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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徐公子勝治] 地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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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6 22:13: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游方是個北漂,中關村賣過碟、潘家園煉過攤。他出身江湖八大門,年紀輕輕就了解種種招搖撞騙的門道,
尤其精通地理風水,卻從不信神異之說。
  他平生第一次良心受震動為一位長者報仇,冒充風水師混入盜墓團伙,尋機下手殺人放火,
不料卻被“當代地師”劉黎盯上,吃了不少苦頭,最終拜劉黎為師。
  地師是自古對風水術士的尊稱,但它還是一種稱號與傳承,號稱地氣宗師。據說歷代地師秘傳之學,
不僅可以感應地氣運轉,勘察山川地理脈絡,還可匯聚天地靈氣相助修煉形神,甚至還有運轉地氣靈樞之妙,達到種種不可思議的神奇境界。
  游方曾不信真傳,卻屢屢蒙騙得手,被尊為年輕一代風水奇人。得到秘術之后,卻無人肯信,被疑為江湖巨騙,
不得不繼續用江湖手段才能每每扭轉乾坤。面對龍蛇混雜的江湖,他為何而來,浮游中能否找尋到答案?
  ——請欣賞一代地氣宗師的傳奇故事!

《 本帖最後由 雪媃 於 2011-5-7 13: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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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6 22:18:11 |只看該作者
江湖游子 第一章、殺人放火(上)

黑夜里抬頭,滿天不見半點星光,只能勉強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見斜上方的天際,有一輪極淡的白氳,帶著朦朧的毛邊。
月光透過雲層照不見近處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遠處山脊與地平線的隱約輪廓。

    陰森的山野卻並不安靜,因為有風,這風穿過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吹到近前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吹起衣角貼著肉鑽進衣服里,

在悶熱的初秋讓人感到一陣陣發涼。

    玉米已經抽穗飽滿,但還沒有完全成熟,如果掰開一顆會發現玉米粒還是軟軟的透著漿。
秸稈與闊葉在風中搖曳摩挲,四面都傳來嘩嘩很怪異的聲音,就似黑暗中有無數陰影正在逼近。

    游方穿著深褐色的運動服,靜靜站在田壟間一動也不動,任憑周圍長長的玉米葉隨風掃在身上,身形仿佛已融入夜色中。

   他戴著一頂運動帽,帽沿上勒著一圈松緊帶,右額邊插著一支比手指稍粗、大約十五公分長的小手電。

手電雖小而光線很強,光柱向下並不朝四周發散,恰好照在他手捧的一面羅盤上。
他的手看上去很穩,但羅盤正中“天池”中的磁針卻在微幅的急速震顫。

    “難道真有所謂的奇針八法嗎?還是我的心神不定?”游方不禁暗自思忖。
所謂奇針八法,是風水先生使用羅盤磁針定向時總結的八種情況——

    一曰搪針,針擺不定。斷此地深藏怪異,居則禍患。

    二曰浮針,針頭上挑。斷此地陰神迎門,須加敬謹。

    三曰沉針,針頭下沉。斷此地陰氣郁結,居則不適。

    四曰轉針,針轉不止。斷此地餃怨未休,居則傷人。

    五曰投針,浮沉不定。斷此地埋有陰宅,恐惹是非。

    六曰逆針,斜飛不順。斷此地多處忤逆,人財兩敗。

    七曰側針,針避中線。斷此地神壇古剎,常人難受。

    八曰正針,歸中平順。斷此地並無異兆,酌情勘用。

    前面七種情況是風水師擇地時首先回避的,通常只選用最後的“正針”。

    從居住環境學角度,上述的說法並非沒有道理,羅盤磁針異常說明了當地的磁場異常或不穩定,可能有對人不利的因素存在。
如果端著羅盤到高壓線附近走一圈,就可以發現磁針的種種異動,那附近確實不適合居住。

    現代城市中大多數人不可能自己蓋房子,都是購買開發好的商品房,去看房的時候不妨也帶著羅盤,

如果發現磁針異常要查明原因分析能否消除影響,如果原因不明就最好別買。
這只是一個常識,未必就是要求人們按照傳統方法去看風水。

    平常家中也可以備個羅盤,如果發現某段時間磁針出現種種異動,也需要查明原因,比如是靠近金屬物體、家用電器啟動時的影響等等。如果原因不明而異動頻繁明顯,則最好回避,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改變了居住環境。

    人體對磁場的感應既敏感又遲鈍,敏感是指人的生理以及精神狀態無時無刻不受其影響,這種影響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積累到一定程度會導致明顯的後果。遲鈍是指人們在直觀上感覺不到這種變化,甚至產生了嚴重後果也想不到這一方面的原因。

    這些道理游方當然明白,忘年交吳老先生曾詳細的對他講解過,但是傳統風水學中參雜的亂力神怪之說,游方從來都沒有當真。無論是家鄉的莫五舅公當作風水秘訣煞有其事的講解,還是北京的吳老先生當作背景知識所做的介紹,游方都只是當作故事來听。

    但在今夜,游方心里卻有點打鼓,無論誰身處這種環境難免都會胡思亂想。看此時羅盤中磁針顫動的狀態,既像奇針八法中的“搪針”又像“投針”,如果羅盤會說話,就似在告訴游方︰“這地方下面有墓葬,而且會發生凶險之事。”

    真是太巧了,奇針八法的暗示竟與此時此地的情境完全應驗!這地方下面確實有墓葬,而且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古代墓葬。而游方本人來此另有目的,如果他的目的實現了,與他一起來的人就凶險了。如果他的計劃失敗了,那麼有凶險的將會是他自己,十有八九會無聲無息的丟了性命,甚至連屍首都找不著。

    “難道是我的手在顫卻感覺不到,或者僅僅是個巧合?這面羅盤確實夠靈的,可惜吳老先生不在了!”想起吳老,游方在黑暗中有些走神了。

    羅盤所謂的“靈”,在傳統的風水先生眼里指的是“感應靈驗”,而游方的理解就是磁針的敏感度很高。風水羅盤天池中的磁針並不等同于一般的指南針,甚至比軍用指北針都要靈敏的多,能夠捕捉到各種微弱的地磁變化。

    據吳屏東老先生講,傳統風水先生認為羅盤感應的“地氣”,不僅僅包括地磁,還包括陰陽五行的變化、不同環境下人們微妙的心理與精神感應。至于這些說法中的迷信成分,現代人也只能姑妄听之。

    當然了,這里是指真正合格的風水羅盤,與自由市場那種二十塊錢一面拙劣的仿制盤不是一回事。更奇異的是,羅盤在各種地形下被風水師使用的越久,磁針仿佛就越加靈敏,靈敏的甚至有點邪乎,吳老也沒搞清楚其中的原因。

    游方手里這面楊公盤已有近四百年的歷史,明末休寧汪家的老字號所制,是三年前他離開家鄉去北京闖蕩時五舅公莫正金送他的。方形盤面中的圓形轉盤材料是堅硬的山核桃木,原先純白的質地如今已變的牙黃,表面有一層脂狀的侵潤已深入木質紋理。

    莫正金送他這面羅盤時還說道︰“小方啊,你雖不是我莫家的孩子,可舅公從小就疼你,你要去外面闖蕩了,這個盤子就送給你吧,將來有什麼事,它還是個混飯吃的家伙。”

    游方當時苦笑著說︰“我打算去北京中關村見世面,听說那里玩的都是電腦科技,還有誰看風水啊?”

    五舅公卻直搖頭,山羊胡子也顫動,眼神很有幾分老江湖的意味︰“年輕人,話不能說的太早,須知世事難料,你既是江湖八大門風門的傳人,說不定有一天就要靠這個東西過檻。你可不要小看它,當年舅公我帶著它走南闖北,還在香港上過電視節目,很是風光。”

    五舅公所言不虛。他從小學習祖上傳下來的風水術,年輕時差點被打為牛鬼蛇神挨批斗,在鄉下老老實實待了大半輩子,直到改革開放後才能夠“學以致用”,漸漸名震一方。不少地產開盤、公司開業、商廈裝修等場合都會請他老人家看一看風水氣數。前幾年五舅公曾去香港進行“學術交流”活動,回來之後已經不親自出門看風水了,這些業務都交給他的兒子莫言打理,自己在家鄉蓋了一棟小樓養老。

    游方仍然苦笑︰“香港人迷信,首都人民可不吃這一套。”

    話雖這麼說,游方還是收下了這面楊公盤。二零零八年奧運會前後,游方曾經在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給人看攤,古玩店的老板與不少來往的客人,看見他手中這面羅盤都曾想買下來,出的價錢還不低。

    游方當然沒賣,多少錢也不會賣的,江湖風門傳人,竟要賣祖傳的羅盤來換錢,傳出去是個笑話,游方可不能干這麼丟臉的事,再說也對不住舅公的一番好意。對于 “江湖八大門傳人”的名頭,游方卻從來沒有真正當一回事。他從小在家鄉長輩那里听過不少江湖掌故以及江湖術的門道,但都是小孩好奇當故事听。

    莫正金回鄉養老時年紀已經大了,兒子莫言在外面混江湖長年不在家,老來寂寞逗一個孫子輩的孩子在膝下學風水也聊以安慰。他最喜歡妹妹的孫子游方,在他的糖果、點心、小玩具、零花錢等引誘下,游方從小就將《宅經》、《葬經》、《撼龍經》、《玉尺經》等風水訣背的滾瓜爛熟。

    游方雖然學了自古以來的各種風水訣,本人卻並不相信傳統風水學中那些裝神弄鬼之說,作為接受現代教育直到高中畢業的孩子,有這種意識也很正常。他的理想不是做一個風水師,對舅公僅是尊敬而已,小時候學風水也只是當玩。

    到了北京之後,偶然的機會認識了歷史及考古學家吳屏東老先生,一系列事情使兩個人成為了忘年交。吳老在中國古建築學方面頗有造詣,他曾以現代環境學理論向游方解釋過很多傳統風水現象及原理。

    結識了吳老,游方對風水學有了更多的了解,卻更加不信玄異怪誕之說。而學識淵博的吳老卻對這些神秘學說很感興趣,一直想做系統的研究。吳老見到游方手中那面楊公盤,又听說它曾是明末清初風水及建築大師雷發宣用過的羅盤,簡直是愛不釋手,以研究的名義借去玩過很多次。

    吳老非常喜歡這面羅盤,也願意花重金去買,但卻一直沒好意思開口,游方早看出來了。他和吳老之間的感情可不一般,甚至想過找機會對五舅公打聲招呼,把羅盤送給吳老。

    可惜這個打算最終未能實現,前不久身患絕癥的吳老失蹤了,根據游方暗中調查的結果,吳老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為吳屏東老爺子的意外,游方此刻也不會出現在河北鄉下的一片玉米地里。

    回憶往事,游方下意識的用手撥動盤面,掩飾著磁針的震顫現像,不動聲色的抬眼望向面前的玉米地。

    這一片田地範圍很大,足有數百畝連成一片,游方所站的位置地勢稍高,面前的田野呈層狀緩坡漸漸向下,一直延伸到一條河邊。河水大約有二十多米寬,遠遠的來勢很急直沖游方所站的方向,約在五百米外拐了一個彎,穿過兩座不高的小丘間流去。

    游方的背後,西偏北方向,一公里外有一道起伏的山梁,呈半環繞狀向右側低伏延伸,河邊的小丘便是山勢的盡頭。河上有一座橋,在穿越鄉野的104國道上,最近的村莊在橋那邊河的對岸。

    村子里沒有燈光,風中連狗叫聲都听不見。104國道沿玉米田而過,離游方立足點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多米遠。夜間車輛不多,偶爾過路的大多是重載的大卡車,像黑夜里一只只圓睜雙眼的鋼鐵怪獸,在風中奔馳而過。

    國道上近幾天剛挖過一條溝,回填的不是很平,夜間超速超載的大卡車經過時都會發出“轟隆”的顛簸聲,傳的很遠十分刺耳。

    除了連綿不斷的風聲和偶爾傳來的汽車聲,近處還有一種聲音,離游方只有兩、三米遠,抬眼卻什麼也看不見,像是鐵器與土石踫撞所發出,掩蓋在風聲中幾乎細不可聞,這聲音竟是從地底傳來的!

    陰幽之夜,有人跑到玉米地里打洞干什麼?只有一種解釋——他們在盜墓。

    這伙盜墓賊加上游方在內一共有五個人,規模已經不小了,今夜要盜的墓很大,據游方一口咬定下面的東西很多很貴重。除了游方之外,另外四個人都是此盜墓團伙的核心骨干,這是一票策劃已久的大買賣,不熟的外人參與的越少越好。

    游方是唯一的外人,而且是第一次入伙,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是這個團伙的“掌眼先生”,這伙盜墓賊就是他引來此地。掌眼先生在團伙中的職責是找到埋藏在地下深處的古墓葬,並判斷墓葬的年代、規模、殉葬品的價值、墓室格局以及墓道朝向,並制定最佳的盜掘線路以及方案。

    這可不是簡單的活計。由于年代久遠,很多深埋地下的墓葬一般人在地表查覺不出任何痕跡,但是高明的掌眼先生甚至在幾公里之外的高處就可以看出異常。土層土色的判斷僅僅是小意思,還要分析地層堆積變化,考察動態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

    進入新世紀以來,神州大地一輪收藏熱潮越來越邪乎,也引發了中國境內一股盜墓狂潮,連帶盜墓類的文學作品都在網上流行開來。野外容易被發現的古墓藏十有八九已遭盜掘,剩下的只有那些埋藏的十分隱蔽或人們沒有注意到的古墓,尋找油水厚的墓葬越來越難。

    掌眼先生還需要考查各地的民間傳說,歷朝歷代的史志記載,比如哪個地方在哪個朝代出過什麼大人物,安葬在哪個鄉哪個村附近,歷史上墓是否曾被盜掘?調查結果與實地勘測相結合,從而確定有價值的墓葬所在。

    確定地下有墓葬並且有盜掘價值之後,還要判斷出墓葬的分布結構,確定從什麼方向入手盜掘?用多長時間、以什麼方式能夠進入墓室?手段要準確、迅速、隱蔽。由于古代大戶人家選擇陰宅必定請風水師定穴位與朝向,所以掌眼先生也必須精通風水學。

    總之要掌握考古、地質、歷史、民俗、情報分析、傳統風水等各方面的知識,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掌眼先生。有這些學問做什麼不好偏偏要盜墓?只能說是利益使然,膨脹的貪欲使很多人不惜踐踏一切。

    但游方本人卻不是為了盜墓而來,五舅公傳授風水時曾嚴令禁止他參與這種事情,並告誡他一旦破戒後患無窮。今天是游方設下的一個圈套,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設局讓這個團伙主動找到自己,並且讓這些人相信此地有一個明代大人物的墓葬,陪葬有大量珍貴的古瓷。

    游方今年只有二十一歲,他是第一次真正將“理論用于實踐”,破解古人所設的陰宅風水,更是第一次運用自幼熟知的江湖手段設圈套引人入絕地。他很緊張,就覺得有一只手伸在胸腔里攥著自己的心髒,全身的血液流動幾乎都要停滯了,甚至沒有辦法大口喘氣。

    但他必須保持冷靜,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來,同來的那伙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狂狐、大光頭、頹子、貓二這四個人都是背有血債的亡命徒,不止一位對他們有威脅的人消失的莫名其妙,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個局已經走到最後一步了,成功失敗天亮前就見分曉,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如果順水推舟就此放棄原先的打算,今夜不必冒生命危險,還能發一筆橫財。哪怕以後選擇更好的機會再下手也行,反正已經取得那些人的信任。

    策劃了三個月,等事到臨頭游方卻猶豫了,一時下不了決心。“吳老,你若在天有靈,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麼做?”這個念頭剛起,羅盤中的磁針奇異的停止了上下跳動,卻仍在左右顫擺。游方輕輕的調整呼吸,神色一片木然。

    就在這時,有一條人影分開玉米秸稈鑽了出來,那人一直就在附近,不動的時候陰影中幾乎無法查覺。他走到游方的身邊,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羅盤,遞過來一根煙說︰“游先生,抽根煙解解乏吧,這種活時間長了也怪無聊的。”

    游方沒有說話,揣起羅盤接過煙,沒等對方湊過來給他點煙,已經掏出了一個防風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了,那人無聲的笑了笑,也點燃了一根煙。

    防風打火機青色的火焰很淡,點煙時雙手攏住。那人抽煙的姿勢很特別,一般人抽煙用食指與中指夾住,老煙民這兩根手指第一關節的外側往往被燻黃。但那人抽煙是用食指與拇指倒著夾住,點燃的煙頭藏在手心里,另外三指微攏,手心朝向胸口。

    這麼拿煙在遠處看不見煙頭的亮光,盡管附近沒有人,但盜墓賊還本能的保持小心,這已經是一種職業習慣,平常抽煙時也不由自主以這種姿勢。游方與這伙盜墓賊在一起已有一個月了,發現他們平時的煙癮都很重,而手心和大拇指肚都被燻黃了,這是一個異于常人的特征。

    游方以前不吸煙,但加入這個團伙後很快就學會了,在精神緊張時點一根煙也是緩解情緒的方式,他抽煙的姿勢與身邊那人一模一樣。

    那人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穿著暗色的連體緊身衣,混身上下有很多各種形狀的兜。他的身材很結實,風將衣服吹貼在身上,可以看見健壯的但不夸張的肌肉輪廓,似帶著矯健的爆發力。他是個會家子,練過幾年功夫,不是很好對付。

    游方也不清楚對方的真名是什麼,只知道他姓李,此人在北京地下古玩界綽號狂狐,人稱狐爺。如果白天看見他,會發現此人的相貌很端正,臉上與雙手保養的都很好,就像個生活安逸的小老板。

    狂狐是這個團伙的老大,這個角色可不僅僅需要會盜墓,還要在道上有各種關系,負責協調組織行動,以及事後的銷贓、將文物洗白、分配贓款等。

    一般行內有地位的老大,很少親自參與小打小鬧的盜墓行動,往往都有古董商或收藏家的身份做掩護。具體的活由手下信得過的“班頭”招伙計去干,他只負責收貨,按貨物的成色給錢,由班頭再分配給伙計。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推脫說貨是從市場中收來的,自己對來歷並不清楚。

    有些小團伙的老大往往親自兼任班頭,帶伙計奮戰在發掘第一線。
團伙中的普通伙計大多沒什麼文化,只負責打洞摸東西,要求口風緊、膽子大、手藝好、靠得住就行。伙計們盜墓所得雖然不少,但遠不能與文物流到市場中的巨額價格相比。比如一件品相好的明清官窯瓷器,洗白了拿到拍賣市場上可能價值百萬,但是從坑里摸出來的時候,伙計也只有一千左右的報酬,通常只根據完整器物的器形大小按件拿錢。

    這一產業鏈的利潤以及貓膩主要在中間轉手環節,真正賺大錢的並不是在土里打洞的蟊賊。

    狂狐很少親自到“現場”來,但今天情況有些特殊,同來的三個人都是平時他手下獨當一面的班頭,此刻骨干們聚在了一起親自動手,足見狂狐對這一票生意的重視。

    煙吸入肺中,再緩緩的從鼻孔冒出來,游方感覺情緒舒緩了不少,掐滅之後兩人沒有亂丟,而是將煙頭揣進了兜里。狂狐看著前方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游先生斷定這是明代大墓,似乎有點深啊,昨晚我親手下的 子,墓頂在七米以下。”

    游方不動聲色的回答︰“狐爺果然是大行家,這一帶的明墓一般不超過六米深,但我們所站的位置在清代爆發過不止一次山洪,地方志中有記載,山上沖下來的泥沙淤積層很厚。”

    狂狐點了點頭︰“你斷的很準,下鏟探的結果也是這麼回事。”然後又一指遠方那條河道︰“風水嘛,我也懂一些,那條河的來勢太直太急,犯了沖心煞,這里的地穴不是什麼風水寶地,游先生是怎麼看的?”

    懂一些風水?狂狐這話說的太謙虛了!做為這樣一個盜墓團伙的老大,不可能不掌握各種眼力活,也包括風水知識。狂狐絕對是個內行,出去當個風水先生水平也足夠了。

    這一帶地質堆積層的分布早已探的很清楚,該說的話都已說明白,可是狂狐還要再提。游方也明白對方的用意,狂狐還在探他的底細,對第一次合作就干大買賣的掌眼先生不放心。這也難怪,連游方都覺得自己太年輕了,不像個道上的老江湖。

    剛開始與這伙人打交道時游方心里也打鼓,他雖然精通各種風水理論,但真正用于實踐還是第一次,但等到狂狐找上門來時,他索性把心橫了下來放膽忽悠。他所精通的不僅僅是風水理論,還有種種江湖術的門道。在自古江湖人看來,有時候去騙一個內行比騙一個外行更容易,這個道理有很多人不明白。

    對于不懂行的人,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對方都是將信將疑。而內行人有自己的經驗與判斷,你只要指給他自己想看到的東西,他就會不由自主入局。做到這一點有一個前題條件,那就是你的水平比對方更高、手段更精。

    “狐爺,你听說過心盤術嗎?”游方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卻反問了另一句。

    狂狐神色微微一驚︰“隱約听過,我以為它只是一個傳說,難道真有其事?”

    游方不動聲色的侃侃談道︰“自古地理堪輿之道又稱風水,需知行風流水都在變化之中,來龍去脈也要講究‘生動’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動不變的,其實不然。風水師應于立足之處看到自古以來的山水變遷,甚至推演將來數百年的地氣運轉。

    前面的那條河床有擺動,從五百年前至今向我們立足的方向彎進了三百多米,所以成了如今沖心煞的格局,當年的河道走向如今只有‘水口’未變,就是下游那兩座小丘中間的位置。可以用水口定古時的方位,這座墓按五百年前的風水元運建造,而那時的地形地貌與現在不同。”

    在風水學中,立宅處正面的開闊地帶稱為“明堂”,背後稱為“玄武”或“靠山”,明堂左側稱為“青龍”,右側稱為“白虎”,對面稱為“朱雀”或“朝案”。附近山川按走向可稱為“來龍”與“去脈”。明堂附近水源流走的位置叫作“水口”,如果附近沒有河流,下雨天水流排走的方向也叫水口。狂狐當然很明白這些術語。

    回答了這些,游方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很多人搞不明白,為什麼野外的盜洞能打那麼準,就似幾百年前曾看見墓主下葬一般?一般搞考古發掘只勘探墓葬本身而已,卻不知倒斗這一行會勘探附近山川的地層,推算之後再動手,並不僅僅在墓葬周圍下鏟。狐爺也是大行家,不需要我多解釋吧?”

    狂狐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我也清楚,但不明白與心盤術有什麼關系?傳說中它可是神乎其神啊!”

    別說狂狐搞不明白,就連信口拈來的游方也不清楚心盤術真正的究竟,只是听莫五舅公提起過。據說它是古代風水大師勘驗地理的至高秘訣,掌握心盤術須有兩個起碼的入門條件,一是熟練將各類風水局的變化爛熟于心,二是能夠進入一種所謂“天人感應”的狀態,才能夠去運轉“心盤”。

    據說真正掌握心盤術之後,甚至能夠運轉天地靈氣為己所用,有趨吉避凶、養生延年、驅用鬼神等不可思議的神妙,听上去很玄,已經類似于一種修煉了。

    神異傳說自不可信,但心盤術本身並非完全沒有影子,有很多精研地理堪輿的風水大師也曾觸摸到心盤術的入門狀態。比如游方站在此地,恍然中也曾有一種錯覺,腳下的土一層層消失,遠處的河一節節後退,周圍的山川被沖蝕之處重新被填補,緩緩恢復成五百年前的地形地貌。

    並不是游方真能看見,而是前幾天在周圍各處選點所探得的地層分布,在腦海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大地盤”,然後一層一層的剝離或填補,變化成此前各個年代的地形地貌,類似地球物理勘探學在大量樣本數據基礎上所做的電腦三維動態模擬結果。

    心中似乎有一個羅盤在不斷的轉,隨著歷史的回朔,各種風水局自然而然不斷出現,斷出各個年代風水吉凶的變化。這是一種空靈忘我的奇異狀態,游方也只是在走神的一瞬間有朦朧的感應,事後卻怎麼也找不回那種感覺。

    兩人在田野中交談,聲音很低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游方雖不知心盤術真正的秘訣,但也將對方唬的一愣一愣的。這是風水地理最高深的內容了,以游方所知,侃暈一個狂狐是足夠了。如果僅談風水理論和自古秘訣的話,他不弱于任何人。

    狂狐輕嘆道︰“游先生小小年紀,道行深的很吶!人才,難得的人才!這麼說你已經掌握了心盤術了?”

    游方搖頭道︰“自古心盤術玄妙在于運轉地氣,與盜墓無關,我也只是略懂一點皮毛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掌握。”該謙虛的時候就謙虛,牛皮不能吹過了才顯得更真實。其實游方的“謙虛”已經很夸大了,他僅僅是了解心盤術的一些概念,連皮毛都沒摸著。

    狂狐繼續嘆道︰“專業扎實很重要,比如這個墓,我就很難打準方位,實在不行只能直接揭頂。”

    游方淡淡道︰“俗話說隔行如隔山,隔派也如隔山,狐爺學的風水屬形勢巒頭派,掏漢墓、唐墓一般沒有問題,但明清時代理氣派流行,尤其是玄空飛星派影響很大,講究元運輪轉、飛星變換,運盤、山盤、星盤合用,復雜的很,越是大墓講究越多。”

    狂狐連連點頭︰“你還真說對了,我以前是專做漢墓與唐墓的,出手的都是玉器、銅器、陶器。這幾年都是讓洋鬼子給鬧的,明清瓷器價炒這麼高,不得不與時俱進啊!”

    “好個與時俱進!”游方哼笑一聲,听不出是褒是貶。

    狂狐又試探著說道︰“有機會的話,我想向游先生請教這方面的真功夫。”

    游方直截了當的拒絕︰“一般的交流切磋沒問題,但師承秘訣,我不能破戒傳你。”他現在的身份類似打入這個團伙的臥底,高明的臥底不是老大說什麼就听什麼,而是一切表現都要符合自己所偽裝的身份,適當的時候也該給老大踫釘子,這也是江湖術的講究。

    風水界自古有師傳秘訣,外人不能輕易得聞,而且這些功夫是游方與狂狐將來“長期合作”的倚仗,不傳授也正常。按道上的規矩,狂狐提的要求過分了。

    狂狐被拒絕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咧嘴笑了,很親熱的拍著游方的肩膀道︰“我李某這輩子佩服的人不多,你小游先生也算一號,值得結交!將來長期合作我絕不會虧待你,時間久了你就會了解我這個人,頹子和貓二他們已經跟了我十來年了。”

    雖然是場面話,但也是真心話,游方听得出來。這位亡命徒既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也有義氣豪爽的一面,否則也不會在道上有今天的地位。如果游方就是真心與他合作,狂狐是不會小氣的。

    昨天定準地下墓規模、形制及方位之後,狂狐勘察現場很滿意,甩手就給了他五萬現金,並且說只是第一次合作的見面禮,這一票買賣成功之後,還會分給他應得的一份。雖只是一種籠絡的手段,但也舍得下本錢,像個能做大事的人。

    游方心中有一絲不忍與掙扎,他有些不敢肯定,過一會兒自己是否真的能下得了手?也許換一種場合會結交這個朋友吧,但此時此地,注定只能遺憾了。

    “老大,游先生!這個坑被搞過,有人死在下面!”前方突然有人壓低粗嗓門說話,一個魁梧的身影就似從地底冒出的幽靈,分開玉米葉出現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同時兩米外還有另一條黑影突然站了起來,向下一鑽又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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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6 22:19:41 |只看該作者
江湖游子 第一章、殺人放火(中)


這伙人平時不用真名,彼此都稱外號,來者叫大光頭,大約三十五、六的年紀,腦門上油光發亮一根頭發都沒有。他是跟隨狂狐時間最久的老伙計了,如今日子過得不錯,身材已有些微微發福,再胖下去就該減肥了。

    干摸金倒斗的勾當,身材不能太胖,因為盜洞不可能打的很寬敞,大多數墓葬地下活動空間也很小。大光頭這幾年已經很少親自進洞了,通常都是像今天的狂狐一樣守在洞口準備清點得手的貨物。

    大光頭雖身形壯碩但動作很靈活,不僅有蠻力而且手很巧,還是一位民間土生土長的爆破專家,在跟隨狂狐“做買賣”之前,在一個鄉下的石礦放炮。今天這個盜洞,就是大光頭下藥炸出來的。

    這個大墓位于地下七米多深,按明代度量前後有兩丈七尺長,墓的朝向不是正南,而是地盤正針一百二十分金的坤山丁未向(地磁方向南偏西41.5度到43.5 度之間)。主墓室連通短墓道,形狀像一個扣在地底的大瓢。“瓢把”就是連著墓門的墓道,與墓門相對的另一端是陰宅中設祭案之處,帶穹頂的“瓢底”就是祭案後放置棺槨的主墓室。

    短墓道與主墓室連接處的兩側還有簡單的耳室,看形制與主墓室之間沒有通道,就是側向修了兩個一丈二尺進深的小墓室,一般是放置陪葬品或陪葬妻妾的棺槨所在。這座明墓已經相當大了,在民間可遇不可求。

    按明代葬制,墓門有石封很難打開,墓頂用白灰混合含朱砂的糯米漿砌青磚而成,看此墓規模青磚至少七縱七橫。墓外居然還有防盜措施,在墓頂及四周鋪設了一層一尺多厚的、核桃大小的細卵石。

    這一層卵石比流沙的防盜效果要好多了,沙層埋在地下時間久了,會吸收水分與腐質變粘,漸漸失去流動性,而小卵石不會。一旦有人打洞穿過這一層,不僅不好挖而且容易引起塌陷被埋在里面。卵石可以就地取材,不遠處的河灘上就有,這是一個既有效又簡便的好辦法,墓主人很聰明。

    這些雖深埋在地下,但游方根據前幾天暗中勘探的結果,畫出了一張非常清晰的草圖,指示大光頭怎樣最快最方便的進入,進去之後大概在什麼方位都有些什麼東西等。

    如果是正規的考古發掘,一般挖探方找到墓門位置,再設法打開石封進去,花時間慢慢的細致清理。如果是明火執仗的盜搶,那就深挖蠻干,掀開了用炸藥都可以,反正不怕暴露。但是見不得光的盜掘不行,否則墓里的東西沒有出來接客警察就先來抓人了。

    游方畫的“施工圖”是從墓室的正後方五米外動手,呈六十度角向下挖,長度到八米六左右深度大約是七米五,這時轉水平方向恰好可以踫到卵石層。過了卵石層就是主墓室的後牆——明代磚石墓最薄弱的位置,只要鑿開兩、三層牆磚就可以進入墓室。

    按游方定的方向,從墓室中線向左偏了一米,恰好可以避開抵牆停放的棺槨阻擋,很從容的出入整個墓室空間。

    今天入夜後,他親眼看著大光頭用傳統洛陽鏟改進的提鏟,從他指定位置打了一個直徑大約十五公分的細長深洞,恰好到達卵石層的邊緣,然後往洞里放置**炸藥。不愧是爆破專家,控制的相當好,引爆時只有“噗”的一聲悶響,十米外的游方只覺得地面微微顫了顫而已。

    當時遠處的國道上正有一輛重卡經過路面顛簸處,發出轟隆一聲,微弱的爆炸聲完全掩蓋其中不易察覺。游方很是驚訝,只見高溫與壓縮空氣將地下炸出了一個直徑馬葫蘆蓋大小的深洞,恰好可以鑽進去一個人。

    難怪很多盜墓現場盜洞打得很深,地表卻看不見什麼推土,原來是這麼干的,真是既方便又快捷!

    頹子事先已經將洞口周圍的玉米株連根土鏟起移到一邊,在硝煙散去的同時將盜洞入口處修擴成一個倒錐形的喇叭口,然後帶著家伙鑽了下去。這個舉動很奇怪,大光頭笑著解釋是為了得手後掩住洞口、好將地表恢復原樣。

    頹子大約二十七、八歲,頭發稀疏、臉色蒼白,說話也不多,人又矮又瘦但胳膊腿上都是腱子肉。他也穿著俗稱“耗子服”的連體緊身衣,衣服上有各種各樣的兜和系帶,可以攜帶各種工具。他頭上頂著頭盔式的礦燈,臉上戴著油漆匠噴漆時用的簡易防毒面具。

    今夜是大光頭與頹子負責輪流打洞,並將墓室里的東西運上來,團伙的另一個成員貓二在國道旁隱蔽處的一輛輕卡上,裝成拋錨過夜的樣子望風,一旦發現公路那邊有什麼不對勁,及時發信號提醒。

    炸開的盜洞打到卵石層的邊緣,接下來怎麼處理也是大光頭與頹子的事情,干這一行的都有自己的絕活,既然有準備就應該能穿過卵石層不引起塌陷,游方的任務只是指路而已。當大光頭接替休息的頹子進洞,穿過卵石層到達主墓室後牆外時,卻意外的發現那里有一具尸骨,于是趕緊上來報信。

    在墓葬棺外發現尸骨,說明一件事——這里曾經有盜墓賊光顧!要麼是安葬的遺體被盜墓賊拖了出來丟棄一旁,好搜尋棺中的陪葬品;要麼是盜墓賊因為盜洞塌陷、窒息、受傷、被同伙暗算等原因死在下面。

    听見大光頭的話,狂狐臉色一沉追問了一句︰“看痕跡是什麼年代的?”

    有同行捷足先登,墓中未必不會留下值錢的東西,古代的盜墓賊一般只拿金銀珠寶,不便攜帶也不容易換現錢、還容易暴露來歷的大件陶瓷往往不動,古時候可沒有什麼佳士得拍賣行狂炒明清瓷器,也沒有馬未都在中央台忽悠。要是現代的盜墓賊那就難說了,而狂狐等人就是沖著墓中的古瓷器來的。

    大光頭咧嘴笑了︰“就剩骨頭渣了,至少也是民國以前的事,看樣子他是被卵石層埋住了,沒有將墓打穿。……隨身東西幾乎全爛了,就剩下這把劍和這面玉牌。”說著話遞過來兩樣東西。

    狂狐聞言也笑了,接過東西,點亮帽檐上的小手電一照道︰“這牌子像是明代的東西,活很精吶!說是出自琢玉大師陸子剛之手我都信,等白天好好研究研究。”

    游方也撇了一眼,那面玉牌大約五公分長、三公分寬,白色的質地十分瑩潤,燈光照射下表面隱約泛著一層嫩黃的浮光,鏤刻的花紋異常流暢精美,由于粘著沙土看得不是十分真切,表面似乎還有淡淡的霧狀土沁。

    而那把劍不如說是一把匕首,連著鞘不到一尺長,劍鞘已經朽壞不堪依稀可辨當初的裝飾很華貴,而劍柄卻很完好,似是鎏金的劍鍔上還有兩個陽文篆字,符體,游方一時沒認出來。

    狂狐小心翼翼的從破破爛爛的劍鞘中抽出這把劍,劍身完好無損沒有一絲銹跡,但也沒有光澤,似是被一層朦朧的灰色霧氣包裹。它出鞘時游方有一種錯覺,似是聽見了瑟瑟之音,像是清吟又像是哭泣。

    不知狂狐聽見沒有,他的臉色卻變了,隨即將劍回鞘,對大光頭道︰“你下洞去,取原地一層土來,快!”

    大光頭轉身鑽進盜洞,不一會兒取來一堆土,里面還參雜著核桃大小的卵石,就是原先在地下包裹這柄劍的土層。狂狐變戲法似的從身邊取出一個木匣,將那柄連鞘的短劍用一塊黃綢包好,再用土埋住封入匣中。

    只听狂狐略帶得意的說︰“這把劍曾是殺生之兵,很有靈性,就是被陰氣封存太久。別看它保存的這麼好,假如就這麼拿出去被陽氣一沖,沒多久就會朽損。幸虧是遇見了我,先把它暫時封住,回去花一番功夫重新養刃開光能見天日,還是一把避邪神兵。”

    游方這回是真的震驚了,沒想到狂狐還會這一手!他早就听吳老說過一個考古術語叫“時間沙漏”,很多古物在隔絕不變的埋藏環境中保存的很好,剛發掘出來時就和千百年前一樣,但很快就氧化腐朽。就似時間的沙漏停滯了千百年,在古物出土的那一刻突然飛快的加速流逝。

    曾有考古工作者在古代地宮的祭壇上見過完好的水果,可一旦暴露在現代環境下,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焦土,令人目瞪口呆。迄今為止的科技手段,還沒辦法完全解決考古發掘中的時間沙漏問題,只能盡量延緩,有些古物被完好保存除了材質的原因,往往都是出于種種很難解釋的巧合。

    狂狐顯然看出這把古劍出土之後可能很快朽損,立刻將它封存,听他的語氣,竟然還有辦法讓它保持如新。游方好奇的追問︰“狐爺,陰氣封存是怎麼回事?重新養刃開光又是什麼門道?”

    狂狐沒有回答,用炫耀的語氣又說道︰“我這一手,也不是對什麼東西都好用,有靈性的古兵器才行。”

    大光頭摘下手套和頭盔式礦燈,撓了撓後腦勺沖游方嘿嘿笑道︰“這可是我們老大的不傳之秘,我跟老大混了十年,也沒學會呀。”

    大光頭長著一張豬腰子臉,笑的時候眼角堆起了魚尾紋,就是個老實憨厚的農民模樣,看上去人畜無害。但游方很清楚,大光頭是這個團伙里下手最毒的一個,曾經有不止一位走了風的伙計與勾搭外人的“叛徒”消失在他的手中,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狂狐的這一手絕活非常有價值,假如吳老先生獲悉,一定會不惜代價去學習請教的,因為這是一種保護歷史遺產的方法。

    想起了吳老,游方一時無語,氣氛有些沉默了。狂狐話頭一轉,又聊起了剛才的話題︰“這片地下埋葬著墓主人,還有不知什麼年代的古同行,依游先生所看,如今的山川地勢已與古時不同。就按現今這個風水局,葬于此地有什麼講究?”

    游方頭也不抬的答道︰“斷子絕孫。”

    狂狐哦了一聲︰“這麼凶險吶?那麼五百年前為這位墓主點穴的風水師,就沒看到五百年後的變化嗎?”

    游方搖頭道︰“看五百年後的山川地勢,要比看五百年前的風水局難多了,畢竟過去已經發生不會改變,未來卻變數頗多。下葬當時的風水運數最重要,一百八十年元運輪回之後,古墳對後世的影響已經很淡了。……其實說到底,這些都是扯淡。”

    大光頭在一旁插話道︰“就算是扯淡,這墓主人也夠郁悶的,五百年後被游先生斷出來這麼一個風水局。”

    游方︰“今日下葬才合此局,與五百年前的墓主人關系不大了。就算有關系估計那位墓主人也不會在乎的,你可別忘了他是什麼人,本就是個太監!”

    大光頭一拍腦門︰“游先生不提我差點忘了,我們今天挖的是個太監墳,還是個大太監!”

    地下這座大墓,主人究竟是誰?說實話游方也不清楚,他不過是設計引狂狐等人上鉤,恰好在這里找到了一個古代大墓而已。如果他編造的“史料”屬實的話,那麼此墓可以說是中國瓷器史上的重大發現,因為游方栽給墓主人的名頭是——朱元佐!

    中國太監史已有幾千年,但明朝太監的勢力與影響達到了鼎盛,與清代不同,明朝的太監干預朝政是出名的,活動範圍也不局限于皇宮與京城,還被派往各地擔任鎮使、監督等職,掌握一方軍政大權,並監督地方官員。

    從元末開始,皇家在景德鎮開官窯,專門燒制御用宮瓷。從明代永樂年代開始,負責景德鎮官窯燒造的督陶官就由太監擔任。宦官干權是明代政治的一大毒瘤,歷任督陶太監中不乏貪瀆酷虐之輩,但也有人在任期間頗有做為。

    明代成化年間,景德鎮官窯瓷器不論是工藝水平還是藝術水準都迎來了一個歷史巔峰,大量精品涌現名揚天下,當時的督陶官叫朱元佐。不僅史料有載,清代人所著專門講述瓷學的《陶雅》也專門有記述,對朱元佐的評價相當高。

    以上都是可以明確考證的,但還有正式史料所未記載的“傳說”,比如朱元佐是哪里人?死後葬于何地?以什麼規格下葬?“據說”朱元佐是河北望微村人士,而離此地最近的村莊在明代就叫望微村。

    朱元佐造瓷有功名揚海內,得到兩朝帝王的嘉獎,晚年病故于回京述職的途中,恰恰就在他的家鄉附近,弘治帝特恩典其就近回鄉歸葬。這些所謂的“史料”都是游方編撰的,但是說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完全是假話。史上確有朱元佐其人,而且最近的村莊確實古名望微村。

    現代人搞考證,最頭痛之處是面對浩如煙海的資料,但如今有了一個很便捷的科技手段就是上網搜索,說不定在網絡的哪個角落就能發現本不起眼的線索。狂狐也上網搜過,發現很多介紹古代陶瓷、吏治的史料與民間傳說中都有只言片語的線索,拼湊起來與游方所說完全吻合。

    有些資料是網上現成的,有些資料是游方花了兩個月的功夫,以各種化名零零碎碎的發在網上的,就怕狂狐不搜。其實狂狐與游方也是在一個討論風水與地方傳說的論壇中搭上線的,看似偶然相識,卻不知游方是早有預謀。

    時代不同了,連盜墓賊都上網踩點了!

    等到了望微村附近,經過半個月的實地勘察,游方等人果然在這片玉米地里探明了一處深藏的大墓,看這座墓的規格以及埋藏深度,里面的東西絕對價值不菲。

    大光頭嘟嘟囔囔道︰“太監怎麼葬到這里來了,這里離京城可有二百多里。”

    狂狐教訓道︰“這有什麼,二零零三年的時候,成都還發現了九座明朝太監墓呢,規模都不小,而且三號墓沒人進去過,據說里面的十幾件古瓷非常完好,最漂亮的是一件四十七公分高的嘉靖青花大瓷缸,還有三座正宗的宣德銅爐。……唉,我就是得到消息晚了!……明朝的太監滿地跑,有錢有勢的很多,鄭和不就是太監嗎?還下西洋了!”

    大光頭討好道︰“老大也不必嘆氣,成都的買賣咱沒趕上,這里的活不就補上了?那個朱太監生前就是造瓷器的,又修了這麼大的墓,里面有什麼東西還用想嗎!”

    游方點頭道︰“那是當然,朱元佐生平最得意的就是造瓷,墓中陪葬可想而知。古時太監很多都不識字,而這位朱大太監可是很有文化,他還有一首關于燒瓷的詩傳世——

    來典陶工簡命膺,大林環視一欄憑。

    朱門近與千峰接,丹闕遙從萬里登。

    霞起赤城春錦列,日生紫海瑞光騰。

    四封富焰連朝夕,誰識朝臣獨立冰。……”

    游方在夜風中輕聲的吟詩,大光頭莫名的打了個冷戰道︰“游先生,您快別念了,我怎麼覺得心里發毛?”

    游方反問︰“都干這個行當了,膽子還這麼小?”

    大光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來年了,盜墓的時候听過各種聲音,除了警笛現在什麼都不怕了,但還從來沒有听見過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詩,感覺怪怪的。”

    就在這時,頹子從兩米外鑽了出來,關了礦燈壓低聲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里面東西不少,這回可發了!”

    狂狐面容一肅,眼神很是興奮,揮手道︰“趕緊泄陰氣,十五分鐘後下去摸東西,動作利索點!”

    千百年來與外界隔絕的墓室被打通後,盜墓賊一般不會立刻就進去,里面可能會缺氧或者充滿有毒氣體,讓內外空氣流通俗稱泄陰氣。狂狐等人帶來了一個簡易的鼓風裝備,就是一個折疊式大氣囊連著一根長管通進墓室中,不斷開縮氣囊將墓室里的空氣從盜洞里排出來,這樣能節約時間。

    十五分鐘後大光頭與頹子先後下去了,狂狐的興致很高,就像一個打了勝仗後巡視戰場的將軍一般,環顧左右道︰“自古風水講地氣,地氣這個東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這麼深,居然還能影響到地表的玉米生長。”

    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郁郁蔥蔥,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約三米範圍內的玉米長勢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較短、果實也不夠飽滿,差異的分布很有規律,就局限在這麼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顯。

    這種細微的差異站在原地是看不出來的,就算耕作這片土地的農民也很難察覺到,狂狐和游方腳下放著一些苞米穗、秸稈和玉米葉,是他們在遠處高地觀察到異常後,又從附近田間摘過來做比對的。

    游方解釋道︰“有個考古學術語叫‘稻作遺存’,講的就是這種現象,是個洋鬼子在幾百年前發現的,當時他用來勘探古羅馬港口的遺跡分布,據說用長成後的玉米觀察的效果最明顯。”這些都是吳老先生曾對游方介紹過的知識,此刻拿來現用。

    狂狐以嘲笑的語氣道︰“什麼洋鬼子的發現,俺們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會了,游先生,你雖然精通風水,但這方面的眼力活還得學著點。自古找尋陰宅遺跡,講究‘春觀青苗夏听雷,秋察枯水冬賞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著玉米長成之後,不論是什麼田地,春季青苗發芽之時是最好的驗地時機,這些你沒听說過吧?”

    游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爺是大行家,我以後得和您多學著點。”

    狂狐這個人做事很沉穩,就是有時愛炫耀,喜歡听人夸獎,當即點頭道︰“我們互相學吧,你的風水秘訣也別總藏著掖著,跟我混有的是好處。……雖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練練膽見識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沒事的,不就是死人嗎,沒什麼好怕的!”

    盜洞的入口離他們的立足處只有兩米多遠,在夜間不仔細觀察幾乎看不見,狂狐說著話已經走到了洞口旁,身體背向游方。——這是天賜的良機,如果此時不動手,恐怕再也等不到這樣的好機會了!

    狂狐不僅練過武而且親手殺過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賊,這種人不僅反應快且直覺十分敏銳。他說話時莫名心中一緊,覺得身後的游方有些過于安靜了,風中似乎有危險的氣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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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6 22:20:12 |只看該作者
江湖游子 第一章、殺人放火(下)



干這行的盡管膽大包天,但一舉一動也有習慣性的講究。比如在墓地里不會猛然回頭,假如背後有動靜,會很利索的邁步旋腳尖轉過身來,胯骨以上整個上身幾乎不晃,動作迅捷無比。

    狂狐一轉身發現游方已經動了,他的動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後擺,兩只手左右張開前伸就像兩只扇動的翅膀。眼角余光瞥見這一瞬間的姿勢,狂狐心中一驚,立刻就明白游方要攻擊自己。

    在熟悉格斗的人眼中,一看游方那個沉身收腿發力的動作,就能反應到對方的下一個動作是起腳直踢。狂狐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一個箭步上前,抬左腳下踹封對方的右腳,左臂一曲護住胸部與咽喉,右拳直刺對方的面門。

    從轉身到前撲發起攻擊,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狂狐的格斗經驗相當豐富,同時伴隨著半聲斷喝︰“你——”

    但狂狐畢竟還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後,游方不躲不閃也向前一撲,雙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鈞之沉,身形居然隨之騰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腳踹空了,而游方騰空的同時右腳踢出,正擊中他的左手小臂。

    “兩肱抱丹混元勁,借力騰空沾身起。”這是形意拳燕子門的身法口訣,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萬沒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會家子,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長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這個跟頭真是栽到家了!

    他也來不及感慨,游方一腳踢中他護胸的左臂,腳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勁”,未等勁力用老,借勢一彈已然收腳,身形在空中前飄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傳來,將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換成一般人,游方這一腳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後面受力的肋骨都給踢折了!格斗中對付直踢,最好的應招是側身閃過發起還擊。但狂狐卻來不及側身,游方在空中收右腳,隨著身形前移,左腳飛出居高臨下直踹狂狐的面門。

    狂狐只能一咬牙,繃緊全身微微一弓,交疊雙掌張臂向上一封,後退一步去卸對方的勁力。游方的第二腳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沖以及身體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這一點,又是一股大力的踫撞,狂狐雙臂一縮,一哈腰連退了兩步。

    狂狐勉強卸掉了游方的下踹之力,極力控制重心與身體平衡是習武之人在格斗中下意識的反應,他往後多退了一步,一腳踩空突然從地面消失,從地底傳來後半聲斷喝︰“——這個吃里扒外的!”

    一切發生的太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狂狐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猝然發難的游方踢進了盜洞。盡管此前游方一直在猶豫掙扎,下不定決心動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無保留的盡了全力,沒有給狂狐一絲喘息的機會。

    考慮事情的時候可以心軟,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須去做的時候,就不能再手軟,容不得猶猶豫豫首鼠兩端。——這是游方從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闖蕩江湖的至理明言。

    盜洞的直徑約有五、六十公分寬,呈六十度角傾斜向下,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張開雙腿撐住洞壁也可以站住。听聲音狂狐並沒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盜洞中間的位置。一切又平靜下來,游方落地後警惕的听著周圍的動靜,盜洞中傳來狂狐粗重的喘息聲。

    過了幾秒鐘狂狐才開口說話︰“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麼開罪之處,你又是哪條道上的?”對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說別的沒用,先搞清楚他的來路要緊。

    游方的聲音有一絲歉意︰“狐爺,你確實沒有得罪過我本人,對我也算不錯。”旋即語氣一轉厲聲道︰“但你不僅是個謀財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華文明的罪人,賣祖求財的國奸!”這些曾是吳老先生怒斥狂狐這類人的原話,游方此刻如實轉述。

    狂狐一時愣住了,他剛才想到了各種可能,諸如游方是仇家收買來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獨吞地下墓葬的寶物,萬沒想到游方竟然說了這樣一番大義凜然甚至讓他感到可笑的話。又過了幾秒鐘他才說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風格。”

    游方嘆了口氣︰“我不是公門中人,與警察沒關系。”

    狂狐盡量讓語氣緩和下來,這人心里素質真不錯,此時還能笑得出來︰“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會只有一個人動手了。要麼事後人贓並獲,要麼現在當場收網。你到底是什麼來路?如果只是想要這墓里的東西,那好,全是你一個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馬,事後絕不追究。”

    游方又嘆了一口氣︰“我不是為盜墓而來,下面的東西我踫都不會踫!實話告訴你,我正在考慮應不應該報警?”

    這句話更加出乎預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報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麼和警察解釋吧?……老弟呀,听大哥一聲勸,憑你的身手和本事,我們往後有的是賺錢機會,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游方的語氣很低沉,夜風中帶著一絲悲涼︰“狐爺,你認識一位姓吳的老先生嗎?”

    “姓吳的多了,你說的是哪一號?”狂狐終于有些氣急敗壞,簡直要讓這個莫明其妙的小子折騰瘋了。

    游方緩緩說道︰“六十多歲,頭發白了一半,戴眼鏡,國字臉,抬頭紋很深,右耳垂旁邊有一顆痣,個子和我差不多高。……不會想不起來的,你手里那個青花纏枝梅瓶,就是從他那兒來的吧?”

    狂狐的聲音頓了頓,語調突然變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來是為了他!你和他是什麼關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長輩。你只需要回答,吳老現在怎樣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經走了,你何必來找我?”

    游方的話音在風中有些飄忽︰“狐爺,雖然打交道時間不長,但我清楚你是什麼人,吳老的底細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嗎?怪只怪你的手腳不干淨,留下的吳老的遺物讓我看見。”

    狂狐的心仿佛沿著盜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說的那位吳老,確實死在他手中,想當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殺人。貪財的人可以用錢收買,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誘。但有一種人最不好對付,他們只為了一種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吳屏東就是這種人。

    而且吳屏東與宗教狂信徒還不一樣,他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聲與名譽,最終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無聲無息的離去。

    “那個自稱姓孔的收藏家嗎?裝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會懷疑他的底細。被我戳穿之後他就全認了,看樣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頭做的……你想怎樣?”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羅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與文物鑒定家,尤其在青銅器鑒定方面有獨門絕活,這人並非科班出身是民間自學成才,行內人稱杜秀才。為公眾所不知的是,這位杜秀才還是一個分工明確、組織嚴密的文物盜掘、走私團伙的頭目,在他事業最高峰的時期,經這個團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銅器佔整個境內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個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網,據說警察查明他幾處個人賬戶上的贓款就有九千多萬,至于尚未查明的、整個團伙的涉案金額目前還不清楚,估計將是個天文數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謹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網之前,吳屏東老先生曾化名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規矩和他打過交道。

    有一種深深的傷感襲來,沉重的讓人無法抗拒。雖然早已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听狂狐親口說出來,游方還是有些難以承受。他忍住流淚的沖動盡量平靜的問道︰“老人家的遺體在哪里?只要告訴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後可以考慮報警,你或許還能留一條命。”

    游方已經動手,斷沒有放過他們的道理,要麼把人做了要麼報警。而對于此時的狂狐來說,如果游方真封了洞口然後報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們窒息死亡之前趕來,落在警察手里尚有一線生機。這是游方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聲很低沉,就像嗓子受傷的公鴨︰“你和那老東西果然是一路的,想當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還勸我投案自首。……好吧,你過來,我告訴你他埋在什麼地方。”

    游方下意識的向前邁了一步,懵然間覺得腳掌所觸的地面微顫,彷佛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這只是一種錯覺、形容不出的奇異感應,並不是地面真的在動。他立即向旁邊一閃身,此時洞口里傳出啪、啪、啪的連續幾聲響。

    這是槍聲,與電影里那種脆響不一樣,就似壓縮的氣球突然爆裂,從地洞中傳出有些沉悶。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槍,剛才動手時沒來得及拔出,此時借著說話的機會判斷出游方大概的方位,一開槍就是連續好幾發,可惜全打空了。

    游方已經閃到了盜洞後方的射擊死角位置,脫下了身上的運動服,掏出打火機點燃順手扔進了盜洞中。他這件外衣不知用什麼化學藥品浸泡過,著火非常猛烈還帶著刺鼻的白煙,點燃後迅速化作了一團火球。

    盜洞中傳來一聲驚呼夾雜著怒吼,還有大光頭的聲音,原來大光頭感覺上面動靜不對也從墓里面出來了,卻在盜洞中被狂狐擋住。

    火光一起,游方的身影隨即消失在玉米叢中,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傳來︰“老大,出什麼事了?”有一人分開玉米叢飛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動作很輕靈像一只狸貓,奔跑時發出的聲也非常細微。

    此人外號“貓二”,負責在國道旁的輕卡上望風,監視道路兩端遠處的動靜。由于離的比較遠又有風聲和玉米田掩護,游方與狂狐動手時沒有驚動他,直到狂狐在盜洞中開槍貓二才覺得不對勁,感覺這邊好像出了什麼事,立刻趕了過來。

    周圍不見人影,盜洞中有火光並冒出白煙,貓二本能的覺得不妙,此時後面有凌厲的風聲傳來,他一縱身向前就撲,企圖躍過盜洞避開背後的偷襲。

    游方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從身後發動攻擊,雙手一伸抓住了貓二兩側的軟肋。游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別的細嫩,但骨節不粗大也沒有明顯練過的痕跡,可這一抓勁力卻很大,如鐵鉤一般。

    練拳時並不能死握拳,勁力要運透指尖,游方少年時專門練過指力。記得小時候經常和三舅公的兒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種游戲︰抓住一塊碗口大小的卵石拋起,等石頭落下再攏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據小表舅說這是鷹爪功的一種練法。

    後來三舅公莫正辛發現莫章與游方玩這種游戲,把兒子揍了一頓,告訴游方功夫不是這麼傻練的,這麼玩就算能練出蠻力來也絕對會傷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種站樁養氣、虛抓凝勁的練法,等勁力練成之後才可以抓實物練功,莫章也是這麼練的,並有專門的藥湯洗手,退去老皮與死繭,使手看上去與普通人一樣。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賣藝的,功夫是家傳,游方的武功後來幾乎都是和小表舅學的,沒有刻意練什麼就是當玩,筋骨強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錢。據三舅公說沒什麼高深的東西,就是一些莊稼把式。

    今天這莊稼把式的威力卻不小,雙爪一扣軟肋,貓二的腰一彎腿就軟了,一口氣沒提上來也沒有跳出去。貓二的反應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後擊來,就似身後長眼一般,肘尖正對游方的右太陽穴。

    游方卻沒有收招躲閃,雙手一松身子一低,縮頭聳肩蹬地繼續前撲,就像草叢里竄出來的一條毒蛇。貓二的一肘打空,而游方一記頭錘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盜洞的邊緣。

    貓二全身酸麻一聲驚叫,接著雙腳一空,被人攥著腳脖子倒提起來,頭沖下栽進了盜洞。盜洞中的煙火撲面而來,貓二本能的雙手一捂眼,隔著一件燃燒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誰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處滾落。

    把貓二扔進盜洞,游方的動作再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將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稈、苞米穗以及雜物全部扔進了洞中,然後點燃了兩根綁著炸藥的**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頭炸盜洞時用剩下的。

    洞中發出轟然悶響,周圍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處傳來嘩啦一聲,那是盜洞底部卵石層震塌的聲音,還夾雜著哀號與慘叫,已分不出是誰發出,盜洞入口離地面兩尺處也被震塌了一半。

    緊接著這些聲音就變得細微不可聞,因為游方從田壟上拎來一件沉重的東西扣住了盜洞的入口,就似隔絕了陰陽兩界。這是一個圓形的下水道井蓋,沉而厚的鑄鐵質地,是他們來的路上順手偷的,準備干完活封盜洞所用。

    游方沒有立刻離開,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軍工鏟,很仔細的鏟起附近的浮土將井蓋上方的喇叭口填實,然後又將連著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來。這些是他們打盜洞前特意鏟到一旁的,連根土的形狀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狀,最後用腳尖抹一抹土壤間的縫隙,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四周的風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葉嘩啦嘩啦響;天上的雲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點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總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虛影在飄動,哪怕閉上眼楮也一樣——這是一種黑暗中的幻視現像。

    玉米地已經恢復了原樣,就似狂狐、大光頭、頹子、貓二等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今天夜里什麼都沒有發生!游方半蹲在田地間倒持軍工鏟拄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想嘔吐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他突然覺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戰,手也直發抖幾乎握不住軍工鏟,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全身已經汗透了,此刻精氣神一松,汗被風一吹只覺遍體生寒——初秋的天氣不應該這麼冷。

    盜洞入口被掩埋了兩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時也發現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沒死也不可能出來,地底深處那個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將再一次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當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說已不可能再听見地底的聲音,但游方耳邊卻總有微弱的呻吟聲傳來,就蚊子在細細的鳴叫。

    這一定是幻覺,平生第一次殺人放火,就算做的干淨漂亮從頭到尾都很從容,但內心的那種震撼與沖擊也難以形容。他知道狂狐還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在扣上井蓋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傳來狂狐微弱的聲音︰“姓游的,我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游方當時似是自言自語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厲鬼,你們早已碎尸萬段!”

    狂狐的詛咒很可笑,一個以盜墓發家的匪徒,平生驚擾過沉睡地下的無數亡靈,如果真有厲鬼能報仇,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還輪得著他來嚇唬人嗎?

    狂狐猶在啞聲呼喊︰“你會有報應的!”

    游方冷冷喝道︰“狐爺也信這個嗎?”

    “現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沒有報應,我怎會死在你的手中?……”這是游方听見狂狐最後的聲音,接著他已經扣嚴了井蓋。等一切平靜之後,狂狐的聲音總似在耳邊縈繞,就像趕不走的蚊子那麼討厭。

    游方身上、心里都發寒,腦子也有些亂,他用力甩了甩頭站起來離開了這片玉米地,帶走了所有的遺物,除了那把軍工鏟外,還有打斗中落地的那塊玉牌和裝著短劍的木匣。這兩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盜墓賊所遺留,踫巧被大光頭拿了上來重見天日。

    事情至此還沒有完全結束,游方必須抹掉所有的痕跡,他來到104國道旁一片隱蔽的空地上,開出了一輛裝著瓶瓶罐罐的輕卡。這輛車是貓二的套牌二手車,游方開著車向南駛去,回頭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吳老請安息吧,小朋友為你報仇了!”

    至于吳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沒說,恐怕永遠是個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處一樣,除了游方誰又會知道呢?

    路過一座村莊外將軍工鏟隨手扔到田壟間,這把鏟子質量很好,天一亮就會被附近的農民揀走拿回家去。

    開出十公里外,游方停車往道邊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東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遺物,包括準備做案後換的衣服與各種證件,幾人的錢包除了現金留下,連信用卡一起扔了。灑上汽油點燃,煙火升起時,他已經驅車掉頭北去。

    又過了二十公里外經過一個三岔路口,游方轉左開了不遠,前方拐彎處有一個收費站。他將車停在道邊,仔細的清理了駕駛室內的痕跡,背著個旅行包棄車步行。此時東邊天際已經蒙蒙亮,他就像一個早起進城的趕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從另一條路繼續前行。遠處傳來雞鳴與牛兒的哞哞叫聲,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數人睡的最沉的時刻,光線還很昏暗,朦朧的照見遠方的道路。

    耳邊只有腳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總覺得很刺耳,游方以前從沒發現自己的腳步聲听上去會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卻帶著一點虛浮,既有敲擊聲還帶著沙沙的回音,有一種很怪異感覺。

    游方之所以凝神听腳步是有原因的,自從離開那片玉米地之後,總有一種被人跟蹤的感覺,似乎暗中有一雙看不見的眼楮始終在盯著他。開車時從後視鏡看了很多遍,非常確定當時路上沒有別的車,但下車步行之後這種感覺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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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游子 第二章、背後有人


自己可是開著車走了很遠,什麼人能潛伏在路邊緊跟不舍呢?一定是錯覺,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畢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江湖經驗再老道,第一次殺人放火之後也難免心神不定,游方這麼安慰自己。

    自我安慰卻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游方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到有人盯著他。怎麼形容呢?假如你閉上眼楮,另一個人用一支筆尖指著你的眉心,你也會有一種下意識的緊張感。游方此刻的緊張感來自後背,而且感覺跟蹤者離的越來越近,幾乎就快貼上來。

    游方忍住了沒有回頭,而是將注意力全放在了腳步上。鄉下的長輩們曾說過走夜路的講究,如果感覺陰氣太盛心神不定的話,一定不要猛回頭,人的雙肩和頭頂上有三把火能闢邪,猛扭頭會熄滅其中的一盞。

    同時還要注意腳步不能亂,一定要走的正、邁的穩,調整呼吸配合步伐的節奏,否則容易踫見鬼打牆一類的怪事。游方從來不信什麼鬼怪,但此刻心神不定時也自然按照民間傳說的規矩邁步,雖然在這條國道上行走不可能踫見什麼鬼打牆。

    腳步聲不對呀?怎麼越听越像兩個人在走路?

    如果身後真有人的話,他一定是踏著與游方一樣的步點,將自己的腳步聲完全掩蓋住。游方卻形容不出為何會有有這種感覺,只覺得每一步落地時有直覺的感應,背後有人踏著一樣的步點越走越近。

    是錯覺嗎?就算是錯覺游方也不得不轉身了,這個轉身的動作很漂亮——

    右腳急速向前邁出一步,左腳尖與右腳面點地向左旋一百八十度,在前行的同時突然反過身來定住,左弓腿在前右曲腿在後,重心落在左腳,運轉全身勁力透上下三關(肩、肘、腕,胯、膝、踵),雙臂微張曲五指成爪。

    這是一個行走中突然轉身朝後、可以隨時發動攻擊的動作,雖然拆解說明很簡單,但要做的準確、迅速是需要專門練習的,能夠在行走中突然向後起腳,也能出拳正面攻擊。游方雖然只是疑神疑鬼,但功夫架子使出來卻一絲不苟。

    背後還真的有人,游方嚇了一跳也吃了一驚,那是個小老頭!

    老頭個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很勻稱動作也很靈活,就跟在游方背後兩步遠的地方,一轉身就是面對面。就在這一剎那,老頭突然一縮脖身形像鬼魅般的退到了一丈之外,動作像猿猴跳澗,而且是倒著跳的——好利索的身法與腿功。

    他穿著一身米灰色的中山裝,裁剪的很合體樣式也很大方,顯的人很精神甚至很有派頭。如果這老頭不是在這里出現,在電視新聞里坐在主席台上也不覺刺眼。他的臉色紅潤有光澤,微微有些皺紋,神情很和藹甚至有一絲與年齡不相稱的調皮。

    他的頭發大約兩寸多長,微微有些卷,發根大多是黑的而發梢銀白,從外表很難判斷此人的年紀,說他六、七十歲也可以,八、九十歲也行,反正是位老人家。

    “小伙子,你怎麼走路的?嚇了我一跳!”老頭見游方轉身,反而一皺眉先開口責問。

    這不是倒打一耙嗎,游方沒有放松警惕,哭笑不得的反問道︰“老人家,有您這麼走路的嗎?跟人跟的這麼緊,步點都踩的一樣,我差點以為見鬼了!要說嚇人,也是你嚇著我了。”

    老頭很夸張的一瞪眼︰“你這人年紀輕輕的,怎這麼說話呢?這里可是公路,你能走我也能走,又沒有擋你的道!……反倒是你,素不相識竟然心存歹念,想廢了我老人家的子孫根嗎?”

    說著話老頭伸手捂住襠部,又在小肚子上揉了揉,動作很是滑稽。游方卻笑不出來,神情變的更嚴肅,因為老頭揉的地方就是剛才他轉身的一瞬間拳腳意念所向。

    真正的拳腳功夫講究以意勁為先,這樣才能發上力,出拳出腳之前知道打什麼點位,勁力能夠收發自如有回旋的余地。游方轉過身來看見老頭的方位,下意識欲起右腳撩陰,只是沒有真的攻擊,但意勁已經到了對方的下身。

    俗話說“撩陰腳不低頭”,起撩陰腳偷襲時不要低頭去看對方的襠部,雙肩微微往前一領腳尖就彈出去了,這樣動作才夠隱蔽。游方當然沒有低眼瞄向老頭的下身,轉過身形後老頭已經跳開,他並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然而老頭居然“感應”到了他欲發而未發出的攻擊。

    游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八個字“有觸必應,隨感而發”——這是拳腳功夫的極高深境界。他小時候練武時常听三舅公胡吹海侃,說上乘武學有三種境界,多數人練拳腳不過是舒活筋骨而已,如果練的不得法還容易傷身,到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境界,才算有真功夫。

    所謂“勁隨意走,運轉由心”只是上乘功夫的門檻而已,但就是這一道門檻擋住了絕大多數人。它意味著練透了明勁與暗勁,筋骨腑一體強健,心意一起全身上下三關都可以發力,能運轉內勁外發。听上去挺玄的,其實從外表看來無非是反應更靈敏身體更靈活,也達不到一雙拳頭能打倒十幾個訓練有素的壯漢那麼夸張。

    再往上一層的境界就是“有觸必應,隨感而發”,它已經接近于傳說了。據說某些人功夫到了極深處,行走坐臥都有勁意卻不落痕跡,就連睡覺的時候,假如有人帶著惡意隔著窗戶瞪他一眼,也能立刻醒來。古人也用“秋風未動蟬先覺”來形容,這不是莫名的直覺,而是一種自然的感應,功夫至此不僅練到了筋骨,仿佛也容入了精神中。

    這種人很難對付,能料敵先機而且也懂得趨吉避凶。不是死下苦功就能練到這個境界的,要有很好的資質和悟性,甚至還要有機緣得到秘傳,因為功夫到了這個程度,往往都有特別的練法,一般公開的拳譜中不可能有記述。

    游方的三舅公行走江湖賣藝,練了一輩子武,對于“有觸必應,隨感而發”境界也是懵懵懂懂,總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年老之後勁力漸衰,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再練成了。而游方的功夫,勉強達到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境界,但還差一絲火候,算不得登堂入室。

    至于再往上的境界,叫作“形神皆妙,與道合真”,這幾乎是神話了,也許只能在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中找到影子,現實中就沒見過。三舅公也說不清其中的究竟,只是在偶爾吹牛時提到功夫至此已超出化境,由武入道相當于古代傳說中修行人的“金丹大成”。

    一念之間回想起這些,眼前這個小老頭如此不簡單,游方不敢怠慢,收了架子按老規矩抱拳道︰“前輩,請問您追上晚輩有何指教?”

    老頭眯著小眼,神情總讓人感覺他要使壞,笑呵呵的說道︰“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試試你的底細。……你這小子很有趣,是第一次殺人吧?手腳還算干淨,不錯不錯,是可造之才,就是為人太狠辣,有點可惜!”

    游方聞言驚駭不已,這一路上的感覺果然沒錯,看來這老頭從昨天夜里就一直盯著自己,在玉米地里殺人放火那一幕他全看見了,卻沒有出來阻止,一直跟蹤到現在才現身。此人到底什麼來路?看樣子不可能是警察,也不是狂狐一伙,找上自己有什麼目的呢?

    正在錯愕間只听老頭喝了一句︰“看你功夫不錯,搭個手!”毫無征兆的突然發動了攻擊,一個箭步就踏到了眼前,伸右手出二指奪游方的雙目。

    老頭的身法快如鬼魅,如果是一般人,這一瞬間往往都會下意識的閉眼一閃頭。游方卻將眼楮瞪的老大,往左後旋半步側身抬右手去格擋,小臂外側運勁架在對方同一個部位。兩臂一觸勁不用死,立刻伸臂向里一鑽一翻。

    人的小臂向外張比向內收的力量小的多,這是肌肉結構決定的,對方直臂伸出時,從外側發力一格,對方的胳膊自然會向內一彎。游方趁這個機會轉臂向內、向下一壓鑽進了對方的肘彎里,再向外、向上一翻,伸五指成爪反扣對方的肩頭,等于用一只手臂將對方的手臂纏住了,運的是形意拳中的絞蟒勁。

    所謂絞蟒勁,手臂就像一條大蟒蛇纏住對方,全身再發力晃動向後撤步一拉,對方就會向前一蹌步失去重心。老頭速度雖快卻只聳肩送出一只手臂,這只手臂離全身重心太遠就是空門,一照面就讓游方給絞住了。這是一種擒拿的技法,卻不是單純的死拿,擒中帶打可以傷人。

    雙臂纏在一起,這時比的就是筋骨勁力,俗話說拳怕少壯,老頭功夫雖高,游方卻不相信他這麼大年紀能和自己拼身子骨。絞蟒勁發出拆解上有三個變招,一是運崩勁一絞,如果對方筋骨不夠強,這條胳膊會攪斷成幾節。二是握住上臂運纏勁往下一抹,能把從肩到腕的關節都給卸了。

    這就是武俠小說中常說的“分筋錯骨手”,只是沒傳說的那麼夸張而已。這樣卸掉的關節可不是一般的脫臼,伴隨著韌帶的撕傷,就算能接好也說不定會留下殘疾。對這個素不相識、不明來歷的小老頭,游方不想莫明其妙的傷人,使的是第三個變招,就是常規的反關節擒拿技法。

    說起來囉嗦真動手就是一閃念,胳膊一絞住,遊方感覺老頭的手似乎很“粘”,像泥鰍一樣就要往外抽,他順勢就反扣對方的肩頭,同時左手去抓對方的肘部,這一下如果扣實抓住了,再往後一拉往下一壓,老頭半邊身子都得趴下,當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就在這一瞬間游方突然打了個激靈,如果他的手臂是一條蟒蛇,那麼老頭的手臂突然間就似一根燒的通紅的鐵棍,由軟變硬繃直,用的也是拳法中的崩勁。隔著衣服都有一種錯覺,仿佛老頭手臂上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來如針刺一般。

    游方半邊身子都震麻了,手臂一軟旋即卸開,連退了兩步才站穩。不僅右臂麻木,連右腿都鑽心的痛。昨天夜里踹狂狐的那一腳,由于緊張發力過猛,當時這條腿受了點損傷,一般情況下不覺異常,此刻老頭發出的內勁沿著手臂切入身體,游方也有些受不了。

    這一刻游方已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這老頭的對手,這一搭手輸的是心服口服,站定之後喘了口氣道︰“老前輩好功夫,我甘拜下風,您不用再試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老頭並沒有乘勝追擊,站在原地揉著手臂,神情有些意外的說道︰“小伙子,我看你剛才出招,並不像心地狠毒、窮凶極惡之人,還留余地不想廢了我這條老胳膊。”

    游方哭笑不得︰“素不相識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廢了你?”

    老頭眨了眨眼楮,似是提醒道︰“殺人滅口啊,你干的好事我全看見了。”

    游方實在搞不懂這老頭在琢磨什麼,發現了自己殺人放火,既不躲開又不報警,反而一路追來現身,並提醒他不要忘了滅口,真是怪哉!他無可奈何道︰“我不願為滅口而殺人,如果那麼做,與被我殺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既然擔心我會殺人滅口,那麼就此別過,你我依然素不相識。”

    老頭一晃腦袋︰“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後會報警嗎?”

    游方笑了笑︰“警察不清楚我是誰,連名字都查不到。”

    老頭抿嘴點了點頭︰“嗯,有道理,你的手腳很干淨!假如我現在就把你抓住,然後送給警察怎麼樣?”

    游方還在笑︰“論功夫也許我不如你,但自古拳怕少壯,我拼了命未必不能把你擊退。”

    他在猜測老頭的來意,一般做案走了風被外人查覺,對方不報警反而找上門來,十有八九是為了敲詐,此刻最大的可能就是老頭要脅迫他做什麼事情。心中沒底苦思對策的時候,游方盡量讓自己露出笑容顯的很輕松、很有自信。

    老頭的話還是那是糾纏不清︰“我的意思只是假如——假如我把你抓住了送給警察,你會怎麼想?”

    游方不笑了,一本正經的答道︰“自古江湖人的規矩,能做能當,自己做的事,就應該承受一切可能的後果。我不想被警察抓住,但真的被抓住了,也是因為自己做過的事,沒什麼好說。”

    老頭的表情似乎很滿意,伸手捋著下巴笑眯眯的說道︰“很好、很好,你以江湖人自居。剛才說無冤無仇不願殺我滅口,那麼你和李秋平那伙人一定有仇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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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游子 第三章、看中誰誰倒霉


游方一皺眉︰“李秋平?”

    老頭點首︰“就是狂狐,你把人都做了,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嗎?”

    原來狂狐的真名叫李秋平,游方微微吃了一驚道︰“你認識他,與他是什麼關系?”

    一直笑眯眯的小老頭嘆了一口氣︰“唉,也沒什麼關系,我是沖著狂狐來的,原本看好了這個人的資質,覺得是個可造之材,想收他為徒,不料卻親眼看見他栽在你手里。”

    游方悄悄往後退了兩步,暗中運轉全身內勁充滿警惕,不動聲色的問道︰“您想收狂狐為徒?昨夜為什麼不救他,反而盯上了我?”

    老頭搖頭道︰“救他?其實我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豈止不是好東西,拉出去槍斃十次都是輕的!有今天的下場,也是活該。”

    “那你老人家還看中這個徒弟?”游方有些摸不著頭腦。

    老頭仰天長出一口氣,神情有幾分落寞,背手看天自言自語道︰“我老人家想找個合適的傳人繼承衣缽,容易嗎?人材難得啊!……狂狐是該死,但落到我手里與其殺了不如廢物利用,我要讓他從此不再是狂狐,而成為我希望的傳人。假如他做不到,我也會像你一樣做了他,但還沒等我找上門,你已經先下手了。”

    听這老頭的意思,是想把狂狐帶走讓他“重新改造”以繼承衣缽。但是游方殺狂狐,老頭明明看見卻沒有阻止,只是在感嘆而已。

    游方陪著小心道︰“不好意思,讓您老人家失望了,但也不必嘆氣啊。憑您老這一身功夫,想找傳人的話有的是選擇,何必為那樣一個人惋惜?”

    “有的是選擇?”老頭的語氣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神情不僅是落寞且有傷感︰“民國二十三年,我三十九歲,收了第一個徒弟,那孩子就像我的親兒子一般。沒多久東洋鬼子打進來了,他說好男兒要共赴國難。這是義舉啊,當然要支持,我把手里很多寶貝都給了他防身,不料天意弄人,後來他戰死沙場。

    民國三十三年,我好不容易又看中了另一個傳人,收在門下悉心傳授平生所學。不料這孩子出山之後卻誤交奸人,勾結土匪做惡,我親自出手清理門戶,連自己都受了傷。解放後我又教了第三個徒弟,本以為這一輩子衣缽傳承有著落了,但後來他隨政府進藏平叛,死于暗中斗法。

    其後幾十年我辛辛苦苦又找尋到幾名弟子,資質能繼承我所學,卻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未得善終。狂狐已經是我看中的第九個人了,雖然明知此人非善類,我還是想試一試,看看能否勸他重新做人繼承我的衣缽。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非我本願,所以更不走運,我還沒上門,人已經栽在你手里了。”

    這老頭可夠倒霉的,收了八個徒弟死了八個,等到看中第九個還沒收入門下,就已經被人殺了。如果真有傳說中烏鴉嘴,那麼他一定長了烏鴉眼,看中誰誰倒霉,當之無愧的掃帚星師父!

    讓游方更感到驚駭的是,老頭自稱民國二十三年時三十九歲,那麼今年豈不是一百一十五歲高齡了?從外表可一點都看不出來,練武之人就算內養功夫再好能夠延年益壽,也不可能百歲之後還是習武有成的壯小伙的對手。

    游方不敢相信,差點以為這老頭精神有毛病,偏偏武功又這麼好,只得含糊的勸道︰“老人家,您的功夫雖很好,但也不至于尋找傳人如此困難,這麼多年才看中了九個,其中還有歹徒匪類充數。說句冒犯的話,我現在雖然不如你,但再下二十年苦功,功夫未必比你差,你說的太夸張了。”

    “夸張?”老頭現出怒容,斜眼沖著游方喝問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游方︰“您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武林前輩,這還用問嗎?”

    老頭突然又笑了,是那種鼻孔往外出氣的嘲笑︰“我可不是練武之人,之所以會點功夫,無非是行走山野方便也可防身自保而已。你以為我尋找傳人,是為了教武功嗎?”

    這老頭各種表情豐富的很,看言行很是率性,說不定精神真有毛病。游方是越來越疑惑甚至有點發暈,不想與他繼續糾纏下去卻又不好立刻走開,只得皺眉問道︰“那您老是江湖上哪一門的高人?”

    老頭的神情變得很得意,得意中甚至有幾分莊重,很認真的答道︰“我老人家是當代地師。”

    游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地師”這個詞是古代對風水先生的尊稱,但是到了當代其名聲已經臭大街了,一度成為被批判的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代表,他實在想不通老頭有什麼好得意的?

    然而老頭的話還沒說完,他看著游方就像一位美食家盯著一盤菜品頭論足道︰“我們是同行,你小小年紀能給狂狐做掌眼先生,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心機和手段都是上乘,底子也非常好。……狂狐那種人死就死了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失之西牆收之東隅,你比他更年輕、資質更好、也有江湖風門的功底,在我門下好好調教一番,未嘗不可成為下一代地師……”

    游方趕緊一擺手︰“打住打住,听您老的意思,是要收我當徒弟?”

    老頭一板臉,語重心長道︰“哪能那麼簡單,我是那麼隨便的人嗎?我的確看中你是個可造之材,但還要觀察考驗,不僅要看資質悟性,還要看為人心性,如果都達到我的要求,就收你為徒。年輕人,好好珍惜機會吧!”

    游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老頭真不是一般的“隨便”,隨隨便便看別人殺人放火,就像看了場戲一樣,然後追了幾十里地,就為了告訴別人被他“看中了”。看這老頭的意思,仿佛已經給了天大的面子,就等著游方上竿子求他呢。

    游方連連拱手作揖道︰“老前輩,您恐怕誤會了,我雖然學過一些江湖風水術,但從來不信這一套,也沒有想過真的要當地師,您老還是另擇良材吧。……再說了,老前輩你境界高深,而晚輩實在平庸的很,也高攀不起。”

    老頭的臉色沉了下來︰“你想高攀也得有資格,我是看你資質難得才說這番話的,听你的意思,是不把我老人家當回事嘍?”

    游方連忙解釋︰“不敢不敢,但晚輩志不在此,恐怕通不過您老的考驗,就別在我這里浪費時間了。”他已經讓這個神經兮兮的老頭折騰的夠嗆,但說話又不敢不客氣。

    老頭並未發怒,而是大有深意的看著游方,似乎要把面前的小伙子看穿,這眼神讓游方心里直發毛,只听他沉吟道︰“你是不是被我剛才的話嚇著了?我的徒弟都未得善終,你也怕將來運氣不好。……我想你應該沒事的,這一次我原本看中的是狂狐,如果有什麼意外的話,他的死已經替你頂了名額。”

    游方差點沒笑出聲來,心里卻直發苦,這種事還有算名額的?不過世上的事也難說,老家那邊有一段河灘,水很清很淺,是夏天游泳洗澡的好地方,可是每年都要淹死人,不多不少正好兩個。當地的老人們都說,那是閻王爺派小鬼來抓人,一年兩個名額。

    游方使勁甩了甩頭,苦笑著央求道︰“老人家,我真的志不在此,不過是走江湖混碗飯吃的小人物而已,不值您老看中。而且這種事講究你情我願,你也不能逼著我拜您為師吧?如果沒有別的事,請恕晚輩要告辭了。”

    老頭哼了一聲道︰“誰要逼你了?你以為我會輕易收你為徒嗎,達不到我的要求門都沒有!……但你想就這麼輕松的走掉,不給個交代嗎?”

    要挾,果然是要挾!游方剛開始的猜測並沒有錯,老頭抓住他的把柄有所企圖,但這件事卻怎麼也沒料到。游方只得客客氣氣的問︰“您老想要我有什麼交代?”

    老頭眼角隱約有一絲狡獪的笑意,就像一只看見小雞仔的黃鼠狼︰“我雖然不是警察,但眼見你殺人,也不好不聞不問就這麼放你走,至少你要對我說清楚為什麼?如果有道理的話我可以放你一馬,如果確系作奸犯科,那就廢了你這身功夫!”

    游方打了個冷戰︰“您老也知道那些人該死。”

    老者搖了搖頭︰“他們該死,不代表你就可以隨意行凶。我看你害命的目的不是為了謀財,才沒有當場露面而是一直跟著你觀察。剛才試探了一下,你不像是窮凶極惡之徒,否則哪容你囉嗦到現在?你和那伙人究竟有什麼仇,說吧。

    游方向四周看了看,天光已經放亮,遠處田地里依稀可見早起的農人身影,他只得苦著臉道︰“都是江湖同道,既然我下手讓您撞見了,自然要向前輩交代清楚。……但你也看見了,我剛剛殺了人,天也快亮了,我還要趕回城里把事情處理完,以後有機會再解釋好嗎?”

    游方邊說話邊往後退,目光悄悄向兩側游移,打算找機會開溜了。不料老頭卻大大方方的一點頭︰“嗯,你講的也有道理,既然動手了,就要做的干淨些。你去吧,我們明天找個地方,邊喝邊聊。”

    游方趕緊一抱拳︰“那好,我們明天再聊,晚輩先告辭!”

    他轉身剛想溜走,老頭突然喝道︰“慢著!”

    游方又轉過身來問︰“前輩還有什麼吩咐?”同時心中暗道——終究不容易躲掉啊,這老頭肯定是要問自己的落腳地點和聯系方式,編個什麼瞎話對付過去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頭並沒有問該怎麼去找他,而是晃了晃胳膊以教訓的口吻道︰“年輕人不要太狂,你剛才說什麼‘自古拳怕少壯,我拼著受傷未必不能把你擊退。’臨走之前,就讓你見識一下當代地師的真功夫!”

    說著話老頭突然向前一進身,與上一次一模一樣的攻擊動作,仍然伸右臂出二指奪游方的雙目。這人神神叨叨的,總是說打就打,每次出手都詭異難測,游方下意識的招架反攻,然而老頭的手臂一觸就縮了回去,接著重重的一跺腳。

    地震了嗎?游方恍然間感覺到腳下大地在劇烈的晃動。練內家拳法築基都是從站樁開始,如果下盤不穩根本談不上與高手過招,而此刻的游方差一點就閃倒在地,更別提發起反擊了。

    “你昨夜動手雖然干淨利索,但也傷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綻太多了。”老頭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接著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剛才都是錯覺,腳下的柏油馬路一動也未曾動過,周圍沒有風,連一粒塵土都沒有揚起。傳說中最高深的功夫,不僅能攻擊人的身體,而且能夠直接攻擊人的精神意識。游方的身手不凡,卻在突然間產生了大地晃動的錯覺,以至于不能拿樁站穩,實在是平生首遇!

    他站在公路旁,國道上有幾輛車飛速的駛過,帶動幾個殘破的塑料袋飛到半空,而老頭已經不知去向。似乎剛才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游方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有些不敢肯定那老頭究竟是人是鬼?游方不相信世上有鬼,但如果是人,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游方自以為夠冷靜了,殺人之後一直顯得很從容鎮定,但被這老頭一攪和,心里竟感覺不上不下、沒著沒落的。老頭就這麼走了,連個聯系方式都沒要,實在不像個正常人——管他是什麼人呢,趁此機會趕緊開溜。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游方趕到一個城際公交車站,上了一輛大巴車進入青縣縣城。在一條僻靜的街道旁有一家私營招待所,是狂狐與游方他們在當地的落腳點。如今很多上點檔次的賓館都加裝了攝像監控、存儲設備,他們盡量不想留下太多的行蹤線索,所以找了這麼一家招待所。

    盜墓團伙的“紀律”很嚴格,昨天夜里出去作案時,除了老大狂狐與負責放風的貓二,其它人的手機都留在了招待所,與盜墓無關的東西也全都留下。他們不是來旅游的,隨身的東西並不多。游方找了家小館子匆匆吃了兩碗面,回到招待所清點了一下眾人的“遺物”,收起了其中最有價值的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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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6 22:22:32 |只看該作者
江湖游子 第四章、瘋狂的青花


遺物中最“珍貴”的是一件元青花纏枝梅瓶,大約三十多公分高,那是吳老先生的遺物。狂狐出來作案卻帶著這件東西,當然另有打算。

    狂狐想干什麼游方也清楚,這件事不僅牽涉到中國文物考古界的一樁公案,也涉及到最近國內收藏界的一個熱點新聞事件。

    這段公案是關于元青花瓷傳世數量的。2005年7月12日,倫敦佳士得拍賣行以相當于2.3億人民幣的天價,拍出了一件紋飾為“鬼谷子下山”的元青花瓷罐,引爆了收藏市場炒作中國元青花以及明清官窯瓷器的狂潮。

    元青花一時炙手可熱,然而圍繞它的存世數量卻引發了國內考古收藏界的一場爭論,一派以故宮博物院專家們為代表,被稱為“宮內派”,另一派當然就是“宮外派”了。

    “宮內派”的觀點是,中國元青花存世量只有三百件,國內江西高安市博物館藏有19件,河北保定出土9件分別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與河北省博物館,其它的全部在國外。民間沒有元青花瓷器傳世,在國內文物市場上見到的元青花則一律是贗品。

    而“宮外派”則認為,盡管元青花很少見,但在中國民間不可能沒有傳世收藏,加上地下埋藏中近年出土的只會更多,其數字絕對不止區區三百件,也不可能都在國外。一幫學者為了這麼一個幼稚問題爭執不休,連研究考古學多年的吳老先生也覺得不理解,特意考證過這種說法的來源。

    結果卻讓吳老啼笑皆非,原來英國牛津大學曾有一位考古學博士蔣奇棲,在1993年到1996年間,考察過土耳其、日本、伊朗、英國等地的幾家博物館後得出結論︰中國元代青花瓷,現在所知的傳世量只有三百件。此結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注解︰精美的、珍貴的瓷器都不在中國境內,全部在海外。

    這個考察者出于某種目的傾向,發表了一條純粹是個人觀點的意見,卻一直被國內外輿論反復引用,逐漸成了一條學術界的結論——“元青花全世界只有三百件,精品都在中國境外。”按中國的成語來形容,是標準的眾口鑠金、三人成虎。

    未考證之前吳老只是不理解,得出考證結果之後,吳老甚至想不通了,後來還是游方以江湖上的門道向老先生解釋了一番,這不是個學術問題而是個復雜的利益關系問題,各方觀點都有自己的考慮,吳老這才恍然大悟。(注︰游方與吳老的交往詳情,後文會有專門章節講述。)

    而收藏與考古學術界的爭論這幾年一直沒有停息,很多國內的大收藏家甚至感到“宮內派”的觀點傷害了自己的民族情感。這場爭論在2010年引發了一個高潮事件,南方某大收藏家、一位沒有透露姓名的大富豪,面向國內收藏界懸賞征集元青花,並且放言︰只要拿來的是真品就有重獎,如果肯轉讓,願意高價收購。

    這件事在圈外並無太大影響,但在古玩收藏界卻是一個轟動性事件,狂狐當然听說了,吳老也听說了,連游方都知道。

    那位大收藏家征集元青花的地點在廣州,他自己沒有出面,而是委托律師、公證機關、鑒定團隊代為辦理,並且保證可以不公開參加征集者的身份。因為這種真品實在太珍貴了,很多民間收藏者往往都有財不外露的心理。

    听狂狐提起過,他打算是盜完“朱元佐墓”之後,就帶著這個梅瓶去一趟廣州,參加這次征集活動。假如朱元佐墓中也有元青花,也順道一起帶去。明朝太監的墓怎麼可能會有元青花瓷呢?這種事也不好說,朱元佐生前官居景德鎮陶監,也可能收藏前朝瓷器,說不定死後會帶入地下陪葬。

    在游方看來,狂狐要去廣州,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拿不準這個梅瓶是真是假?古玩鑒定這一行的專業性很強,非常講究經驗。元青花的傳世量太少,狂狐並沒有拿真品研究過,他不可能去土耳其、伊朗、英國、故宮等地把傳世元青花都拿出來試手掌眼,所以也吃不準。

    但狂狐畢竟是個考古內行,化名“孔先生”的吳老手中這件梅瓶,根據通常的古瓷鑒定經驗,狂狐沒有看出絲毫破綻,非常有可能是傳世真品。把它帶到廣州去參加征集有兩個顯而易見的好處︰一是對方既然敢高價征集,一定是有權威的專業鑒定人員與設備,節省鑒定費倒是其次,主要是這一方面的鑒定很不容易;二是如果梅瓶確系真品,不僅可以大賺一筆,還可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狂狐如意算盤打的好,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栽在年紀輕輕的游手中,而這個梅瓶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除了梅瓶之外,游方還收起了狂狐的一個筆記本,巴掌大小的本子上記載了很多人的聯系方式欲備注,大多是用代號與暗語寫成,上面沒有任何特別的能表明身份的標記。除了狂狐自己,其它人不太容易看懂,就算看懂了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上面可能記錄了整個團伙的聯絡方式,以及參與洗白、走私、拍賣等等活動的聯絡人信息。前文提到,盜墓主要的利潤在後續流通環節,也就是如何將盜掘文物變成收藏文物、通過公開或地下的市場轉讓出手的過程,這一行業中真正的大魚不是直接參與盜掘者。

    杜秀才、狂狐這一類大的盜墓與走私團伙頭目,其背後一定另有來頭更大指使者,隱約能看到跨國走私與銷贓集團的身影。很多被非法盜掘的文物,以低廉的價格走私出境,在境外搖身一變成為合法收藏品,再加上海關的火漆回流境內,以令人咋舌的高價賣給最終收藏者。

    吳老之所以會用民間收藏家的身份,找上杜秀才與狂狐這些人,其目的不僅僅是抓住這些盜墓團伙違法犯罪的證據,更重要的是想順藤摸瓜,找出其背後跨國走私中間人的線索,雖然也做成了很多事,但最終不幸遇害。

    吳屏東老先生是一位為了理想能奉獻畢生所有的人,游方自問是做不到的,這也是他敬重吳老的原因,。若有可能的話,他也願意完成幫助吳老完成遺志,狂狐的筆記本中說不定會有線索,所以游方收了起來。

    頹子與大光頭的手機還在,游方想了想,將兩人手機中的各種信息都拷貝存儲到自己的手機中,然後將手機卡抽了出來銷毀,剩下的東西除了若干現金之外,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或者能表明身份的。

    游方將東西分成了兩份,一份包括羅盤、梅瓶、裝著古劍的木匣、昨夜得到的那枚玉牌、狂狐的筆記本以及自己的隨身物品,另一份是打算處理丟棄掉的遺物,裝了兩個旅行包離開房間到前台退房。

    招待所的前台經理只提了一句“另外幾個人呢?”游方隨口答道︰“出去辦事了,叫我來退房拿押金。”

    出門之後,游方步行向青縣火車站走去,沿途陸續將很多東西都丟進了垃圾桶。到了火車站找到了一家托運公司,給梅瓶打了個墊泡沫的木質包裝箱,托運回北京。托運公司剛開始不願意運送易碎的大件瓷器,游方不保價也沒說這是古董,並且特意加錢定制了很貴的專門包裝這才成行。

    游方為何會將如此“珍貴”的元青花梅瓶走鐵路托運,也不怕途中萬一丟失?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一件贗品,雖然仿制的技藝十分高超幾乎可以亂真。能認出來不僅是因為游方鑒定古瓷的眼力在狂狐之上,而且這件東西就出自他的父親游祖銘之手。

    游方的父親可是一位仿造古玩的高手,老子造的假,兒子怎會認不出來?就是因為這件梅瓶,游方和吳老先生的關系才會更進一步,逐漸成為忘年交——想當初游方實話實說,告訴了吳老他收藏的這件元青花瓷的來歷。

    隨身帶著大件瓷器行動也不方便,梅瓶坐著火車北上,游方卻在火車站前打了一輛出租車南下。他沒有走104國道,而是讓出租車上了京滬高速,告訴司機自己要趕時間,一路飛馳去了滄州市。

    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對當地出租車可是個大活,司機很高興,一路上興奮的與游方講述當地道听途說的很多事。游方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話,注意力幾乎全放在後面,這一路並沒有發現有別的車在刻意跟蹤,于是漸漸放下心來。

    昨天“作案”後被一個神秘的怪老頭踩了尾巴,在夜間的國道上車開的不快還來回折返了一趟,被高手徒步追上也有可能。但今天打了一輛小車上了京滬高速,老頭如果還能徒步跟蹤那簡直就是神話了,既然沒有車在後面追,就說明他已經擺脫了怪老頭。

    老頭確實很神秘,神秘的甚至像發神經,但游方卻很清楚行走江湖的規矩,不要因為好奇心去無謂的冒險。既然做了殺人放火的事情,最好不要被目擊者糾纏上,管他是哪路高人呢,能甩掉一定要甩掉。

    約半小時之後車下了高速進入滄州市區,司機問他怎麼走?游方指著前面一家大商場道︰“停在門口就行。”

    下車之後游方進了商場大門,混入人流很快從另一條街道旁的側門出來,又上了一輛當地的出租車。司機操著濃厚的河北口音問道︰“去哪兒?”游方很熟練的隨口答道︰“滄州飯店。”

    他是第一次來滄州,什麼地方都不認識,但如今在各地走的多了應該有個常識性的經驗,但凡稍微大一點的城市,通常都會有一個以城市為名的賓館或飯店,比如XX市的XX賓館或XX飯店,隨口說出來就行,一般出租車司機都會知道。

    不想讓人追查到你的落腳點,最好的辦法就是事先沒有明確的落腳點,隨機決定。滄州果然有一家滄州飯店,國營老字號規模還不小,雖然只是三星級,但在當地檔次還算不錯了。游方這次跟著狂狐出來作案雖不是為了謀財,但也小發了一筆,就算是五星級飯店的套房,幾個晚上也是住得起的。

    進了滄州飯店,換了一張身份證要了一間標準間住下,天色已經黑了,游方這才徹底放松下來。從昨天夜里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此時不僅感到身體上疲乏也有精神上的的倦怠。

    下樓吃了一頓飯,這家飯店竟然還經營特色藥膳,正合此時進補。回房間又洗了個澡,換上干淨的襯衣,游方沒有立刻睡覺,而是在床上打坐。

    很多人一看見盤膝打坐就會聯想到玄之又玄的東西,其實不必誤會,練武的人會打坐,古時的讀書人也會打坐,無非是因為此身姿最為穩固中正,身正利于心靜,形端利于神定。廟里的和尚誦經時也會打坐,大多不是為了修煉什麼神通,形神安定而已。

    當然了,正規的雙盤打坐也是一種“功夫”,要做到正而不僵、松而不散,雖不高深但也需要一段時間的習練。游方自幼學習內家拳術,其中也有內養練氣的功法,可以輔助滋養五髒筋骨,還可使人精力充沛、注意力更集中、知覺更敏銳。

    游方盤膝坐好,調整呼吸使雜亂的思緒漸漸平定下來,同時淡去身心的倦意,凝神進入一種更清醒的狀態。下一步應該是放松身心如骨肉消融,丹田似守非守,腹式呼吸達到一種極細微近乎無聲無意的狀態。

    行功深處自有暖意從腹下升起散入形骸百脈,心念精微似能感覺到全身氣血的運行,同時有一種語言難以形容的舒適感與愉悅感。習練打坐看上去很艱苦,殊不知入門之後有種種奇異的感受,最明顯的就是發自身心的舒適與愉悅,師父往往會提醒徒弟不要沉迷其中,然後才可以習練種種心法。

    然而今夜游方剛“入境”,靈魂深處卻一片驚悚;耳邊听見四面有悉悉索索、嘩啦嘩啦的聲音交替起伏,就似一陣陣陰風在吹動一望無際的玉米葉;眼前恍惚看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號與慘笑;鼻息中聞到一股硝煙與血腥的氣息,不僅發自洞中也沾滿全身;皮膚一陣陣發緊、發寒,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驚之下游方立刻睜開了眼楮,打開了床頭的燈,深呼吸良久才平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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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6 22:23:27 |只看該作者
江湖游子 第五章、精神病


外界信息對五官刺激形成的表面意識淡去之後,平時波動的雜亂思維也進入一種沉靜的狀態。無論是出家人修煉定境還是習武者修煉內養,打坐時第一步都須如此,然後才能談定境的深淺。

    如果是環境刺激或思維活動造成雜念,可以隨著定念的深入消失,但游方感受到的不是雜念,而是意識深處的烙印。它不是普通的幻覺或錯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如同身臨其境又不可抗拒——身心進入這種狀態,它自然會出現。

    游方不禁想起了那位怪老頭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昨夜動手雖然干淨利索,但也傷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綻太多了。”

    所謂“傷了元神”一般人可能不懂,但“精神受了刺激”這句話大概都能理解。某種環境或某段經歷,給某人留下了過于強烈的印象,也可能是在特定事件中精神處于過度緊張、專注、焦慮的狀態太久,以至于在意識深處造成了類似銘刻狀態、無法消失的影響。盡管表面上已經過去甚至忘記,但它對人的行為和感官會造成持續的影響甚至障礙。

    正常的狀態下,人的意識通過感官對外界的刺激會做出正確的反應,比如眼前沒有人就不會看見人。但如果意識深處本身不平靜,可能會做出錯誤的判斷與反應,比如明明沒有人卻偏偏看見人,這就是很多心理問題的成因。

    輕微的癥狀,往往可以通過自我調節消除影響,使精神恢復正常。人的自我調節能力與環境、性格、教育、經歷等因素有關,中國的傳統文化環境中,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與自我調節能力是很強的,明顯超出了近代西方的文化環境。

    如果無法自我調節,就需要去看心理醫生了,醫生會采用安撫、轉移、宣泄、強化刺激等手段治療,有時需要用催眠、暗示等手段進入病人的意識深處,找到病因,同時盡可能的消除這種印記的影響。

    不要以為只有現代的心理醫生會這套,傳統的江湖人也掌握很類似的手段,甚至某些鄉下的巫婆都會,自古巫醫同源,這在過去本就是一種江湖術,名字很夸張,叫做喚魂術。游方的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個江湖郎中,精擅祝由科是一位疲門高手,游方雖沒有專門學醫,但江湖疲門喚魂術的手段也是了解的。

    一般的心理問題不會明顯的影響一個人的理智判斷,因為外界環境的刺激大多比意識深處的錯覺強烈的多,通常情況下都會將之掩蓋。但若嚴重到一定程度,內生的錯覺強度超過了對環境刺激的反應,人與外界的交流就會失控,失去正常的理智判斷,用通俗的話講——他得了精神病,瘋了!

    普通心理問題到行為失控,有一條明顯的界限,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上的問題,但不是瘋子。

    精神受刺激是說不準的事情,往往在當時連本人都意識不到,昨天夜里游方第一次在黑暗幽森的環境中參與盜墓,平生第一次殺人放火,精神一直處于過度敏感與緊張的狀態下。那怪老頭說他“傷了元神”,游方當時並不在意,等到睡前打坐修煉內養心法時,才發現老頭所言不虛!

    游方並不懂心理醫生的專業,對“元神”這個詞的含義尚且懵懂,但他了解江湖人的“喚魂術”,結合自己修煉的定坐功夫,連推測帶瞎猜聯想到了上述這麼多。

    以游方的癥狀,對于普通人來說並不嚴重,也不會明顯的影響到一般的日常生活,換個環境逐漸淡忘,將這段經歷埋藏在記憶深處而已。但游方也不完全算普通人,這就有麻煩了,在此困擾沒有解決之前,他很難繼續修煉內養的心法,不合內外兼修的養生安神之道,耽誤的時間太長,內家勁力還有退失之虞。

    游方也會“喚魂術”,如果化妝的年紀大點,以江湖門道冒充一個心理醫生去忽悠人也完全可以。但他很難自己去忽悠自己,至少短期內不能。就像一個心理醫生很難在自我催眠的狀態下隨意修改意識深處的印記。如果一個人能夠輕易修復自己的意識深處,那他就不是普通的心理醫生了,而是一位頂尖的精神控制大師。

    去年曾有一則新聞,美國軍隊里的一位心理醫生,有一天突然發了瘋,沖出營房開槍打死、打傷好幾十人,原因不外如此——他在給士兵做心理輔導時,精神受到了反復的刺激,卻無法及時自我修復,最終導致行為失控。(注︰胡德堡事件)

    而游方並沒有太擔心,大不了回家鄉一趟,請二舅公為自己調治,實在不行還可以向莫老太公求助,順便請教一下“元神”是怎麼回事?九十多歲的老太公可是當地的“人瑞”,幾位舅公的長輩,江湖八大門的真功夫與各種手段幾乎無所不精。

    一番胡思亂想之後,游方扯過被子倒在床上睡去。

    實在太累了,腦袋一踫枕頭眼皮幾乎就睜不開,然而睡的卻很不踏實。一閉眼黑暗中就有一圈又一圈的光環不斷出現又收縮消失,身體有一種下墜感,仿佛不斷向一個深淵墜落,精神非常不安,而深深的疲憊又讓人無法抗拒,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這一夜噩夢連連,然而醒來後卻記不清內容,只覺得有些昏沉。游方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慣匪,也不是什麼闖蕩江湖的大俠,如果不談武功以及對江湖門道的了解,他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少年,漂北京的這幾年先在中關村賣碟,後來又在潘家園替人看攤,有關江湖險惡的歷煉還很淺。經歷了昨夜那些事,晚上做惡夢也很正常。

    早起昏沉就像沒休息好,干什麼都提不起精神頭,這種狀態一般人時常遇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游方卻感覺很不適應、很難受,自從習練打坐內養功夫之後,他一直精力充沛、感官敏銳,極少感到勞累與疲倦。

    下樓吃了頓早飯,嘴里也感覺淡淡的沒什麼滋味,游方打算出去練拳。既然靜坐內養的功夫暫時沒法練,那就去舒活筋骨運轉勁力,能起到以形養神的作用,效果雖比較慢但總歸有用處。

    滄州飯店東邊不遠有個荷花池公園,園中有湖泊,此湖方圓一百多米,東南角有一片草地延伸入湖中,盡頭是一座四角涼亭。此處兩面環湖,初秋時節蓮花荷葉輕搖,晨風吹過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怡人清香,在此處駐足令人神清氣爽。

    形意拳有五行十二形之說,五行名為金木水火土,在拳法中實指劈、崩、鑽、炮、橫五種發力,十二象形對應龍、虎、猴、雞、馬、鷂、燕、蛇、鼉、鳥台、鷹、熊等十二種動物。三舅公教游方時可沒說這些,只說是莊稼把式,名稱也是很老土的山雞拳、撲騰拳、老猴拳、拽蟒拳、野貓拳等等。

    外行看熱鬧的話,套路練習其實很簡單,十二形的拳架子從頭到尾演練完畢也就半個多小時。游方收了架子之後在湖邊靜靜的站了一會樁,感受全身氣血運行的那種歡暢感,身體的勞累一掃而空。

    但另一方面,他的精神還是不夠振奮,以往夜間打坐清晨練拳之後,都會覺得眼神特別清晰,精神頭十足感覺不到一絲倦意與昏沉,但此刻卻總覺得還有一點沒睡醒,看樣子元神受傷的影響一時半會還是消失不了的。

    “年輕人的功底不錯,架子也扎實,現在這個世道,你這樣的習武之人已經很難得了。”身後忽有一個老者的聲音悠悠傳來。

    游方吃了一驚立刻旋步轉過身來,約一丈之外站著一個人,正是昨天清晨遇到的那位怪老頭。看來感覺真不如平常敏銳了,雖然湖邊的草地能掩蓋人的聲息,但站樁時毫無感應的被人從背後欺到這麼近的地方,近三年來還是第一次。

    老頭站的位置很巧,游方的左右兩邊都是湖中荷葉,背後是湖心的四角涼亭,正好把他的去路給截住了,想跑都跑不掉。他只得上前一抱拳道︰“老前輩,您是怎麼找到我的?”

    問話的同時也很納悶,心中在不斷的琢磨,自己這一路究竟留下了哪些破綻,讓老頭能追蹤到此?老頭卻答非所問︰“早起無事逛公園,正看見你在練拳,還以為你料到我老人家會來,特意在此地等候呢。……咦,你怎麼出汗了?”

    游方悄悄擦了擦額頭的微汗,解釋道︰“剛練完拳,天氣有點熱。”

    老頭似笑非笑道︰“說這話只能糊弄外行,練拳不是打拳,以你的功底一趟套路下來是不會出汗的,再說你這汗出的也不對呀,不在手心卻在腦門,是冷汗啊,難道你怕了我老人家?”

    游方不得不點頭答道︰“是的,老前輩高深莫測,我真的是怕了,請問前輩尊姓大名?”

    老頭微微一揚臉道︰“我乃當代地師劉黎,不是流離失所的流離,文刀劉,黎民百姓的黎,你叫什麼名字?”

    “游方,雲游的游,方向的方。”游方很痛快的回答,這其實是他的化名,與昨天住在滄州飯店登記的名字是一樣的,他身上也有一張叫游方的身份證。

    名字是假的,證件卻是“真”的。很多人在電線桿子上可能看過“辦證”的廣告,但大部分人並不了解,假證也可以辦成真的。比如張三辦了一張名叫李四的身份證,身份當然是假的,但證件卻有可能是真的,就看是怎麼辦出來的。(注︰游方的七姨姥一家就是專門干“辦證”生意的,其中的詳情後文如有涉及另行解述。)

    老頭撲哧一笑︰“你是游方道士還是游方和尚?”

    游方︰“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就是雲游四方。”

    老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這個名字對我的胃口,但我看你的氣色不太好,夜里是不是沒睡好?今天見到我老人家,是否有事想請教?”

    既然躲不過這老頭,游方當然有事想請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前輩昨天說我傷了元神,我並不太懂,能否請您老人家詳加指點?”

    老頭似乎早等著游方這一句了,很神氣的揮了揮手道︰“都是江湖中人,提攜後輩我樂意為之,但想要我指點,你得先回答我老人家幾個問題,答的讓我滿意再說。”

    游方︰“您老人家想問什麼?”

    老頭一指湖心的四角涼亭︰“別站在這里說話了,我到那里等你,有點渴了,你去門口給我買瓶水。”

    游方答應一聲剛走出一步,又轉過身來問道︰“買什麼牌子的?”

    老頭︰“農夫山泉。”

    游方買來一瓶水,老頭坐在涼亭的欄桿上翹著二郎腿,接過水不喝也不擰開,晃悠著瓶子道︰“小方啊……”

    游方趕緊打斷道︰“前輩還是換個稱呼吧,您一叫小芳,我就想起村里有個姑娘……”

    老頭也樂了︰“那就叫你小游子吧,嗯,小游子這名字不錯,和小流氓差不多。……小游子,既然你的拳腳下過一番功夫,我想問你,為什麼練武?要認真的回答。”

    為什麼練武?小時候練武只是當玩,感興趣而已沒有想那麼多。等習武有成人也成年之後,繼續習練下去,當然就會有自己的思考——為什麼?原因自然很多,比如可以防身,打架不吃虧,鍛煉身體等等。但練到游方這種程度,就不單純是因為這些原因了。

    游方並沒有回答與人爭斗、揚名立萬,也沒有回答強身健體、保家衛國,他說出了自己最真切的感受——享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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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6 22:24:08 |只看該作者
江湖游子 第六章、殺殺人讀讀書

就算外行也知道習武之苦,練武的原因怎會是為了享受人生呢?如今的世界,武功再高也擋不住飛機大炮,冷兵器時代早已過去。但“武”的精髓不僅在于格斗,更重要的是一種內在的修養。試想一下,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怎麼生活的?

    上幾層樓就直喘氣,看一場立體電影就頭暈的想吐,多讀幾頁書就會精神倦怠,世上美食放在眼前也吃不出好滋味,隔三岔五就看病吃藥,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生?閑時雲游天下身輕體健,忙時事務煩雜卻精神飽滿,干什麼都起勁,吃什麼都香,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人生?

    身心的狀態不一樣,生活的質量也不一樣,在這世上能享受到的樂趣大不相同。游方的身心狀態不是普通的鍛煉能夠達到到的,自從內家功夫習練有成,觸摸到“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門檻時,在通常情況下、日常生活中,幾乎不會覺得疲勞和倦怠,總是保持一種身體舒爽輕健、精神飽滿清醒、感官明晰敏銳的狀態。

    據游方所知,還沒有哪一種別的鍛煉方式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這樣一種生活狀態,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人生享受,這是游方最切身的體會。所以在“傷了元神”之後,對一般人而言沒什麼大礙,游方卻覺得非常的不適應。

    听見這番回答,劉黎非常滿意,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你的功底不錯,可知世間各門修行皆有道、法、術之別,拳腳功夫若以‘法’而論,分哪幾種?”

    游方不假思索的答道︰“分三種,練法、演法、打法,其中練法是根基。”

    拳腳功夫中的練法是根基,比如游方已經接觸到了“勁隨意走,運轉由心”的門徑,所學的功底和心法都屬于練法,不經過長期習練是不會有真功夫的。

    但是功力深未必會打架,就像金庸筆下的小君寶功力深厚,卻要向楊過學三招才會與人動手。其道理並不是很難解釋,因為打法與練法不同。形像的說練法是怎麼攢錢致富,打法是怎麼花錢消費。

    比如游方練“跨步大劈樁”時雙掌緩出圓收,就像推動一座山在前進,能夠感受到內勁隨著神氣鼓蕩,游走百脈川流不息含而不發。但是格斗時發力完全不同,要勁隨意射如鞭而出,沒有經過專門的練習不能熟練掌握。

    打法也有招式拆解,既有大開大盍、端正威猛的招術,但撩陰、插眼、鎖喉、暗肘、頂膝、踩踝等“損招”也一樣都不少。因為打法的核心不是什麼和和氣氣的比試,還要盡量不傷害對方,其目的就是擊倒、擊傷對手,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代價讓人喪失反抗能力。

    真正的高手之間的格斗,分出勝負一般不會用太長時間,而且大多很難看、沒什麼觀賞性,基本不會出現武俠電影中那種精彩的、你來我往的場面。但這並不意味著“武術”沒有觀賞性,除了練法與打法之外,還有演法。

    過去走江湖賣藝的,現在拍影視劇搞動作設計的,都需要研究演法,它是一種可以在台上表演的套路,包括現在很多人在學校、公園里學到的所謂武功拳術,基本上都是演法。演法套路如果沒有練法為根基,又不知如何用打法去拆解,就相當于一種動作編排很復雜的體操。

    如果功底不夠的話,完整的套路也是演不下來的,比如最簡單的長拳套路中一個側身飛踢的動作,沒有練過的話一般人做不出來。演法與練法和打法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看一個人的演練套路就知道功底怎麼樣,同時打法中的很多招式是從套路拆解中變化而來。

    現在學校體育課中教的武術,基本上都是演法套路,結合最簡單的練法,有一些鍛煉身體的效果,但沒有其它的實用性。社會上也有一些武館,教人的“功夫”幾乎以純粹的打法為主,打著“真正的格擊術”的口號,豈不知這樣做不論對習武者還是其它人都有害無益。

    只練打法上的技巧,沒有相應的練法功底以及內養心法輔助,表面上看似乎練出了拳頭和肌肉,但對身體的傷害很大。以競技為目的的專業格斗運動員,盡管平時保護手段很多也是滿身傷病,中年之後身體狀況大多不太好,何況是普通人呢?另一方面,只沉迷于打法技巧也可能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到一個人的性格,行事容易有暴力傾向,在社會與家庭生活中不是好事。

    功夫的最高境界是傳說中的“形神皆妙,與道合真”,但若練的不得法,很可能會是一個形神皆傷的結果。

    游方回答了自己為什麼練武,以及對練法、打法、演法的理解。劉黎听完了輕輕一擊掌︰“其實這三者在傳承上還有講究,但你如此回答也不錯了,沒有讓我老人家失望。”

    “那麼前輩可以指點‘元神’做何解,晚輩傷了元神又是怎麼回事嗎?”游方終于說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劉黎一挺身從欄桿上跳了過來,拍著游方的肩膀道︰“有你這麼請教前輩的嗎?看看日頭也快中午了,怎麼也得請我老人家吃頓飯吧?昨天說好的,今天找個地方邊喝邊聊,年輕人,不要著急。”

    游方讓這個怪老頭搞的沒有一點脾氣,明明是他纏著自己不放,從青縣一直追到了滄州,現在又端起了架子,好像是游方一路追著他似的,只得陪著笑問道︰“前輩好什麼口味?我對這里不太熟,不知找什麼樣的飯店好?”

    劉黎用得意的口吻教訓道︰“你還好意思號稱雲游四方?殊不知每到一地,如不見識當地的山川名勝與風俗物產,等于白來一趟!……到滄州當然要嘗嘗河間府的火燒驢肉了,跟我來便是,就在公園對面。”

    “火燒驢肉?是不是驢肉火燒?”游方跟著劉黎走出荷花池公園,一邊問道。

    老者一抹下巴,看那樣子一臉饞相︰“是也不是,保定府叫驢肉火燒,面餅是圓的,而河間府就叫火燒驢肉,面餅是方的,俗稱蛤蟆吞蜜,還是乾隆給起的名字呢。”

    這老頭一定十分好吃,了解這麼多花樣,游方以為劉黎會把自己帶到隱藏于街巷中的老館子,結果剛出公園老頭就向街對面一指道︰“就那兒,我老人家二十年前嘗過他們家的手藝。”

    街對面有一家規模不小、外觀挺現代的酒店,牌子是“河間火燒驢肉美食城”,游方疑惑不解道︰“看這店面和裝修,二十年前恐怕還沒有吧?”

    劉黎一皺眉︰“行走江湖,凡事將就點別那麼挑剔!吃東西嘛講究的是用料和廚藝,又不管房子哪年蓋的?他們家的大廚姓尹,三十年前就做火燒驢肉了,二十年前我路過滄州時嘗過。”

    到底是誰在挑剔啊?游方苦笑著隨老頭過街進了這家美食城,離中午的飯點還有點早,客人並不是很多。在二樓要了個小包間,老頭點了當地特色的板腸、燜子和招牌菜大火燒,又要了一瓶黃酒,這才大馬金刀的坐下來,招呼游方給自己倒酒。

    老頭拿面餅夾好了驢肉和配菜,美美的咬上一大口,閉上眼楮咀嚼了半天咽下,深吸一口氣做陶醉狀道︰“小游子,你也吃啊,天上龍肉地下驢肉,不要錯過口福。”

    游方拿起一個熱氣蒸騰的火燒,夾好驢肉也咬了一口,感覺面餅香脆驢肉微微冒油嫩而不膩,香噴噴的感覺纏繞在舌齒間,一下就勾起了食欲,連連點頭道︰“嗯,真不錯,我也不是沒吃過驢肉,但這家的味道確實叫絕!”

    劉黎笑了︰“雲游四方,看天下山川風水,品人間諸般美味,這才叫享受人生。”

    游方嘟囔了一句︰“那也得有錢有閑才行。”

    劉黎搖了搖頭︰“最重要的是有身體、有興致、有福緣,在哪里都是一樣的,你是有錢又有閑的人嗎?看樣子也不像大富大貴,不也坐在這里了?”

    游方︰“我是被您老人家拉來的。”

    劉黎一瞪眼︰“怎麼,你還不樂意?你既然到了滄州,我指點你來品嘗此地最有特色的火燒驢肉,你得謝謝我才是!”

    游方又給老頭添了一杯酒︰“謝謝前輩,我們能說正事了嗎?”

    一提到正事,劉黎放下酒杯問了一句︰“你了解佛家八識之說嗎?”

    游方搖頭︰“不了解。”

    劉黎︰“那你更不知道何為白淨識嘍?”

    游方點頭︰“一點都不知道。”

    劉黎︰“換個簡單的,西方心理學了解嗎?知道佛洛依德那一票人關于意識的分析嗎?”

    游方仍然搖頭︰“只听說過一些,不是很懂,我沒學過。”

    劉黎皺了皺眉︰“我看你小小年紀能做掌眼先生,還以為挺有學問的,怎麼一問三不知?那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懂一些江湖疲門的喚魂術……”游方將自己昨夜的胡思亂想都說了出來。

    劉黎也露出了苦笑︰“那好吧,就挑你能听懂的說,請回答一個問題,假如你什麼都看不見、听不見、摸不到,什麼都沒想,卻又沒死掉、沒睡著,非常的清醒,那麼你是誰?”

    游方眨了眨眼楮︰“我想像不出來那是什麼樣子,但應該還是我。”

    劉黎︰“確實沒法去想像,只有進入那種狀態,才能體會其中的妙趣,你學過武功中內養的心法也有定坐的根基,但還沒有到達元神出現的地步。”

    元神的概念無法用語言準確的去描述,劉黎用這種方式解構,游方隱約听懂了一些。人的日常思維隨著外緣與心念變化流轉不息,稱為“識神”,當識神退去之後,那種純粹的意識狀態就接近于所謂的“元神”。

    人們在偶爾的靈光一現中可能捕捉到這種狀態,卻很難穩定的維持,也不能隨意的進出這種狀態。如果可以穩定的出入這種狀態,不論是采用了何種修證方法,都可以稱為“元神出現”的境界。

    這並不等于意識世界是一片空白,元神自然的外感會衍生出很多念,是一種很玄妙的體驗。識神隨時變化,而元神清明純粹,所謂傷了元神,就是本該清明純粹的元神因為種種緣由,留下了種種痕跡或陰影,也會反過來影響到識神的感應和判斷。

    比如沒有人卻看見了人,沒有聲音卻听見了聲音,俗話說見鬼了、撞邪了,道理莫過如此。這種影響可能是短暫的可以自我調節克服,也可能是永久的無法磨滅。如果情況很嚴重,導致主體對外界客體做出錯誤的反應,那就是行為失控,這個人瘋了。如果在某種特定的刺激下行為才會失控,那就是間歇性精神病。

    劉黎用這種方式去解釋精神異常,倒也自成一家之說。听完之後游方又問道︰“我明白前輩的意思,請問如何調治我的元神之傷?”

    劉黎吃了一口菜,淡淡一笑道︰“最簡單的辦法,沒事再去殺殺人放放火,殺啊殺的就習慣了,說不定也就沒事了。”

    這是什麼餿主意,也太扯了!但游方明白老頭的意思,不論是心理醫生治療因某種強烈刺激導致的自閉,還是江湖郎中用喚魂術調治痴癥,都有一種強化刺激的喚醒療法,就是讓病人重新面對導致病因的那一段經歷,反復喚醒回憶走出自閉。

    但這個法子對游方而言不太對癥,游方既不自閉也未成痴,只是打坐入定時受擾而已。反復的殺人有可能導致兩種結果︰其一是元神之傷越來越重直致成為永久性的病態;其二是反復錘煉,不受此刺激之擾。

    這兩種結果是說不定的,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要看此人的資質與機緣。但不論是哪種結果游方也不可能去嘗試,誰會沒事去殺人玩呢?游方給老頭斟上滿滿一杯酒道︰“老前輩,這可是入魔之法,能不能指點別的手段?”

    劉黎呵呵笑道︰“入魔之法?你可知何為入魔,須知不論哪門修行到關口都有入魔之憂,不瘋魔不成佛呀,就看你怎麼過這一關了。但以你小子的根基,真正到這一關還早著呢,現在見識一下魔境之擾也不是壞事。……別的法子嘛,也不是沒有,小游子,你識不識字?”

    游方︰“您這話說的,我當然識字。”

    劉黎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應該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遞給游方道︰“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念念這上面的字。”

    游方接過書頁在桌面上抹平,只見上面豎排繁體的印刷字跡,正反面都有——

    “行者既覺知魔事,即當卻之。卻法有二︰一者修止卻之。凡見一切外諸惡魔境,悉知虛誑,不憂不怖,亦不取不舍,妄計分別,息心寂然,彼自當滅。二者修觀卻之。若見如上所說種種魔境,用止不去,即當反觀能見之心,不見處所,彼何所惱,如是觀時,尋當滅謝……。

    若諸魔境惱亂行人、或經年月不去,但當端心正念堅固,不惜身命,莫懷憂懼。當誦大乘方等諸經治魔咒,默念誦之,存念三寶。若出禪定,亦當誦咒自防,懺悔慚愧、及誦波羅提木叉。邪不干正,久久自滅。魔事眾多,說不可盡,善須識之。

    是故初心行人,必須親近善知識,為有如此等難事。是魔入人心,能令行者心神狂亂,或喜或憂,因是成患致死……取要言之,若欲遣邪歸正,當觀諸法實相,善修止觀,無邪不破。故釋論雲︰除諸法實相,其余一切皆是魔事。如偈中說︰若分別憶想,即是魔羅網。不動不分別,是則為法印。”(注︰此段出自《修止觀坐禪法要》,原文較長,書中只是節錄。)

    游方不解的問︰“這是佛經嗎?每個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劉黎用手指一敲桌面︰“不是‘經’而是‘論’,認識字就行,我沒要你去詳解,更沒要你出家去當和尚,而是教你怎麼讀書。你可知文武皆有道、皆有德,讀書也可養氣調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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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游子 第七章、讀書可以治病

原來老頭給的這頁紙是讓游方去誦的,所謂“誦”很有講究,先要默記于心一字不差,然後在心中朗聲念誦,卻不要開口發聲。不發聲又怎能朗聲?此時要精神專注,一字字認真默誦,就和平常的大聲朗讀一樣,只是唇齒不動不真的出聲,但每一字誦出在腦海中仿佛有回音。(注︰書友若感興趣,可以自己試一下。)

    老頭對游方還另有要求,以跨步行樁之法,配合呼吸與全身的勁力運行,邊走邊誦,要意念渾厚、字字清楚、誦出音節抑揚的流暢感與節奏感。

    這樣就成嗎?游方將信將疑的收起這頁紙,試試也無妨,他本就沒把希望寄托在這怪老頭身上,已打算回家鄉找二舅公和莫老太公求助,不料又被老頭堵上了。

    游方連聲稱謝,正想和老頭解釋自己並無意拜師去學什麼風水,不料劉黎話鋒一轉先開口了︰“小游子啊,你現在的根基太差,還沒資格學我的地師之術。這樣吧,你既然是習武之人,就以武功養形神,等治好元神之傷,練到‘內外交感’之境,我再考慮是否收你為徒吧。”

    內外交感?應該就是拳腳功夫中所說的“有觸必應,隨感而發”,上乘功夫的第二層台階,劉黎本人的拳腳功夫也是此境界。但劉黎的意思可不是要教游方武功,而是讓他學風水地師之術。

    游方趕緊道︰“老前輩不必考慮了,我不想做地師。風水那一套道理是有道理,但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我從來不信。”

    劉黎︰“別那麼武斷,你還不了解我的傳承是什麼,可知地師之意?”

    “地師就是風水術士的古稱,其實這套東西我都懂,正因為懂,才對裝神弄鬼那一套不感興趣,你老人家別不高興,我不是說你。”游方可沒有夸口,歷代風水玄學他從小就有研究,各種風水流派的手法和講究沒有不會的,認識吳老先生之後,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很多道理,但對牽強附會的神異之說更加不信。

    內行人的質疑才會真正的頑固,正因為他什麼都懂,所以才看的明白。劉黎听了竟然沒生氣,只是端著酒杯饒有興致的問道︰“為何不信?舉個例子說說看。”

    游方想了想︰“就說那些盜墓賊吧,盜大墓往往都請懂風水的掌眼先生。想想那些墓主人,當年請地師按風水布穴,卻成了後代蟊賊掘墓的線索。若風水真有神異,為何不能護佑,反讓尸骨遭殃?這就是個笑話!”

    劉黎一撇嘴︰“你說的有道理,但這道理卻偏了!采花淫賊犯了案,卻怪人家姑娘長的漂亮,事情不能這麼論的。……你也許誤會了,我這一門的傳承不是憑空捏造的神異之術,而是真正的地師秘法,地師這個名號,也不是隨便叫的。”

    地師是自古對風水術士的尊稱,但劉黎又說了這兩個字的另一種寓意,它是一種稱號也是一種傳承,號稱地氣宗師。據說歷代地師秘傳之學,不僅可以感應地氣運轉,勘察山川地理脈絡,還可匯聚天地靈氣相助修煉形神,甚至還有運轉地氣靈樞之妙,達到種種不可思議的神奇境界。

    劉黎一提這些就來了精神,左手舞著筷子右手晃著酒杯,口中滔滔不絕。講了半天只見游方一言不發瞪大眼楮滿臉古怪,他才停了下來問道︰“干啥這麼看我,你不信?其實不信也是應該的,因為你還沒有入門。小游子,你的福氣來了,好好努力,將來未嘗不可拜我為師。”

    今天見面到現在,老頭看上去一直很正常,但此刻游方幾乎又懷疑老人家犯精神病了,是不是練功把腦袋練糊涂了,像自己一樣傷了元神?他說的東西太玄,游方沒法相信。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真的,但江湖上有句俗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游方可不敢相信這麼大的好事會莫明其妙的落在自己頭上,老頭給個套他就鑽進去,也枉稱江湖八大門的傳人了。

    游方不緊不慢的問了一句︰“老前輩,听您說的這麼神奇,是否有折福、折壽、折運之憂呢?據我所知練武不慎還有形神皆傷的可能,何況您說的這些。”為了客氣這句話只說了一半,言下之意劉黎自稱收過八個徒弟都未得善終,若地師傳承真有那麼神奇,為何連命都保不住呢?

    瞬間之前還是神彩飛揚的劉黎,臉色立刻暗淡下來,自斟自飲連喝了好幾杯酒,這才嘆息道︰“古人雲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陰德五讀書,世事非止風水而已,修行如我也無可奈何。你剛才說‘不信’二字頗有見地,自古走江湖的多不信神異,這才敢放開了忽悠人,若真的信,也就不敢再妄言了。”

    老頭究竟是不是神經病游方並不確定,但他一定是位性情中人,說完這番話已經意興闌珊,不再搭理游方,叫服務員進來又點了一缽全驢大補湯。喝完湯打了個飽嗝,擺了擺手道︰“今天沒心情和你聊了,明天另找個好地方,咱們再接著談。”

    說完話他起身就要走,游方攔住問道︰“先別說明天,前輩能否告知,您今天是怎樣找到我的?”他到現在仍想不通老頭是怎麼追蹤到自己的。

    劉黎卻眨了眨眼楮道︰“這是緣份,你是不是還想溜?能不能溜得掉,就要看運氣了,剛才不是說了嗎,一命二運三風水吶。”老頭一個側身就閃過了游方的阻攔,走到門前又回頭道︰“小游子,你還沒有交待為何要殺狂狐,明天別忘了。”

    老頭說完話徑自下樓而去,游方想追都來不及——這頓飯還沒結帳呢。結完帳走出美食城,劉黎已經不見蹤影,游方站在馬路邊琢磨了半天,難道真是巧合,這位老人家就住在滄州,早上去荷花池公園鍛煉踫巧看見了自己?

    游方還是想溜,不論老頭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游方也不想因為好奇而糾纏。畢竟身上背了四條人命,而這位老人家是目擊者,誰知道他會有什麼企圖?論功夫又不是對手,趁著真正的身份沒有暴露,還是趕緊脫身為上策。

    游方年紀雖輕但已是個江湖老油條,打定主意之後不動聲色——就算獨自一人時也不流露任何異常。第一次來滄州,與很多游客一樣,午飯後去市中心轉了轉,恰好看見一條旅游專線的站點,買票上車去了二十公里外市郊,參觀著名滄州鐵獅子。

    ……

    游方早就听說過滄州鐵獅子的大名,這個巨大的鐵鑄獅子有五米多高、六米多長、三米多寬,重達三十噸,鑄造于北周廣順三年(公元953年),距今已有一千零五十七年歷史。當親眼看見它時,游方才體會到真正的震撼!

    高台上那一座鐵鑄的瑞獸昂首挺胸,怒睜雙目巨口大張,四肢邁開好似闊步從容。然而這威武雄壯的巨大身軀卻是殘缺的,口吻、尾部、腹下皆有缺損,全身布滿了歷盡歲月風雨剝蝕的痕跡,壯碩的四肢也有裂痕,當地文物保護部門用很多根粗大的鐵柱搭成腳手架,幫助支撐鐵獅子沉重的身軀。

    “讀中國近代史,會有很多感慨難以言述,若去看一眼滄州鐵獅子,就會很直觀的體味到什麼叫雄壯與滄桑?”——這是吳屏東老先生閑聊時曾說過的話,吳老一定來過這里,今天游方也來了。

    與其他游客略帶夸張的驚嘆與指指點點的議論不一樣,游方走到近處詳觀時幾乎定住了神,他們老游家就是倒騰古玩的,從小見過各種文物真品殘片與高防贗品,親眼看到這麼一件碩大的千年重器,游方的精氣神立刻就被完全吸引了。

    這一入神,似有一種威壓感撲面而來,周圍嘈雜的一切恍惚都遠去,天地之間只剩下游方與這雄壯的鐵獅。這類似一種入定後的“觀境”,人們忘情專注的欣賞壯觀的風景或美妙的事物時,在恍惚的瞬間可能曾有過這種感受。

    父親曾對游方講過古董鑒定中一種特別的現象,仿制品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段做舊,哪怕是惟妙惟肖甚至能騙過某些現代檢測儀器,但有一種“東西”是仿造不出來的。那就是歲月變遷的承載,賦予器物的“氣質”或“物性”,心神浸淫其中能感覺到。

    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往往要研究此道多年才能體會到,卻又無法形容出來。而偽造的贗品沒有真實的歷史經歷,也沒有那種歲月變遷中留下的獨特靈性。

    游方無意間一定神進入了專注的“觀境”,在這巨大千年古器之前,平生第一次找到了父親曾描述的那種“感覺”。心念一動而定境未散,看見鐵獅子背上那個碩大的蓮花座,很自然的就想到佛教傳說中文殊菩薩的坐騎青獅造型。

    一念及此,腦海中恍惚听見了誦經之聲,聲音不大卻字字渾厚,回聲竟如極遠處的滾滾雷音,奇異的發自眼前的鐵獅。滄州鐵獅子腹內鑄刻有《金剛經》,字跡大多已難辨認,游方當然不可能鑽進去看,卻奇異的“听”見了。

    當地又稱此物為“鎮海吼”,古時立于海邊以鎮海嘯。而如今此地距海岸線有一百多公里,千年以來由于黃河入海口的泥沙淤積,渤海沿岸的地貌改變很大。

    “自古地理堪輿之道又稱風水,需知行風流水都在變化之中,來龍去脈也要講究‘生動’二字。在一般人眼里,大地是不動不變的,其實不然。風水師應于立足之處看到自古以來的山水變遷……”這是游方曾親口對狂狐說的話,此刻突然記起,下意識的掏出了羅盤。

    天池中的磁針似乎在顫,但游方並未低頭去看,恍惚間周圍的一切都在發生變化,似乎置身于千年之前的海岸邊,腦海中的誦經聲隨心念變化為起伏的海潮聲夾雜著隱約的獅子吼。不僅有這種“錯覺”侵入腦海揮之不去,身形也被定住了,幾乎移不動腳步也說不出話來。

    游方一驚,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元神受侵、心念被奪之兆。他此刻的狀態就像身處夢魘,意識明明很清楚卻“醒”不過來,被鎮住了動不了,無法指揮身體。沒想到這座鐵獅子的“靈性”竟然如此厲害!

    這只能怪游方自己不小心,他無意中收攝心神入定境而觀,這種狀態下元神最容易感觸“外客”的信息。所謂外客是醫家術語,江湖喚魂術中也有提及,民間迷信的說法諸如被鬼怪附體、中邪等等,都可稱沖撞了外客。

    按游方的理解,所謂外客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就是環境中不易察覺的、可能擾動心神的信息,比如眼前這座並無生命的鐵獅子上凝聚千年的滄桑與威壓之氣。鐵獅子自不會傷人也沒有一絲惡意,每天那麼多來參觀的游客都沒出什麼問題,但游方元神受傷被魔境所擾,偏偏凝神入定境,還要去嘗試前天夜間盜墓時偶然有所感悟的 “心盤術”。

    此時他才想起莫老太公說過一番話︰江湖中人有種種修煉秘術,但掌握的手段越多行事忌諱就越多,不可以隨便亂來。尤其在一門功夫即將精進破關之際,遇到的麻煩最大,古人稱之為劫數。

    游方若沒有修煉過入定內養心法,不在心念中運轉自己瞎琢磨出一點皮毛的心盤,就似其他普通游客一般,此時心神也不會莫名被鐵獅子的威壓之氣所鎮。反應過來的游方立即設法掙脫,定下心神不再運轉似懂非懂的心盤,竭力排除一切干擾,不料腦海中的濤聲與獅子吼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又傳來低低的嗚咽。

    是這巨大而殘缺的古跡在哭嗎?不對!它似乎來自背後的旅行包里——那柄木匣中封存的短劍發出嗚咽之聲,在靈魂深處隱隱與鐵獅子的低吼相和。游方很清醒,種種異狀並沒有使他失去神智,就像一個被夢魘所鎮的人,想掙扎著自己醒來並不容易,但只要別人推他一下,很輕松就能擺脫這似是入魔的幻境。

    一系列過程形容起來很復雜,其實也就是一愣神的幾秒鐘而已,在他人眼里,這個小伙子不過是站在鐵獅子前面發了發怔。游方的運氣真不錯,恰在此時有一支白淨細嫩的手,弱弱的在他肩頭拍了一下,耳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很柔和悅耳的少女聲音——

  “這位同學,你能不能稍讓一下?我們想照張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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