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像趙敏那樣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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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小時後,甦陽打車回到花園灑店,下車的時候,他跳了跳,感覺肚子不再光光響,心里又感激了那個老神醫一把。他仰望了一眼聳入夜幕的酒店樓頂,嘿嘿一笑︰“我胡漢三又回來了!”雄赳赳氣昂昂的進了大廳,那份得意讓迎賓誤以為是千萬富豪光臨,媚笑成一朵朵花兒。
電梯門一開,甦陽就看到一個窈窕倩影在走廊盡頭的露台上轉來去,正是班花,心想這妞兒還等著看我的洋相呢。他施施然的走過去“嗨”了一聲,一張如花的面孔滿帶不安的迎了上來,聲音里竟有一絲顫抖︰“這麼久,你到哪去了?”甦陽的心頓時軟了,所有復仇的念頭煙消雲散,說︰“掉茅廁里去了,給水一沖就順著下水道沖到黃浦江,幸好有人拉我一把,不然今晚就有一位敢于喝美女瀉藥而壯烈犧牲的烈士產生了。這不,才回來。”一句話就逗得班花忍不住“撲嗤”一笑,粉拳在他胸上打了兩下,輕得像情人的撫摸,然後兩個指頭擱在他鼻尖︰“張嘴。”甦陽心里又軟了三分,深吸一口氣,鼻子里全是她指尖上的芬芳︰“張嘴干嘛?想親我也不用張嘴呀。”班花笑啐了他一口︰“貧嘴!不知悔改。給你吃藥啦!”甦陽心里一緊︰“什麼藥?”班花說解藥啦,伸手掰開他嘴,塞進一顆甜膩膩的藥丸。甦陽噙著那顆藥丸正在考慮要不要咽下,班花就問︰“吞了沒?”甦陽說︰“已經化了。”班花說︰“你這個人太鬼,給我看看。”甦陽張嘴給她看︰“不騙你,真下去了。”
班花退了一步,用一種可以醉死人的眼波看著他,笑說︰“真是個乖孩子,你就不怕再上當?”甦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只覺一股冷流再次在小腹中流動,聲音都發顫起來︰“這次我並沒有吃你豆腐,你為什麼還要下毒手?”班花看著甦陽的熊樣,越發笑得花枝亂顫︰“誰叫你不吃我豆腐?”甦陽哀嘆一聲,只覺美女只要長個心眼,隨便找個狗屁不通的理由,男人永遠都是股掌之物,于是拔腿就往洗手間跑。班花一把拖住他,甦陽捂著肚子惡狠狠地︰“干嘛?”班花笑吟吟地說︰“這次不是瀉藥,你往那兒跑干嘛?”甦陽直起腰,揉了揉肚子,並沒有腹瀉的感覺,將信將疑︰“那是什麼藥?”班花一本正經地說︰“春藥!”甦陽目光直侵到她眼晴深處︰“真的?”班花堅定地︰“真的!”甦陽全身檢查了一遍,覺得沒有異常,于是壞笑起來︰“你給我吃春藥,就不怕……”班花咬著嘴唇曖昧地看著他︰“怕什麼?”甦陽又被逗得心跳起來︰“吃了你!”
班花臉上一片潮紅升起,調皮地看著甦陽,足足一分鐘,是否要看他如何吃了她。甦陽讓她看得心里打起鼓來,正待閃躲,班花忽然嘆了口氣,笑容漸斂,轉身倚欄俯看車流如水的街道。甦陽被她一聲哀怨的嘆息嘆得腎虧,綺念頓消,移近班花,搭訕道︰“可惜你這次上當受騙買的是假藥,否則,否則將你就地正法!”班花又舉起一對拳頭在他胸前來了兩次“撫摸”,有點疼,但甦陽一臉的受用無窮。
男人有時候真賤!
2
順著班花的眼光,掠過東正教堂的塔尖,遠處夜色的盡頭,正是交大的方向,那地方一別五年,不知風物依舊乎。甦陽問︰“想起了什麼?”班花仿佛溶在那片夜色里︰“想起了宿舍樓前的那棵百年老柳,每年春天的嫩芽像八十老太的門牙;想起了那個被新生掛滿燈籠的禮堂,禮堂里正在火熱的放映《大紅燈籠高高掛》;想起了通向圖書館的那條濃蔭遮蓋的林蔭大道,樹上成群的黃鸝樹下成對的鴛鴦……”甦陽說︰“此情此景,難道你沒有想起那個有幸被你應邀的舞伴?”蕭悅恍如未听見,繼續喃喃自語似地說︰“我還想起了每次從那條林蔭道走過,進了圖書館,一定會看到靠窗的位置有一個乞丐包,那是甦陽佔座的信物;想起了哲學課上甦陽流著口水睡覺;想起甦陽每年春天都會像柳樹發新芽一樣換個新的女友;想起了交大四賤客沒錢看《泰坦尼尼克號》在上海影城外團團轉;想起了畢業舞會上笨笨的甦陽踩了如蘭的裙子,兩人滾到地上成了一團,周圍的舞者也倒地一片。手機閱讀還有,還有……”聲音越來越小,漸不可聞。
甦陽只覺顏面掃地︰“別盡提那些臭事,我到現在想起來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班花回過頭來,眼波流動︰“但這些卻是我大學時代最美好的回憶,只可惜每個場景我都是一個看客。”甦陽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你是說,你是說……”班花慢慢地靠近,眼中一汪清泉幾乎將甦陽淹死︰“我喜歡看著甦陽流著口水打瞌睡,我喜歡那個乞丐包上淡淡的味道,我希望某年春天甦陽身邊的女生換成是我,那天晚上我手里攥著200塊錢真的想約你去看《泰坦尼克號》,我想那天是你踩了我的裙子,我絕不會當眾對你怒氣沖沖拂袖而去……”她輕輕將臉埋在甦陽胸前,甦陽溫香在懷,雙手不知所措,亦飄飄然不知身處何處,耳邊只有班花的呢喃︰“我總是遠遠的看你談笑風聲的走過,和你的狐朋狗友,和你校花校草,卻從不敢靠近一步。我總是仰望雲端,因為你對我而言總是高處雲端,而我卻在泥濘里掙扎。”甦陽啞聲道︰“你對我而言何嘗不是?”
班花仰起頭,伸出一根縴長的指頭,讓指尖在他眉宇鼻端下巴上緩緩淌過,喃喃道︰“四年里,我設計了無數種方案,每個方案里你都會中入圈套欠我一堆人情而毫無破綻,這些人情債讓我有充足的借口隨時隨地找你,但每次總是在你走近的那一剎間我先行崩潰,落荒而逃。”甦陽手指穿進了她的秀發︰“我也是。”班花緊緊摟著他︰“教哲學的老頭兒說過,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包治百病。我想我既然不能面對,那只有服那一劑良藥。五年好長,近二千個日夜,我以為我可以得到治愈,哪怕是好轉一點兒。但我用五年的時間證明時間同時也是一種鴉片,讓你欲罷不能還要上癮。五年,我的青春都快耗盡,而我依然活在你的陰影里。佛說,五百年修得一次擦肩而過,一千年修得一次同船共渡。我的五百年修為就讓我在學校的四年時間里白白的浪費了。”
甦陽眼中開始浸潤,雙臂將她箍得幾乎溶在一起,她的傾訴如春風拂面︰“我好多次都夢到你和如蘭分手了,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我就連夜趕到你的家門,守著寂寞的你,可是我總是在第二天發現你和如蘭說說笑笑的出門,再說說笑笑的回家。我常常連開車回上海的力氣都被你和她的一笑之間耗盡。”甦陽心頭猛然如遭重擊,結結巴巴的說︰“你常常守在我家門外?”班花低聲地︰“我喜歡,靠你越近,空氣中都有你的分子。”甦陽結結巴巴的問︰“你的車是紅色的小別克?”班花聲音里顯出一絲喜悅︰“你終于注意到了。”甦陽一滴眼淚滑︰“你一直守在車里?”
班花在他懷里點頭,甦陽再也說不出話來,控制不住的哽咽出聲。班花伸出手來替他抹淚︰“我終于看到如蘭提著行李走出你的小窩,我開始擔心你,如蘭和你好了六年,這一次一定不同學校里一年換一個女友那樣簡單。我提心吊膽的候了兩天兩夜,兩天兩夜的窗戶緊關,沒有一點燈火。我都忍不住要沖上樓了。終于看到你打開窗戶,終于看到你走出家門,終于看到你走進餐館吃起了東西,還色色的對那個小妞戀戀不舍回頭頻望。我知道,我記憶中的甦陽回來了,色色的甦陽,我喜歡。”踮起腳尖,濕溽的紅唇觸上了他的耳廓,曖曖的鼻息讓他一陣一陣的發麻。甦陽也咬著他的耳垂淹沒在她的發香里︰“可是你還給我下瀉藥。”班花在他左頰輕咬了一下︰“誰叫你色迷迷的盯著那個風騷的女人。”甦陽說︰“好大的醋壇子。”班花繼續咬他︰“我還是怕你拒我千里之外,我要你就算不接收我,也要一輩子都記得那個給你下藥的女生。趙敏可以狠心的咬張無忌一口,讓他永遠都留一個疤,見疤如見人,但我舍不得咬你。”
甦陽開始搜尋她的嘴唇,班花靈巧的閃躲,只讓他游走在頸項之間,這已足以讓甦陽迷醉︰“一小時之前我是世上最落魄的人,一小時之後我成了世上最讓男人眼紅的人。”班花在他頸間淺嘗淺啜,吐氣如蘭︰“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甦陽脫口面出︰“蕭悅,全校都有叫你小悅,連禮堂門口那棵歪脖子槐樹上的男主人也這樣叫你。”班花嗯了一聲,問︰“那個男主人是誰?”甦陽在她發間深吸了一口氣,半響才說︰“一只烏鴉。”班花立即在他肩上用編貝般的牙齒打了一個印記,算是作懲罰。甦陽痛得咧開了嘴,好容易控制沒叫出來︰“你還是像趙敏一樣咬我一口。”蕭悅輕輕噓一聲,示意他別出聲,繼續在他氣息里游走享受。
陝西路上的燈火將兩人相擁的影子在牆上像頑皮的小孩子無窮無盡的變幻魔方一樣,甦陽終于捕捉到了蕭悅迷人的嘴唇,蕭悅這一次沒有再躲閃,婉轉相就,兩人好像都進入了時光隧道,恍惚是五六年前在學校禮堂後的槐蔭下幽會,緊張又迷醉。
蕭悅鼻息漸重,甦陽明顯感覺到她抓得越來越緊,動情的女人就像一朵盛開的鮮花,芬芳而迷人。天地良心,雖然四個小時之前他和她跳舞時還有勃起的沖動,甚至一個小時之前還恨不得灌她一杯春藥然後狠狠享受她一頓,但現在讓他驚奇的是,他一點都沒有泛濫,一點都沒有非份之想。他俯在她耳邊輕聲說︰“我的春藥發作了。”蕭悅羞紅了臉,埋在甦陽胸前動也不動︰“壞蛋,你想壞事別亂找借口,我沒有給你下春藥。”甦陽心想是你在想壞事吧,抱著軟軟的佳人笑問︰“那是什麼藥?”蕭悅待臉上紅潮稍退才抬起頭,說︰“不告訴你。”理了理頭發,又說︰“我們是不是該進去看看他們現在在干嘛?”
3
兩人回到喧鬧的大堂,堂上灑氣沖天觥籌交錯,人人都醉態畢露,走路也一晃,甚至已有人倒“斃”在地。台上已換了另一個三流女歌手晃著一對大胸脯邊唱邊扭屁股,像動畫片里的美國火雞,三五個騷情的水蛇腰男人像蒼蠅一樣圍著她不停的挺胯,動作極其不雅。
三賤客一見兩人進來,立即像那幾個水蛇腰男人圍女歌手一樣搖搖晃晃咿咿呀呀的圍了上來,大著舌頭結結巴巴講了一通,可惜一句也沒有听得懂,估計他們也沒有明白自己在講什麼。講著講著尿壺就沿著椅子滑到了地板上,酒水灑了一褲子,像剛剛流了尿。錘子咕弄了一聲,依稀辨得是一句“膿包”什麼的,將杯子放在尿壺頭上,伸手去扶他,敢情他將尿壺的頭當成了桌子。尿壺肯定沒有被扶起來,因為錘子—彎下腰後就沒有起來過,爬在椅子在呼聲大作,竟睡過去了。司馬還算“清醒”,走過去沖尿壺踢了幾腳,嚷嚷直叫“起來”每一腳都踢在桌腿上,踢著踢著就抱住桌腿叫“哥你怎麼來了”。
蕭悅捏著鼻子拉了甦陽的手出得大堂,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他們全都醉了,我們趁機離場吧。”甦陽說好,兩人手牽手像初戀的少年一樣蹦蹦跳跳從樓梯下來,夜已深,風有點冷,蕭悅不自覺的一縮,靠緊了甦陽。甦陽伸手摟住她,一字一字地說︰“我們,接下來,去哪兒?”蕭悅粉拳在他肋下搗了一下︰“你別想壞事。”甦陽立馬保證︰“在蕭悅同志的正確領導下,敝人堅決走共產主義路線,決不想資產階級的壞事。”蕭悅笑顏如花,獎了他一顆糖----在他嘴上蜻蜓一點水︰“這還差不多,不如,我們去上海影城看電影夜場。”那是所有交大情侶的周未游戲,甦陽自然堅決擁護蕭悅同志的領導路線。
來到停車場,蕭悅紅色的小別克正俏生生的停在甦陽的破本田旁,光看外觀,兩車還是挺般配的。甦陽怔怔的盯著那輛因為常常在他窗下而早就熟悉的小車,心中一陣潮涌,忽然將蕭悅抱起來轉了十圈,狠狠的親了一下。蕭悅柔柔的笑著,任憑他的親熱舉動,她知道,這個男人終于從遠遠的天邊向她走近了,走進了。
雖是夜里,淮海路上還是車流滾滾,上海永遠都像精力過盛的男女,不到凌晨絕不安寧。小別克混在車流中緩緩向前流去,仿佛兒時的搖籃,讓人昏昏欲睡。才到常熟路口,甦陽發現蕭悅真的在副駕的位置上睡著了。甦陽借著等紅燈的機會,細細的打量蕭悅,那張明麗的臉一如五年前清澈可人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清晰的唇線,勾勒出一個不著朱丹依舊鮮艷的紅唇,只是嘴角間稍顯一絲憔悴。三日里不眼不休的守候,神仙都會困倦,何況人呢?甦陽鼻子一酸,目光在蕭悅長長的睫毛上流連,眼楮有點濕潤。
忽然後面喇叭聲大作,甦陽回過神來,綠燈早已亮起,連忙驅車向前。他腦中迅速閃過附近幾個安靜的地點,他要找個可以不吵醒蕭悅的地方,讓她好好睡上一覺,人民公園前的市政廣場絕對是理想之選。那年初到上海,四賤客步行去看神往已久的東方明珠塔,回來時迷失在茫茫大上海,轉來轉去如入八卦陣,最終決定放棄步行,卻早已沒有夜間公交車,再加囊中羞澀,無錢住店,只得流落街頭,在人民公園的長凳上倦伏了半夜,那時那地听不到半點暄囂,滿耳都是蛐蛐聲與蚊蟲聲,那種境界不知今安在乎。車子轉入復興中路,再轉入重慶路。
舊地重宿,風物依舊,沒有三賤客,卻有一美女。廣場上燈火闌珊,闃無一人,偶爾有聲車鳴,但都遠遠幾不可聞。甦陽將車泊在一片濃蔭里,熄了火,天地頓時靜得只剩下呼吸。有一股夜風從窗口擠進來,蕭悅身子一縮,甦陽急忙探起身子將窗戶關上,回來時手肘踫到了她的前胸,那種飽滿而極富彈性的感覺讓他的手肘不由自主的在那里稍作了停留。蕭悅鼻子里輕輕“嗯”了一聲,嚇得甦陽魂飛魄散,差點磕在檔桿上。蕭悅說︰“你又吃我豆腐。”甦陽像作了賊,不敢看她︰“沒,沒有,我給你關窗呢。”蕭悅又“嗯”了一聲,半天沒有回答,甦陽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卻見蕭悅雙眼緊閉,嘴角浮笑,睡得正香,顯然是夢里在跟他調笑。甦陽松了口氣,心中又有些感動,將座椅放低,讓她睡得舒適些,再脫下外套,輕輕蓋在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