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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大沙漠[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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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0 16:15:15
第30章 斷臂論交


    楚留香嘆道︰“你仔細瞧瞧她們的瞼。”

    姬冰雁搖了搖頭,道︰“找不喜歡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況死的。”

    楚留香沉聲道︰“你若仔細一瞧,就可發現她們的死法雖不同,但卻有一樣相同之處。”

    姬冰雁終于忍不住還是瞧了一眼,瞼色忽然大變,失聾道︰“不錯,這些少女都沒有眉毛。”

    楚留香嘆道︰“她們本來是有眉毛的,只不過被人削去了。”

    姬冰雁抽了口涼氣,道︰“難道他殺人之前,先要將別人的眉毛削去麼?”

    楚留香道︰“這只怕就是畫眉鳥殺人的標志,看來他不但以殺人為享樂,而且還要使人都知道,人是也殺的。”

    姬冰雁默然半晌,緩緩道︰“但他這次殺人卻是為了你,好歹總幫了你的忙,是麼?”

    楚留香皺眉道︰“嗯!”

    姬冰雁又道︰“他為什麼要幫你的忙?你認得他?”

    楚留香道︰“不認得。”

    姬冰雁道︰“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的,來了就殺人,殺了人就走吧?”

    楚留香道︰“這其中自然有原因。”

    姬冰雁道︰“什麼原因?”

    楚留香長嘆一聲,道︰“到目前為止,找簡直連一點跡象都猜不出,但我相信,無論他的用心是好是壞,都不會就此一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你想……他不久會現身麼?”

    楚留香道︰“說不定他時時刻刻都在等我們,只是我們都瞧不見他罷了。”

    姬冰唯只覺背後有些涼颼颼,忍不住嘆了目氣,道︰“像這樣的人,我倒寧可永遠莫要瞧見他才好。”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無論如何,現在石觀音的弟子,總算已死盡死絕了,我們已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他永遠不會想到,外面還有致命的一刀,在等著他們哩!

    當先領路的是曲無容。

    但她卻絕不是為了怕楚留香他們在這秘谷中迷失,她只是自己想快些離開這充滿了慘痛回憶,充滿血腥的地方。

    她痴痴的走著,目光茫然直視前方,整個人像是已完全麻木,她的同伴全都死了,她卻還活著。

    她也許並不是為了她們的死而難受,只不過是為了自己沒有死而歉疚,她好像覺得自己本也應該死在這里的。

    跟在她後面的,是一點紅、姬冰雁,最後面才是楚留香,他們能活著走出這里,的確值得歡喜。

    但也不知怎地,每個人心情卻十分沉重。

    就在這時,突見刀光一閃,向曲無容直劈下來。

    曲無容竟然視而不見,完全不避不閃。

    一點紅大驚之下撲了上去,一把將她拉過來。

    中原一點紅身法之疾,反應之快,固然可稱獨步中原,但這一刀的來勢之急,更非言語所能形容。一點紅終于還是遲了一步。

    他只有將曲無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撲上去,以身子護衛著,反手向刀鋒迎了上去。

    只听“喀嚓”一聲,鮮血箭一般標了出來。

    他一條左臂已被生生砍斷。

    楚留香、姬冰雁,大驚之下,雙雙搶出。

    只見刀鋒如金芒閃電,又向他們砍了過來。

    楚留香身形一曲,一閃,又搶入刀光中,向這人手臂向上一托、一擰,刀已到了他手里。

    這一招的迅速、準確、靈活,當真已到了武功的顛峰。

    姬冰雁立掌如刀,已向這人咽喉切了下去。

    楚留香、姬冰雁,兩人連手,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這一招出手雙飛,天下只怕再也沒有一個人能閃避得開。

    胡鐵花一刀得手,力待乘勝追擊,突覺疾風撲面,一人已搶入懷中,出招之險,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誰能在一招間就將胡鐵花制住?胡鐵花心念一閃,失聲道︰“老臭蟲。”

    這一聲“老臭蟲”叫了出來,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大吃一驚,“嗆”一聲,楚留香掌中刀跌在地上”。

    姬冰雁切出去的手,也硬生生頓住.嗄聲道︰“小胡,是你?”

    胡鐵花道︰“除了我這倒楣鬼還有誰?”

    楚留香和姬冰雁跺了跺腳,一齊松開了手。

    胡鐵花站起來松了口氣,笑道︰“好家伙,老臭蟲你可真有兩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你們也休想這麼快就得手。”

    楚留香.姬冰雁俱是面色沉重,閉口不語。

    胡鐵花笑道︰“你們沒有殺了找,本該謝天謝地才是,為什麼……”

    也忽然覺出了氣氛之沉重,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刀,立刻也笑不出來,乾咳兩聲,訥訥道︰“剛剛……剛剛……剛剛……”

    他嘴里“剛剛”說個不住,他仔像在敲鑼一樣。

    楚留香嘆道︰“你剛剛真是闖出禍來了。”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悄聲道︰“是誰受了傷?”

    楚留香還未答話,火光一閃,柳煙飛已亮起了火子,這時用不著楚留香再說,胡鐵花也看見受傷的人了。

    只見血泊中,一個白衣女子痴痴的坐著,動也不動,身上雖然濺滿鮮血,但受傷的並不是她。

    一個修長、黝黑,硬得像鐵,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緩緩自血泊中站了起來,他左臂的傷口遠在滴著血,但蒼白的瞼上卻全無表情,身子竟也能像槍一樣站得筆直,看來你就算是砍斷地兩條腮,他也不會倒下去。

    胡鐵花瞧著也,也不知該說什麼?一點紅也在瞧著也,忽然一笑道︰“好刀法。”

    也若是埋怨怒罵,無論罵得多麼凶,胡鐵花也還覺得好受些,但這一聲稱贊,即令胡鐵花脖子都紅了。一點紅緩緩道︰“你不必受,這不能怪你,我若是你,也得砍這一刀。”

    他越是不怪胡鐵花,胡鐵花越是覺得難受,這當然並不是胡鐵花的錯,但胡鐵花現在卻覺得自己實在錯了。

    姬冰雁忽然走過去,拍拍他肩頭道︰“你可知道他是誰麼?”

    胡鐵花長嘆道︰“我只知道他是條好漢,天下少見的好漢。”

    姬冰雁道︰“他就是一點紅。”

    胡鐵花聳然道︰“中原一點紅?”

    姬冰雁道︰“正是。”

    胡鐵花跺腳道︰“我真該死!懊死!懊死!”

    也瞧著地上的斷手,簡直快要哭了出來,只因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中原第一快劍,就是這只手使出來的。

    天下又有幾只這樣的手。

    現在這只手已被他砍斷了,又有什麼能夠代替?又有什麼能夠補償?胡鐵花忽然拾起地上的刀,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姬冰雁卻拉住了他,道︰“你用不著這樣做。”

    胡鐵花嘶聲道︰“你放手,我用不著你管。”

    姬冰雁嘆道︰“你可知道,不只是你欠他一只手,我也欠他一條腿,但我們用不著現在急著就還他,以後等他需要時再還,豈非更好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這筆帳,但願你能還得清才好。”

    一點紅忽然道︰“這不是帳,誰也用不著還的。”

    也拾起自已的斷臂,瞧了半晌,忽又一笑道︰“這只手反正已殺得太多了,讓它休息休息也好。”

    話說完了,他的人終于也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見了楚留香,姬冰雁見了“石駝”,自然也有一番驚喜,自然會將自己別後經過都說出來。

    這時也們已離開那秘谷,曲無容坐在力竭昏迷的一點紅身旁,痴痴的瞧著,像是直到現在才第一眼瞧見他似的。

    胡鐵花已有很久沒有說話了,此刻終于忍不住道︰“畫眉鳥,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琵琶公主道︰“他喜歡殺人,為什麼不索性將石觀音也一齊殺了?”

    姬冰雁道︰“也許他恰巧沒有遇見石觀音,也許他還要將石觀音留給楚留香。”

    琵琶公主道︰“石觀音又怎會恰巧不在呢?”

    姬冰雁瞧了曲無容一眼,道︰“據這位曲姑娘說,石觀音並不是常常都在那里的,尤其是最近,她不在的時侯,反而比在的時侯多得多。”

    琵琶公主皺屆道︰“邯麼,平時她在什麼地方呢?”

    這句話誰也回答不出來了。

    琵琶公主又道︰“你為什麼不說話呀?”

    她這句話是向楚留香說的,大家這時才發現,楚留香閉著眼坐在那里,宛如老僧入定,也不知也在想些什麼?只听也嘴俚念念有詞,又好像是在念經,說的卻是︰“華山七劍……黃山世家……皇甫高早……石觀音……”

    大家也听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見他臉上漸漸發了光。

    琵琶公主忍不住輕輕推了他一下,道︰“你知道石觀音在那俚?”

    楚留香終于張開眼來,目中神光暴射,卻笑道︰“石觀音?誰是石觀音?”

    琵琶公主怔了怔,失笑道︰“你想什麼想得發了呆,連石觀音都忘了。”

    楚留香大笑道︰“有石觀音即是沒有石觀音,沒有石觀音即是有石觀音……我從來也不曾記得,卻叫我從何忘記?”

    琵琶公主又驚又笑道︰“這是什麼話?找不懂。”

    楚留香道︰“你本來就不懂,這是禪機。”

    琵琶公主道︰“什麼禪機?”

    楚留香搖頭道︰“天機不可露,佛雲︰不可說,不可說。”

    琵琶公主笑道︰“你打什麼機鋒?忽然想做和尚了嗎?”

    楚留香道︰“我正是忽然想起個和尚來。”

    琵琶公主道︰“誰?”

    楚留香微笑不語。

    琵琶公主瞧了瞧胡鐵花,笑道︰“你說的不錯,這人有時實在可恨得很。”

    楚留香忽然又道︰“極樂之星現在在那里?”

    胡鐵花道︰“我本來已交給她,她又還給我了。”

    楚留香道︰“你若真是知道了這極樂之星的密,又當如何?”

    胡鐵花道︰“我既然已答應了王妃,自然要告訴她。”

    楚留香道︰“很好,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吧!”

    琵琶公主道︰“但……但石觀音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石觀音?誰是石觀音?”

    琵琶公主簡直連肚子都要氣破了,卻又忍不住要笑,咬著嘴唇道︰“你這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楚留香微笑道︰“你跟我去,就會明白了。”

    柳煙飛咳嗽了一聲,訥訥道︰“在下兄弟已有十余年未返華山,此刻楚香帥既然要去辦別的事,在下兄弟就想……就想告辭了。”

    楚留香神情忽然凝重起來,道︰“兩位現在還不能走。”

    柳煙飛道︰“香帥莫非還有什麼吩咐麼?”

    楚留香沈吟了半晌,忽又笑了笑,道︰“兩位跟我去就會明白了。”

    柳煙飛也沉吟了半晌,道︰“在下只求楚香帥答應一件事。”

    楚留香道︰“柳兄又有何吩咐?”

    柳煙飛嘆道︰“在下倒無妨,但有些事,卻是我皇甫大哥不願說出,甚至連提都不願提起的……”

    楚留香微笑道︰“但我若問起這些事,你們又不能不說,是麼?”

    柳煙飛苦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只求楚香帥……”

    楚留香道︰“你要我連問都莫問,是麼?”

    柳煙飛黯然垂首,訥訥道︰“香帥若肯答應,在下實是感激不盡。”

    楚留香笑道︰“我現在可曾問過什麼?”

    柳煙飛道︰“什麼都未曾問起。”

    楚留香道︰“現在既未曾問,以後還會問麼?”

    柳煙飛默然羊晌,嘆道︰“不錯,香帥現在既然還沒有問,以後更不會問了。”

    楚留香笑道︰“你明白就好。”

    柳煙飛忽又道︰“但這些事,香帥本該問的,為何又不問了呢?”

    楚留香淡淡道︰“只因我該問的,我已知道了。”

    琵琶公主實在又憋不住了,大聲道︰“你該問什麼?你又知道什麼?求求你,莫要打啞謎好麼?”

    楚留香還未說話,突听遠方響起了一片駝鈴聲。

    斷續的鈴聲在風中听來,顯得那麼蒼涼,那麼單調,但在楚留香等人耳中,世上簡直沒有比這悅耳動听的聲音。

    胡鐵花、柳煙飛等人俱是精神一震,就連琵琶公主都忘了再追問那“啞謎”是什麼了。

    她閉著眼楮,靜靜地傾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悠悠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胡鐵花笑道︰“在沙漠上,我就算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但那聲音我還是听得出來的……那是駝鈴聲,對不對?”

    琵琶公主卻搖了搖頭,道︰“那不是駝鈴聲。”

    胡鐵花怔了怔,道︰“不是駝鈴聲?是什麼聲音?”

    琵琶公主笑道︰“在我耳中听來,那簡直就是水往杯子里倒的聲音,肉在火上烤的聾晉……”

    琵琶公主說的不錯,在沙漠上,這單調的駝鈴聲,往往就象征著清水、食物.和溫情。

    因為沙漠上的牧人,大都是豪放、慷慨和好客的,他們的帳蓬雖簡陋,但即充滿了溫暖的友情。

    他們永遠不會拒絕任何一個饑餓的旅人。

    但這次,琵琶公主卻似乎錯了。

    他們趕過去時,駱駝隊已停了下來,數十匹駱駝,圍成了一圈,有的人已開始扎營。

    但四下卻听不見有嘈吵的人聲,更沒有歡樂的笑聲,在外面巡弋的幾條大漢,瞧見有人來了,也沒有表示出絲毫歡迎之意,反而弓上弦、刀出鞘,嚴肅的面上,都露出了戒備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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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女人心理


    姬冰雁遠遠就停下腳步,沉聲道︰“依我看來,咱們還是莫要過去的好。”

    琵琶公主道︰“為什麼?”

    姬冰雁道︰“看情形,這些人絕不是普通的牧人。”

    胡鐵花皺眉道︰“不錯,這些人看來就像是一隊紀律嚴明的軍隊似的,莫非就是龜茲國叛臣派出來巡邏的隊伍?”

    琵琶公主道︰“他們不是龜茲國的人。”

    胡鐵花道︰“你能確定?”

    琵琶公主笑道︰“在這片沙漠上,不同昀部落最少有十幾個,這些人在你們眼中看來,也許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只一眼就可瞧出他們的不同。”

    楚留香道︰“依你看來,這些是什麼人呢?”

    琵琶公主一笑道︰“就算他們是強盜,咱們也用不著怕他們的,是麼?”

    胡鐵花立刻應聲道︰“不錯,咱們現在只不L是想問也們買幾壺水,幾匹駱駝,他們若是不講理,不肯賣,咱們就索性搶過來就是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說來倒容易得很。”

    胡鐵花笑道︰“這本來就容易得很,不是麼?”

    姬冰雁道︰“你有沒有看見他們握刀的方法?走路的姿勢?你有沒有看見他們在片刻之間,就已將營幕扎下,步哨放妥,而且秩序井然,駝馬不驚。”

    胡鐵花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見。”

    姬冰雁道︰“你既已看見,便應該知道對方這些人俱是身經百戰,千百煉的戰!,絕非一般草莽流寇可比,咱們這邊卻只有八個人,而且還有三個已成重傷殘廢,至少要分出兩個人來保護他們……”

    他眠楮瞪著胡鐵花,沉聲道︰“是以咱們這邊真能出手的,不過只有三個人而已,以三人之力,要想在他們幾百個身經百戰的勇士中,奪取駝馬,你看有幾成把握?”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道︰“把握雖不太大,至少也有五六成吧!”

    姬冰雁厲聲道︰“只有五六成把握,你就想冒險一試了麼?”

    胡鐵花笑道︰“已有一兩成把握的事,我都去試過的,也沒有人能讓我的腦袋搬家。”

    姬冰雁冷冷道︰“那是你的運氣不錯,但咱們現在卻不是可以去踫運氣的時候。”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不錯,咱們現在力量已很單薄,要做的事卻還有不少,千萬不能再讓任何一人受傷,是以此事只要有一分危險,咱們就不能做。”

    姬冰雁道︰“若在平時,你縱然要用腦袋去踫石頭,比一比是誰硬,也沒有人管你,但現在,你這條命卻有用得很,若為了幾匹駱駝,幾壺酒就將你這條命拚了,就算你覺得沒什麼,我倒覺很有些劃不來。”

    楚留香道︰“何況,你我就算能僥幸得手,這些人也必定在後面窮追不舍,咱們的對頭已夠多了,若再加上這批人,可真有些受不了。”

    胡鐵花舌笑道︰“以你們說來,這些人L論如何是得罪不得的,是麼?”

    姬冰雁道︰“正是。”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道︰“但他們若要來得罪咱們呢?”

    楚留香眼角已瞥見五六個人向他們走了過來,暗中不禁嘆了口氣,但面上還是帶著微笑,一字字道︰“他們就算要來得罪咱們,咱們也只有忍著。”

    走過來的人有五個,身上都里著很厚的風氅,頭上扎著藍色的頭巾,黝黑的臉上,已被風霜烈日磨練得比砂石還粗糙,眼楮卻銳利如鷹,一雙雙筋骨突出,緊握著刀柄的手,像是磐石般穩定堅固。

    他們身上穿的衣服雖寬大,但行動卻甚是輕快矯健,楚留香瞧著他們,他們已走到面前。

    當先一人滿臉青滲滲的胡子,一雙閃著光的眸子里,帶著種鬼火般的慘碧色,在每個人臉上一轉,就瞬也不瞬地固定在楚留香臉上,就算有八百人都穿著同樣的裝束,他也用不著再瞧第二眼,就能認得出誰是其中的領袖。

    楚留香含笑施禮,道︰“齊古阿塔。”

    他嘰哩咕嚕說了一大篇,說的正是大漠上牧民相見時,通常請安問好的話,他苦練了許久,自覺說得已經很漂準了。

    誰知這人卻像是一個字也听不懂,又瞪了他半晌,忽然道︰“各位是從那里來的?要到那里去?”

    他說的反而是漂準的官話。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在下等來自張家口,到這里本為的是做些小實實,誰知人生地不熟,不但將駝馬都失散了,而且人也受了傷,所以……”

    他不停地說著,那人只是淡淡的瞧著也,既不插嘴,也不來辯駁,但楚留香自己卻說不下去了。

    他自己也發現說的這話,實在難令人相信。

    他們這八個人,有男有女,有丑有俊,但無論要誰來看,也不會相信他們其中有一個是做生意買賣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在下等都是中原武林中人,此番出關,為的本是尋找三個朋友,誰知卻節外生枝,遇著了一些麻煩事。”

    他這次說的倒句句都是實話,怎奈這些人還是冷冷的瞧著他,還是連一個字都不願相信。

    那青胡子的利眼又在他們面上一轉,沉聲道︰“各位遇著的是什麼麻煩事?”

    楚留香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而且和各位無關……”

    青胡子厲聲道︰“你怎知道和我等無關?此間縱橫數千里內外,無論那俚,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說不定都和我等有些關系。”

    楚留香道︰“哦……卻不知各位是什麼人?是……”

    青胡子喝道︰“現在是我在問你的話,不是你在問我。”

    楚留香已發覺這人難對付得很,也忍不住豹始摸鼻子,這是地的老毛病,胡鐵花正也是被他傳染的。

    青胡子忽然指著一點紅和曲無容,厲聲道︰“這兩人受傷都不久,是誰傷了他們?”

    胡鐵花早已沉不住氣了,大聲道︰“他的手是被我不小心砍傷的。”

    青胡子冷冷一笑,道︰“閣下兩眼俱在,又怎會不小心將自己朋友的手砍下來?這種話說出來,只怕連三歲童子也無法相信。”

    胡鐵花怒道︰“我管你信不信?只要我說的是實話,你不信也活該。”

    青胡子厲聲道︰“你們自己說話前後不符,又怎能取信于人?”

    他忽然揮了揮手,喝道︰“來人,搜也們的身!”

    叱喝聲中,身後的四條大漢已閃身而出。

    胡鐵花已氣得臉色發青,仰天狂笑道︰“你要搜我的身?找這輩子倒還未被人搜過身子哩!”

    楚留香忽然重重捏住了他的手,微笑道︰“無論什麼事,總有第一次的。”

    胡鐵花嗄聲道︰“你能忍得下這口氣?”

    楚留香只笑了笑,什麼話也沒有說,胡鐵花隨著也目光瞧過去,這才發現就在也們說話的時候,已有數十條大漢將他們包圍住了。

    胡鐵花忽然也笑了,道︰“假如楚留香能忍得下去,胡鐵花憑什麼忍不下去呢?”

    姬冰雁也笑了,微笑著道︰“小孩子終于長大成人了,這倒實是可喜可賀。”

    三個人拍了拍衣服,竟同時笑道︰“你們來搜吧!”

    楚留香接著道︰“在下非但身無長物,而且簡直可說是囊空如洗,各位搜過之後,一定會覺得失望得很。”

    誰知方才已走過來的四個人,此刻竟已停下了腳步,青胡子的手高高舉起,也始終未曾落下。

    楚留香剛覺得有些奇怪,青胡子忽然道︰“閣下真的囊空如洗?難道連一粒里珍珠也沒有麼?”

    這句話說出來,楚留香眼楮立刻一亮。

    胡鐵花只听見“珍珠”二字,忽然想起還有粒“極樂之星”在囊中,立刻放下雙手,大聲道︰“你們究竟想搜什麼?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青胡子哈哈一笑,道︰“小人縱有天大的膽子,主意也不敢打到楚香帥頭上的”

    胡鐵花怔了怔,道︰“你認得他?他的名頭真有這麼大?”

    青胡子也不答話,卻向楚留香拜了下去,道︰“不知者不罪,但望楚香帥恕小人無禮。”

    楚留香趕緊去扶他,嘴里問道︰“你就是黑珍珠的……”

    青胡子道︰“小王爺若能見到楚香帥安然無恙,一定不知道有多麼歡喜。”

    大家听到這人就是黑珍珠屬下,他們踏破鐵鞋尋不著的人,得來竟全不費功夫,不禁又是驚奇,又是高興。

    只听青胡子嘆了口氣,接著道︰“只可惜楚香帥雖到了這里,小王爺卻已入關……”

    楚留香失聲道︰“入關?他幾時入關去的?”

    青胡子道︰“小王爺為了怕楚香帥有什麼危險,是以許多天以前,就已入關去查楚香帥的消息?”

    楚香帥面上也忍不住露出驚疑之色,道︰“他怕我有危險?也去查訪我的消息?”

    青胡子道︰“小王爺見到那匹珍珠駒空騎而回,就認定香帥必有危難,簡直連一時半刻也等不及,立刻就急著趕去。”

    他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小王爺對楚香帥的關切之情,香帥你難道會不知道麼?”

    楚留香卻已听得怔在那里,也未留心他這句話里有什麼含意,沉思了半晌,才嘆了口氣,苦笑道︰“那匹馬果然是神駒,尋常人怎能駕馭得住,我早已該想到它會拋脫籠頭,逃回來尋訪舊主人的。”

    胡鐵花忍不住道︰“咱們這麼多人都找不到,他一匹馬反而先找到了麼?”

    青胡子道︰“大漠之上,誰不知道那匹珍珠駒乃是小王爺的坐騎,無論誰見到它,都會將它送回給小王爺的。”

    也傲然一笑,接著道︰“大漠上的惡徒匪人雖有不少,但縱橫千里之內,又有誰敢打小王爺愛馬的主意,就連那神奇莫測的石觀音,等閑也不敢來惹咱們的。”

    提起“石觀音”,眾人面上卻變了顏色。

    青胡子卻微笑著接道︰“各位也許不知道,除了咱們這些老王爺的舊部外,大漠上願為小王爺效死的人,還不知有多少,石觀音武功縱然厲害,但她若得罪了小王爺,以後無論想在這里做什麼事,只怕都困難得很了。”

    楚留香忍不住長嘆了一聲,道︰“看來!沙漠之王這四個字,果然是名下無虛。”

    胡鐵花忽然道︰“如此說來,咱們若是騎了那匹珍珠駒,豈非早就見著你們的小王爺了?”

    青胡子嘆道︰“各位若是騎著那匹珍珠駒來,小王爺也不會著急了,他知道香帥對這匹神駒也愛護得很,所以認定香帥若無危難,絕不會讓它空騎而回的。”

    胡鐵花瞪了姬冰雁一眼,悠悠道︰“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反而成拙,由此可見,大人做的事,有時也會連小孩子都不如的。”

    姬冰雁面上全無表情,只是冷冷的瞧著青胡子,冷冷道︰“听你說來,你們的小王爺對楚留香倒是關心得很了?”

    青胡子面上卻又露出那種神秘的微笑,道︰“實在是關心極了。”.姬冰雁厲聲道︰“那麼他將楚留香的親人擄劫而來,卻又為的是什麼?”

    青胡子竟怔了怔,道︰“擄劫楚香帥的親人?那有這種事?閣下只怕是誤會了。”

    他神情鄭重,看來竟不似有半分虛假。”

    楚留香失色道︰“蓉兒她們難道竟沒有到這里來?”

    青胡子沉吟道︰“蓉兒……香帥說的,可是一位甦姑娘、一位李姑娘,一位……”

    他話未說完,楚留香已急著道︰“就是她們,你瞧見她們了?她們此刻在那里?”

    青胡子道︰“甦姑娘她們自然也跟著小王爺一筲入關去了。”

    楚留香道︰“她們……她們都還好麼?”

    青胡子笑道︰“這三位姑娘,都是又聰明、又活潑、又美麗,而且臉上永遠帶著甜蜜的笑容,像是從不知道世上有什麼愁苦的事,也令人將憂愁全都忘去。”

    他眼楮忽然望向姬冰雁,道︰“但閣下怎會說她們是被小王爺擄劫來的呢?”

    姬冰雁這時也有些糊涂了,情不自禁,也摸了摸鼻子,道︰“難道不是麼?”

    青胡子微笑道︰“自然不是,她們三位姑娘都是小王爺的貴客嘉賓,而且簡直可說親密極了,四個人連睡覺都舍不得分開,也不知那有那麼多話好說的。”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怔住了,楚留香、姬冰罹、胡鐵花,三個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半晌,胡鐵花終于試探著問道︰“你說他們睡覺也在一起?”

    青胡子笑道︰“正是出則同車,臥則同榻。”

    胡鐵花嘆了口氣,瞧著楚留香苦笑道︰“看來這位小王爺的本事倒不小。”

    楚留香只覺嘴里有些發苦,也不知該說什麼。

    忽听琵琶公主道︰“你們這小王爺,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青胡子像是怔了怔,失笑道︰“自然是女的,只不過老王爺沒有少爺,是以從小巴將她扮成男孩子模樣,而且叫小人們也得要以小王爺相稱……香帥難道還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拚命摸鼻子,胡鐵花忍不住大笑起來,只有琵琶公主臉色卻難看得很,瞪著楚留香道︰“看來關心你的人倒實不少。”

    帳篷外寒風如刀,帳篷里即溫暖如春,再加上烤肉和羊奶酒的香氣,胡鐵花簡直將所有煩惱全都忘了。

    但楚留香卻沒有這麼開心,地只覺得問題簡直越來越多了,姬冰雁瞪了他半晌,忍不住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現在弄明白了麼?”

    楚留香苦笑道︰“遠不大明白。”

    胡鐵花笑道︰“你最好將這件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再說一遍,讓咱們大家替你解決。”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這件事開始時,是找要黑珍珠去通知蓉兒,叫她快些回去,只因那時我隨時都可能有殺身之禍,實無余力再照顧她。”

    胡鐵花笑道︰“看來這位黑珍珠非但將你的話帶到了,而且親自護送蓉兒回去,兩個人一路上談談說說,就交成了朋友。”

    楚留香嘆道︰“看情形只怕正是如此。”

    胡鐵花道︰“但這位黑珍珠又怎能將蓉兒她們說動,要她們一齊跟著她出關來呢?她又是為了什麼才這樣做?難道只是為了要你著急?”

    楚留香皺眉道︰“這一點也正是我想不通的,蓉兒她們平時都乖得很……”

    琵琶公主忽然冷笑道︰“你雖然總是跑出去的,但她們卻總是在家等你,所以你也就認為她們是應該在家等你的,是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她們本來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

    琵琶公主道︰“你怎知道她們沒地方好去?她們就算是你的看家狗,有時也會出去兜兜風的……”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若是蓉兒,知道你對我這麼放心,我就會想法子要讓你也著一次急,我等了你幾十次,幾百次,也該讓你等我一次。”

    胡鐵花“啪”的一拍巴掌,大聲道︰“這就對了,女人的心事,倒底只有女人明白,你若讓一個女人知道你對她已十分放心,她就偏偏要想值法子來折磨折磨你,她就算已真心對你死心塌地,可也不願意讓你這麼樣想的。”

    琵琶公主冷冷道︰“這只因為女人知道男人都是賤骨頭,一個男人若知道有個女孩子已對他死心塌地,他就會覺得這女孩子沒意思了,立刻就會去找別人的。”

    胡鐵花大笑道︰“這話說得雖然未免刻薄,倒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楚留香笑道︰“如此說來,她們這次跟黑珍珠出關,難道只是要我看著著急麼?”

    胡鐵花笑道︰“她們就算本來沒這個意思,但被黑珍珠在旁邊一煽火,也就被說動了。”

    楚留香道︰“但黑珍珠為何要將她們說動呢?”

    琵琶公主又在旁撇起了嘴,冷笑道︰“這道理你還不明白。”

    琵琶公主扭過頭不看他,冷冷道︰“嘴里說不明白的人,心里一定是很明白的。”

    胡鐵花笑道︰“但我卻真的不明白。”

    琵琶公主道︰“她雖不知道黑珍珠是女的,但黑珍珠卻知道也是男的,是麼?”

    胡鐵花笑道︰“這一點倒用不著懷疑,除了母猩猩外,沒有女的會像地身上那麼多毛的。”

    琵琶公主也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板起臉,冷笑道︰“像他這麼英俊,這麼瀟儷的男人,世上又有幾個?黑珍珠的一顆芳心,說不定早已像剝雞蛋似的剝出來給他了,而咱們這位既多情,又風流的花花公子,卻偏偏變得笨了起來,竟一點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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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復闢


    胡鐵花接著笑道︰“這對一個少女說來,非但是輕視,簡直可以說是種侮辱,于是那位珍珠姑娘一怒之下,就要給我們這位花花公子一點苦頭吃了,是麼?”

    琵琶公主道︰“再加上那位珍珠姑娘生怕從此一別之後,就再也見不著這位花花公子,但這麼樣一做,就不怕他不乖乖地來找她。”

    胡鐵花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簡直有趣極了,楚公子,你難道不覺得有趣麼?”

    楚留香板著臉道︰“假如你舌頭忽然斷掉,那就更有趣了。”

    姬冰雁卻嘆了口氣,道︰“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永遠也長不大的,大人們有什麼心事,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琵琶公主冷笑道︰“你們這些大人先生們有什麼了不得的心事,說出來听听呀!”

    楚留香皺眉道︰“我們本以為龜茲國的叛變,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所以他才知道我和一點紅的關系,才會將一點紅找來。”

    姬冰雁道︰“如今我們既已知道黑珍珠和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邯麼在暗中主持的人,就必定是石觀音了,但石觀音又怎會……”

    琵琶公主不等也話說完,就搶著道︰“這就是你們大人先生們的心事麼?依我看來,這件事簡直太簡單了,連三歲小孩子都能猜得到。”

    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在等著她往下說,她就接著道︰“黑珍珠將楚留香的三位……三位親人請到這里來,她的屬下只怕已全都知道了,人多口雜,石觀音更是耳目眾多,這件事自然很快就會傳入她的耳朵里,所以她就小小使了個手法,讓楚留香以為那三位姑娘都已在她掌握中,這麼樣一來,我們多情公子還敢輕舉妄動麼?”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苦笑道︰“想不到有許多很復雜的事,被小孩子一說,倒變得簡單起來了。”

    琵琶公主也不理也,接著又道︰“但她還怕楚留香不相信,所以就故意將一點紅找來,你們這些詭計多端的大人先生們左思右想,認定只有黑珍珠一個人知道楚留香和一點紅的關系,所以也就認定這件事乃是黑珍珠在暗中主使,那麼甦姑娘她們自然也就必定是在也們的掌握中,于是你們就乖乖地人了他們的圈套。”

    她瞧見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听得怔住了,忍不住得意地一笑,道︰“你們看,這件事豈非本來就很簡單麼?只不過你們這些人自己的惱筋太復雜,總喜歡胡思亂想,所以明明很簡單的事,也被你們想得復雜起來了。”

    楚留香苦笑道︰“照你這麼說,必定遠有另外一個人知道我和一點紅的關系了,所以他才能利用一點紅叫我上鉤,是麼?”

    琵琶公主道︰“現在你總算明白了。”

    楚留香皺眉道︰“但知道我和一點紅關系的人,除了黑珍珠外,卻已死了呀!”

    琵琶公主冷笑道︰“遇見楚香帥,死人說不定也會復活的。”

    她說這句話,本來是故意要氣氣楚留香的,但楚留香听了,卻像是忽然中了一箭似的,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就在來時,突听一陣急驟的蹄聲響起,大漠上地質松軟,他們听到蹄聲時,奔馬已到了近前,戛然而止。

    接著,帳篷便響起了一陣歡呼聲,來的人身份似乎十分重要,是以這些沉靜剽悍的沙漠健兒也起了騷動。

    胡鐵花眼楮一亮,大喜道︰“莫非是黑珍珠回來了?”一句話未說完,楚留香等人已搶出帳外。

    只見外面果然有三匹馬,鞍轡未解,滿身風沙。

    這三匹馬雖都是千中選一的良駒,但此刻卻已有兩匹累得倒下,嘴里往外直冒白沫,幾乎已快被活活累死。

    沙漠健兒,平日將這種好馬看得簡直比性命遠重,但此刻竟沒有一個人過來照顧這三匹馬。

    大家都圍在東面第一座帳篷外,神情都興奮得很,方才馳馬而來的三個人,顯然已被他們擁進了帳篷。

    楚留香和胡鐵花剛想趕過去瞧瞧,已有一個人瞧見了他們,趕緊迎了過來,躬身陪笑道︰

    “公子的四位朋友,小人們已都分別安置好了,正都在休息著,因為另外有遠客來到,所以將軍不能來陪公子飲酒,請公子恕罪。”

    也說的“四個朋友”,就是受了傷的曲無容、一點紅,和柳飛煙師兄弟兩人,至于“將軍”,自然就是青胡子了。

    胡鐵花忍不住道︰“原來你們有遠客來了,卻不知是什麼人呢?”

    那人陪笑道︰“公子只怕不會認得也們的。”

    胡鐵花道︰“哦!”

    那人又笑道︰“其實,說起來他們並不能算是客人,而是小人們的雇主。”

    胡鐵花道︰“雇主。”

    那人嘆了口氣,道︰“自從老王爺去世後,小人們簡直連生活都成了問題,是以不得不找些零星的事來做,也好維持這個局面。”

    胡鐵花不禁又動了好奇之心,笑道︰“卻不知他們雇各位是做什麼事呢?”

    那人陪笑道︰“咱們做的事,就和中原鏢客們做的差不多,這次也是件不足道的小事,而且前兩天已辦妥了。”

    胡鐵花還想再問下去,楚留香卻已看出這人面有難色,于是他立刻拉過胡鐵花,笑道︰“既是加此,兄台也快去照顧客人吧,咱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回到帳篷里,胡鐵花嘴俚還是不停地在喃喃自語,道︰“咱們還是他們小王爺的好朋友,但他們卻將這三個人瞧得比咱們還重要,這三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楚留香笑了笑,道︰“別人是什麼來頭,和咱們又有什麼關系?”

    他嘴里雖這麼說,心里其實也覺得奇怪得很。

    無論在什麼地方,像外面那麼神駿的馬卻不多,但這三人卻並沒有加以珍惜,竟不惜將它們活活累死。

    他們是有什麼急事,竟要如此著急趕到這里?還有,要雇用青胡子這樣的人,那必定要有非常的代價,所去做的也必定是非常之事。

    他們去做的是什麼事呢?為何要如此秘密?這些話楚留香雖沒有說出來,但姬冰雁卻顯然已猜出也心里在想什麼,兩人對望一眼,姬冰雁忽然道︰“我去瞧瞧一點紅去。”

    楚留香沉聲道︰“你最好小心些。”

    要去瞧一點紅,又何必小心呢?胡鐵花目光閃動,道︰“我也想去瞧瞧他。”

    姬冰雁道︰“用不著你費心,你還是在這里喝酒吧!”

    胡鐵花忽然大笑道︰“你們用不著瞞我,我跟你們兩人交了二,三十年的朋友,瞧見你們這種鬼鬼祟祟的樣子,難道還猜不出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

    楚留香望了望姬冰雁,苦笑道︰“大人們的事都可騙得過小孩子,但若想瞞住他們出去玩,一定會被他們發覺的,吵得你非將他們也帶出去不可。”

    琵琶公主抿嘴笑道︰“想不到你遠沒有做爸爸,就有帶小孩的經驗了。”

    就在這時,突听又是一陣蹄聲響起。

    這一蹄聲如雷,來的人至少也有五百騎以上,顯然是因為發現前方有人,是以蹄聲微微一停,但立刻又奔過來,分成左右兩翼,成包抄之勢,想將青胡子這批人包圍起來。

    姬冰雁沉聲道︰“這些人莫非是追那三個人來的?”

    楚留香道︰“不錯,他們不惜累死名馬,原來為的是逃避官兵。”

    胡鐵花不等他們說完,早已沖了出去。

    只見青胡子屬下的戰土們,已經是弓上弦,刀出鞘,戒備森嚴,四方黃塵漫天,蹄聲已漸漸停止。

    胡鐵花跺腳道︰“有打架的事,那青胡子為什麼不來找咱們?難道看不起咱們麼?”

    姬冰雁冷冷道︰“他怎麼知道你如此喜歡管人家的閑事?”

    忽然間,一騎沖來,陣前勒馬大叫道︰“貴軍是那一國的戰士?可曾瞧見三匹馬逃來這里麼?”

    這面立刻也有一人喝道︰“你們又是那一國的?為何在我軍陣前擺下陣式?”

    那人喝道︰“我方乃是龜茲國兵馬大總管,敏大將軍髦下,逃的人乃是國王陛下的欽犯,貴軍如果將他們交出來,必有重賞,若是隱匿不報,少時大軍一到,玉石俱焚,你們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听到這里,琵琶公主已尖聲道︰“不好,他們追的莫非是我爹爹麼?”

    她立刻向那帳篷奔了過去,大叫道︰“爹爹……父王……是不是你來了?”

    帳篷里鑽出一個人,果然是龜茲王陛下。

    楚留香等人驟然瞧見也,固然是又驚又喜,龜茲王看到他們,卻更是喜出望外,拊掌大笑道︰“想不到各位都在這里,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琵琶公主伏在她爹爹懷中,笑道︰“但爹爹又怎會一人到這里來的?”

    龜茲王笑道︰“你我父女不妨慢慢再馭家常,現在……”

    他目光轉向楚留香,道︰“小王正要到他們陣前答話不知三位壯士願護送小王一行麼?”

    楚留香微笑躬身道︰“在下等謹候差遣。”

    龜茲王大笑道︰“好極了!真是好極了!”

    楚留香見到這昔日只知沉迷在酒色中,看來甚是懦弱無能的龜茲王,此刻竟是精神抖擻,紅光滿面,就像是忽然變了個人似的,他心里雖不免有些奇怪,但也知道此時此刻,不是問話的時候︰

    他們三個人,再加上青胡子,左右護衛著龜茲王,五匹馬緩緩行出,那正在陣前耀武揚威,不住大呼的武士,立刻吃了一驚,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龜茲王瞪著他,沉聲道︰“你還認得本王麼?”

    那武士昔年也是他帳前舊部,如今驟然見到舊主,不免又驚又喜,漲紅了臉,訥訥道︰“王爺棄國已久,小人……”

    龜茲王微笑道︰“你們雖棄本王,但本王卻未棄你們。”

    那武士的臉更紅,垂首道︰“小人身為軍士,只知服從軍令,如有冒犯之處,也非小人本意。”

    龜茲王道︰“好,我知道你們的為難之處,你也不必說了,去叫敏洪奎和洪學漢來和我答話吧!”

    那武士道︰“是。”

    他一勒繩,縱騎而去,過了半晌,就見幾匹馬飛馳而來,先見面的正是敏將軍、洪相公、和吳菊軒三人。

    吳菊軒驟然見到楚留香又出現在這里,神色立刻變了,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是怎會自石觀音掌握中逃出來的。

    楚留香卻瞧著他微微一笑,兩人心里顯然都有許多話要說,但在兩軍陣前,卻不是他們的說話之處。

    龜茲王一張很和善的臉,忽然變得威嚴凝重,沉聲道︰“敏洪奎、洪學漢,本王素來待你兩人不薄,你兩人為什麼要犯上作亂,豈不聞佞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敏將軍的黑瞼像是也紅了紅,洪相公卻是神色不動,仰首大笑道︰“王位並非天授,唯有德者居之,我等只不過替天行道而已,你若肯好生隨我等回去,我等念在昔日的情份,非但絕不傷你性命,而且還必定在王爺面前進言,賜你一席之地,讓你安度余生。”

    龜茲王怒道︰“天無二日,國無二君,除了本王之外,還有誰敢稱王?”

    洪相公笑道︰“不錯,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現在新王既已登基,你遠不俯首稱臣,豈非是不智之舉。”

    龜茲王忽然大笑起來,道︰“新王?你可知你們的新王現在那里?”

    洪相公胰色也變了變,瞬又笑道︰“自然是在王宮靜候佳音,等著我們等將你押解回去。”

    龜茲王大笑道︰“你先瞧瞧這是什麼?”

    也自青胡子手里接過個檀木匣子,用力拋了過去。

    洪相公接在手里,打開來一看,臉色立刻慘變,雙手顫抖,再也拿不住那匣子,“砰”的掉在地上。

    匣子佇立刻骨碌碌滾出了一顆人頭,青胡子一躍下馬,搶先幾步,用長刀將人頭高高挑起。

    龜茲王大喝道︰“竊國叛賊安得山,已在兩日前伏誅,他的頭顱就在這里,昔日被脅從賊者,此刻若是快快投誠,罪減三等,從輕發落。”

    喝聲響過,三軍立刻鼓噪起來。

    吳菊軒忽然大喝道︰“這是也危言聳听,亂軍心,大家切莫中了他的奸計。”

    洪相公眼珠子一轉,立刻也大叫道︰“不錯,也眾叛親離,逃命尚且不及,那有余力行此等大事。”

    龜茲王大笑道︰“你們以為本王真的只顯逃命麼?告訴你,本王早已在暗中發動五路大軍,三日前復國已成。”

    敏將軍道︰“五路大軍,放屁,簡直是放屁!”

    青胡子一躍上馬,站在馬鞍上,揚聲大喝道︰“五路大軍,有四路乃是向西域各鄰國借來的,還有一路,就是我青胡子的兄弟,各位難道還不信?”

    這青胡子在大漠想來必定名頭頗響,敏將軍的部下,也有不少人曉得他,也已有不少人已看出那顆頭並不假。”

    因此人聲騷動,軍心更亂。

    敏將軍厲聲道︰“鐵甲軍何在?快將這昏王拿下來?”

    他軍令雖嚴,怎耐此刻竟沒有人再听也的了,只有也幾個貼身死士,揚刀大叫,縱騎而出。

    胡鐵花大笑道︰“看來是我們的買賣到了。”

    大笑聲中,他已拍馬迎上。

    雙臂一張,已有兩個人被他夾在協下,另兩騎一驚,已被他以協下的人頭撞下馬去。

    青胡子也已揚刀而出。”

    他左手提著叛王的頭顱,右手刀光如雷電,兩騎前縱抗拒,他長刀一展,已有兩顆頭顱滾落在地上。

    敏將軍還在大呼發令,洪相公見機不妙,已想溜了。

    忽听一人冷冷道︰“閣下想到那里去?”

    洪相公大驚回頭,姬冰雁不知何時,已到了他的馬前,正在冷冷的瞧著他,洪相公嘶聲道︰

    “壯士先放我走,必以萬金相酬。”

    姬冰雁冷冷道︰“我的錢財已太多,正不知該如何才花得了,你再以萬金相酬,豈非更令我煩惱。”

    洪相公強笑道︰“壯士若嫌少,十萬金如何?”

    他嘴里說著話,忽然抽出一柄瓖金匕首,反手刺出。

    姬冰雁冷笑道︰“你動口遠可以,想動手就差得遠了。”

    一句話未說完,已奪過匕首,將洪相公整個人自馬鞍上提了過來,用手一掄,大喝道︰“接住。”

    洪相公的人竟被他拋了出去,早有青胡子的弟兄將他接住,四馬鑽蹄困了起來,抬入帳中。

    那邊敏將軍究竟是武人,抽出腰刀,還想拚命,瞧見胡鐵花縱馬而來,大喝著一刀劈了過去。

    胡鐵花瞧也不瞧他一眼,一伸手就將這柄刀奪了過來,反手一個大耳光,打在敏將軍臉上。

    敏將軍眼前金星亂冒,已暈了過去。

    龜茲王揚臉大叫道︰“本王已復大位,棄刀者生,反叛者斬”

    只听“嘩啦啦”一片響,幾百柄刀都已拋在地上。

    要知敏將軍髦下,也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要他們棄刀而降,本不是件容易事,但這些人都是龜茲王的舊部,雖然叛變,也都是被軍令所迫,如今見到舊王已復位,將軍已被擒,正是蛇無頭不行,他們又怎會再拚命。

    紛亂終于漸漸過去,胡鐵花忽然大呼道︰“老臭蟲呢?怎地不見了”

    一片平靜的沙漠上,忽然卷起了兩股黃麈,兩匹馬一先一後,亡命奔馳,前面逃的竟是吳菊軒。

    後面追的,自然就是楚留香了。

    原來吳菊軒見機不妙,便想乘亂逃走,怎奈楚留香早已在留意他了,他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楚留香的眼楮。

    此刻兩人打馬狂奔,都已盡了全力。

    但楚留香本未準備如此急馳,坐下的馬只是方才別人隨意給他的,並未經過挑選,吳菊軒的坐騎卻是名種良駒。

    開始時,楚留香仗著優異的騎術,還能追個首尾相連,但到了後來,兩匹馬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楚留香忽然長嘯一聲,躍下馬來。

    他竟要以獨步天下的輕功,來和奔馬一較長短。

    只見他身形如流星,吳菊軒的名棲良駒,竟不及楚留香的兩條腿,不出片刻,他已堪堪追及。

    吳菊軒打馬更急,大呼道︰“楚留香,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何苦逼人太甚?”

    楚留香沒有說話,他知道吳菊軒是要他開口,只因他只要一開口,真氣便難免分散,身法也就難免要慢下來了。

    吳菊軒耳听身後衣袂帶風聲,越來越近,他頭上已是汗出如雨,忽也自鞍上一躍而起,凌空一個翻身,竟掠過楚留香,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算準楚留香現在正在全力往前沖,必定收勢不及,等到楚留香轉過身再來追時,他已可逃出很遠了。

    誰知楚留香輕功之高,竟還遠在他想像之外,也未奔出多遠,便又听得身後裂帛般的風聲。

    勁風撲面,有如刀刮,兩人俱是迎風而行。

    吳菊軒忽然一甩手,只听“噗”的一聲,一股紫煙在地上散開,順著風勢,迎面向楚留香卷了過去。

    現在,胡鐵花已知道楚留香是追吳菊軒去了,也已知道青胡子的“秘密勾當”就是為龜茲王除去叛臣。

    他什麼都已知道,只是不知道楚留香為同還未回來?龜茲王已擺下了慶功宴,頻頻勸酒。

    他見到胡鐵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笑道︰“你何必為令友擔心,天下又有誰能擋得他一擊?”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在下就是為了這些才奇怪,他無論要去追什麼人,本都該手到擒來才是,但現在,他卻已去了很久。”

    龜茲王笑道︰“本王可以向你保證,也絕不會出什麼事的,你放心喝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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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慶功宴上


    胡鐵花瞧了琵琶公主一眼,忽然向姬冰雁悄聲道︰“這小子莫不是為了怕被多情的公主纏上,竟偷偷溜了麼?”

    姬冰雁皺眉道︰“你只當別人也和你一樣麼?”

    胡鐵花道︰“哼!我看靠不住,這小子什麼事都做得出,咱們不如先去找他吧!”

    姬冰雁信心也有些動搖了,悄聲道︰“咱們分開來溜,在外面踫頭。”

    胡鐵花道︰“好,就這麼辦。”

    他忽又想起,那“極樂之星”還在他身上,龜茲王既將此物瞧得那麼珍貴,他怎麼能將之帶走。

    何況,他還答應了那美麗的王妃,問出這其中秘密哩!是故他立刻將“極樂之星”掏出來,送了上去,笑道︰“在下幸不辱命,已將這寶物拿回來了,請王爺收下?”

    誰知龜茲王竟笑了笑,道︰“壯士大功,小王無以為酬,就將這寶石送給你,以為留念吧!”

    他竟似乎已忘了這“極樂之星”是犧牲了多少人命,花了多少代價才得回來的,竟隨隨便便就送給了胡鐵花。

    胡鐵花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勉強笑道︰“王爺若覺得我多少有些功勞,遂我幾壺好酒吃也就罷了,這極樂之星我卻是萬萬不敢接受下來的。”

    標茲王道︰“為什麼?”

    胡鐵花揉看鼻子笑道︰“我這窮小子身上若有了如此珍貴的東西,以後還想睡得看覺麼?”

    標茲王微笑道︰“若在兩三天以前,它的價值實在是誰都無法衡量的,本王也絕不會將它送給你,但現在,它的價值已忽然降低了,像這樣的寶石,本王庫中還不知有多少,你只管放心收下就是。”

    這句話說出來,連姬冰雁和琵琶公主都听得怔住。

    胡鐵花瞪大眼楮,吃吃道︰“這寶石豈非關系看一件極大的秘密麼?”

    標茲王笑道︰“那只不過是本王故意造出來的謠言而已,讓別人都以為這寶石中有極大的秘密,本王只有靠它才有復國的希望,當他們注意力全集中在這寶石土時,本王卻早已在暗中動用了先王遺下來的寶藏,買動了五路大軍,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了復國大業。”

    他捋須大笑道︰“這就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聲東擊西之計。”

    姬冰雁和胡鐵花面面相覷,既是驚奇,又是佩服。

    他們本以為這位既好酒,又好色的王爺,只不過是蜀唐後主一流的風流天子而已,如今才知道他胸中城府之深,竟不在秦皇漢武之下,他故意醇酒婦人,縱情聲色,自然也只不過是亂人耳目之計。

    胡鐵花終于嘆了口氣,苦笑道︰“難怪楚留香一直覺得奇怪,這‘極樂之星’既然關系看龜茲國王位的秘密,為什麼反而會由中原鏢局的鏢客,由關內護送出關呢?他此刻若是听到王爺這番話,對王爺想必也佩服得很。”

    琵琶公主卻嘟看嘴,嬌嗔看道︰“但爹爹你為什麼要將我也蒙在鼓里呢?做父親的難道連女兒也信不過麼?”

    標茲王笑道︰“不是信不過你這寶貝女兒,只因我將這秘密瞞得越緊,別人就越是百般猜疑,只要我一日不將這秘密說出來,我的性命就一日不會有危險,那些一心想探出這秘密的人,必定會在暗中保護我的。”

    琵琶公主嘆道︰“看來一個人若是做了國王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幸運的事,難怪前朝某公主臨死的時候要掩面大哭,說︰“願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了。”

    標茲王也不禁嘆了口氣,道︰“不錯,一個人若是要做好帝王,就末必能做好父親了。”

    他這句話說的真是至理名言,要知帝王統治萬民,日理萬機,那有余瑕來盡案母之心。

    是以三尺草堂,每生孝子。

    帝王家中卻常多不肖子弟。

    姬冰雁忽然冷冷一笑,道︰“王爺果然是雄才大略,非人能及,只可憐那幾個糊涂鏢客,為了區區幾兩銀子就不明不白的枉送了性命。”

    標茲王神情也變得十分凝重,淡淡道︰“軍國政治,本就是件可怕的事,一將功成,尚且枯骨盈山,何況一國之君呢?這本是自古以來,不可避免的悲慘之事,賢如唐宋開國帝王,也末能免此,先生又何必獨罪本王?”

    姬冰雁默然半晌,垂首道︰“在下一時失言,遠望王爺恕罪。”

    胡鐵花伸起脖子,將一大杯酒都灌了下去,仰面大笑道︰“所以奉勸各位,還是且飲杯中酒,莫問身後事,古來帝王多寂寞,又怎及得我這窮小子如此輕松自在。”

    忽听一人笑道︰“好一句︰“且飲杯中酒,莫問身後秉,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句話你難道就未听說過麼?”

    一陣香風飄過,中人欲醉,帳蓬里已多了個儀態萬方的絕色麗人,在燈光下看來,宛如仙子自天而降。

    壁壁壁誰也想不到這忽然有如仙靈般在燈光下出現的人,竟是終年纏綿病榻,弱不禁風的龜茲王妃。

    只見她面上仍蒙看輕紗,美麗的面容看來更有如煙中芍藥,霧里桃花,美得簡直令人透不過氣來。

    標茲王又驚又喜,竟似忘了他這多病的嬌妻,怎麼有那麼神奇的身法,趕緊離座而起,道︰“你怎地也來了?”標茲王妃笑道︰“我來了,你不高興麼?”

    標茲王道︰“但……但你身子單薄,又怎禁得起如此風寒之苦?”

    姬冰雁忽又冷冷道︰“莫說這區區寒風冷露,就算是刀風箭雨,王妃也不會放在眼里的,是麼?”

    標茲王妃笑道︰“不錯。”

    姬冰雁目光閃動,道︰“鳥盡杯藏,兔死狗烹,王妃莫非已想將咱們宰了麼?”

    標茲王大笑道︰“本王絕無此意,各位也不必多慮。”

    王妃卻冷冷道︰“你雖無此意,我卻有這意思了。”

    標茲王怔了怔,道︰“你……”

    王妃緩緩揭開了面紗,露出一雙秋水為神的眼楮,瞧看龜茲王道︰“你認得我麼?”

    標茲王笑道︰“我怎會不認得你?”

    王妃突又伸出了她的縴縴玉手,在臉上一抹,一層薄如蟬翼的淡黃面具,便如蛇皮般脫了下來。

    燈光下,她的臉已奇妙的變了。

    標茲王本以為他的愛妃已是人間的無雙絕色,誰知此刻出現在他的眼前的這張臉,卻比他妻子還美麗千萬倍。

    他不禁失聲驚呼道︰“你是誰?”

    “王妃”淡淡道︰“你已不認得我了,是麼?”

    胡鐵花卻忽然跳了起來,大叫道︰“但我卻認得你,你就是……”

    “王妃”的目光已轉到他臉上,一字字道︰“你認得我?我是誰?”

    胡鐵花本已發現這女子赫然就是曾經和他一夕纏綿的“新娘子”,他也終于知道自己以前見看這“王妃”時,為什麼會總是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但此刻她這雙美麗的眼波,竟忽然變得鷹一般銳利,狼一般狠毒,刀一般冷酷,胡鐵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嘴里的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也不認得我的,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認得我,因為只要是認得我的人,就沒法子再活下去。”

    溫暖的帳篷里,像是忽然卷入了一團寒氣,每個人手腳都已變得冰冷,幾乎冷得要發抖。

    只因到了這時,每個人都猜出她是誰了。

    “石觀音!你就是石觀音!”

    這句話竟沒有人敢說出口來。

    標茲王倒在椅子上,慘然道︰“我也不管你是誰,但我的王妃……你難道竟殺了她麼?”

    石觀音柔聲道︰“你也用不看難受,她雖然死了,但我卻沒有死,難道我還是比不上她?你難道還不滿意?”

    標茲王失聲道︰“你?”

    石觀音笑道︰“我既已代替了她,自然就會永遠代替下去。”

    標茲王望看她絕世的風采,又呆住了。

    姬冰雁忽然冷笑道︰“不錯,我也知道她一定會永遠代替下去的。”

    標茲王道︰“你……你知道?”

    姬冰雁道︰“王爺無子,唯有個女兒,王爺和公主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國內卻不可一日無君,自然就會另立新王的,大家為了要爭這王座,也不知費了多少苦心,但是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已手到擒來,只可憐洪學漢、安得山那些人,白白做了她的傀儡工具,死了也是個糊涂鬼。”

    石觀音一直冷冷凝注看他,此刻忽然道︰“想不到你竟能猜中我的心事,我倒一直看輕了你。”

    標茲王嗄聲道︰“你要殺我?”

    石觀音微笑道︰“帝王自有帝王的死法,我也不能壞了這規矩,只要你將面前的那杯酒喝下去,此後就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你煩惱了。”

    標茲王道︰“你……你難道已在酒中下了毒?”

    石觀音淡淡道︰“下的雖不多,但已足夠你父女兩人用的了。”

    標茲王望看面前的酒杯,滿頭汗落如雨。

    青胡子本也在這帳中飲酒的,他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在等看機會,瞧見石觀音並沒有留意他,他就悄悄往外溜。

    誰知石觀音竟真的似乎有千手千眼,無論什麼人的一舉一動,都休想逃得過她的眼楮。

    她頭也不回,冷冷道︰“你可是想出去找幫手麼?”

    青胡子一驚,厲聲道︰“不錯,你莫忘了我手下還有八百兄弟,俱是身經百戰,絕不怕死的好男兒,就憑你一人之力,要想將咱們殺光,怕還不容易,只要咱們有一個人活看,你的詭計就休想成功,我勸你還是打消這主意吧!”

    石觀音忽然道︰“說得好,札木合的舊部,的確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漢,只可惜你們的慶功宴未免擺得太早了些,你的好兄弟此刻已都醉得人事不知了。”

    青胡子變色道︰“你難道也在他們的酒中下了毒?他們竟會沒有一個人瞧見?”

    石觀音微笑道︰“我方在你面前下了毒?你可瞧見了麼?”

    青胡子狂吼一聲,揮刀直撲上去。

    他武功雖不能和武林中一流高手相比,但“身經百戰”四字卻足可當之無愧,這一刀砍出,顯然沒有什麼花巧,也沒什麼後看,只是用盡了全身的精神力氣,要將對方的頭顱砍下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和石觀音動手,實在還差得很遠,這一刀若是不能成功,再打下去也是無用的。

    他已決心將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這種終年在刀頭舐血的剽悍男兒,無論做什麼,都喜歡落得乾脆痛快,要死就死,絕不拖泥帶水。

    是以這一刀砍出,招式雖不好看,但自有一種懾人的威力,正是殺氣騰騰,令人心驚膽戰。

    他掌中刀揚起時,琵琶公主也飛掠而起。

    她一直沒有說話,只因她早已在準備看出手了,此刻身形展動間,掌中已抽出一柄銀光閃閃的匕首。

    只見銀光飛起,如滿天星雨,一出手就是接連三招,向石觀音背後三處大穴直刺了過去。

    她的出手剛好和青胡子相反,輕靈有余,而實力不足,而且每一招都留看後看,一擊不中,立可抽招變式。

    嚴格說來,這種招式雖然十分花妙好看,但真和高手對敵時,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鄙是她現在和青胡子正是敵愾同仇,兩人的武功雖不相同,平時更沒有聯手對敵的經驗,此刻出手時,卻自有一種默契,是以兩人的招式一剛一柔,竟在不知不覺間配合得恰到好處。

    但見滿天銀雨間,橫貫看一道青色的光虹,一前一後,向石觀音壓了下去,石觀音卻只是站在那里,動也不動。

    巴在這快如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青胡子和琵琶公主心里剛閃過一陣狂喜,就突听一聲霹靂般的大喝。

    喝聲中,胡鐵花已沖了過來。

    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根弩箭,後發而先至,青胡子出手時,他還沒有什麼動作,青胡子的刀還末砍下,他卻已到了青胡子身旁,左手一拳擊出,“砰”的一聲,青胡子已被打得飛了出去,右手一曲一折,分光捉影,琵琶公主的手腕已被他捏住,手臂身子都發了麻。

    標茲王失聲驚叫道︰“胡壯士,你怎地也反了?”

    琵琶公主大叫道︰“你瘋了麼?”

    胡鐵花也不答話,拖看琵琶公主直退了七八步,才站住腳,再看石觀音還是站在那里,面帶微笑。

    琵琶公主另一只手還能動,反手一個耳光就向胡鐵花摑了過去,誰知她的手剛伸出,又被扯住。

    青胡子挨得最重,此刻才緩過氣來,也怒吼道︰“你難道不是小王爺的朋友?你為何要打我?”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沒有打你的意思,更不想打疼你,但方實在是時機急迫,我已來不及拿穩力量,所以才會一時失手。”

    琵琶公主跺腳道︰“但你為什麼要向咱們出手?難道你也是她的同黨?還是你見機不對,就想迎風轉舵,投到她那一邊去。”

    她的手已不能動,就用腳去踢胡鐵花,一面踢,一面大罵道︰“你這畜牲,我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卑鄙無恥的人。”

    石觀音忽然一笑,道︰“你救了他們反而挨罵,又何苦多事呢?”

    琵琶公主厲聲道︰“他救的是你,不是我,若不是他多事,你現在還有命麼?”

    石觀音道︰“你以為就憑你們那兩招就能傷得了我?”

    琵琶公主道︰“為什麼傷不了你?”

    她臉上不禁露出了驕傲之色,大聲接看道︰“方我們那一招使得可說是絕無破綻,你全身上下,都已在我們招式籠罩之下,根本連躲都沒法子躲。”

    石觀音嘆了口氣,道︰“你真是個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小孩子,為什麼不想想,你們方那一招若真使得不錯,胡鐵花怎麼在舉手間就將你們制住。”

    琵琶公主怔住了,她實在無話可說。

    石觀音悠然道︰“老實告訴你,你們方那一刀若是砍了下來,兩個人就得倒下去一雙,你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招式,其實漏洞最少也有七八個。”

    她長袖忽然飛起,如出岫之雲,飛揚活動,在一霎眼間,已變了七八種姿勢,口中淡淡道︰“你看,我現在使的這一招若在方使出來,你們還活得成麼?”

    琵琶公主呆呆的瞧看,只覺石觀音這一招無論從那個方位出手,她都絕對無法招架,石視音若要取她的性命,實在比探囊取此物還容易,一眼瞧過後,她已是面如死灰,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石觀音微笑道︰“現在總該知道了吧,真正無懈可擊的招式,你們非但便不出,簡直可說是連見都沒有見過。”

    她眼楮忽然轉向胡鐵花,臉已沉了下來,冷冷道︰“你救了他們,可也自己想來和我動手麼?”

    胡鐵花木立在那里,卻好像全末听到它的話,他實在也被石觀音方使出的那一招嚇呆了。

    那一招看來就彷佛是一個風華絕代的舞姬,在心情最愉快的時候,隨看最優美的樂聲翩翩起舞。

    無論是誰,見了如此美妙的舞姿,縱不意亂情迷,心里也會覺得愉快起來,那麼就會在你心情最愉快的時候,取了你的性命。

    胡鐵花心念轉動,想來想去,竟都想不出可以破解這一招的武功,石觀音以這一招向地出手,他怕也得倒下。

    他也用不看再看石觀音是不是還有別的精妙招式,只因高手對敵,只要一招已經足夠了。

    只見姬冰雁神情雖仍十分鎮定,但汗珠已一粒粒自鼻尖上沁了出來,顯見他也無法破解石觀音的這一招。

    餅了半晌,胡鐵花終于忍不住道︰“你方使用的那是什麼武功?”

    石觀音道︰“我告訴你也無妨,那一招叫做‘男人見不得’。”

    胡鐵花怔了怔,道︰“男人見不得?這算什麼武功?”

    石觀音笑道︰“這也算不了是什麼厲害的武功,但無論是誰,只要他是男人,遇看這一招就得送命,所以男人是萬萬見不得的。”

    胡鐵花皺眉道︰“這又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

    石觀音道︰“普天之下,又有那一門那一派能創得出這樣的招式來?就拿現在天下最負盛名的兩大門派來說,少林派的武功太濃太笨,像是一大碗紅燒五花肉,雖然很管飽,但卻只不過能讓販夫走卒大快朵賾而已,真正懂得滋味的人,是絕不會喜歡如此油膩之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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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0 16:21:54
第34章 有所必為


    她笑了笑,又接看道︰“武當派的武功卻太清淡,就像是一盤忘了加鹽的青菜豆腐,顏色看起來雖不錯,但吃了一口後,就再也引不起別人的胃口,是麼?”

    她竟將天下武林學子奉為泰山北斗的少林、武當兩大宗派的武功,貶得一文不值,話說得實在狂傲得少有。

    但她所用的比喻,卻又實在妙極,胡鐵花想想少林、武當兩派的武功,再想想她說的話,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只听石觀音又道︰“他們的武功雖糟,卻偏偏要取些漂亮好听的名字,叫什麼‘力劈山岳’、‘降龍伏虎’。其實,就憑他們所使的那些招式,本該叫‘劈木柴’、‘降貓伏狗’才對。可是我用的這名字,雖然並不好听,卻貨真價實,我說是‘男人見不得’,就一定是男人見不得的。”

    胡鐵花嘆了口氣,通︰“如此說來,這一招竟是你自己創出來的了?”

    石觀音道︰“要創出這樣的招式,非但要對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都有所涉獵,而且還要對男人漁z點很了解,這樣的招式,除了我,還有誰能創得出?”

    胡鐵花默然半晌,苦笑道︰“不錯!你實在對男人很有研究。”

    石觀音道︰“現在,你們還想和我動手麼?”

    胡鐵化和姬冰雁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道︰“不敢了。”

    壁壁壁這“不敢了”三個字說出來,龜茲王立刻面色如土,琵琶公主手里匕首,也掉了下去。誰知就在這時,胡鐵化和姬冰雁身形似箭一般射出,兩人間竟早有默契,非但同時說話,出手也不分先後。

    這兩人此番出手,和青胡子、琵琶公主兩人的出手情況也不知差了多少,青胡子、琵琶公主出手時,但見青光銀雨,聲勢彷佛極壯,但此刻胡鐵化和姬冰惟出手,別人卻什麼也瞧不見。

    但見人影一閃間,兩人已攻出三招,至于他們是如何出手的,用的是什麼招式,就根本沒有人能看清了。

    鄙是這三招別人至少還能看得出他們的人影動作,這三招之後,卻連他們的人影都已分辨不出。

    只見滿室風生,桌上的酒皿“叮叮當當”的直響,琵琶公主和龜茲王、青胡子的衣袂,也被激得獵獵飛舞。

    標茲王面色發白,像是隨時都會暈倒。琵琶公主趕緊去扶他,可是她自己的手也在發抖。

    青胡子緊握看刀柄,雖然什麼也看不出,還是用力瞪看眼楮,瞪得連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他平生也不知和人拚過多少次命,身上也不知有多少刀疤,就算別人的刀砍在他身上時,他也沒覺得害怕。

    鄙是,現在他竟比自己和別人拚命時還要緊張。

    帳蓬里的地方自然不會太大,動手的三個人身法又是那麼快,但三個人卻只是在那一小遍地方上打轉,連桌子都沒有踫到。

    琵琶公主和青胡子都不禁在暗中嘆了口氣,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若和人家比,實在還差得太遠。

    若是他們在動手,此刻非但桌幾早已要被撞翻,怕連四面的帳篷,都早已被戳破十七、八個大窟窿。

    忽然間,風聲驟息。

    三個人身形都驟然停了下來。

    胡鐵花雙拳緊握,一張臉紅得可怕,姬冰雁的臉卻更蒼白,兩個人俱都瞬也不瞬的瞪看石觀音。

    石觀音嘴角卻還淡淡的掛看一絲微笑,看來還是那麼美麗而安詳,甚至連鬢腳的發絲都沒有亂。

    她看來像是溫泉浴罷,曉妝初整,正準備出去見客似的,那里像是剛剛和人拚命,動過手的娘子。

    但三個人卻都動也不動的站看,也不說話。

    琵琶公主等人既不知他們為何突然停手,更不知是誰勝誰敗,胡鐵花他們站看不動,龜茲王、琵琶公主和青胡子卻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更不敢動一動?過了半晌,只見一縷鮮血,自胡鐵花嘴角一絲絲流了出來。

    他身子雖還槍般站得筆直,琵琶公主卻已覺得兩腿發軟,再也站不住,只因她這時已看出是誰敗了。

    這一敗可真是一敗涂地,不可收拾,非但他們六個人的性命就此不保,龜茲國的百萬民眾也要淪于血手。

    只听石觀音長長嘆了口氣,悠然道︰“你們既已明知絕非我的敵手,為何還要來自取其辱呢?”

    胡鐵花咬看牙,厲聲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有些事明知不能做,還是非做不可。”

    他知“武俠”二字雖總是連在一起,但其間高下卻大有差別,要做到“武”字並非難事,只要有兩膀力氣,幾手功夫,也就是了。但這“俠”字行來卻絕非易事,這“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八個字說來雖簡單,若沒有極堅強的意志,極大的勇氣,是萬萬做不到的。

    一個人若只知道以武逞強,白刃殺人,那就簡直和野獸相差無幾了,又怎配來說這“俠”字。

    姬冰雁忽然道︰“你方本已兩次可取我等性命,為什麼不下手?”

    石觀音淡淡一笑,道︰“我幾乎已有二十年沒遇見一個敢和我動手的人了,如今好不容易遇見你們,怎舍得輕易殺了你?”

    胡鐵化和姬冰雁心里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忖道︰“楚留香怎地還不回來。若是他來相助,憑我們三個人之力,石觀音武功就算真是天下第一,j今無雙,也得敗在我們手里”這句話只是在姬冰雁心里打轉,胡鐵花卻說了出來。

    他忍不住長嘆一聲,道︰“只可惜楚留香不在這里,否則……”

    石觀音竟也長嘆了一聲,道︰“實在可惜得很,人聞楚留香的武功,平時雖看不出有什麼奇妙,但遇見的對手越強,就越能發揮威力,我竟無緣和他一戰,的確是生平之憾!”

    胡鐵花冷笑道︰“你用不看難受,他遲早總會來找你一決高下的。”

    石觀音道︰“怕是沒有這機會了,你們也用不看再等他。”

    胡鐵花縱聲大笑,道︰“你以為他此番一去,就瓣ㄕA回來了麼?你以為就憑吳菊軒那小子,就能將他置之于死地?”

    石觀音緩緩道︰“世上若只有一個人能將楚留香置之于死地,那人就是吳菊軒,只因他已將楚留香這個人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徹底研究過一遍,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比他更了解楚留香的武功和弱點……”

    她淡淡一笑接看道︰“你想,我若認為楚留香還有活看回來的希望,又怎麼會在這里和你們虛耗時間,鬧看玩呢?”

    胡鐵花擦了擦頭上的汗,忽然大笑道︰“世上永遠沒有一個人能真正了解楚留香的,就連我和他交了二、三十年的朋友,都無法了解他,何況吳菊軒。”

    石觀音冷冷道︰“你自然不了解他,只因你和他沒有什麼仇恨,根本不必要太了解他的,你若太了解一個人,就反而不會和他交朋友了,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世上最了解你的人,絕不會是你的朋友,一定是你的仇人,因為只有你的仇人才肯下苦功來研究你的弱點。”

    胡鐵花雖然不停的在擦汗,但汗卻像是永遠也擦不乾,流下來的汗水,已將他嘴角的鮮血沖得比胭脂還淡。

    他嗄聲道︰“那姓吳的和楚留香又有什麼仇恨?”

    石觀音卻再也不理他,轉身走到龜茲王面前,雙手捧起了金杯,面上的微笑,看來更動人。

    她以最溫柔的聲音,曼聲笑道︰“勸君更進一杯酒,此去陰冥多故人,敏洪奎、洪學漢和安得山都在那邊等看你,你一定不會寂寞的。”

    沙漠上的黑夜特別漫長,也來得特別早。

    現在雖還未到戌時,暮色卻已很深,在沉沉的暮色中看來,這一片紫色的煙霧濃得就像是山一樣。

    楚留香的面色變了,但瞬即大笑,道︰“故技重施,豈非不智,在大明湖、,你以它逃脫了一次,這次難道還想逃走麼?難道我還沒有對付你的法子?”

    笑聲中,他身形已隨看煙霧向上升起。

    他確實已有了破解這忍術中逃遁秘技的法子,只要他身形升起在紫霧之上,對方無論要向那個方向逃出去,也休想逃得過他的眼里。

    紫霧散發得雖迅速,但在這片刻間,蔓延得還是並不太廣,楚留香身形掠起,只見方圓三丈的一團紫霧中,黃沙滾滾,竟瞧不見吳菊軒的影子,濃密的紫霧中,卻響起了他的笑聲。

    楚留香的力氣卻似已驟然消失,他飛鳥般的身形,竟如石頭般落了下來,重重跌在地上。

    只听吳菊軒大笑道︰“故技重施,的確不智,但區區在下還不致如此愚蠢,尤其在絕頂聰明的楚香帥面前,我又怎會將同樣的方法用兩次?”

    強風呼嘯而過,煙霧雖濃,也禁不起大漠上的狂風,頃刻間,已將被吹散,飄渺的霧色中,已冉冉現出吳菊軒的身影。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不錯,就因為你上次的煙霧中無毒,所以這次就不再提防,我實未想到這次你竟將蝕骨銷魂的迷香,摻合在這煙霧里。”

    吳菊軒微笑道︰“你自然不會想到的,只因每個人對他已熟悉的事,都不會再像以前那麼留意,這就是人心的弱點……”

    他又笑了笑,接看道︰“每個人都有弱點,你的弱點就是自信心太強了,心又太軟了些,所以才會放在我的手上,你那天若給我一刀,我今日又怎能復活?”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知道我的弱點,那就是我實在將你看得太重了!所以,我雖然知道世上有些無恥的懦夫,為了逃生,不惜詐死,但我卻從未想到風流瀟灑,才藝無雙的‘妙僧’無花,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吳菊軒”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難受,因為縱橫無敵的楚香帥,今日也會一敗涂地,為了報答你昔日對我的恩情,我今日一定要讓你罵個痛快,出出冤氣,無論你罵我什麼,我都洗耳恭听,你沒有罵完,我絕不出手。”

    他一面說看話,一面除下了帽子,極小心地將頭發也剝了下來,發套上還帶看張薄薄的人皮面具。

    于是風神俊朗的妙僧無花,就又出現在楚留香面前。

    楚留香只是靜靜地瞧看,一句話都沒有說。

    無花傲然笑道︰“看來在下的易容術雖不及化身干萬的楚香帥,卻也算不錯了,是麼?”

    楚留香淡淡道︰“你還差得遠哩!”

    無花道︰“若是差得遠,又怎會瞞過了你?”

    楚留香道︰“你並沒有瞞過我,我早已看出吳菊軒是別人改扮,只不過我一時間,沒有想到你身上而已。”

    無花也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永遠也不會懷疑到我的,只因我的確花了不少苦心,我將一點紅找來,就為的是要你以為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此事,這樣做非但使你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而且還可令你將事情越想越復雜,不知不覺地走入歧路,永遠也找不出頭緒。”

    楚留香道︰“你這法子的確不錯,我本已走入歧路,幾乎回不了頭了,直到我發覺石駝竟是昔日華山七劍中的人,我才想到石觀音原來就是黃山世家的李姑娘”

    現在無花已沉下了臉,再也瞧不見笑容。

    楚留香道︰“昔年華山劍派和黃山世家一場蚌戰,黃山世家只逃出了一位李姑娘,她死里逃生,卻無法在中原立足,于是東渡扶桑。”在那里,她遇著了對她一往情深的天楓十四郎,還為他生了兩個孩子,但等她學到了一身神秘的武功後,她就拋棄了他們,重回中土,殺了華山七劍,報了黃山世家的血海深仇。

    “然後,這位李姑娘便又神秘地失蹤了,江湖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這時武林中雖忽然出現了一個行蹤詭秘,武功無敵的女魔頭石觀音,但誰也不曾將忠貞孤苦的李姑娘和這女魔頭聯想到一起。”這秘密本來永遠不會被揭破的,只可惜李姑娘卻偏偏將華山上劍中一個人活看留了下來……”

    說到這里,楚留香笑了笑,才接看道︰“這也許是因為他太倔強,無論受了多麼大的折磨,都不肯拜倒在李姑娘的裙下,而李姑娘看上了一個人,卻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手的,所以她一直沒有殺他,也想不到他能逃走。”

    無花的臉上,已像是籠罩看一層寒冰,冷冷道︰“說下去。”

    楚留香道︰“但只有這一個線索,還是無法揭破石觀音的秘密,只可惜二十年後,世上卻偏偏有了個好管閑事的楚留香,楚留香又偏偏和李姑娘的兩個兒子談得來,而且還不幸由朋友變為仇敵,竟將這段已漸漸被人忘記的武林秘辛,又重新翻了出來,這自然是李姑娘永遠也不會想到的。”

    無花道︰“說下去。”

    楚留香道︰“楚留香雖知道了天楓十四郎父子的故事,卻仍末想到他們會和石觀音有何關系,這兩條線看來簡直風馬牛不相及,直到華山門下久已失蹤的弟子重又出現,說出了石觀音的秘密,這兩條線才連到一起。”

    他凝目瞧看無花,微笑道︰“這兩條線連到一起後,我怎會還有想不通的事呢?”

    無花默然半晌,緩緩道︰“不錯,你既已知道石觀音就是我無花的母親,就會想到無花在中原慘敗後,就出關來投奔母親,無花在中原所圖謀的王霸之業,既已因你破壞而一敗涂地,他只有出關來另圖大舉。”

    他眼楮里忽有光芒一閃,嘴角又露出微笑,道︰“但無花又怎會知道石觀音是他的母親呢?這件事怕連無花也不知道,楚香帥也猜不透了吧!”

    誰知楚留香竟連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這卻是因為任夫人秋靈素的關系。”無花皺眉道︰“秋靈素?她和此事又有何干?”

    楚留香道︰“石觀音不能忍受世上有比她更美麗的女人,所以就毀去了秋靈素的容貌,再令秋靈素生不如死,痛苦終生。”誰知任幫主竟對秋靈素一往情深,非但沒有因為她容貌被毀而改變,而且還將她娶為妻于。

    “石觀音要毀去的人,任幫主卻偏偏要救了她,這自然也是石觀音不能忍受的事,她自然不會放過他的。又誰知天楓十四郎竟比她快了一步,先找上了任慈,等她知道天楓十四郎已將她的兒子交托給任慈,她就立刻打消了殺死任慈的主意,因為她已想起比殺死他更好的方法,她不但要他死,還要將他連根毀去。”

    說到這里,楚留香不禁長嘆了一聲,才接看道︰“別的女人一定無法等待那麼久的,但她為了要毀一個人,竟不惜等待十幾年,等到他兩個孩子都長大後,她才去找他們。”

    無花也不禁長嘆了一聲,道︰“這些事,你怎麼會想得到的?”

    楚留香道︰“你想,若不是她告訴南宮靈,說任慈並非他的恩人,而是他的殺父仇人,南宮靈又怎會對任慈那麼狠心。你入少林寺後,已經很懂事了,但南宮靈那時卻還是個孩子,他就算天性涼薄,但被任慈扶養成人,多多少少也該受了些感化才是,又怎會做得出如此狠毒的事?這一點我早已覺得很奇怪了,始終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無花道︰“但現在你已想通了,是麼?”

    楚留香道︰“現在我自然已想通了,就因為她將你們的身世說了出來,所以你們才會知道彼此是兄弟,所以才會對你們的恩人生出痛恨之心,你們做出了那件事,不但是想稱霸武林,也是想要報復。”

    無花長長嘆了口氣,悠然道︰“你實在是個聰明人,只可惜太聰明了些。”

    楚留香笑道︰“這句話我已听過許多次了。”

    無花冷冷道︰“但這次,卻已是你最後一次。”

    楚留香目光閃動,沉聲道︰“現在我中了你的迷香,已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了,你難道真會向一個毫無抵抗之力的人下手麼?”

    無花一笑,道︰“我本也不忍殺你的,但我卻從你這邊學會了一件事。”

    楚留香道︰“什麼事?”

    無花一字字道︰“那就是一個人的心絕不能太軟,否則他就要死在別人手上,你就是因為心太軟,所以今天才會被我殺死。”

    楚留香長嘆一聲,黯然道︰“無花呀無花,我實在看錯了你,一直都看錯了你。”

    只听“嗆”的一聲,無花掌中已多了柄長刀。

    刀光如雲。

    無花凝注看雪亮的長刀,悠悠道︰“你還記得那‘迎風一刀斬’麼?”

    楚留香苦笑道︰“我怎會忘記?”

    無花道︰“這一刀殺人時,絕無痛苦,你甚至不會感覺到刀鋒砍在你身上,我可以保證,世上絕沒有一種比這更痛快的死法……”

    他嘆了口氣,又道︰“這已是我所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不妨將它算做我對你的報答。”

    然後,雪亮的刀鋒,便閃電般向楚留香砍下。

    山谷里已沒有一個活人,就連那些除了掃地外,永遠也不會再做別的事的可憐人,畫眉鳥都沒有放過他們。

    現在,體雖已被楚留香等人以布幔掩置起來了,但山谷中仍充滿了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只有石觀音的那間精雅的秘室,依然是美麗而溫馨的,淡淡的燈光里,依然彌漫看醉人的甜香。

    現在,石觀音已回到這里,看來,也依舊是那麼安詳而美麗,彷佛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能令她有絲毫改變。

    牆角垂看一面天青色的布幔,拉起這布幔,便露出一面晶瑩而巨大的鏡子,鏡框上瓖滿了翡翠和珠寶。

    但就算是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寶,也不能奪去鏡子的光采,這鏡子本身,就像是帶看種神秘的魔力。

    無論誰走到這鏡子前,幾乎都會忍不住要向它膜拜下來。

    石觀音站在這面鏡子前,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痴痴地瞧看鏡子里的自己,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了可愛的紅暈。

    然後,她忽然將身上每一件衣衫,都脫了下來,于是她那完美得幾乎全無瑕疵的軀體,也就出現在鏡子里。

    燈光溫柔地瀉在她身上,她的肌膚像緞子般發看光,那白玉般的胸膛,驕傲地挺立在沙漠上溫暖而乾燥的空氣中,那兩條渾圓而修長的腿,線條是那麼柔和,柔和得卻像是江南的春風。

    石觀音筆直的站看,痴痴地瞧看自己,她的目光甚至比一個好色的男人還貪婪,連最隱秘的地方都不肯放過。

    她終于滿意地嘆了口氣,悠然道︰“一個像我這樣年齡的女人,還能將身材保持得這麼好,除了我之外,世上怕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吧!”

    暗子里的石觀音也在微笑看,像是在說︰“世上永遠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的。”

    石觀音在鏡于對面一張寬大而舒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來雖然有些疲乏,但神情卻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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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0 16:23:32
第35章 紅粉骷髏


    她滿足的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累了,我實在累了,你可知道,我今天做了多少事麼?”

    鏡子里的石觀音神情也是很愉快的,像是在說︰“你做的事,一定很了不起。”

    石觀音笑看道︰“那龜茲王雖不如我想像中那麼糊涂,但我還是殺了他,也殺了他那自以為很美麗的女兒,那杯酒中的毒,現在早已發揮了效力。”

    “至于那姬冰雁和胡鐵花,我本還不想這麼快就殺死他們的,誰知他們竟搶看將第一杯毒酒喝了下去。”

    她又嘆了口氣,接看道︰“我也知道像胡鐵花那種人,是寧可自己死,也不願受別人折辱的,但我卻末想到姬冰雁也會這樣做,這實在很可惜,是麼?”

    鏡子里的人也嘆了口氣,像是覺得很惋惜。

    石觀音默然半晌,展顏笑道︰“但無論如何,我的計劃總算是完成了,那自命不凡的老頭子殺了安得山那些人,正合了我的心意,我本來遲早都要殺死他們的。”

    鏡子里的人也在微笑看,像是在說︰“不錯,無論什麼人死了,你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你真正關心的人。”

    石觀音吃吃笑道︰“他們殺了我谷中所有的人,以為我一定會很難受,誰知我早已覺得他們討厭了,現在,我正要換一換環境,到龜茲國去嘗嘗做太後的滋味,這些人若是不死,反而是我的贅,我倒真該感激他們才是。”

    鏡子里的人也在大笑看,像是在說︰“他們本該知道,你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留戀的。”

    石觀音笑道︰“只有你,我的心意,只有你知道,只有你了解,我悲哀的時候,只有你陪看我難受,我高興的時候,也只有你陪看我歡喜。”

    她笑容變得說不出的溫柔,一雙縴美的手,溫柔而緩緩地在自己身體移動看,冷漠的目光,也開始變得熾熱。

    她夢囈般低語道︰“世上也只有你能令我愉快,那些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叫我惡心。”

    鏡子里的人也在溫柔地撫摸自己。

    石觀音瞧著“她”的手在胸膛上、腿上,輕輕揉動看,瞧著“她”的手越動越急,越動越快。

    她目光已如火焰般燃燒起來,喉嚨里發出了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呻吟,美麗的胴體也開始痙攣、蜷曲。

    她呻吟著道︰“你真好,真好……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你,永遠沒有人比得上你……”

    就在這時,珠簾外傳來了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雖輕,但卻像是一根鞭子,在石觀音赤裸的胴體上重重抽了一鞭,她臉上的血色立刻褪了個乾淨,顫抖的呻吟也立刻停止,那一雙蜷曲的腿,也漸漸放松了,展開了。

    但她的身子卻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正在燃燒看的情欲,一下子全都變成了憤怒的火焰。

    她緊握雙拳,等到這憤怒也漸漸平靜,才嘆了口氣,道︰“外面的人,可是楚香帥?”

    珠簾外也有人嘆了口氣,道︰“正是在下。”

    石觀音淡淡一笑,道︰“你既來了,為何不進來?”

    楚留香果然走了進來。

    他凝注看鏡子里的石觀音,石觀音也在鏡子里凝注看他,過了很久很久,楚留香才嘆息道︰

    “我知道你這一輩子都在尋找,想找一個你能愛上他的人,我本來一直希望你能找看,但現在才知道你是永遠也找不看的。”

    石觀音道︰“哦?”

    楚留香一字字道︰“因為你已愛上你自己,你愛的只有自己,所以你對任何人都不會關心,甚至是你的丈夫和兒子。”

    石觀音忽然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怒吼道︰“你……你為什麼要偷看我的秘密?”

    這風姿永遠是那麼優美,言笑永遠是那麼溫柔的女人,現在竟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個潑婦,一只野獸。

    她美麗的眼楮里,射出了惡毒的光,瞪看楚留香,一步步走過去,像是要將楚留香連皮帶骨全都吞噬。

    楚留香也不禁緊張起來,一步步往後退。

    誰知石觀音突又停下了腳步,臉上也立刻露出了溫柔而動人的微笑,瞧看楚留香柔聲道︰

    “你應該原諒我的失態,我並不是有心這麼樣做的,你總該知道,一個人的秘密若破人揭穿,總難免會惱羞成怒,是麼?”

    楚留香怔了半晌,苦笑道︰“我也並非有心要偷窺你的秘密,希望你也能原諒我才是。”

    石觀音微笑道︰“你能說這句話,我實在很高興,只因……”

    她又生了下來,柔聲接看道︰“無論你是要殺死我,還是我要殺死你,我們也都該彼此留一個好印象才是,就算在你臨死的時候,我也不希望你將我看成一個又凶又丑的毒婦,所以你就算要殺我,至少也應該先坐下來陪我聊聊天。”

    她忽然又變成一個溫柔美麗又殷情的女主人,對這種女主人的請求,誰也沒法子拒絕的。

    楚留香只有坐了下來,微笑道︰“你可是有什麼話要問我麼?”

    石觀音道︰“不錯!你當然也有些話要問我,但因為你是對女人很溫柔有禮的君子,所以才會讓我先問你。”

    她嫣然一笑,接看道︰“那麼我問你,你可見過了無花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見過了,他對我實在很好,堅持要想法子報答我。”

    石觀音也像是覺得有些奇怪,失聲道︰“報答你?他要怎樣報答你?”

    楚留香微笑道︰“他要用“迎風一刀斬”的手法,一刀砍下我的腦袋。”

    石觀音吃吃笑道︰“這種報答的法子倒實在很特別,也很有趣。”

    楚留香道︰“不錯,實在很有趣,只可惜在下的腦袋並不大多,所以只好婉言謝絕了。”

    石觀音嘆息道︰“那麼他豈非一定很失望?”

    楚留香道︰“夫人你是不是也很失望呢?”

    石觀音眼波在他身上一轉,笑了笑道︰“我倒並不太失望,只不過有些奇怪而已。”

    楚留香道︰“奇怪?”

    石觀音指看鏡旁高兒上一個翠綠色的瓶子,緩緩道︰“你可瞧見了這瓶子麼?瓶子里裝的是一種無色無味,就像雪花般的迷藥,它還有個很美的名字,叫“眼兒媚”,只因它要迷倒一個人,就像少女們拋媚眼那麼容易,而且飄飄然,再也便不出半分力氣。”

    楚留香道︰“無花兄莫非就是以它來對付在下的?”

    石觀音道︰“不錯,這種藥一向都非常有效的,對你為什麼就沒有用了呢?”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微笑道︰“在下一生,也曾上過不少當,但卻從來也沒有被任何一種迷藥迷倒過。”

    石觀音看來又有些驚奇了,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楚留香笑道︰“夫人可曾注意到在下時常都在揉鼻子麼?”

    石觀音嫣然道︰“你摸鼻子的樣子可愛得很,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被你這動作迷住的,但這又和迷藥有什麼關系呢?”

    楚留香道︰“只因在下揉鼻子,並不是故作可愛狀,而是在下的鼻子一向有毛病,據說是鼻竇生得和別人有些不同,所以無論用什麼法子都治不好,甚至連江南最有名的神醫“金針渡危”葉天士,都說我這鼻于是無藥可救的了……”

    他嘆了口氣,接看道︰“一個人若是鼻子呼吸不通,整天都會覺得頭暈腦脹,真是比什麼病都痛苦,是以在下就發誓要練好一種特別的內功,這種功力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處,但學會之後,皮膚後毛孔都可呼吸,日久成了習慣,鼻子反而變成多余的廢物了,只不過覺得沒有鼻子太難看,所以才沒有割掉。”

    石觀音這次才真的听得怔住了,過了半晌,不禁苦笑道︰“你這鼻子既是廢物,世上自然就沒有任何一種迷香能迷得倒你,你皮膚毛孔俱能呼吸,根本用不看換氣,輕功自然要比別人強得多,難怪有人說瞎子的心靈特別靈巧,看來世上有些事,的確往往會因禍而得福的。”

    楚留香笑道︰“現在我也將一個從來沒有別人知道的秘密告訴夫人了,夫人還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石觀音默然半晌,道︰“那麼,無花呢?你是不是也因他報答你的法子報答了他?”

    她沒有等楚留香回答,又笑了笑,道︰“你當然不會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楚留香的一雙手上,從來也不肯染上血腥氣,是不是”

    楚留香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道︰“正是如此,人命受之于天,誰也沒有權力奪取別人的性命,無花兄自然沒有死,他此刻就在附近,夫人可想見見他麼?”

    石觀音瞪看他的鼻子,道︰“我若想見他,自然是有條件的,是不是?”

    楚留香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條件,只不過在下也想見幾個人而已。”

    石觀音道︰“是不是胡鐵花、姬冰雁和龜茲王父女?”

    楚留香道︰“還有柳煙飛兄弟、曲無容和一點紅。”

    石觀音道︰“曲無容和一點紅的運氣不錯,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還留了封信給你,我雖然知道不該拆看別人的書信,但還是忍不住瞧上一瞧。”

    楚留香忍住氣道︰“看過之後,你自然順手撕了?”

    石觀音道︰“但信里的意思,我倒還記得。”

    她笑了笑,接看道︰“這封信自然是曲無容寫的,她說︰他們雖然已經殘廢,但並不想求你們保護,以後有機會,他們倒願意保護保護你。”楚留香知道這必是姬冰雁說的那番話,無意中傷了他們的心,他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又忍不住微笑道︰“這兩人卻是同樣的倔強,同樣的驕傲,他們能在一起,倒的確是珠聯璧合,可賀可喜,夫人也該為曲姑娘高興才是。”

    石觀音道︰“至于你說的柳煙飛兄弟,我根本就沒有見到這兩個人,想必也走了。”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氣,道︰“那麼胡鐵花他們呢?”

    石觀音淡淡道︰“他們倒還都在附近,不過怕你已來遲了一步。”

    楚留香失色道︰“他們……他們難道已……”

    他咽喉的肌肉似乎忽然抽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石觀音悠然道︰“我素來不太喜歡用毒藥的,因為我還有許多殺人的法子,都比下毒簡單得多所以單以下毒而論,我實在比不上秋靈素,你若是早來一步,也許還可救得活他們,但現在……現在卻是誰也沒法子的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楚留香的一顆心剛吊起來,又摔下去,楚留香心膽俱裂,熱血一下子都沖上頭來。

    但他也知道,在這樣的對手面前,是千萬沖動不得的,一沖動,就得死,他只有拚命忍住。

    這實在不容易,他緊握看雙拳,指甲都已剌入肉里,滿嘴的牙齒,都已幾乎被他咬碎。

    這正是楚留香生平最大的失敗,最大的打擊!他就算現在在立刻殺了石觀音,也還是難免遺恨終生。

    何況,他根本沒有一分能勝過石觀音的把握。

    燈光依舊是那麼溫柔,在這種燈光下,就算是個平凡的女人,也能誘人動情,何況是石觀音這樣的絕色美人,何況她身上連一縷輕紗都沒有。

    她赤裸裸的將胴體展露在楚留香眼前,還怕他錯過了一些不該錯過的地方,是以不時改變一下姿勢。

    但楚留香的眼楮發直,竟似什麼也沒有瞧見。

    石觀音終于輕嘆看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想替他們報仇,但我勸你還是打消這主意的好,只因你的武功雖不錯,我卻可在一百招之內,取你的性命,你相信麼?”

    楚留香道︰“我相信。”

    石觀音道︰“可是我並不想要你死,只要你不來逼我,我永遠也不想殺你,現在,我實在已沒有一個親近的人,只要你願意,我非但隨時都可將你扶上龜茲國的王座,而且還可以讓你……”

    她的手在自己的胴體上輕輕的移動看,以無聲的行動代替了言語,這實在比任何言語都要動人得多。

    美色、尊榮、權力、財富……這其中無論那一樣,都已是男人不可抗拒的誘惑,何況四樣加在一起。

    石觀音道︰“你若答應,就是終生的歡樂,你不答應,就只有死,這選擇難道還不容易,你難道還拿不定主意?”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本來的確很想答應你的,只可惜你實在太老了,你就算很會賣弄風情,但我只要一想起你的兒子已與我差不多大,也倒足了胃口。”

    對一個美人遲暮,拚命想挽回青春的女人說來,就算將世上所有最惡毒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句話這麼傷人。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釘錘,重重的敲在石觀音的痛腳上。

    她努力想保持的優美風姿,動人笑容,一下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身都發起抖來,嘶聲道︰“你一定要我殺了你?”

    楚留香淡淡道︰“不錯,我寧可死,也不願和你這老太婆睡在一起,你穿看衣服還好些,脫光了只有更令我惡心。”

    他還怕石觀音不沖動,說得一句比一句惡毒,因為他知道唯有令石觀音氣得發瘋,他才能有一絲致勝的機會。

    他的目的果然達到了。

    石觀音氣得連胸膛都發了紅,她雖然明知楚留香是在故意激怒她,但還是沒法子控制得住。

    她在楚留香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還坐在那里發抖,但楚留香說完了這十個字,她已自椅子上竄起,閃電般攻出了七招。

    一個人本只有兩只手,但在這一剎那間,她卻像忽然多出五只手來,這七招竟似同時擊出的。

    就在這一剎那間,楚留香的咽喉、雙目、前胸、下腹,身上所有的要害,都已在石觀音的掌風籠罩中。

    楚留香也曾遇見過不少出手迅急的武林高手,有的人甚至可以在茶杯從桌上跌到地上之前,將茶杯伸手接住,杯子里滿滿一杯茶,竟達一滴都沒有灑出,還有的人可以用筷子去夾蒼蠅,用一根魚刺釘住蜻蜓的尾巴。

    但這些人的動作若和石觀音一比,簡直就慢得像老太婆在繡花,楚留香實在想不出一個人怎能在剎那之間,同時攻出亡招。

    這七招看來竟沒有一招是虛招。

    楚留香眼珠子一轉,索性不避不閃,忽然大喝一聲︰“住手!”

    如此凌厲的招式攻出後,本來絕對無法收回的,但楚留香卻算準石觀音一定能收回的,而且一定會收回。

    石觀音果然在間不容發的一剎那間停住了手。

    這有如狂風暴雨的七招,竟又在一剎那間奇跡般消失了,石觀音就像是根本末曾出手似的,瞪看楚留香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難道你已改變了主意?”

    楚留香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濕透了,這一下賭注實在下得太大,石觀音若不想听他說什麼,他就得將性命輸去。

    現在他雖然僥幸贏了這一手,但一顆心已幾乎跳出了腔子,只不過他就像一個天生的賭徒一樣,心里就算緊張得要命,面上也絕不會露出來的。

    他反而瞧看石觀音笑了笑,淡淡道︰“你就算要動手,也該先穿上件衣服吧?你可知道,你現在這模樣,就像一只煮熟的蝦子,全身都紅通通的。”

    石觀音就算真的想去穿衣服,也來不及了。

    楚留香根本不等話說完,就已出手。

    江湖中都知道楚留香出手之際,駭人听聞,就連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和他動手時,每攻七招,他已還了十招。

    可是這次他搶先攻出三招後,石觀音才出手,等他攻出十招時,石觀音也還了十招。

    只听石觀音冷笑道︰“難怪別人說你詭計多端,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但你也用不看得意,你能騙我一次,還能再騙我第二次麼?”

    這幾句話說完,楚留香全身又將落入她的控制中,她攻出十招,楚留香竟連七招也還不出了。

    他現在才相信石觀音的武功,的確是無人能及。

    普天之下,無論那一門,那一派,那一個人的武功,楚留香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石觀音的武功,卻根本不似人間所有,普天下無論什麼人的出手,楚留香多多少少都能將他們招式的來龍去脈,變化方位看出來一些,但石觀音的出手,卻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當今天下武功最強的人,楚留香至少知道有四、五個,有人說少林南支掌門天峰大師,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有人說昆侖宗主雷霆上人的武功才是天下無敵,還有人說神秘游俠“血衣人”的劍法,比任何人都強得多,自然也有人說“血衣人”之所以能始終縱橫無敵,只不過是因為他沒有遇見楚香帥而已。

    但楚留香卻知道,這些號稱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若和石觀音動手,沒有一個能支持二百招的。

    楚留香也知道再過五十招,自己就必死無疑。

    這時石觀音的出手已慢了下來。

    別人的出手若像她這麼緩慢,楚留香一眼就可看出她要攻擊自己什麼部位,輕輕松松的就可避開。

    但石觀音的出手雖慢,卻還是令人看不出她攻擊的部位,它的出手竟越慢越凶險,越慢越可怕。

    只因她一招使出後,力道縱已使出十分之九,還是可以再生變化,而她剩下的一分力道,也已足以致人死命。

    她一招攻出後,楚留香竟已幾乎不敢招架,不敢閃避,只因他招架閃避之後,力已用盡,那時石觀音的招式再一變化,他就躲不過了。像這樣的打法,自然是苦不堪言,楚留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如此狼狽。

    石觀音冷笑道︰“楚留香,你還能再招架二十招麼?”

    楚留香嘆道︰“不能了。”

    石觀音道︰“你想,現在還有什麼人能救你?”

    楚留香長嘆道︰“沒有人了。”

    現在,石觀音已隨時都可將他置之于死地,就算將那七大劍派的掌門人全都找來,也是救不了他的。

    就算有人能在一剎那間,將普天之下,各州各道的兵馬全都聚集到這里,將石觀音踏成肉泥,但她還是能先殺了楚留香,楚留香還是活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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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別兮的沙漠


    楚留香自然有很多仇人,這些人雖然對楚留香恨之入骨但卻無法可施只有在背後詛咒,說︰“楚留香將來一定會死在女人手里,他的體將來一定會在一個赤裸裸的女人腰上被發現的。”

    這些人現在若也在這里,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來。

    只見石觀音赤裸的胴體,在這一剎那間忽然變得份外美麗,她鏡子里的人影身上也發了光。

    她面上又露出了動人的微笑,道︰“你可知道,每殺一個厲害的對手,我就會覺得年輕許多,只不過,殺了你實在有些可惜而已。”

    說完了這句話,她就拍出了最後的一掌。

    他看出楚留香已再無招架之力。

    誰知楚留香身子忽然一縮,反手一掌擊了出去。

    這一掌竟非擊向石觀音,而向那鏡子擊去,這一掌若擊向石觀音,自然無法擊中,但鏡子卻是不會動的。

    只听“嗆”一聲,鏡子已被他掌力擊碎。

    鏡子里的石觀音已被擊碎了。

    若是封別人,這一看實在毫無用途,但石觀音實在太美,也太強了,這許多年來,她已只將自己的精神寄托在這鏡子上,她已愛上了自己。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愛的這鏡子里虛幻的人影,還是有血有肉的。

    鏡子里的人和她已結成一體,真真幻幻,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嗆”一聲,鏡子里的人被擊碎,鏡子外的石觀音也像受了重重一擊,整個人都怔了怔。

    高手相爭,怎容得她發怔。

    這一剎那間,楚留香已閃電般,點了她的五處穴道。

    無敵的石觀音,竟倒了下去。

    但她甚至在已倒下去後,還無法相信這會是真的,她簡直無法相信楚留香能將她擊倒。

    她吃驚的瞧看楚留香,目光中仍充滿懷疑。

    楚留香卻閉看眼長長呼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將一顆發狂跳動的心平靜下來,他想擦擦臉上的汗,但衣服和手也都已濕透。

    石觀音瞪看眼,嗄聲道︰“你……你打倒了我?”

    楚留香終于一笑,道︰“不錯,我擊敗了你,我常常都能擊敗一些武功比我高強的人,這有時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

    石觀音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像是想說什麼,但嘴動了好幾次,卻連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楚留香長嘆道︰“你殺死我最好的朋友,我實在很想殺了你,但我卻不能這樣做,現在我只有將你……”

    他聲音忽然頓住,全身汗毛卻為之悚栗。

    就在這頃刻間,石觀音美麗的胴體已奇跡般乾癟了下去,她身上的血肉,像是已忽然被抽動。

    這世上最美麗的肉體,竟在片刻間就變成了一副枯骨——沒有人能殺死石觀音,她自己殺死了自己。

    天色漸漸有了曙光,但大地卻更寒冷。

    楚留香心里只覺得說不出的悲痛,說不出的蕭索。

    他不停地在問看自己︰“我勝了嗎?我真的勝了麼?”

    美人和枯骨之間的距離,相隔也不過只有一線而已,勝和敗之間,又怎能差了多少呢?他縱然擊倒了無敵的石觀音,縱然得到了甦蓉蓉她們的平安消息,但卻失去了胡鐵化和姬冰雁,這遺憾又有什麼能彌補呢?這遺憾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楚留香幾乎已忘了自己什麼時候曾經流過淚,現在眼淚卻已沾濕了衣袖,但他卻一定要擦乾眼淚,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不但是一個人的權利,也是一個人的責任,沒有人有權殺死別人,也沒有人有權殺死自己。

    楚留香挺起胸膛,大步前行,前面有個山坳,無花已被他點住了穴道,藏在那山坳里,無論如何,他也要將無花帶回中原,接受法律的制裁,這也是他的責任,殺人者死,這規律誰也不能逃。

    但誰也無法將無花帶走了,一枝長箭,已貫穿了他的咽喉,鮮血淋灕的胸膛上,有一張慘碧的紙條︰“楚香帥不願殺人,畫眉鳥一定代勞。”

    楚留香又怔住了,這書眉鳥究竟是什麼人?他這麼樣做是善意?還是惡意?他究竟有什麼目的?就在這時,風聲驟響,一根箭破空飛來。

    楚留香偏過身子,用兩根手指夾住了箭翎,只見這支箭的箭(金族)竟已被折斷,射箭的人顯然並不想要楚留香的命。

    但箭翎上卻系看根碧綠的長線,長得瞧不見盡頭,那神秘的畫眉鳥莫非就在這長線的另一端等看楚留香麼?無論這可怕的人是在玩什麼花樣,楚國香卻決定去看個明白,他並沒有思索考慮,身形已沿看長線飛掠而去。

    長線的另一端,果然有人在等看楚留香,不只一個人,而是四個人,他們瞧見楚留香,就一齊跳了起來。

    楚留香瞧見他們,卻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匹人竟是龜茲王父女和胡鐵花、姬冰雁,這難道是做夢麼?但胡鐵花已捏住了他的肩膀,捏得痛的要命。

    楚留香苦笑道︰“這不是做夢,做夢的人不會感覺疼的,但這若不是做夢,死人又怎麼會復活呢?”

    胡鐵花大笑道︰“最近陰司地獄已經客滿了,閻王爺沒法子,只好將我們四個孤魂野鬼又趕了回來。”

    楚留香笑道︰“這就難怪最近死而復活的人特別多了。”

    姬冰雁神情卻像是有點緊張,道︰“你怎會知道我們中毒的事?你難道已見過石觀音了?”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也緊張起來,道︰“她的人呢?”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死了!”

    胡鐵花、姬冰雁、龜茲王、琵琶公主,四個人同時怔住,過了半晌,又同時松了口氣,胡鐵花眨看眼,道︰“但總不是你殺了他吧?”

    楚留香嘆道︰“你難道沒有听說過,有些人的牙齒里始終都藏看毒藥的,到了必要時,就將毒藥外的蠟衣咬破……”

    胡鐵化等不及他說完話,就搶看道︰“你說她自殺的,她為什麼要自殺呢?”

    楚留香道︰“只因除了死之外,她已沒有別的路好走了。”

    胡鐵花瞪看他,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就好像沒有見過楚留香這個人似的,琵琶公主已搶看道︰“你難道擊敗了她?”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們一定很奇怪,是麼?”

    其實這些人又何止奇怪而已,他們簡直有點不信。

    胡鐵花終于長長吐出口氣,搖貝頭道︰“完了!完了!姓姬的,你說咱們還有什麼能混的,咱們兩個加起來都打不過石觀音,但這小于卻輕輕松松地就將她擊敗了。”

    楚留香苦笑道︰“輕松?你以為我很輕松?老實告訴你,我和她拚了兩百多招,根本就沒有一招能威脅到她的。”

    胡鐵花道︰“你既然只有挨打的份兒,又怎能擊敗它的?”

    楚留香還末說話,琵琶公主已嬌笑道︰“他自然有法子,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有法子的,高手相爭,不但要斗力,還要斗智,他的武功就算不如石觀音,但若是動起心眼兒來,世上又有誰能比得上他?”

    她一面說看話,一面已忍不住走過來拉起了楚留香的手,像是再也舍不得放開,龜茲王立刻重重咳嗽了一聲,陪笑道︰“這次本王實在多虧三位壯士之力,不知三位壯士是否肯到龜茲一游……”

    琵琶公主嬌笑看搶看道︰“他們當然要去的,無論誰想不去,我都不答應。”

    胡鐵化和姬冰雁都沒有說話,兩個人都望看楚留香。

    楚留香也不禁咳嗽了一聲,陪笑道︰“在下等也想觀光貴國的風物,只不過……”

    琵琶公主面上已變了顏色,笑看道︰“只不過怎樣?”

    楚留香揉看鼻子,拚命向胡鐵化和姬冰雁使眼色,想他們說兩句話,胡鐵化和姬冰雁卻偏偏像是沒有瞧見。

    楚留香只有嘆了口氣,苦笑道︰“只不過在下等實在還有些別的事要去做這次只有辜負王爺的好意了。”

    琵琶公主忽然放松了手,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指尖也在不停地發抖,她一步步的後退,眼楮卻還是瞪看楚留香,顫聲道︰“你不去?你真的不去?”

    楚留香只有苦笑,龜茲王卻已趕緊拉住他女兒的手,嘆道︰“三位壯士竟不肯賞光,本王實在失望得很,但想來壯士們必有很要緊的事,我們也不能勉強的。”琵琶公主垂下了頭,喃喃道︰“不錯,我們不勉強他們,其實我早就該知道你們絕不會去的。”

    她忽又抬起頭來笑了笑,道︰“我並不怪你們,只因我也不會跟你們走的,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能夠偶然相聚,我……我已經十分高興。”

    凌晨的風,冷如刀,楚留香、姬冰雁、胡鐵花,三個人木立在寒風里,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胡鐵花終于忍不住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她居然走了,居然沒有哭出來,這實在不容易,我從來也沒有佩服過任何女人,現在卻實在有點佩服她。”

    楚留香黯然道︰“她說的話不錯,我和它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縱然勉強在一起,也不過徒增彼此的痛苦而已,倒不如這樣分手,還可留個甜蜜的回億。”

    胡鐵花苦笑道︰“無論如何,她不但可愛,而且聰明,這樣的女孩子,我怎麼遇不到呢?”

    姬冰雁冷冷道︰“就算遇到,也被你滿嘴的酒氣薰跑了。”

    胡鐵花笑了起來,楚留香也沒法,讓自己笑了笑,改變話題,道︰“石觀音說你們已喝了她的毒酒,這想必也不會是假話。”

    姬冰雁淡淡道︰“小胡搶看將那杯毒酒喝下了一半,還留下一半給我,我也只有喝下去,因為我們到了那地步,除了死之外,也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

    胡鐵花笑道︰“我本來以為他將性命看得很重,誰知他……”

    他喉嚨像是忽然被塞住,下面的話竟說不出了,眼楮也變得濕濕的用力去拍姬冰雁的肩頭,喃喃道︰“總而言之,我總算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那時候石觀音雖一定會殺我,卻一定不會殺你的。”

    楚留香道︰“但你們兩人又怎麼沒有死呢?”

    胡鐵花道︰“就在我快死過去的時候,忽然有人塞了粒藥在我嘴里,又在我耳朵旁輕輕說︰

    “記住,畫眉鳥不但會殺人,也會救人的”。”

    楚留香動容道︰“是他救了你們?你們可看到他長得是什麼模樣?”

    胡鐵花道︰“那時我已經昏迷過去,什麼也沒有瞧見。”

    楚留香轉向姬冰雁,姬冰雁也搖了搖頭,楚留香沉思了半晌,嘆道︰“這畫眉鳥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為什麼要這樣做了難道是故意要示恩于我?難道是……”

    胡鐵花笑道︰“也許他只不過是有個女兒想嫁給你,也許“他”自己就是女的,不知在什麼時候被你迷住了……”

    他不等楚留香說話,又道︰“但無論如何,咱們反正一定要找到他的,是麼?”

    楚留香遙視看天畔一朵白雲,悠悠道︰“我們用不看去找他,只因他一定會來找我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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