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51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4:19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八章 垂拱而治大丈夫


  馬憐兒像只快樂的喜鵲,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忙忙碌碌地把本由下人來處置的貼身衣物從包袱中取出,疊得整整齊齊放到床頭。

  房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氣,楊凌掩上了房門,微笑著望著她的背影。馬憐兒身材苗條修長,肩背十分單薄,即便已經孕身很久了,也掩不住她纖細的體態。明明她比韓幼娘受孕還早了大半個月,可是從側後看,腹部隆起的竟不十分明顯。

  人說懷孕的女人就像身上揣著小火爐,真是一點不假,春寒未盡,浴後的馬憐兒卻只穿著一件鬆軟的袍子。她躬身整理著衣物,袍子柔順地貼在身上。俏臀顯得相當渾圓飽滿,中間微微一線凹痕,彷彿衣下是一隻熟透的雪白蜜桃,薄皮欲裂,香液欲滴。

  楊凌看得心中一蕩,柔聲喚道:「憐兒。」

  馬憐兒身子一震,霍地轉過身來,滿面驚喜地看著楊增值,忽然忘形地衝過

  來,一下撲進他的懷中,兩行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楊凌被她的帶球跑嚇了一跳,連連喚道:「慢些走,慢些走。你有了身孕,怎麼還蹦蹦跳跳的像個孩子,一點都不沉穩。」

  馬憐兒破啼為笑,輕輕直起身子,嬌俏地白了他一眼道:「好沒良心,人家等得望眼欲穿,才把成姐姐盼來,要不是主動送上門來,還不知道你楊大侯爺什麼時候才肯去見我呢。」

  楊凌歉笑道:「你當我不想念你麼?只是一回京就諸事繁忙,有些事交給旁人我實在放心不下,江南那邊,有成檔頭在,我倒不信有什麼難得住她。對了,她是怎麼把你帶出來的?」

  楊凌牽著馬憐兒的手,帶著她到床邊坐下,馬憐兒輕輕依偎在他懷裡,敘述事情經過。原來成綺韻收到楊凌的傳信,便以海盜王彭老太爺親戚的身份搬到長干裡,私下會唔過馬憐兒,然後公開結為手帕交。

  成綺韻在棲霞山下買了一幢豪宅,此時馬憐兒腰身漸隆,已經快要瞞不住身邊的人,成綺韻便以邀請結拜姐妹去府上居住為由將她接走。此時馬昂也調回了金陵,在關守備手下為官,有他幫著遮掩,更是再無人懷疑。這次成綺韻重返京城,馬憐兒執意要跟來,想想往返不過一兩個月時間,成綺韻便作主將她帶了來,下一步安排她不敢擅自作主,還得等待楊凌決定。

  楊凌聽了也覺得有些為難,憐兒還有近兩年孝期,難道到時讓她帶了已會叫爸爸的孩子來京城尋夫?可是如果硬要她留下,在極重孝道的當時,難免要受到彈劾。

  雖說楊凌現在已經被彈劾慣了,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思,但是每次被彈劾,其實他都有反擊之策。如今這件事雖小,但是兩隻眼死盯著他的人,卻是完全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在僅次於忠君的孝道面前,面對口誅筆伐他只能陷於完全的被動。

  楊凌不信自己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就邁不過這麼一道小坎兒。兩人剛剛見面,他不想談這些煩心事兒,他攬著馬憐兒的肩膀,輕輕撫著她的腹部笑道:「看你走路的靈快勁兒,十有八九要給相公生個男孩兒。」

  馬憐兒抿嘴一笑,嫣然道:「你呀,難道你會看相麼?我倒是聽說,肚皮尖尖的,就生男孩兒,如果圓圓的,就生女孩兒,可我瞧來瞧去,也看不出是尖是圓,夫君你看麼?」

  若說成綺韻是風情萬種,馬憐兒則是嫵媚天生,無論她是正襟危坐還是洗盡鉛華,都抹殺不了骨子裡透出的那種柔媚。只消她娉娉婷婷往那兒一站,那種週身上下無處不媚的滋味就能立刻散發出來。這時兩眼濕得要沁出水來,更是媚得渾然天成。

  嬌艷的俏臉近得有些看不清輪廓,視野裡滿是她盈然的眼波。楊凌心中一動,緩緩把臉湊近,憐兒動也不動,胸脯起伏,豐潤的唇瓣微微嚅合。

  四唇相接,柔柔的、甜甜的,兩人就這麼溫柔地碰觸著。片刻後楊凌輕輕退開身子,馬憐兒卻似被抽離了骨頭,身了跟著貼了過來,嚶嚀一聲閉上雙眼,重又撲回他的懷抱。那雙素手在楊凌身上撫摸著,口中喃喃道:「夫君,憐兒好想你,沒見你時恨不得好好整治你一番,可是一見了你,卻只想……只想要你好好愛我……」

  楊凌輕輕撫摸著她的胸臀,憐兒的玉手也上下撫摸,狐朋狗友探進了他的袍底,握住了一桿昂物,楊凌身子一動,只覺情動不已,不禁顫聲道;「憐兒,不要胡鬧,你……你禁不起的。這麼晚了,你先睡下……」

  馬憐兒忽地張開眼睛,迷離的目光柔柔地望著他道:「夫君想要了麼?憐兒睡下,那夫君怎麼辦呢?」她的聲音宛若呢語低吟,透出的柔媚更是誘人,同時玉手一緊,楊凌敏感的部分被她膩滑柔軟的手掌一擠,不覺舒服得輕「唔」一聲,慾火更形沸騰起來。

  馬憐兒嫵媚地一笑,嬌聲道:「夫君是要去尋皇上賜的兩個愛妾麼?是玉兒……還是雪兒……憐兒才不要你離開。」

  她雙頰如抹胭脂,眼中已是一片水霧迷濛,輕輕地伸掌向前一推。她有著身孕,楊凌怕她動了胎氣,不敢硬頂,順勢靠在疊起的錦被上。馬憐兒伸出舌尖貓兒信以為真一舔唇瓣,忽地俯身下去,已將螓首埋進了他的袍下。

  「呀」地一聲輕喚,幾下套弄,然後那怒脹的虯龍陷入一個濕潤緊湊的所在,溫暖、柔軟、緊迫……纖纖十指或如撫琴、或如扶簫,楊凌只覺那薄薄唇瓣內好似鱔魚泥鰍擁擠跳躍,吸啜挑弄,令人忍不住挺腰彈動,蝕骨消魂……

  不知何時,急促地喘息靜了下來,房中蒙上了一層旖旎的氣氛。楊凌懷擁妙齡佳人,雙雙倚靠在錦被上,輕笑道:「江南風氣奢靡,真是一點不假,你這丫頭也學壞了……」

  馬憐兒已漱了口,聞言撇嘴道:「那些書啊畫啊,還不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讀書人搞出來的,不喜歡?枉費了人家討好服侍夫君的心意呢。」

  楊凌忙道:「喜歡,喜歡,以後這就是咱家的保留曲目了。」

  「啊?」馬憐兒眨眨眼。楊凌哈哈一笑,一語帶過。

  耳鬢廝磨一陣,楊凌想起她今日剛到,便道;「早些歇了吧,一路車馬,身子一定是乏的。」

  馬憐兒「嗯」了一聲,慵懶無比地坐起身來,調皮地笑道:「

  夫君現在想去哪兒睡,就去哪兒,憐兒今晚要陪幼娘妹妹。這麼久不見,憐兒有好多話想說呢,方才人多有所不便。」

  早晚都要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人,她和幼娘親密,楊凌自是樂觀其成,當下起身將憐兒送到幼娘房中,三人敘談一番,讓兩個愛妻上床睡下,楊凌才帶上房門出來。

  此時天色已晚,各房中的燈也大多熄滅了,只有廊下幾盞燈籠猶在搖曳。楊凌隨意走向玉堂春房間。剛到廓下,忽見一道倩麗的人影從玉堂春房中出來,楊凌立在廓下,見那人姍姍而到,正是唐一仙,不由笑道:「這麼晚了還不睡,又和玉兒聊天去了?」

  「表哥?」唐一仙也有些意外,不禁奇怪地道:「表哥怎麼來了?你不在大嫂房中睡,也該是陪著憐兒嫂嫂才對呀。」

  楊凌笑道:「憐兒和幼娘久別重逢,有些私房話要說呢,今兒搬到一塊睡去了。」

  唐一仙眼珠轉了轉,忽然輕哼一聲,嘟囔道:「仙兒不喜歡憐兒嫂嫂,她太有心機。」

  「哦?」楊凌眨了眨眼,笑道:「難得見天天笑嘻嘻地仙兒嘟起小嘴來,憐兒欺負你了?」

  「那倒沒有,」唐一仙氣鼓鼓地道:「反正……憐兒不喜歡,本來……這是表哥的家事,妹妹不該管的,我只是看她算計玉兒、雪兒兩位嫂嫂,替她們抱不平罷了。」

  楊凌被她的孩子氣逗笑了,他坐在廓下石條凳上,拍著凳面說:「來,坐過來,跟哥說說,什麼事叫你看不慣了。」

  唐一仙嘟嘟囔囔地坐過來道:「我說了哥可不許生氣,說我搬弄是非,我就感覺憐兒嫂子進了家門對大嫂異常親熱,好似有意地冷落雪兒、玉兒,她遠道回來,要說想也該最想你呀,就算你宿在她房中也是理所當然,她跑去和大嫂聊天,為的什麼?還不是向玉兒、雪兒示威,告訴她們自己和大夫人關係最要好麼?哼!本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我……不喜歡!哥應該說說她,免得惹出事來。」

  楊凌心中一動,憐兒至情至性,那是不會錯的,不過以她高傲的個性,要玩些小聰明也不無可能,再聯想到今晚憐兒不弱於棲霞山時的大膽熱情……

  楊凌低低一笑,問道:「是玉兒對你說的?」

  唐一仙慌忙搖手道:「不是不是,玉兒嫂性情最是恬淡,她才不會說什麼,是妹妹自己看出來的。」

  楊凌呵地一笑,說道:「那你說,玉兒的聰慧比你如何?」

  唐一仙吐了吐舌頭,呵呵笑道:「玉兒嫂比妹妹聰明得多,雪兒嫂子嘛,也不比我差,不過妹妹我最是心直口快就是了。」

  楊凌在她鼻頭上刮了一下,輕笑道:「這個心直口快的毛病一定要改,你慢慢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將來許了夫家,如果總是莽莽撞撞,那就害自己了。哥哥不是要你整天一臉假笑地做人,可是做什麼事應該多思量思量,站在對方的角度替人家想想,有時就不會鑽牛角尖了。」

  一陣清風徐過,燈光搖曳,或明或暗。

  楊凌吸了口氣,輕輕地道:「憐兒本來是個活潑開朗、性情高傲的官宦家小姐,可惜時運不濟,唉,都是哥不好,如今她尚未成親,已經有了身孕,到現在我還未想出怎麼讓她嫁入楊府,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真的苦了她。」

  他拍拍唐一仙肩膀道:「她和我相識甚早,早有終身之約,結果現在玉兒、雪兒先她入門,而且皆是誥命身份,她嘴裡不說,心裡能沒有擔心?她對玉兒、雪兒的為人全不瞭解,不怕進了楊家門就受人欺負?

  家裡事呀,沒個明確的是非時,這一家之主有時就得寬容,有時就得裝糊塗,只要巧妙的協調著,別捅出大婁子,那就是一團和氣,嘿嘿,這叫無為而治。

  憐兒是個聰明的女人,而且並不霸道。等她瞭解了玉兒、雪兒的為人,自然就消了戒心,懂嗎?呵,哥倒相信,憑她們一個賽一個的聰明勁兒,哪個不曉得什麼可取、什麼該捨?那是一定會相處的極好的,玉兒不說,就是因為她看出了這一點,你個傻丫頭。」

  唐一仙小嘴張著,過了半晌才懊惱地道:「我說我跟玉兒說,她只笑不出聲兒,可惡,你們一家子勾心鬥角的,一個比一個鬼,我倒成了挑撥是非的小人了。今天虧得你說,要不然回頭我露出不滿,等你一家人要好起來,我倒裡外不是人了。」

  唐一仙見楊凌笑得賊賊的樣子,氣不打不處來,她重重地哼了一聲,跳起來叉著腰道:「表哥當然開心啦,她們聰明,才不會彼此鬥氣,才會比著對表哥好,我總算知道為啥代王府的王妃們彼此之間一個個冷冷冰冰的,你這闔府上下卻一團和氣了。

  你呀,就和那個大耳賊劉備一樣,文的武的也不見有啥特殊的本事,可是就一樣能耐,不管多了不起的文官武將,偏就被他擺弄得服服貼貼、各個用命。」

  那時《三國平話》、《三國通俗演義》早已流傳開來,唐一仙自然耳熟能詳,她瞪圓了杏眼,對楊凌嗔道:「哼,枉我還在擔心,擔心這位憐兒夫人一來,表哥今後的日子難過呢,你個奸詐似鬼的大耳賊,別的不會,唯恐天下不亂會使人!」

  唐一仙雙手向身後一背,蹦蹦跳跳地去了。楊凌被她嬌憨可愛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匿名
狀態︰ 離線
252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4:31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祭屠刀楊將軍


  「如果取消朝貢貿易,不再限制貢使和貢物數量,改由民間自由來,加強我朝與天朝之間的交易,坦率地說,我們是十分贊同的,但是有些事情我們還存在疑慮。」

  大內義勇端起杯來喝了口茶,說道:「今日與兩位大人開誠佈公,在下實話實說。我來舉個例子,以前勘合貿易時,大明朝廷厚往薄來,賜予我朝的饋贈確實豐厚,但遠不能滿足我朝的需求。

  出於這個考慮,我朝向大明朝貢時,貢使常常攜帶許多貨物,在沿途大埠,比如蘇杭、金陵一帶出售給當地富商,但是民間富商多有以種種理由拖欠帳款不付的,為了討回欠款,我朝的人不得不乘舟往來,甚至把官司打到布政使司衙門,仍然得不到保護。在下想問,如果民間自由通商,大明如何保障我朝商人的利益。」

  楊凌向大內義勇淡淡笑道:「這個問題,我們已經想到了。事實上,一旦自由通商,我朝去往日本國的商人一定也不在少數,所以我們決定:第一,設立專門的有司衙門,制訂專門的海事律法、通商律法,以保障雙方商人的權益。當然貴國也要設立同樣的部門,互作保障,相關律法的制訂,還需要雙方各自派出精通律法的人共同制訂。」

  「同時,」王華欠身道:「為了保障有司衙門秉公執法,貴國可以派出常駐使臣,駐守在我們的京師以及雙方交往密切的城池,監督律法執行衙門,如果處事不公,做為使臣,有權向上一級有司衙門甚至三司衙門,直到向我皇帝陛下提出訴訟。當然,我們也要向貴國派出特使,負責相關事宜,彼此權利均等。」

  王華說完,和楊凌相視一笑。經濟,永遠要有政治和律法的支持,王華提出這一建議合情合理,大內義勇心懷大放,不禁連連點頭。

  他卻不知,一向眼高於頂、根本不把番夷小國放在眼裡的大明天朝,提出這個建議其實還有一個目的。大明對日本皇室和幕府的興衰以及他們對全國的控制能力,還有九州幾個強藩的政治態度,根本就是孤陋寡聞,完全不知情。

  在這樣的情形下,連正主都找不準,想要合作,尤其是軍事合作,根本就是空中樓閣。楊凌提出派駐大使,以六部官員為文官、廠衛番子為武官,派駐日本,全面搜集他們政治、軍事、經濟各個方面的情報,做到知己知彼,才能保證有的放矢,保證相關國策真正能夠實行下去。

  細川澄明微笑道:「王大人此議甚好,兩國一旦解海通商,商賈如雲,帆揚如幟,難免會產生許多糾紛,如果沒有一個強力衙門保障公平,勢必要引起民間許多事端。

  另外,我朝需要的大明貨品極多,無論絲、棉布、水銀、瓷器、藥材、調料、字畫和佛經等,這些東西一旦銷往我國,其利價增十倍。

  而我朝銷往大明的商品除了一些屏風、扇子、盒子、刀劍之外,多是銅、硫磺、蘇木、珍珠等原料,價錢便增值甚少,是否有所不公呢?」

  楊凌笑笑道:「這些東西要看百姓需求,何況這些原料一旦運來,我朝民間還要重新進行加工,總要給他們再留出賺頭吧?細川貢使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細川神色一喜道:「大明可否允許我朝百姓在大明自行設店設廠,聘請大明工匠,學習製造工藝,運來材料後就地生產商品再行出售呢?」

  他又抱怨道:「另外,像珍珠,採珠女入海採珠,極其凶險,可是珠子販到大明,其利並不豐厚,而大明珠寶商人加工一番再行出售卻可獲利翻倍。我朝加工完畢的珠寶,一向受到大明珠寶商人抵制,不能予以出售,何其滄桑也?」

  王華放聲大笑,拂袖道:「細川貢使此言差矣,想我大明絲綢錦緞,也要從種桑、養蠶、抽絲、制錦一步步行來,辛苦難道就少了麼?大明賣給貴國的可是絲綢,而不是做好了的吳服(和服)。」

  楊凌也笑吟吟地道:「日本國要在大明自行設廠,僱傭大明工匠當然亦無不可,可是如果我們要求貴國允許我朝百姓去你們那裡聘請貴國工匠,學習從白鉛中提煉白銀技術、學習倭刀鍛造技術,貴國能否應允呢?」

  細川澄明聽了一覺一窒,就這麼幾項看家本領,如果全被明人學去,以他們的資本和實力,還有得混麼?

  楊凌又送他一粒寬心丸道:「當然,剛剛開海通商,許多事情可能不是我們現在想得到的,設立駐使衙門,也是為了及時溝通,以便雙方可以不斷完善律法,條件成熟的時候,您的提議我想也是會逐步放開的,只要有利於雙方百姓、有利於雙方朝廷嘛。」

  王華清咳一聲,說道:「是啊,這些事不可一夕而就,尚須慢慢計議,我想首要之務就是如何解決開海通商的最大障礙:海盜!他們在海上四處遊蕩、擇人而噬,有他們在,解禁通商不過是一句空話,大明水師與貴國水師配合剿滅海盜乃首要之事,不知貴使是否已經就合作事宜有了腹案?」

  大內義勇、細川澄明聞言,神色都是一緊,彼此謹慎地看了一眼,身形都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一傾。方才互市通商他們可以各行各道,互不干擾,可是派出水師與大明合作剿滅海盜,這就要涉及軍事。

  在如今大名紛起,各自稱雄的時

  代,一支強大的水師可讓對於他們統一日本有著極大的作用。大內氏和細川氏是如今勢力最大的兩個大名,誰能撐握了它,在剿滅四海群盜的過程中不斷壯大,對於將來獨霸天下用處最大。兩個使者自然都想知道大明一方的意見,奪得這一使命。

  楊凌將二人神色瞧在眼中,想起成綺韻說過的『買家有兩個。咱們就能提價;賣家有兩個,咱們就能壓價』,不由會心一笑,他當然不會任由兩個大名之一趁勢坐大,反正大明要組建四支水師,大可建議對方各組水師,分別和大明合作,保持他們的勢力均衡。

  於是雙方就水師組建和合作事宜又唇槍舌劍、討價還價起來。

  楊凌對此事極為重視,自然有他的內在原因。大海浩瀚,如朝鮮、琉球、呂宋、澎湖等星羅棋布,與大明環海對望的國家、地區、部族之中,即便是在日本大名群起,內亂頻繁的現在,仍以日本最為強大。

  楊凌籌謀讓大明開放海禁,交通萬國,並進一步吸收各國進步技術、先進思想和先進制度,保持大明在世界上的先進地位,需要一個平靜的海疆,在大明新興的水師力量尚力不及遠的時候,此事極需日本國的配合。

  何況倭寇去了還有番寇。楊凌記得玩大航海遊戲時曾接觸過一點資料,葡萄牙、西班牙等國萬里路遙趕來大明,以澎湖、台灣為基地紮下根來,一待就是幾百年,靠的就是走私貿易。

  他們利用大明禁海,與諸國交易不通的情況,居中成為走私主力,從而越發壯大,直至誘引得遠在西方的諸國漸漸把注意力放在東方這塊沃土上,而且野心不斷膨脹,以武力掠奪的念頭一度佔了上風。

  如今大明主動開放海禁,西方海盜以走私立足的根本已經消失了。但是西方國家最初周遊世界的船隊大多數帶有海盜性質,在無利可圖的情形下,他們勢必搖身一變,從走私犯徹底化身海盜,那麼倭寇沒了,就會出現番寇。

  倭寇和番寇如果只靠大明一方來消滅,不知要付出多少犧牲、支付多麼龐大的軍費,既然在這個過程裡中日雙方有共同利益,那麼為什麼不讓他們出一把力?只有把番寇們打狠了、打怕了,他們才會放棄強盜野心,規規矩矩地和大明做生意。

  至於日本國水師趁勢坐大,楊凌倒不擔心,以目前大明的實力和厚重的基礎,同步發展過程中,肯定要比他們快得多。

  一日之間,自然不可能就把所有事宜統統解決,但是顯然大內義勇和細川澄明都極有誠意,雙方已就許多事項達成一致意見。解海通商是楊凌一力促成,也是他最大的一件政事。

  現在反對開海禁的一方只是暫時失敗,他們一面等著離京在外地領袖們回京,一邊時刻關注著雙方議商開海的所有事宜,只要出現岔子,他們就會緊緊抓住再行最後一擊,所以楊凌自然不敢大意,眼見有了成效不免心中暗喜。

  雙方自清晨談至晌午,雙方議商使共進了午餐,楊凌和王華才告辭出來。今日議談的內容王華還要拿回去整理,同時準備明天的磋商事宜,所以急急和楊凌拱手告辭,返回了禮部。

  楊凌也急著回去把今日所議的事情告訴成綺韻這個貼身智囊,以便做到下一步心中有數。春陽不烈,和煦的照在村莊裡,地壟裡農民正在辛勤勞作,驅趕著耕牛,在內廠培訓過的家匠教導下撒撥著玉米種了,在山坡、脊地上栽種著地瓜,馬鈴薯等作物,一派朝氣蓬勃。

  楊凌趕回院落,院子裡靜悄悄的,微風輕輕拂過,雲兒坐在廓下,手裡拿著繡活,卻已倚柱打起了磕睡;碎石子鋪就的小路上偶爾幾隻鳥雀懶洋洋地走來走去。

  楊凌也未驚動她,輕輕走過去直接拐向了內書房,成綺韻穿了一身水墨花草的白袍,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無限風情。那袍子連帶子也未系,顯得既肥大又隨意,可是偶爾一動,袍子飄蕩,偏能覺得她纖腰一握,玉體盈盈。

  瞧見楊凌進來,成綺韻裊娜起身,腰肢款擺地迎上前來,笑顏道:「大人,今日議事如何?」

  楊凌道:「我看彼此提出的主要問題,雙方都無太大的反對意見,只是一些細節,還有涉及到他們內部分髒的問題,恐怕還要議議,估計再過三兩日,就可以請皇上召見貢使了。」

  成綺韻喜動顏色,眉尖一揚道:「如此甚好,我看大人做事,總是坎坷不斷,幾乎事事都要刀兵隱現,不見了血就分不出個高低上下來,這回總算是平平安安、一帆風順了。」

  楊凌失笑道:「這叫什麼話?說的本官像個掃帚星似的。」

  他話音剛落,雲兒已匆匆跑了進來,慌慌張張地道:「老爺果然回來了。」

  楊凌皺眉道:「怎麼也不喚一聲就進來了?我回府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雲兒結結巴巴地道:「不是的,老爺,老管家叫我請老爺去前廳,兵部侍郎劉宇劉大人請見。」

  「嗯?」楊凌和成綺韻不由相視了一眼,劉宇原是都御使,劉大夏罷官後,焦芳把他安插進兵部,暫任侍郎,最終目的是想要他接任尚書,此人算是楊凌一系,他急急趕來有何要事?

  楊凌急道:「我去

  看看!」

  成綺韻走回案旁,從椅上勾起一條紫帶,一邊靈活地束在腰間,一邊道:「反正是私宅見客,又非外人,我陪大人去。」

  兩個人匆匆走到中堂,只見劉宇不時搓著雙手,滿頭大汗地走來走去,一見了楊凌出來,方喜出望外道:「大人,出了大事了,大人派了大內侍衛,千叮嚀萬囑咐的,可是這班侍候皇上的大爺哪把那些倭人看在眼裡啊……」

  他話未說完,楊凌已動容道:「怎麼了?大內侍衛和使團中人發生了衝突?」

  劉宇頓頓腳道:「哪兒呀,倭國使團中人上街遊逛,那些普通的浪人,侍衛們哪放在眼裡,竟沒一個跟著去的。這班倭人,自本朝初立前來朝貢,就沒一回不鬧事兒的!有個叫河野龜四郎的倭人,自己上街喝醉了酒,藉酒裝瘋,調戲骨頭鋪子老闆的女兒,結果和老闆發生爭吵,這蠻人廝打間竟然把那老頭子給推到大湯鍋裡去了,活……活活給燉了!」

  楊凌臉色刷地一下變了,成綺韻眸子一動,看了楊凌一眼,急問道:「那兇手呢?」

  劉宇道:「這倭人見了酒倒是嚇醒了,一溜煙兒逃回四夷館躲了起來。因為事涉外使,巡城御使不敢擅作主張,他派兵先圍了四夷館,然後上呈順天府尹,請求緝拿兇手,可是……順天府尹張有張大人也不敢作主,又上呈三法司。

  三法司的諸位大人有的認為蠻人向來不習禮儀,況且乃是醉酒失手,又是慕我天顏而來朝貢,如果嚴懲會失遠人心,成化年間倭使來朝也曾當街刺死了人,皇上以『遠夷』之名免了他的罪,故此循舊例應請旨恩免。

  有的就堅決反對,認為要嚴懲兇手,最後鬧到內閣,六部九卿各有所持,一時委決不下,事兒傳到翰林院、太學院,群情激憤,現在事兒,事兒鬧大了。」

  上一任順天府尹是牟斌的人,被劉瑾藉故杖死後換上了他的親信張有,開海解禁對司禮監有利,他自然不願為了一個街頭擺攤的枉死老漢阻了劉瑾的錢程。

  至於三法司和六部九卿現在有楊凌的人,劉瑾的人和原來弘治一朝的老臣,除了那些老臣,無論是楊凌一派,還是劉瑾一派,自然也要竭力維護主子,不願因此和日使結怨,毀了合作大計。

  「醉酒無行就可以將人活活推到湯鍋裡給煮了?」楊凌臉色鐵青。

  劉宇遲疑一下道:「楊大學士已出面彈壓,要求翰林院、太學院暫時穩下來,焦大學士派我來聽聽大人您的意思。」

  他也知道楊凌對於解海通商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古道一將功成萬骨枯,為了做成一件大事,求得長遠利益,犧牲無數性命又算得了什麼,要做一個合格的政客,就必須得冷血。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提醒道:「大人,弘治九年,日本國以僧人堯夫壽蓂為正使,曾進貢我朝,在歸途時,於山東濟寧有使團中武士持刀殺人,我朝……亦下旨赦免,著日本使節帶回本國嚴懲。」

  他說到這兒便不再言,其中話意自是說,先後各朝皇帝採取的都是這一國策,大人為了大事就算放過那日本浪人,有先帝舊例在前,任他百官如何激憤,也不敢把你怎麼樣。

  成綺韻自幼飽經不幸,無人援手,早已養成心狠手辣的性兒,若非她真心牽掛愛護的人,休想她動了憐憫之心。可是與楊凌交往日久,她對楊凌已十分瞭解,自然知道楊凌的性情。

  她有心勸楊凌暫且隱忍此事,待瞭解了日使的意向,再決定是否逮捕那個河野龜,這是最理智的辦法了,畢竟楊凌所謀劃的是涉及千萬人的利益,可是話到嘴邊,她只是動了動唇,還是嚥了回去。

  看著楊凌噴火的眼睛,成綺韻默默無語;「如果此事真的因為河野龜殺人受懲而告吹,我竭盡所能再重新來過便是。他現在要做什麼,我就跟著他去做吧,無論他是對的還是錯的!」

  楊凌除了同胞感情的極度憤怒,並非絲毫沒有考慮可能對貢使團的影響,可是儘管大明一直對日使的野蠻報以寬宥,儘管他若是放過此事,朝野誰也撼動不了他,儘管他已漸漸融入明朝這個世界,但是這件事他無論如何無法用一個明朝政客的思維去思考。

  楊凌霍地抬起頭來,直視著劉宇,一字字地道:「快去,通知焦閣老,立即抓捕兇手,然後……移交東廠,這個人,一定要殺!而且要公開地殺!明正典型地殺!以牙還牙地殺!我現在就去見皇上。」
匿名
狀態︰ 離線
253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4:48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章 鑊烹河野龜


  豹房外群臣畢集,還有太學院的數百名學生,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大內禁軍和錦衣侍衛將豹房圍得風雨不透。

  六部九卿尚在京中的官員和內客三大學士,以及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已經進入豹房,因為久久不出,群臣和太學院的學生們已經開始躁動起來。

  楊凌乘馬而至,四下先是一靜,在他的親兵分阻下閃出一條道路來,楊凌和劉宇並轡而行,身後是一眾侍衛。

  人群稍稍安靜後,突然有人高呼:「倭人凶殘,當街殺人,不懲兇手,天地共誅之。」

  這一喊,人群又騷動起來,楊凌冷冷望去,只見太學生們一個個臉孔漲紅,群情激昂,其餘的官員雖然各有怒色,叫喊得也極是高亢。但是眼神冷靜,根本不像不問世事的太學生們一般已被憤慨的情緒所動,他的心中已經有些瞭然。

  說到底,在這個時代一個市井小民的死,是很難真正觸動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的,其中雖然也有真正激憤的官員,而更多跑來鬧事的官員根本就是別有所圖。

  不殺倭使,有舊例可循,而且是各朝先皇的舊例,他們根本動不了自己,誰敢出面參劾就是在彈劾列代先皇,這一點就像大朝議時楊守隨祭出『朝貢』祖制一樣,是一面護身利器。

  然而通過這件事,卻可以給予自己道義上的極大壓力,發動全京城的士林和百姓,足以讓自己成為千夫所指、人人唾罵的對象。以往闖下的好名聲盡付流水。

  一個手握重權的御前紅人,名聲如此惡劣,他們在對抗之中,就可以取得很大的方便。

  如果自己迫於壓力殺掉倭使,在他們想來,就會破壞自己一力倡導的開海解禁國策,從而間接取得勝利。

  他們算盤打得並不錯,目標明確手段也不愚蠢。因為倭人自永樂時代六次朝貢以來,越來越是倨傲,已經不甘以大明臣屬自居,此番前來朝貢已經大出他們意料之外了。

  如果日本國尚顯弱小的時候,明廷對他們滋擾生事,亂傷人命的使者能寬宥不辦,現在卻法辦他們的來使,這朝貢還能進行地下去嗎?

  楊凌唇邊不禁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他們的算盤並沒有打錯,無論自己如何取捨,似乎這樁倭使殺人事件都會對自己造成極大的損失,要麼是政治聲譽上的、要麼是政治前途上的。

  只可惜他們只知己,不知彼,日本天皇過世,連安葬費都拿不出,各地大名就如漢末的天下諸侯,將天皇當成了漢獻帝,陽奉陰違各懷野心,繼任天皇甚至以賣字畫為生,各地大名在征戰中軍困民乏,這些情況他們瞭解麼?

  我需要取捨麼?根本不需要!現在,是這個從骨子裡就是欺軟怕硬、唯利是圖的民族對我的決定做出取捨。要麼,要尊嚴!要麼,要利益!他們會如何抉擇?楊凌在馬上高高昂起了頭。

  豹房的大門徐徐打開了,錦衣侍衛向楊凌躬身施禮,眾親軍停在門口,楊凌騎馬昂然而入,劉宇卻跳下馬來,急步跟了進去。楊凌和張永、劉瑾等區區幾人享有宮中跑馬的特權,在豹房也不例外,劉宇可沒這個待遇。

  豹房一幢極寬闊的房間中,正德居中而坐,身前群臣各自據理力奪,趁機想要打擊開海政策,極力要求嚴懲兇手,投靠劉瑾、楊凌的則搬出成例予以反駁。

  最妙的是原本對楊凌深惡痛絕的幾位翰林院、御使台的幾位元老,居然也一力主張寬宥來使,並將此事遍告所有藩國,以顯示天朝上國的寬仁之心。

  他們這麼做完全沒有私心,而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的思想深入骨髓,那種深深的優越感,使他們覺得以德報怨、不與蕃夷蠻人一般見識,才是大明天朝的胸襟。所以竟然放下和楊凌的私怨,竭力勸說厚待來使。

  谷大用一直盼著海禁早開,自己可以到沿海去呼風喚雨,如果能像鄭和鄭公公那樣領著龐大的天朝艦隊縱橫天下,不但私利、權力可以得償所願,而且雖然沒有子孫,亦可名垂千古,那是何等快意?

  眼見群臣議論紛紛,谷大用心急如焚,生怕這位一向別出心裁的正德皇帝不循祖例,真的殺了來使。可他現在並無官職,群臣議事他根本插不上嘴,正急不可耐,忽見楊凌來到不由心中大喜,以楊凌此刻的身份,足以左右皇上的心意,這下總算安全了。

  谷大用急忙高聲唱道:「威武侯、柱國上將軍楊凌晉見!」

  群臣一肅,楊凌急急走入依禮拜見正德,然後問道:「皇上,臣聽說倭使在鬧市街頭行兇殺人,五城兵馬司兵圍四夷館,現在朝野群情激憤,是以急急來求見皇上,不知諸位大人可曾議出了結果?」

  正德無奈地道:「諸位愛卿所慮皆有道理,故此朕正徬徨無定,楊卿來得正好,可幫朕拿個主意。這倭使粗魯野蠻,竟然當街殺人,常言道殺人償命,本應重重懲處,可是……」

  他猶豫了一下道:「循先朝舊例,我朝向來厚待朝貢來使,從無法辦使臣的先例,先皇在時,倭使在濟寧當街殺人,亦被寬釋,如今若懲治來使,恐令四夷寒心,詬我天朝氣量狹窄。」

  吏部侍郎張彩是劉瑾一脈的人,見楊凌來了不由精神一振,侃侃而談道:

  :「皇上,聖人有雲,『天生民性有善質。而示能善,於是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

  皇上是四海之主,夷人朝服,亦是渴慕天顏,有向善之心,皇上聖德剛明,若似仁厚治天下,協和四夷則天下俱感恩德,自然感化頑惡。」

  老臣楊守隨忠心耿耿,雖說言開海禁是楊凌的主張,他仍不願殺了來使叫四夷八荒暗中恥笑天朝,也出班奏道:「播聲教於八荒之外,流仁惠於九圍之表。禮讓四夷,以上因道德詞章綏化之,是我天朝一向的國策。例朝例代,諸位先皇莫不秉持寬仁之禮,以示朝廷寬宥懷柔之意,望皇上三思。」

  李東陽反對道:「皇上,楊大人所言,固然有理。但倭族人面獸心,強必寇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以古觀之,乃是其天性。

  他們自貢使我朝以來,鮮有不惹事生非者,可見教化沐恩不足以感之。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臣以為雖不鐐也應予懲戒。」

  以李東陽建議懲治兇手一派,原來也羞於提及一個「殺」字,楊凌聽到這裡不由一聲暗歎:對蠻夷寬大、博愛果然是我中華向來的傳統。

  莫說這時倭人對我大明傷害還極為有限,即便後世倭人成為華人國仇,對那些雙手染滿鮮血的劊子手們,我們還不是錦衣玉食地養著,以超出人性範疇的極大「寬仁」希望感化這幫禽獸?

  然而良苦用心之下結果如何呢?其中大部分一夥被放回國,仍極端仇恨我族,凶殘侵略之心不減。

  楊凌想到這裡,上前一步,長長一揖,恭聲說道:「皇上,臣冒昧進言,臣以為張大人、楊大人所言大謬,楊大學士所言亦有不妥。」

  「嗯?」楊凌大棒一揮,「寬宥」、「嚴懲」兩派各打五十大板,他要有什麼見解?群臣頓時豎起了耳朵,想聽他說個明白。

  楊凌慨然說道:「倭人溫和時如處子,殘暴時如野獸,種種表現其實不過是膜拜強權、欺軟怕硬罷了。」

  他擲地有聲的話語在肅靜的大廳中不斷迴響:「欲感化使之知恩,猶如對牛彈琴,往往使之恃寵而驕,不但不知我天朝良苦用心,反而把同天朝交好當成一種手段,變本加厲,無所顧忌,一旦惹了事就把睦鄰友好當成一個籌碼討價還價。

  所以……臣以為:感化懷仁,不如刑之以威!」

  楊守隨沉不住氣道:「大人,按照祖制……」

  楊凌接道:「這樣做與祖制並不相違,須知如今兩國即將開放民市,與以住單純朝貢的情形並不相同,今後民間往來頻繁,必然有蠻人惹事生非,亦有我天朝子民貪利欺詐,刑律之保障迫在眉睫。

  此時無論是我天朝臣子,還是來使貢臣,更該為今後民間往來做出表率,否則上行下效,以後必然不可收拾,故此我以為不但要懲治,而且要以重法嚴懲,以儆傚尤!」

  楊凌雙眉一揚,凜凜然道:「臣請皇上下旨,立即逮捕行兇歹人,交付三法司明正典刑,天朝彰顯仁德,卻也不能墮了天朝之威。」

  「皇上,慈母多敗兒,棍棒出孝子,對一個講不通道理的小孩子,就該讓他知道肉痛,以後才會聽話!」

  焦芳老奸巨滑,一見楊凌出現,就知道自己的拖字訣暫時用不上了,一切唯大人馬首是瞻便是。所以一直沒有明確表明態度,這時聽了楊凌的話立即出班道:「臣附議!」

  劉宇等人亦連聲附和,李東陽和楊廷和對視一眼,也不禁為之頷首。

  正德皇帝四下一看,展眉笑道:「說得好!就這麼辦,兵馬司立即逮捕兇手,交付三司會審,將那什麼龜弄上菜市口明正典刑!」

  當日下午,五城兵馬司領了聖旨,衝進四夷館將行兇殺人的河野龜四郎抓走,根本不顧大內義勇等人的抗議和阻撓。

  大內議勇和細川澄明大怒,正襟危坐等著王華和楊凌出面解釋,不料枯坐了一下午,連一個禮部堂官也不曾見人派來。

  直候到第二日,他們才聽說楊凌和王華進了四夷館,二人急忙趕到會賓樓,等了半晌還不見人進來,納悶之下派了懂得漢語的心腹武士前去探看,回報卻說大明禮部尚書王華和楊凌將軍正在另一館內會唔朝鮮使臣樸恩熙。

  二人滿腹狐疑,茶水喝得沒了色,才見楊凌和王華滿臉笑意,施施然地走了進來。二人面色不愉地將兩人迎進館去。

  分賓主落坐後,大內義勇強抑怒氣,鞠躬施禮道:「兩位大人,在下的家將河野君喝醉了酒,又因言語不通和大明百姓發生衝突,以致錯手殺人。在下實在惶恐不安,向兩位大人請罪。」

  楊凌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內先生快快請起,大明律法嚴明,有罪則懲,無罪不罰,大內先生馭下一嚴之過,應向貴國國王請罪。做為來使,我等不便置喙。」

  楊凌目光一掃,已將二人不同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做著計較。

  大內義勇臉上浮起一分喜色,彬彬有禮地歎道:「天朝上國果然寬宥仁厚,在下心悅誠服。河野已被五城兵馬司捕走,大人是否按舊例將他交付在下處置。

  當然,本來為了對皇帝陛下和大明百姓有個交待,本使應該按

  照日本律法對他立即予以嚴懲,不過在大明執行日本法律,未免對皇帝陛下不恭,本使會將帶回國去,向大王請罪後,按律法嚴懲。」

  楊凌訝然道:「閣下的家將踩的是大明的土地,殺的是大明的百姓,觸犯的是大明的法律,自然應該按照大明的律法懲治。要帶回日本國懲治,這是什麼道理?」

  細川澄明眼中訝色一閃,不禁瞧了大內義勇一眼,大內義勇臉色微變,強笑道:「那麼……大人要如何懲治?」

  楊凌輕描淡寫地道:「本官並非刑官,對此不甚了了,不過殺人償命,天下如一,我想大概如是吧。」

  大內義勇大怒,抗聲道:「楊大人,河野龜四郎是我的家將,他是武士身份,殺死平民是不必償命的。」

  王華撫掌道:「大內閣下稍安勿躁,方才楊大人已經說過了,他既是在我大明行兇,自然按照大明律法量刑。中土上國,向來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貴國的武士,在我大明難道享有特權麼?」

  他呵呵一笑道:「昨日大內先生提及貴國商人以往得不到大明律法保護的問題,我們此舉就是在向兩位特使表明我們開放海禁、通商往來的決心:無論彼國我國之人,一視同仁。

  貴國來者,一概受大明律法保護,同時也要受大明律法約束。今日河野龜四郎伏誅就法,相信今後敢於違法作亂的人就要有所收斂,對於我們今後的合作實是大為有利。」

  楊凌笑吟吟地道:「是呀,我朝皇上仁厚,本來是想對行兇的貴使侍從寬大處理,對他處以腐刑然後發配瑪多終生為奴,不過我相信大內先生不願包庇兇手,接受我皇法外施恩,所以才向我皇建議嚴懲。」

  閹了做太監,而且還發配瑪多為妨?……那是什麼地方,怎麼聽都沒聽說過,是墾荒還是放羊?這就是大明皇帝法外施恩?大內義勇聽得心中發悶,嘴裡發苦。

  士可殺不可辱,如果落得如此下場,整個日本國都要跟著蒙羞,那還不如讓他死了乾淨。大內義勇萬萬想不到明朝如今竟這樣強勢。

  他咬了咬牙,沉聲威脅道:「我朝永正國王有心與大明慕善交好,可是如今議談未定,先斬了我國來使,恐怕殿下不會欣悅,如果這樣,有關朝貢和合作問題,本使就需要等候國內進一步的消息了。」

  楊凌眉開眼笑地道:「如此甚好,本官同時應付諸國,實在是忙不過來,如果貴使需要等上一段時間,我正好先和朝鮮、琉球、呂宋、安南諸國議事,大內先生不必著急,儘管慢慢請示貴國國王的意見。」

  細川澄明聽了心中一動,急忙問道:「這個……冒昧地問一下,以上諸國也是因為開海解禁,彼此通商的事情來的麼?」

  王華接口笑道:「正是,諸國聞訊,歡騰喜悅。現有使節在京師的,正在瞭解我朝開海通商的具體策略。

  昨日……琉球國王使者進表,由於琉球國國小力微,難以保障海運安全,所以請求天朝派兵駐琉球海運港口,協助與大明的海運通商。呵呵,他們早已不堪海盜侵擾,屢次上表希望天朝派兵進駐,現在不過是又多了個理由罷了。」

  楊凌也道:「方纔朝鮮使節請見,也是希望我朝加派駐兵,共同靖清海疆,以免影響了這大好商機。」

  大內義勇和細川澄明聞訊大吃一驚,他們不知大明開海之策也是近兩日才一錘定音。諸國還來及做出反應,心中只是想:大明水師現在有能力遠征,甚至派兵進駐海外麼?看他們如此篤定的模樣,如果大明水師果真有能力進駐琉球和朝鮮,那麼日本必將優勢盡失。

  那時大明還需要同日本國合作?這兩國近在咫尺,只怕時日一久,大明練出強悍的水師,一南一北,將日本鉗制在中央,不但不能得到海運通商的好處,還要受制於人,一舉一動都要看大明的眼角行事了。

  大內義勇臉色一僵,細川澄明忙道:「永正殿下在我等出使時,曾嚴囑遵守天朝律法,不得肆意妄為亂了法度,只要大明能夠公正辦案,我想殿下聽說了河野龜四郎的事,也不會有所意見。」

  楊凌聽了微微一笑,他早料到事不關己的細川澄明決不會為了一個旁人的家將失去趁機坐大家族勢力的機會。就是大內義勇,現在也是揣度著朝廷的意思故作強硬,想來他是對昨日群臣激辯,有人造成寬宥為懷的事情聽到些風聲了。

  不過有著開海通商的強大利益所在,再有方才故意透露給他的消息,只要大內義勇不是個愚蠢的武夫,他就會做出明智的選擇。果然,大內義勇只是略一權衡,忍氣道:「既然如此,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能夠得到允准。」

  楊凌微笑道:「閣下請講,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無有不允。」

  大內義勇道:「既然要懲治河野,以命抵命,可否請大人將他交付在下,本使將令他切腹謝罪,並親自執行介錯。」

  楊凌想也不想,立即搖頭道:「很遺憾,大明沒有動用私刑的規矩,明正典刑是為了以儆傚尤,畏罪自殺就沒有意義了。」

  他看了細川澄明一眼,又道:「大內先生儘管放心,會審之時還會請兩位來使上三法司親自聽審以督察公正。今日前來,我們是想就有關組建水師、協同剿除海

  盜,雙方水師軍事協作、停泊港口、給養碼頭等事宜作進一步洽談。到於河野,不過是一個犯罪待斃的死囚,有何惜之?」

  細川澄明一聽這事,立即聚精會神,搶先說道:「關於此事,我們細川家的管領大臣在本使前來時曾經再三囑托,非常願意與大明水師合作,自北而南,掃清海上群盜。

  據我們所知,除了大明與日本嘯聚在海島上的一些亡命之徒,現在還有來自遙遠西方的海盜,時常侵擾海疆,他們現在的勢力尚在西南一隅,想必還不敢直接襲擾大明。

  不過盜寇所重者財帛,所謂慾壑難填,這些遠來的盜寇越來越頻繁,勢力正漸漸北張,靖清海疆、掃蕩群寇,這些人亦在掃蕩之列。我們細川家庭願與大明水師通力合作,請王大人、楊大人多多考慮。」

  大內義勇見由於河野龜四郎的事,反給了細川機會,心中暗暗著急,急忙說道:「大內家原本就有一支水師,為了保障朝貢貿易船隊,多次保駕護航、打擊海盜,非常熟悉海戰,如果大明願與我們合作,我們願意在海戰技術、航行技術、軍械配備方面與大明水師全面合作。」

  楊凌心中一奇:難道西班牙海盜現在已經在南海出沒了?以前倒未注意這方面情報,這條線索十分重要,看來回去得要內廠好好關注一下了。

  他和王華默契地對視一笑,俯身向前,與他們開始議起了水師合作事宜。

  日本貢使團大內義勇使臣的家將河野龜四郎當街殺人案在大理寺三司會審。日本國特使大內義勇、細川澄明到庭參加。

  那個犯因為涉及外使,案情重大,所以提審在三法司,關押卻在東廠,有戴義在那主持,河野龜四郎沒少受罪,可是提審時偏偏看不出受了什麼酷刑。

  河野龜四郎當街殺人,有許多人證,也勿需太過調查,三法司匆匆審畢,上奏皇帝。大內義勇、細川澄明眼見河野龜四郎已不可挽救,也只得隨之上表請罪,假惺惺地請求嚴懲兇手告慰死者,以明法紀。

  正德皇帝受了進表,立即下旨接受兩位特使呈表意見,重刑懲惡,鑊烹兇手,並嚴諭二使轉告日本國王,今後遣派使節要度人而用,勿使野蠻。

  二使目瞪口呆,本來他們只是循例做做官面文章,屢次以來日本特使朝貢,多有亂法者,他們依例都要上表請罪。皇帝也照例恩免,只有赦罪,從無加罪,今天這位小皇帝的行為可真叫他們開了眼界,兩位日本使節這番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了。

  東廠和刑部獄吏押著河野龜四郎徑赴菜市口,大內義勇、細川澄明和全體日本使以及等候國內消息的樸恩熙和一直無所事事的安南特使阮大佑也受邀觀刑。

  倭人行兇之事已傳遍京城,百姓憤慨已極,正德皇帝的旨意一下,萬民歡呼。

  大明酷刑甚多,腰斬、剝皮、凌遲、點天燈種種花樣不一而足,但是除了對付邪教亂匪,大多施以斬首之刑。至於鑊烹之刑自從永樂皇帝靖難奪位,油烹鐵鉉以後還從未用過,今日正德皇帝下旨施以鑊烹之刑,而且還是水烹,京師百姓一則解恨,二則新奇,菜市口早已人山人海,萬頭撰動小潑不入。

  菜市口搭著臨時的行刑帳棚,前言三尺高台黃土壘成,碗口粗的鐵製支架將一隻大鐵鑊支在中央,這伯鑊上寬下窄,直徑四尺,深二尺多,裡邊注著清水,下邊堆著澆了油的劈柴,行刑官高聲念罷案由案情,然後展開聖旨宣讀正德皇帝旨意。

  萬千百姓同時下跪,各國使者也跪地聽旨,行刑官宣罷聖旨,從簽盒中執出半紅半黑的火籤令箭,狠狠向前一擲,喝道:「來呀,帶人犯,立即行刑!」

  河野龜四郎身上一道指粗的麻繩捆得結結實實,被攏雙肩抹二臂,雙手雙腳如撰馬蹄似地倒背著捆綁在一起趴在一輛驢車上,四個紅衣袒腹、紅綾包頭的大漢扣住四角麻繩,將他提上高台擲入鐵鑊。

  河野龜四郎駭得心膽欲裂,可是是他嘴裡塞了裹布的軟木塞,四肢倒背捆成了麻花,喊也喊不得,動也動不得,為了怕水往鼻腔裡灌,他不得不伸著脖子使勁兒地昂著頭,瞪圓了一雙驚懼、乞憐、懊悔的眼睛在水裡或沉或浮。

  那火把一擲,烈火燃起,水溫是逐漸加熱,酷刑漸漸入骨,比起擲入沸油鍋中,一股青煙冒起,炙得皮焦肉爛頃刻間斃命的滋味截然不同,看得貢使們心驚肉跳,面色慘變。

  大明的酷刑他們早有耳聞,也曾津津樂道,只是這酷刑一向只用在大明自己人身上,這還是頭一次有外使嘗到。

  這些來使平素驕橫跋扈,行事最是肆無忌憚,根本不把旁人性命放在眼中,可是當他們看到自己的夥伴身受這種酷刑時,當他們聽到河野龜四郎口不能言,從喉嚨和鼻腔中傳出的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的慘叫時,他們才忽然從心底裡對腳踏的這方土地和居住在它上面的人民產生一種由衷的敬畏。

  此後,終其一生,做為大明開海解禁以來踏上大明國土的第一批來使,他們無論是在往來交易中充當商人,還是駐留大明充任使官,始終循規蹈矩,沒有一個敢觸犯大明律法。
匿名
狀態︰ 離線
254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5:14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夢欲醒


  明正德元年三月十九日,日本國使臣大內義勇細川澄明奉日本永正國王之命,朝覲大明天子。

  旭日東昇,彩霞萬道,各國使節肅立於太和殿前,輅車、步輦、龍亭、大象、駿馬等陳列在午門內外。太和殿庭院內,丹陛下至太和門內,旌旗飄舞、刀槍林立,大漢將軍們傲然挺立。

  劉大夏辭職後,劉宇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暫時代理尚書之位,正在調動京軍和邊軍換防,不日大同、宣府、延綏、遼東四鎮總兵就要率軍進京駐防京師。楊凌現在是柱國龍虎上將軍,統帥四鎮總兵,爵祿至威武侯,自然有權登上金殿議政,所以也蟒袍玉帶、衣著整齊地來到宮門前。

  六部九卿和侯爵以上的勳爵站在最列,韓文站在其中,面色陰沉,毫無喜色。他在北疆聽聞京中變故後,氣急敗壞地趕回京來,卻已大勢去矣,京中六部九卿除了他,要麼是劉瑾一派,要麼是楊凌一派,以他一個之力,孤掌難鳴,已生不了什麼事了。

  卯時三刻,兩通鼓響,文武百官、勳臣功卿從午門的東西掖門徐徐進入紫禁城,按身份、級別、衙門,肅立在太和殿丹陛下、庭院內。

  靜鞭三響,鼓敲一通,樂奏《飛龍曲》,袞冕加身的朱厚照,騎乘大象御輦,虎豹開路,在導引官引導下,御太和殿,升寶座;文武百官俯地叩拜,山呼萬歲。

  如此肅嚴時刻,正德皇帝仍是笑吟吟毫無莊重神態,不過眉宇間意氣風發,倒也頗有英武之氣。他徐徐落座,喚道:「眾卿平身!」

  文武百官立起,分列左右,劉瑾持拂塵立於御案一側,揚起道:「宣日本國朝貢天朝使者大內義勇、細川明澄。覲見!」

  大內義勇、細川明澄底細審美觀點楊凌弄得一清二楚,早被整治得傲氣全消,自午門外一路行來,再瞧見這等浩瀚磅礡的皇帝氣勢,更是敬畏自生。兩人一

  捧著進表,一個捧著禮書,在禮官導引下進入大殿,在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停下,按大明臣禮恭恭敬敬跪下。

  大內義勇展開進表,以漢語朗聲宣誦:「日本國王臣勝仁敬上明正德皇帝陛下:皇天后土,齊歸中華之風;甘露慶雲,爭獻瑞麥之頌。是故天啟大明,萬邦悉被光賁,海無驚浪,中國茲占泰平,凡在率濱,孰不惟賴。

  欽惟陛下乃聖乃神,惟文惟武,光輝堯舜二典,度越漢唐中興,布大明於天下,遐邇同仁;望長安於日邊,始終一節。茲特專使大內義勇躬趨闕庭,仰望聖慈,曲察衷素,謹表以聞。臣勝仁誠惶誠恐,頓首謹言。」

  大內義勇宣罷進表,細川明澄又舉禮書念到:「臣勝仁敬書上明皇帝陛下:日本國開闢以來,無不通聘問於上邦,道義幸秉國鈞,海內無虞。特尊往古之規法,而使使者細川明澄通好。

  獻方物:散金鞘柄大刀兩把、黑漆鞘柄大刀壹百把、槍一百把、長刀一百把、劍十腰、鎧一領、銅丸一領、硫磺一萬斤、瑪瑙大小二十塊、貼金屏風三副、硯一面並匣、同文台一個。勝仁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正德皇帝聽了,心中暗暗一算計,雖然這些禮物他也瞧不上,不過這規模比昔年永樂帝時進奉的禮物還要貴重得多,看來楊卿所說不假,這日本國王還真是下了血本,把皇室那點家底全掏空了。

  正德心中爽快,滿面春風地道:「來使請起,劉瑾接承日本國書,王華宣朕的復旨。」

  劉瑾忙指揮兩個小黃門下御階接了兩位使者的進表、禮收呈於正德面前。

  王華緩步上前,先向正德一禮,然後轉身面向群臣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貢賦力役、知禮儀、達於君臣父子大倫者,號曰中國。而中國之外,有能慕義而來王者,未嘗不予而進之。茲爾日本國王勝仁,心存王室,懷愛君之誠,逾越波濤,遣使來朝,朕甚嘉焉……」

  大明以往回復諸國朝貢使臣的禮物一向是數倍乃至十數倍,出手闊綽之極,楊凌考慮到反正光吃虧不佔便宜地朝貢制度馬上就要名存實亡,改由民間通商,這一次復禮也不必太小家子氣。

  再加上正德皇帝聽楊凌述說了日本國王甚至要靠賣字畫維持王室用度的事,覺得一國之主混到這份兒上忒可憐了些,所以所賜的禮物甚是豐厚,綾羅財帛、字畫典籍,乃至銅錢十萬銖,並正式宣佈解除海禁,與諸國自由通商。

  楊凌站在殿上,聽到旨意宣佈完布,從胸臆間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望著殿宇外投進的一縷陽光。他的心中激盪不已,最重要的一件大事終於完成了!

  自朱元璋這個雄才大略,可是對大海卻毫不瞭解的農民皇帝首次做出亙古未有的禁海之舉後,這項斷斷續續卻影響了整個漢人歷史的國策終於就此結束了。

  我沒有通天緯地之材,達觀之今的大略,可是我完成了這件大事,就像給漸漸開始凝固發臭的一潭死水注入了一股清流,未來的路怎麼走,相信創造了最偉大、最悠久歷史文明的中國人,能夠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

  *…******************************

  幼娘做著針線活兒,憐兒和高文心也懂女紅,卻不甚精通,便坐在她旁邊,陪她聊著天,

  ,時而遞過針線和布塊,三人不知聊些什麼,悄悄地,不時發出格格的笑聲。

  玉堂春和雪裡梅、唐一仙在鏤空窗格的另一側廳中,坐在羅漢床上,擺弄著琴箏簫管,淡淡幽雅的樂曲不時響起。

  「塞北互市貿易已經開了,軍中購進了大批蒙古良馬,民間交易頻繁,勢頭不錯。我的意思……等到百姓大有賺頭時,肯往北的做生意甚至就地定居的人就會增多。

  再想想,因此一來,酒館、飯莊、賭館、妓院、客棧、票行、車馬行都要開,都要用人,可以僱傭蒙人和女真人,當然也會有大批漢人為利所趨,再加上派去養馬的,教授蒙古和女真人學習耕田的漢人……

  朵顏三衛和女真三部人數不多,內部部族十分雜亂。因此常常一個簡單的姻親就能造成兩個部族的融合。這樣一來,卑職想只需十年,就可以兵不血刃,同化整個遼東區域。」

  「嗯!」楊凌半躺在書房竹椅上,輕輕頷首道:「我已經和刑部打過招呼,今後再有犯人,不得發配表海、貴州、雲南,統統發往遼東。

  耕田做生意都可以,除了罪大惡極者,均以罰代刑定居減罪,這樣一來,他們的家人還可以帶過去不少,每年遷民可以達到上萬人。互市司利用地方合法截留的稅賦貸給他們些種子、耕牛,提供些方便,他們就能在那兒安下心來,紮下根來。」

  成綺韻嫣然一笑,說道:「大人這一策雖然緩慢,卻是求本之計,畢竟那裡是異族定居之地,如果強行佔有,除非將他們全族屠光,否則根本不能在強壓下令異族人心歸服。

  這樣潛移默化之下,當他們穿漢衣、說漢話,就連吃飯睡覺都學習漢人,睜開眼睛周圍大部分都是漢人百姓時,他們已經意識不到,但是卻已經被漢人征服了。呵呵,大人這不動刀兵的計策,實比百萬大軍的殺傷力還要可怕。」

  楊凌緊張地睜開眼道:「不要說,千萬不要說,你前幾天剛剛誇我不動刀兵,菜市口上就燉了個人,我仔細想了想,是挺邪門的,每辦一件大事,總得死上幾個人,但願遼東不要出事,否則……」

  成綺韻「噗哧」一笑,掩唇道:「大人也有害怕的麼?人家還真沒看出來,大人斯斯文文的,手段竟然那般狠辣,一個大活人,就那麼給慢慢煮爛了。唉,這麼狠厲的手段,居然被京師百姓吹捧得萬家生佛。」

  成綺韻上穿淺紫色花綃襖子,外罩魚肚白的花縐紗衫,下著白紗褲子,外面又繫著嵌絲的百合繡羅裙,腳下一雙繡花鞋,一頭青絲挽成『鵝膽心髻』,面如芙蓉,股如瑞雪,不但容顏明艷無儔,而且一顰一笑,在楊凌面前不知不覺間變得越來越嬌俏可愛,真的像是比他還小著幾歲的姑娘。

  楊凌道:「這不算什麼,如果再遲上五百年幹出這樣的事來,恐怕就不只京師一地的百姓嗚呼雀躍了。」

  「什麼?」成綺韻明眸一轉,疑惑問道。

  楊凌忽然一笑:「這時節花開了,海禁也開了,我想未來會不同了吧。呵呵,如果這樣,那麼五百年後的百姓,就不會有這種仇恨了。」

  成綺韻不知他說些甚麼,不過她聰明之處就在於她想討好的男人如果想裝糊塗,她決不刨根問底,成綺韻主動岔開話題道:「伯顏那邊情開如何?」

  楊凌道:「正如我們所料,火篩已經和瓦剌結盟,開始蠢蠢欲動了,他們控制的部落已經向伯顏可汗的部落發起過兩次挑釁,但是伯顏並不蠢,居然隱忍了下來,避免了事態的擴大,可是不可避免地,他的威望大為受挫,內部諸部落間已經多有不滿,只是由於他是黃金家族直系後裔,名正言順的可汗,雖經大敗,但是現在還沒有人敢公開造他的反。」

  成綺韻眼波盈盈一轉,失笑道:「內廠番子不是吃素的吧?想來正在製造種種謠言,滿都海皇后什麼時候派上用場?」

  楊凌笑道:「瞞不過你,我正要他們技巧地敗壞著伯顏的聲譽,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現在大戰一開,剛剛打開局面的互市貿易和對遼東的全面滲透就要受到影響,而且我評估過火篩和瓦剌的實力,現在仍不是伯顏的對手。

  有時忍耐也是一種本事,我要等到伯顏內部離心離德,各部落都生去意的時候,再把滿都海交到火篩手上,給他一個討伐伯顏的借口。」

  成綺韻坐在躺椅旁的錦墩上,微微仰頭,凝視著楊凌悠然自得地神情,眼裡隱隱透出欣賞和愛慕之色:「現在四鎮官兵正陸續抽續抽調回京師,大人準備訓練新軍了?」

  「不是我,而是皇帝,記住,這一點千萬不能錯,是皇帝陛下要訓練新軍。」楊凌糾正道。

  兩人相距不足三尺,一抬頭,瞧見成綺韻一副江南水鄉麗人的容顏,白玉般的面龐上兩隻點漆似的眸子裡水汪汪地蘊含著無限情意。楊凌不禁心中一跳。

  成綺韻會意一笑,說道:「雅各思等傳教士的火槍,已經有了重大進展,火槍射程達到了六十丈,射速比傳統火銃快了幾倍,而且準備度有了提高,不怕雨水天氣,大人準備全面裝備新軍麼?」

  楊凌搖頭道:「不能,要和騎兵、弓兵等配合使用,而且目前看來還是用來依險守城時用處更大,儘管有了極大進步,這樣的火槍還是不能單獨和大

  股騎兵作戰,況且製造起來也沒有那麼快。

  如果能人工製造攜帶輕便、殺傷力驚人的火炮,那才是犀利的兵器,想想看,遇有敵軍,先是密集的炮火攢射,然後重騎兵衝鋒,最後步兵、車兵配合掩進,這樣對付蒙古騎兵才有必勝的保障。

  可惜……現在馬匹來源有了保障,訓練車兵、步兵、騎兵都沒有問題,只是現在地火炮不但笨重而且射速極慢,很難用來進攻,沒有辦法追在蒙古騎兵屁股後面發揮作用。我還是得注重傳統軍隊的訓練。」

  他靜了靜,忽地道:「據我所知,西方火炮自有其長處,如果能夠仿造借鑒一下就好了,我已叫人查過兵部、禮部的卷宗,弘治十六年廣西曾經有一隻西方海盜船擱淺,船上配備的火炮與我中土不同,只可惜沒人重視,現在連火炮霧散的部件都找不到了,我已下令予以關注,如果再有西方海盜出沒,一定要想辦法搞一門炮來。」

  成綺韻輕輕道:「天津、寧波、泉州三地已經開海解禁,分別設立船舶司、海關衙門,三者之中,規模最大、與諸國交易最多的是寧波口岸,谷大用已奉旨南下,主持其事,四大水師也在原來的內海水師基礎上正在組建,那些莊稼的長勢良好……大人的願望幾乎全部都實現了,可喜可賀。」

  楊凌靜了靜,輕輕地道:「這些事情,許多都靠你幫我出謀劃策,否則單靠我一人哪做得來,真的多謝了,這些事功在千秋萬代,等我老了,一定著書立說,把它記下來,讓後人都記得,有一位女子,在其中出過多少力,立下多大的功勞。」

  成綺韻心裡一酸:「你的願望全部都實現了,我的願望你可願幫我實現?我一個女子,要什麼名垂千古、要什麼後人記得?不稀罕呢,只想要你心裡記得我。」

  可是話到嘴邊,她忽然感到一股極度的自卑,楊凌的地位越高,她越覺得彼此的距離遙不可及,如今能企盼的,只有留在他的身邊,日日能夠看得到他,心中也就知足了。

  可是……大人今日單獨把自己喚來是什麼意思呢?

  楊凌南北同時開始的互市計劃前期投入極大,朝廷剛剛經歷了築皇陵和大同戰事,根本已無法負擔這麼龐大的支出,而無論是作物改良還是互市通商的效果,至少也得明年此時才能見效,因此要籌銀子就得另想辦法。

  組建遠洋船隊,拉攏江南士族、豪門參加,從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體,以鞏固解海通商在江南乃至整個大明的成果,並且利用他們的龐大財力和關係網,減輕朝廷負擔,使造船、商運、水師借助民力進行以免國庫負擔過重導致計劃失敗,是目前楊凌極為重視的事。他要把自己打發回江南嗎?

  成綺韻心中一陣慌亂,眼簾垂了垂,試探地道:「只要大人志願得遂就好,卑職想知道……大人準備如何安排憐兒姑娘,還有……卑職是留在內廠還是再去江南?」

  楊凌想了想道:「回江南吧。」

  成綺韻早料到幾分,可聽楊凌說得這般絕情,毫無挽留之意,心中不禁一陣悲苦,黯然垂首道:「是……卑職一切聽大人安排。」

  楊凌猶如不知覺地道:「我私下問過焦閣老,忠孝忠孝,男人任職於朝廷,還可講究忠孝不兩全,以奪情仕公務,憐兒孝期未過,如果被人知道,以孝道日日彈劾,先皇又是極講究孝道的,我會極為被動。

  江南太過重要,谷大用我又放心不下,今後兩京之間我是要常常往來的,反正憐兒每隔段時間總要在鄉鄰們面前露一面,而江南事宜除了你我又放心不下別人,所以不如仍回江南。」

  原來楊凌也要時常往來於江南,那……豈不是有更多的方便讓自己和他單獨接觸?成綺韻心花怒放,俏臉上頓時綻起甜甜的笑意。

  ********************************

  張永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正德面前,雙拳緊握,臉孔漲紅,胸膛不住起伏,看得正德直想發笑,連忙勸解道:「你莫急,待我喚他來問問便是,你們是朕的左膀右臂,這是鬧的什麼彆扭?」

  紗永怒髮衝冠,委曲萬分地道:「劉瑾這廝越發混帳了,自皇上決定四鎮總兵調入京師,餉銀由內廠撥付後,劉瑾裝瘋賣傻,居然曲斷聖意,絕了我京營餉營,要我也去找楊大人要銀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德略一思忖,就猜到若這話果是劉瑾說的,那也是氣話,原京營官兵移駐邊疆,餉銀還是由戶部撥兵部、兵部轉撥司禮監,再撥付京營,也就是說,這些人仍在張永控制之下,只是駐地做了調動。

  四鎮總兵進京,除了行政仍掛靠在五軍都督府,其實等同於皇帝私兵,並不受兵部、五部都督府管轄,而是直接效命於皇帝,由楊凌任統帥。所以內廠慨然決定,這些人的餉銀由內廠支付,這樣一來更加強了四鎮總兵同皇帝之間的關係,正德自然高興,想不到劉瑾看到自己不能插手被四鎮總兵的控制,居然捻酸吃醋起來。

  正德呵呵笑道:「老劉想是一時氣話,京營官兵他司禮監不撥銀子誰撥?何況現在司稅監已經交回給他同戶部掌著,老劉辦事還是很認真的……」

  他說到這兒,劉瑾已興沖沖地趕了來。

  現在雖說和戶部共同掌管司稅監,畢竟覺得腰桿子硬了,這個他幹得有滋有味。

  劉大夏、馬文升離職,京師出現一大塊權力空白,許多從屬於他們的官員都在逡巡觀望,不知該投到誰的門下,萬一拜錯碼頭,仕途可是大受影響。

  劉瑾的心腹手下,松江才子、落弟秀才張文冕見舉楊入釜,引火烘之的計謀未見效果,便決定改變策略,穩紮穩打,再鞏固劉瑾的權力,再勢壓楊凌,此時將京中各派的權力盡量擾在劉瑾手中就是當務之急了。

  可是有楊凌在京,只要這邊稍稍一動,他手下的能人謀士豈能不加注意?何況還有張彩、劉宇這些騎牆派,在楊凌和劉瑾之間左搖右擺,委決不下,他們之中也難保不會有人向楊凌透露消息,於是張文冕效仿楊凌,也準備來個調虎離山,用計交楊凌調節器離京城。

  他把這主意透露給劉瑾,劉瑾也覺得不錯,只是一時還找不到能把御前第一紅人、威武侯、上將軍調離京師的大事,所以他密密囑咐心腹開始搜集各地重要情報,看看是否有機可趁。

  劉瑾在家裡議的開心,好像大好藍圖已展現眼前,是以一聽皇上找他,便開開心心地趕了來。他到了廳外正好聽見「老劉辦事還是挺認真的」這句贊語,心中十分歡喜,便興沖沖闖進來,笑道:「老奴參見皇上,一聽皇上叫咱,這就馬上顛兒顛兒地來了,您……」

  他話說未說完,張永見他進來,「呀」地一聲尖叫,來了個「大鵬展翅」,蹦起一尺來高,狠狠一拳搗來。「砰」地一下正打在他腮幫子上,劉瑾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青了一塊,一見張永打他,而且怒瞪雙眼還要來襲,立即一個「猴子摘桃」,握拳反擊回去。

  兩個蟒袍玉帶、權勢熏天的大太監就在正德面前撕打起來,張永會武,又搶了先機,把劉瑾這一通揍,正德見了大怒,一拍桌子大喝道:「住手!統統住手!成何體統?」

  雖說正德自己大多時候也不講體統,可做臣子下人的卻不能不講,一見正德真的怒了,張永用膝蓋在劉瑾小肚子重重一頂,然後爬了起來。

  劉瑾瞇縫著紅腫的眼睛一抓,「嗤啦」一聲把袍子扯下一塊來,張永見蟒袍被扯壞,有點心疼,照他腿上又是一腳,正德怒道:「張永住手,不許再打了。」

  張永回過頭來,很委曲地道:「皇上,老奴還沒說完呢,老奴去打他理論,他居然在內廷張榜,曉諭禁宮上下衛士,從此不許老奴進宮,老奴是京營統領,護持著皇上安危,可是在紫禁城竟被他如此侮辱,老奴這臉都丟光了。」

  正德見他說得激憤,一邊說一邊拍得自己的腮幫子「啪啪」直響,也覺得有點過份了,不由瞪了劉瑾一眼,喝道:「都起來,不要打了,這麼大歲數了,為了這麼點事整天吵架,也怕人看了笑話。」

  正德把二人叫起,勸慰一番,二人心中含媽,可是當著正德的面又不敢再表現出來,只是瞪圓了雙眼,像斗架公雞似地互相看著。

  正德瞧得無奈,忽想起自日使進貢,開海解禁的國策宣佈後,這幾日六部走馬燈般不斷就各種相關事宜進豹房請示,一進脫不開身,著實想念唐一仙了。趁著今日無事,不妨讓楊凌將她帶進豹房,陪她去看看虎豹。

  至於這兩個活寶……正德看看二人,說道:「你們都是朕親近的人,一心為朕辦事,怎麼因為一時口角,意氣用事傷了和氣?這樣吧,趁著春光正好,你們既來了都不要走了,我把楊侍讀喚來,擺桌酒席,你們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劉瑾和張永各自用一隻熊貓眼輕蔑地互相瞟了一眼,然後攸地別過頭去,啟唇,吐氣,以、輕輕「呸」了一聲。

  「皇上要召那位唐姑娘來豹房?」解語急急問道。

  「嗯,看來皇上對她十分在意,親自囑咐豹房上下不許洩露了他的身份,說他要陪唐姑娘看看老虎、豹子呢。」羞花淡淡地道。

  解語眼珠一轉,說道:「不錯,這是個機會,到時見機行事,想辦法分開他們,套套這位唐姑娘的話,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說到這裡,她眉尖微蹙道:「只是,攝魂術用過了,她心中會留有記憶,到時如何解釋是個難題。」

  羞花胸有成竹地一笑道:「這有何難?我們兩個本就是跑江湖賣藝的,到時就當是賣弄攝魂術的本事,若她身份無疑,說出的話無關痛癢,自然不會計較,如果她確實身份可疑,哼!」

  羞花冷冷一笑道:「她既然同樣打著皇上的主意,敢聲張麼?到時我們把消息傳遞出去,在朝野散佈開來,就是大功一件!」
匿名
狀態︰ 離線
255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5:32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二章 眸光重現


  唐一仙時常隨楊凌外出,只當是表哥寵愛自己,也從不多加懷疑,豹房之名她也已經聽說過了,那時平民百姓常常聽說豺狼虎豹,可是真正見過的少之又少,唐一仙聽說有機會見到這些山中猛獸,為之雀躍不已。

  楊凌將她帶到豹房,正德早換了校尉官服,和一眾宮婦、太監在院中等候,解語、羞花也按照正德囑咐穿了尋常衣物,她倆原本就來自民間,更是看不出絲毫破綻。

  唐一仙見了正德也十分開心,笑著打招呼道:「小黃,你的《殺邊樂》做得如何了?」

  正德喜孜孜地道:「已經寫出了半闕,一會兒找機會彈給你聽。」解語羞花細細打量,見這位唐姑娘薄羅衫子薄羅裙,緋紅繡金石榴色,明明大金大紅最是俗麗,穿在她身上艷麗無儔,果然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她倆也算姿色殊麗、千里挑一,否則也不會被送進宮來,可和唐一仙一比,無論姿色、氣質,頓時便落了下乘。

  楊凌對唐一仙低聲道:「這裡是皇上行宮,你隨這些宮女太監們去虎豹園走走,不要四處亂跑,表哥辦完公事就去接你回來。」

  唐一仙含笑應了,楊凌走前幾步,示意正德靠近,稍稍拉開與眾人的距離,輕聲問道:「臣聽說張公公和劉公公生了嫌隙?」

  正德滿不在乎地道:「全是吃飽了撐的,這兩個傢伙以前還好些,自打各自掌了些內司衙門,常常要拌幾句嘴的,老劉總想管著他,張永又不服管,朕當和事佬都當煩了,你和他們也都相熟,今日擺了酒,你替朕勸勸他們。」

  楊凌心中有數,點了點頭,便隨著小黃門去了。

  走到正德平素居住的大房側廂,小黃門站在門口,小聲道:「大人,兩位公公都在房中,您請進。」

  楊凌見他害怕的樣子,不禁一笑,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繞過屏風,前邊一張碩大的黃梨森桌子,上邊擺著山水八珍、珍饈美味,劉瑾和張永隔得老遠,對面而坐,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楊凌走進房中,兩人眼珠動了動,瞟見是他,見對方沒有言語,生怕氣勢上弱了,所以也一動不支,仍是死死盯著對方。

  楊凌左右看看,默不作聲地居中坐了,拿起筷子挾了片犴鼻慢慢嚥下,然後又來了口魚唇,拈起玉杯輕抿著羊羔貢酒笑瞇瞇地道:「劉公、張公,二位都是當今皇上做太子時就在身邊侍候的人,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如今飛黃騰達,都已做了人上人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二十四司衙門又大半掌在兩位手中,可以說是事事順心,怎麼反而鬧起了彆扭?」

  張永拈起杯酒一飲而盡,瞇著一隻烏青的眼睛冷笑道:「你問他!」

  楊凌笑吟吟地轉向劉瑾,劉瑾摩挲著紅腫的臉頰,撇嘴道:「十二團營皆在司禮監轄下,你可曾把我這個司禮監掌印總管放在眼裡?自你要求咱家給令兄一個官職被拒後,就懷恨在心,咱家的命令你就開始陽奉陰違,推諉再三,那些臭事要我一一說出來麼?」

  張永臉一紅,恨聲道:「你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哥哥現在還不是在陝西布政使司衙門做了官?這且不提,我問你,斷我餉銀,要我去向內廠楊大人討餉銀是何道理?」

  現在楊凌就在眼前,張永這麼說讓劉瑾臉上很掛不住,他訕怒道:「築造皇陵、新帝登基,河南賑災、邊關大戰、北疆互市、南疆開海,哪一樣不要錢?韓文那老匹夫把六部官員全打發到爺父這來了,弄得現在銀子都支到明年去了!

  咱家只是讓你緩上一緩,容咱家騰出空來,你馬上摞臉子,譏訥我這個司禮監總管是個沒用的擺設,咱家隨口一句氣話你就當了真?」

  劉瑾越說越怒,「砰」的一拍桌子道:「楊大人在這,咱家也照樣敢這麼說,你姓張的別拿著雞毛就當令箭,你這個京營首領還不放在爺們的眼裡。」

  楊凌這才明白原委,劉瑾對他不滿,甚至正在暗中對付他不假,不過目前朝廷用度緊張也是事實,他說的這幾件大事前前後後全是皇上最關心的事,劉瑾這人十分機靈,自然分得出輕重緩急,哪件能討皇上歡心先辦哪件,當然……儘管這麼緊張,他自己該撈的那份肯定還是沒落下。

  不過,楊凌可沒忠厚到真那麼好心,會一門心思說合八虎中實權最大的兩大太監和好,以便有朝一日對付自己。他舉起雙手,左右安撫道:「兩位公公息怒,息怒息怒,劉公有劉公的煩惱,張公有張公的難處,咱們可以慢慢商量嘛。」

  「劉公高高在上,要調度銀兩,協調各部,現在不止內廷,就連六部都要仰仗劉公撥銀嘛,這內廷外廷關乎天下,自然要顧及輕重緩急。張公著急也並無不對,常言道皇帝不差餓兵,張公手下十幾萬兄弟,這沒銀子花都給張公臉色,能不愁麼?」

  劉瑾覺得楊凌這番話說的入情入理,十分公道,把自己誇得勞苦功高、權勢通天,唯一的遺憾就是皇上不在這兒,沒聽到這番評價,所以臉上不禁浮起一絲笑意,胸脯兒也挺了起來。

  孰料張永一聽,直如火上燒油一般,剎那間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怒氣值全滿:好啊,你高高在上,內廷外廷

  廷六部九卿全得看你臉色,陪著笑臉求你撥銀子。我呢?沒有餉銀可發我被十幾萬大軍背後罵得狗血淋頭,都是侍候太子爺辛辛苦苦混到今天,憑什麼我就得這麼倒霉?

  張永立即還以顏色,也「砰」的一拍桌子,大聲道:「好!你有難處就算咱家說錯話了,我只問你,什麼時候給我撥銀子?」

  「喲嗬。有求與我還這麼橫?」劉瑾被逗樂了,眥著牙道:「什麼時候給銀子咱家也說不準,山東押來的稅銀奉聖諭直接轉松花江船廠了。餉銀晚發個把月的事又不是現在才有,成化年間、景泰年間……」

  張永一杯水酒潑了過來,罵道:「你放屁!山東的稅銀進了松花江,那兩廣的呢?四川的呢?一個是前天,一個是明天運到的,你當爺們不知道?」

  劉瑾抓起杯子,連杯帶酒擲了過去,喝道:「你混帳!司禮監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

  一時間杯盞盤碟亂飛,楊凌抓起桌布遮在臉前,笑吟吟地道:「二位助手,稍安勿躁,此事大可從長計議,大可從長計議……」

  明晃晃的鐵鉤子上懸著一塊新鮮的豬肉,一頭金錢豹敏捷地躍起,吼聲中將它叼了下去,鐵鉤一陣搖擺,唐一仙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那鉤子那麼鋒利,真怕那豹子笨笨的,一口下去把自己像條魚似的鉤在上邊。」

  正德笑道:「不會的,這豹子喜潔,那肉沾了泥它不喜歡吃的,而且它極機警,一條鐵鉤是不會有礙的。」

  唐一仙「嗯」了一聲蹙起秀眉道:「以前只聽說虎呀豹呀,就是從來沒見過,今天總算長了見識了,可是這些猛獸看看也就算了,總是不如花草鳥禽得趣,看見這些血淋淋的到底有些不舒服,對了,你住哪兒?那半闕《殺邊樂》做好了?我去看你演奏一下可好?」

  「好!」正德欣喜地想去拉她小手,忽地醒悟不妥,便呵呵一笑道:「你跟我來。」正德引著唐一仙左拐右拐,穿過小樹林來到一處靜舍。正德這幢豹房絕不講究什麼環境奇花異草,建築金壁輝煌,全然追求自然和野性,所以圈進的很多地方都保留了原樣。

  這處靜舍前方是一片草地,幾株高大的榆樹、槐樹綴滿一串串榆錢、開滿一串串槐花,清香陣陣撲鼻。

  只有解語羞花和兩個小黃門尾隨了過來,唐一仙見了這靜舍疑道:「這是你的住處?」

  正德笑道:「哪裡,這處演樂靜舍是給皇上準備的,可是皇上從來不來一趟,皇上知道我懂得樂器,平時便安排我照顧這裡。」

  唐一仙疑心去了,抿嘴笑道:「原來如此,你倒攤個好差事,正好公私兩便。」

  雅室靜舍,佈置的雖簡樸而不凡。正德在一架古琴前襝衣而坐,雙手輕輕撫上琴弦時,臉上的神情變得肅然,眼神澄澈,帶著一種難得一現的認真。

  修長的手指一撥,琴音攸揚又止。隨即,一個個音符才跳動起來,一片蕭殺之氣撲而來,像隨風而去的蓬草,像拂面而來的黃砂,像振翅北飛的歸雁……

  唐一仙眸中閃過一絲異彩,隨即輕輕閉上雙目,隨著正德的琴音感受著他指下表述的意境:浩瀚沙漠中醒目的一道狼煙挺拔而起,長長的黃河上西下的太陽鮮紅如血。數行歸雁北翔,只見大漠黃沙浩瀚無邊,荒涼中,孤零零的烽火台燃起的那一股濃煙格外醒目。

  唐一仙喃喃道:「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子秋點兵,以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她忽然撮唇而嘯,淒涼的簫音隨之響起,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旌旗遠遠自天邊撲來……靜舍外,忽傳來虎嘯豹吟,更增一片蕭殺……

  曲音忽地戛然而止,過了半晌,正德忽然張開雙眼,啟齒一笑,又恢復了調皮和帶些輕浮的氣質,問道:「我這半闕《殺邊樂》如何?」

  唐一仙擊掌讚賞道:「妙!」

  唐一仙抿嘴笑道:「你那下半闕要演奏何種意境?」

  正德眉毛一挑道:「自然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大明天軍驅除韃虜,揚威於天下。使四海皆知: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正德剛剛說完,一個小黃門急匆匆跑來,急急叫道:「黃校尉,楊大人請……要你馬上前去。」他還不習慣對皇上這麼說話,彆扭得出了一身躁汗。正德忙起身迎上前道:「出了什麼事?」

  小黃門低低訴說幾句,正德頓頓腳回頭道:「唐姑娘,楊大人等議事,有份由我收藏的重要文書找不到,我去去就來。」

  唐一仙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正德帶著那小黃門急急地去了。

  羞花見正德對唐一仙形影不離,正自焦灼不知該如何把他調開,想不到天從人願,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向解語使了個眼色。

  解語會意,笑盈盈地對守在門外的兩個小太監道:「勞煩兩位公公去取些開水來,給唐姑娘沏杯茶喝,走的;乏了,咱們先在這兒歇歇。」

  她二人雖是宮婦打扮,兩個小黃門卻知道是皇上極寵愛的女人,而那位唐姑娘

  ……看皇上那架勢,恐怕將來比皇后娘娘還要了得,本來就想巴結呢,一聽這話兩人應了一聲,飛也似地去了。

  二人回到室中,解語將琴抱到一邊,三人挨著矮几坐下,羞花笑語道:「唐姑娘請稍坐,一會兒茶來咱們聊聊天、歇歇腳兒。」

  唐一仙忙道:「兩位姐姐不必客氣,這裡是皇家苑林,能有幸來訪,已是幸甚。」

  解語道:「楊大人貴為侯爺,姑娘是楊大人的表妹,身份和咱們這些服侍人的沒得比的,還這麼客氣有禮,真是……對了,反正閒著也沒事可做,我們姐妹會變小戲法兒,平時沒事也常拿來互相玩笑,姑娘想不想一試?」

  唐一仙好奇地道:「什麼戲法兒?」

  羞花嗔了妹妹一眼,解釋道:「這戲法兒我發妹妹平素無事常用來解悶兒的,姑娘如果想見識一下就讓妹妹表演一番。」

  唐一仙笑道:「好啊……可是要怎麼做呢?」

  解語嘻嘻一笑,伸手從頸上解下一塊小小的玉佛像,拈著繩兒輕輕擺動,放柔了聲音道:「姑娘,你就當自己要睡著了,全身放鬆了莫使力氣,眼睛看著這塊玉珮,輕輕的……」

  正德匆匆跑回廂廳,只見張永和劉瑾正圍著桌子追打,滿地杯盤狼藉,楊凌站在一邊跺著腳,抖著身上淋漓的汁水,立即大吼道:「住手!」

  劉瑾和張永停住了腳步,呼呼地喘著怒目而視,正德怒道:「你們有完沒完?這回誰先動手的?」

  劉瑾和張永搶著道:「他……」

  正德一瞪眼,喝道:「閉嘴!楊卿,你說。」

  楊凌的目的不過是讓這兩位仁兄徹底鬧翻,可不想因此耽誤了國事。因此他不偏水倚將實情說出,又替兩人說了幾句情,然後低聲道:「皇上,現在處處都用銀子,國庫確實捉襟見肘。只要遨過這一年,這收益就源源不斷了,也不必讓他們兩個都不高興。

  內廠的銀子撥去陝西一省儲糧備荒佔了多半,如今江南開海,這筆大買賣總不能少了皇家的份兒,所以剩下的銀子我全拿去以皇室的名義開辦商團了,這樣一來江南豪族入股也安心不是?京營餉銀嘛……下個月應該就能周轉開來。這個月不如暫把京師王侯公卿投資車馬行該付的紅利挪借一個月,以內廠的名義借,諸位王公能放心。劉公公也能拈記著早點還,您看如何?」

  正德一聽這也使得,於是又狠狠訓斥一番,然後說出了楊凌的主意,張永聽說楊凌費盡周折幫他挪支餉銀,十分感激。他應承了皇上,又向楊凌道謝一番,這才告辭離去,自始至終不看劉瑾一眼。

  劉瑾見狀憤怒,心起:「以為攀上了楊凌就了不起了?哼!待我將他調出京城,收攏了朝中百官,再慢慢地消遣你!」

  打發了這兩個活寶離開,楊凌笑道:「算了,時日久了,他們的氣也就消了,那時臣再設宴勸他們和解。」

  正德恨恨地道:「好好的心情,都被這兩個混蛋給攪了。」

  他忽又轉怒為喜道:「楊卿,朕創作的《殺邊樂》,一仙姑娘十分喜歡,她的造詣比朕深得多,真想有機會與她合創此曲。」

  楊凌輕輕一歎道:「仙兒和皇上性情相投那是最好,臣看得出她喜歡皇上,隔上些日子不見,就會想要臣帶她出來,只是……她天真爛漫、心直口快,和後宮大家閨秀出身的后妃們大不相同,臣真是擔心……」

  正德眉毛一揚,凜然道:「擔心甚麼?唐姑娘若是不喜歡朕,那朕沒話說,我唯一不會也不想勉強的人就唯有唐姑娘一個。唐姑娘若是願意和朕共渡一生,那麼普天之下誰也別想委曲了她。朕是天子,還護不了朕最愛的女人?誰也不能!」

  *******************************

  「告訴我,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叫唐一仙。」

  「我是問你真實的姓名,你的真名實姓叫什麼?」

  「我就叫唐一仙。」唐一仙臉上嬌憨純真的表情不見了,眼神發直,怔忡地答道。

  解語和羞好對視一眼,又問道:「好,唐一仙,告訴我,你是什麼人,從哪兒來,要仔細地想,你是楊凌的什麼人?你從哪兒來?」

  「我……」唐一仙忽然捧住了頭,眉心蹙起,顯得十分痛苦。

  羞花目光一閃,對解語俯耳道:「有古怪,她掙扎著不想回答,這裡邊一定有秘密,再問她。」

  解語輕輕擺動著玉佛,柔聲道:「你不是楊凌的表妹,對不對?你叫唐一仙,可是你不是楊凌的表妹,告訴我,你從哪兒來,你到底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認你做表妹?」

  唐一仙的眼瞼急速地眨動著,額頭沁出了細汗,她想要睜開眼睛,可是就像陷進噩夢始終無法擺脫,腦海中一幕幕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面飛快地閃過,弄得她都快噁心得吐了。

  「我是什麼人?我從哪兒來?」唐一仙的身子忽然劇烈地一震,雙眼猛地睜了開來。解語羞花見狀大駭,中了懾心術的人,心志被迷惑,沒有把她喚醒前根本不可能自己醒過來,她怎麼居然掙脫了束縛?

  兩個姑娘萬萬想

  不到她們以懾心術要眼前這個女孩吐露的心中秘密,對她自己來說,也已深埋在記憶深處。高文心的醫術雖然高超,可是人腦實在是複雜的器官,以她的本領也不能保證是否能夠醫好,但是她的針灸已經起了作用。唐一仙深埋的記憶現在只差一道啟開那門扉的鑰匙。

  而解語、羞花的懾心術,就起到了打開記憶大門鑰匙的作用,在這一刻,她深鎖的記憶全都想了起來,被封鎖的那一塊神志和意識,只是被禁閉起來,能夠感知外界但不能反饋出來,催眠是一種互動的心理暗示,既然不能反饋,所以這一段意識和神志便沒有被催眠。

  記憶一旦恢復,那段受損的神志清醒過來,她清楚得記起了方纔所發生的一切,也自催眠中掙脫了出來。

  羞花為人機警,立即按下解語手中的佛像,笑道:「這個遊戲是不是很好玩?可以讓人暈暈沉沉的,會像說夢話一樣,我和妹妹時常互相作弄呢,只是姑娘好像不太適應,臉色都有些白了。」

  唐一仙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直視著她。羞花被她看得有些發慌,臉上的笑容也開始漸漸發僵。唐一仙忽然一笑,沉靜地道:「嗯,這戲法兒的確古怪,腦袋暈暈的,搖得我直想吐,呵呵,我這人禁不得頭暈的。」

  羞花鬆了口氣,忙道:「這是我們姐妹莽撞了,實在對不住。」

  這時兩個小黃門取了水趕回來,說道;「姑娘,我們把水打來了。」

  解語忙道:「給唐姑娘沏杯茶,唐姑娘,你先歇歇,靜一靜就好了,我們倆個在門邊候著。」

  小黃門取了杯壺茶葉,為唐一仙斟了杯茶,然後悄悄退出門外,解語站在槐蔭下緊張地對羞花道:「她會不會有所懷疑?」

  羞花道:「我們又沒有提皇上,縱然她全想起來,我們咬定是在遊戲,她能奈我何?何況,被懾心的人醒來後恍如做了一個夢,只能記起一些支離的印象,不會清楚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好奇怪,她怎麼可能醒來?」

  唐一仙雙手抱膝,下巴搭下膝蓋上,坐在矮几前,心臟仍在嗵嗵地跳著,四肢顯得好虛弱。

  她都記起來了,所有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湧進了她的大腦。

  自幼被賣入「蒔花館」,成為一秤金粗心培養的搖錢樹,學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穿衣著裝甚至一顰一笑,原以為她的一生就是要成為一個艷名高熾的青樓名妓。

  然後,等到年華即將逝去時,被老鴇搾取最後一分價值,賣給人家作妾,如果……能被個官宦人家或者讀書的士子買走,已是最幸運的結局。

  然後,那個下午,大商賈嚴寬要來買走玉兒了,緊隨在他的身後,跑進一位公鴨嗓子的小公子,再然後,又跟進一群人,姐妹三人的命運從此改變了。

  我被贖了身,為我贖身的人是他,那個我最欽佩的敢反抗聖旨的英雄,他是士子、又是官宦,而且年輕英俊、重情重義,得以將終身托附這樣的人,就算做個小妾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那段日子很開心,可是楊大人好奇怪,他買了我們,為什麼提都不提納妾的事,又不當我們是丫環使喚,難道就這麼供養一輩子?然後?他提了官,做了將軍,鮑副參將想害他,我找到了藏有鮑參將罪證的帳本。

  追殺……雪兒腳上受了傷,我用帳本引開了歹徒,落崖,王妃娘娘救了我,然後……遇見小黃,對!是小黃說我是楊大人的表妹……我生病了,他一路衣不解帶地照顧我。可是,他為什麼說我是楊大人的表妹?

  唐一仙驀然睜大了眼睛:「是他……小黃就是當初跟在嚴寬後面跑進蒔花館的小公子,撕了聘書,被人打破了鼻了子,他……當時和楊大人是兄弟相稱……」

  張永、谷大用兩位公公極大的官兒,是當初陪著他去蒔花館的人,喚他小公子,為什麼大同一路回來,他卻成了小校,他……到底是誰?

  嚴寬被他們趕走了,小黃被嚴寬打得鼻子流血,我遞了塊手帕給她,勸他以後不要惹那種人,他說……他說:「誰說我打不過他?我的十段錦功夫三五個大漢近不得身,要教訓幾個小蝥賊還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纔我初次與人動手,一時呆住了。」

  「好好好,公子爺一身好功夫,我信了還不成?你的鼻子無礙了麼?沒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妙。」在女人面前死撐的傢伙,我只好哄他。

  「你不信麼?我要整治那個無賴易如反掌,還有那個什麼狗屁文書,看他拿著當寶兒似的,哼哼,我要取來,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你不信麼?」

  他指著楊大人說:「不信你問他,我辦得到辦不到?」

  楊大人說:「不錯,這位公子說得不假,別說教訓那無賴一番,就是替姑娘贖回那份聘書,也著實容易得很。」

  唐一仙想到這裡,唇邊忽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輕用下巴點著膝蓋,一字字道:「黃校尉、小黃、小公子,你就是……正德!」

  ***********************************

  正德皇帝和楊凌趕到演樂靜館,見解語羞花等人都在樹蔭下,唯獨不見唐一仙,正德忙上前道:「唐姑娘呢?」

  小黃門急忙哈腰道:「皇……」

  正德皇帝一瞪眼,小黃門馬上轉了向,改口道:「黃校尉,唐姑娘有些不適,正在房中歇息。」

  「什麼?如何不適?方才不是還好好的?」正德和楊凌都搶前一步,急急問道。

  解語一副怯怯的表情道:「都是我的錯,見唐姑娘煩悶無聊,和她玩些戲法兒,結果弄得唐姑娘頭暈,我給她沏了茶,正在房中歇息。」

  正德一聽頭暈,還以為她賣弄那些翻觔斗一類的江湖功夫讓唐一仙跟著練,不禁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道:「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是從小練過功夫,唐姑娘從大同回來,一路生著病,身子虛弱,真是瞎胡鬧。」

  楊凌掃瞭解語、羞花一眼,笑笑道:「算不了,又不是紙糊的人兒,我隨著伍侍衛一直在練功夫,自覺略有小成,回去後指點指點她們,整日悶在家中,讓她們把身子練得強健些。」

  正德聽了這才不再言語,上前推開房門說道:「唐姑娘,你好些了嗎?楊大人來接你回府了,我那下半闕《殺邊樂》比上闕更難,有機會再找你指點。」

  唐一仙下巴搭在膝上,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許久才眨動一下,仍然一動不動。

  正德慌了,忙搶前一步,問道:「怎麼了,你還不舒服麼?」

  楊凌也急忙趕進來,溫聲道:「仙兒,要不要叫郎中來看看?」

  唐一仙慢慢抬起頭,扭過臉來嫣然笑道:「我沒事,方才只是有些倦了。」

  她放開雙手,翩然起身,頑皮地吐吐舌尖,說道:「走吧。」

  正德和楊凌這才鬆了口氣,兩人都未注意到,唐一仙一向靈動清澈的眼神,自從墮崖現身大同後,就被嬌憨頑皮的眸光所替代,而現在,那久違的神彩已重現她的眸中:清澈而靈動。
匿名
狀態︰ 離線
256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5:47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天子門生


  小轎吱呀吱呀地向西城走去,楊凌騎在馬上,偶一回頭,見唐一仙掀起了轎簾,趴在窗口,正癡癡地望著他,不禁勒住馬韁含笑道:「仙兒,有事麼?」

  唐一仙連忙搖了搖頭,說道:「方纔還有些頭暈,趴窗口透透氣,現在好多了。」

  楊凌聽了不疑有他,笑道:「等回去讓文心幫你看看。」說著吩咐轎夫道,「走得慢些,小姐不舒服。」然後雙腿一踹馬蹬,又趣味趕到轎前去了。

  唐一仙輕輕放下轎簾,幽幽歎了口氣。與小黃……皇帝在大同的初次相遇,再到京城雪兒、玉兒兩個姐妹以表嫂相稱,機靈的一仙已猜出何以自己的身份會搖身一變,成了楊凌的表妹。

  原來,不是楊大人相中了玉姐兒,捎帶著把自己和雪兒也贖了身,卻是小黃看中了自己,順帶著成全玉兒、雪兒兩位姐妹和楊大人的婚事,難怪……剛剛搬進楊府那段日子,楊大人對自己比玉兒、雪兒還要客氣些。

  唐一仙忽然如墮夢中:曾幾何時任人擺佈的小姑娘,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內廠提督的表妹、當今皇上喜歡的女人。她睜著一雙夢幻似的眼睛,茫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

  原以為替自己贖身的是楊大人,他又是自己最欽慕的英雄,既然他喜歡自己,這對一個根本沒有能力選擇命運的女孩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結局麼?以為這一輩子就要做楊家人了,誰知……

  楊大人不曾喜歡過我麼?唐一仙思緒連連,回想著所有的往事,忽然發現除了自己一廂情願的仰慕,兩個人竟沒有說過一句體己話,甚至連一唏玩笑都沒有開過。

  她的心裡忽然慌了起來:在一個心中已認定自己向他托附了終身的女孩心中,忽然發現這一切統統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幻想,她一下子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至於正德皇帝……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是真的喜歡我麼?

  就在這時,前方一騎快馬飛馳而來。因為馬速太快,與車轎擦身而過,才急勒住馬韁兜轉了回來,驅馬到了楊凌面前抱拳施禮道:「大人,內廠急報!」

  楊凌忙問:「什麼事這般著急?」

  騎士回道:「大同傳來消息,巡撫衙門大牢遭人劫牢,彌勒教匪柳緋舞被人救走了。」

  「嗯?」楊凌聽得瞇起眼來,「被人救走了?她又不是甚麼重要人物,官府不會救她至於彌勒教,既然能殺了她的父親以絕後路,她一旦被捕便是一枚棄子,怎麼可能冒險去劫牢救她?」

  楊凌怔怔地想著,忽然想起自己在大同「艷來樓」裸裎在床,攸然扭頭與她對視,柳緋舞怔愕地張大了小嘴,然後頭一歪,自欺欺人地「暈」過去的場景。心中忽然有些好笑:一個做不了什麼惡事的小丫頭,在牢中孤老一生,也實在可憐了些,逃了便逃了吧。

  心神一閃間,一副玉體妖嬈、銷魂蝕骨的場面又忽地映入腦海,楊凌心中一蕩,忙凜凜精神,將那秀髮散鋪如瀑的倩影屏出腦海,他見那侍衛還在看著自己,不禁臉上一熱,說道:「現在東廠緝剿邪教甚力,此事自有東廠負責,你們不必插手,還有甚麼事?」

  番子道:「還有一事,高大人已想出了對付邪教中人受刑暈迷的法子。」

  楊凌身形一震,見四下均是自己侍衛,百姓都遠遠避在一邊,忙問道:「有了法子了?」

  高大人自然是高文心,她是有品秩的女醫官,楊府上下都稱她為高小姐。內廠中人可不敢亂了規矩,便以官職相稱。她為唐一仙醫治一段時間,不見顯著效果,便暫且擱下,轉而研究王龍自動暈迷的秘密,想不到果然被她尋出了辦法。

  番子道:「是,王龍受刑不過,已經招了高大人著小人來通知大人。」

  楊凌大喜,忙道:「快,馬上回去。」

  一行人匆匆回到高老莊,楊凌看著唐一仙的小轎落地,下馬道:「仙兒,告訴表嫂,就說我先去山中料理公務。」

  唐一仙再次聽到「表嫂」二字,心中五味雜陳,她猶豫了一下,覺得解語羞花姐妹如此可疑,一直追問自己身份,十有八九是楊大人的仇家想尋他把柄,此事不可不說於他知,便上前一步輕聲道:「表……哥,我有件事說於你聽。」

  楊凌疑惑地看她一眼,唐一仙把他扯到一邊低聲說瞭解語、羞花用邪術副問她身份的事,然後道:「可怪著呢,我雖然覺得昏沉沉的,卻能清楚地記得她們問些什麼,這才弄得噁心欲吐,仙兒想……這兩位姑娘八成對表兄不懷好意,你可要小心些。」

  楊凌聽她敘述那女子用玉佛施術的情形,已明白應該是催眠術一類的東西,唐一仙頭部受傷,想必影響了部分機能,所以才不為所惑。

  楊凌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暗暗提高了警惕:看來有人要拿唐一仙身世的事大做文章了,這事做得原本就不夠機密,到底瞞不過這些有心人。

  楊凌暗暗尋思著對策,一邊寬慰唐一仙道:「不必擔心,朝內朝外想坑表哥的人多了他們那點陰謀詭計動不了我。你先回去歇息一下,等我下山,帶了文心來看你。」

  唐一仙聽話地點點頭,隨著侍奉、轎夫回了庭院。楊凌上馬,打馬如飛直奔內廠而去。楊凌在彭繼祖陪同下進了內廠

  廠專設的地牢。這是依山腹修建的一處地牢,鐵門外就是內廠番子營地,可以說只要進了這地牢,根本插翅難飛。

  沿著陰森森的地道拐進一間囚室,抑彪、高文心和幾個番子正在室中,見了他忙站了起來。高文心一身白綾繡襦,高挑身材玲瓏有致,月白的腰裙以藍色絛壓住,雖是在這不見天日的牢中,仍顯得膚白勝雪,貌似梨花,別一番風流韻致。

  孰料楊凌見了高文心,卻眉頭一皺,輕嗔道:「你怎麼在牢裡邊?叫你琢磨一下怎麼制止王龍自動暈迷,又沒叫你到這地方來。這幫人施刑的本事能讓神哭鬼嚎,不怕嚇壞了你。」

  楊凌雖然一見面就嗔責不已,但話中掩飾不住體貼之意,高文心聽了芳心一甜,淺淺笑道:「大人,他們沒對王龍用刑呢。」

  「沒用刑?沒用刑怎麼……」楊凌扭頭往牆邊一看,不由嚇了一跳。

  柱上鐵鐐鎖著王龍,左右牆上各插一枝火把,火焰獵獵,映得王龍頭頂銀光閃閃、纖毫畢現。王龍昂藏八尺的大漢,自大同一路被折磨到京城,瘦得已皮包骨頭。眼窩深陷十分嚇人,現在一有關當局黑髮被剃光了,插滿了明晃晃的銀針,在上邊顫顫巍巍如同刺球一般,就是楊凌也看得心中發麻。

  他用異樣的目光看了高文心一眼,雖說她是在盡心竭力替自己辦事,可是眼見一個女孩子手段如此狠辣,他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

  高文心已有所覺,嗔怪地瞪他一眼,一邊上前麻利地起著銀針,一邊解釋道;「他的身子太弱,已經熬不得刑了,而且這種惑心自眠之術使用得太頻繁,已經傷及他的頭部,我再不用銀針替他疏通血絡,這個人就要變成白癡了。」

  楊凌這才明白,不禁向她歉然一笑,訕訕問道:「他已招了供麼?」

  高文心「唔」了一聲不置可否,柳彪見人家兩人打啞謎,忙解圍道:「是。他的供詞都抄錄在此,大人請看。」

  楊凌見王龍猶未醒來,便於工作湊近桌旁,柳彪舉近燈燭。楊凌細細看了一遍,放下記錄道:「他是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招了。可惜,他所知的這些東西,我們都了得差不多了,像分招出的這位照磨官柳大人也已被朝廷挖了出來。這一次,彌勒教在大同,看來是真的被連根拔了。」

  楊凌遺憾地搖搖頭,忽地想起豹園裡的解語羞花,不由雙目一亮,說道:「柳彪,等他醒來把彌勒教內的切口暗號統統給我逼問出來,本官有大用!」

  柳彪謹聲應是,楊凌向高文心一笑道:「辛苦你了,咱們一同下山吧。」

  高文心聽他相邀,心中甚喜。楊凌著人替她拿了針匣,二人離開內廠,棄了轎馬步行下山,眾人遠遠輟在身後,楊凌道:「仙兒今日有些頭暈,一會兒你去幫她瞧瞧,此事……」

  他目光一轉,瞧見高文心原本喜盈盈的俏臉已經冷了下來,一見他望來,高文心急急別過頭去。可那一瞬間,楊凌已瞧清她眸中的閃光,不由愕然道:「文心,你怎麼了?」

  高文心忍不住幽幽地道:「我倒寧願像以前一樣,是楊府的一個侍婢,現在第每次去楊府,都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大人你……不是要我做事時,也從不招呼我上門了。」

  楊凌聽了啼笑皆非,說道:「你這丫頭,哪有這樣挑刺兒的,你原是府中侍婢,還用我招呼你上門麼,你不去楊府還能去哪?現如今,只不過砌了道矮牆,單獨劃出個別院,闔府上下誰當你是外人了,不但幼娘每日招呼你過來,雪兒玉兒還不是一樣?」

  高文心扭頭看了看他,不服氣地道:「那不同,她們和我義結金蘭,她們喚我又不是你的意思。」

  楊凌翻了翻白眼,無奈地道:「不是我的意思,就算是金蘭姐妹,你以為就可以隨便上門麼?」

  高文心一怔,美眸中忽地溢出一片驚喜,訥訥地道:「你……你是說……」

  楊凌柔聲道:「你的堂弟是個讀書人,讀書人都有他執著的地方,有些道理不是說就能說通的,得等到有一天他自己去體會、去領悟,我現在迫他不得。

  所謂人各有志,既然他現在對我不滿,我才不得已給你們單獨劃了個院子。可你現在也不出診了,僅靠那點朝廷俸祿還要養活他們姐弟……唉!你自己又是大小姐出身,如今身邊沒個侍候的人,哪懂得操持家務,幼娘她們也都明白我的意思,時常請你過門來,就是怕委曲了你。」

  高文心鼻子一酸,淚珠兒已盈盈欲落。她掩著唇扭過頭去默不作聲地走了半晌,忽地轉回頭來,一雙烏亮的眸子火辣辣地看著楊凌,翩然一笑道:「還算你……有良心,到時候……人家不讓你太丟臉就是了。」

  說到後邊,她美玉似的雙頰好似主突然塗上兩片胭脂,白裡透紅,說不出的嫵媚。

  楊凌愕然道:「什麼事不讓我太丟臉?」

  高文心哼了一聲,鼻尖一翹,得意中帶著幾分頑皮地道:「就是你我約定之期呀,我早打聽過了,張天師給人掐算命格八字,還從未錯過。他說你福祿壽三星彙集命宮,一生貴不可言,那就決不會錯,楊大人一諾千金,到時候我等著你,等你大紅蓋頭嫁進我的西跨院兒。」

  高文心說到後來,自己也覺羞不可抑,尚未說完便臊紅

  了臉,急急搶在前頭下山去了。這些日子楊凌忙於公事,她另居一院,雖然幼娘三人乖巧,每日請她過府,終是不太方便,以致連和楊凌單獨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所以二人那日話趕話地雖有約定在先,高文心總是心中徬徨,患得患失,今日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單獨接觸,趁機再點醒他一次:今年雪花飄起時,就是她高文心披上嫁衣嫁入楊府之期。

  那叫人又羞又喜,無限滿足快樂的美景在她夢中不知已出現過多少次了。若能抓住機會提醒他自己說過的諾言,心中就感覺安穩了些,以致這位大家閨秀,年至雙十的女神醫,也顧不得女孩兒的矜持了。

  楊凌聽她一說,忽地省起現在已是『春明三月看杏花』的時節了,按照自己的計算,最遲到十一月,就是兩年壽期,這些日子整日忙碌,以前天天盤算著還有幾天好活的心思也淡了,自己真得可以渡過這一劫,化險為夷長命百歲?

  楊凌想起張天師說過他一生兵戈不斷,細想自從在那小小的雞鳴驛開始,直到京城,去江南、赴大同,無論做什麼事,還真的是殺伐隨身、兵戈不斷,而且每次殺人或官或祿或名望聲譽總要更上層樓,張天師算得真得這麼準?

  楊凌的心也活泛了起來,心頭怦怦直跳:但有一線生機,誰會想著去死,何況他現在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嬌妻美妾,福祿隨身。

  楊凌情不自禁地停住腳步,心中那種焦灼、迫切的心情,就你他當年高考放榜時一樣,他的腿肚子都在發顫,不由自主念起了自己學生時代每逢考試便祝禱一番的那套自創禱詞:「天上地下、世內世外,一切神仙佛聖、妖魔鬼怪、精靈魈魅、一切有法力者,佑我!」……

  ********************************

  唐一仙坐在椅上,高文心輕輕自她頸後抽出銀針,柔聲道;「怎麼樣,不痛吧?」

  「嗯!文心姐姐是京師第一女神醫,這一針下去舒服多了。」唐一仙看著眉梢眼角儘是喜氣的高文心,試探地道,「高姐姐你很喜歡大……表哥?」

  「嗯?」高文心手一僵,臉騰地一下紅了。她對楊凌的情意,楊府上下人人都看得明白,就連高管家養的那隻老狗見了她都像見了女主人似地搖尾巴,可是這層窗戶紙畢竟沒有一個人捅破,這個丫頭……

  唐一仙「咭兒」一笑,說道:「好姐姐,不要害羞,這裡又沒有旁人,我可是他的表妹呀,表哥像個木頭人,說不定我能幫你敲敲邊鼓,說說話兒。」

  高文心聽了猶豫一下,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連忙又繞到她背後,不在她視線之內,窘態總算稍解。唐一仙輕輕蹙起眉,若有所思地道:「高姐姐,聽說你被官府治罪,很可憐的,是表哥出手救了你,你是因為感激表哥,才想以身相許的麼?」

  高文心不禁想起了自己被判入教坊司那個驚恐難眠的夜晚,她素指虛拈,輕輕捻動著銀針,半晌才輕聲道:「感激一個人,就要以身相許麼?他又不是討不到老婆的男人。我本來……只想在楊府做一個丫環,就這麼過上一輩子,當初……真的沒想過會喜歡了他。」

  高文心低聲說道:「何況他身邊有幼娘、雪兒、玉兒,個個那麼可愛,可能是因為他住的原形本是家父的宅子吧,大人對我一直很客氣,後來他身子有了暗疾,我隨他下江南,一路朝夕相伴……

  楊大人沒有讀書人的那種愚腐拘謹、沒有朝中為官的道貌岸然,唉!或許是我歲數虛長了些,比較瞭解大人的心意,他也喜歡和我聊天,尤其每天為他針灸進……」

  高文心唇邊露出甜蜜的笑意,輕柔地道:「大人從不聊什麼國家大事、也不聊詩詞文章,就是些尋常的事情,為了哄我說話,他明明不懂醫道,還常常問起。呵呵……他有時說些匪夷所思的見解,我事後仔細想來,還真的有些道理……

  不知不覺的,我特別喜歡和大人在一起,一邊診治,一邊聊天,心裡會有一種……一種輕輕暖暖的水流湧動的感覺,漸漸的……我在大人面前經常會不經意地逾越做奴婢的本分,他也不惱。

  我覺得我在他面前,不是一個女神醫,也不再是一個罪官之女,既不用擺架子,也不用謹小慎微,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發脾氣就發脾氣,在他面前,我活得好輕鬆……」

  高文心吸了口氣,發出一聲蕩氣迴腸、令人心顫的幽歎:「一仙,到這時,我知道……自己喜歡了他了。」

  唐一仙到底年齡尚幼,既然喜歡一個人,也不可能像高文心體會得這般深刻細膩,她開始癡了,半晌才喃喃道:「是這樣……的感覺麼?」

  高文心悶在心裡的話兒既已傾吐,便對她講起了兩人一路南行的點點滴滴:百姓衝擊欽差行轅,他叫人護著自己先走,在太湖邊不顧旁人在場,毫無大人架子地哄自己開心,越說越開心、越說越甜蜜。

  待針灸完畢,高文心輕輕拔起銀針,滿面春風地輕笑道:「好啦,你再睡一宿,精神就完全恢復了。我去廚下先把銀針灸烤一下。」

  「嚓」地一聲響,高文心啟天門扉,抱著針匣出去了,唐一仙輕輕悠蕩著兩條腿,過了會兒,她輕輕蜷起雙腿,抱緊了把下巴搭在上邊,撲

  閃著大眼睛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聽了高文心的話,如今仔細想來,她和楊凌之間,竟是一片空白。

  倒是他,那個小校尉,他的身影不時浮現心頭:陪著自己玩,講些希奇古怪的故事哄自己開心,被自己呼來喝去地卻從不慍怒,在他面前從不用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兩個人一個扮小斯、一個扮侍婢,在『鑫盛樓』上忙裡偷閒地鬥嘴……

  生病的時候,他衣不解帶地陪在身邊,一同研商、演奏音樂時的默契,還有……他在廟中祈福,偷偷在幡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被自己揪著耳朵拉出廟門,大呼小叫的情形……

  唐一仙想到這裡,忽爾「噗哧」一笑,然後又攸地斂起笑容:我喜歡的人是他麼?為什麼明明他的官比楊大人大得多,我待在大人身邊時又是激動又是自豪。可是見了他卻只有輕鬆和歡喜,可他是皇帝,今後我還能和以前一樣對他麼?

  唐一仙仰起臉來,眼神有些迷茫地想著……

  雪裡梅拉開了房門,見唐一仙蜷著雙腿,雙手抱膝,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自小唐一仙就有這個習慣,有了心事時喜歡一個人抱著雙膝坐在那兒想心事,她這是怎麼了?

  雪裡梅趕緊跑進來,關切地道:「仙兒,你怎麼了?正要叫你去吃飯,怎麼……有心事麼?」

  唐一仙放開雙腿,望著雪裡梅,真把她望得莫名其妙,正手足無措地時候,唐一仙忽地嫣然一笑,牽起她的手道:「雪兒嫂子,我沒什麼事,就是剛剛的身子還有些乏,瑞在好多了。咱們走吧,莫讓表哥和諸位嫂嫂久等。」

  雪裡梅被她牽著手往外走,疑惑地道:「不是說你叫我雪兒就行麼,叫雪兒嫂子很彆扭的。」

  唐一仙「嗯」了一聲,偏過頭來,燈影下亮亮的眸子泛著濕潤的光彩,莞爾道:「那就去掉雪兒,直接叫嫂子,因為你是我哥的夫人嘛。」

  她輕輕道:「叫雪兒還是叫嫂子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會一直很要好、很要好的,對不對?」

  **********************************

  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總兵率軍進京了。

  楊凌做為統帥,接見了四鎮總兵官,然後率四人來到豹房。

  大同總後官正是率五千輕騎深入大漠,立下功勳的弘治十六年武狀元許泰,遼東總兵劉暉、宣府總兵賀三壇,、、延綏總兵馮洛三人也皆是三旬至四旬間的青年將領,個個頂盔掛甲、一身鮮亮的戎裝,看起來殺氣騰騰、威風凜凜。

  四人隨著一身亮銀鏈子甲的楊凌來到豹房,五人齊刷刷以軍禮覲見,正德見了幾位將軍龍精虎猛的神氣,不由大悅,對楊凌讚道:「邊軍歷經浴血斯殺,果然與京營大不相同。同樣一身戎裝,朕從他們身上,就能感受到凜凜殺氣。」

  「楊卿,這四鎮官兵自邊關調來,與京營不同,朕便賜名為『外四家軍』,楊卿任統帥,好生操練戰陣斯殺,將來與京營校武,把他們帶一帶。」

  楊凌欠身應了聲是,微微側身向許泰遞了個眼色,許泰立即上前一步,單膝跪地,甲葉子銼地一聲,他已朗聲說道;「臣大同總兵官許泰,韃靼寇邊,臣親見我皇指揮若定、操縱三軍,以少勝多、殲敵過萬,伯顏猛可望風逃竄。臣等衝鋒陷陣、不畏生死,然行軍戰略、高度千軍,唯我皇文治武功,堪稱不世之帥才。

  臣等願以邊軍之悍勇練京營之兵,亦懇請皇上任外四家軍大統帥,訓練我等校軍官。臣許泰,冒昧大膽,請為天子門生!」
匿名
狀態︰ 離線
257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6:06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四章 正德不能大登科


  劉暉、賀三壇等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馬屁人人拍,皇上允不允的且不說,這怎麼算也是誇皇上啊,虧了許泰了,不愧是武狀元出身,擱我們身上,大字一共就認識一籮筐,想拍也拍不起來啊。

  三人立即隨之跪倒,說道:「我皇神武,臣等請為天子門生!」

  楊凌亦笑吟吟躬身道:「皇上尚武,天下皆知,兵書戰策那是極熟的,有這些沙場老將在,皇上就可以將胸中所學付諸實處,有皇上之武略,有這些沙場老將的戰陣經驗,必定可以將外四家軍和京營官兵練成一支戰無不勝的鐵軍,橫掃天下!」

  正德一聽大樂,天子門生?皇上親自收學生?妙呀!瞧瞧眼前這幾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將來建功立業、開衙建府,人人都知道是皇上親自帶出來的神勇武將,那該多麼光彩?

  正德想也不想,啪地一拍桌子道:「好!朕來做統帥外四家軍的大將軍」。他遲疑一下道:「楊卿,朕封你為威武將軍,輔佐朕統帥四鎮官兵,朕封自已做「……做威武大將軍,呵呵呵……」。

  正德笑的合不攏嘴來,拍著桌子喚道:「來人,來人,吩咐御馬監苗逵,速速拾朕刻制一枚卸馬監天字第一號的大牙牌,記著,要最大的,哈哈哈,就說是朕賜給外四家軍統帥威武大將軍的,再命司禮監下詔,賜威武大將軍宮中騎馬之權。對了,四位將軍統統賜予宮中騎馬之權。」

  四位將軍一聽,不禁暗暗苦笑。原來,皇帝特賜宮中騎馬。那是一種極大的恩寵,固然十分榮耀,可是卻有一項不成文的規矩:受賜者每年要向皇上進獻一匹極品好馬。

  這四位將軍是領兵打仗的大將,與楊凌常在宮中不同,這特權幾乎用不上,送給皇帝的馬又寒酸不得,看來以後每年都得記著給皇上張羅一匹好馬了。

  四人躬身謝恩,那小黃門別地不懂,宮裡的人人人身上佩著牙牌、腰牌,這製作的規矩他是懂的。忙又躬身道:「皇上,不知這位威武將軍姓甚名誰?牙牌上要刻的」。

  正德不假思索道:「自然叫朱……朱……」,皇上的名宇是有忌諱的,堂而皇之地叫朱厚照未免兒戲了些,正德眼珠一轉,說道:「朕有諸位愛卿。大明江山永固萬萬年,朕就取名叫……朱壽!對,就叫朱壽,就這麼告訴苗逵」。

  小黃門一聽嚇了一跳,感情這位威武大將軍是當今皇帝,小黃門屁都不敢放一個,抹身就去宮中傳旨了。正德笑吟吟地念叼著:「朱壽,朱壽」。忽又對楊凌道:「楊卿今年甫及弱冠,可曾有了表字?」

  楊凌忙道:「還沒有,臣正想……過些日子請李東陽大學士或者焦閣老為我取個表字呢」。

  正德笑吟吟地道:「他們取得好名字麼?朕賜你一個」。

  正德一揮手:「你就叫萬年吧,朕叫朱壽,你叫萬年,連起來就朱壽萬年。哈哈」。

  楊凌汗顏道:「皇上。臣隱約記的有個詩人叫楊萬年吧?」

  正德神氣地道:「大宋的楊萬年是詩人。大明的楊萬年是將軍,那是大大不同地」。

  楊凌無語。他見正德興致正高,輕輕擺了擺手,說道:「四位將軍暫且退下,本官有機密要事同皇上商議」。

  四人應聲退下,正德奇道:「有什麼要事,這般慎重?」

  楊凌看了眼侍立在正德身後的兩個小黃門,低聲道:「請皇上屏退左右」。

  正德心中也更加好奇,忙揮手道:「下去,下去,不見朕喚你們,任何人不得進入」。

  兩個小黃門連忙彎腰退下,正德好奇地道:「楊侍讀,什麼事這般詭秘?」

  楊凌上前幾步,低聲道:「皇上,此事涉及到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如果此二人果真懷有歹意,可能會傷及皇上安危,事關重大,是以臣不敢不冒昧稟報……」。

  大明皇帝「忽必烈」.又玩出了新花樣,搖身一變成了威武大將軍朱壽。

  解語、羞花站在林蔭下,看著士卒們忙忙碌碌拆了巨帳搬了出去,一群群宮女、太監隨在後邊被遣回宮.好端端一座風景恰麗的豹園變了軍營。

  羞花苦笑道:「這位頑童皇帝又要扮將軍了?下回扮什麼?」

  解語「咕」地一聲笑,低聲道「扮聖教教主啊,那可就好玩了,咱們一左一右,真聖女侍奉假天師,哈哈……」。

  羞花瞪她一眼,扳起俏臉道:「總是沒個正經,小心露了馬腳」。

  解語撇嘴道:「那小皇帝不起疑,,誰敢懷疑了咱們兩個?可惜咱們不能動手,不然寧王就沒機會進京了,否則那糊塗小皇帝早被咱們……有,瞧他一天到晚只知胡鬧的樣子,哪裡像一個明君子,這江山早該改天換日,由彌勒佛祖主世間了」。

  羞花眼神忽然一陣朦朧,低歎道:「他……他們還算不錯,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被朝廷無能害的家破人亡,自動許下宏誓終身侍奉彌勒佛祖……」。

  解語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嗔道:「姐姐……」

  羞花頓時住口,半晌方幽幽一歎道:「沒甚麼……皇上也太胡鬧了些,連宮女太監都打發走了。滿豹園都是官兵,這樣我們豈不和外邊失去了朕系?」

  解語道:「姐姐何必擔心?教主神通廣大,一定會想辦法派人進來的」。

  兩人正竊竊私語著,一個小校扛著桿大旗走了過來,往地上一插,然後向樹幹上繫著繩索,兩人剛想避開,忽地發現那個英俊地小校似乎不經意地打了個手勢,羞花眼神一動,假意伸手去撫鬢邊珠花。也做了個不引人注意的手勢。

  那小校四下望望,慢慢磨蹭了過來,低聲道:「彌勒佛空降,當主彼世界」。

  羞花輕輕笑道:「佛祖救劫難,濟度百世人。奴家也是信佛的,這位官爺也信佛祖?」

  小校看來二十出頭,劍眉朗目十分英俊。聞言又低聲說了幾句,羞花這才釋疑,喜道:「你們倒好本事,皇帝這幾剛剛換了園子裡地人,你們就到了,派你來的是……大法師?」

  那小校目光一閃道:「呵呵,姑娘只猜對了一個大字。」

  解語忍不住道:「一個大字?難道是大少主?他來京師了?」

  小校忽地啟齒一笑,說道:「不是大少主。是大將軍,柱國龍虎上將軍楊,楊凌大將軍!」

  解語大吃一驚,紅唇剛剛張開一半,小校的手指已點到了她乳下三寸,呵呵地道:「冒犯了。請不要向皇上告狀」。

  解語一雙杏眼瞪的老大。身子已軟軟地栽了下去。羞花大駭。身形向前一彈,似欲救下解語。但身形一動,腳尖又一點地頓住了身子,似欲尋路逃去。

  小校向腰間一探.肅殺一聲嗆然,三尺龍泉軟劍顫巍巍斜指長空,施施然笑道:「姑娘如果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你插上翅膀,也別想飛出這座豹園。」

  羞花左右一看,方才忙忙碌碌紮著營帳的士卒刀出鞘、箭上弦,長槍林立,果然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臉色頓時變地一片雪白,那小校見她己褪了逃意,刷地反腕收劍,抱拳笑道:「武當門下、內廠檔頭伍漢超,請姑娘束手就縛」。

  *********

  「就這樣算了麼?」楊凌一身戎裝,坐於椅上蹙眉問道。

  李東陽笑皆非地道:「皇上心太軟,不允對兩位姑娘用刑,一直也未套出口供,看押也不甚嚴,竟讓她們尋了機會自盡。錦衣衛、內務府查過有關她們來歷的所有資料。

  這兩人身份無可挑剔,她們是南昌一帶最大的雜耍團紅牌,自小生話在那裡,在雜耍團至少己呆了七年,南昌附近沒有不知道她們的。寧王妃壽誕時入府賀壽,為寧王所喜,恰巧寧王正張羅著向皇上進禮,知道皇上做太子時就喜歡雜耍,便將這雜耍班子呈送進京。」

  寧王派人進京張羅恢復三衛時,楊廷和也收了寧王的厚禮,而且儘管現在證明解語羞花是彌勒教地人,但是彌勒教無孔不入,連邊關地將領都做得上,混跡雜耍班子,利用寧王做跳板,混到皇上身邊也不是不可能。

  楊廷和心中最支撐他這種看法地證據就是:彌勒教是反大明、反朱家王朝地,就算寧王想反,也不可能和彌勒教合作。所以楊廷和接口道:「看來彌勒教就是從她們進京時起,才覺得這是個可利用的機會,從而策劃讓她們色誘我皇、惑亂朝綱,種種事端寧王有失察之罪,但是據此難以制栽藩王」。

  焦芳見楊凌面有不愉之色,解勸道:「大人,本官和兩位大學士商議,都是這個意思,藩王輕易動不得!天下各地名城大邑皆有藩王駐紮,稍有風吹草動。就可能攪起一場軒然大波,可謂牽一髮而動全局,何況彌勒教善於鑽營,又是大明宿疾,種種跡象看來,寧王也是蒙在鼓裡地受害者」。

  楊凌聽他委婉解釋,心中已明晰了三大學士的忌諱,自古削藩就沒有一次不鬧得轟轟烈烈,漢時七王之亂是這拌,建文帝削藩更把自已的命給削沒了。事關全國動盪,如果僅憑張榜公佈說兩個女諜對上了句彌勒教暗語,無人證、無物證,兩個女人又死了,毫無憑據地就下旨罷免藩王,恐怕所有的藩王都要如臨大敵以為朝廷故意製造陷阱削藩了。

  朝廷大事畢竟比不得江湖漢子一語不合就快意恩仇地廝殺起來。想到這裡,楊凌冷靜了下來。自己地城腹比起這班朝中老臣倒底差了些,沒有他們沉得住氣,楊凌問道:「那麼此事如何解決?」

  李東陽道:「方纔我三人面見皇上,己稟明我們的意思,皇上已允了,著下旨責斥寧王,估計不久他的請罪奏折也該上來了,然後再請皇上下旨慰免以安其心。今後令廠衛嚴密注視江西動靜便是。

  還有,內廷劉公向皇上進言,欲恢復寧王三衛,皇上未允恢復三衛,但是下旨南昌左##為寧王藩衛,自出了這事後。已飛馬派人去追回聖旨」。

  楊凌點了點頭。說道:「三位大學士深思熟慮。實非本官所能及」。

  李東陽笑道:「還多虧了大人機警,那彌勒教女匪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她們在皇上身邊這麼久,如果意欲刺王殺駕……我等聽說時,實是駭出一身冷汗。」

  他起身道:「本官聽說山東青州獵戶代朝廷捕捉猛獸,死亡多人,朝廷未恤分文,以至激起民變,有三百多山中獵戶聚眾鬧事,已被衛所鎮肅下去,但本官對此還是放心不下,這就要去戶部、刑部,與兩位尚書商議,淮備著有司官員赴青州察問一番,以便盡快平息民憤。楊大人,告辭了」。

  焦芳在人前不便顯得和他過於親密,也拱拱手告辭離去。楊廷和起身欲走,想了一想還是蹙眉說道:「大人,本官有一言相勸,大人請勿見怪,皇上畢竟是天下共主,關心武備沒有錯,可是自封大將軍,整日在京郊演武,炮聲隆隆,聲震京邑,這就不妥了。

  幸好皇上這『大將軍』不出京師半步,只在京郊演武,聊可算是皇上戲言,我等還可以撫得住朝中百官,大人……唉!大人是皇上身邊近臣,還當規勸一番才是」。

  楊凌與他們看法截然不同,不過楊廷和這話說的委婉,也確是出自一片赤誠,

  他乾脆效仿正德,百官進言,左耳聽右耳冒便是,也不和他當場爭辯,只含笑應了聲是。

  楊廷和看他一言,微微搖頭,拱手一歎,腳步沉重地離去了。

  這幾日正德十分迷戀戰火硝煙地沙場征戰,在四大總兵技巧的點化下,正德原來近乎兒戲的指揮技巧精進神速。

  他發現原來指揮作戰並非只是率軍衝鋒那般簡單,其中大有學問,回來後批完奏折便翻閱兵書,又召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老將前來講解,其如饑似渴、孜孜好學的態度,如果是做太子聽八股時出現過一次,恐怕也會讓李東陽這個太子太傅老懷大慰了。

  將三位大學士一一送出門去,楊凌離開客室,轉向正德住處,問道:「臣楊凌參見皇上,不知皇上可曾批完了奏折?」

  楊凌對正德皇帝提出地唯一要求就是每日地奏折絕不可積壓,必須處理完奏折才可去郊外演武,正德也知楊凌這是為他好,想想重要奏折並非很多,而且大多內閣已擬出意見,並不耽擱功夫,便也慨然應允了。

  正德正一手提硃筆,一手拈著奏折認真看著,聽見楊凌聲音,抬頭笑道:「免了,楊卿來地正好,朕被三大學士耽擱了會兒,這裡還有兩分而己。」

  正德也早已換上一身甲胃,他匆匆閱罷奏折,加了朱批,讓小黃門威進匣中。吩咐道:「立即送返司禮監」。然後對楊凌欣然道:「楊卿,咱們走吧」。

  就在這時,一個小黃門抱著個晶瑩玉潤地大圓盤匆匆走進來,笨聲說道:「皇上,御馬監天字第一號大牙牌巳經做好了,請皇上過目」。

  正德奇道:「牙牌在哪?你捧的什麼東西?」

  小太監吃吃地道:「這……這是御馬監奉聖諭製作地天字第一號大牙牌,用了三隻象牙,四兩黃金,請皇上卸覽」。

  小太監高高舉起牙牌。只見上邊一行金光燦爛的大字「威武大將軍朱壽」,正德楞了一楞,捧腹大笑道:「朕說要最大地,是說要排天字甲號的牙牌,他們怎麼這麼……這麼……」。

  正德笑了一陣,瞧那牌子做的確實精緻,忍笑擺手道:「罷了。做好了就留著吧,走到哪兒你給朕背到哪兒便是」。

  ******

  「楊卿總是語出驚人,這戰略守勢似非孫子兵法中詞語,不知何謂戰略守勢?」正德騎在馬上問道。剛剛與四鎮總兵一番演武佈陣,正德興盡方與楊凌回返,騎在馬上邊走邊討教。

  楊凌含笑道:「皇上,其實這就是孫子兵法中提過的兵法,戰略守勢與避守擊虛有異曲同工之妙。主要講究先避開不利的決戰,等待戰局對我們有利時始求決戰。

  不過說來容易,卻有幾個難處,一是兵卒的素質,採取戰略守勢,要讓士卒明白將領意圖。做到心中有數。否則士氣低迷。人心渙散,本來是有預謀的退讓躲避。但是兵士們不能配合,最終就會演變真正地潰敗。

  再則,就是身居上位者要理解、支持前方將領的計劃,如果一員大將故意示弱於敵,誘敵深入,實施戰略退卻,可是朝中地大員不能理解,認為他是怯於敵戰,非要強迫他即時出兵,破壞了整個計劃,哪怕他是孫武再世、武穆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坐看失敗了」。

  楊凌說到這裡,想起在混蛋皇帝指揮下的熊廷弼,明知必敗,卻迫於王命,在城頭大哭一場,半軍絕望地出城與清軍決戰的那悲憤一幕,不由心有慼慼焉。

  正德瞧見他低落神色,呵呵笑道:「朕明白了,想將將帥計謀貫徹始一,需要上下通力配合,否則就只有壞事。呵呵……」。

  正德一抬頭,喚道:「起居官、書記官!」兩個人本來就在左近,聽了皇上召喚,連著那抱著天下第一大腰牌的小黃門一齊驅馬過來,正德洋洋自得地道:「記下了,今日朕親口允淮,他日楊凌愛卿戰場征殺,可以便宜從事,將在外而不奉君命,朕不罪!」

  起居官躬身應是,楊凌啼笑皆非地道:「皇上,臣是說身居上位者也當理解將帥之心,並非向皇上討取便宜從事地大權啊」。

  正德笑道:「朕明白,只是真若有重大兵事,難道不是你威武將軍替朕出兵?這便宜從事之權給了你,不就是表明了朕君臣一心,通力配合地心意了麼?」

  楊凌聽了不禁失笑搖頭,此時皇帝親軍已臨近京城,前後不過三里地,巍峨地城池就在眼前,路邊野地裡草木繁生,杏花盛放,許多大戶人家仕女、秀士踏青尋芳,看見近千名兵士縱馬馳來,不禁駐足觀看。

  普通百姓只知京郊市邊關四鎮調來地官兵演武,大將軍朱壽、將軍楊凌為統兵官,可是還不知道所謂朱壽就是當今皇上。正德瞧見路邊百姓,欣欣然東張西望,對楊凌道:

  「朕看到這些百姓也開心地很,如果穿上龍袍,頭頂再罩上黃羅傘蓋,這一路行來,就只能看到頂禮膜拜的頭項和屁股了,實在無趣的很」。

  楊凌聽的「噗嗤」一笑,正德也笑道:「現在時日尚早。朕且換了衣服隨你回府.見見仙兒吧」。

  這些日子,正德每次見到唐一仙,總覺的她對待自巳的語氣、眼神與以往不同,有時露出從未見過地溫柔,有時又若有所思似乎心事重重,可是那女人味兒卻愈發濃郁了,更加迷地正德神魂顛倒,他也感受得到唐一仙對自已己芳心暗許,那種甜蜜和快樂實是從未體驗過的奇妙。

  正德說著。目光無意見從路邊百姓身上掠過,忽地身子一震,手中韁繩一緊,勒馬停在了那裡。皇上停馬,前後將士皆勒馬停僵,一時千人馬隊肅然無聲。

  楊凌向路邊一看,一下子也怔在了那裡。唐一仙、韓幼娘、馬憐兒等一眾花枚妖嬈的美人兒正站在路邊,楊凌不由暗暗叫苦,全家人都認得正德,唯獨唐一仙不知他的真實身份,本來這些日子看兩人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正準備找機會說出正德的真實身份,孰料……

  唐一仙目光悠悠地看著端坐在白馬上。銀盔銀甲腰佩長刀的正德,神色間似看不出一絲慍色,一陣風來,吹得正德頭頂帥盔上紅纓飄拂,他地人也不禁驚醒過來,禁不住轉過頭。有些哀求地看著楊凌。

  楊凌默然片刻。忽爾沉靜地一笑。說道:「一仙能喜歡上一個小小校尉,那麼喜歡地就不是他地那身衣服。這個校尉是做了將軍還是皇帝又有什麼關係?早晚總要說開地,皇上就對仙兒明言吧」。

  正德聽了慢慢轉回頭去,唐一仙默默地望著銀盔銀甲英氣勃發地正德,眼神中忽然露出一抹溫柔,正德見了勇氣頓生.忽然一提馬韁,馬蹄踢踏,走到了唐一仙身邊,他年輕英俊的臉上帶著異常認真嚴肅的神情道:「仙兒,我……我就是……」。

  唐一仙眼中笑意一閃,問道:「你是誰?」

  正德咬了咬牙,大聲道:「我就是……大明皇帝朱厚照!」

  他說完了頓感一陣輕鬆,同時心頭又有些怦怦直跳.一仙會不會怪自已欺騙了她?

  唐一仙盈盈下拜,說道:「民女唐一仙參見我皇萬歲」

  正德心中一陣空落,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只見唐一仙未奉諭旨已緩緩起身,低聲說道:「一仙心中還是希望……你是黃校尉,是要我……一起完成下半闕《殺邊樂》的小黃」。

  正德心中狂喜,大聲說道:「我就是小黃,在你面前我永遠只是小黃,是喜歡你的小黃,不是你地君,不是大明天子」。

  他嗦地伸出手,目光熾熱地望著唐一仙,堅定地道:「上馬來」。

  韓劫娘和雪裡梅眸光微微一轉,含笑推了她一把,唐一仙猶豫了一下,遞出了自已的小手。正德一把握住,把她拉上了馬背,他的肩膀還很稚嫩,而是罩在銀甲下的身軀已經有了幾分大將軍的氣勢,鎮定和雍容。

  他縱目四望,一挾馬腹,喝道:「駕!」高大健碩的駿馬翻開碗口大的四蹄,載著他們輕快地向前奔去。

  春風拂面,心中舒暢異常。侍衛們的馬很技巧地避向兩旁,在鐵甲騎兵中間閃出一條道路,堪堪快到隊伍盡頭,前方地騎士也忽然齊刷刷踢動馬腹,同步向前奔去,四面如林的甲士將一馬雙人圍在中央。

  「這裡從未來過吧?前邊…….就是午門」,正德攬著唐一仙的纖腰,緩了馬步,走到午門前,侍衛們遠遠掇在後面。

  唐一仙望著那朱紅色的宮門,巍然的城斗、金黃的宮牆,輕聲道:「嗯,宮門緊閉著呢」。

  正德道:「是呀,這座正門很少開地,終其一朝,只有三種人,可以從這座門進入皇宮」。

  唐一仙好奇地道:「什麼人?」

  正德說漏了嘴,不覺暗暗後悔,只好硬著頭皮低聲道:「一個是皇帝,只有皇帝出入宮閣要走午門正門。一個……是皇后,她……第一次被抬入皇宮時,要……走這座門。還有就是「……每三年殿試頭甲三名地狀元、榜眼、探花……」。

  「哦……」唐一仙輕輕幽幽地道:「守門地侍衛在看我們呢,我們回去吧」。

  正德聽了她清幽的歎息,忽地心頭一熱,環在她腰間地手掌一緊,說道:「我帶你去看看!」

  正德驅馬來到午門前,昂然喝道:「開啟宮門!」

  侍衛統領自然認得當個皇帝,聞言不敢怠慢,一聲今下,巨大的宮門轟然打開。寬闊地抑路,潔白的令水橋,金壁輝煌的太和大殿如同天上閣宇,隨著兩扇宮門性慢開啟,展現在眼前。

  正德一提馬韁.輕促道:「駕!」健馬輕快地躍過門坎兒,一馬雙騎進了宮門。唐一仙慌了。忙道「這是做什麼?快讓我下去,這樣不好」。

  正德不理,白馬沿著百官上朝的御路前行,過金水橋、太和門,在巨大而平坦的皇宮御殿前信馬游韁,所有的侍衛、經過的太監、宮女紛紛就地跪倒塵埃。正德恰然自得地舉鞭指道:「仙兒,你看,東廂那些樓閣。是內閣誥敕房、稽查上諭處.西廂那些是起居注公署、內閣公署還有膳房。太和殿後,是中和殿、保和殿,共稱外朝三大殿。東西兩廂是體仁閣、弘義閣,以及銀、皮、緞、衣、瓷、茶等司庫……。」

  他渭然一歎道:「仙兒,這就是把我困了十六年的地方」。

  唐一仙依偎在他的懷中。癡癡四望。悠然歎道:「富麗堂皇……可是……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小黃,我不想住在這個地方。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正德欣喜地望她一眼,大笑道:「怎麼會?哈哈哈……,我也不喜歡住在這個地方,來!我們走,天下間,唯有皇帝沒有大登科的機會,這小登科還能不隆而重之?

  我要用八拾大轎娶你過門.在京裡.豹房就是你和我地家。再過兩年我要在大同建一幢房子,把你的養父母也接去,時不時我們就去那裡住,這座皇宮……」。

  正德舉手一指四下肅跪的人群,說道:「天下人都當這裡是個寶貝地方,唯有你我,當它一文不值!這座皇宮留給他們去住,宮外,才是你我的家!等我們有了孩子,如果他不喜歡,我也絕不委屈他關進這個鬼地方來。」

  唐一仙頓時暈紅滿臉,忍不住羞啐了一口道:「誰要和你生……,啐!好厚臉皮,想是耳朵又不知道疼了……」。

  正德哈哈大笑,雙腿一挾馬腹「啪」地一鞭,健馬撥頭,沿著御道直向官門駛去。

  宮門外,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飄浮著朵朵白雲……

  ******

  張文冕擦了把汗,拱手道:「劉公」。

  劉謹從轎中探出身來,「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道:「這麼急,找咱家出宮有什麼要事?」

  張文冕欲言又止,哈著腰隨在大搖大擺的劉謹後邊進了大廳,這才急忙道:「學生奉劉公之命,整理司禮監王岳他們留下的那些雜陳件,發現一樣極有用地東西,相信這一來要調楊凌出京,便不難了」。

  劉謹剛剛落坐,聞言雙眼一亮.霍地站了起來,急問道:「什麼東西?」

  張文冕神秘地一笑,從袖中摸出一樣東西,雙手奉手道:「劉公請看」。

  劉謹匆匆打開,仔細者了一遍,他文化不高,好在寫這東西的人想必腹中墨水也不多,所以寫的直白明瞭,劉謹看完,雙眉一皺道:「蜀王?會是真的?」

  張文冕嘿嘿一笑,道:「管他是真是假,就算是捕風捉影也是劉公的一片忠心,只要劉公說的稍稍圓滑一些,事涉藩王,就是皇上也不敢派出信不過的臣僚去辦理,除了他御前第一紅人楊凌,還能第二個人選麼?」

  劉謹一聽,仰天大笑……
匿名
狀態︰ 離線
258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6:21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五章 火炮有望


  成綺韻翠羅輕衫,黛眉如霧,姿態優美嬌柔。她輕輕走到窗前,緩緩推開菱花槅扇窗,凝望著桃花樹下,素袍輕衣倚石而坐的正德和娉娉婷婷佇於樹下的唐一仙。

  樹下一方平整的大青石,正德膝上置著古琴,唐一仙手中持著一管紫竹簫,輕風一過,緋紅的花瓣輕輕飄落,怡然如在仙境。

  「居上位者沒有幾個認得唐姑娘,昔日大人引女眷入軍營,因為皇上恩寵,此事處理極為低調,朝中只知大人女眷出事,未嘗有人聽及她的名姓,這就夠了,什麼人能想到今日楊將軍的表妹,會是昔日落崖失蹤的不知名女子?」。

  成綺韻忽爾回頭,淺淺一笑道:「所以要還她個清白身份,對卑職來說易如反掌,『蒔花館』、『教坊司』,所有的關節卑職都瞭如指掌,憑內廠的勢力撤換所有卷宗記錄,縱然有那不怕死的,僅憑一張嘴誰敢對皇上的愛妃說三道四?」

  「只是……只是……」。成綺韻幽幽望了楊凌一眼,遲疑不語。

  楊凌斜靠在一張紅木鑲嵌貝雕去石面的方几旁,舉起杯來抿了口茶,笑盈盈地道:「怎麼?有什麼不好說的?」

  成綺韻咬了咬唇,低聲道:「賤妾只是怕……一番苦心,卻不被大人理解罷了」。

  她這一句說的低柔細細,令人聞之動心,楊凌抬眸望她一眼,見背侍窗廉,熏眉輕鎖。竟似真的隱憂在懷。不禁放下茶杯斂了笑容道:「綺韻。有話你就直說,時至今日,以你一雙慧眼,還看不出楊某信不信得過你?」

  聽著推心置腹,奈何卻少了些……心中想要的情意。成綺韻似嗔還怨地瞥了他一眼,這才說道:「卑職只擔心一件事,大人躍起太快了。一方大人物.在地方、在朝廷。苦心經營多年.結識的人脈、忠於他的官僚不可勝數,而大人卻缺乏這樣混厚地基礎。

  位高者危,自古使然,如果大人是世代公卿,亦或苦心經營數十載才到了今天地官位,送個親眷入宮為妃不會有人在意,可是大人年方弱冠已位極人臣。這個時候有個表妹成為皇上至愛,千夫所指、舉國所忌。雖說大人受皇上信任。可是三人成虎,焉知將來……禍福相依之理不可忘啊」。楊凌聽了成綺韻的話。心中頗為觸動,他原先覺得正德情急智生讓自己認一仙為表妹也好,有個表哥的身份,可以對仙兒有所照料,倒未想及許多,這時負手緩緩而行,越想越覺這麼做果然魯莽。

  楊凌沉呤片刻道:「依你之見,如何?」

  成綺韻眸波一轉,說道:「她自大同來,原叫劉良女,何如讓代王妃認其做義女,這樣光是王府那一關,真若有人想查她身份,就是好大一個過不去的坎兒,大人覺得如何?」

  楊凌停住腳步,盯著成綺韻銀面翹尖的緞靴半晌不語,成綺韻有些侷促地縮了縮腳,楊凌點點頭道:「有道理,我去看看一仙,這事兒總要看看她的意思再說」。

  唐一仙自從確定了自已的感情,本來還想戲弄一下兩個好姐妹,然後再說出自已記憶恢復的真相,奈何高文心自從治好了王龍地自動昏睡症,似乎有了些把握,每日都棒著匣明晃晃的銀針來找她診治,唐一仙實在畏懼,只得討饒說出真相。

  聞訊後驚喜莫名的玉堂春、雪裡梅跑來與她抱在一起,三人又說又笑,最後又抱頭痛哭一番,終於重新相認,同時認了楊凌做大哥。因她已知道自己身份,所以楊凌倒不擔心如何開口讓她認做代王義女。

  楊凌移步出了房子,慢慢踱到池塘邊。

  唐一仙正和正德邊試奏,邊研究著《殺邊樂》的下半闕,想合力創作一首極妙的樂曲。姣好的身影佇立樹下,水中映出她婷婷的倒影。唐一仙瞧見楊凌,欣然迎上前道:「大哥」。

  楊凌點點頭,站在籐蘿下將成綺韻的主意說與唐一仙聽,然後道:「倚韻所慮確有道理,以王妃義女身份入宮,你便少了許多忌諱,否則做為外廷重臣之妹,你地一舉一動都會引起朝野內外的關注,仙兒,看這樣如何?」

  唐一仙默默地想了片刻,扭頭看看正德,正德撥弄著琴弦回頭,向她微微一笑。唐一仙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嫁給皇帝,少了許多常人家地麻煩,卻還是要增加一些帝王家地麻煩,天下事,不如者十之八九,仙兒總算體會到了」

  她咬了咬唇,扭過頭來對楊凌嫣然道:「哥,我和他商量一下,好麼?」

  楊凌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唐一仙凝視著他的身影拐過籐蘿柱,然後向正德珊珊走去,在他身旁青石上盤膝坐下,低聲將楊凌地話與正德敘說一遍。

  正德雙手按住琴弦,聽唐一仙說完,滿不在乎地笑道:「那也容易,我便下道密旨,讓代王認你做義女,什麼身份有甚麼打緊?我愛是唐一仙,不是你的身份,怎麼都成,只要不會讓你苦惱就好」。

  唐一仙白了他一眼,嬌嗔道:「你是皇帝,當然什麼都不在乎囉。我問你,我是什麼出身你真的不在乎?」

  正德失笑道:「當然不在乎」。

  唐一仙斷然道:「好,那麼……不必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大明正德皇帝想納娶的妃子唐一仙,,是『蒔花館』的清倌人,我就以這個身份嫁給你!」

  正德微一擾豫,遲疑道:「仙兒。何必治這個氣。讓代王認你做義女有什麼不好?」

  唐一仙微微仰頭凝視著他。滿眼是孩子般的倔強,漸漸的,星眸中溢出閃閃淚光,低泣道:「說什麼只愛我地人,你嫌我的身份是不是?」正德慌了,忙握住她手,被唐一仙冷著俏臉一把甩開,正德漲紅了臉道:「我想喜歡了誰。那是皇帝的##,誰敢說三道四?我怕什麼?又會嫌你什麼?

  仙兒,我這麼做,是想……是想給你皇后的名份,要做皇后,那大臣難免又要痛哭沫涕跑來煩聯了,聯雖不怕他們,可是總是樁麻煩事。可不是……不是嫌棄了你」。

  唐一仙聽他真情流露,不禁破啼為笑。她舉起掌背拭了拭眼淚。侃侃而談道:「我才不稀罕做皇后,你將來想南征北伐創一番不世功業的。那時身為皇后要為天下表率,要鎮守六宮,想見你一面都難。

  再說,我的身份並非無人知道,遮著掩著,早晚是個大麻煩,我不想天天活在擔心之中,現在就讓天下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古帝王寵愛的女子身份卑微的多了,這樣反而讓他們抓不著把柄。

  否則你想,若被人知道我隱瞞了身份,而我又和外廷楊凌大人家過從甚密,沒有陰謀也被他們說成有陰謀了,大明從無後宮干政的先例,這個把柄被人抓到,我大哥為了表明心跡唯有辭官致仕,而我,從此會被文武百官幾百雙眼睛緊緊盯著一切行止,先示之以至弱,他們攻無可攻」。

  正德凝神想了片刻,忽地將琴向旁邊一放,振衣而起道:「說的對,死豬不怕開水燙,現在說開了,省得他們以後拿你地身份說事兒」。

  唐一仙作勢欲打,笑嗔道:「淬!什麼比喻呀,你說誰是死……死……你到哪裡去?」

  正德正色道:「我現在就入宮,稟明母后,通知內務府,今司禮監賜金冊!」

  按照規矩,皇后成親時賜有金冊金寶,而貴妃有冊無寶,貴妃以下則連金冊也沒有了。正德愛極了唐一仙,怎肯讓她受了委曲。

  他己打定主意,先立唐一仙為皇妃,只要唐一仙為他誕下龍子,便循古例加賜金寶,兒子稍長,便立為太子,那時晉位皇后,就可以兩後並立。這樣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反而更加妥當,是以想到便做。

  唐一仙驚笑道:「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誰說要……要現在就嫁你?哼,我要陪著雪兒、玉兒,等幼娘姐姐生了寶寶,才……才嫁給你」。

  正德邊走邊笑道:「想到就做,那便是朕了。納皇妃也要選日子嘛,我吩咐欽天監將日子選在入月中秋之後便是,這段時間,有不開眼的,我正好先消磨消磨他的銳氣」。

  ******

  皇帝納妃,除了封賜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群臣有權置@,尋常妃子他們是無權過問的,儘管如此,皇帝要納一個在青樓中長大的女子為妃,而且一入宮就是皇貴妃,地位尊崇僅次於皇后,仍然引起群臣的強烈不滿,委婉勸諫的奏折成捆地送往豹房。

  正德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奏折看也不看,過了兩天,他倒心疼起紙張來了,一聲今下,劉謹又做了回惡人:國庫緊張,割減用度,各部各司領用的筆墨紙硯統統減為三分之一,給皇上地奏折又不能寒酸了,這一來進諫地折子果然大減。

  這幾天,楊凌將內廠二檔頭只留下一個馮唐,又提拔了兩個原來神機營的副都司做二檔頭,把連得祿、彭繼祖兩員新腹愛將編入大同、宣府兩鎮總兵麾下任副將,同時提拔了現任內廠檔頭地兩名原神機營左哨軍的守備任延綏、遼東兩鎮總兵麾下游擊將軍,傳授他在山中演武的戰術技巧、戰爭理念。

  楊凌有成綺韻為他幕後策劃打點,再加上位高權重、待人和氣,同四鎮總兵朝夕相處、交往密切。以荊佛兒為首的四位戰功卓著地沙場老將皆對楊凌心悅誠服。再加上這番按插人事。外四家軍巳牢牢控制在楊凌手中。

  這一日,楊凌和正德在城郊練兵,忽地接到番子稟報,兵部左侍郎劉宇劉大人有急事相請,楊凌顧不上回府,連忙驅馬來到兵部。

  劉宇匆匆將揚凌迎進書房,陪笑拱手道:「大人著下官注意兩廣番夷海盜消息.下官不敢怠慢。命兩廣有任何消息一定要盡快上稟京城,如今已經得了幾樁消息,想是大人關切所在,故急著稟報大人」。

  楊凌剛剛落座,聞言忽地一下又站了起來,急道:「有什麼消息了?快快說與我聽」。

  劉宇取過兩份密報奉於楊凌道:「大人請看,這是滿刺加國(位於馬六甲海峽地馬來半島,是大明屬國)一位大臣請我朝出兵援助地消息。說是不久有大批紅髮番人海盜攻克滿刺加國,由於不是彼國國王咨文。廣東指揮使司未予信納。

  不過都指揮侯司從那倉惶逃來的大臣口中問出了一些情形。覺得那些海盜與大人所囑有所相形,所以派人飛馬報送京城。」

  楊凌一聽滿刺加國被海盜攻下。不禁唬了一跳。如果他說的是的,難道葡萄牙海盜現在這時候便這般猖狂了?居然有大軍出現在明朝附近?

  莫看在現代葡藉人不起眼,西歐的看門人都大多是葡籍人,圓乎乎、紅潤潤的一張泥土芳芬臉,憨態可梅,十分忠厚。殊不知,有明一代佛郎機(葡萄牙)海盜卻是縱橫四海,最為窮凶極惡的一群人,海上是他們的天下。

  楊凌不及細看奏報,急急問道:「滿刺加國被攻陷了?彼國國王呢?為什麼不親自行文求援?這大股海盜大約有多少人馬?」

  劉宇忙道:「據那大臣說,滿刺加蘇丹倉惶逃至淡馬錫(新加坡)##的荒島上.現在他也尋找不到.只好轉向大明求援,海盜極為勢大,駕駛五艘戰艦,配載了數十門火炮,大約有四百人」。

  楊凌:「……滅國……四百人……」

  楊凌啞然片刻才道:「不管怎麼講,滿刺加總是大明屬國,若置不理,未免令屬國寒心,這件事應該從速稟明皇上,既然彼國國王找不到,不能親自請求援兵,也該迅速察明該國情形,令水師早做淮備,以便助蘇丹復國。

  而且現在開海在即,馬六甲海峽丟不得,有群打家劫舍的強盜盤兒會影響商船通行。尤其是他們的火炮,一定要想辦法搞一門來」。

  他轉了兩圈兒,迫不及待地道:「帶著軍情奏報,我們一齊去見皇上,這幾件事都極重要,必須請皇上馬上下旨,遲延不得」。

  「是是」,劉宇欠身道:「下官還有一件要事稟報,卻是廣東布政使司衙門呈交戶部的,由於事涉外人武力糾紛,戶部又轉來兵部」。

  劉宇道:「這件事發生在滿刺加國使臣輾轉逃到大明前幾天。有一群人乘船到了廣州懷遠驛,自稱是滿刺加國朝貢的使節。

  不過他們雖然白布纏頭、個個一襲長袍,可是卻鷹鼻凹目、金髮綠眼,大多帶著一身狐臭。懷遠驛丞見過滿刺加貢使,見他們連一點貢使禮儀都不會,就起了疑心,於是上報布政使司衙門。布政使司著人盤問,這些人見無法遮掩,便承認來自遙遠的西方,是一個叫佛郎機的國家……」。

  楊凌聽了身子一震,雙眼頓時亮了起來,好像已經看到了一門門新式火炮矗立在他的面前,他強按住心頭興奮,急問道:「佛郎機?他們來做什麼?」

  劉宇道:「他們說在很遠地地方,就聽說有大明這麼一個龐大的帝國,因此想來見識一番,可是又恐不受天朝接待,才冒昧冒充滿刺加國人。布政使司向他們索要國書。這些人卻拿不出。

  (大明會典事裡沒有佛郎機國。布政侯司認為一定是天邊之國心慕天朝遠道而來。便令驛丞署好酒好菜地款待他們,可隨即便發生了滿刺加國大臣逃到我朝求援之事,布政使司聽了才知道那些人竟有可能是強盜,急忙著巡檢司去拘捕,不料那些人竟有射速很快地短火銑,打死打傷了幾個衙差,匆匆跑到海邊上船逃了」。

  「布政使司徹查,競發現沿海早幾年便有與這些佛郎機海盜相貌相似地西番在沿海購買絲綢、瓷器等物。因為一來人比較少,二來從不入陸地,而且倒還循規蹈矩,所以也無人向上面報告」。

  楊凌心中一動,看來這些海盜也是想做買賣地,他們在海邊購買中國瓷器雖然不算什麼極品,可拿回國去也是美輪美奐地珍貴之物了,想是他們以前人單勢微。才循規蹈矩不敢涉法,如今他們拿下了馬六甲。自以為可以挑戰大明軍威。才派人上岸打探的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批冒充滿刺加使臣的佛郎機人上岸的目的就是刺探大明虛實了。那時水師極少遇到與外國軍隊作戰的機會,根本談不上保密意識,恐怕水師的艦隻、火炮早巳被他們掌握的清清楚楚,只要他們估測有戰勝地機會,進襲大明之日必定不遠。

  楊凌想到這裡,急忙道:「趕快走,立刻去見皇上,看來不但要派探子馬上探查滿刺加國情形,粵、閩等地水師也要加強戒備,恐怕不久就要有戰事了」。

  劉宇不知他有什麼依據竟然說的這麼確定,不過見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多問,兩人急急出了兵部,直奔豹房而去。遞驗了腰牌,兩人匆匆來到正德慣住的房子,兩人一見屋,恰看見劉謹正侍立在案前,正德手中拈著一份書柬,面色凝重,一見楊凌進來不禁喜形於色道:「楊卿來的正好,朕有一件要事,除了你可真的不知交給誰才放心了」。

  楊凌正要說自已的要事,聽了這話怔道:「皇上有何要事?」

  正德看了劉宇一眼道:「你先退下」。

  劉宇剛剛跨進門檻兒還未來的及行禮請安,聞言忙應了一聲,倒一步,退到了門外,門口兩個小黃門將門輕輕掩上。

  楊凌上前和劉謹頷首示意,還未及再問,正德已繞過書案抓住他手臂,低聲道:「楊侍讀,朕接到密報,蜀王讓栩意欲謀反!」

  楊凌大吃一驚,脫口道:「蜀王是最富有的王爺,也是最有名地王.他……他要謀反?」

  正德緊蹙雙眉道:「此事若是假的,擅置藩王必天下大亂。此事若真,蜀王之財富,雄冠諸王,川蜀地勢險要,大可獨據一國,又不能坐而視之。茲事體大,不可不慎,朕思來想去,也唯有楊卿去查個明白,朕才放心得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259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6:36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六章 鎮江金山


  三月裡,正德皇帝大展神威,腳踢內廷六宮,拳打外廷六部,剛剛擺平唐一仙立妃之事,隨即一道手諭傳到內閣:「威武侯、提督內廠右柱國龍虎上將軍楊凌代天巡狩,歷冀魯,過徐揚、至南京、臨蘇浙、浮江漢、視川貴、經陝晉,通達中原。著即下敕!」

  運河碼頭,仍是三艘巨艦。楊凌自帶一千精兵,外四家軍另撥精兵三千自旱路趨金陵等候。這一番遠行,幾乎巡遍中國,雖說這是使的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只有江浙、廣西和四川,不過輾轉來回最快也要四個月。

  剛剛飲過餞行酒,送走了李東陽、焦芳、楊廷和、劉瑾、戴義等一大批內廷、外廷的送行官員,楊凌走到韓幼娘身邊,輕輕為她拂去頰上淚水,柔聲道:「幼娘,別傷心了,這一次皇上就算不下旨,相公聽說了也要請旨去的,呵呵,我不是早和你說過,本來就要往江南一行嘛,送憐兒回去,同時巡視江南開海事宜,現在不過多去了兩個地方。」

  查藩王謀反事太過重大,朝中知道真相的也寥寥無幾,是以楊凌對韓幼娘也不曾提起。他握著韓幼娘的手道:「這一去恐怕要幾個月時間,相公算過,怎麼也能趕在你臨產前回來,我不在,你就是一家之主,可不要再哭了。」

  楊凌向韓幼娘肩後看去,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三個美貌的小姑娘風姿綽約地站在那兒,一色的六幅羅裙湘江水,色如翡翠湛碧。

  楊凌雙眉一揚,笑道:「瞧你們的樣子,我不過是代皇上巡視天下。這樣的皇差別人想還想不到呢,前後不過幾個月,又什麼好傷心的?江南的大事解決了,以後我就不必離開京師了。」

  他看見高文心獨自站的遠些,目光幽怨,卻不敢靠近過來,猶豫一下,終於舉步走了過去。高文心也是一身仕女裝束,穿件淡青色的比甲,高挑地身材,裙裾曳地,其色鮮紅似火如同新綻石榴。

  楊凌走到面前,低聲道:「我走了。」

  高文心不語,眼簾微微垂下,兩顆淚珠從如玉似的頰上無聲地滑落。

  自江南回來,真的是冷落她太多太多了,難道讓他搬離楊府免得姐弟之間生了嫌隙竟是錯的?楊凌一見那淚,不由心中一軟,伸手欲為她拭淚,手距嫩頰尚有些許,便滯停在空中。

  一個正常地男人最怕什麼?一個令人心醉、惹人憐惜地女人泫泫低泣的眼淚。

  楊凌心口一熱,移開目光道:「楊某拖欠不起你的青春,更無法辜負你一片深情。文心,此次巡視四海,真的不能帶你同行。等我回來,如果楊某真如張天師所言,僥倖渡過生死之劫,你一定是楊家的人!」

  高文心嬌軀一震,這一剎那,她只覺得滿腔口心跳好急,那雙亮亮的眸子恍若等了一世那麼久,終於得償所願,充滿了害羞、愉悅、歎息、滿足、驚喜的情緒。

  楊凌不聞高文心聲音,忍不住垂首相望,正好碰上伊人的眸子。

  那眉如纖纖綠柳鎖著一池春水,那眸就如臥於盈盈春水中的一輪明月,蘊含了種種情感地雙眸是那般迷人,兩兩相望,一時如癡如醉,兩人恍若又回到太湖水上,煙波浩渺、連天荷濤,兩兩相望,天地俱為之停頓。

  楊凌的目光緩緩移到她飽滿柔軟地芳唇上,不禁想起了小船上那銷魂地一吻,高文心似有所覺,抿了抿嘴唇,眸子微微上挑,偷把眉揚,暗示檀郎,楊凌不由的心中一蕩。

  唐一仙格格地笑聲遠遠傳來,驚醒了癡癡凝望的一對,楊凌回頭望去,唐一仙以手掩唇,笑彎了一雙眼睛:「大哥,文心姐姐,你們若想就這麼望下去,我便陪幼娘姐姐先去吳中坊繡莊逛上一圈兒再回來,你們看怎麼樣?」

  一時間不只高文心眼波流暈,雙頰飛紅,便連楊凌臉上也覺發熱,他瞪了唐一仙一眼,然後對高文心道:「走吧,我們過去。」

  楊凌舉步,望著他挺拔的身影,高文心忽然急急說道:「夫君,保重!」

  楊凌身子一震,高文心已自他身邊匆匆掠過,頭也不回地走向韓幼娘一群人了。

  唐一仙迎上前來,拉住高文心的手,吃吃笑道:「文心姐姐,方纔那一幕可真感人!」

  高文心白了她一眼,終是禁不住心中甜蜜,不由得又是垂首一笑,兩人手牽著手,雙雙往韓幼娘走去。瞧她們身影,真有如天下仙女乘風浮雲般的迷人。

  *******************

  春風拂面,裙裾飄搖,成綺韻和馬憐兒兩個水一樣的女子一左一右伴在楊凌身邊,扶著船舷看著越來越形遠去的岸邊人,那翠裙的是玉堂春三人,紅裙的是高文心,紫羅輕裳的是韓幼娘……

  人影兒漸漸隱沒在視線裡,楊凌吁了口氣,忽覺船上風勢較大,忙對馬憐兒道:「走吧,進艙裡歇著,這船上船頭船尾風勢都不小,莫在這兒站久了受了風。」

  楊凌陪著馬憐兒進了內艙,替她剝了些乾果,聊了一會見她在船上倒還適應,囑咐她休息一下,這才回到客艙。成綺韻款款而坐,正斯斯文文地品著茶,楚玲乖巧地給楊大人又上了盞茶這才悄然退下。

  成綺韻側首道:「大人一路準備如何安排?」

  楊凌不假思索地道:「什麼遍觀中原,不過是個幌子,冀魯徐揚一概不停,順風使帆、逆風用櫓,日夜兼程先到金陵再說。」

  成綺韻急道:「還要先看看情形,皇上已下旨遷四川都指揮喬安入閩,調山東都指揮王見勇為四川都指揮使,成都衛指揮使也換了人。且看看蜀王府對此有何動靜再去不遲。」

  楊凌頷首道:「這個自然,三廠一衛的秘探已分別趕赴成都府,戴義、苗逵、牟彬對我的要求倒還不敢敷衍了事,想必他們也能先探聽到些消息。」

  成綺韻側首想了片刻,忽地莞爾笑道:「這個劉瑾也是在古怪。他的根在內廷,只要牢牢把住內廷,八虎聯手,足以與大人對抗,朝中更是無人可以撼動,可他拱手把三廠一衛讓與大人,又與張永結怨,卻妄想結交外臣來把持朝政,這合眾方向便錯了,前程實在……」

  楊凌搖頭道:「你別小看了皇上的信任,八虎之中劉瑾最得皇上寵信。只要聖眷不減,誰也別想扳倒了他,其實他這一計並不愚蠢。若非他想籠絡地朝中官員中,恰巧有個江南徐家的子侄,而徐家走私海上的把柄就在本官手中,同時徐家已決意同本官合作,以便開海後牟取更大利益,所以偷偷告知於我,我還真猜不出這是他使的調虎離山之計。」

  成綺韻得意地一笑,眉飛色舞地道:「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了。咱們將計就計,讓三廠一衛、焦閣老和兵部、禮部、刑部等人,對他故意示弱服從,先驕其兵,使他更形驕橫,等他鬧得天怒人怨,大人再來收拾殘局,必可一舉扳倒了他,嘻嘻嘻……」

  楊凌看她一眼,好笑地道:「很久沒看你這麼開心了,我發現……你只有在整人地時候才會笑得這般奸詐得意。」

  「呃……」,成綺韻乾笑起來,她有些著惱地白了楊凌一眼道:「誇我呢損我呢?咳,那麼大人覺得,所謂蜀王謀反會不會是劉瑾虛張聲勢的一計?」

  楊凌蹙起眉頭,想了想輕輕搖頭道:「他想調我出京,也不敢捏造這樣的消息,何況那筆札,確實是范亭親筆所寫,我問過戴義,他當初也耳聞過此事,據說……有人出高價自蘇州城外御窯村買通一批工匠私造金磚數百餘塊,而金磚去向就是川蜀。

  世上唯有皇宮、皇陵才可以鋪設金磚,如果不是夢想做皇帝,花高價冒著殺頭的危險購買金磚做什麼?御窯歸司禮監管,出了這麼大漏洞,他們拿不出確鑿證據證明是蜀王所為,當時先帝又最為寵信蜀王,這班人竟把這消息給遮掩起來了,還是劉瑾整理司禮監的卷宗,才發現了這件事。」

  成綺韻伸出修長地玉指,在桌上輕輕敲擊了幾下,蹙眉道:「蜀王世代賢王,難道真的是養精蓄銳,暗存反意?」

  蜀王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一子,人稱「蜀秀才」的朱椿,朱椿受封四川,發展農業、商業,投資助學,鞏固邊防,自從蜀人安居樂業,日益殷富。

  燕王靖難時,朱椿又對皇兄朱棣慨然相助,要錢給錢、要兵給兵,朱棣雖然性情殘暴,亦多猜忌,卻對這個十一弟十分信任和感激。

  朱棣做了皇帝時,對十一弟賞賜最厚,封地幾倍於其他藩王,蜀王一脈一向勤於政事、忠於朝廷,屢受皇帝封地,如今四川全境十之六七的土地全是蜀王府私田,無需向朝廷納供貢賦。

  如今第八代蜀王昭王朱賓瀚在位,育有兩子一女,世子朱讓栩,父子皆有賢名,從來看不出有絲毫野心。楊凌想了半晌,也未記起正德年間有蜀王參與謀反的事跡,想來縱然蜀王有過野心,在歷史上一定沒有真正幹過什麼大事來。

  楊凌想到這裡心中稍定,對成綺韻道:「反正不能直接去四川。此事不急,我先去江浙看看屯田、平倭、開海等事籌辦情形,然後再去廣東看看那些紅頭髮是不是萬里迢迢給我送炮來的佛郎機人。

  有這段時間的拖延,經過兵部暗暗運作,相信川蜀一地軍中主要將領都撤換的差不多了,三廠一衛地秘密稽查也該有了線索,本官再入蜀不遲。」

  成綺韻聽了心中一動:大人第一站就是江浙,自己到了金陵就不能再陪著他了。此去廣東,再進川貴、陝晉回京師,這一生自己最好地結局就是在內廠繼續待下去,永遠做他的『卑職』。

  世上哪有什麼『天作之合』,哪怕心中彼此有意,如果沒有一人主動點破,如果不能主動爭取,最後還不是擦肩而過?

  「我……我……」,成綺韻突然覺得心跳的有些快,喉嚨也有些發乾。她真想對楊凌脫口傾訴自己的情意,可是抬起頭來,看到楊凌時,忽想起彼此的身份和自己不堪的過去,又不覺黯然神傷,只是默默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

  那茶喝在口中,有股淡淡的苦澀。

  入夜,船上有些寒意,除了偶爾來回走動的兵丁,船上的人大多已經入睡了。甲板上,一個挽著疏懶的美人髻、未著披風、連比甲也未罩上一件的倩倩麗人默默徘徊,羅衣從風,身影婆娑,久久不肯入睡……

  *******************

  楊凌打的是代天子巡視天下的旗號,可是一路甚急,經冀魯停也不停,除了沿途取拿米肉菜蔬竟是日夜行船,弄得冀魯兩地準備接迎欽差的官員措手不及。山東青州知府洛少華快馬趕到傳驛,本想向欽差密奏司禮監劉瑾橫行不法,青州百姓已有民變跡象,可他沒料到欽差行程如此倉促,待他趕到驛丞碼頭,欽差的官船已在百里之外了,洛知府惟有望水興歎,黯然趕回青州。

  船至江蘇鎮江,一路急行之下馬憐兒身有不適,楊凌見此情況只好暫在鎮江住下,請了鎮江名醫為她開了幾服藥膳調理。過了兩日,馬憐兒胸臆煩悶稍去,楊凌聽說鎮江多名花,山水也極佳,就帶了馬憐兒、成綺韻游鎮江,想第二日再繼續啟程。

  鎮江知府蕭紅朱是個趨炎附勢之徒,欽差一路疾行,根本不曾稍歇,卻在他的鎮江府一住三天,喜得蕭紅朱手舞足蹈,他親率各邑縣令來館驛謁駕,然後每日登門詢問起食飲居,可謂關懷備至。

  他聽說楊大人要游鎮江,且不願聲張,便在當地張羅了一條大船,又派人做嚮導,引領楊凌等人遊玩。

  楊凌雇了抬轎,著人抬著馬憐兒,其他人步行上山,一路遊山玩水到了金山寺,這金山寺築在山麓,一向香火很盛,殿宇巍峨十分莊嚴,寺中鐃鈸叮咚,大殿上也設著醮壇。

  楊凌見人來人往太過嘈雜,便引著憐兒和成綺韻來到金山寺後身,此處建有望海亭,登高一眺,長江泛瀾,猶若銀練橫空,水天相接。浩淼煙波中帆檣隱約,水鳧飛翱,遠瞰舟鳥莫辨。寺的左邊有一座釣黿磯,更襯得山水如畫,清爽地春風拂來,令人心神大暢。

  楊凌做富家公子打扮,馬憐兒、成綺韻貌美如花,綺羅著身,儼然豪紳士子家的少夫人模樣,男俊女俏,俱是絕佳地人品。此處遊人本就不多,這一來更是引人注目。

  楊凌與成綺韻馬憐兒正憑欄望海,忽地聽到有人叫道:「豈有此理,這望海亭是你家築的麼?我便上去不得?」

  楊凌回頭一看,只見有個青袍書生正欲登上望海閣,伍漢超等人扮作青衣小帽的家丁,四散在周圍,一見那書生要上閣,立即閃出幾個,阻住了他的去路。

  伍漢超上下打量,見那書生四十上下,白淨面皮,臉上帶些皺紋,眉宇間落寞中猶帶著些狷狂,看起來不像個不甚得意的落第秀才,手中還持著一筒白紙,便客氣地笑道:「公子請稍候。那亭子不大,我家公子又帶了女眷,公子是讀書人,該知有所不便。」

  那書生就是遠遠瞧見兩個花枝兒般的美人,飄一般地上了望海閣,那一舉一動,從骨子裡流露出的誘人風情以他遍覽江南美女的一雙色眼,竟也是極少遇到,頓時心癢難搔,急急趕來看個仔細,不讓他上望海閣他豈肯甘休?

  當下書生冷笑一聲,把腰一挺正要拿出自己的功名喝斥一番,不料他這一動,五官不再為伍漢超所阻。楊凌瞧見他相貌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喚道:「漢超住手,快快請他過來。」

  楊凌說著已喜不自禁地提袍走下望海閣向那人迎去,笑吟吟道:「伯虎兄,真是有緣千里來相聚呀,呵呵,你怎麼到了這裡?」

  青衫書生聽了怔了一怔,仔細打量楊凌幾眼,忽地面露驚訝之色,指著他道:「你……你是楊……」

  楊凌知道他與祝枝山過從甚密,彼此書信往來,必定早知自己身份,忙上前一把拉住他,打斷他的話笑道:「正是小弟,呵呵,伯虎兄請,蘇杭風景無限還不夠看,唐兄還要來鎮江賞花不成?」

  唐伯虎乾笑兩聲道:「呃……這個……,說起來實在是一言難盡!」說著他又賊眉鼠眼地看了看望海閣中娉娉婷婷的一對。

  這廝專以畫春宮謀生,除了畫的肢體妖嬈,那美人兒神態更是極具風韻,頗受江南大戶富紳的欣賞。其實那些畫中美人相貌也不全然是他杜撰出來,每有風韻不同的女子,被唐伯虎一雙色眼看過,那姿態神韻總能被他記個七八成,再畫春宮時便可以用在畫中,所以他的畫中美人各具特色,從不重複。

  唐伯虎是王鏊王大人的學生,可是他昔年捲入考題洩密案,被皇帝下旨永世不得錄用為官,這一來便連王鏊身為朝中大臣對他也是愛莫能助。

  如今他見自己的好友祝枝山外放為官,又聽說楊凌乃帝前第一紅人,已死的念頭又活泛起來。如果楊凌肯為他說情,說不定皇上就肯收回先帝的懲罰,於是唐伯虎收拾行裝一路遊山玩水,作畫賺錢,一路趕往京城,想去拜見恩師王鏊,請他引見,再加上和楊凌的一面之緣,說不定楊凌肯慨然相助。

  他怎敢說出是見了楊凌女眷風骨神韻別樣動人,想畫到春宮圖裡賣個好價錢,於是眼珠一轉,訕笑道:「學生本是要往京城拜望大人的,路經鎮江,在此望海自娛賦詩一首,正想再到這閣中繪幅望海圖,想不到就遇見大人了。大人怎麼往江南來了?」

  楊凌道:「我奉聖旨巡視天下,唐兄進京見我可有什麼要事麼?這些不急著談,既然見了面,一會一起飲酒用宴,那時詳談不遲。」

  他指著唐伯虎手中白紙道:「這便是伯虎兄所賦的詩?」

  唐伯虎一首「桃花塢裡桃花庵」名垂千古,仙氣飄逸,雖在當時人眼中,唐伯虎也沒什麼了不起,可他經過歷代文人修飾烘托,在楊凌眼中,實是不世的奇才,若他有什麼新作問世,自己竟是世上第一個得見的人,實在是一件妙事,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問道。

  唐伯虎謙笑道:「正是!」

  兩人進了亭子,楊凌向他引見了成綺韻和馬憐兒,一對璧人看花了他的桃花眼,這兩人在江南那麼久,都聽說過唐寅大名,聽說這落拓的青衫書生竟是江南第一才子,二人不由肅然起敬。

  楊凌迫不及待地要過唐伯虎手中紙箋,緩緩打開。唐伯虎矜持的笑道:「這是學生剛剛隨意賦的詩,聊以自嘲耳,讓大人見笑了。」

  唐大才子的詩,誰敢說不好?馬憐兒和成綺韻也忙湊過來一看,只見上邊寫道:「我問你是誰?你原來是我,我本不認你,你卻要認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卻少得我。你我百年後,有你沒了我。」

  這麼白開水繞口令的東西也叫詩?居然是江南第一才子所作,成綺韻和馬憐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倒是楊凌見多了現代詩,根本不以為怪,倒有些驚奇唐伯虎地創意,居然能做出一首與五百年後白話詩相同風韻的詩來。

  成綺雲和馬憐兒笑罷,略一思忖,忽然覺得有點不對,二人又細細品味一番,竟覺得這看似淺顯直白的一首詩,竟是回味無窮,越想越有味道。二人再也不敢小覷,不禁敬佩地看了唐伯虎一眼。

  楊凌也覺此詩意境極妙,他忽想起一首現代詩來,料想就算唐伯虎有此創新,畢竟還是古人,自己比他更直白的詩,他一定接受不了,不妨開開他的玩笑,便將那詩順手改了幾個字,對唐伯虎一本正經地道:「毫無疑問,你做的詩,是全天下,最好的詩。」

  唐伯虎見他識貨,已是受寵若驚,又聽如此高的評價,欣喜地一揖到地:「大人謬讚了,學生實不敢當。」

  楊凌笑嘻嘻地問道:「你看我這首詩怎麼樣?」

  「嗄?」唐伯虎瞠目,好半晌舌頭才擼順了結結巴巴地道:「哪首詩?大人賦詩了?請大人誦來,伯虎洗耳恭聽。」
匿名
狀態︰ 離線
260
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36:51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七章 洞房傳道


  楊凌笑吟吟地道:「我已經說過了啊,就是方纔那句『毫無疑問,你做的詩,是全天下,最好的詩』。」

  成綺韻和馬憐兒「噗吃」一聲,笑成了掩口葫蘆,唐伯虎也只當他在玩笑,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楊凌見這世之聞名的才子雖說性情狂放不拘,卻也不像後世描述的那樣放浪,便笑道:「和伯虎兄開個玩笑罷了,今日幸遇江南才子,實是有緣,我們正要下山,請伯虎兄同住吧,咱們下山再談。」

  唐伯虎喜道:「好好,大人請。」

  一行人到了山門前,喚過抬轎抬了馬憐兒,在便衣侍衛們的護擁下向山下走去。石階上往來遊山、進香的行人川流不息,還有賣手工、零食的小販。

  伍漢超混在人群中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忽地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那語聲提及「師公」二字,伍漢超身為武林中人,對此最是敏感,不禁放慢腳步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布衣短袍的鄉民陪著一個錦衣大漢匆匆下山,一邊低聲說道:「五師公,胡小二到處找您吶,請您老今晚去給傳道。」

  那錦衣大漢一邊緊著腰間武士帶,一邊皺眉道:「奶奶的,本來今晚還想去城裡逛逛,怎麼不早說一聲?」

  那布衣鄉民陪笑道:「五師公,新媳婦兒娘家爹就快病死了,這不合計娘家辦著喪事時成親不吉利嘛,要是過了七七,又得守孝成不得親,所以臨時操辦。」

  兩人步履甚快,這就趕下去了。他們聲音雖輕,以伍漢超的耳力卻聽的清清楚楚,他看看侍衛們將大人護的周全。便腳下一緊,也跟上兩步,那錦衣大漢哼了一聲,摸著胡茬子問道:「新媳婦兒是誰家的,漂亮嗎?」

  布衣鄉民道:「是牛頭村河沿兒口上的老李家的閨女,水靈的跟朵花兒似的。」

  錦衣大漢嘿嘿淫笑兩聲,這腳底下更快了幾步。

  伍漢超心中一動。忽地想起一位俗家師叔說過的一些江湖故事,不覺起了疑心,他順手扯過鎮江知府蕭紅朱派來陪著遊山的徐班頭,向前一指道:「你趕快盯上那個人。」

  徐班頭抬頭一看,奇道:「倪家武館的館主?這小子犯了事兒啦?」

  伍漢超一聽放下心來,喜道:「你認得此人?」

  徐班頭點頭道:「認得。這人倒還有些名氣,是山下一家武館館主,姓倪名克。武藝還使得。」

  伍漢超既知他身份便不再著急,他笑了笑道:「原來如此,不必跟著他了,咱們下山再說。」

  一行人下了山。尋了處雅致的酒家要了些清淡些的酒菜。楊凌與唐伯虎一番攀談,這才瞭解他往京城的用意。

  楊凌想了想道:「這個好辦。朝廷即將開海通商,同時與日本國水師聯手剿滅海盜,今後彼此交往也會極多,需要一位名聲響亮,博學多才的人往來於兩國為使節。

  唐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乃江南第一才子,而倭人對我天朝文化最是仰慕,有你出面,定能震住這班傢伙,呵呵,何況你還精通倭語,正是向日本國灌輸我天朝文化的不二人選,回頭我會向皇上奏一道密旨,對你特旨恩免,加封海事官員。」

  唐伯虎疑道:「學生何時通習倭語……」。他瞧見成綺韻遞了個眼色,頓時會意,呵呵笑道:「如此,學生多謝大人,大人既往江南,學生這便折返江南等候大人。」

  楊凌笑道:「好,本官要先往金陵,不能攜唐兄同行,飯後我修書一封,唐兄持往江南交給江南鎮守太監谷大用,讓他先在海事衙門給你安排下來,熟悉一下事務,待皇上旨意下了,本官再正式頒予官職。」

  飲宴已畢,楊凌修書一封,又著人送了唐伯虎一筆盤纏,唐伯虎告辭返回蘇杭。楊凌回到行驛,已是落暮時分,成綺韻陪了馬憐兒先去後宅,伍漢超見廳中沒了旁人,立即道:「大人,今日在山上,卑職見旁邊路過的一對行人十分可疑。」

  楊凌疑道:「什麼行人?如何可疑了?」

  伍漢超將那兩人的對話重複了一遍,楊凌已聽出話中關鍵,沉吟道:「他是武館師父,如果有徒子徒孫,叫聲師爺師公也不希奇,可這傳道二字作何講法?」

  伍漢超讚道:「大人所疑正是,既說傳道,當是道家中人了,那人家成親,傳的什麼道?卑職在山上時,曾聽一位師叔講及一些江湖秘辛,那山上二人所講的話,隱隱和某個邪教的教義相符。」

  楊凌目光一凝,問道:「什麼教派?」

  伍漢超道:「紅纓會。這個教派是白蓮教的分支,屬於山東唐賽兒一脈,當年唐賽兒被官府擒拿卻越獄逃脫後,就此失了蹤跡,估計是嚇破了膽隱匿了起來。

  她那一脈的徒子徒孫造謠說她神功無敵,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出入天牢如入無人之境,這一來,雖在朝廷嚴厲打擊之下,他們竟然仍能聚起一幫愚夫愚婦繼續為禍,後來他們在山東站不住腳,便逐漸南遷,漸漸地已不太引人注意了。」

  伍漢超道:「據說紅纓會入會不分男女老幼,只要納香金兩百文,就算是紅纓會會徒了,入會的貧民,紅纓會施米捨茶,病了有藥醫,冬天送衣被,所以貧民趨之若鶩,而且還每日傳授教眾拳術槍棒。」

  楊凌冷笑道:「紅纓會要扶助貧民,錢從哪裡來?打量招入貧民,每日傳授拳腳,怎麼看都看不出是善良之輩。今晚咱們正好待在這兒,去查查他們的底細。」

  「是!」伍漢超恭應一聲,就在這時。鎮江知府蕭紅朱又風雨不誤地準時趕來請安了,楊凌見他來,不禁笑道:「蕭大人來的正好。本官正有一件要事與你商量。」

  蕭紅朱受寵若驚,連忙諂媚笑道:「欽差大人客氣了,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下官萬無不應之理啊。」

  楊凌道:「金山鎮裡倪家武館,極可能是隱藏於此意欲謀反的邪教,本官著人今晚去探個究竟,你是鎮江知府。這事總要知會你曉得。」

  蕭紅朱一聽自己治下竟有邪教以武館身份公然傳教,頓時嚇得臉色蒼白,他擦了一把頭上冷汗,強笑道:「下官……下官去年冬天才到任上,開了春就忙著治理農桑、漁業,是以還未顧得上理清民政……」

  楊凌見他嚇成那副樣子。忙安慰道:「蕭大人勿需自責,鄉民多有愚昧無知者,邪教憑些戲法魔術引誘。他們上了當,還拼了命的幫著邪教中人掩藏,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官府卻懵然無知的比比皆是。大人又剛剛到任。本官不是責怪於你。」

  蕭紅朱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大人體諒,下官感激不盡。」

  楊凌點點頭道:「嗯。我會派人探那倪家武館底細,如果萬一真要動起手來,還要你衙門裡派人彈壓地面。」

  蕭紅朱自無不允,當下滿口答應,三人又計議一番,伍漢超便從內廠番子中挑選了四十個武藝高強的漢子,隨著蕭紅朱去了知府衙門。

  成綺韻自後堂出來,恰瞧見伍漢超陪了蕭知府離開,楊凌便將經過對她說了一遍,成綺韻細細推敲一番,這般準備,要抓捕幾個未做防備的邪教中人,已算是無懈可擊,實也不必補充什麼,不免擊節歎賞。

  **********************************************************

  蕭知府回了衙門,立即叫簽押房通知推官周大人帶人來見。周推官不知知府大人有何要事,立即帶了兩位巡檢,八十名官差匆匆來到知府衙門。

  伍漢超打聽到倪家武館在此已開辦了八年,擔心官府中有邪教眼線,所以不敢將真相告訴他們,至於民壯工兵,雖然剿襲匪徒比巡檢衙門的官差更具戰力,可是他們同當地豪紳財主更加密切,所以伍漢超更不允蕭知府集召。

  伍漢超對自己帶來的番子密密囑咐一番,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叫一個刀頭帶路,自己領了十人,悄然離開了知府衙門。

  金山鎮胡小二今日娶新媳婦兒,隔著兩條街就是倪家武館,伍漢超悄悄潛來就是想看看所謂傳道是怎麼回事,從他們的儀式上該可看出是否屬於邪教中人,他已吩咐其他番子再過半個時辰帶了人趕去武館,並封鎖這條街,只要這邊動起手來,兩邊同時行動,抓捕一切可疑的人物。

  胡小二家不算富裕,一套民宅三間房子,前邊院子裡種著兩棵杏樹,後邊半畝地的菜園子,用石頭土塊壘起半人高的牆來。伍漢超對幾個心腹番子囑咐一番,然後自己藉著夜色翻過矮牆,悄然摸向那幢民房。

  洞房已經鬧過,喝喜酒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院子裡只剩幾個至親好友正幫著收拾碗筷桌盆。倪克喝的臉龐通紅,他一邊剔著牙,一邊乜斜著胡小二道:「都準備齊啦?」

  胡小二是個十八歲的小生,他老子胡實在忙憨厚地陪笑道:「五師公,香案、公雞都準備妥了,今天勞煩您了。」

  倪克擺擺手,慢條斯理地道:「你們是本會會徒嘛,嗯……傳道是本師公的責任,這也沒什麼好謝的,行了,你們去睡吧,麻袋、草魚,你們兩個替本師公護法,都打起點精神。」

  麻袋、草魚是他的兩個親傳弟子,滿臉浮滑,也喝的有了幾分醉意,聽了師父吩咐。忙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應了一聲。

  胡小二的母親死得早,家中只有老父一人,這孩子看來極是老實。木訥的說不出兩句話,胡實在忙拉著他,謝過了師公,回了左邊的小房子。

  倪克嘴角一歪,丟掉剔牙的木棍兒,起身朝房中走去,麻袋和草魚嘿嘿地淫笑一聲。坐在堂屋裡,就著整雞整魚,繼續喝著小酒兒。

  胡實在和兒子進了房,不一會兒就吹熄了燈睡了。原來,他們入的會的確是紅纓會,紅纓會信奉太上老君。會律極嚴,教中弟子生老病死,你婚我嫁都須稟報師公知道,這師公並非江湖門派中的師祖。而是紅纓會的專有稱呼,意指首領。

  按照教規,迎娶新娘的時候,男方須恭請道君祖師蒞臨降福。這祖師是神仙。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見,就由師公代替。請神上神。新媳婦要排擺香案,跪接師公入新房,施以仙法秘術,直至天明師公才會施法完畢,新娘再俯地躬送師公離開。

  在這個過程中,新浪並親戚眷屬一例遠避,不許私自窺探,否則祖師就要降禍。附近小王莊曾有兄弟二人,弟弟成親時一時好奇,因為他的嫂嫂也曾受過祖師賜福,便私下向嫂嫂問起,孰料嫂子只是漲紅了臉,無論如何不肯對他說出賜福經過。

  這小子心中實在好奇,夜晚時偷偷跑到新房窗外窺看師公施法,不料被師公的門下弟子發現,對他斥責了一番,第二日他出門時便因和一個過路人口角被殺死了,據說這是得罪了祖師,才招來殺身之禍,從那以後,再無一人在師公施法時敢予偷窺。

  草魚喝了兩杯,有些尿急,搖搖晃晃到了房後,此時伍漢超已摸到窗下,隱約聽得腳步聲起,立即躥身而起,半空中腳尖在磚牆上輕輕一點,如同狸貓兒一般翻上了屋簷。

  今天一輪明月,曬下淡淡銀輝。伍漢超聽得後窗下那小子哼哼唧唧地唱著不成調的曲子,嘩嘩地解起手來,他四下看看,輕輕挪到中間房頂,先解下外袍罩在頭頂,然後才悄悄啟下一塊瓦來,藉著一點縫隙向內望去。

  只見房中到處掛紅,喜氣洋洋,兩枝紅燭已燃了少半,貼牆擺了一個香案,那叫倪克的武館館主紅帶束腰,已斬了公雞滴血入酒,在那兒唸唸有詞地禱念半晌,然後抓起一張畫了符箓的黃紙迎空一抖,那紙「嗤」地一聲就在他手中燃燒起來。

  倪克虛空舞了幾下,將那紙符擲入了摻了雞血的酒中,旁邊已掀了蓋頭恭敬而立的新媳婦見了這神奇的一幕,不禁訝然輕叫一聲。

  伍漢超雖不是道士,但是對這引燃符箓的道家戲法並不陌生,瞧那人神秘兮兮故作神奇,他不禁哂然一笑。

  倪克捧起酒杯,莊重地念道:「紅纓肇生,元尊始創,無生老母,真空家鄉,有難相死,有患相救,恭請祖師,蒞臨我身」,說著身子一陣亂抖,然後對新娘子威嚴地道:「把聖酒喝掉。」

  那新娘子才十六芳齡,莊戶人家女子,膚色微有些黑,但是彎眉俊眼,小嘴櫻桃,長得果然水靈靈花一般的漂亮。她見師公好像祖師爺上了身,雖然不會飲酒,卻也不敢推辭,忙接過杯來,將那水酒一口飲了。

  水酒是江南米酒,酒力不深,只是滲了雞血紙灰,雖說是聖酒,那味道並不怎麼樣,李家姑娘嗆了一口,眼睛頓時變得水汪汪的,倪克見了色心大起,他嘿嘿一笑道:「你本名叫什麼?」

  李家姑娘囁嚅道:「回五師公,奴家姓李,本名小雨。」

  倪克和聲道:「小雨呀,本座現已請了祖師上身,快吹熄了燈寬衣去床上躺下,本座要施法賜福了。」

  李小雨吃了一驚,揪緊衣領吃吃地道:「五師公,還……還要熄燈寬衣?」

  倪克眼一瞪道:「大膽,本座現在是道君法師元神在身,紅纓會徒娶親皆是這般賜福,你還猶豫甚麼?還不聽命行事?」

  李小雨嚇了一跳,想想本村就有幾位姐姐、嫂嫂是五師公賜福施法,也未見她們說過甚麼。想來天神施法就是這個模樣的,她不敢再違逆倪克,連忙乖乖地吹熄了蠟燭。摸到床邊悉悉索索地脫了大紅的外衣,只穿著小衣含羞爬上了床。

  房中一暗,伍漢超已看不到房內情形,不過這時他已猜出幾分,估摸這神棍以邪教道義要誘騙姑娘的身子,這姑娘竟然這時還對他信任有加,絲毫沒有懷疑。直令伍漢超都覺得不可思議。

  伍漢超幼讀詩書,又在武當多年,文的武的、黑白兩道,多少都明白一些,他自然想像不到村夫愚婦對於神鬼的迷信程度。要知縱然五百年後的今天,時常還有鄉民被些神棍騙去了清白都不自覺。更別提那個年代了。

  倪克匆匆褪了衣褲爬上床去,姑娘一摸,竟是一具光溜溜的身子。不由大駭,驚叫道:「五師公,你……你做什麼?不要碰我……」

  倪克淫笑道:「怕的什麼?本座施法賜福一向如此,這十里八鄉凡是本會的信徒。成親時都是這樣。現在還不是好好的?這是本會秘法,任何人都不可說出。你放心,本座明日教你個法子,不讓你夫君察覺你失了身子便是。」

  李小雨又驚又怕,同時又覺四肢酥軟,眼皮也覺重起來,就連掙扎的勁兒都弱了,她不知那酒李摻了東西,仍自苦苦哀求:「五師公,放開我,哪有……哪有這般施法賜福的?」

  伍漢超暗暗慶幸:今夜若不是自己來,這姑娘就要被人騙奸了身子,這啞巴虧吃了,為了清白和怕失去丈夫,她又不敢對人說出,無形中就還要再造成更多的姑娘遇害。

  他本想看看這神棍還有什麼戲法,如今看來下一步戲法也算不得獨門秘技,是個男人都會使了。伍漢超伸手從瓦上拗下一片,估著那倪克的聲音體形,攸地屈指彈去。

  李小雨對於祖師深信不疑,同時那麼多姐妹都經歷過這一幕,如今也不見一個指說出來,這不免令她半信半疑,她沒有及時呼救,現在縱然想要再叫,也已是眼皮沉重、四肢綿軟呼喊不出了。倪克光著身子正去脫她的小衣褻褲,忽然屁股一疼,不由唉喲一聲,駭然回頭喝道:「什麼人?」

  他叫完才怔了一怔:這屋內怎麼可能有人?

  伍漢超微微一笑,摸出金錢鏢反手彈出射向後院,夜色中一聲悠悠長嘯傳出,後院牆外十個番子一個衙差發一聲喊,拔出刀就翻牆重了進來。

  伍漢超將頭上蒙的衣服一扯,一縷月光直射入房,他腳下使力一頓,嘩啦一聲踩碎了屋瓦直落下去。

  塵土飛揚,在射下的月光中恍若一團雲霧,伍漢超笑道:「武當通微顯化真人第七代傳人前來會會你這位紅纓大仙。」

  通微顯化真人是英宗賜予武當張三豐的封號,算是地行仙的級別,到了下一輩明世宗,就要封為真君,改成天上的神仙了。他見倪克裝神弄鬼,是以搬出了祖師爺名號,有那塵霧繚繞,瞧起來還真像仙人下凡。

  倪克大駭,赤條條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可是他裝神弄鬼在手,開武館那些拳腳功夫比之伍漢超差的不可以裡計數,人若赤身裸體,功夫又打了三分折扣,哪裡是他對手,三拳兩腳便被伍漢超踢翻在地,那一腳踹在肋下,骨頭都斷了兩根,骨碴倒刺入骨,疼得鑽心,他哪裡還站得起來。

  伍漢超掏出火折子點亮了蠟燭,笑吟吟地走到床邊一看,只見那位小雨姑娘瞪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只是身子已動彈不得了。

  麻袋、草魚兩個鄉間的痞貨喝得醉眼朦朧,聽到房中嘩啦一聲,還道今晚師父賜福賜的太過賣力,正自賊笑不已,就見十多個明火執杖的大漢衝進房來,還沒等他們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已被摁翻在地。

  這邊一動手,街頭把風的人立即通知了圍堵武館的番子,三十名內廠高手和八十名巡檢司的官兵一哄而入,武館裡的人都已睡下,又是群龍無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除了三五個悍然反抗,被內廠番子毫不留情地砍死之外,餘者全部就縛。

  知府衙門得了准信兒,曉得這武館確是秘密幫會紅纓會的山門,蕭知府立即命令知府衙門快壯皂這三班衙役全部出動,又命人調集民壯,楊凌撥了五百官兵協助,開始全城鎖拿所有與倪家武館有關的人員。

  楊凌和成綺韻在廳中,飲茶相候,待見伍漢超興沖沖地趕回來把經過說了,楊凌擊掌道:「好!這人既是五師公,相比他上面還有大魚,叫知府衙門盡快問出口供,最好將紅纓會一網打盡!」

  伍漢超笑道:「大人放心,知府衙門正在審問倪家武館一干人等,一俟問出有關人員,都是稱緝拿入獄的。」

  成綺韻冷眼旁觀,忽地道:「大人,有一件事,卑職覺得大人應該馬上吩咐下去。」

  楊凌喜道:「你想到什麼了,快講!」

  他素知成綺韻智計百出,絕非他所能及,以為成綺韻又有何妙計,是以急急相問。

  成綺韻輕聲道:「大人可否請伍公子再辛苦一趟,那胡家父子媳婦兒、還有知府衙門問案的官差,紅纓會不法之事必多,大可用來治罪。這洞房傳道的秘密,能瞞就瞞了吧。」

  楊凌啊地一聲站了起來,只覺身上燥熱,脊背都出了一層細汗,立即喝道:「漢超,馬上跑一趟,那胡實在一家,還有官府中知情的衙差、官員,誰敢說出洞房傳道機密,嚴懲不饒。」

  伍漢超這才警覺,連忙答應一聲,掠出門去翻身上馬,又狂奔而去。

  成綺韻幽幽歎道:「胡實在一家也被拿進了官府,只要恐嚇住他們,想必這秘密不致傳揚了出去,只是朝廷就少了一條嚴緝邪教的理由。」

  楊凌搖搖頭,他慢慢起身,走到成綺韻面前,向她深深一揖,成綺韻慌了,手足無措地道:「大人,你……你這是做甚麼?」

  楊凌感激地道:「綺韻姑娘,明日這鎮江乃至整個江南,少了無數離散的家庭、上吊的婦女、沒有母親的孤兒,皆是拜你一言所賜。我也因此少了一樁負疚一生的大罪孽,綺韻,我真心真心的謝謝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7 06: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