貴芝身後的彩蓮嚇得尖叫一聲,譚貴芝只覺得身後一動,才發覺到那口劍敢情已經歸入劍鞘之內,自此,她內心不得不欽服對方之武功高超。
  在她的印象裡,這人武功絕不在自己父親之下,可能較父親猶有過之!
  有了這次教訓之後,白衣長髮客,對於她不得不心存防範,乃引手前指,令其先行。
  貴芝經此一試,對於白衣人武功大生戒心,自不敢再生造次,當下冷冷一笑,遂即騰身前導。
  她身子方撲縱出數尺,忽見兩個黑衣人左右掠到,二黑衣人乍然現身,正待向貴芝出手,只聽白衣人一聲叱道:「住手!這裡沒你們的事!」
  二黑衣人本已出手,乍見白衣人現身,各自住手,垂手而立。
  白衣人停身道:「姓譚的老婆找到沒有?」
  黑衣人之一道:「老當家的已擒住了,正關照我們找尋姓譚的女兒——」
  說時兩個人眼睛一齊向貴芝看去。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就是,吩咐下去,人已到手,不必再多殺無辜,速速撤離,去吧!」
  二黑衣人似乎對眼前白衣人十分敬服,聽聞之下頻頻稱是。
  其中另一個抱拳道:「啟稟二太爺,這些牲口為數甚多,聽令逃竄,未免過於可惜……」
  白衣人嘿嘿一笑,目光注向貴芝,冷冷地道:「譚老兒為富不仁,這是他當年造孽錢,大家分分沒啥不可以的——」
  黑衣人嘻嘻笑道:「二太爺的意思是——」
  白衣人道:「我已經關照過胡頭兒,自有辦法,你們找著胡頭兒聽命辦理,去吧!」
  二黑衣人各自抱拳稱是,雙雙起步如飛而去。
  譚貴芝耳聞目濡,心知對方必是一甚有組織的匪盜團體,並且得悉母親也落在了他們手中,其實這些人所以如此,主要還是在對付父親,他們雙方到底有什麼仇恨,貴芝卻是絲毫不知。
  她心裡原來就為著一個桑南圃,已經六神無主,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白地又來了這麼一大幫人,更不禁使得她亂了方寸——
  由此可見江湖或武林中之仇殺可怖,更不禁深深為著父親的安危而擔心!
  白衣人吩咐二手下去後,目注譚貴芝,道:「這是你父親當年所作所為的一個報應,可怨不得我們心狠手辣!」
  譚貴芝冷笑道:「我爹絕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倒是你們這種燒殺綁掠,才是罪大惡極,比最毒狠的強盜更有過之!」
  白衣人細目一睜,狂笑道:「好一張利口,丫頭今天你落在我們手裡,也就認了命吧,我已對你再三寬容,等一會你見了各位長輩,要是膽敢再這麼說話,可就夠你受的!快走!」
  說話時,只見各處房舍俱為大火蔓延,劈啪聲中湧起沖天火焰,大好的一處馬場,頃刻之間成為廢墟。
匿名
狀態︰ 離線
26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6:23
第13章 狼窟又遭凌

  譚貴芝內心一陣傷心,淚如泉湧。
  她自問難以逃開這步劫難,歎息一聲,遂即一路縱出。
  一口氣撲出了數十丈外,身方落地,遂聽得身後白衣人冷笑道:「停下來!」
  譚貴芝猝然一驚,回頭才見對方白衣人就立在面前數尺以外,她自忖著逃走無望,也就安下心來。
  劈剝聲中,就只見眼前一堵木捨,火起數丈,火光灼得人肌膚生痛,要想翻越過去,誠為不易。
  原來馬場房舍,皆取圓周建築式樣,一經著火,形成一條盤繞的大火龍,除去兩處門檻地方可以出入以外,到處皆受困於火海,如無傑出之輕功絕技,休想擅越雷池一步!
  偏偏兩處出口,皆為怒闖狂奔的數千牲口所佔用,人思脫困,除跨越火房,別無良策。
  白衣人打量著這片火勢,目光望向譚貴芝,冷笑說道:「丫頭,你有這個能耐麼?」
  貴芝搖搖頭,冷笑不語。
  白衣人道:「那就把背後的那個累贅放下來!」
  譚貴芝回頭看了一眼,發覺彩蓮連驚帶嚇,這時早已昏了過去,可憐這個丫頭哪裡經過這等場面?想到多年主婢之情,貴芝不禁浮起了一片傷感。
  「辦不到!」她搖了搖頭,冷笑道:「我情願與她同葬火場,也不願捨她而獨生!」
  白衣老者嘿嘿一笑,點點頭道:「難得你這丫頭有此心情,既然如此,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說到這裡前進一步,一伸手抓住了譚貴芝一隻胳膊,叱了聲:「起!」
  二人同時頓足,直向著高有數丈的火捨一角落下去!
  迎面撲襲而至的一股濃煙,幾乎使貴芝為之窒息,緊接著一道火舌,怪蟒也似地直向二人落身處捲來。
  白衣老人猝然一驚,大聲吼道:「不好!」
  他右掌霍地向外一翻,用力把譚貴芝身子拋了出去,譚貴芝借力使力,足尖猛點,同時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向上拔起,兩種力道配合施展之下,整個身子,連同著背後的彩蓮,足足翻出十數丈外,落於院牆之外。
  她身子落地一蹌,單足跪倒。
  這時卻見白衣人身上帶起了一絲火焰,由空而降,他落下的身子,急速地在地面上滾翻著,藉以壓熄身上的火。
  譚貴芝先是一怔,緊跟著卻興起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的念頭,倏地轉身,倏起倏落地向著一條荒道奔去。
  這附近地勢,她清楚得很,只要抄越過這條荒道,就可通向寬敞的驛道,如果能即時搭上一輛便車,這條命或可保住。
  能夠逃開,然後再圖設法搭救母親,總比和母親同時陷身敵手,坐以待斃好得多!
  她想得似乎是太如意了。
  事實上她也確實這麼做到了,當她足下力點,施展出全副功力,猛然脫身,撲入荒道之霎那時,身後的白衣老人已經驚覺了。
  白衣老人發出沙啞的一陣笑聲,道:「小輩,你往哪裡跑?」
  這老頭兒居然再也顧不得身上的余火,身形起落,有加飛鷹攫兔般地循著貴芝身後猛襲了過去。
  譚貴芝在這一方面,的確夠狡猾機智,她身子方一撲入荒道,頓時如長空一煙,陡地拔身而起,緊接著單手輕揚,已經攀住了一截樹枝——這一招名喚「老猿墜枝」。
  她身子方自掛住的一瞬間,足下白影電閃,那白衣老者顯然已由她足下風掣電閃而過。
  譚貴芝等到他身子消失之後,這才鬆手由樹上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她臉上帶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暗忖著可能已經逃脫了這一關。
  這時背後彩蓮才發出了漫長的一聲呻吟——
  她像是剛由睡夢中醒過來一般,嘴裡模模糊糊地道:「小……姐……現在在哪裡了?」
  「噓!」譚貴芝輕噓了一聲。
  然後她回過頭來道:「說話小聲一點,現在我們已經跑出來了,但是那些人就在附近——」
  「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
  一面說譚貴芝的眼睛就向四下裡溜著,她小心地分拂著眼前的樹枝,悄悄向前面走。
  「小姐……太太呢?」
  「我也不知道!」
  她眼睛裡盈著淚,牙齒緊咬著,幾乎把下嘴唇都咬出血來。
  「聽說,好像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裡了……」
  彩蓮全身發抖,道:「我……怕,小姐!」
  「膽子大一點!」
  「我怕……小姐我怕!」
  說著她哭的聲音就更大了。
  「唉!」譚貴芝輕歎了一聲,道:「說良心話,我也害怕……可是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這裡這麼黑……什麼也看不見!」
  她哭得更傷心了。
  ——黑暗裡,一個人正直直地注視著她,這個人正是那個白衣老人。
  他身上的火已經熄滅了。
  臉上帶著一種勝利的微笑,多少又有些氣忿的神采。
  他直直地注視著她。
  譚貴芝顯然還沒有留意到他。
  彩蓮頻頻地哭,使得她心裡也跟著亂了起來。
  「不要哭好不好?」貴芝氣餒地道:「哭得我心裡也怪彆扭的!」
  彩蓮道:「我……怕死!」
  譚貴芝氣得哼了一聲,道:「你怕死?誰不怕死!告訴你……你再哭人家聽見了,那時候你想活也活不成了!」
  這句話倒真有嚇阻作用,彩蓮頓時不敢再哭了。
  譚貴芝側耳聽了半晌。
  彩蓮立刻緊張道:「有人來啦?」
  貴芝搖搖頭,道:「沒有人,我們現在就走吧!」
  說著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迎風一晃,「唰」的一下,亮出了一片火光。
  就著火光,她就快速地前行,走了一程,約莫看見了遠處的驛道,她趕緊熄了千里火。
  又走了一程,可就到了驛道的旁邊。
  她在驛道邊一塊大石頭上慢慢地伏下了身子。
  直到這時她才輕輕地舒下一口氣!
  「小姐……停下幹嘛呀?」
  「停下等車子——」
  「唉!」她驚魂甫定之後,心裡可就又惦念著母親。
  先由於母親自剖昔日的罪狀,一時間她禁不住內心的感情沖激,乃至於對母親,產生了極度的惡感。
  可是母女間的天性,是不容許她說擺脫就能擺脫得了的。
  夜風輕輕地吹過來,兩個人都覺得冷颼颼的,譚貴芝深深的垂著頭,心裡的感覺真比冰還冷!
  彩蓮不時地向驛道上張望著,果見一輛大車由正前方山窪子裡匡哩匡當的馳了過來。
  那是一輛雙轅四馬的大篷車,車輪在不平坦的黃土道上顛簸著,聲音很大,足可以傳出里許以外。
  這輛車的前轅兩側,各懸著一盞孔明燈,搖曳的燈光,就像是巨獸的一雙眼睛,這個龐然大物,遠遠的晃晃悠悠的可就來了。
  譚貴芝不禁一喜,她緊緊搖著彩蓮一隻手,道:「我們就搭這輛車!」
  說著一跳而出,雙手連搖,彩蓮也在她背後搖手,那輛車還真大,看上去載十個八個人那是毫無問題。
  就在兩個人的招呼之下,大車停了下來,四匹牲口一個勁兒地打著噗嚕。
  車把式共有兩個人,天黑也看不清是什麼長相。
  其中一個大聲道:「幹什麼攔車?」
  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像是關外的口音,一面說一面把車座旁的燈搬歪過來,照射著兩個人的臉。
  「對不起,我們想搭個便車,可不可以?」
  趕車的嘻嘻笑道:「上哪兒去呀?」
  譚貴芝道:「隨便哪裡都行!」
  趕車的道:「我們是往冰河集去的,順不順路?」
  譚貴芝喜道:「那太好了,到冰河集最好,到地方我們多給錢!」
  「給不給都無所謂啦!」
  這個車把式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笑了幾聲,回過頭來向車廂裡喝著道:「面前有兩個女人,想要搭個便車,叫不叫他們上來?」
  車廂裡有一陣奇怪的哼哼聲音,就好像有個人被摀住了嘴巴一樣,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卻另有一蒼老的聲音道:「天晚了,不想再搭客!」
  外面車把式「吃吃」地笑著道:「是個小美人咧,只怕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這麼合適的!」
  譚貴芝雖然聽不見車廂裡那陣子奇怪的哼哼聲音,可是彼此間的問答卻聽得十分清楚,一時間臊得臉色通紅。
  要不是因為她眼前不願意再多事,真恨不得馬上出手給那個車把式一個厲害,只是眼前她卻是一聲都沒有吭。
  遂見前座上的車把式招手道:「好吧,請上車吧!錯了這個村,可就再難找那個店了!」
  譚貴芝忍著氣走過來。車上的燈光跟照著她,照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車把式之一還特地跳下來,像是很慇勤地為她把車門打開來。
  車廂裡點著燈,但是兩窗都繫掛著黑色的幔子。
  譚貴芝道了聲:「多謝!」
  她腳尖方自一踏上車板,陡地心裡一驚,還來不及收足當兒,就被背後的車把式用力在背後一推,突地一頭栽了進去。
  譚貴芝方自叱了一聲,卻已被車廂內一個瘦削的老者一把抓了進來。
  譚貴芝怒叱一聲,揚掌待向對方老者臉上劈去。
  老者瘦削的臉上,閃出一種冷峻的笑容,一隻枯瘦的手輕輕揚起阻住來勢。無奈今日她所遇見,甚至於最近所遇見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是罕見的人物!
  如此情形下,她的武功確實難以施展開來。
  就拿眼前這個老人來說,他的武功可就太高了,較之先前那個白衣老人來說,似乎更要高上許多。
  譚貴芝根本連對方什麼樣一個長相都沒看清楚,就被對方一上來就擒到手上。
  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掌力,反正譚貴芝身上一軟,頓時就動彈不得!
  老頭兒叫了聲:「坐下!」
  手向下面一指,譚貴芝可是真聽話,頓時就坐了下來。
  這時坐在她對面的一個瞎子,怪笑一聲,手裡的一根青竿兒向前面一杵,不偏不倚地就點在了貴芝的肩窩上!
  另一個人哈哈笑道:「姑娘,咱們小別重聚,可喜可賀!」
  聲音是再熟不過!
  譚貴芝不用看也能猜出來是誰——
  事實證明她沒猜錯,正是先前追殺她們的白衣老人!
  她頓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下子,就怔住了。
  更沒想到,車廂裡人很多,認識的尚不止那個白衣人一個。
  最令她感覺到驚慌失措的是母親也在這個車上——
  陶氏顯然是經過一番掙扎苦戰,而不幸失手被擒——這一點由她衣衫之狼狽,以及肩部地方的掛綵情形即可斷定。
  母女目光對看之下,彼此誰都沒有出聲,她們的目光緊緊對視。
  遂即垂頭痛泣了起來。
  陶氏鼻翅扇動著,顯示出她內心的激動痛楚,眼淚汩汩地流了滿腮。
  小丫鬟彩蓮本已是二度昏厥,恰於這時醒轉過來。
  她乍見陶氏,幾疑身在夢中,忍不住痛泣出聲道:「太太你——」
  三個女人的哭泣聲,使得小小車廂裡平添了無限悲慘氣氛。
  陶氏大概是早已嘗試過脫逃,而吃過苦頭,是以絕不再做傻事。
  當然,對於女兒的自投羅網,她深深感到痛心。
  坐在車廂裡的幾個人,必須先做一個概述——
  一共是七個人,陶氏、譚貴芝、彩蓮、白衣人、瞎子、一個隆背、膚有長毛的怪老人,還有一個神情卓然、目光炯炯的藍衣老人。
  除了三個女人以外,四個男人全是老人,從年歲上看上去,就是最年輕的瞎子也在六十開外,其他各人皆在七旬以上,很難猜!
  藍衫老人除了一上來,出手把譚貴芝拉上來制服,直到現在,他始終不曾說一句話,神態間尤其顯得狂傲。
  他的眼睛微微閉著,僅露一線,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心裡感覺很得意,臉上就情不自禁帶出了笑容。
  這個人從神態上觀察,很像是四老之首!
  瞎子、長毛漢子與陶氏坐在一邊,藍衣老者、白衣老人以及譚貴芝主婢二人坐在另一邊。
  馬車前進的速度極快。
  大家都沒有什麼話好說。
  車子裡只剩下小丫鬟彩蓮還一個勁兒地抽搐著。
  陶氏、貴芝,在一番傷痛之後,都能保持一份屬於自己的寧靜。
  母女二人都有千言萬語想要向對方傾訴,可是眼前不是說話的時候,更不是說話的地方,彼此誰都很明白,乾脆一言不發。
  四人之中,譚貴芝特別留意到那個長毛老人——這個人她們是熟悉的,正是當日沿途跟綴,後來敗在桑南圃手下的那個「人面狼」葛嘯山。
  瞎子臉色很白,面目之間尤其顯得冷酷無情,這時他確定譚貴芝無法脫逃之後,那只探出的馬竿緩緩收了回來,只是那雙凸出的瞎眼睛珠子,咕咕嚕嚕地在譚貴芝坐處亂轉著,不時冷笑一聲。
  四個老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當然要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脫困,無異是「癡人說夢」。
  車廂裡沒有一人說話,只有彩蓮不停抽搐的聲音。
  藍衣老人偏過頭來注視著她,彩蓮嚇得頓時不敢出聲。
  「你叫什麼名字?」
  「叫……彩蓮。」
  「是幹什麼的?」
  「是……」
  白衣老人一笑,插口說道:「是個丫鬟。」
  譚貴芝目注向藍衫老人道:「她是個不重要的人,你……」
  藍衫老人點頭道:「把她鬆下來吧,沒她什麼事。」
  譚貴芝遂即把彩蓮解開,讓她坐在一旁,彩蓮東瞧瞧西看看,嚇得不知道怎麼樣才好。
  藍衫老人像是很和藹地看著她道:「我們要的是譚霜飛的妻子女兒,不會為難你一個丫鬟的。」
  彩蓮忽然由車座上縮下來,跪在了藍衫老人跟前。
  藍衫老人怔了一下道:「幹什麼?」
  彩蓮哭叫道:「老太爺……請饒了我們太太小姐吧……求求你……」
  才哭了幾聲,就給那個「人面狼」葛嘯山一伸胳膊給提了起來。
  彩蓮嚇得尖聲怪叫了起來。
  譚貴芝陡地一挑秀眉,正要向葛嘯山出手。
  藍衣老人又叱道:「放下她!」
  葛嘯山似乎對於藍衣老人很聽服的樣子,聆聽之下,趕忙把彩蓮放了下來。
  可是,卻把其他的幾個人逗得笑了起來。
  藍衣老人目注向彩蓮,仍然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道:「我們決定不難為你,等到車子經過冰河集的時候,一定放你下車,現在你就不要再哭了,知不知道?」
  彩蓮頻頻點著頭。
  藍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你見了譚霜飛以後,告訴他——」
  彩蓮道:「我們老爺叫譚雁翎。」
  藍衣老人哼了一聲,道:「譚霜飛就是譚雁翎!」
  彩蓮身上還在打著哆嗦,嘴裡連聲答應著。
  「你見著譚霜飛之後——」藍衣老人慢吞吞地接下去道:「你就告訴他說,他的老婆女兒都在我們手上……」
  說到這裡,瘦臉上現出了幾道深刻的怒紋——
  「我叫司徒火,你只提我的名字,他就會知道一切!」
  這時一旁的白衣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讓他不用著急,也不要找,找也找不著,急也是白急!」
  彩蓮打著哆嗦道:「我們太太小姐都是好人……各位老爺就……」
  譚貴芝嗔道:「沒出息的丫頭,就會哭!你用不著求他們——」
  她目光一掃車廂內的各人,冷笑道:「這些人都是些缺心少肺的傢伙,求他們有什麼用?」
  除了藍衣老人以外,其他三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狂笑聲,笑聲刺耳之極。
  譚貴芝目光直直地瞪著藍衣老人,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把我們母女要帶到什麼地方去?」
  藍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女娃娃,你要問原因麼?」
  說到這裡,臉上帶出了一片淒慘的笑容,冷冷地接下去道:「佛家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都是因為你父親做事太心狠手辣,所以今日才會有此報應!」
  坐在譚貴芝對面的那個瞎子,這時候也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子笑聲。
  「丫頭,這叫一報還一報,今生今世,你們母女就別想出世了!」
  譚貴芝還要與他們爭辯,對面的陶氏忽然歎息一聲,道:「孩子,你就不要再多說了,生死有命,既來之,則安之,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譚貴芝見母親說話時,臉上浮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淒慘寧靜的神態。
  她眸子滿噙著熱淚,卻又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從容鎮定,尤其在狼虎環伺的局面下,愈加地顯現出了一種神聖的操守。
  全車的人,立刻為她的這種氣勢所感染,就連一向老謀深算、心狠手辣的司徒火也不禁為之一怔!
  陶氏含著微笑,無限慈祥地在女兒身上看著——
  「人都有死的一天,高臥錦窩是死,棄屍荒野、馬革裹身同樣也是死,總之,死了以後,什麼也都不知道了,又有什麼值得好怕的?」
  這番話不像是閨中少婦所說,倒像是出自一個昂藏七尺的大丈夫之口了。
  車廂裡沒有一人吭聲。
  忽然,那個藍衫老人長長歎息了一聲,顧盼著左右的三位拜弟,道:「譚老二果然比我們兄弟有辦法,以一介陰險狡猾之徒,居然能蒙得如此佳人之垂青,今生五馬分屍也值得了!」
  瞎子嘿嘿一笑,道:「五馬分屍也太便宜他了!」
  白衣老人也冷笑道:「如果譚老二能像他老婆這麼有骨氣,把生死看得這麼開,我們也就罷了——」
  緊跟著他「哼」了一聲,又道:「只可惜,他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陶氏忽然目光看向他:「這麼說,你對於外子像是知道得很清楚了?」
  白衣老人兩隻手把拂散在前胸的長髮向後理了一下,重疊著無數皺紋的紅臉,忽然開展開來,卻現出了他那雙充滿了暴戾凶光的一雙眼睛,他發出了一陣子令人心悸的笑聲。
  「他就是燒成了灰,我們也能認出來是他!」
  「外子與諸位有什麼深仇大怨,值得你們如此作為?」
  藍衣老人嘿嘿一笑,道:「問得好,這件事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說著,他的那張鬆弛的眼皮含著某種刻骨的毒恨表情,微微地瞇了起來,只剩下了兩條線——
匿名
狀態︰ 離線
27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6:40
  透過如線的眼睛,泛出來是令人戰慄的眼神,任何人在如此狠毒的目光之下,也會由不住打上一個寒顫!
  陶氏真後悔有此一問。
  藍衫老人只向她深深一瞥,遂不再多言,卻把目光瞟向窗外。
  「血債血還!」他低低地念著:「譚老兒活該報應!」
  說完這句話,他遂又閉上了眸子,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馬車疾馳如風,四匹壯馬踐踏在官道上的聲音,在靜夜裡聽起來尤其驚人!
  車廂裡繫掛著一盞氣死風燈,燈光搖晃著,照著每個人的臉。
  短時的沉靜之後——
  「人面狼」葛嘯山注視陶氏,臉上現出一種怪樣的表情。
  他忽然伸出一隻毛手,向著陶氏臉上摸去。
  陶氏陡地一驚,反手一掌,直向著葛嘯山臉上劈過去。
  葛嘯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禁不住嘿嘿有聲地笑了起來!
  藍衣老人眼睛只睜了一下,卻熟視無睹地又閉上。
  這番情景,無疑是給葛嘯山一種鼓勵,他由是色心大動,更加地放浪形骸,另一隻手仍然向著陶氏面上摸抓過去!
  陶氏倏然一翻左手,再向葛嘯山臉上劈去,卻又被葛嘯山抓在了手中。
  葛嘯山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把一張滿生長毛的鬼臉湊過去,意圖向陶氏臉上親吻。
  譚貴芝早已血液怒張,尖叱一聲:「無恥的東西!」
  玉手一沉,尖尖的五指直向葛嘯山前心上扎過去。
  她的動作雖快,卻快不過對面的那個瞎子——
  就在譚貴芝手掌尚未遞出的一剎那,瞎子簡兵手裡的那根馬竿兒,已如同一條怪蛇般地翻起來,不偏不倚點在了貴芝前心窩裡。
  譚貴芝舉起的手,頓時就鬆了下來,已為瞎子定住了穴道。
  她身子不能動,心裡卻明智得很,眼睛也看得夠清楚——
  她以無比戰慄的眼神,目睹著「人面狼」葛嘯山,恣意向母親輕薄著——他那張衍生著黃毛,奇醜無比的長臉,在陶氏嫩頸項間狂親亂嗅著,一任陶氏劇烈地抗拒,卻是掙脫不開。
  彩蓮嚇得大聲哭起來。
  可是她才哭出一聲,即為那個白衣老人用力摀住了嘴巴。
  現場惟一安靜的人,應該算是那個藍衫老人了。偏偏他心如止水,對於眼前這種齷齪的情形,似同無睹。
  「人面狼」葛嘯山不知是有意輕薄,抑或是真的獸慾發洩,總之,他這種毫無理性的衝動,令人觸目驚心。
  陶氏施展全力抗拒著,她的兩隻手在葛嘯山力按之下,雖不能掙脫開來,可是她卻用嘴去咬,用腳去踢。
  整個車廂激起了軒然大波。
  只聽得陶氏發出了一聲尖叫,遂即昏了過去。
  葛嘯山怪笑了一聲,正要動手去剝開對方的衣服——
  貴芝目睹得全身顫抖不已,雙目似乎要從眼眶子裡滾出來。
  彩蓮連急帶悶,也昏了過去。
  眼看著葛嘯山的一隻大毛手,探入到陶氏的前胸,正要進一步的猥褻——
  藍衫老人忽然睜開了眸子,道:「老三,夠了!」
  葛嘯山怔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大,這件事不是說好了麼?」
  「不錯,是說好了,她是你的了。」
  「那——」葛嘯山臉上顯示著猙獰的慾火,怪笑了一聲,道:「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現在就想……」
  「現在不行!」
  葛嘯山一怔道:「那……」
  藍衫老人冷冷一笑道:「你到底還是一個人,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狼,是不是?不要再惹我生氣了!」
  葛嘯山滿腔慾火,被藍衫老人幾句話打消得乾乾淨淨。
  他默然無語地垂下了頭,一臉的失望表情。
  陶氏忽然醒過來,掙開了他的雙手,就勢猛力地在他臉上摑了一掌。
  這一掌勁猛力足,頓時使得葛嘯山順嘴淌血。
  葛嘯山大吼一聲,霍地一拳向陶氏臉上擂去。
  這只拳頭,卻又被藍衫老人一抬手接住,葛嘯山忿忿地收回拳頭,把身子背過去,獨自個兒地生悶氣。
  這時瞎子的馬竿兒也鬆了下來。
  譚貴芝猝然可以行動,長長吸了一口氣——
  她無限委屈地撲過去,抱住了母親身子,母女二人哭成一團。
  「娘——」譚貴芝哭叫著道:「爹到底做了什麼事,我們要受這種報應?我們為什麼要受他們欺侮?」
  座上的瞎子嘻嘻一笑,道:「丫頭,這個問題不難解答,有一天假使你還能活著離開這裡的話,你去問問你爹,你那爹爹一定會對你有個滿意的答覆!」
  嘿嘿一笑,他接下去道:「只怕你是不會活著離開這裡的了!」
  陶氏噙著滿眼的眼淚,重新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
  她淒慘地搖搖頭,什麼話也不再多說,只是默默地忍受著這一番極不平常的打擊,她預料著自己很可能逃不過這番劫難,勢將身殉了。
  改嫁譚雁翎那是勢非得已,「梅開二度」對一個並非淫蕩的女人來說,一定有她說不出的苦衷……
  她早已自承錯了!
  多少個清晨,黃昏,每當她平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去的前夫——
  那時候涓涓的淚水,就會淌流個不停,內心早已是一千個、一萬個仟悔了。
  她絕不容許自己第三度地再錯下去了,如果這些人真要逼迫自己的話,自己只能選擇死。
  「死」——談何容易?
  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陶氏噙著熱淚的眼睛,含糊地注視著面前的女兒。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值得她留戀的話,那麼眼前的貴芝,就是惟一值得她所留戀的人了。
  她輕輕撫摸著女兒的秀髮,輕歎一聲,道:「娘沒有事,你坐好去吧!」
  破曉前後。
  馬車來到了冰河集——車把式慢慢收住韁,讓馬車完全停下來。
  車門開處,彩蓮由車上跳下來,她含著滿眼的淚,哭泣著,說道:「太太……小姐……」
  車門「砰」一聲又關上,車輪子轉動,這輛車可就繼續地又向前奔馳而去!
  彩蓮哭著追上去,大聲叫道:「小姐……小姐……」
  車裡的人哪裡還能聽得見?
  彩蓮實在忍不住,就趴在路旁邊的柳樹上大哭了起來。
  身後又來了一輛車,在她身旁停了下來,趕車的是個跛子,伸著長脖子道:「咦!那不是彩蓮姑娘麼?這是怎麼啦?」
  彩蓮回過身看了一眼,認出對方是家裡廚房打下手的劉班。
  劉班一見果然是彩蓮,頓時發著怔道:「真是蓮姑娘……你不是跟著太太小姐到馬場去了麼?怎麼一大早,一個人在這裡哭泣?」
  彩蓮抽搐著說道:「你知道……個屁呀!」
  劉班點著頭道:「我是不知道,來吧,快上來吧!是要回去不是呀?」
  彩蓮哭得直喘氣,一跨上車轅,和劉班並排坐在前座上。
  劉班一面策著拉車的騾子,一面打量著彩蓮,想問又不敢問。
  遠遠看見家門在望,彩蓮的眼淚更像是落了串兒的珍珠,紛紛滾落下來。
  劉班心裡面直犯嘀咕,只是他知道彩蓮這個丫頭在府裡是出了名的嘴狠,別是馬屁沒拍上找一頓罵挨可是划不來。
  彩蓮哭了一陣子,又找出大花手絹擦著鼻子。
  騾車來到了側門口,劉班甩了一聲大響鞭,裡面的小廝就把門開了。
  彩蓮不待騾車馳進去,就先由座兒上跳下來,快步往家裡面就跑。
  她一口氣跑到了上房,遇見了護院師傅之一的汪大海。
  汪大海正在花架子上面練功夫,看見她就停住手,挺新鮮地道:「那不是彩蓮麼?什麼時候回來啦?」
  彩蓮道:「老爺呢?」
  汪大海道:「在席棚裡——」
  凡是譚家的人,都知道譚老太爺每天早晚都要去一次席棚,在裡面練功夫,他練功夫的時候從沒有人敢去攪他,連看也不敢去看一下。
  好像幾年前,有一次老爺子在練功的時候,有個叫了培順的聽差的,在門外偷偷地看,被譚老爺子忽然發現了,隔空賞了他一掌。
  傳說那個叫丁培順的聽差的,當場就吐血差一點死了,後來在床上躺了半年,可就辭職不幹了。
  自從發生了這件事以後,家裡的人都引以為大戒,再也不敢偷看老爺子練功夫了。
  彩蓮一口氣跑到了後院。
  她一面跑,一面淌著淚。
  席棚的兩扇門掩著,門框上插著一盞燈,譚雁翎練功夫,是練三五更,門上插著燈籠表示他人在裡面。
  彩蓮人還沒跑到,席棚的門忽然敞開來,譚老爺子穿著一套短衣褲,當門站立著,乍見彩蓮,似乎一驚。
  彩蓮嘴裡叫著:「老爺,老爺!」
  腳下一蹌,差一點摔倒在地。
  譚雁翎陡地向前一邁腿,「嗖」一聲已落到了她面前。
  彩蓮身子一蹌,差一點撞在了老爺子身上。
  譚雁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道:「你怎麼回來了?」
  彩蓮眼淚漣漣地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說著捂著臉大哭了起來。
  譚雁翎陡地一呆,重重地抓住她的手,道:「別哭,快說!太太呢!」
  彩蓮泣不成聲地道:「太太小姐都被人抓走了!」
  譚雁翎霍地一怔,大驚失色道:「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彩蓮抽搐著道:「馬場被火燒了……牲口全跑光了……」
  譚雁翎鐵青著臉道:「徐師傅,喬師傅……他們呢?」
  「都死了……」
  「呀……」
  「全都死了……一個活的都沒……剩下,只有太太小姐……還有我!」
  譚雁翎身子晃了一下,差一點倒了下來——
  他倒抽著氣,訥訥地道:「是什麼人下的手?」
  彩蓮道:「好些個人……我也不認識,為首的是四個老頭。」
  一聽到這裡,譚雁翎頓時就呆住了!
  他那張臉青中透紫,全身也起了一陣子哆嗦。
  默默地點點頭,他冷笑道:「我知道了!」
  彩蓮揉著那雙發腫的眼睛道:「那個強盜頭子好像叫司徒火——」
  「果然是他——」譚雁翎緊緊咬著牙道:「說下去!」
  「那個司徒火要我轉告老爺,說是他把太太小姐帶走了。」
  譚雁翎兩隻眼睛微微合上,他一向是禁得住打擊的,可是這一次卻顯得有些亂了章法!
  過了一會兒——
  譚雁翎又睜開了眸子,彩蓮霍然發覺到他眼睛其紅如血。
  「你怎麼會回來的?」
  「是他們放我回來的。」
  「這伙子人,上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
  彩蓮搖搖頭,泣道:「老爺,你老人家可要快想個辦法救太太小姐回來呀,這些強盜可不是好人哪!」
  譚雁翎冷冷地道:「你可是看見了什麼?快說!」
  彩蓮一面泣,一面遂把馬車上見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譚雁翎聽得髯髮皆張,大吼了一聲,遂即倒地昏死了過去。
  彩蓮嚇了一跳,呼天搶地地叫起來。
  哭聲驚動了府裡眾人,須臾之間,聚了一大群。
  那裡本來設有一張板床。
  他們把譚雁翎放在了板床上,有人嚷著快去請胡總管,卻見譚老爺子牙關緊咬,面如金錠,全身僵直地挺著,那副樣子可真比死了還怕人。
  有人嚷著老爺子是中了風了,也有人嚷著快去請大夫!
  小丫鬟哭得更成了淚人兒似的,偏偏那位瞎總管,賬房先生鬍子玉卻遲遲還不來。
  眼看著譚老爺子僵直的身子抖動得更厲害,眼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上翻,嗓子裡咯咯地直向外倒著氣。
  這副樣子,就算是不懂得道理的人也看得出來——老爺子怕是要死了。
  大傢伙急得團團打轉,簡直不知道怎麼是好——
  忽然,人群裡步出了一個長衣秀士——
  這個人彩蓮可是認識的,還是那日在中途打傷了葛嘯山,救了小姐的那個俠士桑南圃。
  這時候,乍然看見了這個人,不啻是天上掉下來的大救星。
  彩蓮往前一撲,跪在了桑南圃身前,叩頭痛哭道:「大相公,你行行好,快救救我們老爺吧!」
  桑南圃皺著眉,冷冷哼了一聲,道:「你放心,他死不了!」
  頓了下又道:「起碼他現在死不了——」一面說著他一面把譚雁翎的身子翻了過來,使他臉朝下躺著。
  大傢伙見過桑南圃這個人的,知道他就是住在對面迎春坊的那個皮貨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反正現在是救人要緊。
  桑南圃是個大行家,只見他運掌如飛,一連在譚老爺子背後拍了三掌。
  下掌的力量極重,每一掌下去,桑南圃的身子都起了一陣急顫。
  三掌之後,譚老爺子身子就不動了。
  看到這裡,一位護院的錢師傅伸出手探了一下老爺子的鼻息。
  他大驚道:「老太……太爺死了!」
  大傢伙全都一驚,俱都怒目向桑南圃看去。
  桑南圃冷笑道:「你知道什麼!譚老頭驚嚇過度,內引五行上衝,如果不讓他先閉住了氣,就是華佗再世,也保不住他的活命!」
  話聲一落,只聽到一人出聲,道:「高明,這位先生誠然是我家主人的大恩人了,佩服,佩服!」
  不知什麼時候,鬍子玉現身一角。
  自從瞎了眼以後,由一名聽差的扶著他行動!
  這時,他分開人群,一直走到了桑南圃身邊,兩隻手抱了一下拳,黃蠟般的臉上,現出了幾絲苦澀的笑容。
  「是桑相公吧?」
  「不才正是!」
  鬍子玉頻頻點著頭,道:「自從那日一見,老朽即看出先生大異常人,方才聆聽先生高見,才知先生果然是一真知明見的隱士高人!」
  桑南圃淡然一笑道:「胡總管你太客氣了,不才正有事路過,聞知府上出了大事,是以冒昧闖入一看究竟,唐突之處,胡管家海涵!」
  鬍子玉連說哪裡哪裡!他的兩隻手摸索著木床上的譚雁翎,在譚的全身各處按了一下,又探了一下他的口息……
  最後,他退後坐下,歎息了一聲,道:「先生沒說錯,看起來敝東果然像是心氣上攻,一時未能脫竅,乃以致此!」
  桑南圃道:「正是如此,胡管家既如此說,當可知道救治之法,既然如此,不才告辭了!」
  鬍子玉一把拉住他,道:「先生不必急於一時!」
  說到這裡,擠著一雙黑窟窿的瞎眼睛道:「老朽眼睛瞎了,認穴不准,一個失手,可就誤了敝東的性命,先生好事做到底,勉為其難吧!」
  桑南圃點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不才現醜!」
  說完,單手向譚雁翎背上一拍——
  這一掌他力透指梢,看似無奇,其實力道貫注,形成一團氣機。
  就在他下掌的一剎那,譚雁翎「哇」地大叫了一聲,張嘴嗆出了一口濁痰。
  四周各人,俱都鬆了一口氣。
  錢師傅高興地道:「大善人醒了!」
  桑南圃就勢把譚雁翎的身子翻過來,只見譚雁翎黃焦焦的那張臉上,這時泛起了一片血色。
  他雙眸一陣子眨動,方自張開來。
  桑南圃陡地探手按著他的嘴,道:「不要說話!」
  譚雁翎怔了一下,挺身坐起。
  面前站著這麼多人,嚇了他一跳。
  他忍不住道:「這……」
  鬍子玉道:「東翁先不要說話,這位桑相公仁心俠術,要不是他,東翁只怕幾遭不測!」
  譚雁翎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再一想到剛才彩蓮所告知一切,由不住咬牙切齒,瞪目欲裂!
  桑南圃這時把手收回來,點點頭道:「莊主可以說話了!」
  鬍子玉向四周各人道:「老善人已經不礙事,各位請退下去吧!」
  大家應了一聲,紛紛退離。
  譚雁翎看著彩蓮道:「小蓮留下!」
  彩蓮道:「是——」
  各人全數退離,現場只剩下桑南圃、譚雁翎、鬍子玉、彩蓮。
  鬍子玉關切地道:「東翁……到底是什麼事?」
  譚雁翎這時由木榻上坐起來,兩手向著桑南圃抱拳道:「如非桑先生搭救,老夫險遭不測……請受一禮!」
  言罷深深一躬。
  可是桑南圃卻迅速地閃開一旁。
  「不敢當!」他臉上絲毫不著喜色,冷冷地說了這麼一句。
  譚雁翎並不曾發覺出他臉色有何異狀,只當他是謙虛而已。
  歎息了一聲,他又道:「現在英雄出少年,自從第一次見桑先生,我就知道先生你是個少年奇人——果然我沒有猜錯!」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桑朋友你見笑了!」
  桑南圃臉上現出一種很不自然的笑容,點點頭道:「在下告辭了!」
  譚雁翎道:「且慢!」
  桑南圃止步,未曾作聲。
  譚雁翎道:「反正紙包不住火,我家事情,鎮集裡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了!」
  桑南圃微微一怔,冷冷地道:「我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瞎了眼的鬍子玉,感傷著,伸出一隻手在桑南圃肩上拍了一下,道:「桑兄弟你先坐下來吧!」
  桑南圃微微抬手,把鬍子玉搭在肩上的那隻手托了下來。
  鬍子玉有意在肩上加了幾成力道,可是對方依然不費絲毫力氣的樣子。
  鬍子玉當然吃了一驚——
  他一個勁兒地擠著雙瞎窟窿,憑直覺來觀察對方這個人。
  譚雁翎並沒有注意到他二人的一切,他只是痛心在自己切身的事情上!
  「不瞞桑先生說,我家裡現在面臨著一步大劫難……」長歎一聲,他訥訥道:「眼看著家業不保,說不定……」
  桑南圃道:「老先生指的是皮貨業相繼倒閉之事?」
  譚雁翎苦笑搖搖頭道:「那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還有什麼事?」
  桑南圃雖然盡量地做成自然表情,可是仍然不夠親切。
匿名
狀態︰ 離線
28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7:07
第14章 孤身陷幻陣

  譚雁翎歎了一聲道:「在事業上來說,老夫目前看似吃了大虧,可是對方並不見得就真的勝了我,還要看最後一步,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桑南圃微微一哂,他顯然是胸有成竹,對於譚家的一切,知道得很清楚。
  「老先生所指,敢情是關於那張白魔王的皮子?」
  「這個——」
  譚老頭怔了一下,鬍子玉也怔了一下,想不到事情傳得這麼快!
  「原來桑兄你已經知道了?」
  「府上是這裡第一大戶,有些風驚草動,自然無人不知。」
  鬍子玉恨恨地道:「一定是左大海走的口!這個老小子!」
  桑南圃一笑道:「多年來有關這塊白魔王的皮子傳說,誠謂之多矣,想不到竟為老先生所得,可喜可賀!」
  譚雁翎歎了聲道:「老夫是傾盡所有以重金購得,誠然是來之不易!」
  桑南圃一笑道:「據傳白魔王那畜生週身刀槍不入,來去如風,並非是一般身手之人所能接近……是以多年來,有關這塊白魔王皮子的真真假假,也就纍纍貽笑江湖!」
  譚雁翎用鼻音發出笑聲,道:「老夫自信所得的這塊皮子,乃是真品,桑先生不必多慮!」
  桑南圃一笑道:「據說天子懸重金以徵購此皮,進者非但可享重祿,而且尚有封賜,名利雙收,一舉天下揚名,可喜可賀之至!」
  譚雁翎訥訥道:「老夫計不在此——只不過志在出一口氣罷了!」
  桑南圃道:「向孫波那夥人出氣?」
  譚雁翎又是一怔——半天他歎了一聲道:「先生誠是無所不知了!」
  桑南圃一笑道:「閣下如真的有那塊白魔王的皮子,這口氣自然是出定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那塊皮子是假的,可就畫虎不成,反類其犬了!」
  譚雁翎輕輕歎了口氣,慢慢道:「只是眼前有件事,使我亂了方寸。」
  鬍子玉插口道:「剛才事情一陣忙,我也忘記問了,東翁莫非又有什麼差錯了不成?」
  譚雁翎眼睛看向彩蓮,一陣子黯然,苦笑道:「小蓮這個丫頭剛由馬場轉回……那邊……」
  「那邊怎麼樣了?」
  「——出了事了……」
  鬍子玉嚇得臉色一陣發青。
  桑南圃也怔了一下。
  譚家的任何事情,他都可置之一笑,惟獨這件事!
  他腦子裡立刻浮現出譚貴芝的影子——那個最最令他舉棋不定的少女。
  他把一雙聚斂著精光的眸子,轉視向一邊的彩蓮,後者由於譚老爺子的一句話,又重新勾起傷心,忍不住一時悲從中來,黯然而泣。
  鬍子玉焦急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小蓮你說!」
  「馬場完了……」
  彩蓮痛泣著道:「馬場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人全都死完了!」
  桑南圃陡地一驚道:「譚姑娘呢?」
  ——說了這句話,他禁不住臉上紅了一下,馬上克制住自己的衝動。
  彩蓮道:「小姐和太太都被那伙子人抓走了!」
  「抓到哪去了?」——鬍子玉緊張地問:「是誰下的手?」
  「我不知道!」
  譚雁翎冷冷一笑,道:「那還用得著問,司徒老兒這一手,也是太狠了!」
  說了這一句,譚雁翎沉沉地坐了下來,嬌妻女兒的倩影,遂即浮上眼簾,他心裡真是萬分的難以割捨,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淒愴。
  桑南圃的心情亦很沉重,可是當他目睹著譚雁翎這等痛苦模樣時,他忽然感到一陣鬆快的感覺。
  稍微猶豫了一下,他緩緩地道:「在下有件事急需辦理,就此告辭!」
  說罷抱了一下拳,轉身步出譚府。
  譚雁翎怔了一下,招呼不及,只得望其背影,直髮著呆!
  鬍子玉頻頻點頭道:「這位桑老弟,武功不弱,他到底是怎麼一個來路,卻令人費解!」
  譚雁翎道:「我也是想不通——」
  彩蓮卻在一邊道:「這位桑相公可是個大好人……他真是好本事!」
  譚雁翎一怔道:「你怎知道?」
  彩蓮道:「前些時候我同太太小姐上青草湖馬場的時候,半路上讓一個姓葛的壞蛋追上……那個姓葛的很厲害,徐師父和喬師父都打不過他……小姐也受了點傷……」
  譚雁翎一驚道:「還有這種事……後來呢?」
  彩蓮道:「……眼看危險的時候,就是這位桑相公伸手幫的忙,姓葛的怪老頭子,當時就受了傷,要不是桑相公網開一面放他逃命,當時他就活不成了!」
  鬍子玉在一旁長歎了一口氣,道:「有這種事……我們當時真是太糊塗了!看來這姓桑的真是真人不露相了!」
  譚雁翎冷下臉,目注著彩蓮道:「這件事為什麼早不告訴我?」
  彩蓮訥訥道:「我也不知道太太為什麼沒告訴你老人家……」
  「太糊塗了!太糊塗了!」
  想起這件事來,他禁不住一連罵了兩句,彩蓮卻以為是罵她,嚇得深深垂下頭來不敢吭聲。
  譚雁翎道:「這伙子人上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
  彩蓮搖搖頭,道:「他們沒說。」
  譚雁翎點點頭:「你下去吧!」
  彩蓮道:「是。」
  她正要轉身步出,譚雁翎又道:「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知道吧!」
  「是!」答應了一聲,她就轉身匆匆步出。
  鬍子玉本來已折騰得不像個人樣,身上的傷也未痊癒,眼前發生的這件事,又引起他無限的關懷、懊惱!
  他長歎一聲,道:「東翁,你看這件事如何是好?」
  譚雁翎冷笑道:「你以為如何?」
  鬍子玉道:「以我的看法,司徒火這一步棋子,是安心要引東翁上門,他們是守株待兔!」
  譚雁翎點點頭道:「我也是這個看法,所以我決心按兵不動!」
  「可是大嫂和貴芝這孩子——」
  「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譚雁翎說時眸子裡蓄滿了熱淚,站起來踱了幾步。
  鬍子玉搖搖頭道:「可是這樣也畢竟不是個辦法,萬一要是他們找上門來,只憑我與東翁兩個人,只怕……」
  「你說得不錯,只憑你我二人之力,簡直是沒辦法與他們一拼——」
  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道:「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已經修書差人專程上青海去了!」
  「上青海?」
  譚雁翎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道:「你應該記得一個人!」
  鬍子玉仰著臉直發怔,顯然是想不起這個人了。
  譚雁翎道:「你莫非忘了我們初來甘肅時,在臥馬坡遇見的那個奇人了?」
  「哦——」鬍子玉一驚道:「東翁說的是鐵斗笠余矮子?」
  譚雁翎點點頭道:「就是他!」
  鬍子王頻頻點頭道:「對了,對了,我怎麼會把這個人忘了?東翁……這個人如果肯出山助我們一臂之力,那可就不怕他們了!」
  譚雁翎道:「余矮子一定會來的,這個人愛財如命,我已經許以事成後,將青海那個礦贈送給他,料必他不會不來!」
  鬍子玉又是一怔,半晌才道:「東翁……青海那個礦,是我們最後的一點產業了,捨此之外,我們將一無所有了!」
  譚雁翎歎道:「我何嘗不知道?只是眼前又有什麼法子?人總比錢要緊呀!」
  鬍子玉慢慢垂下頭來。
  譚雁翎道;「司徒火此番前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怕的是余矮子還不是他的敵手!」
  鬍子玉搖搖頭:「矮子武功別成一格,大脫中原武功之常規,加以他那三個弟子武功也都不弱,如果他師徒真心幫忙,再加上我二人,足可與司徒老鬼那邊拉直了!」
  「我也是這麼想!」
  「那麼東翁的意思……」
  「我是想余矮子能早一點來,讓他們師徒先去會一會司徒火,搭救貴芝母女!」
  才說到這裡,前面護院的錢師父,忽然現身院內道:「啟稟老太爺,胡師父同著幾個青海的來客求見!」
  譚雁翎頓時一喜道:「在哪裡?」
  錢師父道:「胡師父正陪著他們在花廳裡。」
  譚雁翎道:「我就來!」
  遂向鬍子玉道:「子玉,你同我來一趟,矮子是有名的險詐,不要上他當!」
  鬍子玉遂即扶著一根手杖,同著譚雁翎一併離開席棚,向著花廳行去。
  花廳裡正有幾個人在坐候著。
  鬍子玉陪著譚雁翎尚未來到廳前,即聽得廳內一個怪聲在笑著,說話的聲音有如雞啼,聽在耳朵裡刺耳已極。
  這人大聲嚷道:「譚老頭兒不來,鬍子玉呢?架子可是不小!」
  另一人道:「敝東家和胡總管馬上就來了。」
  說話的時候,譚雁翎已推門步入,鬍子玉也跟進來。
  室內一共是五個人。
  其中之一,是譚雁翎的心腹護院「野馬」胡山。
  另外四個人,可全是沒見過的怪人。
  四個人那身穿裝打扮看上去就透著奇怪,大異於一般常人。
  三個高的太高了,一個矮的卻又太矮了。
  先說那三個高的吧——
  第一個披著長披風的,身高沒有一丈也有九尺,滿頭亂髮,結了一條長的髮辮,一臉都是紅疙瘩。
  第二個個頭不比第一個矮多少,相貌卻還比第一個更嚇人,尖嘴猴腮不說,後腦勺上還長著一個肉瘤子。
  這個人腰上紮著一根銀光閃閃的鏈子,鏈子上卻插著一對骷髏錘。
  第三個比第二個差不多高,足有八尺開外。
  紅眉毛,紅頭髮,高顴,凹目,活像西域來的野番子。
  這個人背上斜挎著一把弧形的大砍刀,刀身上泛出一片耀目的青紫光華,一望即知是一把好刀。
  這口刀是裝卡在一個奇形的刀鞘子裡,刀鞘只可容納刀口一邊,不過是兩尺有餘的一截彎尺狀的東西。
  三個人都是站著的——
  站立的前方一張舒適的太師椅上,盤膝坐著一個鳩首鵠面的小老頭。
  這個老頭兒,如果你不是特別注意地去看他,很可能就會遺漏這個人,因為他實在太矮小了。
  矮小得幾乎像個猴子。
  這麼矮小的一個人,偏偏在背後背著一個特別大的斗笠,看上去斗笠比他坐著的身子還要高一些。
  這個矮小的身軀上,穿著一件狐皮短衣。
  衣袖短得不足以護腕,以至於一雙瘦若狼腿的細瘦胳膊卻露在衣袖外面,兩隻手掌,看上去同雞爪子一樣的瘦,只是遠比雞爪子要大得多。
  這人滿頭白髮,盤結著一個髻子,頂在頭頂上,當中橫插著一根奇長的竹籤子,滿臉的皺紋,重重相疊,乍然一看,真像是個老嫗模樣。
  這樣的四個人,乍然現身在花廳裡,真正是十足的驚人了。
  譚雁翎一進門,目注向座上的矮小老人抱拳道:「多年不見,難得余老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座上的余矮子嘻嘻一笑,一隻瘦手回禮全抱著道:「譚老善人,譚老善人……多禮,多禮!」
  一抬頭看見了鬍子玉,這老頭兒顯然吃了一驚道:「咦——這位是胡……」
  鬍子玉淒慘地一笑,自報姓名道:「鬍子玉!」
  「呀——」余矮子上前了幾步,兩隻瘦手,緊緊抓住鬍子玉的胳膊,大驚失色地道:「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誰下的手?」
  「余兄呀……」
  鬍子玉語音顫抖地道:「一言難盡呀!慢慢再談吧!」
  說時兩行淚水,已自兩個血窟窿汩汩流出。
  這個外號人稱「鐵斗笠」的余矮子,本名余烈,原是中原名門的高徒,出身「行易門」,十八歲已成絕技,後因一件瑣事開罪了本門長老。
  這個余烈,生就逆上的火爆脾氣,竟然因細故,掌斃了師叔,由是引起了中原武林的公憤。
  余烈也就因此而被逼得在中原不能安身,倉皇逃到了青海柴達木盆地。
  在柴達木余烈遇見了青海派的武林鼻祖「威靈子」,威靈子時年已百齡以外,早已不收弟子。
  但是威靈子發覺到余烈這等質稟之後,驚為武林奇材,卻由不住在垂暮之年,又收了這個弟子。
  威靈子以三年的時間,把一向為武林所諱莫如深的「青海派」武功,傾囊傳授給了余烈。
  這個余烈果然不負師恩,即刻成為青海派下最出類拔萃的一名弟子。
  威靈子坐塔之後,余烈就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青海派」的教主。
  只是這個中原來的人,缺乏孚眾的威嚴——
  青海派本是一個不甚團結的組織,自從余烈就教主位後,更是四分五裂,余教主一怒之下,親自統一。
  他一連殺了為首肇事的三堂元老,卻把下余安份的四堂長老嚇壞了,於是趁機全逃離總教,各隱靈山。
  至此「青海派」原來的一點殘餘勢力也告瓦解而蕩然無存了。
  余烈坐上了青海派的教主寶座,除了他手下的三個弟子以外,竟是再也沒有聽他指揮之人。
  這個傢伙生就的火爆脾氣,一怒之下一把火把總寺院燒了個精光,遂即帶領著三個弟子遷至青海「朱靈山」。
  在朱靈山上,余烈就生下了根。
  這個人除了脾氣暴躁,一般常識稍差之外,大體上說來不算是個什麼大惡之人。
  他功兼兩派之長,再加以朱靈山上多年潛修之後,武功尤其驚人。
  過了相當年的平淡日子之後,想不到,他靜極思動,對武林中事,常常意圖染指。
  想到了昔年在中原被各派迫害的舊賬,他就忍不住興起了復仇的念頭。
  是以這幾年以來,他在青海殺了很多人,這些人多系當年與迫害他有關的人土,漸漸中原武林中對他這個人有了耳聞,紛紛約束其門下弟子進入青海地面,以免遭到不測。
  余烈開始嘗到了甜頭,雄心頓起,大有獨樹一幟,在青海稱王的意思,他遂即招兵買馬,網羅黨羽,但是這一切都非要錢不可!
  於是他才開始對金錢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感覺到錢這玩意兒的重要性。
  對於譚雁翎在青海的那個石炭礦,他是親視已久,可是他也知道譚老頭是有名的難纏,不是好惹的人物,心裡早有奪吞的意思,卻始終沒有付諸行動,難得這次譚老頭主動提起來,當然是正合他心意。
  余烈這時目睹著鬍子玉落成如此淒慘模樣,自然是心裡一驚!
  雙方略事禮讓,坐了下來。
  余烈翻動著他那一雙小眼睛道:「老哥!這是怎麼回事?誰有這個膽子,敢在老哥子你太歲頭上動土?」
  譚雁翎道:「道兄——你有所不知……我這裡眼前生了很多事端……」
  說到這裡,發出了一連串的歎息之聲,又道:「子玉被人取了眸子,內子與小女也遭人綁了去……我實在是感覺到力不從心,不得不請道兄你幫個忙。」
  余矮子伸著雞也似長的脖子,道:「好說,好說,老哥子你的事還有什麼話說,只要我幫得上忙的,一定從命!」
  一面說,他一面把背後的黑漆大斗笠摘下來,往桌面上一放,等到斗笠與桌面一接觸,才令人感覺出來,他這個斗笠敢情是金屬所製,多半是鋼鐵所鑄,他這「鐵斗笠」的外號,也定是由此而起。
  譚雁翎冷冷一笑道:「道兄想必對於這幾個人很清楚,我說出來,道見你不妨自己伸量一下,如果能夠幫得上這個忙,我固然是感激之至,要是自認不是對方對手,我也萬無責怪之理——」
  這番話果然說中了余矮子的要害,蓋此人是出了名的狂傲,哪裡吃得住譚雁翎如此一激。
  譚雁翎的話聲一落,余烈頓時面色一變,霍地站起來——
  只見他頭上爆出了小指粗細的一條青筋,一雙小眼睛瞪得滾圓,冷笑了一聲,道:「姓余的活這麼大,還不知道怕過誰來,譚老頭,你說吧,到底是什麼樣的三頭六臂人物,他就是鐵羅漢活閻王,我姓余的也不含糊他!」
  這番話譚雁翎自是聽得十分入耳,正中下懷!
  他長歎一聲道:「道兄可曾聽過鬼太歲這個人麼?」
  余烈頓時怔了一下,原本站立的身子霍地坐了下來——
  「你是說司徒火?」
  譚雁翎冷冷一笑,道:「道兄認識這個人?」
  「鐵斗笠」余烈緩緩點了點頭,道:「知道這個人——怎麼老哥你與他有什麼梁子不成?」譚雁翎冷冷地點點頭道:「不錯,過去是有點梁子,可是現在可就不止是梁子,而是仇恨了!」
  「鐵斗笠」余烈冷森森地一笑,道:「老哥哥,不是我說你,你結的這個梁子,可是夠硬的——也許你還不大清楚,他們是哥兒五個——」
  譚雁翎微微一笑,道:「你倒說說看是哪五個?」
  余烈道:「你真不知道?」
  譚雁翎笑而不答。
匿名
狀態︰ 離線
29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7:28
  余烈卻鼻子裡怪聲哼道:「這哥兒五個我早聽說過了,在江湖上人稱『五剎星』,老哥哥,五個人可沒一個是好惹的咧!我數給你聽聽吧——」
  於是把司徒火、孫波以次五個人數了一遍。
  譚雁翎只是靜靜地聽著。
  余烈冷笑道:「前幾個月,這哥兒五個路過青海,當中那個姓孫的,曾經到朱靈山跟我遞過一張拜帖,當時我不在場,事後才看見,想跟他們哥兒五個見見面卻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咳了一聲,笑道:「要是當時真見了面,現在反而麻煩了——」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頓了一會兒,霍地把一隻瘦手,在椅把上拍道:「好吧,衝著老哥哥你千里相邀的面子,這個架我打定了。」
  譚雁翎一笑,道:「道兄古道熱腸,佩服之至!」
  余烈怪笑一聲,道:「話可是說在前頭,咱們交情歸交情,利益歸利益,當然,我們師徒這個架可不白打——」
  譚雁翎冷冷一笑道:「譚某人生平言出不二,道兄果真能助我一臂之力,除了這哥兒四個——」
  余烈咳了聲,插口道:「五個……」
  「四個!」譚雁翎冷峻地道:「有一個已經折了!」
  「是哪一個?」
  「過天星姜維!」
  「啊——那是老五!」
  說了這麼一句,余烈眼巴巴地瞧著譚雁翎,急於一聽下文。
  譚雁翎明白他的意思,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道:「這道兄請放心,此間事情一了,青海那個礦窯子就是道兄你的了,我是絕不食言!」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隻巴掌「叭」地握在一塊,余矮子抬頭一陣子怪笑,道:「老哥,不瞞你說,這幾年兄弟很練了幾手絕活兒,我這三個弟子,都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正好讓他們長長見識,咱們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咱們就會會司徒火,倒要看誰強誰弱?」
  說到這裡,只聽見一聲嘹亮的鷹啼發自余烈身後,遂見余矮子怪聲笑道:「我幾乎忘了這個小畜生,大概是餓了!」
  兩隻手向後一掠,已由長衣下擺裡抖出了一個金絲鳥籠子。
  那籠子裡嘰呱亂叫,上下蹦跳著一隻金色羽毛的小角鷹!
  那是產自青海的一種特別飛禽,屬於鷹之一種,但是如果嚴格推敲,卻是絕不同於任何一種飛鷹,它的體質較鷹至少要小上一半多,而且生活習性也不類同。
  最大的差別是鷹類是獵食其他禽獸,但是這種小角鷹主要獵食對像卻是同類的鷹——無論何種類的鷹,都是它喜歡的美食。
  由於這種天性使然,是以養成它超卓任何禽類的秉性,疾猛凶厲,在禽類中可謂之狠矣!
  「鐵斗笠」余烈自從獲得了這隻小角鷹之後,視為瑰寶,加以馴服後,親自調養,日久竟成為他用以制敵的一支尖兵,當真是厲猛絕倫!
  這時眾人看時,發覺出這只鷹大小如雀,比金絲雀稍微大點,嘴彎爪利,全身羽毛閃閃如金。
  譚雁翎哪裡知道這頭小角鷹對於余烈之重要,尤其是對敵時相輔之重要性,更是外人難以想像!
  當時余烈持著鷹籠子頻頻呼食,譚雁翎乃率同著對方一行師徒四人離開花廳,來到了事先早已備好的待客賓舍!
  那是一座十分潔淨的閣樓,樓下有寬闊明亮的廳堂,樓上是五間設備精緻的起居室。
  這一夥子賓客,暫時就被安置在這個迎賓館內,成為譚宅的貴賓。
  夜——
  風聲疾叩著窗榻,桑皮紙窗發出一串噗噗聲,幾隻蝙蝠由窗前剪翅穿梭飛過去,空中飄著絲絲的小雨星子。
  房間裡的燈光很亮,透過紙窗,可以看見憧憧的人影,好像屋子裡的人為數不少似的。
  這是一片大宅子,四周砌著很高很高的院牆,房子建築的式樣很怪,東西南北中,每一個方向都聳立著一座閣樓,呈為一個「星」的形象!
  東西南北四座樓房的燈光全熄,惟獨正中的這座閣樓,卻是亮著燈。
  這所宅子目前就是司徒火等一夥子人的棲身之處了。
  是在什麼地方?
  一共住有多少人?
  不知道!因為當事人一開始起,就不打算讓人知道。
  這所房子的一切設計,從繪圖開始,一直到建築完成為止,參與者僅僅限於「五剎星」司徒火以次的這五個人!
  房子建築不是在熱鬧的市井,而是在荒僻的曠野。
  可以斷定一點的是,這座房子剛剛建築完畢不久!
  這裡顯然是司徒火等一夥人預備長時期用以盤踞的地方,用來立舵生根的一個地方,套一句黑道話來說,這地方是他們的「舵子窯」。
  「五剎星」這五個身懷絕技的黑道人物,在中原橫行了數十年,手下當然不乏徒子徒孫。
  這些人物,似乎是由「怪鵝」孫波新近才由某處遷移過來的。上一次打劫場,火焚捨房的那一眾黑衣人,就是這些傢伙。
  這個地方距離冰河集不太遠,它的建立,顯然是對於譚家構成了威脅,在地形上,它距離關外較近,如果就皮貨競爭上來說,譚家卻又顯然落後了。
  房舍建築很是考究,紅牆綠瓦,廣寬的庭院裡,栽滿了各色的花樹,院子裡每隔上十數丈的距離,皆插立著一竿簡裝的長紙燈籠!
  這時候三更已過,院子裡靜悄悄的,卻有兩名身上穿著油綢子衣裳的黑衣人,在前院裡巡轉著。
  春雨如絮,斜著飄進來,琉璃瓦被洗刷得油淋淋的,看上去就像是油似的光滑。
  忽然,一條影子拔起來。
  這條影子,可真是名符其實的影子,那是因為他真的同影子一般地輕,一般地不著聲息、痕跡。
  等到他落身在一座星樓的琉璃殿瓦之上,長身而立,才霍然地發覺出來他是一個人。
  這人高高的身材,猿臂蜂腰,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油綢子雨衣,是白色的,是以在夜色裡,依然看得十分清晰,醒目。
  也許他並無意對於自己的身形加以掩飾,否則他不會穿著一件刺眼的白衣,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張膽地現身闖入。
  果然他的出現,已引起了院子裡幾名黑衣巡更人的注意。
  首先就有一人尖叱了一聲,道:「什麼人?打!」
  這人嘴上叱著,左手隨著探出的身形猛一抬手,「嘶」的一聲,發出了一支甩手白羽箭。
  緊跟著這個人,施展「海燕空」的輕功身法拔起來,霍地向下一落,直向著樓角上那個白衣夜行客身上撲落下來。
  身手不能不謂之「快」,暗器也不能不說是「准」,可就是面前這個主子太強了,太狠了點兒。
  只見白衣人向上那麼樣兒地翻了一下手,暗器已接在了手裡。
  兩根手指頭比著剪子樣的鉸了一下子,白羽箭齊中一折為二,落在了地上,緊跟著這個人向外這麼一翻手,已托住了來人的肩!
  叱了聲:「去!」
  這個人來得快去得更快,「呼」地一下子,足足翻起了兩三丈高,直向著角樓下面摔了出去。
  饒是他有一身高來高去的輕功,卻也架不住這麼硬摔硬砸!只聽見「撲通」的一下子大響。
  這個人顯然是太不自量力了,身子才冒起來,就給摔了下去,而且一傢伙摔得他再也爬不起來了。
  白衣人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只看見他立在樓角的身子,那麼輕輕的一飄,就如同四兩棉花般似的,由樓角上飄了下來
  這當兒,可就聽見了院子裡響起了一陣子梆子聲音。
  白衣人眨了一下眸子。
  瞬間的功夫,可就看出了迥異。
  原來剛才他來的時候,這裡還是一片子漆黑,這一剎那,院子裡四下都亮起了燈籠。
  奇怪的是燈籠不是燃點在房子裡,而是燃在院子裡!數不清一共是多少盞燈?看樣子大概總在百十盞以上。
  這麼多盞燈,每一盞燈都是拴在一根長竹竿上。
  像一條大蟒蛇似的,這麼些子紙燈,一列地蜿蜒著排下去,直通向正當中的那座星樓跟前。
  白衣人神色倏地一驚,人猛地掉過身子來。
  身後也是一樣的。
  一長串子燈列,卻並非通向門口,而是像麻花卷兒般地打著卷兒,就像蝸牛的殼子那樣的越到後面越捲越小,每一盞燈下面,立著一名手提弓箭的黑衣漢子,張弓搭箭,只候著那麼一聲令下,准保是箭矢如雨——
  如果這些箭是預備射向一個人的話,這個人八成是難逃活命!
  白衣人冷森森地一笑,自忖著道:「這些子人原來早就候著我啦!也好!」
  心裡想著,那雙眸子更爆出了一片閃閃精光。
  對方這列子燈,當然是大有來頭!
  白衣人只一眼就已看破,知道是對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擺設出來的一種誆敵的陣勢。
  糊塗的是,自己來時竟然絲毫未能查知,怪只怪自己是施展輕功越窗而來,否則的話,一進門就能有個知曉。
  此刻,他身子一點地,地方燈陣既亮,看樣了陣勢已然發動,再想抽身,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他恍惚憶起,這種陣像是流傳中的「百燈飛魂」——應該是屬於天台派密宗的陣法。
  並非是沒有破法,只是多年不曾思考過,一時難免想它不起!
  他站定了腳步,身上一攬,已把那領白色長衣搶到了手上「唰唰」地一陣子快繞,已裹紮在右手之上。
  「嗖——」一股子尖風,穿空直射了過來,射箭的人,端的是好射手。
  這一箭射得急,認得准!
  箭是對準了白衣人嗓子眼發出來的,白衣人沒有料錯,用纏裹著衣服的那只胳膊,向上這麼樣揮了一下子,箭可就射歪了!
  緊跟著「嗖嗖」一連著好幾股子尖風,無數的箭矢,直向著白衣人全身各處發射過來!
  這些可原就在他想像中,但只見他右手微振,纏在胳膊上的長衣可就像條白龍般地舒展開來。
  迎著滿空的箭矢,這件長衣伸縮舒捲,上下左右一陣子疾舞。
  來犯的無數箭矢,竟然全數都落了空,迎著這人的白衣,紛紛落下地面。
  白衣人在沒弄清楚對方陣法之前,是不會亂動的!
  可是現在竟然有人非逼著他出手不可了。
  當中的那座星樓裡,風門忽然拉開來。
  一條人影閃身而出,這人身上穿著一件皂色的長衣,黑黑的長髮飄蕩著甩起來,顯得說不出的一種野性感覺。
  身手端的是快極了。
  在一列長燈陣的烘襯下,這個皂衣漢子施展著傑出的輕功絕技,起落之間,已然站立在燈陣一端。
  兩個人照了臉。
  後來的皂衣漢子,老遠抱了一下拳,恭聲道:「是桑先生吧!在下久候多時了!」
  白衣人一上來就被對方摸清了字號,心中老大地不是個滋味。
  他依然是滿懷著自信!
  自從他功成出道江湖以來,只要是他插手管的事,可就從來也不會砸過什麼鍋子。
  這一次,他也不相信會出什麼差錯!
  冷冷地抱著拳,他陰沉地道:「不錯,在下正是姓桑,桑南圃,孫朋友你好亮的招子!」
  「哈哈——」一股子豪勁,使得當今「五剎星」中的這位二當家——「怪鵝」孫波顯得那麼的狂囂。
  可是,這並不是說,他就該小瞧了眼前這個人了。
  事實上,自從五年前,他們這個幫幾乎全砸在對方這個小伙子手上以後,哥兒五個從那天開始,簡直無時無地心裡面不在嘀咕著。
  這個人——也就是面前站的這個白衣人——桑南圃。
  他在孫波的印象裡,可以說是一個幾乎完全陌生,輕輕飄飄的影子。
  五年前是如此,五年後更是如此!
  現在藉著這百十盞明燈襯托之下,孫波才得以好好地打量著他。
  三十不到的年歲,長眉毛,直鼻樑,高高的個頭——
  看上去像是個讀書先生,哪有一丁點像是風餐露宿、在江湖武林中討生活的人,可是他明顯將是自己哥兒五個惟一要命的剋星!
  今天這個「百燈飛魂陣」,可就是專門為了對付他才布下來的。
  「朋友——有道是河水不犯井水,朋友你有你的雲駕,在下哥兒幾個是不得已跑風塵餬口,桑朋友,有道是光棍不擋財路——」
  「嘿嘿!」「怪鵝」孫波這陣子笑聲,可就聽起來令人心驚肉跳。
  笑聲一斂,那對深深凹下的鵝子眼,可就現出了一種灼灼的光采。
  「桑朋友,五年前你幾乎砸了俺們哥兒五個招牌,這筆恨,俺們兄弟可沒有算過!現在,你又踩上俺們哥兒五個,老三先叫你傷了肺,老四原就瞎了眼,又勞你大駕,親手給他拔了牙,老五自從初來一現,到現在下落不明,不用說,是折在朋友你手上了!朋友,這麼做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嘿嘿!」又是一陣子怪笑。
  孫波拱了拱手,又道:「今夜俺們這筆子賬,要好好地算算,桑朋友,你要是大方的話,就給俺們一個連本帶利,就是再小氣,這個本錢,總得給俺們,你說是不是?」
  話說得好聽,可是包含著無數尖酸鋒利的尖針,每一根都深深扎進對方的心窩子裡。
  白衣人桑南圃臉色一冷,徐徐道:「孫波,你少耍嘴皮子,有什麼本事只管施展出來就是了,桑某人既然敢來,就沒有把你們這點鬼吹燈看在眼裡!」
  孫波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說道:「好說——」
  他回過身來,向著那列子燈陣舉了一下手。
  燈光忽然一暗,四周原本明晃的百盞明燈,突地只剩下了一盞紅色的小燈,頓時之間,現出了一片沉沉的鬼氣。
  孫波肩部一晃,斜開數尺以外了,看過去他足底輕飄,彷彿是飄浮在半空中間一般。
  桑南圃心中一驚。
  他原本就有點疑心這個陣法頗似青海秘術「百燈飛魂陣」法,此刻乍然看見了這盞紅燈內心就斷定果然不錯。
  卻聽得孫波怪聲笑道:「姓桑的,你休要自認高明,眼前這個陣法,你認得不認得?」
  桑南圃心中雖是吃驚,但嘴裡卻是不服輸。
  他冷笑道:「小小百燈陣勢,桑某何懼?」
  孫波冷森森地一笑,道:「小小百燈陣,你卻是不識破法,今夜你是不請自來,我們兄弟等你多時了!」
  說完身形一晃,已隱身暗中。
  桑南圃事先未察,貿然入陣,已是大錯,此刻自不敢再盲目移動。
  眼前情勢,他只得以逸待勞,勉強鎮定,以便待機出手,否則一個亂了陣法,就算自己武功再高,在沒有認清陣門之前,也是無能為力!
  是以,他雙足紮實地站立在原地,動也不動一下。
  眼前光度,伸手不辨五指,除了當前正面星樓內可見燈光,再就是身後那盞紅燈,可辨方向!
  可是桑南圃卻斷定這兩處燈光都不是實在的。
  他心念方動之間,只覺得左側方尖風一縷,劈面直砍來!
  桑南圃向左一偏,就勢將纏在臂腕間的一襲長衣抖了開來。
  那件白衣在他內力貫使之下,無異是一隻鐵桿般沉實有力。
  無奈眼前情景,敵暗我明!
  桑南圃誤踏陣門,已然把自身現於眾敵之前,凡是識得這「百燈飛魂陣」奧妙者,皆可待機進前,向他施以凌厲殺手!
  他長衣方自揮出的當兒,卻聽身後一聲冷笑道:「姓桑的,你也會有今天!打!」
  「打!」字出口,一物摟頭蓋頂地直揮下來!
  桑南圃身子向下一矮,施展了一手「臥看巧雲」之勢,急切間已將背後長劍掣出向外一揮,只聽得「噌」的一聲脆響。
  暗影裡就只見一人鬼影般地到了面前,這人手中持著一根細長的竹竿,就在他身子向下一矮的當兒,「哧」的一股子尖風,竹竿尖端有如出水之蛇,直認著桑南圃咽喉要穴上點刺過來。
  來人正是「五剎星」中那個瞎子,人稱「瞽目閻羅」的簡兵。
  桑南圃一驚之間,身後的「怪鵝」孫波卻由另一個方向沿身而近。
  哥兒幾個顯然早已熟悉了陣內一切,正是設網張燈,等待著桑南圃這只飛蛾自投羅網。
  孫波的兵器是一對判官雙筆,雙筆一抖直向桑南圃身後兩處「志堂穴」上猛力紮了下來。
  正常的情形之下,桑南圃對於這類交手可以無懼。
  只是此刻情形當然不同。
  在對方前後夾攻之下,桑南圃不得不暫時顧全眼前的安危——
  他長嘯一聲,左手長衣迎著簡兵的紅竹竿子一卷,同時施展出一招「跨虎登山」的式子,掌中劍在他一個快速的轉身裡,迎著了孫波來犯的雙筆。
  只聽得「叮噹」一響。
  這一劍非比尋常,暗含著桑南圃提運而出的劍氣力道。
  「怪鵝」孫波雖然內功精湛,只可惜較之桑南圃來說,卻是還差一截。
  筆劍交磋之中,火星四射。
  孫波陡自覺得對方劍身之上發射出一股極大的吸力,心知是為「劍氣」,方自驚心之間,對方那口長劍,已然緊附著自己右手鐵筆,猛附了上來。
  總算孫波不是凡俗之輩,抽身得快,饒是如此,在他騰起的當兒,對方那口明晃的寶劍,卻像是生了眼睛一般,在捲起白如銀劍波光裡,孫波打了個顫兒,歪斜地落向一邊。
  這一劍雖然未能傷了他的要害,卻在他右手腕子上留下了半尺來長,三四分深淺的一道劍痕。
  血珠子滴滴答答灑了一地!
  「怪鵝」孫波疼得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地一滾,隱身於暗處。
  黑暗裡顯然伏藏著更厲害的殺手。
  桑南圃明知道一劍得手,乘勝出招,必可制對方於死命。
  只是眼前情形殊異,自己在能看出這陣勢破綻之前,是不能移動寸步,一個誤踏機關,勢將不了。
  是以只得眼睜睜看著孫波滾地逃生。可是,卻也有人容他不得。
  黑暗裡,忽然現出了一個人的面首。
  這人赤面,火眼金睛,正是「殺手」中的魁首,人稱「鬼太歲」司徒火的那個頑強老人!
  此刻,他乍然現身,駢二指陡地向外一指。
  桑南圃腹背受敵之下,再加以陣勢不熟,已是不堪應付,哪裡再當得司徒火側面之一擊?
  指尖一探,但聽得「哧」的一縷尖風,桑南圃霍然一驚,心知有人暗算,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他雙臂向後一個斜仰,使了一招「懶龍伸腰」,整個軀體蜷曲著就空一個倒折。
  顯然他仍然不打算離開現場,可是卻有人逼使著他非離開不可了。
  這人當然也就是司徒火。
  空中傳出了一聲刺耳的怪笑之聲——司徒火陡然由右側方現身而出,這個老鬼頭武功顯然的又較諸孫波等一干人要高出了許多。
  只見他笑聲一頓,整個身子鬼魅也似地由側方襲過來。
  「姓桑的!看掌!」
  話聲出口,兩隻手掌並排著平推而出,施展的是一式雙撞掌。
  桑南圃在他驀然加諸的掌力之下,勢難再保持住平穩的身子。
  儘管他功力過人,卻也不得不抽身迴避,在司徒火凌厲的掌風之下,他身子被迫退開了三尺以外。
  卻聽得「鬼太歲」司徒火一聲斷喝道:「轉!」
  黑暗裡但見那盞紅燈在空中兜轉了一個疾快的圈子,剎那間百燈齊亮,使得原本漆黑的夜空裡剎那間燈光大盛,渲染得如同白晝一般。
  怪的是那些原本排成行列的燈隊,這時又改了花樣。
  百十盞長燈全數散開,像是滿天星斗散置在黑沉沉的夜空裡,更怪的是方纔所見的角道、樓舍以及若干的實在景物,隨著百燈的變異,也似乎全數都改了位置,看起來彷彿變了個地方似的。
  桑南圃心裡有數,知道陣法已經發動展開——
  如果假以時間,這類陣法,只須經過他一番細心推敲,當必能從容識破,只是此時卻連這個時間也抽不出來。
  陣法一經展開,但只見百燈明,一切所見更具庭園之美。假山聳峙,朱橋碧波,花樹行列井然有序,這其間點綴著些許明燈,更似雲海世界所見的「海市蜃樓」一般模樣。
  這一切儘管井然有序,桑南圃卻知道那都是不實在的。
  既已亂了步法,也只好放手與對方一拼了。
  黑暗裡,一條人影快速向他身前移過來。
  這人陡一現身,雙手齊出,施展「夜叉探海」的招法,兩隻手同時探出,分左右兩方直向桑南圃兩處後肋上插下來,掌風疾勁,駢指如刀。
  桑南圃運功一提,正待用「雙牛分地」的力道分開對方的雙手,卻在此時覺出足下一軟。
  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恍惚間但見面前一聳假山兜頭蓋頂向著自己身上壓了下來!雖然明知所見乃系幻景,卻也由不得你不膽戰心驚!
  猛見一人由側面攻上來,掌中紅竹杖拔風盤打直下。
  桑南圃掌中劍向外一拔對方手中竹杖,待機飛左足猛踢向對方面門。
  可是待他足勢踢出之後,才發覺到對方人形陡然消逝!
  
匿名
狀態︰ 離線
30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9:15
第15章 情困玉女心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桑南圃這一式凌空飛腿,可就顯得用老了。
  敵人根本就沒有離開他的環身左右,隨時隨地待機發招。
  桑南圃一腿落空之下,眼前景象又是一變,他身子猝然失卻平穩,搖晃著卻向一旁墜落下去!
  卻有兩條人影左右同出,一左一右向著他尚未落地的背後襲迎。
  二人也正是他剛才數度交手的老搭檔———「瞽目閻羅」簡兵與「怪鵝」孫波。
  二人都恨極了桑南圃,所以出手惟恐不重,下手惟恐不毒。
  一隻紅竹杖,一雙判官筆,其上貫足了力道,各向桑南圃兩側逼近。
  桑南圃在空中乍然收勢,不待雙足落地,身子快速一個滾翻,掌中劍叮噹一聲,先震開了孫波的一雙鐵筆,復由斜刺裡捲出,連人帶劍反向「瞽目閻羅」簡兵全身捲去。
  因為桑南圃有見於地面陣勢厲害,只有在空中時身子才能無憂於陣勢的困擾,所以他不待身子落下來,即迅速地向二人出手。
  劍光中包含著凌厲的劍氣。「瞽目閻羅」簡兵剛一交接,已覺出森然的劍氣,非比尋常。
  當下他急嘯一聲,就空一個倒折,向後翻落而下。
  可是在桑南圃的劍氣的圈子裡,簡兵的退勢卻顯得慢了一點。
  劍光閃處,簡兵那支愛逾性命的紅竹杖,首先捲入在劍圈之內,一陣「卡嚓」聲響,整支竹杖化為一片飛灰。
  簡兵若非退得快,也勢必受傷不可,桑南圃捲出去如同浪花般的大片光華,把他一襲肥大的長衣下擺卷為粉碎,使得他於驚慌失魂中飛身下墜!
  桑南圃冷笑一聲,連人帶劍緊躡著簡兵落下去的身子猛綴下去。
  卻聽得背後一人冷喝道:「小輩,你死定了!」
  說話的口音像是「鬼太歲」司徒火,事實上就是這個人。
  簡兵佔地利之便,身子甫一落下,左手捏著陣訣,身子一個急滾,大片雲霧中遂即隱於無形。
  桑南圃心中一驚,他明知身子下落必將又會引起另一種厲害的陣法,可是卻是無法使得自己身子不向下落。
  他吸提著下沉的丹田之氣,使得落下的軀體,輕若鴻毛,足尖方及地面,就聽得背後司徒火一聲叱道:「射!」
  在揚溢起的一片火光裡,四下裡一陣弓弦急響之聲,無數箭矢,由四面八方眾蜂入巢般的,向著桑南圃落身之處猛射過來。
  同時間,他感覺到眼前紅燈閃爍,所見百燈幻化為一片光影,襯托著一陣心底升起的隆隆之聲,排山倒海向著眼前壓逼過來。
  桑南圃陡然心中一驚,方自憶起這種陣勢的五行生剋易理,時間已是迫不及待,掌中劍霍地用力揮出,將正面全身的一排箭矢揮落在地,可是斜刺裡「鬼太歲」司徒火卻似鬼魅般地竄身躍進,桑南圃由風聲裡知道有人襲近,奈何眼前幻景錯綜複雜,令人眼花繚亂,使他防不勝防。
  透過桑南圃眸子所見大小百燈,此刻充斥前後左右,佈滿了整個空間,每盞明燈之後,皆有一張形容勇猛的臉,各人持著一口刀,向桑南圃身前攻到。
  就在他略一猶疑間,百燈叢中已躍出了那個「五剎星」中的魁首「鬼太歲」司徒火。
  司徒火的人影,配合著百十盞燈,百多張人面,同時攻到。
  桑南圃原已悟出這陣勢的五行生剋之理,只是時間是這等急迫,竟然連定神思索的時間都沒有!
  他明明知道所見多系幻景,但是幻景裡也有真實的殺招。
  換句話也就是說,在你未嘗瞭解到此陣的五行生剋易理之前,你是沒有辦法分辨出來的。
  頃刻之間,刀風四起!
  桑南圃陡然一驚,得知陣法的非同小可,他強自提收起一股丹田之氣,也就是用以護體的「游潛」功力。
  這種功力一經運起,尋常刀劍鐵器皆難傷身。
  果然就有五六口刀劍,落在他身上。
  桑南圃飛衣一振,已把來犯的這幾個人全數給抖落了出去。
  可是——
  可是他忙中有錯,卻把其中最厲害的那個人給疏忽了。
  那個人就是司徒火。
  司徒火施展的是一口短劍。
  這口劍也同其他的劍混雜在一起,可是它的威力卻大大超乎其他各樣兵刃之上。
  一陣超乎任何種感覺的劇痛,發自桑南圃的右面助下——
  緊接著是一陣子說不出的陰冷感覺。
  桑南圃大吃一驚。
  司徒火已由他身側鬼魅般地騰身而起,隨著他拔出的劍尖,一股子鮮血由桑南圃右肋之間竄了出來。
  饒是司徒火騰起得快,卻也為桑南圃捲起的長衣裹住了身子。
  桑南圃儘管是負傷之下,這一招施展得也極為可觀。
  「鬼太歲」司徒火的身子在他抖開的長衣裡,就像旋風柱兒般地打著轉兒,足足摔出了六七丈外。
  以司徒火那身功夫,當然是摔他不著,只見他身子螺絲般打了個旋兒,飄落在地。
  他身子一站起來,厲叱了一聲,喝道:「上!」
  「瞽目閻羅」簡兵、「怪鵝」孫波兩個人即由兩側撲上去。
  桑南圃這時顯然是傷勢不輕,右肋傷處溢出的血,把半個身子都染紅了。
  大股的血,由他喉嚨裡湧上來。
  燈影,各樣的人面,如風如潮地湧撲向他,再加上簡兵、孫波之類的大敵,桑南圃危在彈指間了。
  桑南圃用極快的手法,自行封鎖了「氣海」、「心坎」兩處大穴——
  他想把湧上來的一口鮮血嚥下去,偏偏力不從心。
  只聽得「噗」的一聲,嘴張處,噴了個滿天都是。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
  這「百燈飛魂陣」在五行生剋上,原是「火」經,配「六、二」之數,忌水「三、四」,「血」生「水」,正合二、四之數,這一口血,算是救了桑南圃的命。
  血光現處,百燈一時間失去光輝,那滿天幻景,頃刻間化為無形。
  但只見桑南圃跌坐在正中星樓右側。
  「鬼太歲」司徒火立在南面一塊假山石上——手裡拿著一面三角紅色小旗,顯系發號施令的人物。「怪鵝」孫波、「瞽目閻羅」簡兵各自帶著五名持刀的青衣漢子,一左一右,正預備撲上來——
  簡兵雖是個瞎子,但因他熟悉陣法之故,一入陣門,從容進退,可來去自如,紅竹杖雖然失去了,他卻改持了一截「九股鋼鞭」。
  那列長燈陣,仍如初見時一般,一字長蛇地排列在甬道邊側。
  這一切都由於陣法的突然破毀而有所改變,以至於原本凌厲的殺招無從施展。
  每個人都大吃一驚。
  桑南圃這一口鬱積的血一經噴出,頓時心鏡空明。
  像是觸電般的,他忽然明白了這陣勢的奧妙。
  眼前時機緊迫,自己又受了重傷,而且最重要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他當然不甘心就此離開!
  他很清楚身上的劍傷不輕,可是他無論如何也要把譚貴芝救出來!
  本來他並不想傷目前四殺手中任何一人,可是自為「鬼太歲」司徒火劍傷之後,情不自禁激起了他無邊怒火。
  他先已施展出「五行真氣」,用自封穴道的手法把受傷部位局部封閉,他也知道這種內氣鎮傷的時間不宜過久——至多不得超過一個時辰。
  換句話說,在一個時辰之內他仍可運功對敵,行動自如,但是超過一個時辰之後,傷勢一經發作,其勢更將驚人。
  受傷部位在右下肺部,如非經他即時封閉了內裡穴脈,只怕眼前早已發作不能行動。
  然而此一刻,他仍然如同生龍活虎一般勇猛。
  首先攻進他身邊的是「瞽目閻羅」簡兵,簡兵之所以來去自如,完全因為他對於陣勢熟悉的緣故——
  此刻陣勢一破,對他來說當然大為不利。
  簡兵在陣內行走的是一種「五花步」法。
  陣法破後簡兵顯然不知,他仍然用這種步法行走,非但看上去樣子可笑,事實上卻也為他自己帶來極大的不便。
  他只闖進了三兩步,遂即摔倒在地。
  簡兵忽然覺出不妙。
  可是在他身子還來不及躍起的當兒,桑南圃已如驚濤駭浪般撲了上來。
  簡兵雙目雖然看不見,可是應感卻是異常的靈敏。
  桑南圃身子乍然一到,簡兵已騰身躍起,同時間他手裡的一支「九股鋼鞭」,由下面捲上來,反向著桑南圃臉上用力打了過去。
  桑南圃當然不會為他打中。
  他用手裡抖開的一件長衫,捲裹著簡兵的鋼鞭,兩相較力之下,桑南圃悶哼了一聲:「起!」
  長衣抖處,簡兵身子霍地騰空而起,在空中折了個斤斗,直向地面上墜落。
  桑南圃情知自己身上負傷,眼前這些個人,簡直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要在平時以他那身武功,對付這干人,自信游刃有餘,可是眼前情形不同,他不得不改變戰略。
  就在簡兵身子方自下墜的一剎那,桑南圃已猛虎撲羊似地撲了過去。
  簡兵回身怒吼一聲,猝然以九股鋼鞭一端,向桑南圃前胸上搗去。
  可是桑南圃早已料定了有此一招,他手裡長衣再次捲出,仍然向著簡兵手裡的鋼鞭之上捲去。
  簡兵向後收鞭,改用右足尖去飛踢桑南圃的手腕子——
  他的腳方自抬起一半,卻只見劍光一閃,對方桑南圃掌中的那口劍已然而至,簡兵感覺出不妙,已是慢了一步。
  劍鋒過處,已在簡兵的大腿上穿了個透明窟窿。
  簡兵負痛之下,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時「鬼太歲」司徒火,以及「怪鵝」孫波、「人面狼」葛嘯山卻由三個不同的方向,向著桑南圃包抄上來!
  三人乍見簡兵受傷,俱都吃了一驚,是以紛紛撲上來意圖營救。
  他三人儘管身法都夠快,可是在對付桑南圃來說,卻都嫌慢了一點。
  隨著桑南圃飛掃的一隻腳,簡兵整個身子一下子倒了下來。
  他還來不及騰身躍起,桑南圃的一口劍,已指在了他咽喉上!
  這一突然的動作,非但使得當事人簡兵大吃一驚,不敢亂動,對於想撲上來的其他三個人同樣生出了嚇阻作用!
  桑南圃的劍尖直直地抵在了簡兵咽喉之上,鋒利的劍尖,甚至於已經在他頭項間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簡兵嚇得僵直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桑南圃冷笑道:「姓簡的,你站起來說話!」
  簡兵翻著一雙死魚眼,不停聲地嘿嘿冷笑著,慢慢地由地上坐起來。
  桑南圃把劍向後收回了一些。
  不料簡兵倏地施展出一式「鯉魚打挺」,驀地由地上一躍而起,左手五指有如一把鋼鉤似地直向著桑南圃面門上抓來。
  桑南圃料定了他會有此一手,就在他的手才伸出一半,桑南圃搶先一步,反手一捲,左手的長衫有如一條大蛇般地捲了起來,正好纏在了他那隻手腕之上!
  緊接著桑南圃向下用力一帶,簡兵整個身子向前一栽——
  等到他的身子站起之時,卻已為桑南圃手上那件長衣纏捆了個結實!
  桑南圃的左手緊扣在簡兵肩頭大筋之上,手頭上略一用力,簡兵頓時覺出全身麻軟不堪,手裡那根九股鋼鞭由不住「當嘟」一聲,落在地上。
  這種情形對於現場眾人,自然發出了阻嚇作用。
  「鬼太歲」司徒火怔了一下,把一嘴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他大聲嚷道:「姓桑的,你這算是什麼名堂?」
  桑南圃恨聲道:「不算什麼名堂,不過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
  簡兵雖說是不能再施身手,可是依然能開口說話。
  他知道了眼前這種情形,真恨不能一頭撞死,可恨的是身不由己,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旦「太阿倒持」,卻只有聽人家的了。
  他冷冷地道:「姓桑的,簡某落在了你的手裡,就請給個痛快吧,皺一下眉頭算是婊子養的!」
  桑南圃強自做作地一笑道:「現在還不到你死的時候!」
  他乾脆把寶劍插回鞘內,空下的一隻手緊緊貼在簡兵背後,然後回過臉來看著司徒火,凌笑道:「老兒,你要他死還是要他活?」
  「鬼太歲」司徒火猝然一驚,訥訥道:「好小子——你打算怎麼辦?」
  「怪鵝」孫波道:「桑南圃,咱們到目前為止,還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你要是敢對我兄弟施展毒手,這個梁子,咱們可就結實了!」
  桑南圃發出了一陣子懾人心魄的冷笑聲。
  燈光下,他那些原本潔白的牙齒,染滿了鮮血,看上去極為可怖。
  他顯然是被「怪鵝」孫波的話激怒了,一雙瞳子裡閃爍著灼灼光彩。
  「姓孫的,咱們這個梁子早已結上了,你以為我可以善罷甘休?」桑南圃凌聲笑著道:「太晚了,太晚了!」
  「鬼太歲」司徒火恨聲道:「姓桑的,我們兩方面,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該幫姓譚的,老跟我們兄弟過不去,劍傷你的是我司徒火,卻與我兄弟無關,你快放了他,我們才好說話!」
  桑南圃心裡恨極了這個司徒火,只是此刻自己重傷之下,卻是無可奈何與他,這筆仇恨只有埋藏在心裡留待異日再圖報復了。
  他冷笑道:「要放你兄弟容易,我卻有個交換條件!」
  「什麼條件?」
  「把譚氏母女給我交出來!」
  司徒火怔了一下,和孫、葛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嘿嘿冷笑幾聲。
  桑南圃道:「怎麼樣,給你們半盞茶的時間,到時不把人交出來,可就休怪我掌下無情!」
  「人面狼」葛嘯山怒吼了一聲,正要撲上去,卻被孫波一把抓住!
  「不可造次!」孫波眼睛一掃司徒火,道:「老大,這件事怎麼辦?」
  司徒火眼睛裡閃爍著無比的怒火,向孫波點點頭道:「去把譚家的母女帶出來!快去!」
  孫波欲言又止,匆匆離開。
  桑南圃一隻手掌仍然扣在簡兵身上,簡兵由他掌心感覺出一股極強的熱力,因知道桑南圃這隻手掌內,已貫注了全身真力,只要隨時向外一推,自己這條命可就別想再要了,所以他內心儘管一千一萬個不服氣,卻也不敢以性命來作賭注。
  不一會功夫,孫波帶譚氏母女遠遠地走過來。
  譚氏母女看來臉色極為憔悴。
  母女二人每人身上都緊纏著一根絲條,散發披肩,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遠遠站定之後,孫波用手裡的一口刀,比著譚氏母女,大聲向著桑南圃道:「怎麼樣,你先把人放過來吧!」
  桑南圃打量著譚氏母女,見二人雖然神情憔悴,但是看上去都還好,不像有什麼受傷的樣子。
  母女二人表情迥異——
  陶錦壁狀若呆癡,面色蒼白,只是呆呆地看著桑南圃不發一語。
  譚貴芝這時卻似恢復了知覺,忽然低下頭泣出聲來。
  二人像是由水牢裡放出來的樣子,全身水濕,不勝狼狽,較之昔日之絕世風華,的確是不可同日而語!
  桑南圃輕喚一聲,道:「譚姑娘,你還好麼?」
  譚貴芝聞言之後,哭得更大聲了。
  她強止住悲傷,抬起頭看著桑南圃道:「謝謝你桑……大哥……想不到你還想到來救我……可憐我娘,她……她……」說著說著她又自低下頭泣出聲來。
  桑南圃看了一旁的陶氏一眼,只見她面上仍是毫無表情,顯系受過了極大的刺激模樣。
  原來是一張極易惹人同情的臉,只是對於桑南圃來說卻是無動於衷!
  他原本該上前一劍劈死她的,只是他並沒有這麼做,反而拯救她脫離惡人之手,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自己也想不通。
  面對著眼前的兩個女人,桑南圃呆了一會兒——
  他目光轉向「鬼太歲」司徒火道:「今天的事,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放了簡兵,你也把她母女交給我。可以麼?」
  司徒火嘿嘿冷笑道:「老實對你說吧,這兩個女人對我沒有用,姓譚的當年幹的好事,今天也叫他嘗嘗味道!」
  桑南圃陡然一驚,意識到司徒火話中之因,禁不住向著譚氏母女望去,卻見陶錦壁面色呆癡,而譚貴芝卻已泣不成聲。
  她一邊哭,一邊目注著「鬼太歲」司徒火,痛聲罵道:「你們這群畜生不如的東西……」
  桑南圃一怔,怒聲道:「姑娘莫非被他們……」
  譚貴芝搖著頭道:「我沒有,只是我娘……」
  一面說著她淚如雨下,早已泣不成聲。
  司徒火卻聲如洪鐘般地縱聲狂笑了起來,笑聲一頓,他目射凶光,注視著譚貴芝道:「丫頭,這一切都是你那爹爹當年做事太過絕情辣手的報應,你回去對你那老頭子說,他當年所作所為,我卻要他百倍的償還給我!」
  說到這裡轉臉向桑南圃道:「這兩個人交給你了,把我兄弟放過來吧!」
  桑南圃冷冷道:「可以,請你先為她們母女鬆了綁!」
  司徒火鼻子裡哼了一聲,轉看向孫波道:「給她們鬆綁!」
  孫波手中刀一連揮出兩下,「唰唰」兩聲,譚氏母女身上的絲條已被斬開,譚貴芝痛呼一聲,撲上去緊緊抱著了母親,一時泣不成聲。
  陶氏表情呆癡地泛起了一片苦笑,緩緩抬起一隻手來撫摸著女兒的亂髮。
  桑南圃寒下臉來:「譚姑娘,這裡不是哭泣的地方,還不快出去,想死麼?」
  他語音冷澀,看上去絲毫無情。
  譚貴芝哭了幾聲,頓時止住。
  卻聽得她母親陶錦壁歎息一聲道:「桑相公說得不錯,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再說吧!」
  說罷輕輕地在貴芝身上拍了幾下,苦笑道:「走……吧!」
  譚貴芝忽然想到了父母與桑南圃之間的一份宿仇,頓時心底一驚,有如一盤冷水兜頭澆下來,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原以為桑南圃再見自己面時,必將兵刃相加,想不到對方非但不曾加害,反倒是捨身相救,只是這番情誼,簡直就不知道如何報答。
  有了這番感觸,她真連多看桑南圃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當下低著頭,同母親姍姍地向門外踱出。
  「人面狼」葛嘯山忽然閃身過去,意圖攔阻。
  卻見桑南圃一口寶劍再次出鞘,比向簡兵後面,葛嘯山嚇得一呆,頓時止步。
  「怪鵝」孫波道:「怎麼?姓桑的你想臨場變卦不成麼?」
  桑南圃冷笑一聲道:「那可就是全看你們的了——」
  說到這裡,用劍身向著「瞽目閻羅」簡兵肩上一拍道:「你可以走了!」
  簡兵聳了一下肩膀,舉步離開,可是桑南圃的劍尖又自指在他後背。
  奇怪的是,他劍尖上的光華隨著簡兵前進離開的身影漸次的遞增,閃爍的光舌,足足吐出了尺把長短。
  在場各人,俱可說是武林中獨當一面的高手,然而當他們目睹著桑南圃如此功力時,俱不禁驚嚇得噤若寒蟬!
  原來桑南圃這種功夫是劍術中最為高奧的境界,功力表現全系依據本身內功、氣功與劍術三者揉合為一的至高功能,一旦功成施展,可以在十步外出劍,僅以劍上光華,制人於死。
  是以桑南圃一經施展出這種功力時,在場中人無不大吃一驚!
  其實以目前桑南圃受傷情形,極不宜施展這種耗費精力的功夫。
  桑南圃之所以如此,顯然是有其作用在內。
  果然他的用心沒有白費。
  ——陶錦壁與譚貴芝相繼步出大門之後,桑南圃才緩緩地收回了寶劍。
  他的一手「劍氣」功力,使得在場各人無不觸目驚心。
  就連「鬼太歲」司徒火也自認無此能力,相形見絀。
  每一個人眼睛裡都含著怒火。
  每一個人也都呆著木雞。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了現場。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04:0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