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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黃千千]情鍾大鏢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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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4:11 |倒序瀏覽 | x 1
情鍾大鏢客 作者:黃千千

她什麼都沒看見、沒看見什麼……喔哦!
可──
大木桶裏的他,水淹漫在頸下,
雖然有熱氣遮掩,什麼都瞧不清楚,
但光那張威風凜凜的堂堂相貌,就教她的魂全給勾走。
人說出水芙蓉,沒想到男人入了浴,比芙蓉更美……
這個江湖人封稱第一大鏢局──火龍堂──中的冷面鏢客果真精實健壯啊!
不過,咳咳!他的「清白」,她可不負責。
誰叫他要「他」伺候他寬衣解帶沐浴!
被看光是他自己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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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4:34
楔子

  天氣熱,非常的熱。

  熱火從頭頂一層層罩下來,也從腳底板一層層燒上去。

  「連府」兩個燙金大字,高高掛在雕樑畫棟的屋宇上,跟大日頭的光芒相互輝映。

  一群人不畏酷暑的大排長龍,精神抖擻,不顧額上的汗水淋漓,用著袖尾把汗一抹,繼續挺腰直背地排隊。

  這是長安城裏的大事。

  連府正在舉辦一年一度的招聘丫鬟、奴婢、僕役、奴才等基礎僕傭的大事。只見父親帶著小兒子,母親牽著小女兒;或獨自一人的少年;或成群結伴的姑娘家。

  大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能被管事的大爺給挑中,從此一圓進入連府上工的美夢。

  在長安城中,連府已有百年根基,是喊得出名號的大戶人家;從連府第二代官拜尚書之位後,便富貴亨通、財星高照,無論在士農工商各行各業的領域,都有優越的成就;尤其連府由原本的書香門第,到如今成就雄霸一方的財勢,更為其增添傳奇性。

  市井相傳,能進入連府工作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不但工資給得高,逢年過節還有紅包可拿;在連府裏的下人,可能比一般人家吃得好、穿得暖。

  長長的人龍,沿著連府的宅第綿延著,可能一整天也無法應試完成。可是沒辦法呀,就看誰好運、誰運不好,好運的一眼被相中,運不好的只能回家吃自己。

  只聽人群外傳來竊竊私語:

  「連府每年怎麼都缺這麼多人?」一個老婦人問著另一個老婦人。

  「聽說連老爺每年都送適婚的丫鬟回家成親去,免得阻礙到丫鬟的姻緣。」

  「那下人呢?」

  「聽說那些家丁若有好的去處,連老爺也會成全,不會刁難,更會致送一些銀兩,讓他們有更好的發展,所以每年固定要送走一些,再找一些人進來。」

  「原來是這樣!」原先提問題的老婦人這才恍然大悟。

  少年白燦燦的牙,迎著陽光微微笑著。

  他排在隊伍裏,耳邊聽著隊伍外老婦人的對話;他用手背拭掉汗水,心裏咕噥著,這天還真熱,看看長龍,還剩幾個就輪到他了。

  總管大爺像在挑肉揀菜般,用那雙閱人無數的老眼,直盯著應試者,左看看右瞧瞧。

  這挑人沒有什麼標準,全憑總管大爺洪全的喜惡,五十開外年紀的他,是連府的總管家,坐擁了僕傭們的生殺大權。

  終於輪到了少年,他深深地對著洪全一鞠躬,咧嘴一笑。

  少年頭戴方布巾,身上穿的是鬆垮的舊衫,東一塊西一塊的補釘,讓他更顯寒酸。

  「叫什麼名?」洪全盯著少年瞧。

  「小石頭。」他沒有扭捏,暗沉的膚色,讓他有種樸實的單純。

  洪全皺了皺額頭,「姓什麼?」

  「大爺,我從小無父無母,小石頭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小石頭笑的時候,頰邊兩個酒窩,像湖裏泛起的漣漪,讓洪全看傻了眼,差點就回不了魂。怎麼有男孩子笑起來這樣的好看?!

  洪全暗暗在喉嚨裏咳了兩聲,恢復一點大爺該有的氣勢。

  「這麼說,是孤兒嘍?」

  「是的!」小石頭恭敬地立正站好。

  洪全又問:「今年幾歲?」

  小石頭摸摸後腦勺,不確定地回答:「應該有十八了吧。」

  「不像呀!」雖然有寬鬆的布衫遮住小石頭瘦瘦弱弱的體形,但洪全還是一眼就能瞧出他尚未發育的樣子。

  「哪里不像?」小石頭緊張起來。

  「我是說你不像十八,頂多十六,瞧你那副皮包上骨頭的樣子。」洪全心裏盤算著,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僕傭,可以用在什麼地方使喚?

  「大爺,小的瘦歸瘦,但是手腳靈活,做起事來絕對不馬虎,我會認認真真的工作,絕對不會偷懶的!」小石頭急了,就怕洪全不用他。

  看他衣服雖然穿得破舊,人倒長得挺乾淨,加上口齒清晰,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讓他跑腿打雜也是可行。

  大熱天的,洪全沒有耐性多磨蹭,後頭還有很多人在等他應試,他冷著臉說:

  「去旁邊登記名字。」不能給這些下人好臉色看,這是洪全二十年來掌理連府的心得;一旦對這些下人好,有的下人就會忘記自己卑微的身分,爬上主子的頭頂,忘了分寸,這種事在他嚴格的管理下,是絕不容許發生的。

  小石頭滿心感激,對著洪全又是鞠躬又是笑容燦燦。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洪全一看到小石頭那對酒窩,就渾身不自在。這孩子跟一般的孩子並沒有兩樣,濃眉大眼,挺鼻薄唇,膚色暗黑,就那對酒窩,長在男孩子臉上,特別的不搭調,但卻又不令人討厭,像是有種魔力,讓人看了就全身舒暢。

  「去吧!去吧!」洪全趕蒼蠅似地揮走了他。

  小石頭步履穩健地走到一旁的管事面前。

  他抬頭看著匾額上連府那兩個被日頭照花的大字,薄唇抿得緊緊的。十八年了,他終於有機會踏進夢想已久的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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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5:04
第一章

  連府大宅分佈著五個宅院。南宅院是大老爺連旭日的住所;西宅院是二老爺連旭東的住所;北宅院為三老爺連旭升的住所;而東宅院則是專為賓客準備的住所;至於主宅院則為議事辦公的處所。

  秋風狂掃,枯葉紛紛墜落。

  位於連府的東宅院裏,小石頭掃著一地的落葉。

  寬廣寂寥的宅院,除了風聲,還是風聲。

  他到連府已經三個月了,被編派到東宅院裏,天天整理維護宅院的清潔,他連主宅院都沒有機會接近過,只是鑾伯僕傭裏屬於最下等的勞動工作。

  連府家大業大,光是僕傭就有上百人,僕傭中更分為好幾階層:以服侍主子們的貼身丫鬟和書僮最為高等;再來以廚房裏的廚子和廚娘為中等;接著是在各個主廳中服侍的奴婢和家丁為次等;最後才是打雜出勞力的僕傭,為最下等。

  像小石頭這種剛進連府的下人,就是最下等的僕傭。

  但他很滿足於目前的生活。平常這裏人煙罕至,除了偶爾來連府拜訪的賓客外,連府的主子們沒有人會來到這裏,這裏就像是另一個世界,除了和他一起打掃的兩個僕傭外,他倒也沉浸在這清幽的宅院裏。

  突然而至的腳步聲,伴隨著吆喝聲,卷起了一地的枯葉,擾醒了小石頭的清夢。

  「快點!快點!」管事洪民帶著八個下人來到東宅院。

  洪民乃洪全的胞弟,負責管理所有的僕傭。

  小石頭拿著掃帚,連忙閃到一邊。

  「把寒星樓裏裏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給我打掃乾淨!」洪民對著唯唯諾諾的下人們指示著。

  寒星樓是東宅院中最舒適豪華的樓宇,專門用來招待貴客中的貴客。

  僕傭們領命而去,絲毫不敢馬虎。

  小石頭站在原地,看著掃了一半的落葉,不知道該隨大家而去?還是繼續把落葉掃完?

  「你叫什麼名字?」這麼多的下人,諒洪民記性再好,也只能記得長相,常常名字和人是兜不起來的。

  「小的……小石頭。」他露齒一笑,白晃晃的牙在秋陽中,差點讓洪民張不開眼。

  「別笑了,別再笑了,我記得你是小石頭了!」洪民連忙讓小石頭閉上嘴巴。

  原本看著小石頭平凡的容貌,洪民根本不記得他是誰,直到看見他那招牌似的笑容,馬上就想起那對深湖似的酒窩,如果再繼續看下去,一定會被那對酒窩勾了心魂。

  小石頭趕緊抿了嘴。

  自從進入連府的東宅院後,已經有很多僕傭警告過他,說他笑得太媚,活像個娘兒們似的,要他穩重點,別老是嘻嘻哈哈的。

  其實那些男人總是對小石頭的酒窩有怪異的感覺,以為自己心裏有病,怎麼會被一個少年的酒窩給迷惑住?!只好叫小石頭少笑一點,那他們心裏就會好過一些。

  「是的,洪管事!」他恭敬地站好。

  「我記得你從來到現在都在東宅院裏。」洪民會安排小石頭在東宅院,還不是因為這裏進出的人少,怕小石頭隨便一笑,把宅裏的丫鬟、奴婢的心都勾了走,那豈不鬧得天下大亂,他這個管事也不用管人了。

  「是的,洪管事!」他現在連牙都不敢露了。

  「今晚,大老爺有個非常重要的客人要住進寒星樓裏,你得給我小心的伺候著,別怠慢了貴客,否則你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死的。」洪民嚴正的警告。

  「小的一定會好好服侍貴客的。」看這情形,小石頭也知道來人非富即貴。他來到東宅院這麼久了,還沒見過需要出動這麼多僕傭來打掃,更沒見過洪民這麼的慎重其事。

  「還有,別對貴客亂亂笑。」洪民又囑咐了一句,才又匆匆忙忙離去。

  洪民暗忖,要不是小石頭乖巧勤勞、做事認真,他早就讓他走人了。

  小石頭看著洪民的背影,勾了勾唇角,他不笑時的唇角,顯得沉靜而憂傷。

  會是誰呢?

  *   *   *   *

  日頭西落,霞光映滿天際。

  累翻了一群僕傭,大家正想喘口氣時,洪民又趕著來驗收成果;他上樓下樓、東摸西摸,徹底將寒星樓檢查一遍,就怕有任何遺漏之處。

  直到洪民滿意地點了頭,才對著僕傭們說:「辛苦了,你們都做得很好。」他賞罰分明,這是帶人的基本原則。

  僕傭們疲憊的倦容上,被管事稱讚後,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洪民看了看僕傭,又繼續說:「小石頭、大樹、臭牛,你們三個留下,其餘的回去吧。」

  這三人原本就是負責東宅院的,其他來打掃的僕傭都是洪民臨時從別處徵調過來幫忙的。

  沒點到名的僕傭,卸下了重任,趕緊離開東宅院。

  洪民看著三個年紀相當的少年,說:「你們三人來到連府也有好一陣子了,我相信你們的辦事能力,絕對不會給我漏氣。」

  三個少年面面相覷,不明白洪管事的意思。

  「待會大老爺會陪著貴客在寒星樓用晚膳,你們提神點,千萬別在大老爺面前出了差錯,不然連我也救不了你們。」

  三人差點驚訝出聲!通常招待貴客都會選在主宅院的大廳裏,要不然也會在大老爺的南宅院裏,寒星樓通常只讓貴客休息住宿用,這會兒怎麼會在這裏宴客?

  洪民嗤了一聲,「別一副沒見過大場面的樣子,這是大老爺臨時決定的,洪總管交辦下來的,你們也該學習學習,總不能一輩子不成氣候,永遠當個僕傭。」

  大樹和臭牛趕緊點頭應好,小石頭見狀,也只好跟著點頭。

  「別問東問西的,嘴巴最好牢靠點,大家謹慎機伶些,別讓我在外頭聽到什麼瘋言瘋語的,到時就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洪民耳提面命一番,就怕這三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是的,洪管事!」大樹、臭牛、小石頭連忙應聲。

  「我去廚房交代。」洪民走到大門口,又折回來,「去去去!去換一套乾淨的衣衫,瞧你們一身髒兮兮的,別丟了大老爺的面子。」

  「是的!」三人又應了聲。

  直到洪民離開東宅院的範圍,大樹和臭牛才大喘了一口氣。

  「這是怎麼回事?從來沒看過洪管事這麼緊張過。」大樹瘦長的手腳,連說帶動作的揮舞著。

  「是什麼貴客?難道有三頭六臂?該不會是什麼大官吧?」臭牛壯碩的體格倒是人如其名。

  大樹和臭牛同時看著小石頭。

  從一進連府,三人就被編派在這東宅院,相處幾個月下來,培養了深厚的友情。

  「待會兒就知道了,我們還是小心點,千萬不要多話。」小石頭眨動靈活的大眼。

  三人之中,小石頭算是最聰明,還識得幾個大字,大樹和臭牛把小石頭的話奉為圭臬,常常以小石頭的意見為意見,誰讓管事一個眼神,小石頭就能猜出個七、八分。

  小石頭也在思忖:連旭日到底請了誰來?

  以一個文人背景的連府,又請得動何方的江湖人士?

  雖然這二十年來,連家兄弟在商場上大有斬獲,財富急速擴展,從絲綢布匹、酒樓客棧到錢莊銀樓……各行各業都可以看到連府插足,但是,連家兄弟的文人本質並沒有因為財富遽增而有所改變。

  他的好奇心被吊吊得高高的,恨不得晚飯的時刻快點來到。

  他跟著大樹和臭牛回到僕傭的大通鋪裏。

  大通鋪原本可以睡上六個僕傭,現在只住了他們三人,空間就格外的寬闊。

  在小石頭的提議下,認為該保有個人的私密,於是取下床帳,改用木板替代隔間,並在床前拉上厚實黑色的布幔。

  小石頭的臥鋪選在最裏邊,中間則睡了大樹,離門最近的外邊則睡了臭牛。

  臭牛常說他身強力壯,萬一有什麼宵小侵入,他才好保護大家。其實,宵小礙於連府的威名,有誰敢入侵呢?

  小石頭拉上布幔,確定無走光之慮,才換下一身的髒衣服。

  「小石頭,好了沒?」布幔外,大樹催促著。每次小石頭一換起衣服,總是慢吞吞的,男人嘛,衣衫隨便一套不就行了,幹什麼需要花這麼多的時間?

  「來了啦!」小石頭束好腰帶,才拉開布幔。

  臭牛憨厚地笑著,「小石頭,你什麼都好,就是換衣服時像個大姑娘,非得要躲在布幔裏才肯換。」

  臭牛的嘲笑讓小石頭紅了臉,不過他膚黑,臉紅了,也沒人發現。

  「就是嘛,都是大男人,衣衫一脫,哪兒不能換呢?」大樹邊走出大通鋪,邊嘟囉著。

  小石頭跑到了大樹面前,不依的雙手叉著腰,「你們兩個今天怎麼了?串起來欺負我?我就是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換衣衫,不行嗎?」他氣呼呼地瞪大了眼。

  小石頭的伶牙俐齒,大樹和臭牛可是領教過,大樹趕緊討好地笑著,「我們哪有欺負你呀,只是隨口說說。」

  「是啊!」臭牛也附和。

  小石頭雖然膚黑,生起氣來,卻別有一番韻味,眼尾一睞,讓大樹和臭牛看呆了眼神。

  「還不快走!等著洪管事來抓人嗎?」

  「走……走……」大樹和臭牛跟緊了小石頭的步伐,不敢耽擱。

  怎麼小石頭的年紀比他們小,個頭也比他們小,他們反而聽起小石頭的話來了?真是怪哉!

  *   *   *   *

  小石頭、大樹、臭牛,三個人嚴陣以待,就等著大老爺帶貴客到寒星樓來用膳。

  時間愈晚,大樹和臭牛的腳底就抖得愈厲害;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大場面,更沒有接近過大老爺,聽說他是個老好人,慈眉善目的,不過還沒機會見過他,總是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心裏頭還是落不了實。

  「瞧你們沒用的,這樣就怕了?」小石頭嘲笑著他們。

  「誰怕了?」臭牛挺直了腰,一副虎虎生風的樣子。

  「又不是沒招待過貴客,我們怎麼會怕呢?」大樹嘴裏不承認,心裏卻正在發毛。

  畢竟他們都只有十八、九歲大,剛從鄉下到連府這種大宅第工作,待會兒可能連端個茶,都怕茶水灑得貴客一身。

  「不怕最好,待會兒別什麼事都要我做。」小石頭眼尾飄了飄,跩了起來,跟好兄弟們笑鬧。

  大樹和臭牛互看了一眼,還來不及向小石頭求饒,洪民的聲音就已經在外頭響起──

  「冷爺、童爺,這邊請!」洪民在大門口彎著腰,恭迎貴客進入寒星樓。

  大樹和臭牛全身寒毛豎起,求救似地看著小石頭。

  小石頭眼微瞇!怎麼連旭日沒來?難道他又錯失了跟連旭日面對面的機會?

  一前一後進入大廳的是兩個身材結實頎長的男人。

  先進入大廳的男人,剛毅威嚴的表情下,有著令人窒息的氣魄。

  後進入大廳的男人,好奇地東張西望,顯得有幾分毛躁。

  不過,兩個男人同樣的出色,同樣有令姑娘家為之傾倒的俊傑。

  「冷爺,請上坐!」洪民伸出右手恭敬地比著大廳裏屬於主位的位子。

  被稱冷爺的男人依著洪民的指示威嚴地坐下。

  姓冷?江湖上誰姓冷?

  小石頭迅速地在腦子裏翻轉一遍。難道是火龍堂的人?

  是冷非雲?冷禦風?冷拓海?還是冷浪雨?

  如果真是火龍堂的人,這下事情可棘手了。

  「還不快點上茶!」洪民的吆喝聲打斷小石頭的思緒。

  小石頭不敢妄想兩隻呆若木雞的大樹和臭牛會去泡茶,想也知道他們被這個場面給怔住了,他只好手腳俐落地端來上好的龍井茶。

  「冷爺,請用茶。」他微低著頭,雙手將茶杯奉上茶几。

  「你也坐吧。」冷非雲聲音低沉,喚著他身後的童二。

  童二在冷非雲的下首坐下。

  小石頭又端來一杯茶,放在童二身旁的茶几上。

  「童爺,請用茶。」他依舊略低著頭,月不過這次用眼尾偷偷地瞄了童二一眼。

  「冷爺,小的讓廚房上菜,好嗎?」看著冷非雲全身散發出來的氣勢,諒是見多識廣的洪民也有些腳軟,畢竟連府裏,除了一些會點拳術功夫的護衛外,他還沒有真正見過江湖人,原來江湖人就是長得這副威風凜凜的德性。

  冷非雲點了頭,沒志出聲。

  「洪管事,簡單弄幾樣小菜、一壺酒,這樣就夠了。」童二替不多言的主子回了話。

  「是!是!小的馬上去準備。」洪民怕三個僕傭辦事不牢,只好親自到廚房一趟。

  沒辦法,大老爺有交代,小心伺候貴客,貴客說什麼就是什麼,絕不能有二話,要是把貴客服侍得不好,小心他年紀一大把,還會被趕出連府去喝西北風。

  來連府這麼久,從來沒見過大老爺這般的慎重其事,這次連他這個老管事也得提心吊膽。

  冷非雲捧起茶盤,茶還未入喉,香味已經撲鼻;啜了一口,感覺喉中清爽甘美,回味無窮。

  小石頭、大樹、臭牛三人恭敬地立於一旁。

  小石頭眼神垂下,不敢亂飄,在還未明瞭整個狀況之前,他得步步為營。

  只是沒想到連旭日跟火龍堂會有交情,這真是出忽他的意料之外。

  火龍堂──江湖人才稱第一大鏢局。

  老堂主冷然跟他的四個堂主兒子,專門保別人不敢保的鏢。

  官府的、江湖的、民間的,只要是火龍堂出面,沒有達不成的任務。

  但要火龍堂接下鏢物,可也不是容易之事。

  江湖上盛傳,火龍堂不接傷天害理之鏢、不接看不上眼之鏢,但是只要交情夠、只要價錢可以、只要冷家人高興,什麼鏢都可以成交。

  總而言之,接不接鏢,一切都隨火龍堂的高興,隨冷家人的喜怒。

  奴婢送上來一盤盤精緻的菜色,全是連府廚子上好的手藝,就怕怠慢了這兩位貴客。

  大樹和臭牛垂涎不已,卻只能將口水乾乾地往肚裏吞。

  「冷爺、童爺,不知道這些菜色,您還滿意嗎?」洪民討好地笑著。

  本來大老爺是要陪同貴客用膳的,誰知道這個冷爺,婉拒了大老爺的好意,只想獨個兒用膳,大老爺只好順了冷爺的意。看大老爺對這個冷爺必恭必敬,就知道這個冷爺來頭不小,洪民不敢有絲毫的得罪。

  「都下去吧。」冷非雲看著一群上了菜卻還不肯離去的奴婢。

  「冷爺,這……」洪民面有難色。

  「洪管事,我們家爺喜歡清靜,不勞煩你了,請大家都下去歇息,這裏有我在就夠了。」童二怕洪民不懂,又加以解釋。

  「童爺,我們大老爺要我好生伺候冷爺,這要跑堂打雜、遞酒夾菜、沐浴更衣的,還是要留個下人來服侍,比較方便些。」洪民額冒冷汗,就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眼前的冷爺不開心。

  滿桌的菜色,冷非雲卻沒了食欲。他行事一向獨來獨往,最怕這種繁文耨節。

  他濃眉微微挑起,不喜歡洪民太過有禮,要不是礙於連旭日的交情,他鐵定一走了之。

  童二看出爺的不悅,可是又不忍心讓洪民難堪,怎麼說都只是個管事,全看主子的臉色在過日子,他只好打了圓場──

  「爺,初來到連府,不好辜負連大老爺的好意,我們要不要留下一個僕傭,好熟悉環境?」

  「我看是你怕麻煩吧?」冷非雲冷眼看著童二,童二總是在替他圓融關係,他怎會不知道,偏偏他還是故意說了反話。

  童二從小就跟在冷非雲身邊,怎麼會摸不清冷非雲的性子,冷非雲是標準的閻王臉菩薩心,從不刁難可憐人;決不像冷二爺,在俊逸斯文的笑容下,內心卻藏了把封喉的利刃。

  童二淺笑說道:「爺,有個人服侍,這樣我們就能安心的大口喝酒。」

  洪民著實被冷非雲陰鶩的瞳眸嚇到,本來想親自留下來服侍,現在全身發著寒,還是隨便讓個僕傭留下,要死也千萬不要死到他頭上。

  「隨你吧。」冷非雲不再堅持。

  小石頭機伶,馬上替冷非雲和童二的酒杯斟滿了酒。

  洪民見狀──「小石頭,那就你留下來伺候兩位爺。」誰讓小石頭長得一副聰明樣,這差事就小石頭莫屬了。

  「小的遵命。」小石頭的牙笑得白花花,連帶頰上那一對酒窩,更像是被撥弄的湖水,泛出一朵朵漣漪。

  童二被那對酒窩的笑刺得心窩處怦怦亂跳,他收斂了心神,扯了不自在的唇角對小石頭回笑。

  洪民揮了揮手,趕緊帶著下人們退下。

  冷非雲連眼都沒瞧上小石頭一眼,舉杯將酒一口仰下。

  小石頭又幫冷非雲添滿了酒,更不怕死地說:「冷爺,吃點小菜墊墊底,這樣才不會傷胃。」

  童二一口酒喝到嘴邊,差點嗆出來!還沒看過有這麼大膽的下人。

  「哦?」冷非雲挑起興味的眉,終於正眼瞧了小石頭。

  洪民雖然千囑咐萬叮嚀要他不要亂笑,可是小石頭一對上冷非雲精光湛湛的眼眸,還是忍不住笑了開來。

  那對勾魂似的酒窩呀,似乎在冷非雲身上發揮不了作用,他的表情連變都沒有變過。

  「冷爺,這是連府自家釀的酒,別看它酒味香溢,其實後勁十足。」小石頭熱呼呼地說著。

  「要你多嘴!別掃了冷爺喝酒的興致。」童二斥著,爺最不喜歡在喝酒時被打擾,就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會讓爺給轟出去。

  「小的,不敢。」小石頭收起了嘻皮笑臉,趕忙退到冷非雲身後。

  好酒好菜,卻沒他小石頭的份,剛剛應該趁貴客還沒來之前,先到廚房裏填飽肚子,也不致這會兒餓得饑腸轆轆,卻只能乾瞪眼的份。

  冷非雲又喝光了杯裏的酒,這酒的確是好酒。

  以他練武人的好耳力,早就聽見身後肚皮咕嚕咕嚕的響聲。

  「一起坐下來吃吧。」他可不想虐待一個小孩子。

  「咦?」是喊他一起坐嗎?小石頭左右看看,沒其他人呀。

  冷非雲的臉色不悅,他的話就這麼難懂嗎?

  童二嘴裏的酒又差點噴出來,他趕緊一口吞下。

  冷非雲又問:「小石頭是吧?」

  「小的,是。」小石頭連忙站到冷非雲身側。

  冷非雲不經意地道:「一起坐吧。」

  童二看著發楞的小石頭,再看看拿起箸的爺;爺獨來獨往慣了,冷淡的性子,從來沒有看過他讓一個下人同桌吃飯,今天是什麼原因讓爺改了性?童二輕咳了一聲,清清緊繃的喉嚨後,才說:「冷爺讓你坐你就坐吧。」

  「謝謝冷爺!」既然冷爺這麼說,小石頭就不客氣地坐下。忙了一整天,他腿還真是有點酸。

  這個冷爺不像表面上那麼嚴峻,他到底是火龍堂裏的第幾號爺?

  知己知彼才能探清狀況,小石頭決定深入虎穴。

  看著小石頭拿起三色包子就往嘴裏送,冷非雲從來的無情無緒,卻閃過了一絲愉悅的表情。

  他的不怒而威是生來就如此,他的冷漠少語是性格所致;難以親近的外表加上性子,往往每個人一看到他,就開始露出又崇拜又害怕的神情,從來也不敢和他多說幾句話,就怕他會出拳打人似的。

  可是,就在剛才,這個名喚小石頭的下人,竟然對他毫無懼色,還敢為他勸酒。憑什麼這麼多人都怕他,尤其是下人,而小石頭卻一點都不怕他?

  這事頗值得玩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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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5:31
第二章

  入了夜,連府沉靜一片,寒星樓中微微的燭火搖曳著。

  小石頭站在寒星樓的樓臺上,「冷爺,您要的熱水已經幫您準備好了。」

  冷非雲站在樓臺上,極目遠眺,原本飄遠的思緒,聽見小石頭的腳步聲時,他早已回頭等待著他。

  「嗯。」他走回屋內,渾然天成的氣勢,總讓人難以親近。

  「冷爺,熱水幫您準備在臥房裏,小的在廳裏候著,若您有任何的需要,直接喊小的一聲就行了。」小石頭清脆的朗音,沒有任何的緊張或不安。

  童二不是冷非雲的僕人,是他忠心的護衛,也是患難與共的好兄弟,他從來不讓童二做這種屬於下人的差事,出門在外,不論住宿客棧或者荒郊野外,他總是親自打理一切,無所謂的尊卑之分。

  今夜若不是礙於連旭日的殷勤招待,他也不會留下小石頭來服侍。

  冷非雲銳眼看著白牙燦燦的小石頭,這孩子可真奇怪,小小年紀,竟一點都不怕他。

  尤其小石頭那對酒窩;他閱人無數,還沒有看過這種會令人心曠神怡的笑容,那笑容是這樣地舒服自在,就像那一杯香濃的龍井。

  也許酒喝多了,他心裏有著微醺,童心突然四起,興起了逗弄的念頭。

  「替我更衣吧!」除非是回到火龍堂,否則他決不輕易讓人更衣,怕只怕萬一。

  他是鏢客,火裏來水裏去,江湖之險惡,他不得不防,丟了性命是小事,賠了鏢,讓火龍堂名譽受損才是大事。

  小石頭當場楞在那裏。

  「更衣?」小石頭呐呐地重複一次。

  「不懂?」他厲色看著略微尷尬的小石頭。

  「懂……」小石頭收斂漾開來的酒窩,「冷爺,不怕您見笑,小的還沒那個資格可以幫主子更衣,所以……從來沒有更過衣,我怕我手腳不夠靈活,壞了爺沐浴的興致。要不要我去請洪管事,另外找個下人來?」小石頭嘴上看似委屈,打心裏卻是百般不情願替男人更衣。

  「沒關係,正好你可以學學。」冷非雲轉身走入臥房,還沒有下人敢這樣長篇大論的說理、違抗命令,這個小石頭,他倒要另眼相看了。

  「這……」小石頭看著冷爺的背影,反正更衣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他的濃眉細細皺起,冷爺都不怕他了,他還擔什麼心呢!

  熱氣嫋嫋,氤氳彌漫。

  冷非雲立在大木桶邊,等著屏風外的小石頭。

  小石頭舉起千金重的步伐,才跨入屏風內,看著高他一個頭的冷爺,他雙手舉起擺在冷爺胸前,就是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你不會解衣衫,也該會穿衣衫吧?」冷非雲面無表情,話裏卻有幾分嘲弄。

  「冷爺,我解我自己的衣衫當然沒問題,問題是我現在得要解你的衣衫。」小石頭對上他那黑森的眼,這人的眼神還真兇惡,要不是他有幾分膽量,可能早就嚇破了膽。

  「下人的話,能這麼多嗎?」冷非雲沒有厲言,挑高了眉,神情卻是不容推拒。

  「小的,多嘴了,冷爺請原諒。」小石頭發顫的手碰觸了冷非雲的衣襟。沒人告訴他,深入虎穴,得先為虎更衣,早知道他就別輕舉妄動。

  「先解腰帶。」連更衣這等小事都讓小石頭面露慌張,他原以為小石頭對他無所懼,看來他是錯估了一個孩子的能耐。

  「啊!」小石頭趕忙將手放在他腰上,「對不住呀,冷爺!」水熱,小石頭的身體更熱,雙臉不自在地泛著潮紅。

  「算了!你一旁候著,我自己來。」看小石頭無所適從樣,他也不想勉強。

  原本他就不需要下人服侍,只是想試試小石頭的膽量有多大,沒想到小石頭不怕和他說話、吃飯,倒怕替他更衣。

  小石頭縮回手,想退回屏風外,可是冷爺又沒讓他走,這下他尷尬地只能站在原地不動。

  冷非雲迅速解下外衣。

  小石頭在心裏吞了一下口水,眼神乖乖地只能盯著地上瞧。

  解下的外衣扔到了小石頭手中,接下來的中衣也被小石頭拿住,只剩裏衣了。

  從沒有看過男人裸露的身體,尤其是這麼雄壯威武的,可是小石頭一點都不想看;他緊閉雙眼,就怕瞧見不該瞧的。

  冷非雲看著小石頭像是要上斷頭臺的模樣,心裏是又好氣又好笑。他的軀體就這麼見不得人嗎?再怎麼說同樣是男人,他的男子氣概絕對不會比一般男人少。

  「小石頭?」冷非雲喚了一聲。

  「嘎?」小石頭震了一下,心跳如鼓。

  「閉上眼睛,要怎麼服侍我?」他從來也沒有這樣捉弄過下人,今天是怎麼了?他連自己也不明所以。

  「我……冷爺您就原諒小的笨手笨腳吧!」

  「哦?」表明了這小石頭就是不願服侍他沐浴。「張開你的眼睛。」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冷爺的話他能不聽嗎?!小石頭豁了出去,抬高頭後,才敢睜開閉緊的眼。

  他的視線對準他的胸口,原來裏衣還在,緊繃的心突然卸下,小石頭不自覺地大喘了一口氣!

  冷非雲冷眼微瞇。他這是什麼表情?難道在慶幸沒看到他的身體?

  像為了證實似的,他裏衣一脫,露出了精壯的上身。

  「啊!」小石頭驚呼出聲,像看到惡魔般,反射性地又閉上了眼,完了!他這一生的清白都毀在這姓冷的手裏。

  「叫什麼叫!」冷非雲著實不悅了。

  再失分寸下去,他小石頭真的會被冷爺給轟出寒星樓,說不定還會讓連大老爺給攆出連府,那他不就功敗垂成?

  小石頭又睜開了眼,「冷爺,對不住,是小的不好,是小的該死,從來沒有服侍過主子,才會這般的失禮,您就原諒小的,小的再也不會這樣,一定會好好服侍冷爺。」

  倒是一張伶牙俐嘴,明明嚇得失色了,嘴裏還可以討饒。冷非雲哼了聲,長褲裏褲落了地,一翻身,他躍進了大木桶裏。

  什麼都沒看見,他什麼都沒看見……小石頭手心發著汗,自我催眠著,那身影太快,他是真的什麼都沒看見。

  看著大木桶裏的他,水淹漫在頸下,小石頭的喉嚨漸漸乾澀,雖然熱氣遮掩下什麼都瞧不清楚,但是光那張威風凜凜、堂堂相貌,他的魂就全被勾走。

  人說出水芙蓉,沒想到男人入了浴,比芙蓉還更美。

  冷爺的濃眉,冷爺高挺的鼻,冷爺剛毅的線條,小石頭找不出詞來形容,眼底看著發呆,心裏只能讚歎個好俊。

  「小石頭!」冷非雲看著小石頭的癡迷樣,非但不覺得噁心,反而有股異樣。

  「嘎?」小石頭手裏的衣衫被嚇得落了地。

  「你不是不敢瞧嗎?」怎麼這會色眼瞇瞇?想到色字,冷非雲覺得一點都不為過。

  「冷爺,我……」小石頭勾起唇角想笑又笑不出來,臉上熱得都可以燙熟蝦子了,幸好他膚黑,不然紅透的臉,豈不丟臉了。

  在下人面前更衣,冷非雲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這是下人該侍奉主子的,可是小石頭直勾勾的眼神,倒讓他覺得哪里不對勁著。

  「下去吧。」

  小石頭呆了下,他沒聽錯吧?

  「我說你可以退下了。」他的話真的令人難懂嗎?

  小石頭如得到特赦令,連謝都沒謝,拔腿就跑。

  小石頭的慌張落跑,他看在眼裏更是不解,心裏的納悶愈大,對小石頭愈是好奇了。

  *   *   *   *

  這日,冷非雲被邀請到主宅院裏商討大事。

  連旭日在議事廳內招待著冷非雲和童二。

  「非雲賢侄,你認為那神偷何時會下手?」連旭日面露擔憂。

  冷非雲道:「伯父,一個月的期限裏,實則防不勝防。」

  連旭日和火龍堂的交情是建立在和老堂主冷然身上。兩人相遇於年輕時,有著生死與共的情誼,這次連府接到神偷的戰帖,不用連旭日請托,冷然立即讓大兒子冷非雲前來相助。

  話說,年初長安城裏的富豪之一──何府收到了戰帖,與其說是戰帖,不如說是信函,信函上頭寫明將在一個月之內偷走何府裏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是人、是事、是物,偷兒沒明說,何府不以為意,這種宵小的信函豈會看在眼裏,何況又有誰能在嚴密的護衛下,從何府裏偷走東西?

  一個月不到,何府被偷走了價值連城的玉麒麟。

  玉麒麟怎麼丟的?沒人知道,連偷兒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無人知曉;更丟臉的事是,何府中竟無人發覺玉麒麟被偷,還是偷兒以信函告知,何府才知道玉麒麟被竊。

  不到三個月,京城裏的另一個富豪──李府也收到了戰帖。

  信裏一樣的內容,一樣的字跡,一個月內必偷走李府裏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有了前車之鑒,李府廣邀好手,布下天羅地網,就是不願讓偷兒得逞。

  這次半個月不到,李府被竊走了同樣價值連城的白玉瓷盤。

  再來是謝府的明月珍珠、丁府的八駿馬圖,偷兒的威名,一夕間在長安城裏沸騰開來,江湖人給了偷兒神偷的雅稱。

  大家都在猜下一個被下戰帖的富豪會是誰?

  又有誰能躲得過神偷所鎖定的目標?

  這一次神偷挑上了連府。

  連旭日不想聲張,連自己的兄弟和子女也不知情,他不想讓整件事變成京城裏另一齣笑話。

  可是消息能瞞多久,連旭日實在沒有把握。就如之前被竊的那幾位富豪,最後紙包不住火,消息還是如火如荼地在京城裏傳了開來。

  無論在富豪間,或者在江湖上,大家對神偷都興致勃勃。

  神偷的真面目為何?誰能將神偷手到擒來?

  這是目前江湖上最引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那該如何是好?府裏最寶貴的東西,當屬先皇御賜給先祖的九轉夜明珠,要是被偷了,我萬死也不足以謝罪。」連旭日花白的髮為這件事更是心力交瘁。

  九轉夜明珠,是用九顆圓形、通體晶瑩的碧玉所製成,一顆雕空的圓形碧玉內含著另一顆雕空的圓形碧玉,再含著另一顆,環環相含,一共含住九顆圓形碧玉。

  因此九顆由大到小,不同雕工的碧玉,可以在夜間散發出晶亮的光芒,此稀世之寶,稱為九轉夜明珠。

  「大老爺,您別煩心,有我家爺在,那偷兒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偷不走夜明珠的。」童二誇下海口。

  「錢乃身外之物,那神偷就算要偷盡府裏的所有東西,我也不在乎,只是連夜明珠也被偷的話,那我就太對不起先祖,若當今聖上知情,怪罪下來的話,連府實在無力承擔。」

  冷非雲沉著地說:「伯父,我定當盡力而為。」

  那神偷到現在都未現過蹤影,是何方神聖更是無人知曉,敵暗我明,冷非雲被挑起了鬥志,這次的鏢物是保護九轉夜明珠,會答應父親接下這個鏢物,實因是想一探究竟,究竟神偷為何方人物?

  「有賢侄在,老夫就放心了。」

  「爹!爹!」一抹嬌俏的人影跑跳著進入了議事廳內。

  「沒看到有客人在嗎?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連旭日看似斥責,臉上卻是愛憐的寵溺。

  連若茵身穿粉紫懦裙,頭繫兩條粉紫彩帶,像一隻翩飛的蝴蝶,乍時讓廳內耀眼萬丈。

  「就是知道冷家哥哥來了,才特地來瞧瞧的嘛!」她嬌嫩的音調帶有幾分童音,偎在爹爹身上撒嬌著,用著她美麗的單鳳眼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了冷非雲挺拔俊傑的身影,她小巧的容顏乍現出一抹紅暈。

  「這麼不害躁,不怕被笑話嗎?」連旭日對著冷非雲無奈地淺笑。

  「爹!」她不依地嘟了小嘴。

  「還不見過冷家大哥,還有童大哥。」連旭日知道冷非雲將童二視為兄弟,也特別禮遇童二。

  冷非雲站了起來,不喜言笑的表情,勉強扯動唇角。

  童二也跟著站起。真是美人兒,膚若凝脂,像一朵養在深閨嬌柔的花。

  連若茵福了福身,「冷大哥,童大哥。」

  「非雲賢侄,這是么女若茵,自小被兄長叔叔們寵壞了,才會這麼沒有分寸,你可不要見笑。」談起愛女,連旭日老臉笑咪咪的。

  連旭日和夫人們連生了六個男兒,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於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連若茵,自小就養成了驕縱的性子。

  「伯父,哪兒的話,您千萬別這麼說。」

  「以後還望賢侄多多照顧小女。」連旭日攀親的意圖很明顯,他非常欣賞剛毅果決的冷非雲,多希望獨生愛女能夠和冷家親上加親。

  「伯父,您客氣了。」他不喜歡被品頭論足,更不喜歡那道癡迷的眼光,他拱了手,給了童二一個眼神。

  多年的默契不在話下,知道冷非雲想離開的念頭,童二接著開口:「連大老爺,我和爺還要到府裏四處去走走,多熟悉地形,才好思索應對之策。」

  「好!好!賢侄、童老弟,就麻煩你們了。」

  *   *   *   *

  「非雲大哥!非雲大哥!」連若茵連門都沒有敲就跑進了寒星樓的花廳裏。

  冷非雲、童二和小石頭正在用晚膳,讓這一聲聲嬌滴滴的嗓音,停了手中的箸。

  「你們怎麼現在才在用晚膳?都已經過酉時了。」連若茵笑吟吟的,站到了冷非雲身側。

  原來他是冷非雲,冷家的老大,火龍堂的大堂主,小石頭暗忖著;跟江湖上的傳言很像,那樣的不苟言笑,簡直跟活閻王沒兩樣。

  冷非雲濃眉打了結,他實在不善應付這種千金小姐。

  「連小姐,剛剛爺和我在連府裏逛了一圈,以致誤了用膳時間。」童二連忙起身,替冷非雲答話。

  「非雲大哥,怎麼不找我一起去逛?這府裏頭還有誰比我更熟悉呢?」她熟絡地說,單鳳眼裏絲毫不見羞赧。

  「不敢煩勞連小姐。」冷非雲沒了胃口。

  小石頭撇了嘴,偷偷瞄了連若茵一眼。原來她就是連旭日的掌上明珠,真是柳眉鳳眼、清麗絕倫,對於她大方的表現,他頗有些不以為然。

  「非雲大哥,你怎麼這麼生疏!」她不依的鳳眼睞了一眼。

  童二的魂差點被這一飄一往的眼神勾走,沒想到,才十七歲的連若茵,竟有這等風情。

  「在下不敢冒犯。」礙於是連旭日的千金,冷非雲就算有諸多不耐也儘量和顏悅色。

  連若茵被他威嚴的臉色嚇了一跳!可是爹爹說,非雲大哥自小就鋒芒內斂、持平沉穩,只是臉色難看了些,要她別怕他,還要她多跟他親近些。

  「非雲大哥,你太見外了。」礙於冷非雲的氣勢,連若茵退離了他身邊一大步。

  冷非雲不理會連若茵,看著小石頭只盯著飯菜瞧,相處三天下來,他已經知道小石頭肚皮的能耐,他對著小石頭說:「繼續吃吧。」

  小石頭也已經習慣冷非雲簡單的話意,不再像之前那樣的茫然無所適,他繼續品嘗美味。來連府這幾個月,也不能說吃得不好,但總是粗茶淡飯,哪有像現在吃得這麼豐盛。

  連若茵瞧著身穿粗布衣衫的僕傭,竟敢和主子同桌吃飯──

  「你是誰?上下反了嗎?一點規矩都不懂,竟敢不顧尊卑,和主子一起上桌用膳?!」連若茵擺出了主子的架勢。

  小石頭被連若茵的驚駭聲所嚇到,吞到一半的飯,卡在喉嚨,他勉強連咳了數聲,才順利將飯菜吞下,這下他聯手上的箸都掉落在地。

  他站了起身,彎著腰。「小姐,我……」小石頭有口難言,主子說的再沒理,下人是絕對不能頂嘴的。

  「連小姐,是我們家爺讓小石頭一起坐下來吃的。」童二替小石頭解釋。

  「你叫小石頭?」連若茵質問。

  「小的,是。」小石頭的音調故意有著怯生生的怕意。

  「等下我讓洪管事拿些碎銀給你,你馬上收拾包袱離開連府,不懂規矩的下人,冷爺讓你坐你就坐嗎?!」連若茵小小的個頭比小石頭還嬌小些,說起話來卻是耀武揚威。

  而她更想在冷非雲面前表現出大人樣,還有處事的俐落,只求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

  小石頭顯得更怕了,「冷爺!」他求救似地看著冷非雲。

  冷非雲臉色更沉更暗,「是我讓小石頭一起坐下來吃的,難道妳連我也要一起趕出連府?」他沒有厲聲,卻也足以嚇壞一個小姑娘。

  「我……我是為連府……在教訓奴才。」她哽咽著,有著委屈,怎麼非雲大哥反而為了一個僕傭,對她這麼大聲?

  「童二,幫我送送連小姐。」冷非雲站了起來,「小石頭,跟我來。」他不屑連若茵的花容月貌,帶著小石頭,不留情地離開了花廳。

  小石頭囁嚅地看了連若茵一眼,然後才快步跟著冷非雲走出去。直到離開眾人的視線,他的眼睛才閃著亮光,並且勾起唇畔得意的淺笑。

  連若茵看著冷非雲決絕的背影,她可是為他好,他怎能這樣待她?她從小到大,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都是那個小石頭害的!在連府每個人都把她捧在手心裏呵護著,誰敢這樣對她?就算她要辭掉一個僕傭,又有誰敢吭聲?小石頭竟敢不把她這個主子放在眼底?這口氣她如何吞得下?!

  *   *   *   *

  剛剛被連若茵責駡的委屈嘴臉已不見,跟在冷非雲身後,小石頭的眉眼都在笑。

  想不到這個冷非雲的為人還不錯,竟肯為了他這個小小的下人,不惜得罪連府的千金大小姐。

  得罪了連大小姐,不難想像以後的日子他會有多難過,但就為了眼前小小的勝利,他還是寧願和連大小姐鬥上一鬥。

  小石頭還沉醉在愉悅的心思裏,冷非雲卻猛然停下腳步,一個不留神,他就撞上他厚實的背。

  「哇!」小石頭痛得趕緊捂住被撞紅的鼻子。

  「怎麼了?」冷非雲回了頭,看著小石頭痛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你怎麼突然停下來?害我我鼻子都撞歪了。」感覺到一股濃稠從鼻孔裏流出,小石頭更是捏緊了鼻子。

  他的眼神變得柔和。真是小孩子,這樣就忍不住痛,「我瞧瞧。」

  小石頭仰高了頭。「不行,流血了,會弄髒你的。」他話裏帶著濃濃鼻音。

  「到我房裏來吧。」他左手握緊小石頭的右手臂,以防小石頭仰著臉,在看不見的情況下跌倒。

  「嘎?」小石頭又不懂了。

  「我幫你上藥。」

  「喔!」小石頭應了聲,眼睛瞥上他握著自己的手臂,一股暖流流過心窩處;冷非雲真的是臉臭了一點,其實人還滿好的。

  童二送走了連若茵,從花廳裏走出來後,正好看見冷非雲扶著小石頭的手臂,爬在寒星樓的樓梯上。

  怎麼回事?童二跟了上前,「爺,小石頭怎麼了?」

  冷非雲一步一步慢慢走著,「流鼻血了。」

  童二看著小石頭皺了眉的小臉,「爺,我來扶他吧,這種事我來就好。」

  「不用了。」反正都已經上了樓。

  童二從來沒看過爺對哪個下人這麼好過,這小石頭哪來的好狗運!也許是因為……小石頭笑起來時特別的純真,連他這個大男人都常常看傻了眼。

  小石頭在樓上的廳裏坐下。

  冷非雲拿來外傷藥,將小石頭捂著鼻子的手拿開。

  「冷爺,你得輕一點,會痛呀!」小石頭還沒上藥就先唉唉大叫。

  冷非雲搖了頭。小石頭的裝模作樣,讓他想笑又笑不出來。

  他先用乾淨的布巾擦乾小石頭的鼻血,再灑些藥粉在鼻孔裏。

  「好了。」冷非雲輕拍了小石頭的後腦袋,好讓他仰高的臉可以恢復正常。

  「謝謝冷爺!冷爺你人真好。」小石頭又笑了,如片片花瓣墜落湖裏,迷人的酒窩泛起一朵朵的漣漪。

  冷非雲心頭晃了一下,克制異樣的情緒,撇開視線,踱步到樓臺上。

  他至少得在連府待上一個月,直到神偷出現,離約定的時間還剩下二十天,他磨拳擦掌著,這不但比耐力,更是聰明才智的考驗。

  神偷真的會去偷九轉夜明珠嗎?還是另有目的?

  「冷爺,您在瞧什麼?」小石頭跟著冷非雲後頭走到樓臺上。

  冷非雲看了一眼小石頭,又把視線拉向遠方。

  他本來話就少,更少有下人與他搭訕,可能是長子的身分,要時時做好弟弟們的表率,讓他天生存在著威儀感,這樣長久以來,讓他不知道什麼是閒話家常,他硬邦邦的語氣,更是嚇壞了不少下人,更別說和他談天了。

  「看能否一眼看盡連府。」冷非雲說得意味深長。

  「哦!」小石頭嘴裏應了聲,也踮起腳尖,學著眺望。

  逢府屬於南北長、東西窄的地形,寒星樓的地理位置極佳,兩層樓的建築物,沒有任何屏障阻擋視野,也許這就是冷非雲堅持入住寒星樓的原因,若有風吹草動,從這裏施展輕功出去,北中西南皆可迅速到達。

  神偷啊神偷,他有些迫不及待,等著大顯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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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5:54
第三章

  明月高掛,星海綴天,更夫剛敲過三更天。

  在這東宅院裏的唯一好處是地廣人稀,除了三個僕傭外加兩個貴客外,這裏連只貓狗都沒有。

  小石頭趁著夜半來到東宅院的最東邊。

  這裏有個澡堂,專門給僕傭們洗澡的地方。

  由於僕傭們睡的都是大通鋪,要在大通鋪裏沐浴,著實不方便也沒地方,於是乾脆在僻靜的地方蓋個澡堂。

  他總是趁著半夜,大夥都入眠後,才來到澡堂裏沐浴。

  他起了灶火,燒了一大桶熱水。自從冷非雲住進東宅院後,他就沒有時間偷偷來沐浴,今天要不是謊稱頭痛,早點離開寒星樓回大通鋪睡覺,可能也無法享受沐浴的快樂。

  在確定澡堂的門關緊了後,他解開頭上的布巾,一頭瀑布似的烏黑秀髮,立刻流瀉而下。

  他,小石頭,應該稱為她。

  她解下粗布衣衫、衣褲,裏衣,最後才是那條纏繞在胸前的白帶子。

  束縛一下被鬆開,她深深地呼吸了新鮮的空氣,才走入大木桶裏。

  享受著熱氣騰騰,她將頸部靠在大木桶的邊緣,活動著四肢,水蒸氣在她勝雪的肌膚上游走著,光是這樣泡著熱水,她就舒服到想沉沉入睡。

  微弱的燭光從澡堂裏透了出來,夜巡中的冷非雲,在瞧見不尋常的光影時,立刻朝澡堂方向前進。

  這個時候不該有人。東宅院裏就這麼幾個人,童二已往西北方向去巡視,小石頭、大樹和臭牛應該早早就入睡,澡堂裏會是誰?

  他不讓足下發出一點聲響,靜靜地抵在澡堂的大門邊,裏頭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出其不意、用力推開木門的同時,大木桶裏的人反應也不慢,立即下沉身子,只露出一個小小的頭顱。

  兩人的視線交纏在這一瞬間,她立刻雙手環胸,怕氤氳的水氣不夠遮擋裸露的嬌軀。

  「小石頭?你怎麼會在這裏?」看小石頭的驚駭樣,臉上都發起白來,冷非雲心裏的疑問逐漸擴大中。

  「冷爺!」他發現了沒?看到了嗎?她不確定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能全身而退?

  冷非雲精銳的目光,在他那頭烏黑秀麗的長髮上打轉。

  男人的發不該這麼長;男人的髮也不該這麼細!

  「你不是頭痛嗎?」他上前一步,直逼大木桶邊。

  她又往水裏沉下一點,只讓嘴巴露出水面,急著喊道:「你別再過來了!」

  他在緊張什麼?同為男人的小石頭在緊張什麼?

  就著微弱的燭光,冷非雲看著白皙裏透著嫣紅的小臉。不對勁,小石頭原本的膚黑呢?

  他鷹集般的瞳眸閃著危險的訊號,他一向不容別人騙他,今天這個小小的下人在玩什麼把戲?

  「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從水裏把你抓出來?」

  「不要不要!」她的胸口因為緊張而起伏著。

  怎麼辦?他不會善罷甘休的,她該怎麼辦?她的計畫裏沒有這一項,她該怎麼辦?

  看他亂了分寸的樣子,冷非雲心裏似乎有了底。黑亮的秀髮、凝脂的肌膚,難道小石頭根本就是個小姑娘?

  他不顧她的慌亂,沒給她考慮的時間,伸出大手往她的胳臂抓去。

  「啊!」她驚叫出聲,卻無法放開胸前的雙手去反抗。

  聲音還未落地,她已經被他抓離了水面。

  「放開我!」她羞憤地撇開與他相視的眸光。

  他被她柔美的嬌軀所駭住,渾圓的胸部在她雙臂的遮掩下,還是隱約可見春色;他不是個色魔,更不會對姑娘做出不當的舉止,他君子的沒有往下看,鬆了手勁,讓她再度沉入水中。

  他退了數步,直到僵硬的背抵到了牆上。

  「我……妳……」雖然心裏已經有預感,但就在看到她未著寸縷的肌膚時,他才知道男女有別。

  女子的清白,在這一瞬間全毀在他手裏,她讓他看透了全身,卻無法為自己討回公道,為了能繼續在連府待下去,她將委屈、難堪全化成無言的淚珠。

  總有一天,她會向冷非雲討回這個奇恥大辱。

  「冷爺,可否先轉過身去,讓小的把衣服穿妥?」她楚楚可憐地垂低了眸光。

  他轉了身。

  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更引發他的遐想;他全身緊繃,極力克制不該有的念頭。

  難怪她不敢為他更衣,難怪她那白燦燦的牙特別的讓他心悸。該死!他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這個小石頭到底是誰?為何要女扮男裝待在連府裏?

  她的腦子在想著千百種理由,怎樣才能說服他,讓他不揭穿她是個女兒身?可是她一點頭緒都沒有,他的突然闖入,讓她亂了分寸,更亂了她全盤的計畫。

  「冷爺。」她喚了聲。

  冷非雲轉了身,卻不敢看著她水盈盈的大眼,從小到大,他何時有這般無措過!

  雖然依舊是小石頭那身粗布衣衫,但是濕漉漉的長髮披散在肩膀,粉腮上還有淚珠的痕跡,齒白唇紅,輝映著雙頰的紅暈,這樣的出水美女,有幾個男人可以不動心?

  以前只覺得小石頭是個瘦巴巴的小男孩,沒想到她的纖細是因為與生俱來。

  「說吧。」他壓低語氣,抑制住了沸騰的血液。

  她側著身,無法在羞澀的情況下面對著他說話。

  「我從小是個孤兒,幸好被我義父收養,可是幾個月前我義父過世了,我為了討生活,只好穿上男裝,免得一個姑娘家出入街坊不方便。」她說的大部份是實話,少部份的謊話,也是情非得已。

  燭火下,她微側的半臉,變得模糊。「然後?」他問。

  「幾個月前,連府招募僕傭、奴婢,我想我既然已經穿男裝好一陣子了,而且這樣的打扮確實為我減少很多麻煩,所以我就繼續……」

  她說的沒錯,她若沒將自己醜化,打扮成男人樣,以她這等容顏,是會帶來許多的麻煩和紛爭。

  「連府中,有人發現妳是女兒身嗎?」

  「沒有,我一向掩飾得很好。」不但上了暗色的妝,還學男人的大步走路、大口吃飯,雖然有時笑得太嫵媚,但,那是她為了要拉近與陌生人的距離,留給他人好印象。

  他在慶幸,慶幸她的女兒身只讓他發現,更慶幸他是發現她的那個男人。

  「妳打算怎麼辦?」

  「冷爺!」她咚的一聲跪了下來。

  「妳這是幹什麼?」他大步向前,伸出手想扶起跪倒在地的她,但礙於男女授受不親,伸出的手硬是在她身前停了住。

  「求冷爺不要揭穿小的的身分。」她哽咽著,「要是讓洪管事知道我欺騙了他,他鐵定會把小的趕出連府,到時候小的就非得露宿街頭了。」這樣說夠不夠可憐?能否打動冷非雲的心?她不敢抬頭,怕對上他那雙令她膽顫心驚的瞳眸。

  那一聲聲小的,聽在他耳裏極是刺耳。

  「妳先起來。」他能揭穿她嗎?

  她緩緩起了身,可是這一跪真的下足了力氣,她的膝蓋頭想必已經瘀青及泌出血絲來,她踉蹌著,腳步不穩,無力地向前傾倒。

  他見狀,只用一隻手臂就攔腰將她護住。

  她喘著息,身子傾倒在他健壯的手臂上。

  濕潤的長髮,滑過她的胸前,飄散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輕盈、她的柔美,他的手臂因為長髮的觸感,而怔忡住,久久,他才扶正她嬌軟的身軀。

  *   *   *   *

  匆匆回到大統鋪,小石頭的心仍忐忑不安。

  她不顧雙膝的疼痛,快手快腳地躲進自己的臥鋪裏。

  冷非雲沒有答應要幫她隱瞞身分,卻也沒有說要拆穿她的身分,他心裏到底怎麼想,她完全猜不出來。

  他的行事作風向來穩健成熟,他不躁進不妄動,冷靜到可能天動地搖時,他還能夠處變不驚。

  江湖上盛傳,只要是冷非雲接手的鏢物,絕沒有閃失的可能性,連府請來了冷非雲,那是不是表示她的勝算已經微乎其微?

  從沒有讓男人瞧過的身子,如今在他眼前曝了光,比起之前瞧見他赤裸裸的健壯身軀,她更無法冷靜地平息下來。她的清白已經被他毀了去,如果在這場爭奪戰裏,她還是輸了,那她絕不會甘心的!

  她氣得一點睡意都沒有,輾轉反側怎麼都無法入眠。明天該怎麼面對他?她再怎麼無所謂,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她思緒亂成一片,只能恨恨地在心裏咬牙切齒。

  不用等到明天,大統鋪的大門已經被敲得震天做響。

  距她離開澡堂才過了三刻鐘。

  「誰呀?」臭牛睡眼蒙矓,拉開房門的門閂,被一臉冷峻的冷非雲給嚇得半死。「冷爺!」

  「小石頭呢?」冷非雲大步走進大統鋪裏。

  他逕自拉開第一隔臥鋪的布幔,空的;拉開第二隔布幔,躺在床上的大樹,還未清醒過來,正用呆滯渙散的眼神看著他;拉開第三隔布幔,從床上翻坐起的小石頭,驚恐地凝睇著他。

  算她聰明,還懂得用木板隔開與這兩個下人的同榻而眠,但是跟兩個男人同睡一間房,就是不合體統。

  「跟我走!」他下了命令。

  「跟你走?」她不懂,臉上淨是問號。

  「冷爺,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臭牛總算清醒了一些。

  「我需要小石頭服侍我。」雖然燭火微微,但在看見她完全的女兒家嬌態時,他站到臥鋪前,擋住臭牛可能的視線。

  「服侍你?」她真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去收拾妳的包袱,跟我去寒星樓。」在知道她是女兒身之後,他怎能放任她繼續睡在這個大統鋪之中。他可是為她好,為她姑娘家的清白在做打算。

  「冷爺……」她沒動,還在猶豫當中。

  「別讓我說第二遍!」他灼灼冷眼發出危險的訊息。

  背著光,她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是認真的,跟他相處這幾天下來,她太瞭解那語氣所代表的含意。

  凶什麼凶嘛,今天受盡屈辱的可不是他。她轉了轉眼珠,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床頭的布包,裏頭都是她隨身換洗的衣物,腳才一落地,膝蓋的酸痛更勝剛開始跪倒時。

  昏暗的燭火,諒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氣沖沖地皺了眉、嘟了嘴,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差沒破口罵人。

  她不知道他的眼力極好,只要有一點點光影,他就能在黑暗中視物,何況他還是站在順著光的位置,看盡她臉上豐富的表情。真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下人?他在心裏搖了頭,卻沒有生氣,反而寵溺的感覺更勝幾分。

  她下到床邊站在他身側。

  「冷爺,請。」她的口氣冰而冷,不像之前在澡堂般的委屈可憐。

  對於她多變的情緒,他不以為意,是他的錯,他不該強制將她拖離澡桶,在看盡了她的身子後,她是有權對他表示任何不滿和生氣。

  「臭牛,你們睡吧。」

  冷非雲在前,小石頭在後,兩人連袂離開了大統鋪,留下一臉錯愕的臭牛。

  *   *   *   *

  小石頭被安排住在寒星樓的二樓,冷非雲相鄰的臥房中。

  此舉引來童二的疑問,「爺,這不好吧?上層樓是貴客住的地方,這失了主僕之分的禮節會讓連大老爺笑話的。不如讓小石頭睡在我的隔鄰,你若有什麼需要,隨時喊一聲就行了。」這爺也未免對小石頭太好了!

  「什麼時候你也注意起禮節來了?」

  「爺,這不比在江湖上走動,可以隨性之所至,這可是在連府中。」

  冷非雲瞠目,「我打定主意了。」

  「爺……」童二想再說什麼,卻被冷非雲的灼灼眼神給嚇住。

  跟爺在一起這麼多年,明知道他生氣歸生氣,還是有一副軟心腸,可是當他的想法已定時,總是一意孤行,絕不容他人置喙,早晚爺這固執的牛脾氣,會害慘他自己的。

  *   *   *   *

  秋風徐徐,小石頭在寒星樓外掃著落葉。

  住進寒星樓已經五天了,日子沒什麼變,她一樣是個下人,冷非雲沒有揭穿她的女兒身,想必那日她的苦肉計已經奏效。

  可是靠冷非雲愈近,她的心裏就愈不踏實,老覺得他那雙利眼無時無刻在監視她,老在她身上溜溜打轉。可是,有什麼辦法?人在屋簷下,只能暫時忍著。

  遠遠的,她就看見連若茵帶著一名丫鬟走近寒星樓,這個千金大小姐又來找冷非雲嗎?沒想到冷非雲那不愛理人的高傲模樣,竟會得到連家大小姐的青睞。

  她鼻子哼了哼,低下頭去,打算假裝沒看到。

  連若茵今日點了紅胭脂,整張小臉蛋粉妝玉琢的,看來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直站到了小石頭身前,見小石頭還是低著頭在掃落葉,不把她這個小姐放在眼底,加上那日冷非雲為了小石頭,不惜趕她出寒星樓,她這口氣怎麼吞得下?

  「非雲大哥呢?」

  既然連若茵都開口問了,小石頭也不能再裝作沒聽見。

  她揚起笑容,那對迷人的酒窩就這麼浮現在頰邊。

  「小姐,爺沒交代,小的不知道。」

  對於小石頭的笑,連若茵只覺得刺眼,哪有大男人笑得這麼媚!

  連若茵趾高氣揚地問:「那在不在寒星樓裏?」

  小石頭又淺笑著,「小的,也不知道。」

  當連若茵的身影出現在東宅院時,她已經瞄到一抹人影從寒星樓樓臺飛躍到屋簷上,那輕功乾淨俐落,著實了得。

  「要你這個下人有何用,一問三不知!」她看著一旁的丫鬟春喜說:「去找洪管事來!」她看小石頭是愈看愈討厭,趁著非雲大哥不在,她得把他轟出府去。

  「是,小姐!」春喜領命,趕緊用小跑步離開。

  「非雲大哥不在,你就沒有靠山,我待會兒就讓洪管事讓你離開連府。」連若茵嬌氣地說著。

  小石頭依然無動於衷地掃著地,她是懶得跟連若茵說話,仗著是連府的千金就能為所欲為嗎?她只是不屑而已,要是她肯,早也是某府的千金了。

  「你……」連若茵看到小石頭不為所動的樣子,連求情都沒有,心裏的怒火更盛。「本小姐在跟你說話!」

  小石頭的明亮大眼瞅著連若茵,「小姐,小的有耳朵,我有在聽。」她的掃帚就這麼不小心地掃過連若茵的裙邊,將一些落葉掃進了連若茵裙下。

  連若茵急忙拉起裙擺跳起腳!「你這個下人,竟敢拿掃帚掃我?!」

  「小姐,對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石頭看起來像是必恭必敬的在道歉,其實微揚的唇角卻有幾分的不耐煩。

  「我愈看你愈討厭,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連若茵氣呼呼的。

  小石頭沒吭聲,拿著掃帚,決定閃遠一點。

  看著小石頭走離她,連若茵又高喊:「站住!你這個下人,我沒讓你走,你敢走?!」

  「小姐,小的怕掃帚又不小心掃到你,只好走遠一點。」這樣也能挑剔?!這個連若茵真的難伺候。

  春喜趕忙地將洪民給請了來,看著小姐氣得整張臉都綠了,春喜咽咽口水,也不敢開口說話。

  「小姐!」洪民雖然年紀上可以當上連若茵的父親,但是就身分上來說,他還是得恭恭敬敬的。

  「洪管事,這個下人,絲毫不把我放在眼裏,我要你立刻把他給辭退了!」連若茵心裏就是覺得委屈;從小到大,每個人都把她捧在手心中,哪像這個小石頭,一點都不把她這個主子放在眼裏。

  洪民雖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還是斥責著小石頭:「小石頭,你做了什麼好事,惹得小姐不開心?」

  連若茵是洪民從小看到大的,這個小姐脾氣雖然驕縱了點、不講理了點,但是心地稟承著連家人的傳統,還是很善良的,從來也沒見她要辭掉誰,頂多是罵幾句,現在怎麼弄到這個局面?一牽涉到小姐的事,洪民的頭實在有點痛。

  「洪管事,小的也不知道呀,小的乖乖地在這裏掃落葉,小姐來找冷爺,找不到人,就發脾氣了。」小石頭眉也垮下,嘴角也垮下,一臉無辜樣,好令人不捨。

  「小姐,這小石頭到底做錯了什麼?妳得告訴我這個老管事,不然我怎麼能隨便將小石頭趕出府呢?」洪民知道小石頭乖巧伶俐,尤其冷非雲住進寒星樓後,一切的打點都靠小石頭,老爺還曾經大贊他把下人教得好,怎麼今天會讓小姐這麼生氣?

  「我……」連若茵根本說不出要攆小石頭走的具體原因。「洪管事,讓你辭退一個下人,還需要問原因嗎?難道我這個主子也要向你報告不成?!」她惱羞成怒,口不擇言,平常她對洪管事可也是尊敬得很。

  洪民拉了拉小石頭,「快去跟小姐道歉,跟小姐求情,讓她不要趕你出連府。」

  小石頭哭喪著臉,適時的在眼眶中擠出兩點淚珠,顯得可憐。

  「小姐,千錯萬錯都是小的錯,您就原諒小的不是!」她走前一步,彎著腰,誠意給了十足。

  連若茵沒被小石頭的眼淚感動,反而覺得小石頭假兮兮,這個下人,人前人後兩張嘴臉,她難道看不出來嗎?!她的怒火沒處發,用力推了小石頭一把。

  小石頭瞄見連若茵的動作,閃都沒閃,還故意加重跌勢,來個四腳朝天,屁股重重跌落在地。

  「啊!」她尖聲叫著,痛得站不起來。

  洪民也不敢阻止小姐的任性妄為,這整座府第,除了大老爺稍微能夠制止小姐外,恐怕沒人救得了小石頭。

  她才輕輕一推,小石頭就哇哇大叫,連若茵氣得拿起小石頭掃地的掃帚,「你這個下人,實在太過分了!」她手裏的掃帚就這麼往小石頭身上打去。

  天外飛來一個俊傑身影,輕輕一隔擋,手臂正好替小石頭挨了掃帚一記。

  「非雲大哥!」連若茵連忙放下掃帚,臉上有了羞慚的紅暈。

  「冷爺……」小石頭委屈地哽了音。

  「冷爺,這……」洪民也不知該怎麼解釋,他知道冷爺對小石頭很好,在寒星樓前,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

  冷非雲扶起跌落地上的小石頭。

  「唉喲!」小石頭借著力道,偎進了冷非雲懷裏,一顆小小頭顱靠在他的肩膀上,眼尾瞟了連若茵一眼,似乎在宣告她的勝利。

  「摔疼了嗎?」他聞到她似有若無的體香,在那一夜見了她的身子後,這種說不出味道的香味,就時常在他鼻間出現,讓他不自覺多了溫柔的舉動。

  他本來不想插手管連府中的事,才會躲在屋簷上置身事外,畢竟小石頭是連府裏的下人,但是,就在連若茵推倒小石頭,又將出手打人時,他連想都沒想,就飛身下來救人。

  「痛死我了!」小石頭揉了揉差點開花的屁股。

  扶正懷裏的小石頭,明知她是女兒身,許多禮儀他不能不顧著點。

  「連小姐,小石頭在寒星樓裏,在下覺得她做得很好,是否請小姐能高抬貴手,就讓小石頭繼續留下?」冷非雲雖是詢問,語調裏的堅持,卻是不容反對。

  連若茵一看見冷非雲大俠般的身手,芳心又更深陷了幾分。

  他雖不苟言笑,但那是堂堂大俠該有的氣度。

  他雖與她保持距離,那是行為端正的男人才有的品格。

  連若茵暫時忘記之前和小石頭的磨擦,此刻心底眼底就只有她的非雲大哥。

  「非雲大哥,你作主便可。」連若茵垂眸,小鳥依人的柔順模樣;她可不想像上一次那樣,讓冷非雲給請出寒星樓。

  「嗯。」冷非雲頷首,單手抓著小石頭的胳臂,往寒星樓裏走去。

  「非雲哥哥。」連若茵輕柔地喊住了他。

  冷非雲回頭,眼光淡薄而無情,臉上的威儀,嚇得洪民和春喜心窩處怦怦亂跳。

  「我……」連若茵本想說要到寒星樓裏坐坐,但在看見他的臉色後,硬是把話吞進了肚子裏。

  冷非雲等沒下文,轉了身,逕自帶小石頭走開。

  「好痛哦!」小石頭唉唉叫,腳步有些不穩。

  「別喊了。」他原本抓著她胳臂的手,改扶住她的肩膀。

  連若茵想氣又不敢氣,看著遠去的身影,要不是小石頭是個男的,又是個下人,她還真會以為非雲哥哥和小石頭之間有什麼曖昧。

  *   *   *   *

  冷非雲直接把小石頭帶回寒星樓的花廳裏。

  他手一鬆,小石頭差點又要跌倒。

  她偷偷白了他一眼,才想找個下首的位子坐下,屁股一碰到椅面,痛得又立刻彈起來。

  剛剛實在不該讓自己跌得這麼用力,以為他會從樹上即時跳下,替她擋下那一跤,沒想到直到連若茵出手了,他才現身,她太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一瓶外傷藥膏扔進了她手裏。

  「待會兒先用熱水熱敷傷處,再抹上藥膏。」他冷言交代。

  「謝謝。」她站著,不敢再坐下。

  「妳非得要去惹連小姐嗎?」像他人一閃,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童二說得對,他只是個鏢客,況且連老爺子和父親有著深厚的交情,他不能多惹是非,事情一結束,他就要離開連府,犯不著和連小姐有任何牽扯。

  「我有惹她嗎?我只是個下人,她可是個千金大小姐。」看他護著連若茵,她氣得連平常將「小的」這個掛在嘴上的自稱都省略了。

  他在屋簷上看得一清二楚,她分明是故意挑釁連若茵。

  「再有一次別怪我不救妳。」他挑眉警告。

  看著她渾身是傷,一會兒流鼻血、一會兒跪破膝蓋,現在是跌一大跤;想到這,他就覺得煩心,一個姑娘家怎能不好好愛惜自己呢。

  「我對她可是必恭必敬的。」她反唇相譏。

  「妳若想繼續在連府中待下去,最好別得罪連小姐。」

  她吞了吞氣,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難道冷非雲也不能例外?否則為何盡數的責駡她?何況,她只是個下人,他沒有必要為個下人,讓連府千金小姐不開心。

  「冷爺,是小的不好,小的不該讓小姐生氣,惹得你也不愉快,小的下次不敢了。」

  他總覺得,她是口是心非,她的道歉,讓他感覺一點誠意都沒有。

  「下去上藥吧。」看她這麼不愛惜自己,老是弄傷自己,他一向不外露的情緒竟一直處在發怒的邊緣。

  她眉一皺、眼一睞、嘴一嘟,沒有告退,就轉身出去。

  她在生氣。他知道這種表情,跟那夜從大統鋪裏把她抓出來時一模一樣,他竟無可奈何地在心底發笑,他真的讓這個下人爬到了頭頂上了。

  「小石頭,我聽洪管事說你跌傷了,跌在哪里?我看看!」童二從外面進來,剛好遇到一拐一拐要走出大門的小石頭。

  小石頭受盡委屈地哭喪著臉,「童爺,我跌傷了腰,也跌傷了這裏。」她撒著嬌,比了比自己的臀部。

  平常小石頭愛笑的臉,如今五官全糾結在一起,童二看得心裏都發疼。

  「到我房間來,我幫你用草藥推拿。」說著,就要扶上小石頭的肩。

  坐在廳裏的冷非雲整個人彈了起來,「童二,你幹什麼?!」他咆哮似的大吼。

  童二硬生生將手停在小石頭的肩膀上方,「我……我扶小石頭呀!」從來也沒聽爺對他這麼大聲吼過,他被嚇得一愣一愣的。

  冷非雲走過來,拿開童二欲放在小石頭肩上的手,「要你多管閒事?!」

  「爺,你這話就不對了,小石頭受傷了,你沒看他痛成那個樣子,我幫他推拿又有何妨?」

  冷非雲知道錯不在童二,是自己緊張過度,「我來就好。」

  「你來?」這下連童二都聽不懂他的話了。

  冷非雲扶著小石頭的肩,「走吧。」

  「上哪兒?」小石頭緊張兮兮地問。

  「替妳推拿敷藥。」他可是在解救她,不然三兩下就會被童二知道她是女兒身;他這樣費盡心思地保她的名節,還不讓別人發現她的女扮男裝,這可比他闖蕩江湖還要難上數百倍。

  「不會吧?!」他說得一本正經,她卻嚇得額上冒出冷汗。他明知她是姑娘家,還要幫她推拿敷藥?

  她也有緊張的時候?他以為她在他面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唇畔勾起一抹笑,原來拿住她這個弱點,就可以乖乖讓她聽話。

  回到他的房前,他看她猶豫的腳步,「進去吧。」不容她置喙,他扣緊她的手臂,往臥房裏帶去。

  她瞄了眼肩上那雄厚的臂膀,很想尖叫出聲,卻一句話都喊不出來,這就叫啞巴吃黃連吧?!

  「你可以放手了。」她心兒噗噗亂跳!自從他知道她是姑娘家後,一向保持君子的分際,今日雖說是她故意氣連若茵而投懷送抱,但他也該適可而止。

  他在床前將她放下,他生平最不會的就是逗弄姑娘家,可是在看見她眼波嬌俏裏含著羞怯,他實在忍不住心猿意馬。

  「妳小心一點吧,否則連我也保不了妳。」壓抑不該有的悸動,他君子的將臥房留給她用,自己則退出臥房,守在房門外。

  看著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她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湣在胸中緊張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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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6:16
第四章

  連旭日造訪寒星樓與冷非雲共進晚飯,閒話家常,並且商討應付神偷之事。

  站在一旁伺候他們喝酒吃飯的小石頭,在終於近距離見到連旭日時,心裏有著激動、有著感慨,也有莫名的心慌,唇畔儘是沉靜的憂傷。

  在東宅院裏,她曾幾次遠遠地瞧見連旭日的身影,但都沒有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她等了十八年,終於有機會和連旭日面對面,雖然他不知道她是誰,但她知道,她很快就會從連旭日身上討回她曾失去的公道。

  談著談著,酒酣耳熱之際,話題在連旭日有意無意下,轉到了愛女連若茵身上。

  「我與令尊已有三十的交情,以前冷兄總是嚷著要讓若茵當他的媳婦。」連旭日笑看著冷非雲的反應。

  冷非雲以淺笑代替回答。

  「非雲賢侄,今年也二十三了吧?」

  「是的。」

  「早過婚配之齡嘍。」

  「男兒志在四方,婚姻之事,還言之過早。」冷非雲很清楚連旭日心裏打的主意。

  「不早,冷兄在你這個時候,早就生下你和禦風了。」

  他點了頭,還是以淺笑回答。

  「那日我和冷兄提過,既然他這麼喜歡小女,不如等這件事過後,就擇個佳期讓你和小女先訂親,不知賢侄意下如何?」提親之事原本該由男方提出,但是他和冷然有著兄弟般的交情,他就厚顏先開口。誰讓他的愛女這麼喜歡非雲賢侄,連他這個老父看在眼底,不用問,也知道女兒的心思,只有放下老臉,親自訂下這門親事。

  冷非雲愕然,沒想到連旭日會主動提親,雖然連若茵長得清靈動人,但他對連若茵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開始思索該如何拒絕這門親事。

  小石頭站在冷非雲和連旭日身後。原來冷、連兩家是世家,將來還是親家,難怪連旭日請得動名震江湖的火龍堂來為連府坐鎮,也難怪他要她不要再去揭惹連若茵,原來是心裏捨不得連若茵。

  她執著酒壺的手,聽著他沒立即拒絕婚事,看來就是默許婚事,心頭不知為何像被重重一擊,讓她晃了神,酒壺瞬間從手裏滑落,上好古玉製成的酒壺當場破碎在地。

  「啊!」輕輕的叫聲,隨著她清醒的神智而逸出聲。

  冷非雲、連旭日、童二立刻起身,看著無措的她。

  陪著連旭日一同前來的洪全洪總管,立刻咆哮出口:「你這個下人是怎麼回事?連拿個酒壺都會掉到地上,你是怎麼做事的?!」

  「對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慌張地立刻彎下身,用手去撿拾碎片。

  「別用手,會割傷的。」冷非雲搶過去,握住她的手。

  來不及了,她右手的食指已經被劃出一道血口。

  她深幽的眼先看著他,後才發現那如注的血流,她想抽回被握住的手,卻被他緊緊按住傷口下方。

  「童二,拿止血散。」冷非雲將她扶在椅子上坐好。

  童二從懷裏拿出一瓶小藥瓶,遞給冷非雲。

  冷非雲將藥粉灑在小石頭受傷的食指上。

  她凝了眉,為傷口上帶來的刺痛感。

  「不痛了,等下就不痛了。」他知道她怕痛,嘴裏輕哄著,再從衣襟裏拿出一條帕子,將帕子一撕,撕成長條狀,仔細地將她被劃破的傷口包紮好。

  連旭日看傻了眼!非雲賢侄不但不責怪下人,還細心地為一個下人包紮傷口,這是何等的胸襟!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洪全更驚訝,這冷爺嚴厲的外表實在嚇人,可他怎會對一個下人輕聲細語?

  童二早就見怪不怪。自從爺來到連府後,就對這個小石頭特別的好、特別的照顧,這已經不算是什麼新鮮事了。

  她感覺得到連旭日驚訝玩味的眼神,還沒感受到他的溫柔,她就連忙站起,「老爺,對不住,這個酒壺,我……」她低著頭,一看到連大老爺,她的心就慌亂無措,平常的伶牙俐齒全打了結。

  連旭日這才注意到這個膚色黝黑的男孩,小小年紀難免會出錯,只要不是故意的行為,他都會包容,只是這個小石頭好端端地怎會將酒壺給打破?

  連旭日說:「這酒壺是上好的古玉做成的。」

  「老爺,從小的的工資裏扣吧。」她說得極誠懇,心裏卻是不願積欠他絲毫。

  「你小小一個僕傭一個月才幾文錢?就算你在連府裏工作個三年五載,也未必能還得起這支古玉酒壺。」這個下人,能夠當場認錯,還自願被扣工錢,連旭日對小石頭有些刮目相看。

  「僕傭也有出頭的一天,小的不會一輩子只當個僕傭。」她緊挨著冷非雲而站,還是顯得有些緊張。

  「好,很好,小小年紀有志氣,不愧冷爺對你另眼相待。」連旭日斯文地笑說著。

  連旭日,一個對她來說既陌生又親密的人,她不敢直視著他的容貌,怕長久壓抑的情緒會在頃刻間瓦解,她只能壓制內心的激蕩,將視線對著自己的腳尖。

  「伯父,這個酒壺我替小石頭賠吧,」冷非雲告訴自己,他只是心疼她是一個女兒家,又是個孤兒,才對她特別照顧,決不是對她另眼相待或者別有用心。

  「賢侄,你以為伯父會這麼苛刻,跟一個下人計較這個嗎?」

  「伯父,這個酒壺價值不菲……」

  連旭日擺了手,阻止冷非雲繼續說下去,「你對下人有這個雅量,難道老夫就沒有嗎?」

  「伯父,是小侄的錯。」他拱了手,眼微瞇地看著童二。

  他無心於和連旭日繼續閒聊下去,心裏竟掛念起她手上的傷勢。她總是這樣的粗心大意,三天兩頭就把自己給弄傷一次,像她這個樣子,若他一旦離開連府,他怎能放得下心呢?

  童二明白,立刻找了個說詞:「大老爺,夜已深,我和我們家爺還要四處去巡視,還請老爺子早點歇息。」

  話題既被打斷,連旭日也不好再重提一次,反正來日方長,他便帶著洪全離開了寒星樓。

  冷非雲等連旭日離開後,讓小石頭在他身旁坐下,輕聲問:「還痛不痛?」

  「不痛!」相對於他的溫柔,她口氣沖得可以。

  「怎麼了?」他怎麼感覺到一股火藥味?

  「沒事!」她站了起來,「我先回房去。」想起了他和連若茵的婚約,她就不知為何有了無名火。

  他沒攔著她,他已經能大致摸清她的性子;她通常在極生氣下,會忘了口頭上那個自稱,看來她現在又氣極了,才會連「小的」這個自稱都忘了說。

  可是他又是哪里惹到她呢?

  *   *   *   *

  小石頭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她氣喘不已,頰上已佈滿了汗珠。

  夢裏的美豔婦人,衣袂飄飄,可惜,她怎麼都瞧不清她的容貌。

  可是她知道那是娘!

  娘在她夢裏是那樣的慈祥和藹,總是笑盈盈的一張臉,而那對深湖似的酒窩,與她雙頰上的那對,就像是同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聽師父說,娘有著傾城之姿,光是那對酒窩就不知擄獲多少男人的心。

  她無法再睡,起了身,就如同過去十多年來一樣,每當夢見了娘之後,她便無法平息心中的那份激動與難過。

  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身上還是一身的男裝,連頭上的布巾都沒卸下。

  輕輕推開房門,她踏在走廊上,看了右側臥房的窗戶一眼,裏頭燭火已媳,冷非雲應該已經睡了吧?

  出了寒星樓,夜半三更,她來到連府位於主宅院裏的祠堂外。

  秋風狂掃,空間中凝結著一股寒意。

  她看著莊嚴肅穆的祠堂,在大門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推開祠堂的大門

  來連府這麼久,她遲遲不敢進祠堂,就怕忍不住氣而致事蹟敗露,可是事情總有結束的時候,她若不來,或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

  祠堂內供俸著連府歷代祖先的牌位,一對對的白燭燃燒著昏黃的光芒,從白天到黑夜,日日無止境地照亮著祠堂內的幽暗。

  她不怕這樣的鬼魅氣氛,不怕陰氣重重,她用迷濛的雙眼,一一在眾多牌位前,尋找著那唯一的牌位,直到她的瞳眸盯在最左側的一個牌位上──

  連氏何女之牌位

  她很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那不曾存在的記憶,遺留在她心中的只有遺憾及痛楚。

  她在心裏無言地喊著:

  「娘,我是心兒,您記得心兒嗎?心兒回來了,心兒終於回來了。」

  她的唇邊儘是苦澀的笑意。

  「能夠看見娘,心兒已經很滿足了,這裏不該是我久留之地,反正也沒人會歡迎我,心兒也該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夠再回來。娘,心兒心中沒有恨,想做的事,只是討回一個公道,不管是對您,還是對孩兒,娘會支持心兒的決定吧?」

  窗外,是跟隨著小石頭來到祠堂的冷非雲。

  小石頭就睡在他的隔鄰,她的一舉一動,根本沒法逃得過功夫高強的他。

  可是她來連府祠堂做什麼?他從窗縫中,偷偷觀望,也只能看見她的背影,站在牌位前久久不動。

  「心兒很想為娘燒上一炷清香,但是,現在的我還不能。」她哽咽了,眼底有著氤氳的水氣,「不管未來如何,心兒總是要試著去做,娘,您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

  過了良久,冷非雲看見小石頭要走出祠堂,他一個旋身,無聲地躲到樑柱後,直到看她往寒星樓的方向走回去,才飛身回寒星樓。

  一連串的疑問,充斥在冷非雲心裏,可是他又不想當面去揭穿她的行為,去質問她這樣的行徑。她到底是誰?也許事情並不像她說的,她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孤兒;一個謎題似的小石頭,她進入連府當下人,難道別有用意?

  *   *   *   *

  神偷的戰帖,再次送到了連旭日手中。

  將於三日內盜走連府內最珍貴的千金

  「賢侄,依你看,這神偷是什麼意思?」連旭日心慌慌地帶著信函來到寒星樓與冷非雲共商大事。

  「千金,可解釋為錢財、寶物;千金,亦可指為連府的大小姐。」冷非雲作了解釋。

  「錢財、寶物我都可以棄之如敝屐,唯獨若茵和九轉夜明珠,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賢侄,你認為該如何是好?」連旭日煞是擔憂。

  「或許這兩樣東西神偷都要。」冷非雲思索著。為何神偷指名要「千金」?這背後究竟代表何種含意?

  「賢侄,從今日起,為了小女的安全,老夫打算讓若茵住進寒星樓,這樣你就可以就近保護她。」

  冷非雲無法反對,既然他已經答應保護連府的財產無虞,無論是保護九轉夜明珠還是連若茵這位千金小姐,他都不能拒絕,這是身為一個鏢客做人處事最起碼的原則。

  當天下午,連若茵喜上眉梢地帶著貼身丫鬟春喜住進了寒星樓。

  小石頭恭敬地為連若茵泡上一壺上好龍井。

  「小石頭,我們家小姐要住的房間,你打掃好了嗎?」春喜在奴婢中的位階比小石頭高出許多,她仗著人勢,頤指氣使。

  「冷爺沒有交代小姐該住哪間房間。」小石頭冷冷地說,收起了頰邊慣有的酒窩。

  連若茵欲語還休,「非雲大哥,既然要保護我的安全,我是不是該住在離你臥房近一點的地方?」

  寒星樓的樓上,只隔出兩間臥房,其餘空間皆為廳堂及書房。

  連若茵表明著就是要小石頭現在居住的房間。

  「連小姐,只要妳在寒星樓裏,在下就能確保妳的安全。」在知道連旭日有意將愛女許配給他後,冷非雲只想和連若茵保持距離,不想和連若茵有任何牽扯,姑娘家的名聲,他不願去破壞。

  「爺,讓小石頭住到樓下,連小姐住到樓上吧。」童二不能不提醒冷非雲,要顧著尊卑之儀,畢竟這裏是連府,不是火龍堂,更不是在江湖上闖蕩。

  冷非雲陰沉著眸,怪著童二的多事。

  「童大哥,我也是這樣想,萬一要是盜匪來了,人家只是個弱女子,還是離非雲大哥近一點,比較安全。」連若茵話是對著童二說,眼尾卻偷偷瞄著冷非雲。她芳心正在暗暗竊喜,這個神偷來得正是時候,她正苦無機會接近冷非雲,現在的好機會正是從天而降。

  冷非雲深幽地看著小石頭,他已經習慣夜裏有她,聽著她的動靜,想像著她的舉手投足,想喚她、叫她,她就隨時在側,他一點都不想讓她離開。

  小石頭堆起笑臉,如湖水般的酒窩在冷非雲眼前漾了開來。

  「冷爺,小姐為千金之軀,不得有一點閃失,小的,立刻就整理包袱,將臥房重新整理過,好讓小姐住進,小的回到原來的大統鋪就行了。」

  那樣能攝人心神的酒窩,自從他看見她的身子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這樣對他笑過,今天她怎麼笑得如此魅惑?

  「妳敢搬回去大統鋪?」冷非雲挑眉詢問,口氣硬冷。

  「不敢!不敢!」小石頭馬上識時務。

  「妳的手傷還沒好,讓大樹和臭牛來幫妳打掃,妳就住進童二隔鄰的臥房。」這是他最大的退讓。連若茵是她的鏢物,說什麼他也不能讓他的鏢物有任何的危險產生,否則他這一生走鏢的鏢客,無疑是讓自己的信譽掃地。

  連若茵的笑容裏隱藏著太多的羞意,她心儀的男子呀,她終於有機會更進一步接近了。

  「小的,遵命。」小石頭微笑領命,白白的牙,燦燦發亮,一切都照著她的計畫在走,她心裏何嘗願意讓高傲的連若茵接近冷非雲,可是不這樣,她又怎能擺脫冷非雲的監視?

  小石頭今天這麼好說話?冷非雲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怪異,卻又不知哪里出了差池。

  *   *   *   *

  夜裏的寒星樓特別的緊張,除了冷非雲和童二鎮守之外,連旭日又派來了府裏的護衛守護著,將寒星樓守得水泄不通,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來。

  連若茵一個大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待在廳裏,早早告退回房歇息著。

  而童二在寒星樓的四周加強巡視,廳裏就只剩下冷非雲和小石頭。

  「冷爺喝茶。」小石頭為冷非雲泡了香濃的好茶。

  「妳也坐。」想起她黝黑膚色下那清麗的容顏,他的心微微悸動著。

  走動江湖這麼久,什麼樣的美人他沒見過?青樓紅袖、俠女豪情、碧玉村姑、大家閨秀……他的剛毅威嚴、正人君子,擄獲不少姑娘的芳心,女人從他眼前來來去去,有的自動表情,有的默默含意,他總是沒有對誰特別動過情,也許遊戲的成份有,但是曾經烙印在心底的影子?似乎還未曾有過。

  她的姿色少了連若茵幾分,卻多了連若茵幾分坦率純真。

  「冷爺,你在想什麼?」她看著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沒什麼!」他趕緊低頭喝茶,好掩飾住心虛。

  「冷爺,如果抓到了神偷之後,你是不是就要離開連府了?」她找了話題想與他話家常。

  「應該吧,這裏非我久留之地。」

  「你非得抓到神偷嗎?」

  「神偷危害著長安城,造成人心惶惶,不除不快。」

  「如果是由你捉到神偷,那你一定會成為長安城裏家喻戶曉的大英雄。」

  「我不想成為英雄,這只是一種責任。」

  「那你抓到神偷之後,會把神偷怎麼辦?」

  「送交官府法辦。」

  「或許神偷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試探性地詢問。

  「偷即是觸法之事,沒有什麼苦不苦衷的。」

  依他的個性,她早知道答案會是如此,所以神偷呀,千萬別落入他手中,否則這個神偷一定會死得很慘!

  今夜的心情很難說分明。看著他,想著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著他對她的好,她的胸口泛起無奈的苦澀,本不該她存在的地方,她更應該要瀟灑離去,可是竟有種眷戀、依依不捨。

  不該交付的心,或許已經沉淪。

  「冷爺,如果你離開連府後,是否還會記得小石頭?」

  最近,她總是和他有些意氣之爭,雖然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他看似強硬的性格,也奈何不了她鬧起脾氣時,誰讓他毀了她的清白,他的心裏總有那麼一些愧疚,只能多體諒她是個小姑娘,凡事多退一步。

  他飄流孤獨慣了,離別是慣有的事,沒想過會特別惦記著誰,可是對於她,他沒想過會分離,心頭沉甸甸的,口頭上還是應著:

  「當然會,如果……」他即時收回將脫口而出的話。

  「如果什麼?」

  他搖了頭,「沒什麼。」

  如果,她願意的話,他可以跟連大老爺要了她,讓她跟他回火龍堂,繼續在他身邊服侍,可是話到嘴邊,他才驚覺不合宜。他用什麼理由去跟連大老爺要人?幸好沒有莽撞,不然就失了分寸。

  「那就好。」原先氣他、怨他的心思,如今因為分離在即,卻轉為不捨、難過,不論他是否會記得她這個小小的下人,或許一切都該在今夜停止。

  這是她的計畫,不能因為出現個冷非雲,她就裹足不前、三心二意,她看過他俐落的輕功,她在他面前絕對沒有一絲勝算,可是等了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今晚嗎?無論結果是什麼,她還是得去做,一圓自己多年來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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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6:42
第五章

  更夫敲過三更,烏雲蔽月,大地黑沉沉一片。

  一身黑的蒙面人,從寒星樓後面的人工造湖,輕功一躍,躍上了連若茵臥房的窗臺。她拿出隨身配帶的小刀,輕輕一隔,窗戶的環扣被打開了。

  這個窗戶是寒星樓的死角,下面臨著粼粼波光,巡守的人根本無法來到湖面上。

  蒙面人輕功高超地飛進臥房內,輕手輕腳地掀開床帳,看了一眼床鋪上的連若茵,快速地點了她的啞穴後,才有些惡意地搖醒熟睡的她。

  連若茵在半夢半醒之間,乍見一個蒙面人,她驚恐著,想要高喊出聲,無奈怎麼都喊不出口。

  蒙面人亮出白晃晃的小刀,嘴角在黑色布巾下斜斜勾起。

  連若茵從小到大哪見過這個場面,她一看見小刀,人一昏,被嚇暈了過去。

  「這麼沒用,這樣就被嚇暈。」蒙面人覺得有些掃興。「妳可別怪我,我也不想擄走妳的,誰讓冷非雲把我看得太緊,我根本無法下手偷九轉夜明珠,只好拿妳來當誘餌,這樣我才能順利避開冷非雲的視線。」

  她拉起了連若茵,將她攬入懷裏,幸好她體態輕盈,否則她可就吃力了。

  循著原路,蒙面人帶著連若茵,縱身一躍。

  意識從混沌中清醒的連若茵,看見自己從空中墜入湖面,啊!她眼一閉,心一驚,想喊卻喊不出口,又嚇昏了過去。

  蒙面人帶了一個累贅人行動變得有些遲緩,她在湖面上的小橋上輕點著足,再借著力道往上一飛,平穩地落在湖旁的小徑上。

  她喘息著,這個連若茵怎麼愈來愈重了?

  她還沒走出人工湖周圍的小徑,冷非雲就已經等在那裏。

  她早就知道冷非雲的能耐,只是他的出現比她預計的還要快;她原以為她至少要走到澡堂才會被發現,看來她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和他交手,她無疑是以卵擊石,可是路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停下來。

  「把人放下!」童二叫囂著。

  童二的叫聲引來了附近的護衛,護衛人人手持火把,將原本陰暗的湖面照得恍若白畫。

  蒙面人左右瞧了這等陣仗,她沒有心慌,因為早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她亮出白刀子,擱在了連若茵的頸項。

  連若茵在這個時候又幽幽醒轉,看著自己脖子上被架著刀子,心一慌,又差點昏倒。

  「連小姐,別怕。」冷非雲渾厚的嗓音適時給連若茵一股支撐的力量。

  連若茵掉下串串淚珠,顯得好不可憐。

  蒙面人擁著連若茵往前一步,持著火把的護衛不敢妄動,緊張地退了一步。

  「你逃不掉的。」那對眼神、那個身形,怎麼這麼似曾相識?冷非雲觀察著蒙面人的動靜,他分明在哪兒見過……

  非得必要,她不敢多說話,怕他一聽就知道是她。

  聞訊趕來的連旭日,看見愛女被歹徒挾持,文人的他,嚇得雙腿都發軟。

  白晃晃的刀子在連若茵凝脂的容顏上比劃了兩下,示意冷非雲別太囂張,她手上可是有人質。

  連若茵哭喊不得,眼眸中的驚恐,嚇得淚眼汪汪,就怕刀子不長眼,劃過她的細皮嫩肉。

  「不要!不要!」連旭日替愛女喊了出聲,「你要什麼,老夫統統給你,求求你放了小女。」

  「我要九轉夜明珠。」她壓低聲音扯著破鑼嗓子。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她故意在變聲調,冷非雲心裏有個逐漸清晰的影子,卻怎麼都不願承認會是她!

  「九轉夜明珠?」連旭日老臉上的五官全皺在一起,一邊是愛女,一邊是先皇玉賜的寶物,他要如何取捨?

  連旭日求救地看著冷非雲,他一介文人,平常的聰明才智,此刻全無用武之地。

  「就算妳拿了九轉夜明珠,妳還是無法逃出去的。」冷非雲威脅著,從沒有鏢物會在他手裏失去,這次也不例外。

  「那你可以試試看!」她挑了眉,可惜沒人可以看見。她倒要看看,屆時他是為她?還是為連若茵?

  「不要,千萬不要試!」連旭日慌了,「賢侄,為了若茵,就算是犧牲我的性命,就算是賠了九轉夜明珠,我也在所不惜!」

  「伯父,你把夜明珠給她,她不一定會放了連小姐。」

  蒙面人用刀背在連若茵白慘慘的小臉蛋上劃了幾刀,冰涼的接觸,簡直讓連若茵嚇破了膽,她拚命地搖頭,淚珠大顆大顆地掉落。

  「求求你!別傷害到小女,我把九轉夜明珠給你!」連旭日轉身哀求著冷非雲,「賢侄,救小女要緊呀!」

  她的心碎了,早知道連旭日會為了救連若茵不惜拿御賜的九轉夜明珠來換,甚至連老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她偏要試上一回,如今證明結果是這樣,她是不是該徹底死了一顆心?

  自從冷非雲進入連府後,連旭日就將九轉夜明珠交付到冷非雲手中,有冷非雲貼身保護夜明珠,連旭日原可大大放心,沒想到神偷竟會用挾持人質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冷非雲斂眉、不用特意顯張的氣勢,使得現場氣氛更嚴肅凝重。

  他緩緩從衣襟裏拿出一個小布巾,打開布巾,眼前一團雪白的光亮,立刻照耀天地間。

  「放了連小姐。」冷非雲揮動著比手掌還小的九轉夜明珠。

  「先把你手裏的夜明珠丟過來。」她依舊低啞著聲調。

  「我怎能相信妳?」換成別的歹徒,冷非雲早就出手救人,可是對於這個蒙面人,他有一份特別的感情,希望他的預感不要成真才好。

  「隨你信不信,刀眼可是無情。」她反轉小刀,將刀改抵在連若茵的肚腹上。

  她擺明不想殺人,只想要九轉夜明珠。

  湖面忽起一陣冷風,捲動地下紛飛的落葉,在場的人都一陣顫抖,眼光來回在蒙面人和冷非雲之間穿梭著。

  時間凝結在冷非雲和蒙面人的對峙當中,突然,冷非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拋出了手中的九轉夜明珠。

  蒙面人的反應也不慢,她反手推開了手裏的累贅,身子一躍,在半空中接下九轉夜明珠,隨即輕功一使,便往湖面奔逃。

  冷非雲趨前將連若茵接個滿懷,連若茵還來不及在健壯的胸膛裏哭訴,就被冷非雲轉手推給連旭日。

  這個蒙面人,沒了護身符,如何離得開連府?難道仗著武功高強嗎?冷非雲飛身在湖上與蒙面人過了三招,就迫使蒙面人又回到原來的小徑上。

  跟她預料的一樣,他的功夫深不可測,在他面前,她那三招半式,就顯得捉襟見肘,要不是仗著靈巧的輕功閃躲,可能早就被他打落湖裏。

  護衛立刻將蒙面人團團圍住。

  她暗忖,想要逃走,可能比登天還難。

  「你到底是誰?」童二怒氣騰騰,一出手,就想掀開蒙面人臉上的布巾。

  她沒正面接招,靈巧的身子左右閃躲著童二的攻勢。

  護衛們沒人敢出手,高手過招時,他們還是靜觀其變,確保自身安全比較重要。

  童二的一記快拳,擦過了蒙面人的肩頭,蒙面人閃得有些狼狽,才勉強穩住身子。

  她從懷裏拿出九轉夜明珠,「再動手,我就把它毀了!」她拿高九轉夜明珠威脅著要往地下扔。

  童二硬生生縮回握緊的拳。

  冷非雲怕童二失手傷了蒙面人,更想讓蒙面人知難而退,不顧蒙面人手中的夜明珠,像要證明什麼似的,他突然採取急攻,想速戰速決。

  她沒料到他會對她急下殺手,胸口怒火翻騰,明知打不過他,她連閃都不想閃,直接和他硬碰硬的對打。

  以他的聰明才智,以他們朝朝暮暮的相處,他早該猜得出來是她,為何他還要苦苦相逼?不肯放她一條生路?早就知道鏢物對一個鏢客來說是全部的生命,鏢在人在、鏢亡人亡,她為什麼還會心存著奢望?他怎麼可能會放過她!

  她眼底有著深深的絕望和悽苦,到此刻她才明白,逮捕了她,他就可以揚名立萬,那她何不成全他?若能死在他手中,世間很多事,或許就能從此一了百了。

  他太熟悉那眼神,心裏有著怪異的感受,兩人過不到五招,他直取她的門面,想迫她交出九轉夜明珠,才能保她的安全,沒想到她門戶大開,連閃都不閃,他看她毫無防備,想要收掌時,攻勢卻無法停下來,她直挺挺地以胸口迎了他一拳。

  她的腳步連退了數步,直抵到湖邊才收住跌勢。

  他吃驚,沒料到她會硬接他這一掌,他才使出三分功力,以她的武功絕對閃得過,他措手不及下,還是眼睜睜看她受了自己一掌。

  可是,吃驚歸吃驚,為了證明他心中所想,他趁她喘息不已時,還是動手掀翻了她的頭巾和覆面的布巾。

  烏黑秀麗的長髮隨著狂風揚起最美麗的線條,火把下,她未曾上妝的容顏,因為那一掌已經使她血色盡失,慘白的容顏上,嘴角還泌出鮮血。

  眾人都驚呼出聲,沒想到神偷會是個小姑娘,還是個標緻的小姑娘。

  是她!真的是她!冷非雲腦門的血液往上沖,無法相信自己的預感會成真。

  童二驚愕許久,才恍然大悟地大喊出聲:「那……那不是小石頭嗎?」

  「小石頭……」真的是她,冷非雲低喃,依舊沉著冷靜。

  她一手將九轉夜明珠反手放入斜背在肩上的包袱裏,一手撫著胸口,霎時喉頭的鮮血從嘴中噴灑出來,她對著連旭日淒苦地說:「連大老爺,你可還記得連心?」

  連旭日忙安撫著懷裏顫抖不已的愛女,哪還有精神咀嚼小石頭的話。

  沒想到連旭日竟會如此絕情,連心在他心底竟然連一絲記憶都沒有!她一悲慟,鮮血又噴出了口。

  他趨前,打算察看她的傷勢,那一掌顯然已經傷了她的筋脈。

  她凝望著他,唇畔漾起絕豔的笑容,那白燦燦的牙、那凋零花瓣泛成的一圈圈漩渦,如今是淒麗得讓人心痛。

  她又退了一步,左腳已經懸空在湖上,也許死是最好的路,沒有人歡迎她來到這個世上,那她現在死去,又有什麼差別呢?況且,神偷遇到鏢客,有幸死在冷非雲手中,也不枉此生了。

  「你欠我的清白,下輩子,得還我。」她一旋身,以極優美的姿勢,躍進了漆黑不見底的湖裏。

  他沒料到她會跳湖,伸出的手只來得及抓住她衣袖的邊緣,就這麼眼睜睜看她跳落湖裏。

  「小石頭!」童二眼見她往湖裏跳,驚恐地高喊。

  冷非雲沒有遲疑,在瞬間也跟著躍下湖。

  「爺!」童二奔至湖邊,驚慌著,可是哪還有他們的蹤影?

  *   *   *   *

  人工湖說大不太,說小不小,湖上佈滿荷,荷葉大而圓,在蓮藕中穿梭著,冷非雲一落湖,就失去了她的蹤影,他在湖中泅水許久,無奈就算有湖岸的火把照明,湖心的伸手不見五指,讓他根本無從找起。

  童二急得在湖的四周亂亂跑,「爺,你快點上來!你這樣子找不到人的,你可千萬別嚇我!」

  冷非雲從水底竄出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後,又重新潛入湖底,他加大四肢的動作,在眼不能視之下,他只期盼能讓他有一絲絲的機會能抓住她。

  耳邊不時響起她跳湖前的最後一句話──

  你欠我的清白,下輩子,得還我。

  他在心裏怒喊著:他不要下輩子!他只要這輩子,他只要她的人在,他只求她平安,只求她安然無恙。

  可是她人在哪?明明就看見她在他的前方,明明他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沒了她的蹤影?

  隨著時間的消逝,他的心慌、失措、痛徹心扉更是直線上升。

  事情沒有嚴重到她非跳湖不可,難道就因為他說會將神偷送官法辦,她為了不落入他手裏,所以才求死跳湖嗎?不、不!他寧可她是以水遁的方式逃走,也不要她以死相脅。

  他加快湖底搜尋的範圍;或許她現在正在湖的某一個角落,等待著他去救。他那一掌雖只下了三成功力,但在她故意的毫無防備下,顯然已經身受重傷,她能不能泅水離開這個湖面,他實在不敢想像。

  岸上,護衛們手持火把,也在湖的四周搜尋著;無奈湖岸四周,假山奇石、樹木花草林立,要在黑夜中搜尋一個人,談何容易。

  五更敲過,東方已出現魚肚白,冷非雲在湖裏上上下下許多次;他不死心,可是遍尋不著下,直到童二也跳下湖,強拉住他,他才上岸。

  他命令護衛繼續劃著小船在荷葉蓮藕間搜尋著,他現在反而不希望找到她,若找到她,也必定是一具冰冷的屍身;他不敢想像後果,倒寧願她是逃走了,而且真的走遠了!

  他不顧濕漉漉的身體,繼續的在連府內翻找著,像只無頭蒼蠅,就怕她體力透支,不知會倒臥在連府的哪個角落。

  直到日上三竿,直到童二捉住他焦慮的手。

  「爺,你靜一靜啊,或許小石頭早就逃出府了!」童二從沒看過爺這樣心慌過,爺一向處變不驚,再大的難題,他通常連眉都不皺一下,爺為何這樣擔心小石頭的生死?

  冷非雲泄了氣,握緊的拳頭,一拳擊上涼亭裏的圓柱上。

  「爺,小石頭要跳湖前跟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欠她的清白?」童二在緊急中,還是把小石頭的話聽了進去。

  冷非雲不語,失魂地跌落在石椅上。

  在他強行看了她的身子後,她早該算是他的人,他明知有可能是她,為何沒放她一馬?還逼她跳進湖裏?想到這,他怒不可遏地一掌擊向石桌,石桌面上深刻了一個清晰的手印。

  童二不敢再多問,眼前的爺像座火山,熱騰騰的怒火,已經沒有護衛敢接近爺身邊一尺的範圍內。

  她的功夫只算普通,明知在他和童二的保護下,絕無勝算的機會,為何還要一意孤行?看樣子她沒有傷害連小姐之意,否則不會先放了連小姐這個護身符,再去搶九轉夜明珠。

  她那時應該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

  千頭萬緒從他腦子轉過,他像想到什麼地猛然站了起來。她對連旭日講的那句話──

  連大老爺,你可還記得連心?

  連心?誰是連心?他心裏思忖著,腳下沖出了涼亭,往南宅院的方向奔去。

  「爺,你等等我,你這會兒又要去哪里?!」童二跟著冷非雲已經跑了一個早上,筋疲力盡下,好不容易才歇息一會兒,一連串的事下來,讓人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在連旭日的安排下,南宅院外一整排的護衛,就怕死裏逃生的小石頭會前來報仇。

  冷非雲在沒有通報下直奔連若茵的閨房門口。

  連旭日以為冷非雲是來探望愛女,趕忙打開房門。

  冷非雲為了避嫌,站在房門外不肯進房。

  連旭日只好走出門外,急問:「非雲賢侄,抓到歹徒了嗎?」連旭日關心的只是神偷的生死,若神偷不死,那他如芒刺在背,怎樣都無法安心過日子。

  「沒有。」他落寞蒼涼,一夜下來,鬍渣亂髮飛散。

  「若茵昨夜驚嚇過度,哭哭啼啼好一陣子,在服過大夫開的藥後,才安穩睡著,現在已經沒事了。」連旭日以為冷非雲擔心女兒,叨叨訴說著連若茵的狀況。

  「伯父,誰是連心?」現在誰都無法進入他心中,他心裏只剩一個叫小石頭的偷兒。

  冷非雲單刀直入的問,只想解開一連串屬於小石頭的謎題。

  「連心?」連旭日滿臉疑問,「誰是連心?」

  「小石頭在跳湖前,問著伯父,可還記得連心?連心究竟是誰?」

  連旭日當時心思都在愛女身上,根本不記得小石頭有問過這句話,更別提有聽見小石頭對冷非雲所說的話。

  「連心……」連旭日喃喃自語,不停的思索著,「連心……」

  冷非雲催促著問:「伯父,可想起是誰了嗎?姓連,是否跟連府有關呢?」

  連旭日慈藹的老臉刷一下地轉成灰白,「難道是……」他尾音顫抖,皺眉瞠目。

  「伯父,你想起是誰了嗎?」冷非雲趕忙扶住連旭日略微老態的身軀。

  連旭日的眼底忍不住驚慌,「難道是心兒?」那個在滿月時被他狠心送走的大女兒?

  他緩緩地憶起從前,述說了一切──

  連心是他在和夫人們連生了六個男兒後,由大夫人生下的女娃;喜獲愛女的他,將掌上明珠的八字委請算命居士批算,希望愛女能趨吉避凶、逢凶化吉,一生無慮。

  無奈算命居士所言,連心是沖煞命,命裏帶煞,必須要送給他人扶養,否則會敗盡家產,危害到父母生命,他不得已之下,忍痛將剛滿月的連心送交府裏的護衛撫養。

  大夫人因為思念愛女過甚,終至成疾,三個月後,藥石罔效,因病去世。

  他於是更相信算命居士所言,此女娃帶煞,是連府的剋星,才會在一出世,就奪走了愛妻的性命。於是他傷心至極,驅趕護衛帶著連心離開長安城,此生此世,不願再有任何連心的消息。

  *   *   *   *

  昏昏沉沉中,她似睡似醒,身子忽冷忽熱,胸口傳來悶熱的痛,更使得她呼吸窘困。

  翻來覆去,她睡得極不安穩,半夢半醒間,現在的她,到底在哪里?

  昨夜,她眼看他跟著她跳湖,難道她連想死,他也不放過嗎?她憋著氣泅入水底,感覺到他緊追在後的身影,原本想死的念頭,在第一口湖水嗆入鼻子裏時,卻激起了求生意志。

  她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就死了,公道她還沒討回來,清白還沒讓他負責,她怎能就這樣魂歸離恨天?她不甘心呀!

  她在蓮藕間尋找著出路,等到胸口的氣息快被抽乾時,她才浮出水面,她按壓住胸口,看能否稍微減輕痛疼,他那一拳打得真結實,她能撐到現在不倒下去,憑著的就是一股不認輸的毅力。

  在黑漆漆的湖面,她已經感覺不到他的蹤影,只能憑藉著湖岸上微微的火光,辨別出方向。幸好,她對連府太熟了,這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她都了若指掌,她緩緩遊到岸邊,全身上下已經沒有絲毫力氣,她雙手攀附在一顆大荷葉的藕莖上休息,怎麼樣都無法飛身上岸。

  時間的消逝,並沒有讓她恢復體力,反而讓她逐漸昏沉。她好累,真的好累,雙手已經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她的力氣一點一滴消失中,她漸漸地往湖裏沉去……沉去……

  「啊!」她從床上翻坐起,額上泌出點點冷汗。

  夢裏的他無情的那一掌,夢裏的湖水淹過她的鼻口,她頭痛欲裂、心痛如絞,看著屋內陌生的環境,這裏究竟是哪里?

  「小石頭,妳醒了?」老婦人慈祥的笑臉,手裏端著藥湯,在木板床側邊坐了下來。

  這個臥房看起來比連府的大統鋪還要簡陋,除了她身下的這張木板床,就只剩下一張年代久遠的木板桌和幾張板凳,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大娘,我怎麼會在這裏?」她那一身黑衣服,已經被換上村姑的粗布長衫長褲。

  「我們家臭牛昨半夜把妳帶回來的。」小石頭這個名,還是臭牛說的。

  「臭牛……」原來是臭牛啊,她在水底迷濛之際,感到有人拉她上岸,之後她就忘了是怎麼回事,原來是臭牛。

  「臭牛抱妳回來的時候,妳全身濕淋淋的,還昏迷不醒,把我嚇得半死,我趕緊把妳的濕衣衫換下,改穿上我們家胖妞的衣衫。」

  「大娘,謝謝妳。」她氣虛地連咳了數聲,胸口的痛啊,想起了那掌的絕情。

  「快把這碗紅糖薑汁給喝了,可以怯寒的。」大娘將藥碗捧到了她面前。

  熱熱的薑汁,緩緩入她的喉,暖暖流過她的心窩處。「大娘,謝謝妳。」

  「別謝了,這小村莊裏沒有大夫,就算有大夫,大娘也請不起,只能熬點薑汁,讓妳怯怯寒,大娘對妳真是抱歉。」這樣標緻的姑娘,身體這麼瘦弱,大娘看了心裏就發疼。

  「大娘,妳千萬別這樣說,妳肯救我一命、收留我,我一輩子都會記得妳和臭牛的恩情的。」胸口的不適,讓她一說話,又重重地咳了數聲。

  大娘用手背探了她的額頭,整個人又慌了起來,「不行!妳還這麼燙,這怎麼得了?」

  她氣虛地說:「大娘,我的包袱呢?」

  「裏面的東西濕了,我拿到前頭去曬著。」說著,大娘還算健壯的步伐就走出臥房。

  不一會兒,大娘拿回了她的包袱,她從包袱裏拿出一個小繡袋,將整個小繡袋拿給了大娘。

  「大娘,麻煩妳幫我請個大夫吧。」她話一交代完,眼一閉,整個人又昏倒在床上。

  她受的不只是風寒,她受的還有嚴重的內傷,加上冰冷湖水的浸泡,若不及早治療,她很清楚,自己的命在旦夕。

  「小石頭!小石頭!」大娘又慌了,看了看繡袋,裏頭全是銀兩,這些銀兩夠小戶人家一整年的生活了。

  大娘趕緊走到戶外,喚著正在砍柴的二兒子:「臭皮,快!你快到城裏去請大夫來,就架著牛車去,快去快回!」她拿了繡袋裏的碎銀,交到了臭皮手裏。

  「好,娘,要去跟臭牛說一聲嗎?」臭皮是臭牛的弟弟,胖妞的哥哥。

  「別了別了!你繞去連府那多浪費時間,救人要緊,請了大夫就趕快回來!」大娘揮手趕著,心急著屋內的小石頭。

  大夫來了又走,臭皮抓了藥回來,又忙著煮藥,小石頭一直高燒不退,囈語不斷,胖妞幫她喂下去的藥,她又全數吐了出來。

  一個晚上,恍恍惚惚,吃了藥又吐了藥,沒有清醒的跡象。

  就這樣過了兩日,小石頭的燒仍然沒退,大娘慌了,怕小石頭就這麼死在她這裏,她又把臭皮喊到跟前:

  「臭皮,偷偷去連府一趟,跟臭牛說,就說大夫說,小石頭的高燒若還沒退下來,恐怕就撐不過這幾日了,問問臭牛該怎辦?!」

  「娘,知道了。」臭皮要衝出家門的影子,又因為娘的嚷嚷而回了頭。

  「臭皮,記得從後門進去,小心點!」大娘又交代了一聲。

  「知道了!」臭皮趕緊坐上牛車,從這裏到城裏的連府,少說也要半個時辰以上,他嘴裏「喝!喝!」地直叫,希望這條老牛能跑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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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冷非雲在湖底找不到她的蹤影,便沿著連府四周的範圍和童二分別帶著護衛擴大搜尋,就怕她不知倒臥在哪個角落,生命正垂危。

  兩天兩夜,他表面冷靜如常,其實已經心力交瘁。他從來沒有為一個姑娘如此擔憂過,他開始痛恨起自己那無心的一掌,如果他收掌快些,如果他小心一些,如果他不逼著她交出九轉夜明珠,那這些憾事也許都不會發生。

  寒星樓裏,不得已,他只好下了火龍令。

  「童二,拿我的火龍令到長安城的各堂口,請求協尋小石頭。」他依然沉著,只是眼中的落寞,道不盡他對小石頭的心心念念。

  火龍堂裏只有四支火龍令,分別在四位堂主身上。

  火龍令既出,火龍堂各堂口莫敢不從。

  只是,這火龍令也不能隨便使用,一旦使用了火龍令,便得拿條件跟老堂主冷然交換,無論老堂主提出什麼要求,要生要死、要偷要搶、要婚配迎娶,使用火龍令的各堂主都得遵從,若敢違背要求,將背負著叛堂欺祖的罪名,將被逐出火龍堂。

  自從冷然實行火龍令以來,四位堂主到如今還沒有人使用過,就怕老謀深算的父親會以此相脅,威逼他們成婚娶妻。

  「嘎?」童二驚嚇不已,「爺,抓不到小石頭,拿不回九轉夜明珠,你也不需要動用到火龍令吧?」

  「我不是要捉她,誰都不准動她一根寒毛!」

  他的冷像冰山,他的怒又像火山,童二硬著頭皮,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爺,你可以私底下請二爺、三爺、小爺幫忙,犯不著動用到火龍令,火龍令要用也要用在刀口上。」

  他濃眉一豎,弟弟們分佈在大江南北,等他找到弟弟們時,不用一個月也得半個月,他現在一刻也不想等下去。

  「我只想立刻找到她。」若再晚一些時候,他很怕,很怕永遠見不到她,那種心慌無措,他從來都沒有過,可是現在他提著心吊著膽,他真的好想她的人,好想那一對深湖似的酒窩。

  「爺,小石頭怎麼會是個大姑娘呢?她還說你欠了她的清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總得告訴我,好讓我拿捏分寸,該怎麼做心裏才有個底。」這句話不弄明白,童二心裏有個梗,永遠不舒暢。

  「我看過她的身子,我負了她的清白。」這種有損她名譽的事,他原本不想說,可是童二是兄弟,若他不說明白,童二又怎會清楚她在他心裏的地位。

  「嘎?」童二雙眸圓睜,「爺,你跟小石頭……」這比童二那夜發現小石頭是女人的事還要吃驚。

  他從腰際拿出小小的火龍權杖,「找到小石頭,立刻通知我,不准為難她,不准傷害她,我要她安然無恙。」

  童二接了火龍令,火龍令的令把上,雕刻了個「雲」字,「可是……萬一老堂主用火龍令逼著你娶連大小姐,那你怎麼辦?」以老堂主和連大老爺的交情,鐵定會逼迫身為長子的爺先娶妻,否則底下的爺們個個有樣學樣,根本不肯定下來,童二不能不提醒著爺。

  他沉著臉,「我顧不了這麼多,我只想立刻找到她。」

  「爺……」童二還想說什麼,就被冷非雲的手勢打斷。

  從爺十七歲走鏢到現在,他從來沒看過爺這個樣子,他向來的深沉,即使天塌下來,爺通常連眉都不會皺,如今不但焦慮心慌,還蒼老得令人心疼。

  「去吧,替我走一趟堂口。」

  童二領命而去,腳下不再耽擱。

  冷非雲也不敢停歇,他得再出去找找,多一個機會就多一份希望。

  她是連心嗎?還是為著連心而來?不管她是誰,是一個低下的僕傭也好,是高貴的千金小姐也罷,他全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那個叫小石頭的人!

  *   *   *   *

  臭皮是在傍晚時分,從連府專供下人走的後門,找到了臭牛。

  臭牛一聽小石頭病危,不管會不會遭洪管事罵,也不管這樣偷跑回家會有什麼後果,他橫豎一沖,就跟著臭皮坐著牛車趕回家。

  回到家,看著奄奄一息的小石頭,他這個大男人,鼻頭都酸了起來。

  那晚在湖邊,因為護衛們的吆喝,臭牛和大樹才從大統鋪中趕出來看熱鬧,兩人躲在湖邊的草叢堆裏,從驚駭到恐慌,親眼看著小石頭跳湖,出於本性,沒有考慮太多,他們盡了地利之便就救了小石頭。

  救人第一之下,不管小石頭是神偷還是歹徒,他只知道小石頭對他和大樹都很好,很多事都是反應伶俐的小石頭在擔待,不然他這條笨笨的臭牛可能早就被趕出連府。

  一直對小石頭有份特別的感覺,尤其她笑起來時,特別令人心動,沒想到她竟會是個姑娘家。

  大娘憂心忡忡地問:「臭牛,你看這該怎麼辦?」

  「娘,大夫怎麼說?」

  「大夫只說染了風寒,氣血衰弱。」

  「她被打了一掌,大夫沒看出來嗎?」臭牛也慌了。

  跟蹤著臭牛和臭皮,冷家的二爺冷禦風和他的貼身護衛狄劍晨來到大娘家外。

  「原來她就是能讓大哥動用到火龍令的女人。」冷禦風遙看著簡陋的屋舍,溫文地淺笑。

  狄劍晨問著:「二爺,現在該怎麼辦?」

  冷禦風語調平緩地說:「劍晨,你守在這,別半途出了什麼差池,不然我那大哥鐵定會傷心一輩子。」

  「是的!」

  「我得去通知大哥,不然再晚上一步,怕他和他的心上人,只能陰陽兩隔了。」冷禦風在冬風裏搖起了摺扇,輕步緩移,好一副悠閒樣。

  「二爺,需要先到城裏請個大夫嗎?」

  「我會帶著大爺和大夫一起回來的。」

  不管屋內的心焦如焚,冷禦風策馬而去,仍是不急不躁。

  *   *   *   *

  熱鬧的大街上,明知小石頭不可能出現在紛紛嚷嚷的人群裏,冷非雲還是不死心地探索著每張有著相似身形的臉孔。

  他行至巷弄間,一柄骨扇從他肩後襲來,他反應靈敏地側身閃過襲擊,出拳就是急殺的一掌。

  「大哥!」冷禦風收回扇子,俊逸斯文地含著笑。

  「禦風!」冷非雲收了掌,喜出望外,在這個節骨眼上,能遇上足智多謀的二弟,如同多了救命的仙丹。

  「大哥,你這樣盲目尋人,只會白費力氣。」冷禦風溫文儒雅樣,說起話來總是含著笑迎人,就像個白面書生。

  「你怎麼會在這裏?」他以為二弟該在南方。

  「我心裏著實好奇,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值得你拿出火龍令來。」冷禦風一臉的興味,大哥真的是狗急跳牆,很多事都失了分寸。

  「你只要幫忙找人即可。」冷非雲言下之意,是不用冷禦風多問。

  「大哥,你縱橫江湖這麼多年,我還沒看過有什麼樣的姑娘可以讓你這樣寢食不安、心焦如焚?我倒想早點見見那姑娘有何等的姿色,可以讓大哥這樣不顧一切後果。」冷禦風說話緩緩而溫和,不像冷非雲的鏗鏘有力。

  「童二都告訴你了?」冷非雲無以反駁,雖是親兄弟,但他本來就話少,讓他無法將自己的心事說出口,他只能寒著臉,默認這一切。

  「童二能不說嗎?他若不說,我還饒不過他呢。」冷禦風剛好回到長安城,正巧逮住上火龍堂動用火龍令的童二。平時童二和大哥形影不離,會獨自落單,事情鐵定不簡單,沒想到,這沸騰長安城的神偷竟會是個大姑娘家,還跟大哥這個鏢客扯上不清不楚的關係,這件事可有趣了。

  冷非雲太瞭解二弟的性子,兄弟間的事,只要讓二弟知道,就非插手管到底不可,看來不用他請托,二弟必會出手相助。

  「禦風,我只想儘快找到她。」

  「我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你說你找到小石頭了?!」相對於冷禦風的事不關己,冷非雲糾結住的表情,化成濃濃的喜悅。

  冷禦風點了頭。

  「在哪里?快帶我去!」他抓起了冷禦風深藍的衣袖。

  「大哥別急,我已經讓劍晨守在那兒了。」

  「禦風!」他知道一向鬼計多端的二弟決不做白費力氣的事。

  「火龍令讓我攔下來了。」冷禦風語意深長的。

  「你要什麼條件?」

  「大哥,夠爽快,火龍令就暫時放在我這兒,等哪天我要討回恩情時,大哥可別忘了。」冷禦風笑法斯文,心思卻是賊得可以。

  「走吧!」冷非雲已經等得不耐,再下去他會先一手掐死眼前這張笑臉。

  「走吧!」冷禦風笑得此女人還媚,平時威武不屈的大哥,今天竟讓他要脅,看來這個小石頭姑娘實在不是個簡單人物。

  *   *   *   *

  小石頭輾轉反側,睡不成眠。

  師父說,她是沖煞命,會克父克母,克光祖先的家產,所以父母不得已,才把剛滿月的她送走;可是這不是她的錯,為何她要自小無父無母、流離失所?

  「娘呀!妳在哪里?心兒好想妳。」夢魘中,她呢喃地嚷著。

  連心,連心,師父說,娘因為要跟心兒心連心,才會單名取個心字,可是娘親的心,心兒怎麼觸摸不到?

  「娘呀,心兒跟妳去好不好?」

  同樣是女兒,親爹可以為了連若茵,不顧性命且散盡家產,而她卻還要背負害死母親的罪名、孤苦無依的長大,她情何以堪呀!

  「娘呀,妳怎麼狠心丟下心兒呢?」

  她的額上點點汗水,熱汗濕透了衣衫,冰冷的布巾敷上了她的額,她感到了一陣涼意,想醒卻醒不過來。

  矇矓中她看到娘親白衣飄飄的身影,她想抓卻抓不到。

  「娘呀!妳等等心兒,妳別走那麼快!」

  「別去,我不准妳去,妳哪兒都不能去。」冷非雲握緊她冰冷的手。

  已經讓她服下兩帖內傷藥了,她卻一點起色都沒,看來二弟從城裏請來的蒙古大夫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整個身子都因為出熱汗而濕淋淋的,不幫她換下,不幫她運功療傷,她的命就危在旦夕。

  「娘!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娘,妳帶我走吧!」

  「禦風,幫我守在門口,誰都不准進來。」冷非雲對著房內的二弟說。

  「走吧,大家都出去吧,冷大爺要幫小石頭療傷。」冷禦風趕著大娘、臭牛、胖妞和狄劍晨出去。

  房內一下安靜下來,冷非雲將她移向木板床的內側,自己坐上了木板床的外側,床帳一拉,杜絕外邊所有可能的目光。

  她的身子他不是沒看過,他已下了決心要對她負責,今日再幫她怯寒療傷,應該不算失禮。

  扶起她,讓她的背對著自己,幫她脫下寬大的衣衫,對於美背,他沒有絲毫的邪念,他雙掌運功,輕輕地貼上她的背。

  她嚶嚀著,娥眉皺起,胸口的熱火,燒得她痛苦難耐,她不自主地扭動著身軀,想趕走身體內的不適。

  「小石頭,乖,別動。」他專心地運著掌功,緩緩將真氣輸運到她體內。

  那低沉有力的嗓音,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她似乎聽進了他的話,不再躁動。

  之前不敢隨意為她運功療傷,就是不清楚她的內力底子,怕真氣一運,她承受不住時,不但救不了她,反而會害她氣血攻心。

  可是,現在她藥石罔效,他只能小心為之,試上一試。

  一運功,他才發現她內力的薄弱,她根本沒有將基本功練好,只仗著身子輕盈靈巧,她又怎能在瞞騙眾人之下,當上來無影去無蹤的神偷呢?

  事情透露著古怪,他卻無心思細想。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他打通了她窒礙的血氣,才緩緩收了掌力,調勻呼吸後,才放下自己的雙掌。

  將她輕輕放倒在床上,替她脫下已全濕的衣衫,再幫她換上大娘準備的乾淨衣衫,看她原本慘白的臉上,現在稍微了有點氣色,他的眉心不自覺放寬了些。

  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均暢了些,他放下一顆懸吊的心,再擰一把濕布巾,擦拭著她出汗的容顏。

  他永遠不能忘記,她跳湖前那絕豔的一笑;她得抱著多大的勇氣,才能這樣縱身跳湖,她心裏受的委屈,她可以來告訴他,他定會盡全力為她解決,可是她什麼都不說,她竟然什麼都不說!

  聽她睡夢中的囈語,他猜她該就是連旭日的大女兒連心。

  可憐的小石頭!如她所說的,她從小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她當著親生父親的面前跳湖尋死,是要給活著的人後悔?還是要讓活著的人安心?

  沒想到連旭日,一個書香之家的傳人、滿腹經綸的文人,腦袋裏竟是迂腐的商人觀念,這麼輕易相信江湖術士之言,狠心地把剛初生的女兒送走,不但斷送了小石頭的一生,還間接害死了失去女兒的連大夫人。

  他為小石頭感到不值與難過。

  什麼是沖煞命?人定不是可以勝天嗎?為什麼寧可相信術士之言,而輕易割捨父女的親情?就沒有勇氣與命運搏上一搏?

  他心憐著她,那張未上黝黑妝彩的臉蛋,如今卻白慘澹淡,難怪她只願當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小石頭。

  他情不自禁,撫上她的臉頰,低了頭,吻上那失了血的芳唇。

  他在心底發誓,再也不會讓她受到分毫的傷害。

  *   *   *   *

  幾更天了?天亮了嗎?

  小石頭從床上驚醒,混沌的意識還在矇矓中,眨了眨眼,再眨了眼,她的視線歸了位,她記起來了,這是臭牛家的臥房裏。

  她從床上坐起時,驚動了趴睡在床板上的冷非雲,冷非雲坐直身體,定定地瞧著她。

  從他幫她運功療傷到現在,又過了一天一夜,大夫開的藥和大娘熬煮的米湯,她總算有辦法喝進去一些;此時,她的燒退了,臉色紅潤了些,他懸吊的心,也隨著她的復原而稍稍放下。

  她垂低了眼眸,終於感覺到有道凝視的眸光,在看清楚是他後,她反射性地拱起雙腳,驚慌的移動臀部往床角內縮去。

  「妳怕我?」他原本伸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看著她的慌張無措,他的話裏竟是無奈的可憐兮兮。

  他怎麼會在這裏?來抓她的嗎?還是想拿回九轉夜明珠?

  一思及九轉夜明珠,她不顧身上的傷,右手一伸直,整個人滑向床尾,勾起了她的隨身包袱,然後坐正身子,將包袱緊緊地抱著胸口。

  「妳把我當小偷?」他不怪她,她還在生病中,況且他是鏢客,鏢物本來就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九轉夜明珠是他的鏢物,她的防備之心,他可以諒解。

  「你在這裏做什麼?」她用眼神警戒著,明知道自己這樣是多此一舉,可就是忍不住要提防著他。

  他苦笑,原本無波無緒的眼神現在全轉換成對她的不捨及寵愛。

  「妳受傷了。」

  他不說還好,一提起他的那一掌,她的心頭就有怨,雖然是她自己一心想尋死,故意要受的,可他就不能手下留情嗎?

  「這還不是拜你所賜!」

  「小石頭,我不是故意的!」他急著澄清。

  「你是!你明明知道蒙面人是我,為何不放我一馬?」她從初見他時的不安,到此刻的指控,情緒漸漸沉澱下來,又恢復了以往的伶牙俐齒。

  「我不敢確定是妳,我……」其實他也心虛,那時明明有預感會是她,可卻還是逼著她跳了湖,她若有所怨恨,他也能完全接受。

  「你為了保護連若茵,你為了搶回九轉夜明珠,不惜對我痛下殺手,你現在卻說你不是故意的?!」她身體的不適加上心裏的難過,硬是讓她往最壞處想。

  「連若茵和九轉夜明珠都是連大老爺委交給我的鏢物,我身為鏢客,當然要護我的鏢物周全。」他心裏真正想說的是:護了鏢物周全,再將她救出連府,他絕沒有傷害她的意思。無奈話在心裏,怎麼說出口的,卻變成另一番言詞。

  她聽了,整顆心碎裂成千千萬萬片。曾以為他對她的好,是有那麼一絲男女間的情意,看來全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你現在是要來搶回九轉夜明珠?還是要把我送官法辦?」

  他很想搖頭,卻無法立刻承諾於她。他已經失去一個鏢客該有的分寸,滿腦子只顧得了她的傷勢,卻顧不了他的鏢物,他得先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能思索事情該如何解決。

  「妳是神偷?」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這裏可不是連府,你不再是大爺,我也不再是小的,我沒有必要對你的問話必恭必敬的回答。」

  看她一副要動肝火的模樣,他更是輕聲細語:「妳的傷勢才剛有些起色,不該動怒的。」

  眼睜睜見她跳湖,那種差點失去她的錐心之痛,他不想再嘗一遍。

  「我死了不是剛好可以稱了很多人的心意?!」她喘著息,剛剛的情緒太過激動,又牽動了受傷的筋脈。

  「那我何必千辛萬苦把妳從鬼門關救回來?」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對一個女人的性子可以這麼好,以往的冷情淡薄,如今為了她,他才知道什麼是說不出口的情意。

  「因為你想從我身上找尋答案。」原來,在她混沌的意識中,是他為她運功療傷,那低沉有力的聲音,聲聲喊著不許她走,也是他嗎?

  沒錯,一團謎不解開,他根本無力幫她。

  「為什麼要挾持連小姐,再盜九轉夜明珠?」其中的理由,他已經可以猜測出七、八分,可是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她冷冷地笑,笑得很是心碎,「你就這麼急?若我告訴你事情的原委,那我不就沒了利用價值,你就可以一刀殺了我,或者拿我去領賞?」

  「冷非雲從不殺人,尤其不會殺個女人,而且我也不欠賞銀。」他給了她十足的保證。

  「若我不說呢?」她挑了英眉,「敢問,火龍堂的大堂主,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妳不說,我要怎麼幫妳?」他歎了氣,沒有慍色,只有無奈。

  「幫我?你是大名鼎鼎的鏢客,會幫一個偷兒?」她看不見他眼底的波動,心裏只清楚地記得──他為了救連若茵,為了九轉夜明珠,逼著她不得不跳湖。

  「心兒,我知道妳是連心,連大老爺的大女兒。」

  她雙掌捂住耳朵,「不准你提這個名字,不准你再提這個名字!」她搖著頭,狂喊著,淚水如掉落的珍珠。這個名字,代表著仇恨,時時提醒著她被遺棄的心酸,這個名字,也只有夢裏的娘親能喊,只為了溫存那觸摸不到的親情。

  沒想到說到連心會讓她的情緒失控,他怕她傷了自己,不顧男女之嫌,他坐上了床側,輕哄著:「不說了,不說了!」

  「我不是連旭日的女兒!不是他的女兒!我沒有這樣的爹爹,我……」她化為嗚咽的哭聲。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裏,不顧她的掙扎,緊緊抱緊她,「都是我不好,我不提了,我不提了。」他的大手撫過她如絲般的秀髮,輕輕地拍撫著。

  是這樣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在她的夢裏安定她的情緒,原以為會在陰曹地府裏醒來,沒想到第一眼看見的會是他。

  感受著那有力的胸膛所帶來的溫暖,她停止淚水,漸漸地平復激動。可是剛剛與他的唇槍舌劍和激動的掙扎,讓她氣血逆流,她的胸口處又傳來隱隱作痛,她心悸地喘不過氣來,單手撫上胸口處,眼一閉,她在他懷裏,再度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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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去,你給我出去!」小石頭一手撥開了冷非雲手裏的藥碗。

  藥碗破碎了一地。

  「妳何苦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冷非雲歎了口氣。不是怕熬藥辛苦,是怕她不吃藥,傷勢怎麼復原。

  大娘和胖妞聞聲從隔壁廳裏趕了進來。

  「怎麼回事?」大娘看了一地的藥湯。

  小石頭賭著氣撇過臉,就是不願看冷非雲,「大娘,麻煩妳請這位大爺出去,我不需要他的照顧。」

  「藥灑了沒關係,我讓胖妞再去熬一碗。」大娘走到床畔,親熱地拉起小石頭細膩的小手,「可是妳千萬別再生氣,氣壞了,又昏了過去,冷大爺肯定又要擔心得睡不著。」大娘慈祥地勸著。

  胖妞看看兩人氣氛不太對,聰明機伶地說:「我去熬藥。」說完,一溜煙地就不見。

  「大娘,他才不會擔心我,他擔心的是另有其人,他巴不得我早點死!」小石頭氣沖沖地說。

  冷非雲耐著性子,沒有辯解,就讓她出出心頭的怨氣吧!

  臭牛並沒有把在連府發生的事告訴他娘,就是怕他娘是一個小小的村婦,對於這樣搶奪打鬥的事情會嚇壞了,說不定連小石頭也不敢收留照顧。

  大娘不知道中間的曲折,只知道冷爺和小石頭同睡一房又不避嫌的幫小石頭換衣衫,憑直覺的認定就是小倆口在鬧脾氣。大娘也是明眼人,知道勸合不勸離的道理,她笑說著:

  「小石頭呀,前幾日妳昏迷不醒的時候,冷大爺為了妳的傷勢,好幾日都沒有合過眼,現在妳的傷好了一些,冷大爺還是天天打著地鋪睡在地上,就是怕妳半夜又發熱,他人也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妳看他是不是瘦了些?」

  小石頭睞了他一眼,他的氣色是不大好,眼瞳佈滿血絲,青漬的鬍渣沾滿頰,更沒了往日的威風凜凜。

  「有瘦嗎?我看他比臭牛還要壯。」她撇了嘴,硬是說了假話。

  冷非雲哭笑不得,看來她的體力已經恢復了些,能夠伶牙俐齒地糗他,他總算可以稍微安心了。

  在大娘面前,很多事她無法提起,她收斂了脾氣,緩緩道:「你別再睡在我床腳下了,你是爺,小的承擔不起,你快點回你的寒星樓吧。」自從她清醒後,她天天看著他睡在地上,想攆他走,他卻說是為了方便照顧她,怎麼都不肯和童二去睡柴房。

  聽到她這個自嘲的語氣,他知道她的怒火還沒消。

  「沒有妳,我哪兒都不去,妳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原諒他那一掌的過失。

  她不說話,擺明瞭不打算原諒。

  大娘用手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聽大娘的勸,別再為難冷大爺了,像他這麼好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姑娘家有個好歸宿才是最重要的,妳要惜福呀!」

  小石頭被大娘這麼一說,好似她跟他有什麼似的,她垂低了頭,白皙的小臉突然乍紅了一片。

  大娘站到了冷非雲旁,說:「冷大爺,小石頭生病了,心情難免不好,你要多擔待點,別跟她小姑娘生氣,要好好地照顧她。」

  冷非雲很尷尬,還是扯動唇角不自在地說:「我知道,謝謝大娘。」他雖是大男人,看不出臉紅,可是耳根子卻莫名地灼燙著。

  大娘曖昧地笑了笑,「你們聊聊,待會我再讓胖妞送藥進來。」

  大娘彎身收拾了地上的殘渣,才笑笑地走出去。

  冷非雲的人才碰到床沿,她就嚷著:

  「你出去,我想休息了!」

  「等妳好了,我們再談。」

  「若想要九轉夜明珠,我勸你可以打消念頭了。」

  「我若想要九轉夜明珠,就不會還留在這裏。」他的心思從什麼開始,只跟著她的心情在轉?情關難過,他知道自己深陷其中,根本無法自拔。

  他說的沒錯,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可是她還是無法忘記他為了保護連若茵而對她的絕情,既然絕情,那他此刻在這裏又代表什麼?

  「誰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或者想從我口中套出更多寶物的下落?」

  「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麼?」他問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她,好讓她相信他。

  「反正我不想見到你,你出去,你給我出去!」她怒吼。

  怕她又牽引傷口,他轉身走出了屋外。

  讓她靜一靜也好,她總會明白他的心意的。

  *   *   *   *

  神偷挾持連府大小姐並偷走九轉夜明珠的消息,如火如荼地在長安城裏傳了開來。

  消息是誰透露的沒人知道,也許是府裏的護衛、家丁、丫鬟,也許是神偷的同黨餘孽,就如同之前的李府、何府、謝府、丁府被竊一樣,成為了京城裏大戶人家茶餘飯後最熱的話題。

  話說,就連江湖上第一大堂火龍堂都沒辦法遏阻神偷的行徑,眼睜睜地看著九轉夜明珠被盜,到現在還讓神偷逍遙法外,各大府第膽戰心驚之外,都開始人人自危。

  火龍堂的聲勢更受著嚴重的考驗,從沒有遺失過的鏢,如今卻因為一個神偷,讓江湖上的其他鏢行,等著打火龍堂這條落水狗,並覬覦著火龍堂的江山。

  而且自稱俠士的江湖人,也紛紛地在找尋神偷的下落,為的就是那價值連城的各項寶物。

  初冬的冷冽,吹落了一地的黃葉。

  趁著寒冬還沒真正到來,臭牛家的門庭外,冷非雲和童二幫忙砍著臭皮由山裏撿回來的柴。

  兩個武功高強的人,拿起斧頭,刀刀俐落。

  冷禦風一身藍衫,輕步緩移地來到冷非雲跟前。

  「大哥,外頭的人四處在找你,你卻還有這個閒情逸致在這裏劈柴?」

  刀起刀落,木頭準確地被劈成了兩半。

  冷禦風不疾不徐地退了一步,他可是很怕死的,這斧頭雖笨重,被劈到了,難保不會落得跟躺在地上的木頭一樣的下場。

  童二停了手,用衣袖擦拭著臉上的木屑,「二爺,小石頭的傷還沒好,我家爺走不開。」

  「童二,你還是改不了毛病,老愛替你們家爺回話,你該多多向劍晨學學。」像劍晨一整天也吭不了一句話,冷禦風很享受這種清靜。

  「我……」童二不敢再回嘴,他哪說得過火龍堂裏的名嘴?還是少說點話,免得自討苦吃。

  「禦風,有事嗎?」冷非雲總算從一堆木頭堆裏抬起頭來。

  「連大老爺急著四處找你。」

  冷非雲的斧頭由空而降,他在宣洩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是火龍堂的大堂主,更是聞名江湖的首席鏢客,以他的身分立場,他應該立刻將九轉夜明珠送回連府,可是一旦面對自己對小石頭的私心愛意,他怎麼都無法下手拿回她懷裏的九轉夜明珠。

  冷禦風瞥見冷非雲身後的窗簾內,那一抹偷窺的身影,他不動聲色,加大了音量。

  「九轉夜明珠是先皇賜予連府的傳家之寶,沒了九轉夜明珠,消息要是傳進朝廷裏,連大老爺必定會受朝廷的責難,輕則以守護寶物不力,重則以藐視朝廷怪罪。」冷禦風淡笑著,「這藐視朝廷,該當何罪?想必大哥比我還清楚。」

  冷非雲斧頭一扔,站直了昂然七尺之軀,「我自會給連大老爺一個交代。」

  「大哥,你為了小石頭姑娘,這樣奮不顧身,甚至賠上火龍堂的名聲,你這樣子做值得嗎?」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冷非雲寒著臉,他現在心裏只有小石頭,其他的事他完全無法考量。

  「爹爹沒想到你在這件事上會出了差池,他老人家已經去過連府,若你還不出面,他可會親自出馬來逮你。」冷禦風拿出骨扇,寒風裏煽著涼,準備跟大哥耗下去。

  冷非雲不為所動,天皇老子來他也不怕。

  知道大哥剛毅不屈的個性,冷禦風繼續說:「別怪我這個二弟沒跟你通風報訊,爹爹已經向連大老爺正式提親,等這件事情落幕後,就讓你和連家小姐成親。」

  冷非雲斧頭一扔,忿鶩的瞳眸閃著怒火,他欺到冷禦風跟前。

  「你說什麼?!」

  冷禦風笑得很斯文,「沒辦法,在這件事情上,是我們火龍堂不是,不但保護不力,讓連小姐受了驚,還讓九轉夜明珠被搶,爹爹覺得對不住連大老爺,只好拿你的終身大事來做個交代。」

  冷然能一手創立火龍堂,且讓火龍堂成為江湖上第一大鏢局,全因一個信字;他重情重義,出口承諾之事必然達到,是個能為朋友兩肋插刀之人。

  冷非雲向來的沉著,連連被突發的事件所打擊著,他怒吼著:「我決不娶連小姐!」

  冷禦風有意無意地將眼光飄向窗口,「大哥,你說不娶就不娶嗎?婚姻大事該任憑父母作主,況且以爹爹一諾千金的個性,恐怕你非娶連小姐不可。」

  冷非雲看著二弟那張幸災樂禍的笑臉,然後再度拿起地上的斧頭。

  「禦風,你走吧!」他手一揮落,木頭平整地被劈成兩半。

  「小石頭姑娘知道你對她的感情嗎?」他的心思是賊了點,但是都是自家兄弟,他怎麼樣還是站在大哥這邊,以大哥的口拙,他道個小弟若不幫忙,大哥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到時,不但裏外不是人,恐怕還會得不償失。

  「她知不知道無所謂,我用我的方式對待她就夠了。」提到感情的事,冷非雲的虎虎雄風,變得有些無奈和靦腆。

  大哥的嘴巴還真硬,連喜歡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看來他就好人做到底,不為大哥,也得為自己日後鋪條路走,哪天換成爹爹為難他時,他也有大哥可以搬救兵。

  「大哥,既然喜歡小石頭姑娘,就要讓她知道,你悶在心裏不說,她不會知道你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感情的事,若說得出口就算數,那世間哪會有這麼多的曠男怨女?

  「回去告訴爹爹和連大老爺,小石頭在,我在,除非小石頭願意交出九轉夜明珠,否則誰都不能從她身上取走九轉夜明珠。」冷非雲下了重話,他決心與小石頭共進退。有因才有果,是連旭日先對不住小石頭,他沒理由去維護一個道貌岸然的人,他默認小石頭的報復行徑,無論如何,他是與她站在同一線。

  「沒想到一生果斷冷絕的大哥,竟會為了一個小姑娘,不惜背叛爹爹和火龍堂。」冷禦風看著窗內的窈窕身影,譏諷著:「小石頭姑娘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才能得到大哥的眷戀。」

  「禦風,你走吧!」冷非雲又下了逐客令。

  冷禦風含著笑,搖著扇柄,「大哥,希望你好運,劍晨,我們走吧。」

  他很欽佩大哥的不顧一切,只為一個女人。換成是他,這種沒利沒益的事,他一定做不來,鏢客嘛,水裏來火裏去,也是在賺銀兩,錢到手好辦事,總得精打細算一番。也幸好他很會賺錢,否則像大哥做這種賠錢的生意,火龍堂可能早就關門大吉了。

  *   *   *   *

  臥房裏的小石頭,在窗帳的遮掩下,將冷非雲和冷禦風的對話一一聽進耳裏。

  看著窗外俊傑的身影,她白皙的頰畔有了紅暈。

  他真的肯為她,不惜得罪連旭日?背叛火龍堂?

  從他來到寒星樓,第一次讓她這個小的同桌吃飯,她就該知道,他是個有俠義心腸的鏢客。

  他與她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是令人動容的記憶,他對她的好,她其實比誰都明白,要不是那致命的一掌,要不是她對連若茵的妒意,她不會在自己心底劃下一道鴻溝。

  她自己打不開的死結,總愛胡思亂想,把腦筋想成一團亂,尤其受了傷後更嚴重,她明白自己是拿他在發洩、在出氣,他無辜地承受一切,卻毫無怨言。

  若他想捉她問罪,想將九轉夜明珠搶回,早就可以動手,何必在這裏忍受她陰晴不定的脾氣?

  童二說,他連火龍令也動用了,為的只是想儘快找到身受重傷的她。而童二也跟她提過好幾次,說他家爺眼睜睜地看她跳湖後,那種茶飯不思、心神俱碎的傷心情形。

  在她身受重傷的這些日子,他不管她臉上的難看、言語的挑釁,依然貼心地照料,讓她病況一日比一日恢復得更好。她看得清楚,他隱藏在剛毅的表面下,是一朵朵說不出口的情意。

  只是她是沖煞命,還背負著神偷的罪名,她能連累他嗎?她值得讓他付出這麼多嗎?

  不管冷禦風的那番話是有意還是無意說給她聽,至少冷禦風已經達到目地,她完全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原本這只是她和連旭日之間的恩怨,沒想到卻意外扯進了他。

  十八年來的心願,不討回公道,就此甘休,她不會甘心;但是討回了公道,累了他叛了家門,無法在江湖,立足,她又何嘗願意?

  事情變成了棘手,變成了兩難。

  如果只是刹那,就讓回憶變成永恆。

  「妳醒了?」

  冷非雲沉穩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她從沉思中回過頭,夕陽的落日,一層橘黃光彩染上她全身,她依然沒有血色的薄唇對他嫣然一笑。

  他如久旱逢乾霖,心窩處泛起一陣漣漪,看著她羽睫眨動、眼波流轉,她有多久不曾這樣笑過,此時她的笑是如此彌足珍貴。

  「早醒了,躺得我筋骨酸痛。」她走到銅鏡前,拿起大娘殘破的大木梳,毫不避嫌地在他面前梳起了那一頭被傷痛折騰得不成樣的亂髮。

  「還有哪里不舒服?我再請大夫過來。」雖然她還有一些病容,但往日的調皮靈動已經恢復了七成,他深深地看著她,真想把她揉進心坎裏。

  她搖了頭,「你幫我梳頭好嗎?這梳子拿得我手好酸。」她略抬起粉頰,透過銅鏡,看著站在身後的他。

  他走近她,只差一步就貼上她的背。

  他從鏡中看著她的盈盈秋眸,昨天還拒絕讓他餵藥,今天的她怎麼有些不一樣了?

  看著他眼底的疑惑,她調皮地拿高梳子,「人家手酸了。」

  「哦!」他從呆楞中回魂,接過梳子,看著她那烏黑的青絲,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她的眼神透過銅鏡漾滿了笑,「你就當作在梳自己的頭髮。」

  那對深湖似的酒窩,如今在他眼前泛起一朵朵的漣漪。

  他恍惚了,從沒為姑娘家梳過髮,也從沒有姑娘家敢喚他梳髮,他沉穩的表情沒變,只是多了分無措。

  他左手捧起她的髮尾,右手輕輕地將木梳置於她的髮頂,在她的眼神鼓勵下,木梳輕柔地梳下,這瞬間不是只有他的手在發顫,連他的心都悸動不已。

  「你就當在使劍嘛!」看他僵硬著手,她好笑地嘲弄著他。

  「這把梳子可比刀劍還重上千百倍。」多梳幾下後,他不再這麼緊張,手也順了些,一一將她打了結的髮梢給撥了開來。

  這樣的親密代表什麼?她已經原諒他了嗎?還是她把他和禦風的談話給聽了進去?那她現在心裏又在想什麼?他怎麼總是無法猜透她的心思?

  她安靜地享受著他為她梳髮之樂,直到長髮又恢復以往的柔順飄逸,她才淺笑,說:「好了啦,再梳下去,我頭皮都要流血了。」

  他拿著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對於她的揶揄他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樣的柔美觸感他還沒享受到,怎麼就結束了?不捨下,他還是將手裏的木梳放回了桌上。

  她為自己的長髮簡單地綁起辮子後,才轉過身面對他。

  他依舊站在她身前,動都沒動。

  她看著他的腰際,語出驚人地說:「我不是那個偷遍長安城的神偷。」

  他沒有驚訝,以她的身手,絕對當不上來無影去無蹤的神偷。

  「妳想告訴我實情了嗎?」他在她前方的椅子上坐下。

  她停頓了一下,在衡量如何啟口後,說:「長安城裏的神偷,是我的師兄。」事情的原委是該讓他清楚,她不該再任性妄為,再隱瞞下去,她不知怎麼面對他付出的深情。

  「然後?」他不敢再提起有關連府的一切,怕她又像那日一樣,一聽到連心二字,激動地昏厥過去。

  「師父收了師兄和我兩個徒弟,師兄資質佳,不但盡得師父的真傳,還青出於藍。我因體質不佳,只學了半調子功夫。」

  「妳師兄為什麼要去偷那些名貴的珍物?」

  「師兄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我只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卻不知他為何要這麼做,也許他只因為看不慣大戶人家奢華的生活,他那個人一向嫉惡如仇;也許他另有目的,不過那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師兄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

  「當年抱走妳的連府護衛,就是妳的師父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就怕引起她的情緒。

  「嗯,師父是我的再造父母,沒有師父的養育教誨之恩,就沒有今日的我。」

  「小石頭,若妳不想說,就不要勉強。」他看她罩上一層憂鬱,不忍她再回憶傷心的過往。

  「不,我想說,我只想對你說。」她若不一口氣說完,怕以後就沒有說的勇氣。

  「我聽妳說。」他與她目光交纏。

  「我一直有個夢想,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走進連府,為往生的母親上一炷清香,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提到母親,她紅了眼眶。

  「連大老爺跟我說過當年的經過。」

  「你知道了前因那更好,就能明白我討回公道的決心。」

  「我明白。」不然,他早就將九轉夜明珠給取回了。

  「我正巧遇上了連府一年一度招聘奴僕的盛事,那時我還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來討回公道,反正進了連府再作打算。後來,師兄在長安城裏竊取了稀世之寶,我心一動,假借神偷之名,給連府信函,就是料到連府不敢聲張,我要他坐不安穩、睡不安寢,日日惶恐度日。」想起連旭日的絕情絕義,她小臉上多了怒氣。

  他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連旭日,看她情緒又漸漸激動起來,他輕哄著,將她擁入懷裏。

  「這是連大老爺欠妳們母女的。」懷裏的她嬌柔虛弱,卻要獨自承擔被遺棄的仇恨,他只有更心疼孤苦無依的她。

  是這樣的胸膛,總是讓她感到無比的溫暖與安全,聽著他規律的心跳,她不再激動,緩緩地又說:

  「他可以不顧老命、不顧皇上玉賜的九轉夜明珠,一心只想救連若茵,但他為什麼不救救我?我當時還這麼小,他就狠心把我送給別人,狠心地不顧我娘親的眼淚,到底是我害死了娘親?還是他害死了娘親?」她沒有眼淚,該流的淚水早在年幼時就流光了。

  他輕撫著她的背,感同身受她的悽苦。

  她抬起頭,霧氣的雙眸對上他愛憐的眼神。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讓他安枕無慮?從此拔除一個心頭刺?」她說得悽苦,話裏滿滿的怨。

  「我不許妳死!不許妳死,我要妳好好活著,無論妳想怎麼對付他,我都會幫妳,我就是不許妳死!」他狠狠地抱緊她,就怕她在他眼前又墜落黃泉,他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她的痛楚。

  他話裏的驚慌,讓她感到滿滿的愛意,他原本的不苟言笑、冷然淡薄,如今卻為了她,忽怒忽悲忽喜忽憂。

  「冷爺,別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的。」

  那聲冷爺,叫得他心碎,好似又拉開了兩人之間好不容易親近的距離。

  「妳叫我什麼都可以,就是不准妳再喚我一聲爺。」他的語氣顯得強硬而堅持。

  她苦笑著,「離我遠一點,我有沖煞命,沾惹上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不准妳這麼說!什麼是沖煞命?!那是江湖術士的一派胡言,我只知道,自從我認識妳之後,就害得妳小傷大傷不斷,還讓妳差點斷送一條命,若真論起命來,恐怕我才是那個有沖煞之人。」話落的同時,像要封住她對自己的惡言,他剛毅的唇吻上她柔軟的薄唇。

  她驚呼。姑娘家的怯意讓她立即閉上眼。

  他輕嘗著她的唇,就怕嚇壞她,畢竟這樣的行為是太超越男女之限,可是不緊緊地抓牢她,他有隨時會失去她的恐慌感。

  她怯怯地回應著,感受著他唇上所帶來的情意。

  事情總該有個了斷,她的公道要討回,他也必須回連府做個交代,況且,他和連若茵還有婚約之諾,早晚他都得捨下她……

  一思及此,她吻得更深更濃烈,她竟在怕,怕失去他。

  原來她對他的情愫,竟已悄悄埋得這麼深這麼重。

  那她是不是可以貪戀著這最後的懷抱?

  就算他捨不下她,她終究還是得離開,該承擔的後果她要獨自去承擔,她不能累他眾叛親離,還被冠上不仁不義的罪名。

  她的纖纖手指攀上了他的頸項,他因為她熱切的回應,男人的本性讓他欲望高漲,他的大手不停地在她的美背上遊移。

  既然他早就毀了她的清白,那她想要和他溫存的心,想成為他真正的女人,似乎就沒有這麼的難為情。

  「小石頭……」他低喘著,克制著熱血澎湃,「我不能……」他的理智和欲火起了掙扎,雖然早就瞧過她的身子,可那是無心之過,現在的耳鬢廝磨、唇舌相纏,讓他衝動得想不顧一切,只想真實地擁有她。

  「雲大哥,你能……」她嬌柔無力,「我……」

  他還在天人交戰中,可是那聲雲大哥,讓他情不自禁的雙手已經觸上了她的衣襟。

  第一個衣扣被解開了,她頸項微露。

  第二個衣扣也被解開了,她酥胸微露。

  碰的開門聲!

  冷非雲快動作的身軀半轉,將小石頭半泄的春光擋在床裏和他寬闊的懷裏。

  「小石頭……」伴隨著開門聲的是童二的喊叫。

  冷非雲側轉過頭,眼露凶光地對著進房的童二。

  童二驚愕於爺懷裏的小石頭。

  小石頭含羞,一顆小頭顱更是深深埋進冷非雲懷中。

  「還不滾出去!」冷非雲怒吼。

  「我……」童二終於回魂,「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他邊退邊說,踉蹌地退出了房門外,還記得順手將房門給關上。

  好事被打斷,也喚醒兩顆蠢蠢欲動的心。

  不再有逾矩的行為,他只是抱緊她,「小石頭,我決不會辜負妳的。」

  有他這句話,就算跟他的緣分只到今日為止,這些滿滿的甜美,也足夠她回憶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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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21 00:37:57
第八章

  連府兩個燙金大字,在冷冬的清晨中被霜水結起一層白霧。

  小石頭立於寒風中,眼神堅定,沒有絲毫退意,縱身一躍,躍上連府的屋簷。

  她極目遠眺,看來連府裏多了不少護衛,尤其是以連旭日及連若茵所居住的南宅院。

  怕她嗎?怕她這個未死的盜匪嗎?

  她哼了聲,再一起跳,她又跳回連府的大門前。

  這次她要光明正大地走進連府。

  她知道自己的現身,等於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就算連旭日會放她一馬,可是覬覦九轉夜明珠的江湖人士,說不定會為了搶奪寶物而動了殺念。

  可是她無法考量那麼多。

  她拉起漆紅大木門的虎形銅環,碰!碰!碰!地用力敲響。

  在寂靜的清晨中,銅環發出的沉重聲響,也敲動了她沉痛的記憶。

  十八年來她為的就是今朝。

  碰!碰!碰!銅環再度被她敲響。

  大木門咿咿呀呀的打開,來應門的是從沒見過面的護衛。

  是個標緻的大姑娘,站在晨霧茫茫之中,護衛傻了眼,「姑娘,大清早的,妳有何事?」

  「我找連大老爺。」她說得不卑不亢。

  「姑娘,這麼早,連大老爺還在就寢。」最近府裏風聲鶴唳的,還是小心點好。

  「告訴他,小石頭來找他了。」

  「妳是小石頭……」護衛顯然被驚駭住,右手趕緊握住佩帶在腰側的劍柄。

  「正是小的我。」很好,不用她再多說,她小石頭的賤名,應該已經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來人呀!有搶匪!」護衛退回大宅裏,高聲叫喊。

  跨過門檻,她自嘲地發笑。第一次從大門走進來,竟然得驚動府內所有的人出來迎接她,看來她還是頗有身分地位嘛。

  護衛們的手腳也真快,頃刻間不下二十名護衛,手持利劍,已經將她團團圍住。

  其中一個中年彪形大漢,跨前一步,「妳就是盜走九轉夜明珠之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畢竟是個麗質佳人,怎麼會有這等的能耐,挾持人質又劫走九轉夜明珠。

  「你不信?」她蛾眉一挑,「喊連大老爺出來,不就可以見真章。」

  「妳這個小女娃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裏,竟然還敢送上門來,難道就不怕我們將妳送官?」中年彪形大漢橫眉豎眼,滿臉怒意。

  她勾起一抹笑,笑得天地都失了色,那種不在乎的笑,讓中年彪形大漢迷惑於她一圈又一圈的渦海裏。

  「怕了就不會來。」她往前一步,圍住她的護衛也跟著退一步,大家面面相顱,就是沒人敢先動手。

  連府的三位老爺:連旭日、連旭東、連旭升,連袂出現在主宅院前的回廊上。

  隔著回廊,連旭日看著被包圍在院落前的小石頭,心中五味雜陳。她真的是他的心兒嗎?若真的是心兒,他又該拿她怎麼辦呢?

  中年彪形大漢發現老爺們已經來到,立刻請示著:「大老爺,她就是搶走九轉夜明珠的神偷嗎?」

  小石頭從沒在連旭日面前笑過,就怕露出馬腳,而現在,她粉柔的頰邊,泛起兩朵小花,小花盛開一層層的花瓣,花瓣落入湖裏,飄散出炫人的漣漪。

  不用驗明正身,光是那對酒窩,連旭日就如同看見心愛的夫人,一切是那樣的似曾相識。

  他這才發現,那眼、那鼻、那唇、那卸下妝扮後的她,竟跟當年的夫人一模一樣。

  中年彪形大漢看著發楞的連旭日,又喊了聲:「大老爺!」

  連旭日走向前,站在一群護衛的後面,「妳來,有何目的?」

  「怕我這個沖煞命,會帶給你災難嗎?」她看著連旭日警戒的神情。

  「怪只怪我們命裏無緣。」他不知她的登堂入室,究竟想做什麼。

  她又上前一步,「是命嗎?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中年彪形大漢已經拔出腰際的劍,教連旭日伸手阻止了。

  「我當年若不狠心把妳送走,今天連府哪有這番榮景。」

  連旭東、連旭升聽得滿頭霧水,可是沒有任何武功的他們,還是站得遠遠的,免得受無妄之災。

  「那意思是說,連府今天有這等成就,全拜我所賜?那我倒要瞧瞧,沒了我這個沖煞命,連府是否還能百年不墜?」

  「妳要怎麼對付我,我沒話講,可是九轉夜明珠是先皇所賜,維繫著連府上上下下百餘條的人命,妳不能害了無辜的人命。」

  「那當年你就可以害我娘親一條命?!」

  「妳娘親不是我害的,是因為妳的命。」親生女兒就在眼前,不但不能相認,還似仇人般的敵對,這就是他當年送她走的後果嗎?

  她不爭辯,反嗤了一笑,「我要為我娘上香。」

  「什麼?」不只連旭日驚嚇住,連護衛們也被她的話怔住。

  「我娘死得冤枉,她一定很開心我這個女兒來為她上柱香。」據師父所述,娘親是因為痛失她,天天以淚洗面,才會一病不起。

  「不行,我不准妳擾她安靜!」死者已矣,連旭日決不允許她干擾到夫人已經安息的魂魄。

  「你在怕?怕我娘在天之靈也無法原諒你,是你迫得我們骨肉分離!」

  「不是我,是妳的命裏帶煞,妳本不該來到這世間,若沒有妳,夫人又怎麼會死呢?」他堅持自己的作法,幸虧早早把她送出連府,否則被危害到的就不止夫人的一條命。

  「你一點悔意都沒有,我竟然還在癡心妄想,你會為你當年所做的決定懺悔。你怎麼能夠這樣狠心,把自己剛出生的親生女兒就這麼送走?你於心何安?你於心何忍?」她指控著,多年來想做的為的就是這一刻。

  中年彪形大漢的劍又放回了劍鞘中。

  怎麼回事?護衛們看著一場精采好戲,事情發展好似沒那麼單純。

  「別怪我,如果犧牲妳可以換來連府的平安無慮,我只能這樣做。」

  「好一個仁至義盡的說法。」她苦笑著,在寒風中特別顯得悽苦,「如果今天是要犧牲連若茵而換取連府的平安,你會願意嗎?」

  連旭日的老臉整個發白,他被小石頭的一番質問堵得啞口。

  「你不會願意。」她替他接了話,「你就算傾盡家產、犧牲所有人命,也要保連若茵的平安。同樣是女兒,一個你輕賤如螻蟻,一個你疼若明珠,你敢說你沒有昧著良心?」那一夜,若不是他執意要用九轉夜明珠和他的老命來交換連若茵的性命。

  連旭日尋遍長安城都找不到她的蹤跡,如今她自動現身,他怎能就這樣讓她離去?九轉夜明珠本來就是連府的,他若強搶回來,也是理所當然。

  「小石頭!」連旭日沉沉地喊住她,「妳非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帶給連府災難嗎?」

  「那你當初就該一把掐死我,就不會禍害三千年。」她笑得極冷,幽幽地頂了嘴。

  若早死早投胎,也許就一了百了。

  「虎毒不食子,只要妳交出九轉夜明珠,我們可以忘記過去,重新開始生活。」

  她還在期盼什麼?期盼他的悔意?期盼他承認她是他女兒?他能喊她一聲心兒,然後彌補他這十八年來欠她的父愛?

  她笑得心酸,沒再答話,又往大門方向跨出步伐。

  「攔下她!」連旭日下了命令。

  護衛們左看右瞧,中年彪形大漢首先身形移動,拔劍阻擋,接著護衛們又團團將她圍住。

  「殺了我,你也拿不到九轉夜明珠。」她一點都不在乎生死。

  「我說過虎毒不食子,我是絕對不會殺妳的。」連旭日重重地歎了口氣,「心兒,把九轉夜明珠交出來吧。」

  她哼了聲,不屑的眼尾飄了飄,「你有什麼資格喊我心兒?我是小石頭,無父無母,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小石頭。」

  「不交出來,老夫只能將妳拿下,送交官府。」送官法辦,讓官爺來追回被偷走的各項寶物,這樣他不但博得大義滅親的美名,朝廷也不會怪罪九轉夜明珠被竊之罪,反而他還會戴罪立功。

  心被刺得遍體鱗傷是何種滋味,她現在總算嘗到了。

  她出其不意,縱身飛躍。

  如果他讓她祭拜娘親,如果他表現出一絲絲父愛,那她應該會將九轉夜明珠雙手奉回,她要的只是個交代和道歉,結果她連這麼一絲絲小小心願也落空。

  中年彪形大漢也不是省油的燈,跟著飛身上了屋簷。看來他是連旭日特地請來的江湖好手。

  六、七個護衛也展開絕活,出手攔阻。

  「捉住她,別傷了她。」連旭日退至回廊底與弟弟們站在一起。

  她的隨身武器就是一把防身小刀,小刀在長劍面前無用武之地,於是她空手擋著中年彪形大漢的長劍。

  加上她傷勢未愈,幾個回合過招下來,她雙掌難敵群攻,額上已經泌出細細汗滴。

  一個迥旋踢,又要顧及後方使來的長劍,她腳下不穩,被逼著跳下了地面,她在假山流泉間竄逃著,閃過了兩個護衛,又被中年彪形大漢的長劍給擋住去路。

  她喘著氣,單手撫上胸口。

  長劍直指她的要害,想逼她束手就擒。

  她寧願死也不會乖乖就範,她用僅存的一點力氣力搏。

  長劍不長眼,在她右手臂上劃下一道深深的血口。

  就在中年彪形大漢想將她擒下時,破空的長嘯伴隨著人影,一掌格開中年彪形大漢的長劍,一手將搖搖欲墜的佳人擁個滿懷。

  *   *   *   *

  「是你!」她眼露驚喜。

  渾然的氣勢,冷非雲一掌將中年彪形大漢格退了好幾步。

  「妳怎麼可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怒火燒紅了眼,看著她手臂的血流,幸好他來得快,否則後果他無法想像。

  今日,天未大亮,冷非雲按照往常的習慣,已經起床到廚房為她熬煮了一碗補氣強身之藥。

  當他回到臥房看見床上空無一人,連床尾她的隨身包袱也不見時,他整顆心像被閃雷擊中,匆匆放下藥碗,立刻喚醒了童二。

  童二睡眼矇矓中和冷非雲裏裏外外將臭牛家附近給尋了一遍,還是沒她的蹤影。

  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想起了她的話: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讓他安枕無憂?從此去除一個心頭刺?

  她該不會獨自去找連旭日吧?

  該死!他讓童二守在臭牛家,自己則飛快朝連府前去。

  「你別管我,我不要你為難!」理智告訴她得推開他,可是心裏的委屈痛苦,偏偏不爭氣地化作一串串的淚滴。

  「不管妳?妳把我的心置於何地?」他暴吼,更心疼著她的梨花帶淚。

  「賢侄!」連旭日看到冷非雲,像看到明燦的陽光,快步從另一頭的回廊奔了過來。

  「我不想讓你陷入我和他的恩怨當中,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來承擔,我不要你背叛火龍堂,無法在江湖立足。」話是這麼說,可是見到他挺身出現,她心裏還是滿滿的感動。

  他來不及反駁她的話,連旭日就已經來到跟前,「非雲賢侄,你來得正好,有你在,老夫就放心了。」

  他攔腰將虛弱的小石頭打橫抱起,殺氣騰騰地立於寒風中,顯然冷禦風沒有把他的話帶給連旭日。

  他的親密動作,讓連旭日傻了眼,讓趕來主宅院前的連若茵無法置信,讓包圍著的護衛們不知所措。

  「你不該傷了小石頭,你不該把她逼迫到這種地步。」

  她躺在他懷裏,看著他刀刻般的側臉,此時陰寒之氣更甚以往。

  連旭日微張著嘴,疑惑著老臉,「賢侄,你這什麼意思?」

  他痛恨自己怎麼沒有好好守護她。

  「小石頭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不要我要!你不疼我疼!你不愛我愛!」他垂下眼眸看著盈盈淚水的她。

  她對上他深情的眸,震撼於他大膽的表白。

  「這……」連旭日慌了,「這是怎麼回事?!」

  連若茵粉柔的小臉皺成了一團,他心儀的男人呀,到底在說些什麼?

  「除非小石頭自願交出九轉夜明珠,否則,有我冷非雲在,誰都不能動她半分。」他等於向眾人宣告他和小石頭的親密關係。

  從來不多話的他,如今為了一個名震長安城的搶匪,不顧他火龍堂大堂主的身分,不顧連旭日與他父親的交情,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他一長串地宣誓著對她的感情,等於是淪為搶匪一類。

  連旭日總算明白怎麼回事,他氣綠了老臉,「你為了這個為非作歹的丫頭,竟敢說出這種不仁不義的話?」

  冷非雲不想再多辯解,別人怎麼看他,他無所謂,他只求問心無愧。

  「我要祭拜我娘。」她求救似地看著他。

  事情到此再無退路,終究娘是因為生了她才會過世,多年的心願,她今天若無法達成,那將會是一輩子的遺憾。

  「連大老爺,你已經負了小石頭一輩子,就成全她這個小小的願望吧。」冷非雲迫人的氣勢,在晨曦的微光中張揚。

  連旭日硬著一把老骨頭,「看在你爹爹的份上,你放下小石頭,讓她交出九轉夜明珠,今日的事我可以一筆勾銷,不再追究。」

  難怪她會如此心碎和哀傷,冷非雲一個旋身,抱著她飛過眾人頭頂,兩三下起落,便來到祠堂前。

  長腳一踢,踢開了祠堂大門。

  他抱著她走進祠堂,然後再將大門關上,並用門閂牢牢將大門給閂上。

  隨後而至的護衛們,被擋在莊嚴的祠堂門外,沒人敢先出手撞門。

  連旭日也趕至祠堂外,他咬牙切齒,若令人強行撞門,就怕擾了先人魂魄的安寧,他不能,也無法,只好守在祠堂外,動彈不得。

  冷非雲在將她母親牌位前輕輕地將她放下,然後為她點起了三灶清香。

  終年不熄的燭火,燃照著祠堂裏的幽幽晃晃。

  她忍著手臂上傳來的痛楚,雙手恭敬地拿過他遞來的香,婆娑的淚水不止,該說什麼好像都已經枉然,從沒享受過的親情,如今更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她深深一拜,咚的一聲跪地叩首。

  「娘,您會不會怨恨生下我?」

  她再拜,叩首聲更脆更響。

  「感謝您的生育之恩,若沒有我,娘也不會香消玉殞。」

  三拜,額頭碰出了血絲。

  「自此以後我們母女倆再無相見之日,但願來世,我們還能再續母女情緣。」

  她想再拜,冷非雲跪地伸手擋住她再彎腰的身子。

  「夠了。」他拿過她手裏的香,「這不是妳的錯,妳娘會明白的。」他將香插進香爐裏。

  她含淚望著他,「雲大哥!」

  他將一個淚人兒擁入懷裏,為了她那一聲柔柔的雲大哥,「我還是喜歡妳生氣瞪眼嘟嘴的樣子。」

  她真的嘟了嘴,破涕為笑,原來她那些生氣時的小動作,從沒逃過他精明的雙眼。

  他再次攔腰將她抱起,恭敬地立在牌位前,「連夫人,妳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小石頭,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的委屈。」

  「沒想到,你還很會說話。」外頭的風風雨雨她暫且拋到九霄雲外,眼前的他,安撫著她時,依舊是一張冷冰冰的臉,但她已經能明白他那威嚴的外表下,所付出的用心。

  他抱著她走出了祠堂,護衛們一聽到大門有動靜,立刻又圍上前去。

  冷非雲不顧一圈又一圈的護衛,一個飛身,躍上屋簷。

  連旭日見狀,失控地大吼著:「攔下他們!」

  中年彪形大漢帶頭追了上去,可是護衛們的三招半式,哪是冷非雲的對手。

  在眾目睽睽下,他帶著她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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