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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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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八章 龍江再興


  成綺韻受了楊凌隆而重之的一禮,俏臉不由一熱,慌忙起身也對他深深一揖道:「想大人之所想,彌大人之未及,乃是下屬幕僚職責所在,要說謝,該是綺韻代江南許多無辜可憐的受騙婦人謝過大人恩德才是」。

  楊凌長揖道:「錯了,明日啟程,楊甚身離鎮江,留下處處上吊、跳井的婦人,一人死,娘家夫家不知多少家庭悲痛欲絕,到處一片愁雲慘霧,這份良心上的負擔,本官實在承擔不起」

  成綺韻還禮幽幽歎道:「這些婦人的父兄丈夫愚昧無知,引狼入室玷污了清白,其過非是本人造成。明明是父兄夫婿開門揖盜,一旦事發全部的罪孽卻要統統由這女子一人承擔,以死明志,遺孤無數,綺韻只是看不過罷了。」

  忽地一個聲音「噗哧」笑道:「夫君和成姐姐半夜三更在這大堂上拜來拜去,是在做什麼呀?」

  楊凌抬頭一著,見是馬憐兒來了。這幾日楊凌都與她宿在一起,午夜夢起,憐兒見楊凌不在身邊,披衣起床,見前廳燈火通明,這才趕來看個究竟。

  楊凌見她髮絲微顯凌亂,睡眼朦朧,星眸如夢,那少婦風韻異樣動人,忙笑著上前迎她坐下,將事情本末與她訴說了一遍,馬憐兒想了想道:「姐姐這一語,果然救下無數可憐人,實是莫大功德,只是……夫君,這紅纓會首既稱五師公,必然還有餘黨無數,不將這詭計公諸與眾,就不怕逃散的餘黨再去別處故技重施,再害了旁人麼?」

  成綺韻淺淺一笑道:「卑職正要說呢,紅纓會與其他教派相比,有個最明顯之處,便是有洞房傳道的儀式。大人立即傳諭三廠一衛,凡有這樣儀式的教派立即捕拿。當可盡量捕捉紅纓會徒。」

  她在椅上坐了,喝了一口茶道:「白蓮教流傳甚廣,從無洞房傳道這種教旨,很明顯是紅纓會首篡改教義趁機騙取女色而已。這次栽了大跟頭,縱有餘孽逃到別處改頭換面,還會再用同樣的手法引起官府注意麼?

  況且要說宣傳,大人是要傾朝廷微薄的財力巨量印製書冊散於大字不識的鄉民,還是讓敷衍了事的衙役們下鄉去搞宣傳?朝廷歷來打擊白蓮教徒,種種屠家滅族的酷刑數之不盡,偏就有愚民趨之若鶩,就是因為邪教蒙蔽愚民的手段層出不窮,而且極富誘惑力,幾百年來官府早把白蓮教描繪成了惡魔化身,他們分支無數,改個名字,換個名堂,照樣欺騙鄉民,何時少了人信了?公佈此事徙增無數含冤而死的婦女,卻與事無補。「

  彌勒教在陝西傳教時,蠱惑的百姓將全部家產捐入教中仍執迷不悟,旁觀者覺得匪夷所思,誰會知道入了教被洗腦的人竟會看不出如此明顯的拙劣手段?

  彌勒教罪行暴露,轉而逃往他方繼續傳教,百姓們明明知道陝西有無數人家被害的家破人亡,彌勒教還不是信徒無數?他們甫傳教時根本不會露出真實意圖。你把邪教宣傳的再是邪惡,受騙的百姓卻壓根不相信他入的教就是你宣傳的教,等他被洗了腦,對於種種非理性行為已視若正常,更不會聽良言相勸了。

  楊凌想起現代的傳銷乃至各國的邪教,在聲、影、文字全方位立體宣傳轟炸下仍紅紅火火的情形,不由感慨地歎了口氣。

  紅纓會雖然行事隱蔽,可是洞房傳道卻是一個太過明顯的目標,鎮江知府調動各縣衙差、巡捕、民壯搜捕緝拿,各處交通要隘設卡盤查,江蘇布政指使司聞訊也頒下嚴令,分佈各地的紅纓會匪徒遭受了毀滅性打擊。

  楊凌船到金陵時,已緝捕了近三千名紅纓會的骨幹信徒,至於普通入會的愚民,官府既處置不過來,也查不出都有哪些人入了教,只得就此罷手,不過紅纓會在江蘇苦心經營多年的根基卻已就此被連根拔除了。

  ********************************

  運河岸邊,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停泊於岸邊,隨著河水起伏輕輕地蕩漾著,一個身材高大、年約四旬、眉眼周正的青袍人雙腳不丁不八,穩穩地立在船頭遙望著遠去的欽差巨艦,恨恨地吐了口氣。

  他就是紅纓會大師公王僧雨,紅纓會逃出來的只有他和二師公李左同,三師公楊清和幾個貼身侍衛,幸好明偷暗搶聚攏起來的金銀珠寶裝了滿滿一船底,都偷運了出來,否則他已是血本無歸。

  楊清在一旁憤憤地道:「都是老四老五、這兩個蠢才異想天開,說什麼洞房傳道可以令我會未來的弟子開枝散葉,更形壯大,我呸,全是為了滿足一已私慾,他娘的弄來的錢還不夠他嫖的?這下自己的命玩進去了,本會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也都完啦」

  王僧雨臉上一熱,有些掛不住面子。兩年前倪克等人想出這條騙誘女色之計,王僧雨聞色心喜,也是點頭稱許的,只是他不像倪克那樣偏重處子情節,有些良莠不分。若不打聽的那家新娘容貌俊俏,他是不肯上門賜福傳道的,是以能夠蒙大師公上門傳道的人家皆感激涕零,還以為自己是對教中虔誠,才蒙師公光臨。

  如今楊清當著和尚罵禿子,分明是對他有所不滿,王僧雨心中雖怒,卻也知道自已這般草率,確實害了本教的基業,一時語塞,竟無法答言。

  李左同忙打圓場道:「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還有一船的珠寶金銀,還愁成不了事?老四老五留戀女色,篡改教義,已致本教一敗塗地。今後吸取教訓,謹守教規便是。大哥,三弟,江蘇如今是風聲鶴唳,你們看咱們往哪裡避避風聲?」

  楊清聽他一說,怒氣稍斂。沉吟了一下道:「要不……咱們投到彌勒教門下如何?聽說他們在北方干的有聲有色,同是白蓮枝葉,他們不會見死不救」

  王僧雨逮住了機會,冷笑一聲道:「的確不會,他們財大氣粗,先吞了咱們的財寶,再把咱們幾個無根無底的人往教裡一扔,寄人籬下的日子好過麼?」

  楊清在紅纓會排名第三,武藝卻是最高的,是紅纓會的槍棒總教頭,一向不太畏懼大首領,聞言翻了翻白眼,陰陽怪氣地道:「那大哥有何高見?」

  王僧雨瞇起眼道:「貴州苗區的八卦教同為白蓮門下,不過山窮人稀,教裡也沒有什麼人才,憑咱們三人的能耐,如果加入八卦教,再以金銀暗暗買通教中重要人物,用不了兩年,八卦教就得變成咱們囊中之物。你們看如何?」

  楊清嗤笑一聲,椰揄道:「大哥也曉得那地方窮山惡水?混出了名堂又如何?領著幫子野人穿山打洞?」

  「你……」,王僧雨氣往上衝,李左同忙道:「自家兄弟,有什麼好好商量。本來我是想提議咱們去洞庭湖,投靠楊子喬、大狗子的,聽了大哥的話覺得所慮甚是,那兩個傢伙也不是善輩,手下擁有水上巨寇近萬人,平時見面親親熱熱的,如今落難相投難保他們不打咱們主意。

  我來提個建議如何?投靠這個人,第一,他不會打咱們金殊銀寶的主意,甚至還有饋贈。第二,在他庇佑之下,咱們改弦更張,換了教名、改了教義,重新吸納教眾,保證一呼百喏,東山再起!「王僧雨喜道:」二弟說的是誰?快快講來「。

  李左同微微一笑,挑起大指道:「江西的這個,咱們在江蘇混的風生水起、一帆風順,大哥想是忘了去年他曾派人來招募的事了?」

  王僧雨眼睛一亮,扭頭瞧瞧楊清,楊清也似恍然大悟般地重重一點頭,興奮地道:「好!要誆騙愚民入教易如反掌,手段多不勝數,咱們弱就弱在沒有官家罩著,耳目不通,這才一敗塗地,去江西投靠他,黑白兩道全吃的開,我看此計可行」。

  王僧雨重重一擊掌,暢笑道:「好,既然如此馬上去江西,咱們毀在老朱家手裡,也得讓老朱家把咱們再扛起來,哈哈哈,馬上開船!」

  *************************************

  今日的龍江船廠車水馬龍,已非昔日冷清可比。朝廷撥付以及江南士族豪紳參股的銀子充足、內廠交付的圖紙詳盡,船廠正在日夜趕工,造制戰艦交付水師使用。

  楊凌、成琦韻在一大票官員陪同下,前呼後擁地穿梭在造船作搪上。徐經、吳濟淵等江南豪紳士族也赫然在列。吳濟淵是蘇州首富,與楊凌是舊相識,這徐經就是害的唐伯虎一生不得入仕為官的禍首。

  其實這人雖是江陰首富,家中良田四萬畝,另有各種生意店莊,一時豪富無兩,但是為人豪爽,好交朋友,並非邪惡之輩。當初他與唐伯虎進京趕考,由於仰慕唐解元的才氣,所以與他結識好友,共赴京師,一路轎馬相迎,對唐伯虎極是禮遇。

  結果他偷買試題被人告發後,由於唐伯虎也高中榜首,而且與他一路十分親近,結果被妒賢妒能者當成偷買考題同黨上告落獄,徐家上下打點,花了無數金銀,總算是把他們保了下來,留了一條性命,只是兩人從此與仕途無緣,徐經做他的富家翁,唐伯虎則流連花叢、借酒澆愁。

  徐經名聞於後世,一是因為他與好友唐伯虎的故事,一是因為他未來的曾孫便是名聞遐爾的徐霞客。他是江陰首富,吳濟淵是蘇州首富,有吳、徐兩家帶頭,沿海豪紳竟相投資入股,對這些人來說,海商的巨大利益他們看的比誰都遠。現在有兩大世家帶頭,聽說連皇家都投資入股,他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莫小看了這些江南士族,他們拿得出的資財,比國庫能撥付的銀兩多上十倍不止。龍江船廠四周便是一望無際已成長百年的巨樹,再有充足的銀兩和詳密的製造圖紙,要人有人、要物有物。製造速度非比尋常。

  此時韓武已做了冰師千戶,彭老爺子一家和追隨他多年的海上悍將已加入水師,人人許了官職,正在沿海訓練水師海上做戰。

  錢寧笑吟吟地道:「楊大人,你看這差事交辦給下官,下官辦的如何呀?奶奶的,當初我還嫌乏味呢,沒想到到了這兒,眼瞅著一塊塊的木板,愣是變成了巨大的戰艦。心裡還真是挺高興的」。

  他說著偷瞄了成綺韻一眼,嚥了口唾沫,心口又是撲通通一陣亂跳,這女人生的也太妖了吧?美女他見多了,可是看了一眼就直接聯想到床的,也就只有眼前這個妖精了。內廠二檔頭?嘿嘿,怕是楊凌的內房二夫人吧,可惜了。不但碰不得,他娘的連看都不能大大方方看一眼。

  楊凌望著船塢中正在漸漸成形的高大戰艦,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點了點頭,忽又湊近錢寧耳邊低聲道:「江南豪族指縫裡漏點油水就夠你小子喝幾壺的了,貪可以,可不許過份,耽誤了大事,我可唯你是問」。

  錢寧一聽,眉開眼笑地道:「大人這話我聽著舒擔,您放心,南京工部都水司、提舉司、營作司、南鎮撫工匠司,我打理的順著吶。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可要還是有不玩活兒的混蛋,奶奶的,我安個罪名扔進大獄,我還不整死他,弄殘了往家裡一扔,幹活的收銀子,不幹活的收殘廢,這幫混蛋還有不玩命的?「

  楊凌聽的啼笑皆非,這惡人做起好事來,還是一套惡人手段,可這樣的人你叫他懷恩撫遠,他也不是那材料,瞧瞧船廠按部就班、井井有條,各部各司就沒有一個敢怠工遲慢的,就知道錢寧這套胡羅卜加大棒的手法確實有效。

  楊凌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似笑非笑地道:「別太過份就好,已經交付了多少戰艦了?現在造的都是什麼型號?」

  錢寧瞠目道:「你問我,我問誰?我只管逼著人家幹活,這些事兒可不懂,大人等等」。他東張西望一番,指道:「那個誰誰誰,你過來,欽差大人有話問你」。

  楊凌一看鼻子差點沒氣歪了,那人面容清矍,綠色官袍,看補服該是個五品官兒,和知府同一級別,錢寧整天鎮守在船廠,卻連人家的名字都叫不上,就這麼喳喳呼呼的喊人,也太不尊重了些。

  可那官兒偏偏吃這一套,一聽錢寧招呼連忙提著袍裾踩著木片鐵丁裡愣歪斜地跑過來,點頭哈腰地道:「下官工部都水司洛恩遠,不知欽差在人有何吩咐?」

  楊凌笑笑道:「原來是洛大人,請洛大人給本官介紹一下這些艦船,我想簡單的瞭解一下」。

  洛恩遠雖說語氣卑微,對於船務倒是行家裡手,他依次指著船塢中正在製造的船隻道:「大人,這幾種呢,都是按照京師送來的福船資料,再請水師衙門慣於海上跑船的彭老爺子指點做了點修改,不過名字上我們還是沿用舊名。

  這條船叫哨船,這條叫海滄船,那是滄山船,都是尖底海船,適合遠海航行。最外邊那條巨艦就是大福船了。「

  這位洛大人一提起造船,倒忘了畏怯緊張,指指點點興奮不已地道:「遠洋木帆船為了航行安全和遇敵時反應快速,所以不宜過大,因此我們造船時大多只造兩千料以下的海船,大福船做為巨型戰船,可以在以上各種艦隻的護衛下居中鎮守,因此不需多造。」

  楊凌聽的心中發笑,怎麼聽這種艦船陣列都有些像是現代的航母艦隊,大明水師有了這樣的配備,再好好訓練一下水師,漫說掃平倭寇,縱橫四海又有何難?

  眼見工地上細木作、鐵作、纜作、塢作、篷帆、捻縫等作坊鱗次櫛比,氣勢宏偉的七大作塘都在緊張忙碌著,楊凌不禁喜悅地點了點頭。

  洛大人又道:「我們已經交付了水師十七艘戰艦,三十四條平底沙船,目前工匠們手藝越來越純熟,造艦速度應該更快了」。

  楊凌雖不懂船,聽名字也知道平底沙船應該不是遠海用船,便問道:「這些平底沙船也是用於遠海麼?還是別有用處?」

  洛大人道:「大人,平底沙船亦可用於遠海,但是更利於淺海、多暗礁的海域出沒作戰,用於內河、近海,沖灘登陸最是便利,剿滅倭寇時海盜如果退縮海島據險頑抗,大船進不了暗礁區,就要用上沙船了」。

  「哦」,楊凌點了點頭,正想問問各種艦船具體的功用,走在他旁邊的成綺韻忽然踏上一塊活動的木板,身子一歪,驚叫一聲向旁栽倒。

  旁邊幾位都是文官、文人,反應速度有限,錢寧雖來的及抱住她,可這女人風騷入骨,怎麼著怎麼像楊凌的內眷,他才不願惹一身腥,是以錢大人只是很無辜地看著成大美人兒向地面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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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四十九章 鐵甲戰艦


  楊凌現在每日隨伍漢超習武,有名師指點,練的又是最上乘的武藝,較之尋常練武人進境要快的多,如今已小有所成,至少也算是耳聰目明,身手靈活。

  他見勢不妙,急忙探身一攔,伸手攬住了成綺韻的小蠻腰。

  成綺韻的腰肢看似楊柳,卻極是豐腴滑膩,觸手溫軟,柔若無骨,再加上成綺韻經這一嚇俏臉微紅,香喘細細的別樣動人。

  楊凌想起當初在府中乍見成綺韻舉手舞蹈,小蠻腰上繫著金葉銀鈴,那靈蛇為骨、春水為膚的驚艷一幕,不由得心中一蕩,不自覺地,手上竟緊了緊,貪心地感覺那銷魂的滑膩。

  動作雖然不明顯,可是驚魂稍定的成綺韻被他攬住的地方恰如放了一塊烙鐵,竟似感覺到了他的輕薄,那雙水汪汪的眸子瞟了他一眼,眼神中沒有慍意,倒似帶著一絲隱隱的笑意,楊凌不禁臉上一熱。

  「呃……這位姑娘沒事吧?大人還要看船嗎?」洛大人被晾了半天才訕訕地問道。

  楊凌回頭道:「不必了,進石城後本官再詳細瞭解」,說完低下頭來,放柔了聲音問道:「你的腳崴傷了麼?我扶你進石城歇一下。」

  成綺韻聽了他關心的語氣不覺心裡一甜,她也會作勢,本來腳腕只有些發熱,也沒覺得有什麼大礙,這一下反而不起來了,香香軟軟地身子毫不避忌地依偎著他,任由他挽著,慢慢向石城走去。

  兩人這麼一走可就慢了,後邊士紳名流一大幫,又不好超了兩人前邊去,一大幫人長袍大袖,隨著二人動作亦步亦趨,一步一止,瞧那緩慢地隊形,凝重似老太爺率領下進宗祠參拜祖宗一樣。

  成綺韻被他挽著,旁若無人地抬起頭來,眼波流韻只是盯著楊凌瞧,心中忽有種從未出現過的感覺,只覺那心裡邊酥酥麻麻的,有點甜、有點酸,像酸倒了的牙似的軟軟的不敢去碰,生怕一碰就會化成了一汪水。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如果現在我和他是在香閨繡榻裡……

  成綺韻地心「嗵嗵」地跳了起來,一時浮想翩翩:我有這樣的幸運、這樣的恩寵麼?如果有朝一日能被自己心愛的他擁在懷中同床共眠,早起時有機會與他畫眉挑情,被他這般擁在懷中輕憐蜜愛。天呀……

  想到這裡,那軟軟嫩嫩地心如同油煎荷包蛋,倏地一下破了開來,一股熱流從心裡直流向四肢百骸,讓她一雙大腿都忍不住輕輕戰慄起來,本來是故意拿捏作勢,這下子還真有點站不住了。

  楊凌哪知道黛樓兒這風月高人、情場聖手一旦動了真情,那種小兒女心態竟比尋常女孩兒還要敏感十分。他還以為成綺韻腳踝疼痛了,更是加倍的小心。

  兩人好不容易挪進了船塢旁的石城,進了房子坐下,跟在後邊的一大票官員才長出了口大氣,就連錢寧都偷偷抹了兩把虛汗。

  楊凌詢問了一下成綺韻的腳傷,成綺韻心裡甜甜的,哪還覺得出有什麼傷痛,楊凌這才放心在一旁坐下,招呼官員、士紳一一就座,對洛大人頷首笑道:「洛大人請繼續。」

  洛恩遠咳了一聲,說道:「為了節省造價,舵樓構件、操帆絞盤、帆、纜、火炮等裝具都分佈在各處小造船廠各自負責一塊,這裡只負責造船主體,完成後再進行最終裝配。

  所造的各種船隻中,福船高大如城、勢力雄壯,便於沖犁海浪,吃水兩丈,倭船自來矮小如同我朝地小倉船,故福船乘風下壓,如車輾螳螂,若倭寇不避而正面對敵,無需一兵一卒,僅憑船體碰撞,倭船便散成遍地舢板了。」

  洛大人說到這裡,顯得頗為自得。楊凌搖頭道:「這樣不夠,必須要造快船,行得遠海的戰艦,非如此只能望洋興歎。船上裝載的噴筒、火銃、火箭和火炮也要工匠們不斷提高技術,哪個工匠可以提高火器、艦隻的效能,錢大人,要提官重賞!

  火器打得遠、打得快,才能穩操勝券,不要只倚仗船高勢沉。據本官所知,現在南海已出現西洋番寇,全仗火器厲害,我們的船再大,還沒看見敵人的影子就被擊沉了那有什麼用?」

  洛大人忙欠身道:「是是是,下官一定注意。」

  談及這艦船知識,火器優劣,就非成綺韻所長了,她坐在一邊不吱聲兒,瞧著楊凌侃侃而談,心中竟比自己顯擺本事還要喜悅。

  她情不自禁地向楊凌展顏一笑,這無聲的一笑,眉彎、眼彎,唇角上翹,那美麗的容顏剎那間靈動鮮活了起來,簡直柔媚到了骨子裡。

  洛大人也看到了這美人一笑,這真是樓兒一笑,顛倒眾生,洛大人不是成綺韻施媚的對象,竟也被她風騷入骨的一笑弄得張目結舌,好一陣才驚醒過來。

  他忙移開眼神,繼續說道:「除了大寶船,其次就是馬快船。馬船有八桅,長三十七丈,寬十五丈,主要用於運送戰馬、軍需和兵員,同時裝備有火炮、火銃,可以用於快速水戰。

  再次是戰船,主要用於水面正面決戰,整體配備全是火器,而且速度最快。座船用於船隊護行和水上、登陸兩種戰鬥方式。最後就是七桅的糧船和水船了,這種船上還可以飼養家畜、種植蔬菜,還配有漁具,捕撈水產,遠洋征戰時是必備的補給船隻。」

  這些東西,真是楊凌也聞所未聞了,他閉上眼睛,長長吸了口氣,然後慢慢張開雙目,追思地道:「如此強大地遠洋水師,任何人試圖拂我天威,大軍就可以毫不留情地立刻對它發動一場毀滅性地打擊。

  以這樣龐大的艦隊、以南洋藩國為補給,天朝軍隊要源源不斷輸往西方也易如反掌,如果再以戰養戰,在佔領國就地補給,那大明帝國就和昔日的元帝國一樣,全世界都要在它的腳下顫抖,不同之處只是……他們是從陸路,我們是從水路罷了。唉,誰會想到,我們也能……,如果不是有了今天,未來又怎會……怎會……」

  楊凌悠悠地說著,耳邊好似又想起了那首令國人心痛的歌:「

  誰令你威風掃地,誰令這火光四起。狠意沖雲際。誰無怒憤不感痛悲?曾滴了多少血汗,才奪了天工建起。用我心力建,期傳萬世期傳萬紀,不想終是這田地,辱了家邦也辱了門楣……還望這火的震撼,能令我子孫記起,自會醒悟到,何來外侮為何受欺,用這火為記,重提舊怨為何受欺天朝……」

  楊凌慢慢吐出一口長氣,彷彿吐出了心中地不平和辛酸:不會了吧,那一幕再也不會發生了吧?但願未來的人們再翻開歷史的書頁,所看到的都是強秦漢武、盛世大唐地輝煌。會的,自今日始,自腳下起,一切都已改變……

  一眾官員都不知道楊凌嘴裡說的無比豪邁,為何臉上卻露出沉痛感懷的表情,彼此面面相覷,一時都不敢插嘴。

  洛大人嚥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您代天巡狩,光臨龍江船廠,是本地之大幸,那艘大福船即將完工,這是咱們依據鄭和海圖重新製造的第一艘巨艦,可否請大人為寶船賜一個名字?」

  「嗯?」楊凌醒過神來,認真地打量了洛大人一番:「要領導題詞?看不出,這技術型人才也挺會拍馬屁的,有前途,很有前途。」

  楊凌倒真想給這大福船起個名字,可他捏著下巴想了半天,依稀能記得起來的船名只有……,泰坦尼克號……沉了!庫爾斯克號……沉了!中山艦……沉了。

  他想了半天,只好自己胡編,猛地一拍腦門道:「叫……佛肚撐船吧。」

  洛大人詫異地道:「佛肚撐船?」

  楊凌笑道:「正是。常言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又說佛爺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福船重見天日,大明遠洋水師威震四海之時指日可待,這船取佛肚撐船之意,即是要我天朝百姓寬懷納物,能吸取諸國的長處為己所用,不盲目自大閉門造車。

  同時我天朝水師也要侮者懲,善者交,不可仗勢欺人,常懷一份慈悲心。至於這佛字,呵呵,海上行船最講吉利,咱們在慈悲佛的腹中行船,那還不安全麼?」

  洛大人擊節讚道:「妙啊,妙啊,大人這名字起的意義非凡。」

  其餘眾官員士紳齊聲稱讚,唯有錢寧與楊凌相熟,楊凌的女人他雖不敢碰,開開玩笑這種無傷大雅更能凸顯他和欽差大人關係密切地事情他還是拿捏有度的,當下在一旁吃吃笑道:「佛肚撐船,這名字起得好,下官一聽,他娘的愣是想起東坡肉來啦。吳老先生和徐公子請了金陵最好的四大名廚,在江邊置辦了大宴,咱們去佛肚撐船東坡肉一番,如何呀?」

  眾人被他打趣地話逗的哈哈大笑,吳濟淵和徐經拱手笑道:「我們兩人為了恭迎欽差,在江邊略備薄宴,請諸位大人賞光,請請……」

  *********************

  徐吳兩家果然不愧是江南豪富,他們專門劃來一艘雕樑畫棟、精美之極的大游舫。船上請來名聞金陵地歌伎舞伎助興,就連旁邊一個毫不起眼撫琴彈琵琶地樂手,都是名震江南的樂理大家。

  酒席宴上醍醐、麋吭、野駝蹄,鹿唇、豹胎、酥酪蟬種種難得一見的珍饈美味,又經名家調理,滋味之美,讓人含舌欲化。

  赴宴的官員大多不曾吃過這些奇珍美味,這時見了不免暗暗驚訝於這些豪門世家的闊綽。

  這些人裡唯有楊凌懵然無知,根本不知道這些山水奇珍要謀得一件有多麼難,烹調的手續有多少道。無知者便無畏,那些久居江南見多識廣地官員吃一道菜便驚歎一道,惟有楊凌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神色。

  那以四種山珍、五種海味、再以三種美酒、十二種中藥先蒸後煮,經過四十餘道工序烹調出來的小小一盅九品湯,別人都是小口抿著品嚐,惟有楊凌一口捫了,還嫌不夠解渴,眾官見了敬畏不已:果然不愧是京官兒,這般氣魄……嘖嘖……」

  楊凌喝了幾杯酒,興致漸漸高了起來,他與眾官員談天說地,中間又有成綺韻妙語連珠,不時挑動情緒,眾人也漸漸放開,笑語歡聲自水面上傳來。

  楊凌正與錢寧談笑,忽聽有人竊竊私語間聲音猛然拔高了些,說道:「炮及遠則難中,百丈內易中目的,然敵炮亦可破我船板。」

  楊凌循聲望去,見是坐於宴席末端的兩個年輕官員,正在低聲爭執,二人爭得忘形,以致聲音大了,楊凌笑道:「二位是哪一司的官員,似乎在爭執火炮,可以說與本官聽聽麼?」

  兩個年輕官員忙誠惶誠恐地起來道:「回欽差大人,卑職南京軍器局大使陸澤楷、程秉希,擾了欽差大人酒興,請大人恕罪。」

  楊凌在京師時為了研究火槍曾與軍器局打過交道,知道這大使是從九品的小官兒,按說他們是不夠格上船飲宴的,想來是錢寧也不知道他要詢問哪方面的東西,所以研究各種器具的官兒都備了兩名以防萬一,這才稀里糊塗地也跟著上了船。

  楊凌笑吟吟道:「不怪不怪,酒席宴上論什麼官職大小?二位請坐,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本官也想聽聽。」

  二人還想客套,錢寧不耐煩地道:「大人叫你坐你就坐,哪來那麼多規矩?」

  二人嚇了一跳,這才謝罪落座。陸澤楷欠身道:「大人,卑職專門研究火炮,卑職以為,攻是最好的防守,以攻代守可以取得最大地戰果。海戰中如果一方持有重炮,在對方射程之外,便可以一舉殲之。京師軍器局傳來新式火藥配方後,火藥威力大增,卑職以為,如果朝廷肯撥付人力、財物,潛心研究,我朝的火炮必可威力大增。」

  楊凌喜不自禁,上下打量道:「陸大人是火器專家?」

  陸澤楷不懂專家二字,但是估摸是指有所專精的意思,忙謙笑道:「大人過譽,卑職就是研究火炮的。」

  軍器局主事起身道:「大人,陸澤楷年紀雖輕,但確是軍器局中研製火器的專才,學有專精,許多老師傅都自愧不如。」

  楊凌點了點頭,又對那位程秉希笑道:「那麼程大人何事與陸大人爭執啊?」

  程秉希慨然道:「大人,卑職以為,海戰中巨浪洶湧,船體搖晃,縱然研製出遠戰巨炮,但難以命中目的,最終仍要接近百丈之內才能決戰。而在此距離,我方火炮優勢便不明顯,船艙厚度不過二尺,我們的重炮和敵人的火炮擊中目的,所產生的效果是相同的。

  所以首先應該研究如何加強船體的堅固,木料的不同其堅固效果不同。卑職還發現,木板傾斜的角度不同,夾層裡塞堵的填料不同,炮擊產生的損毀也截然不同,所以大可從這方面入手,研究如何加固我水師戰船為首要之務。」

  楊凌這才省及那時彈道學、幾何學等等都還沒有系統地發展起來。縱然研究出遠程大炮,那也真的是大炮打蚊子,毫無用武之地,不過若用來陸戰轟擊固定目標,還是有大用的。

  再者說這個發展趨勢是早晚的事,先研究出遠程大炮,一俟有了輔助瞄準工具立刻就可發揮效力,如果等出現了瞄準工具再想著去研究大炮那可就曠日持久了。

  不過……無論什麼時候,加固自身的戰車、戰船,都是軍隊的研究開發目標。難得這兩個軍器局的小官兒雖然意見相左,可是在不同地研究領域卻能有這番見識,只是木板艦再怎麼研究,能堅固到哪兒去?

  他開玩笑道:「如果這樣,那何不給戰艦披上鐵甲……?」

  他說道這兒語聲一頓,腦中靈光一閃,忽地想到現代的鋼板軍艦因為那時艦船純靠風力驅動以及沒有鉚焊技術等原因根本無法使用,但是在木板船壁上加裝一層鐵板有何難處?這樣不就加固了船體?

  他急忙問道:「那麼,程大人以為,如果在我們的艦船外殼上,加裝一層鐵板,讓木板船變成鐵甲船,如何呢?」

  程秉希雙眼一亮,讚道:「好啊。此法難度不大,只需稍加研究便可配裝使用,只是船上加裝鐵板,耗銀太大……」

  楊凌笑道:「加裝鐵板雖說多耗些銀子,可是比起整船來,又不知少了多少銀子,如果船被擊沉,船沒了,我們訓練有素的水師官兵也沒了,這個損失多大?」

  他對吳濟淵、徐經等一眾豪紳道:「所以本官建議研究將艦船加裝鐵板,以後你們合營地海運商行巨船也要加裝鐵板,那一船貨物飄揚過海,收益可不止十倍啊。」

  眾士紳連連頷首稱是,這些士族商宦對錢最是敏感,什麼合理、什麼有利,他們自然明白取捨。

  楊凌見一眾巨富同意出資在船上加裝鐵板,便對錢寧道:「錢兄,這兩位軍器局大使,你回頭關照一下,調入鎮撫司軍匠局,再抽調軍器均人員供其使用,提供銀錢。

  哈哈,陸大人你就專門研究如何攻,程大人你就專門研究如何守,看看是你這陸家矛厲害,還是你這程家盾厲害!」

  程、陸二人聞言年輕的臉龐上溢起一團激動的紅暈,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眸子中既有喜悅,也有不服氣的競爭意味,楊凌看在眼裡,心頭暗樂。

  後世研究海軍史,有人曾稱宋代秦世輔建造的鐵壁鏵嘴平面海鶻戰船,是世界上最早的鐵甲艦,但是這種戰船隻是在船舷兩側包裹鐵皮。所以更為普遍的說法,以為朝鮮李舜臣發明的龜甲船,才是世界鐵甲船始祖。

  然而如今長江邊上一番酒宴,談笑杯籌間欽差大人一句玩笑卻讓鐵甲船提前李舜臣數十年,就此隆重面世了。

  有時候,歷史的改變就是因為大人物隨隨便便的一句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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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章 商戰未開刀兵已至


  船即將到蘇州了,楊凌憑欄回望,船底激起的浪花翻湧起白色的氣泡,如同船行處拖曳的一張白色的網。

  「大人勿須牽掛,楚玲、楚燕都是機靈乖巧的女孩兒,最懂別人的心思,加上琴棋書畫藝業不俗,有她們在棲霞山陪著,憐兒姑娘一定不會寂寞的。」

  楊凌回過頭來,見成綺韻優雅地倚坐在黃梨木玫瑰鏤花的椅子上,端著一隻名貴的宋瓷茶碗輕輕地品著上好的雨前龍井,正好整以暇地道。

  楊凌點點頭,走回椅旁坐下,成綺韻立即放下杯子,替他斟上一杯,兩指拈杯,余指翹若蘭花,輕輕遞到他的面前。

  楊凌接過茶杯,沉吟道:「你原來就是這地面上的人,莫清河在時,想必不少官員認得你,一會兒蘇杭軍政官員都要來迎接欽差,你看是否方便露面,如果……」

  他剛剛說到這兒,就聽「啪」一聲,那名貴的宋瓷茶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楊凌訝然抬頭,只見成綺韻臉上毫無血色,慘白的一張紙似的,那身子抑制不住地發抖。

  楊凌嚇了一跳,慌忙站起身道:「你怎麼了?」

  「不要過來!」成綺韻嘶聲大吼,她一步步退到艙欄邊,一雙眼變得霧朦朦的,悲傷地望著楊凌道:「你嫌棄我是不是?怕我卑賤的過去給你這個欽差丟了臉?」

  勾欄院裡出身的姑娘莫看身份最是低賤,可是她們貌美如花、多才多藝,無論相貌才學比之千金閨秀強的不可以裡計數,然而一個出身卻變成天壤之別,巨大反差讓她們都有著極度的自尊。成綺韻洗盡鉛華,一心一意跟在楊凌身邊,聽了他這樣的話,尤其無法承受,自尊心便不可遏制的爆發了。

  楊凌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連忙上前解釋道:「綺韻,你誤會我了,我……」

  成綺韻淚流滿面,瘋狂地搖頭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早知道不該癡心妄想,我還不如投水一死的乾淨……」

  楊凌見她要扮杜十娘,這下可真急了,忍不住嗔目大喝一聲:「混蛋!你給我閉嘴!」

  劉大棒槌聽見裡邊吵鬧,扒開簾兒剛往裡瞅了一眼,便被伍漢超揪著衣領子扯到前艙外,悄聲斥道:「廠督大人的家務事你也敢偷聽,活得不耐煩了?」

  劉大棒槌吐了吐舌頭,憨笑道:「不是吧?大人會不會殺我滅口?」

  伍漢超照他屁股踢了一腳,笑罵道:「滾你的,去前邊呆著,沒人拿你當啞巴。」

  劉大棒槌天生神力,可是和伍漢超幾次較技,都被他輕而易舉地擊倒,所以對伍漢超最是服帖,連忙聽話地跑出去,貼著船幫子看風景去了。

  伍漢超看看四下沒人,連忙躡手躡腳地趕回來,站在客艙外邊,支楞著耳朵聽起來。好奇害死貓,武當大俠也是人,怎麼會不愛聽八卦?

  成綺韻只覺一顆心像是被人死死攥在掌心裡捏著,疼得深入骨髓,憋的喘不上氣來。本來楊凌無論如何軟語相求,都休想打動她傷痛欲死的心,可是楊凌一反常態對她厲聲大吼,反而壓下了她的氣焰。

  成綺韻傻傻地看著楊凌,只見楊凌氣的臉色通紅,指著她的鼻子斥喝道:「虧我誇你是女中諸葛,真是個笨蛋!你……你……我若嫌棄你,怎麼會讓你拋頭露面,擔任內廠在江南的總提調,手握生殺大權?怎麼會讓你陪在我身邊,在南京王侯公卿的接迎下拋頭露面?蠢貨!」

  成綺韻被罵得一哆嗦,怯生生的解釋道:「可……可是你……你方才……?」

  「我方才怎麼啦?我還不和你解釋了,你想通了告訴我,想不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楊凌理直氣壯,一甩手就要離開。

  什麼樣的女人就得用什麼樣的手段,成綺韻一向強勢,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要想壓得住她,氣勢上就得先鎮住她。

  這一手果然奏效,成綺韻滿腔的悲憤被楊凌罵得盡化作一江春水,向著東邊流啊流,別看楊凌一個字都沒解釋,成綺韻已感覺自己十分理虧了。

  她見楊凌拂袖欲走,連忙搶過來一把扯住他地胳膊,陪笑道:「大人,是卑職想岔了,大人是擔心……擔心綺韻羞見江東故人,有心替我打算是麼?」

  楊凌橫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也不作答。

  這比回答還要有效,成綺韻心裡一甜,忙討好地搖著他的胳膊,暱聲道:「大人,是卑職錯了」,她垂下頭,幽幽地道:「卑職昔年是歡場中人,名妓從良、為官人妻,是宦場時尚,在人前拋頭露面也沒什麼丟人的。」

  她偷偷看了楊凌一眼,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耷拉著腦袋道:「至於莫清河曾利用卑職交好官員,可……放眼江南,值得他攀交的官兒本沒有幾個。大人讓卑職主持江南大局,卑職返回江南後,曾……曾放出風聲,說我是……」

  她抬眼看看楊凌,臉色紅如石榴,喃喃地道:「卑職放出風聲,說我是大人納的侍妾,而且……極得大人寵愛,京師六部九卿、內閣三大學士被大人殺的殺、貶的貶,消息一傳出來,那幾個貪官十分畏懼,有的致仕還鄉、有的自動請調偏荒府道,生怕留在江南惹起大人殺機,所以……所以不礙事的……」

  楊凌楞了半晌,成綺韻的臉色又緊張起來,輕輕道:「大人可是怪罪綺韻,壞了大人名聲?」

  楊凌苦笑道:「這有什麼壞了名聲的?只是……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沿著這條運河同往金陵去時,我對你說過的話麼?我說……你縱然攀附了權貴得以手握大權,可那終究不是女人的歸宿,你早晚還是要走相夫教子這條路的,這事兒傳出去,不過是替本官添一道風流韻事罷了,你將來還如何嫁得了人?」

  成綺韻想起兩人當初似敵似友、他對自己心存戒備地同往金陵,忽而如今楊凌待自己推心置腹,誰說自己一腔心血徒付流水?

  成綺韻抑住心中激盪,柔柔輕輕地道:「嫁得出去妾便嫁,嫁不出去妾便終生侍奉大人,為您鞍前馬後,以報知遇之恩,只要大人不嫌棄了妾,妾……縱死無怨!」

  *********************

  吳濟淵、徐經等人因為正在龍江船廠商議洽購遠洋商船事宜,所以沒有隨同楊凌一同往蘇州。欽差地三艘大船到了蘇州碼頭,谷大用、李大祥和江南道布政使、指揮使、按察使等大隊官員趕來相迎。

  江南布政使岳大人雖是剛剛到任不久,可是江南第一名妓黛樓兒的大名以及她與楊凌的糾葛也是耳聞過的。在那時士子、官員眼中,風流名妓猶如一件珍貴的商品,誰有本事誰便取了去,越是有名越增身價。反正不是要娶作正妻,倒是沒人在意她們的過去。所以見了大大方方陪在楊凌身邊的成綺韻,這位頭榜進士出身的布政使大人只是驚艷於黛樓兒的美色,羨慕楊凌的捷足先登,卻從心眼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歧視。

  楊凌原本確是擔心有些食古不化的官員會面對黛樓兒有所不敬,黛樓兒心高氣傲,勢必難受這種屈辱。他卻不知這時代士大夫們對於貞節的看法兩極分化嚴重,一方面對女人刻薄到了極點,另一方面又視流連青樓為風流韻事,納名妓為妾蔚為時尚,根本沒有他想的那麼嚴重。

  谷大用對楊凌的到來自是喜出望外。他這些日子忙著海關衙門、市舶司、水師和稅監衙門的建立,谷大用才學有限,不過他是吃一塹長一智,牢記楊凌的囑咐,絕不盲目瞎指揮,只是抓著人事權不放。

  肯賣力、能出成效的,就是可用之人,他便放膽讓手下人去做,反正他的背後有楊凌、有皇上、有京中皇親國戚和地方士紳豪族的支持,身居上位掌控全局者主要的功能便是調動部下的積極性,細而化之地東西並不需要他去親自處理,何況還有兩廠一衛暗中傳遞各種商業情報和各個衙門的籌建過程,沒有什麼事真正瞞得過他。

  楊凌、成綺韻應承了接風洗塵的酒宴,謝送了地方各司官員,這才和谷大用、李大祥等幾個親近的人物回到欽差行轅,置茶清談。

  這處宅子是谷大用在市舶司衙門旁新建的一處海市行轅,谷大用則是北方人,不習慣江南的小橋流水、曲環迴廊,這宅子建築的一如北方豪宅,講究地就是一個通敞氣派。

  高大的門楣,筆直的通廊,一排風磨銅砌死風燈由大門每隔五步便掛了一盞,一直延伸到中廳,照得院子裡恍如白晝。

  「咱家已令蘇州織造擴大生產,那些個人的織坊也按照大人的吩咐,叫他們各自負責一塊,產絲的專門產絲,織羅的專門織羅,產成品由織造局統一收購。

  這樣一分工每家都節省了大量人力物力,生產的速度也快了許多,而且各家之間是相互供應的關係,誰也離不了誰,各家織坊也沒有互相拆台、撩陰腿下絆子的了」,李大祥是被楊凌『笑裡藏刀』嚇破了膽的人,一落座便討好地道。

  楊凌笑道:「辛苦辛苦,類似瓷器、絲綢、布匹、佛經、詩詞這些東西,高中低檔都要準備,通商後可以高價銷往日本國。」

  他飲了幾杯水酒,興致頗高,眼前又全是下屬無需顧忌,一時興起順口笑道:「這陣兒madeinchina可不是廉價織造,呵呵,那可是三分本錢七分高利的好東西。」

  李大祥瞠目道:「大人說……沒的人……揣什麼?」

  楊凌哈哈大笑道:「呃……我是說大明製造,哈哈,方才是一句番語,李公公勿需介意。」

  谷大用忙自作聰明的搶著解釋道:「楊大人府上養著幾個來自遙遠西方紅髮碧眼的番人,大人這是說的該國的番語。」

  李大祥幾個人作恍然大悟狀,連忙又表示了一番欽佩、讚美。

  楊凌道:「不過諸位大人可要記著,說是民間自由通商,可沒哪個朝廷那麼白癡,完全由著百姓們來。要引導,懂麼?不該多進、不該多出的東西,在制訂稅率的時候,就要調高一些,百姓自然就少碰那些東西,咱們要多進日本國的硫磺、刀劍、蘇木以及銅礦等等,少進玩賞之物。

  還有,閔文建閔大人明日就會趕來見我,不過我已聽說軍中屯田種植的南洋作物長勢極好,明年大量種植後有了餘糧,也要酌量銷往彼國,不要只看到眼前利益,要讓它離不開咱們。」

  李大祥擔心的道:「大人,織造局已囤積了大量松江等地收購上來的布匹、絲綢,聽聞日本國如今諸侯混戰,極是貧困,他們有錢財買咱們的東西麼?」

  谷大用得楊凌授意要他密切注意日本國動向,廠衛已傳回一些情報,心中有數,是以聞言道:「老李,這個你儘管放心,日本國雖小,卻多金礦、銀礦,這些年到處打仗,田園、城市處處荒蕪,迫於無奈,各地大名正在紛紛開山採礦,他們別的沒有,這金子銀子可是源源不斷。」

  李大祥一聽這才放下心來,臉上頓時換了一副輕鬆的笑容。

  楊凌其實也沒安什麼好心,他借商洽開海貿易,派往日本國的使者群眾混雜了大量搜集各種情報的專家,根據他們送回的情報,日本各地大名打得不可開交,治下無人安於種田、做工,以致變的越來越窮。

  為了增強實力、與其他大名作戰中獲得優勢,各地大名利用日本多山,山中多有金銀礦的地理條件,正在組織人力全面開採,有遠見的大名甚至開始修建水利、鼓勵耕種。

  楊凌盤算金銀是世界通用的貨幣,放到哪裡、放到何時都是值錢的東西,如果向他們提供各種物品甚至食品,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那麼各地大名的注意力就會從因為經濟困頓而準備暫時休戰,從而大力發展農工業上重新轉移到爭霸上來,那麼在大明大力發展海軍同世界接軌的時候,就可以利用他們的內亂至少領先他們五十年,他們再想追可就困難了。

  楊凌萬萬料想不到他的目的是如此簡單,可是因為這一舉動對未來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日本因此走上了同西班牙一模一樣的發展道路,而大明卻因此積累了一百五十年後工業大暴發的足夠資本。

  歷史上戰國大名在十六世紀大量開採金銀礦,並發展經濟,使他們在僅僅五十年後就完全不必依靠同大明朝的貿易來生存,從而走上了獨立自強的道路,然而現在大明提前六十多年解除了海禁,將大量日本國急需的產品甚至糧食傾銷過去,使他們再無後顧之憂。

  取之不竭的金山銀礦,使他們根本不必擔心不事生產的後果,從山中提煉了金銀,就可以從大明換取精美的絲綢、昂貴的瓷器和食物,誰還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去種地?

  這種情形恰如同時期的西班牙滅了印加王國掠奪了無數黃金成為暴發戶的情形,擁有如此雄厚的資本,在以黃金為貨幣的西方,如果用於發展生產,無疑他們將成為歐洲最富有的國家。

  然而他們錯誤地以為可以繼續從新大陸掠奪無數金銀,變得只懂得揮霍和消費,結果只不過做了把金銀從新大陸向歐洲轉移地一座橋樑而已,以致數十年後出現四次財政危機,幾乎亡國。

  而大明的慷慨貿易和源源不斷開採出的金銀,給了倭國同樣一種錯覺,以致他們也走上了這條路。反之大明呢?大明百姓對於黃金更喜歡把他們儲藏起來,大明朝成了一塊龐大的『吸金海綿』,黃金流進去就休想再擠出來。

  這種全世界通用的黃金貨幣經過一百多年的積累,當大明的文化、法律、科技、思想意識從商至工,醞釀成熟,最終產生工業大革命的時候,提供了足夠的資金準備。

  楊凌與幾位心腹聊了些開海通商事宜,聽了谷大用手下各個衙門的籌建情形,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才端茶送客。

  他回到行轅時,成綺韻便暗暗告知鯊魚王彭富貴派人送來了最新的軍情密報,她已去後廳接見。彭富貴自被成綺韻招攬後已加入大明水師,但是他是有著兩層身份的:既是大明水師軍官,又是內廠番子掌班,類似於後世的軍統特務。

  彭家經營海上多年,同倭寇和日本國內都有秘密的消息渠道,投靠內廠後他已將追隨他多年的手下王美人秘密招降。王美人是浙閩一帶海上最大的四股海盜之一,承襲的幾乎完全是彭老爺子的舊班底,根據地就紮在普陀山上。他的秘密歸降,如同在倭寇中間埋下了一柄尖刀,將來必可發揮不可估量的作用。

  楊凌也急著想知道彭富貴送來了什麼消息,匆匆趕到後廳,卻見人去樓空,詢問侍候的小婢,那送信的人已經走了,楊凌便信步向成綺韻住處走去。

  成綺韻的住處與楊凌隔著一條迴廊,中間是個盆栽花園,廊柱上掛著串串江南風格的紅燈。

  成綺韻的兩個貼身侍婢都留下侍候馬憐兒了,這時身邊只有行轅派來的小丫環服侍,瞧見楊凌到了,成綺韻忙迎了上來。

  她將楊凌接近小廳坐下,侍婢奉上兩杯茶退了下去,楊凌見她妝卸了一半,衣衫未換,但一頭青絲已解了盤髻,姿容柔媚,酒後玉頰染紅,更添嬌俏,不由笑道:「你今日裝扮雅而不俗,赴宴時處處可見驚艷目光,這般用心,可真是女為悅己者容呀。」

  成綺韻情意綿綿地瞟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綺韻只想……只想為己悅者容,旁人怎麼看,我倒不在乎呢。」

  楊凌見她一頭烏黑長髮象瀑布似地垂至纖纖的細腰間,成綺韻說話的語氣裡又透著種媚人的嬌慵,在這燈光夜色下更形誘惑,所以不敢再看,忙移開目光,藉著端茶品茗的機會穩定了心神,然後清咳一聲道:「彭老爺子送來了什麼消息?」

  成綺韻見他總是避開自己對他的輕佻情笑,有些著惱地咬了咬唇,才道:「大人擔心的事麼,一件都沒有發生;大人想見的事麼,件件辦的正好;只是,這樣一來,卻有件壞事了。」

  楊凌瞪她一眼,嗔道:「少賣關子,到底有些甚麼消息?」

  成綺韻「噗嗤」一笑,這才出了氣般笑道:「大內氏、細川氏兩位勢力最大的大名,為了搶佔和大明貿易的最大利益,剿除倭寇不遺餘力,日本王室有意借此擴大王室的影響,所以也極為配合。

  目前,大內氏、細川氏分別集結水師,對薩摩、長門、博多、鹿八島等地駐局的倭寇開始了全面打擊,凡有不肯歸順繼續為盜者,格殺勿論。據送回的情報,至少日本本島正準備趁風西向,前來大名劫掠的倭寇已被大內和細川兩位大名集結的重兵掃的七零八落,殘餘倭寇倉惶逃竄。」

  楊凌疑道:「他們對於倭寇一向有所縱容,真的會轉了性兒?我還怕他們對配合剿盜敷衍了事,想不到……消息準確麼?」

  成綺韻微笑頷首道:「千真萬確,他們倒也不是有誠意、有好心,只不過現在有機會與大明貿易,而且他們想獨佔和大明貿易的巨大利潤,自然不想讓海盜們的零敲碎打壞了大事,既然海盜已成了他們牟利的絆腳石,自然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楊凌聽了暗暗擔心,他擔心的是在天皇居中協調下,出於共同利益,大內氏和細川氏會在剿匪的軍事合作基礎上再來個政治合作。如果兩位大名聯合執政,那麼整個日本各自為政的亂局很快就可以平息了,這顯然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成綺韻說有件壞事莫非指的就是這個?」

  想到這裡,楊凌急忙問道:「你說有件壞事,是指什麼?」

  成綺韻苦笑一聲道:「不知咱們的水師如今戰力如何,唉!大內和細川剿匪剿的太過賣力,他們在本島用兵又方便,海寇難以抵擋,於是乾脆撤出本島,扯起風帆,數路倭寇合兵一處,浩浩蕩蕩已奔咱大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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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一章 閨中定計


  楊凌一聽霍然動容,急忙道:「如此重大的消息,水師方面可做了萬全的準備?」

  成綺韻道:「大人放心,消息已同時報送了指揮使司。倭寇往年來襲,大多在四五月間趁風勢而來,今年在大內、細川兩家打擊下倉促逃出,比往常早了大半個月,準備必不充分,同時他們來不及同隱藏在大明的細作聯繫,半途必在海島停棲,真正來攻,仍與往年時間差不多。」

  楊凌聽了稍安,他盤算一陣,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道:「今年與往年不同,日本國正在剿寇,倭寇在其本國與大名之間互知根底,難以隱藏行蹤,再加上日本沿海居民貧瘠,縱然他們統統劫掠了去也不夠日常所用,要想生存惟有搶劫大明沿海。然而他們的船隊不能在咱們的陸地上常住,就需要在海上尋找一個可靠的駐足、給養點。」

  楊凌站起身來,背負雙手徐徐踱步,眉頭微微蹙著,也不知盤算些甚麼。成綺韻一雙明眸追隨著他的身影,隱含著微微的笑意。

  成綺韻與楊凌初往來時竭力表現自己的才智本領,只是想引起楊凌的重視,但她可不相信會有男人喜歡一個處處比他高明幾分的強女人。

  如今感覺楊凌對自己似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情意,成綺韻滿心歡喜,她可不想破壞了自己好不容易在楊凌心中營造起來的形象,所以今日本想藏拙,讓自己心愛的小情人露一把臉。

  怎料這位仁兄跟拉磨似的,圈子越兜越小,眉頭越皺越深,好半晌了卻一言不發。成綺韻心中一軟,不忍再讓他費神,正像說出自己的打算,楊凌忽地停步,一字字道:「你記下了!」

  成綺韻眸中露出一絲有趣的神情。她依言起身,款款走到書案旁,提起象牙色老羅漢竹筆桿的極品純狼毫蘸了蘸墨,左手挽起紅袖,右腕玉管懸空,筆尖輕觸雪白的紙面,側首含笑道:「大人請講!」

  她的如墨長髮披肩而落,襯著一張絕美的容顏,紅燭給她美麗地容顏和秀髮映上了一層熠煜的光彩,柔潤的輪廓半明半暗,神秘氣息中一時書香、墨香、美人香,交相輝映古色古香。

  可惜楊凌仰臉望天,卻未注意這動人的一幕。他思忖著道:「倭寇此來,所襲未必便是江南。大明海岸線太長,我就怕倭寇避開我水師而去偷襲百姓,事實上他們一直也是這麼做的。

  此次倭寇傾巢而出,他們丟了日本本土的根基,極需要劫掠大量財物以便在海島上營造基地,手段勢必比往昔還要慘烈十倍。

  綺韻。倭寇來襲的消息,明日一早著軍驛速報兵部知道,另呈密函一封於皇上,同時啟欽差印信示警與沿海各部,遼東、山東、南直隸、浙、閩、粵等地共五十八衛及八十九所官兵要嚴加戒備。海上巡弋、陸上巡邏,民壯也要動員起來,以防倭寇趁隙偷襲,傷我大明百姓。」

  成綺韻筆走龍蛇,揮毫疾書,一手漂亮的行草躍然紙上。

  聽楊凌說完,成綺韻筆勢一頓,眼珠轉了轉道:「大人,還有麼?」

  楊凌道:「還要派人向朝鮮、硫球、呂宋示警,以防窮途末路的倭寇攻佔他們的地方為據點,以朝鮮和呂宋的軍力如能得到消息早做準備,對付倭寇還是不難的。

  我現在只擔心硫球,琉球國小力微,倭寇要取之易如反掌,他們以前是不需要這個基地,現在日本本土沒有他們容身之處,只要再在我大明邊境吃點虧,走投無路之下他們選取琉球為據點的可能佔了八成。」

  成綺韻聽到這裡暗暗鬆了口氣:「我地小祖宗,人家想說的你總算都想到了。」

  她滿心歡喜地擱下筆管,輕笑道:「大人所思所慮實在周詳,卑職一時都未想到呢。不過大人所言倒提醒了我,卑職以為救琉球雖難,守琉球卻容易。如果等到倭寇佔了琉球才派兵相援,恐怕日本國權衡利弊,也會暗中拖咱們的後腿。

  所以既然料定他們會取琉球,依卑職之見,咱們得搶在他們前頭,只需運三衛兵馬去守島,琉球便可無虞,同時還可牽制倭寇對我大明沿海的攻掠,一舉兩得,大人以為如何?」

  楊凌心中一動,暗想:「豈止震懾倭寇,駐軍於此,還可牽制日本。以此為跳板,如果兩國一旦發生了爭端,有此島在手,兵員運送、糧草補給、艦隊維護等後顧之憂全都沒了,而且也不用怕後來小日本會把琉球吞併了。

  只是自己這個欽差雖奉了四道密旨,還有一道調兵的令符,可那預備的都是在大明用兵,如今要派兵進駐他國,沒有皇帝下旨怎麼可能?此事實在難為……」

  成綺韻見他面有難色,掩口輕笑道:「琉球國是大明最忠心的藩屬臣國,琉球有難而不救,必寒了諸藩國的心,朝廷中的大人們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再者,皇上對大人信任有加,相信大人把密折奏上朝廷,分析一番利弊得失,皇上也會允准大人的建議。軍費嘛倒好辦,駐軍一則保衛琉球,二則開市通商後可以代為琉球商民護衛,所以所需軍輜可由琉球國支付……」

  成綺韻越說越是得意,忍不住又眉飛色舞地道:「至於琉球方面也沒有問題,琉球久受海盜和日本國欺凌,早就有過向朝廷借兵駐紮的請求,只是朝廷水師不能遠航,自顧不暇之下一直未允准許,現在有了大量遠洋戰艦還有何懼?

  大人,琉球國王得知大明決定開放海禁,已派了世子渡海來打聽消息,此刻就在蘇州城中,大人明日不妨見他一見,對琉球世子曉以利害,想來要琉球主動上表請援也不為難。」

  楊凌瞧她面對自己侃侃而談,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怪怪的模樣看得成綺韻心裡發毛,她忍不住倒退一步,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疑道:「大人為何這般看我?」

  楊凌眉毛一挑哼了一聲,逕自走回桌旁坐下,端起杯來用茶盞輕輕撥著水上的茶葉,耷拉著眼皮子慢條斯理地道:「我剛才說的這些,想必成二檔頭早已經想到了吧?」

  「呃?」成綺韻乾笑兩聲,這才發現自己一開心,老毛病犯了,在他面前又賣弄起來。

  楊凌笑笑,吹吹浮茶,舉杯一飲而盡,然後摞下茶杯起身道:「好啦,你既然早有腹案,我也不用說的太細了,你再想想,好好潤色一番,明日一早交給我。」

  他走到門口,忽地想起一事,又回頭道:「對了,咱們內廠在江南的勢力,大半是你發展起來的,你要控制住他們,今後搜集的情報方向不止是咱們大明的商戰和軍事,隨著與藩國通商範圍的擴大,你要安排探子扮作商人隨商船往來於天下各國,注意搜集各國士農工商種種方面的情報。」

  「是!」成綺韻應了一聲,見楊凌舉步出門,忙又喚道:「大人慢走……」

  楊凌隨意擺擺手道:「嗯嗯,不用送了,寫好了奏折條陳,你也早些睡吧。」

  成綺韻頓足嬌嗔道:「我是說,請大人你不要走!」

  「啊?」楊凌的手剛剛掀開蘇繡門簾,一聽這話心裡撲通一下,那簾兒竟從手中滑了出去,輕輕地搖蕩著,簾上繡的是一幅春夜折花圖。

  楊凌心跳有些加快,他喃喃地道:「我……我……你不要亂想,還是早些睡了吧」。話一說完,他忽然驚覺自己的語氣變得那麼軟弱,毫無大義凜然的拒絕意味。

  成綺韻一雙美麗的眸子睜得大大的,詫異地道:「我亂想甚麼了?」

  眼珠轉了轉,她忽然「撲哧」一笑,臉上一下子紅了起來,她終於知道楊凌想到哪兒去了:原來這傢伙也不是個好東西,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咬著嘴唇瞪了楊凌一眼,這才臉紅紅地道:「卑職還是有些事情想請教大人,既已同日本國議定兩國水師共同剿滅倭寇,難道大人準備採用現在各自為政的辦法?須知……大內和細川在日本掃寇,我大明水師在沿海掃寇,彼此配合不力,中間必然會出現一段雙方勢力皆觸及不到的地方,讓倭寇可以苟延殘喘呀。」

  楊凌這才知道她地「慢走」不是句客套話,楊凌窘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他訕訕地走回屋子,乾咳兩聲道:「這個……我也知道,不過……細川和大內兩家是全日本勢力最大的兩位大名,如果讓他們協同用兵,我擔心會在合作中促進兩家的交往,如果他們聯合執政,日本的亂局必將因而平定。」

  「綺韻」,楊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深惡痛絕地道:「我告訴你,這個民族表現的再是禮貌和謙恭,它的骨子裡都充滿了侵略和貪婪的野性,在大明的財富和水師的強大對它們具有一戰定乾坤的把握之前,我不希望他們出現一個穩定的政權。」

  成綺韻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雖說倭寇殘暴凶狠,但是楊凌的評價在那時候人們的心中顯然有一棒子掃落一船人地嫌疑。大明百姓的胸懷使他們儘管對毫無人性的倭寇恨之入骨,但是對於通過正規渠道拜訪的大名,一句話三鞠躬,顯得無比恭敬的日本人還是極有好感的。

  不過她並沒有反駁楊凌的話,而是欣然笑道:「他們既要和咱大明通商,這靖清海疆之事,為什麼不讓他們出一把力?何況咱們還可以通過聯合行動,多多瞭解一下他們的實力和長處,對於我大明水師的成長和發展方向大有裨益。至於擔心兩位大名從此聯手合作,大人無需有此顧慮。」

  楊凌奇道:「你有何把握如此篤定?」

  成綺韻笑笑,說道:「卑職喚大人止步,正是要向你稟報這件事情。現在大內和細川氏雖比肩而立,但是要論實力,細川氏猶勝一籌。

  卑職利用本次赴日本與他們洽談朝貢開商事宜的機會,派人去打探彼國的情報,得知幕府管理細川政元廢了大將軍足利義植,擁立了一個傀儡足利義澄,自己把持幕政,其他大名背後都稱之為『半將軍』,實際上現在他才是真正的幕府將軍。

  如果他要和大內氏結盟,相信大內氏不會拒絕,可是這位權傾天下的豪傑現在卻迷上了修真。他戒絕女色,政務也顧及不上,整日弄些荒誕不經的修真之法夢想修成天狗大神。

  他收養的三個義子如今為了家督的位子正在不斷明爭暗鬥,細川氏如果分裂,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大內氏,所以他們不但對此樂觀其成,如果有機會還會煽風點火。為了亂中取勝、火中取栗,無論是大內氏還是細川氏現在掌權的三個義子,都不願出現一個穩定的政權。」

  楊凌聽了欣然笑道:「甚好,如果這樣我就放心啦,那麼明日便著人通知大內氏、細川氏,請他們派兵協助剿滅海盜,我要看看他們日本水師有什麼掏箱底的本事,同時也讓咱們久不出海的大明水師開闊一下眼界,從此不做井底之蛙。」

  楊凌說罷喜孜孜向成綺韻一揖,然後撫掌歎笑道:「我得綺韻,如魚得水呀。」

  成綺韻瞄了他一眼,心道:「我倒想與你共效魚水呢。」

  她也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正兒八經地道:「良禽擇木而棲,能為大人效力,是綺韻的榮幸。」

  兩個人心懷鬼胎地「呵呵」笑了幾聲,忽然覺得……好像彼此笑的都有點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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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二章 琉球世子


  小小的琉球群島,曾經出現過南山、中山、北山三個國家,但如今已經統一七十六年,由於東方貿易吞吐量本應最大的明帝國一直禁海禁商,琉球做為東北亞和東南亞的海上貿易中轉站的重要作用還沒有體現出來,所以這個小國還沒有引起野心家的覬覦之心。

  琉球國的都城為首裡,宣德五年大明皇帝賜琉球王姓為尚氏,從此琉球國王以尚為姓。目前琉球國王叫尚真,國相卻是由大明建寧府遷去的一個秀才。

  雖說此國極小,但是大明對於藩國來使極盡禮儀,何況此次來訪的是個王子,浙江布政使將他安排在一幢豪華的官驛之中。欽差的大轎到了門前,琉球王子尚清已恭恭敬敬站在門前迎候。楊凌因為是會見國賓,所以隆而重之,蟒袍玉帶、全副欽差儀仗,再加上人品出眾,這聲勢可夠浩大的。

  反觀琉球王子,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矮墩墩的身材,黎黑的臉龐,只有一雙眼睛倒是十分有神。楊凌下了八抬大轎,一眼瞧見這位琉球國世子穿了一身中原士子的衣袍,頭髮卻梳成日本人的髮型,顯得不倫不類的,不覺怔了一怔。

  成綺韻雖盡量瞭解了琉球國的情形,並不厭其煩地講給他聽,不過琉球人的穿著打扮、飲食習慣這些無關大雅的事情她可沒瞭解邢麼細。

  琉球人以漢字為正式文字。但是口語卻與日語相似,所以陪在世子尚清身邊地,除了一位朝貢使、一位長使官,還有一位通曉大明官話的譯官。

  尚清王子雙手合什,以佛禮向楊凌一揖,說了幾句括,譯官連忙湊過來道:「欽差大人,王子說十分感謝您來看望他,有失遠迎。請您恕罪」。

  楊凌笑笑,說道:「世子不必客氣,本官甫到蘇州,聽聞世子在此,故此前來拜望一番,呵呵,這裡雖是館驛。如今世子卻算是主人,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那譯官曉得楊凌是在開玩笑,於是笑著對尚清重複了一遍,尚清聽了臉上露出笑意,連忙恭請楊凌進入宅子。

  這宅子古香古色,江南風韻十足。磚雕的重簷式門樓,青磚的浮雕,極盡奢華。進了院子。粉牆黛瓦,一闕幽靜。廳閣樓台飛簷斗拱、雕樑畫棟,假山下的蓮池,碧幽幽的一池水,連陽光也帶了幾分春意。

  楊凌和尚清世子邊走邊聊,說上幾句便頓一頓。讓那譯官給予翻譯。雙方進了「叢桂堂」,分賓主在黃花梨木的官帽椅上坐了,楊凌問清尚清世子是來探詢大明開海解禁事宜的,便將大明的國策和今後通商貿易地打算對他敘說了一遍。尚清聽譯官說的詳細,不禁喜上眉梢。要知琉球完全依賴與大明。以前大明不與日本通商,他們便將日本的商品買來利用朝貢的機會高價賣往大明。再-把從大明買回的東西加價轉賣於日本,依賴中間貿易為生。

  如果大明與日本直接通商,他們的生計便沒了著落,來到江南後,地方官員雖對他禮敬有加,但是負責的官兒全被谷大用趕著忙於各個衙門地籌建,根本沒時間來答理他,這還是頭一次從大明欽差的口中聽到官方的完整消息。

  尚清看著是個憨厚直朗的少年,不過卻極富生意頭腦,他們原本是向大明出售日本的白銀、漆器、刀劍、屏風和扇子,將中國出產的藥材、瓷器、絲綢、銅錢轉售到日本和朝鮮。

  如今聽明了大明的政策,尚清略一盤,日本和朝鮮的生意雖然做不得了,但是那時海上行船並不容易,東南諸小國許多並不具備遠航能力,縱然大明開了海禁,他們也只能望洋興歎,而琉球處於兩者之間,他們就可以承接東南諸國地犀牛角、香料、錫、糖、象牙、乳香、龍涎香等貨物與明朝交易,再購買大明的陶瓷、漆器和絲綢返銷回去,仍是大有嫌頭。

  尚清心中十分喜悅,便不失時機地向楊凌提起琉球國想同大明經商的願望,楊凌笑笑道:「這個容易,天朝上國包容乃大,琉球一直是天朝屬國,你們來做生意,我們是歡迎的」。

  楊凌頓了頓,似乎不經意地道:「這些事情如果世子還想瞭解詳情,可向海市衙門提督谷公公瞭解,本官這次來江南,主要是為了海上倭寇橫行的事」。

  尚清一聽,面皮一緊,急忙迫問道:「倭寇又來大明沿海襲掠?」

  楊凌聽了譯官詢問,呵呵一笑道:「是呀,日本國為了不被海盜影響民間通商,現在正大張旗鼓地剿除海盜,海盜們無處藏身,只得在海上流浪,對了,本官己著人通知朝鮮、呂宋等國加強軍備,以防海盜上岸,原以為貴國距日本較近,應該早得了消息,你們可做了防備麼?」

  尚清臉色一白,緊張地道:「我國……國小力微,沒有常備軍隊,只有一支王宮衛隊,總數不超過三千人,如果倭寇來襲,我們是很難抵擋的」。

  楊凌聽了,一聲長歎,搖頭道:「那可難了,如今幾股海上巨寇糾集在一起,總人數不下兩萬人,他們沒了可供盤踞地地方,恐怕……垂涎於貴國,那是難免的了」。

  尚清緊張地道:「我本想去京城朝見大明天子陛下,看來現在必須要回國一趟了,我很擔心我的父王和我們的族人」。

  楊凌一拍大腿。一副悲天憫人地模樣道:「如今海盜實在是太猖撅了,唉!滿刺加國……唉,世子知道滿刺加國吧?他們前不久剛剛被區區四百人地西洋海盜攻佔了王宮,滿刺加國王逃到了海中孤島,王宮大臣現在連國王都找不到了。

  本來嘛,大明天朝豈能坐視自己地屬國被欺凌?奈何沒有加蓋滿刺加國王金印的求兵國書,我大明天朝師出無名啊,可憐……就連王妃、公主們都被強盜凌辱欺侮、淪為奴僕了,本官實在痛心吶。等本官巡視到廣東時,再派人出海去找找該國國王吧,希望他仍失然無恙」。

  世子尚清一聽再也坐不住了,他今年剛剛成親,世子妃是琉球諸島上出名地小美人兒,在他心中,心愛的妻子璀璨的如同深海中的一刻熠熠放光的明珠,一想到他嬌媚可人樣子,將有可能淪為殘暴卑劣地倭寇女奴,受盡他們的摧殘,尚清這時心如刀割之感。

  他慌忙乞求道:「欽差大人,琉球國是大明最忠心的臣子,我們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恪守大明臣子的本份,每一代國王繼位。都親自向上明天子請封,如今我國有受到海盜侵佔的危險,還請欽差大人看在鄙國忠於天朝的份上,代訴大明皇帝陛下發天兵援助呀」。

  楊凌遲疑道:「這……」,他面有難色地皺起眉,說道:「世子。不是本官不肯襄助,一則,沒有貴國國王的請兵國書,這個……」。

  尚清喜道:「這個好辦,倭寇也曾侵擾過我們。我們早就向天朝請求過發兵援救。我馬上趕回國去,請父王再次進表。懇請皇帝陛下發兵便是」。

  楊凌捂著嘴咳嗽一聲,慢條斯理地道:「世子不要著急,不要著急嘛,天朝水師還要負責四處追剿海盜,能抽出地兵力有限,再者說駐軍護島,怎麼也得一萬七八千人吧,這麼多人要吃要喝,運送輜重糧草的貨船還不得天天出港?雖說大明實力雄厚,也有些吃不消呀」。

  尚清略一盤算,近兩萬大軍的開支,的確夠琉球國喝一壺的了,可是與亡國的危險比起來,這算了什麼?再者說大明即將開海通商,有這麼一支大軍駐紮在那裡,南洋各國商才敢放心停泊在他們的那霸港。

  琉球無論是扣取關稅還是居中倒賣貨物,巨大的收益用來支付軍費後仍然大市富餘,大明軍駐紮在那兒,一旦敗了大明朝廷勢必不肯甘休,這比自已養起兩萬大軍還要划算。

  想到這裡,尚清霍然站起道:「這件事大人勿需擔心,天朝水師是為了護衛我國,這錢糧輜重自然有我國支付」。

  他見楊凌還在猶豫,乾脆一掀袍袖跪倒在地,哀聲道:「欽差大人,琉球小國隨時有亡於海盜之手地危險,我聽說過大人是皇帝陛下最為寵信的大臣,請大人垂憐,一定要幫幫我們」。

  「好吧!」楊凌扶起尚清,低然說道:「既然世子這麼說,我立刻給皇上寫一封密奏,至於貴國那邊……」。

  尚清毫不猶豫地道:「我馬上回國,請了父王的援書,親自送往大明京師」。

  楊凌換上一副笑臉,說道:「好吧,事關緊急,那麼世子盡快回國,我也馬上趕回去處理此事」。

  尚清感激涕零,備了一份厚禮,千恩萬謝地將楊凌送出府門。

  楊凌這招雖然損了點了,可他也是沒有辦法、這事雖對大明有利,其實對琉球國來說也是利大於弊,至少大明沒有吞併他們的黑心,而這區區彈丸小國留在那兒,沒有一個強大的國家庇佑,被人吞併亡國那是早晚的事兒。

  楊凌之所以拿腔作勢,目地不過是變主動出兵為受請出兵,這樣將來制訂《明琉安保條約》時才可以盡量掌握主動,免得有朝一日出現問題。

  ***********

  楊凌興沖沖趕回欽差行轅,剛一進客廳就見一員武將急趕過來向他施禮,洪亮的嗓音喊道:「下官江南道指揮閔文建,未見威武侯、右柱國龍虎上將軍、內廠提督欽差楊大人!」

  楊凌「呀」地一聲,連忙將他扶起來,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道:「閔大人,咱們之間還講這些規矩?「

  閔文建站起身來,嘿嘿一笑道:「先公後私嘛,咱們先論公事,再論私交,這樣大人才好做」。

  楊凌哈哈大笑道:「閔大人自到了江南,這學問可見長,成語用的越來進標淮了,大人治理屯田極見成效,待今年秋收後,這改糧的頭一功,少不了你閔大人的一份啊」。

  成綺韻己迎了過來,淺淺地笑著站在一旁,直待這兩位老友親熱一番,這才插嘴道:「大人,江南道都指揮使白重贊白大人和……水軍教習彭富貴彭千總也久侯多時了」。

  楊凌這才注意到廳中還站著一個身材瘦削、年約五旬地武官,還有一個身材如豹、面如重棗、鬚髮皆銀地魁梧老人,楊凌連忙拱手笑道:「白大人、彭千總,本官見了老友一時忘形,失禮失禮」。

  白重贊雖清秀如書生,卻也是行伍出身的老將,他一絲不苟地按軍禮見過了楊凌,那位海盜王出身地千總彭鯊魚也上前見禮,瞧那架勢倒確是一員虎將。

  楊凌和二人又寒暄幾句,請幾人重新落座,白重贊欠身道:「楊大人,此來江南除了開海解禁事,想必就是為了掃除倭寇了?」

  楊凌頷首道:「正是,實際上兩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關係,倭寇不除海禁難開,而且最近倭寇迫於日本國剿寇風聲甚緊,己全部逃住大明沿海,就算不為瞭解禁事,也得注意如何防止他們的侵擾」。

  白重贊笑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轄下的水師原來只在近海巡弋,用的也多是平穩但遲重的福船,與其說他們是海洋水師,還不如說是內湖水師來的實在,這其中的差別可是不小。

  如今龍江船廠已造出了多艘新式戰艦交付使用,彭千總擅於海上作戰,教習有方,前不久我們還按兵部發出的命今,舉行了海戰試習,水師戰力大增,住年一到四五月間,倭寇便乘風而來,襲擾不斷,下官正在沿海佈防,聽說今年倭寇來勢洶洶,下官又做了些調整,務必要保證對倭寇迎頭痛擊,首戰大捷,以壯我軍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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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三章 剿匪之策


  「你們誰讀過書認過字兒?」彭富貴的三兒子,原來也曾是海上悍匪的彭小恙裸著古銅色雙臂,瞪起雙眼惡狠狠地問著,他那兩條虯結如蛇的結實手臂肌肉突突直顫,瞧那樣兒這群剛剛招納的大兵裡如果有人高呼一聲『我是秀才』,就能被他活活掐死。

  站在第一排和他正對面的四個士兵怯怯地搖搖頭,趁人不注意退了一步,悄悄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

  彭小恙的目光徐徐掃過近三百名新募的水軍,見沒人應聲,有些失望地「嗯」了一聲,點頭道:「不認字兒沒關係,爺爺……咳咳,本官也不認識。不過沒關係,沒讀過書也聽過『同舟共濟』這個詞兒吧?你們說老祖宗為啥不說同車共濟、同馬共濟、同桌共濟、同床共濟,非要說同舟共濟呢?」

  從長樂等地招來自幼慣習水性的新兵們忍不住想笑,但是小恙大人的形象太過凶悍,所以他們還是很配合的搖了搖頭。

  彭小恙把手一揮,大聲道:「因為只有在水上,所有人的命才連在一起,連著你們性命的,就是船。所以水上打仗,你們要牢記,打得不是人,是船!

  你們這些新上跳板的嫩瓜囊子,老子教……本官教教你們,大水漫上來了沒關係,和他們對盤的時候,千萬不要逞英雄。該掌舵的掌舵,該操炮的操炮,該升帆的升帆,旁邊打得再熱鬧,那都不管你的事。爺不要出奇冒泡的,幹架的時候誰敢起刺兒老子插了誰的芽兒。」

  彭小恙時而官話,時而黑話,手舞足蹈說的極是認真:「你們上了船就兩件事兒,護咱們的船,毀對方的船!哪怕他們的蝦子比咱們多十倍,殺得就剩你們幾個歪瓜裂棗兒了,只要弄沉了他的船,保住了咱們的,這一票就沒白幹,大魚就算撈到手了,懂嗎?」

  彭小恙說完偷偷瞄了眼不遠處駐足觀看的那些大人,站在最前邊蟒袍玉帶的小白臉想必就是二老闆背後的大老闆了。看這模樣……二老闆十有八九要升格成老闆娘。彭小恙暗暗嘀咕著,見楊凌一臉微笑,似乎對他的教習方法十分滿意,便更加賣弄起來。

  他拿出昔年教訓新入伙海盜的勁兒惡狠狠地說著,對頭人多勢眾時怎麼打、怎麼玩陰的,自己兵強馬壯時怎麼打,怎麼揍得對頭翻不了身,然後就開始不厭其煩地對這些新兵大講一旦開戰,驅船的、進攻的、防守的供給軍需的相互之間如何配合。

  此時,海面上兩艘新式戰艦正在模擬攻守,演示船舷漏水、船帆失火等情形,船員如何各司其職,搶修堵塞、滅火、升新帆,同時戰鬥人員如何沉著應戰,繼續尋找戰機。

  楊凌在谷大用、白重贊、閔文建、彭富貴和一眾水師高級將領的陪同下,看著這一片熱鬧景象,從暖烘烘的沙灘上緩緩走過。

  海風徐徐,捲來些腥氣。地面上軍隊訓練的熱火朝天,湛藍的天空中仍有許多海鳥歡快地鳴叫著,盤旋著。

  「這邊,是由水師將領講解旗語、燈語等通訊方法,以及艦隊如何佈陣、相互之間如何互為支援。這些年來,海備廢弛,水師中吃空餉的很多,而且老弱殘兵、甚至身為水師士兵而不習水戰的士兵也大有人在。谷公公秉承聖意,來到江南後第一件事就是整頓水師、裁剪平庸、招納新兵,並嚴加訓練,我江南水師才有今日氣象,許多將領是新提升起來的,所以要從頭訓練。」

  白重贊講解著水師營狀況,又不失時機地讚揚了谷大用幾句,聽得谷大用渾身舒泰,臉上不禁露出矜然的喜色。

  谷大用的『雷厲風行』楊凌是見過的,尤其谷大用如今的前程與開海通商是否成功密切攸關,而開海通商的第一關鍵就是能否有強大的水師保證海疆安全,他怎會不賣力整頓水師?

  「這邊的營帳,主要是由水師將領和彭千總招納來的那些富有海戰經驗的人以模擬海圖對水師各戰艦的官校講解海戰實例、如何短兵相接、搶灘登陸、搶佔要點,以及撤退的手法。」

  楊凌點點頭,他到現在還未看到韓武,不禁問道:「韓武韓千總如今在哪裡?」

  白重贊和身邊一個水師將領耳語了幾句,這才答道:「回大人,韓千總率三艘戰艦,帶領大約五百名已訓練完的新兵去海上演武,晚間就會回來,他們這已經是第六批輪演兵員了。

  按照兵部頒下的命令,大明水師當在任何天候可戰、任何地點可戰、任何時間可戰,所以現在霧天、雨天和夜裡,也要輪番派船試訓演習。因為倭寇來襲之日迫近,兵員訓練任務緊張,韓千總今早主動請纓率船出海再次進行演武。」

  他抬頭看看天空,笑道:「今日晴空萬里,風平浪靜,正適合大炮演練。這些兵,出去繞上一圈兒,等真正作戰時就不會慌了,只要打上幾仗,也就成了老兵。」

  楊凌笑道:「是呀,紙上談兵學的是理論,總要親自試試,才能把所學真正掌握到手。倭寇現在已經到了大明沿海,估計不日就要開始襲擾。

  這正是我水師重新組建後的第一仗,白大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務必要保證首戰成功,否則久未打仗的老兵以及剛剛入伍的新兵士氣受挫,以後戰力必然大打折扣。一個膽小鬼,縱然穿著最結實的盔甲,拿著最鋒利的武器,在戰場上也只會當逃兵。」

  「是,大人所言有理,這兵啊,要帶起來士氣最是重要,士氣一散,任你英明神武,他們只顧四處逃散,那仗也沒法打了。」白重贊頷首道。

  前方出現一頂帥帳,楊凌停下腳步扭頭望去,只見成綺韻舉著一柄描金小扇遮著臉蛋兒,頰上一抹嫣紅,顯然不甚適應海邊的強烈光線。

  成綺韻在軍營中不便以紅裝出現,所以穿了一身男裝,儼然一個俊俏書生,隨在楊凌身邊不遠處,如同幕僚一般,遠遠的倒也不易引起兵卒注意。

  楊凌見狀一笑,立定身子轉身對眾將領道:「江南開海通商事宜,辦的按部就班、有條不紊。本官會一一稟明皇上,不過開海之前提,必得剿除倭寇。剿寇之前提,必得壯大我水師,否則坐等敵來、被動應戰,海上不寧,終是不解之局。

  諸位一身甲冑,都走得渴了吧?來,咱們進帳歇息一下,本官向你們瞭解一下海上群盜的情形,呵呵,白大人可有上品好茶啊?本官可是無名茶不歡吶。」

  想不到這一下可問到了妙處。白重贊原為西北督帥,治軍甚嚴,為正軍紀他從不飲酒,只是此人偏嗜名茶,他飲的茶葉實比美酒還要貴了幾分。

  一聽欽差大人竟是好茶的同道中人,白重贊大喜,急忙道:「大人請進帳歇息,說到茶麼……身在江南焉能沒有名茶奉上?下官也好茶,下官現珍藏有西湖龍井、豪頂石花、玉葉長春、顧渚紫筍、合歡明月、騎火、鳥嘴、小絲峴……大人喜歡飲哪一種?」

  楊凌哈哈大笑,說道:「白大人是行家,我可不行。好茶嘛,我品的出,卻記不得它們的名字,本官最愛喝……,小成,最愛喝的那種茶是甚麼來著?」

  旁人聽來只道是楊凌在向身邊地人問『本官最愛喝的茶』,成綺韻卻明白他是在問『小成最愛喝什麼茶?』

  她的心裡先是一甜,隨即卻又有些患得患失:他……他這是把我當成一個女人來在意,還是把我當成需要倚重的下屬施以懷柔手段?

  成綺韻向楊凌凝眸一望,刷地一合扇子,頰上露出淺淺的酒窩道:「大人,不妨品嚐一下……合歡明月」,她說到合歡明月時,把扇柄在白如素玉的掌心著意地敲了兩記。

  「新制齊紈素,皎潔如素雪。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棄捐篋奩中,恩情中道絕。」

  成綺韻的期望和擔憂巧妙地通過『合歡明月』四字和她生動的動作、眼神向楊凌發出了試探的信號,可惜……可惜咱楊大秀才只會『鋤禾日當午』。

  想讓他從這含蓄地提示中,從茶名聯想到那首美人懷怨的古詩,再由這首詩去體會成綺韻的心情,其複雜程度對楊凌來說實比解海通商還要難十倍。

  他毫無所覺地對眾將道:「谷公公,諸位將軍,咱們這就進帳去品品白大人的珍藏,哈哈哈,大家請,請請……」

  「木頭人!憐兒沒說錯,這個混蛋真的是木頭做的!」成綺韻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嘟著嘴跟在後邊進了大帳。

  大帳居中是一個沙盤,堆砌的是浙江一帶沿海官軍佈防、海上島嶼地形,以及已知的幾股海盜聚集之地,只是大明軍方一直沒有重視並認真勘探過地形地貌,那地圖明顯比較粗糙,地圖的比例和許多細微的地方都有差遲。

  大帳前後的簾子都掀了起來,三四月份的天氣,只要陽光照不進來,海風從帳中吹過,倒也十分涼爽。

  楊凌等人喝了會茶,白重贊對一名將領低聲吩咐幾句,那將領起身抱拳道:「欽差大人,下官杭州水師守備曾建雄,白大人、內廠成大人、還有我們浙江水師將領對盤踞海上的盜寇已研究出一番對策,由下官向欽差大人稟報。」

  楊凌欣然道:「曾大人請講。」

  曾守備道:「大人。對於海上群盜,我們現在準備採取誘降、招安、圍剿三種手段分而制之。方才聽聞大人已準備與日本國水師聯手,那麼圍剿力度還可再做調整,應可取得極好的效果。」

  與日本國聯合圍剿海寇其實就是楊凌的提議,只不過當初是想兩國各自在自己水域剿匪,如今更進一步,要聯合用兵了,這也算是開了國際間聯合反恐的先河了,只不過曾守備並不知道朝廷這項舉措就出自楊凌。

  楊凌想了想道:「具體的情形你且說來,讓本官聽聽。不過這誘降之計,非萬不得已不可使用,一次誘降可以成功,但朝廷的信譽就此破滅,從此再難取信與人了。」

  曾建雄頓了頓道:「是!大人。沿海目前出現的盜群有真倭、假倭、大明海盜和西方海盜。西方海盜船少人稀,只在東南一隅活動,很少接近浙閩一帶,可以忽略不計。」

  楊凌聽到這裡笑了笑:這個可以忽略不計的西洋海盜才是後世中國的真正心腹之患。除了他,恐怕現在沒有一個人會對西洋海盜有這樣的認識,他們現在已經蠢蠢欲動,並且打起馬六甲海峽的生意了,只是沿海水師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危害而已。

  他沒有插嘴,只是頷首道:「講下去。」

  曾守備繼續道:「對於大明海盜,我們準備主要以招安為主。這些人驍勇善戰,一旦招安,就是現成的水師雄兵。說起大明海盜,他們本來就來自沿海,鄉親父老都在海濱居住,所以他們不上岸劫掠,不侵擾漁民,謀利的主要手段是對走私海商收取過海費,如果按數交納輜財,他們還會護送走私商隊前往南洋。

  其次是與其他海盜爭利。真倭只有每年三四月份和九十月份來我大明登陸劫掠,其他時間返回日本本土,附庸於真倭的假倭便寄居於海島上,平素也會出來幹幹劫掠商船的生意,有時就會被大明海盜黑吃黑。還有那些為數不多的西洋海盜,每次北上也是大明海盜搶劫地目標。

  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大明海盜亦盜亦商,以兵養商,自己也同時和南洋諸國做走私生意,這樣他們就得防備其他海盜對他們的偷襲,所以海上群盜之中,大明海盜的戰力是最強地,要剿滅起來也是最困難。」

  楊凌笑道:「有多強?難道還強過大明水師?」

  曾守備尷尬地笑了笑,辯解道:「這個……這個也不盡然,主要是他們一有餘財就會送回家鄉給難以度日的親人,有些富有的大海盜還會修橋補路,做些善事籠絡民心,所以大明水師每次出海,都會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甚至提供藏匿之處,加上他們向南洋諸國走私貨物,那些小國貪利,也暗暗幫助他們,剿滅起來十分困難。」

  他看了看彭富貴,說道:「普陀山一帶原有一個大盜綽號鯊魚王,是東海四大寇之一。他的勢力最大時,根本不必派船出海,凡有船隻過往,他就在島上升起旗來,南洋諸國和大明的走私商船就會靠岸接受查驗,然後按貨物多寡繳納費用。

  所獲財物鯊魚王分成天地人一份。天一份,用來救助沿海貧民;地一份,藏起來專門給付戰死和傷殘的海盜及其親眷;人一份,獎勵作戰有功的部署,是以極得貧民和海盜的擁戴,我們……確曾打了幾次敗仗。」

  彭老爺子就是東海大盜鯊魚王,並且已被朝廷招安的消息,水師上層軍官都是知道的,只是此事還沒有公開,不只百姓們不知道,就連低階層的軍官也毫不知情,所以雖然在場的官員都知道底細,他也不好直接說出彭富貴來。

  楊凌聽得哈哈大笑道:「好,想不到我大明海盜之中還有羅賓漢一般的人物。」他笑看了彭富貴一眼,心想:「可惜此人雄心不足,如果沒有葉落歸根的思想,沒準兒就是一個鄭芝龍般的海上王。」

  彭富貴被曾守備說起他佔海為王的舊事,臉上不由一紅,聽見楊凌將他比作羅賓漢,他忍不住問道:「大人,羅賓漢是什麼人?」

  楊凌笑吟吟地道:「那是一個西方極有名的俠盜。」

  彭富貴在海上時雖從橫無敵,在場的這些將官不少都是他的手下敗將,可如今他也是官家的人,官職還比人家低些,海盜這個出身總讓他覺得低人一頭,如今聽欽差把他比作俠盜,覺得甚是光彩,胸脯兒也挺了起來。

  曾守備猶豫了一下道:「至於真倭和追隨為匪的假倭,喪盡天良為禍甚烈,我們決定以剿殺為主。不過他們只在每年春秋兩季乘船渡海來我大明劫掠,而且他們布有細作,總能避開我水師巡邏艦隊。所以我們在海上極少和他們發生戰鬥,水上戰力如何實不可知。

  至於其他小股海盜,相信解海通商後,其中一部分會化盜為商。剩下少數海盜,也難以對商船隊造成威脅了。」

  楊凌聽完闔目想了一會,點頭道:「不錯,剿撫並用,有寬有嚴,這樣才能分化海上群盜,盡快取得戰果。戰場上瞬息萬變,具體的戰術戰法,還要領兵將領隨機應變才是。

  海上為盜,大海就是天然的遮蔽物,就是百艘戰艦往大海裡一開,駛出十里地去,你就找不到了,而倭寇又善於藏匿,所以我們要派出細作,瞭解每一股海盜地底細,和他們之間的關係。這方面……成檔頭,就交給你負責了。」

  成綺韻跨前一步,如男子般抱拳行禮,肅然恭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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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狗子佔據舟山一帶島嶼,有大小戰艦三十餘艘,手下七千餘人,實力不可小覷。他的拜把兄弟雪貓盤踞在更遠些的海島上,無論是戰艦還是兵馬都不在他之下,他們主要以打劫和綁票謀財。

  這兩人占島為王,逍遙自在,雖然聽聞朝廷正在訓練水師,仍不為所動。我派出的人曾經做出試探,這兩人並無接受朝廷招安的意思。」

  彭富貴對成綺韻說完,成綺韻背負雙手在房中踱了片刻,然後走到窗前,望著空中盤旋的海鷗出了會神,慢慢說道:「不急,一仗不打就讓這些心高氣傲的水上英雄臣服,難!先把人派出去,免得急來抱佛腳引起這兩個人懷疑。」

  「是,我馬上派人通知美人,讓他按計行事,這事……要不要讓廠督大人知道?」彭富貴想了想又問道。

  「不必了」,成綺韻俏臉一沉,冷酷地道:「如果他們見識了朝廷水師的厲害,肯接受朝廷招安,那麼這步伏棋根本用不上,如果他們不識相,少不得要用點狠辣手段。

  楊大人心地太過慈悲,讀書人嘛,有時候難免婆婆媽媽地,要是他反對,就要亂了咱們的陣腳。楊大人是幹大事的人,還是叫他少沾點血腥的好。」

  她想了想,又問道:「有關你們東海四大梟雄,水上謀生的人常說『海狗抱起一隻貓,鯊魚不吃回頭草』,這根草的實力如何?」

  彭富貴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白小草為人膽小,做起事來前怕狼後怕虎的,不過他的勢力也不小。他盤踞在黃尾嶼、釣魚嶼(釣魚島)、北小島一帶,手中戰艦二十餘艘,商船近五十艘。

  他包攬了東南一帶番國和大明的珠寶、玉器、香料的走私生意,和琉球、夷洲(台灣)的商人往來密切,說他是個大盜,其實更像個圓滑的商人。

  由於海狗子和雪貓經常欺負他,所以他曾向老夫求援,希望與老夫結盟。不過這小子見風使舵,是個靠不住的人,老夫不願為了這種人得罪海狗子兄弟,所以一口回絕了,因此才有『鯊魚不吃回頭草』的說法。現在我的人馬由王美人統領,該叫『美人不吃回頭草』啦,哈哈……」

  「呵呵……」成綺韻嘴角一翹,笑的有點邪:「膽小、貪利的一方霸王,這樣的人誘之以利,嚇之以兵,倒不難對付。楊大人似乎對經商極有興趣,這個人擁有這麼多商船,又和諸國關係密切,如果招攬了來,大人一定很開心。老爺子,你用點心,這口『回頭草』就想辦法給他吃了吧。」

  鯊魚王彭富貴悶笑著應了,見成綺韻再無旁的吩咐,便拱手道:「二檔頭,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去安排一下。」

  成綺韻點點頭,將彭富貴送出門去,坐在桌前把自己的計劃又仔細推敲了一遍,這才雙眉一揚,喜孜孜地站起身來。沙灘鬆軟,走起來吃力,陪著楊凌走了大半天,腳脖子都酸了,這時處理完公事才覺得疲乏,她回到床前坐下,脫下靴子,除了布襪,揉著晶瑩纖美的足踝。

  這時門扉「篤篤」地叩了幾下,成綺韻以為是侍候她的小丫環,頭也不抬地道:「進來,幫我把水端過來。」

  進門的人沒有說話,逕從門邊盆架上把水盆端了過來。

  成綺韻瞧見眼前一角衣袂,白底高靴、朱紅色地官袍,袍袂上一角龍尾,不由嚇了一跳,急忙抬頭一看,只見楊凌彎腰將水放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怎麼,腳酸了?」

  那雙腳腳掌薄薄,肌膚雪嫩,十根玉趾緊緊蜷起,粉薄的腳掌心紅嫩紅嫩的。楊凌這一哈腰,離那纖美雙足離的甚近,成綺韻不禁害羞地縮了縮腳,待楊凌起身,才倏地將雙腳放入盆中,一邊感受著那種體貼的關懷和涼絲絲的舒適,一邊問道:「大人怎麼來了?」

  成綺韻雙手按著床沿,那雙腳浸在清水中,輕輕地撩撥著水面,顯得極盡柔媚。楊凌不便多看,他退回桌旁坐下,目視著成綺韻道:「倭寇上岸侵襲,遇阻則逃回海島,要攻島則不能僅以水軍為恃,而沿海的衛所,其戰力之爛……」

  楊凌搖了搖頭,神色凝重地道:「今日聽了曾守備介紹的情形,我覺得以寇制寇是個辦法,畢竟他們之間知根知底。大明水師漫說剛剛成立,就算戰力十分了得,可無論水上作戰還是陸地作戰,永遠不是簡單的僅靠軍隊戰力那麼簡單,況且……如果戰爭曠日持久,朝廷花不起那麼多銀子,到時我怕開海禁的政策又有反覆。」

  他吸了口氣,瞇起眼睛道:「綺韻,你想想看,如果現在有一萬名海盜,我們至少要培養一萬名同樣戰力的士卒來應對,這才一對一,還有軍餉、軍械以及訓練耗費的時間,得需要多少?打起仗來,所花費的傷亡和代價又是多少?還不能保證取勝。

  如果招安這一萬名海盜呢?等於我們擁有了一萬名水軍的同時對方減少了一萬名水軍,變成了二對零的比數,而且幾乎不用花費訓練的時間,無論是從花費的軍費上、戰鬥的代價上、勝負把握上,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所以水師這邊加緊備戰,你那裡……我希望能夠把大明海盜盡量都爭取過來。」

  成綺韻目泛異彩,抿嘴笑道:「招安的好處我也曉得,只是沒有大人說的這麼透徹罷了,呵呵,大人的說法真像一個精打細算的商賈,普陀山的王美人已有意接手朝廷招安了。大人已討了朝廷招安的聖旨吧?至於其他三支最強大的海盜,卑職正在著人加緊聯絡,但願他們識相,也省了咱們地麻煩。」

  楊凌聽了放下心來,笑道:「好,具體的措施手段,待你有了眉目再告訴我吧。水師戰事我不及白指揮使、彭老爺子,我就不去攙和細節、外行充內行了。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嚇之以威,以策反招安的手段,你遠勝於我,我也不攙和,由得你做主。」

  他笑嘻嘻地站起身來,說道:「洗洗腳趟著歇歇吧,解解乏兒,我去閔大人那坐坐。」

  成綺韻大驚小怪地道:「哎呀,大人要走了?卑職……現在無法起身恭送大人。」

  楊凌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那你就坐著恭送吧。」

  成綺韻掩嘴偷笑,楊凌走到門邊一拉門兒,恰看見一個百戶急急奔來,遠遠看見楊凌就急叫道:「大人,白大人請您馬上去大帳,有緊急軍情。」

  楊凌大吃一驚,急忙搶出去問道:「出了甚麼事?」

  成綺韻在房中聽見動靜,也急忙擦擦腳,套上鞋襪趕回來。

  那個百戶奔的甚急,他喘息一陣,急道:「有人駕傳訊舟返回,韓千戶率三艘戰艦在海上演武,遭遇大隊倭寇,據報信的校尉說,我軍船大,倉促調頭船速難及敵艦,所以韓千戶率艦迎上去了。」

  楊凌大急,忙問道:「倭寇有多少人?多少戰艦?」

  那百戶搖了搖頭,道:「卑職急急趕來,還沒聽的仔細。」

  楊凌一聽,拔腿便走,成綺韻已穿好鞋襪,隱約聽到一些,她也急急追了上來。

  楊凌到了白重讚的帥帳,只見將校雲集,谷大用也站在沙盤前指指點點,見他進來,白重贊等人忙迎上前來,急道:「大人,韓千戶……」

  楊凌打斷道:「我知道了,他們在什麼地方遇敵?敵艦有多少?兵力如何?」

  白重讚道:「突然出現的倭寇有五十一艘大小戰船,總兵力大約一千三百人,韓千戶只有三艘戰艦,五百新兵,我已派人集合水師戰艦,準備前去救援,只是……」,他頓頓腳道:「只是不知是否來的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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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四章 狼煙四起


  杭州灣水師傾巢出動,畢竟這是大明水師重建以來與倭寇的第一仗,其政治意義遠甚於戰爭本身的實質。官校、旗軍、水手、火長、民梢、舵工、班碇手等各就各位,大軍乘風破浪,奔向韓武與倭寇海船遭遇的海域。

  水師士卒中原水師官兵佔了一半,新近招募訓練的新兵佔了一半,還有少數彭富貴的心腹,分散在各艘戰艦上。

  此際,彭富貴也心急如焚,出海的三艘戰艦是千戶韓武帶隊,副千戶是他的小兒子彭小寶,這是彭老爺子的第九妾給他生的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十八歲,雖說自幼耳濡目染,隨著他老子練就一身水上的本領,畢竟沒有獨自帶過兵,何況還是以寡敵眾?

  彭富貴輕易不招惹東洋倭寇,只有趁小股倭寇落單時,才會下手洗劫一把,為避免麻煩,抓住的倭寇全部沉石入海、毀屍滅跡,所以倭寇真正戰力如何,他也不甚瞭解。

  碧海一望無際,海鷗翔回藍天,三十餘艘戰船以一艘二號福船為中心,劈波斬浪向東南駛去。三艘三桅三帆的哨船成品字型在船隊最前方哨探領航。

  由於此時風自海上吹向陸地,戰船逆風不能直紅行駛,必須以一定角度斜行以借風力,輪流換向才能繞向出事地點,所以艦隊駛向的方向與韓武等人演武地點頗有點南轅北轍的味道。

  帥船上,輪值的舵工聚精會神地保持著以太陽為方向,校正著船的方位,火長則用牽星板測量計算著地平緯度。旗手不停地按照命令升降著各種訊號旗。指揮著整個艦隊操舵、操帆、調戧、校正航向。井然有序地行進。

  楊凌立在帥船上,看著曾守備和彭富貴不斷下達著各種指令,心中實是焦灼萬分。雖說整個杭州水師艦隊已傾巢而出,縱然遇險也大可保得帥船無恙,但楊凌是欽差,谷大用、白重贊不願冒險,所以一力反對讓他隨船出海。

  楊凌敢知道自己隨不隨船出海無甚作用,可是那三艘艦上有幼娘的二哥。幼娘和兄弟骨肉情深,如果韓武有個好歹,幼娘這時又有身孕,聞訊之下後果堪虞。

  而且此次海戰意義重大,它不但關係到開海解禁能否順利推行,而且別人不知道,楊凌卻知道有皇帝全力支持,但朝廷能投入的資金已是竭盡所能了,現在全靠沿海商人籌資入股。如果水師艦隊受到重挫打擊了他們的信心,紛紛抽資退股予以觀望,恐怕朝野反對力量又要捲土重來。

  所以楊凌發了狠心,如果韓武的三艘戰艦已被殲滅,那麼就是傾整個艦隊之力,也要把這支倭寇擊敗,從而挽回政治上的被動形勢。如果他不在船上督戰,實在難以保證杭州水師是否肯竭力用命。因此楊凌一意孤行,留下成綺韻等人和谷大用、白重贊等坐鎮中軍,自己隨船出海。

  艦隊再次折向逼近演武地點,九桅福船滿帆加速,後邊兩縱六艘七桅十四帆的尖底戰船緊躡不捨,再後邊馬快船、平底沙船也排列出了戰鬥隊形。

  三艘哨船遙遙行在前邊,晴空萬里可視度極好,站在船頭望去,湛碧的波濤上沒有絲毫的艦隻蹤影,楊凌再也沉不住氣了,他忍不住走到船頭,扶欄遠眺。

  前方三隻哨船明顯放慢了,呈擴散紅狀四處搜索著敵我雙方的船蹤。

  「彭千戶,就是這片水域?為何……為何不見一艘船影?」楊凌語音微微有些發顫地道。

  彭富貴見海上沒有船蹤,反倒放下了心,聞言忙道:「大人,找不到什麼痕跡才好,說不定韓千戶已經擺脫了倭船,我們再向前搜搜看。」

  楊凌聞言心中稍定,就在這時有人大聲喊道:「看海上,海上有木板。」

  楊凌、曾守備和彭千戶聞言急忙走過去,扶著船舷向海面上看去,只見起伏的波浪送來幾片破碎的木板,彭富貴一見已變色道:「是艙板,有船沉了!」

  楊凌聞言心中一沉,曾守備扭頭喝令道:「減速,落半帆!」

  就在這時,水面上隱隱起伏又送來幾具屍體,幾位大人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著水中那隱約的人影,船速減緩下來,一艘平底沙船越眾而出,從兩條大船間穿過,用長長的撩鉤鉤過一具屍體,然後向帥船上大喊道:「大人,這是倭寇,不是咱們的人。」

  其實就算他不說,從服裝上楊凌等人也看得清楚,縱目望去,附近幾具屍體從服裝上看,也不像是大明的將士,他們心中不禁浮起一線希望。

  前邊一艘哨船繞了回來,用鉤槍鉤住大福船下層的船舷,固定後搭上了舢板,一個百戶赤著雙腳跳上起伏不定的舢板飛快地走了過來,這人是追隨彭富貴多年的心腹,水上功夫自然不凡。

  他攀到二層炮台上,向楊凌、曾守備和彭富貴施禮道:「大人,我們搜索了附近海面,找不到韓千總或者倭人的戰船,我們從海面上搜索到四十幾具屍體,死的都是倭國人。」

  彭富貴目光一閃,喝問道:「韓千戶的三艘戰艦都是剛剛從龍江船廠開出來的,是極易辨認的新船,你們有沒有查過水上那些破爛的船板,是不是韓千戶的新船?」

  那百戶一愣,吃吃地道:「這個……」

  彭富貴怒道:「廢物!還不快去查驗?」

  那百戶一見老大發怒,慌忙答應一聲,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哨船上,指揮士卒撈取水上的船板。經過查驗,那些船板色彩陳舊,而且木料並非韓武所驅戰艦使用的南方硬木柚木,這下子楊凌也放下心來,估計韓武見勢不妙,已經率領戰艦逃逸了。

  他立即命戰艦滿帆前進,艦隊呈雁翅型搜索海域,約行了五海里,帥船上負責瞭望的水兵忽地高喊道:「注意,前方哨船傳回訊息,出現戰艦,前方出現戰艦!」

  旗手立即向各艦打出命令,帥船上的士兵也都緊張起來,操炮手各司其位。楊凌、曾守備等人登上瞭望台遙看遠方。只見遠處隱隱看見一片船影,正迎面駛來。

  又過片刻,瞭望兵再次喊道:「大人。哨船傳訊,取消戒備狀態,取消戒備狀態。」

  楊凌等人聽得莫名其妙,他們沉住了氣,待雙方再接近了些,只見三艘哨船成品字形正急急向回駛來,後邊帆布張揚,前二後三五艘大船正緊追不捨。曾守備大吃一驚,立即下令道:「準備作戰,左右兩翼包抄上去。」

  雁翎狀陣形漸漸變成內彎的半月,迎向對面的大船。這時已可看出三艘哨船後邊兩艘大船張揚的帆上繪製的正是八幡大菩薩,那是倭寇戰船的標誌。曾守備急忙下達旗令,整個艦隊開始以帥船為中心,向兩側微微改變著航向,將陳設火炮的一面船舷迎向敵艦。

  可是瞭望台上水兵傳回的消息仍然是取消戰鬥狀態,好在火炮在兩百米外既無準頭,殺傷力也有限,雙方戰艦雖然已看得甚是清楚,目前仍無法交火,曾守備不知哨船傳回消息的用意,他一面令艦隊擺出最有利的攻擊陣勢,一面派出通訊舟迎向哨船,已取得準確消息。

  彭富貴老眼十分銳利,這時他也看出情形不對,指著對面喊道:「大人,你們看,那兩艘倭船後邊三艘戰艦的旗幟……是大明的戰船,是韓千戶的戰船。」

  楊凌等人抬眼望去,雙方的戰船又接近了些,後邊三艘戰艦的旗幟確是大明的軍旗,中間一艘的將旗赫然是個韓字。

  曾守備看出有異,立即令大軍原地待戰,對方的兩艘倭船也順勢落下船帆,靜靜地停泊在海面上,隨即打出海盜間通用的投降旗語。

  彭富貴見狀哈哈大笑,興奮地道:「大人,咱們的戰船平安沒事,這兩艘倭船定是被韓大人俘獲了。」

  楊凌聽了差點兒咬了舌頭:韓武只有三艘戰艦和五百新兵,而對方是十一艘戰船,一千二三百名倭盜,韓武不但未敗、未逃,反而俘獲了兩艘敵船,這可能嗎?可是眼前的情形若非如此,又能作何解釋?

  雙方的艦隊就這麼靜靜地停泊在海上,彼此對峙著。趕回的探察哨船中有兩艘左右分開,橫亙在兩支艦隊中間,第三艘哨船飛快地向帥船靠來。楊凌看清站立在船頭的那員將領,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那人是韓武。

  韓武自去年楊凌調回京師時,就安排馬昂接替了他的職務,把他調到水師任職,經過這半年多在海上的錘煉,韓武原本就有些黑的面龐變得更加黎黑。海風、陽光地吹曬,讓他的皮膚也變得粗糙了,下頜留著短短的鬍鬚,多了幾分沉穩之氣。

  登船見到楊凌,他的目中也閃過一絲喜悅,但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韓武的穩重顯然正在向他的大哥韓威靠攏,他抑制住見到親人的喜悅,按照軍禮認真地向楊凌和曾守備見禮。

  楊凌急忙扯住他,說道:「不必急著見禮,韓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聽說你的艦船和倭寇遭遇,敵眾我寡恐極危險,所以我和曾大人率領水師艦隊急速趕來增援,看這情形你們還俘獲了兩艘敵船,我軍傷亡如何?」

  曾守備知道楊凌和韓武的關係,見狀欣然笑道:「我軍將士和戰艦無恙便好,大人,咱們進艙坐下,再請韓大人詳細敘說吧。」

  楊凌連連點頭,眾人回到船艙客廳坐下,韓武才將原委細細道來。

  原來,韓武和彭小寶正在海上演武練兵,冷不防十餘艘倭寇的戰船突然出現在海面上,韓武見來不及調轉船頭撤走,便立即令人乘小船趕回報訊,自己集結三艘戰艦向倭船迎頭衝去。

  主將韓武本來就極是好戰,副將彭小寶初生牛犢,血氣方剛,又是從小跟在鯊魚王彭富貴身邊打殺慣了的,這兩人一心求戰,率領五百剛剛訓練有成的新兵悍然向倭寇進攻,令這支倭寇的將領九鬼一雄大喜過望。

  日本國掃寇十分嚴厲,大內、細川兩家的勢力根本不是這些倭寇可以應付的,他們住在本國近島嶼。給養、軍需又依賴於國內,是以一打就垮,各路倭寇不得不呼朋喚友,奔著任他們予取予求的大明而來。

  九鬼這支十一艘戰船組成的艦隊就是由三股倭寇組成,他們同已經佔據了一個小海島的倭寇發生了小小衝突,由於自忖沒有能力打敗那股倭寇,九鬼只得帶著他的人繼續在海上搜尋新的落腳點。

  倭寇不需要準備太多給養,所以很少繞道朝鮮附近。而是直接從日本海來到大明,一向是以戰養兵,如今九鬼在海上盤桓了幾天,吃的喝的都用得差不多了,他眼見明軍只有三艘戰艦,料想可以一舉獲勝,不但能因此獲得大批給養,還有可能獲得這三艘大型戰艦,壯大自己的實力,所以一見明軍迎頭衝過來,正中下懷,馬上命戰船迎戰。

  可是一雄低估了大明水師的戰力,以前他們偶爾同大明水師正面遭遇,吃空餉、少訓練、軍官貪腐、士氣低迷的大明水師敗在膽氣和軍心上,並非裝備不如他們,而韓武這三艘艦卻沒有這些問題。

  雖然有些大名暗地裡扶持倭寇,但是自己都難以應付軍備的壓力,不可能給海盜提供大量的武器,所以倭寇的武器主要通過走私和地下兵工廠製造,這樣他們根本沒有能力獲得裝備複雜的大型武器。

  倭寇的主要武器是長矛和刀,由於日本不用煤煉鐵,也不用灌鋼,而採用滲碳法制鋼,鍛工出色,因此質量優於大明。倭寇的遠攻武器,就只有日本大弓了。這種弓用竹木合成,拉開省力,而且能發射重箭,殺傷力勝於明軍的輕箭,但是由於材質所限,在海上維護保養極其困難,所以也為數不多。

  至於盔甲,漫說鐵甲,就是皮甲也只有頭目才有得穿,火炮更是非常罕見了,他們只有在攻克城池或要塞,以及打敗官軍以後,可以使用一下來自明軍的戰利品過過癮。

  韓武這三艘巨大的戰艦是用上好的柚木製成,船板可以使用至少六十年,整船堅固異常。而倭寇的戰船則純屬粗製濫造,由於財力和工場所限,他們用不起大船,主要是用快速商船和仿製的關船,這些船能快速行駛以避開戰艦,並且適於進入淺水區和內水,但因為船小無法與大船對抗,更難以抵禦火器的攻擊,用來載人還差不多,並不適於水戰。

  這一來拿著優質鋼刀、坐著十餘艘破船、持著少量遠攻武器的九鬼一雄先生就預演了一番義和團大戰八國聯軍的鬧劇。

  當他們興沖沖地迎向忐忑不安的大明水師時,隔著百四十步,明軍戰艦上共計二十六門火炮就咆哮著開火了,頭先兩艘戰船當即散了花,變成海面上的一堆舢板,沒死的倭寇也全落了水。

  其餘倭寇藉著船快輕便,而明軍船體巨大、轉圜不靈,同時火炮搬移困難的缺點,避開火炮遁入死角逼近韓武的三艘戰艦。隔著七十步,明軍漫天的火箭攢射過去,又有幾艘倭船起火。

  被激怒的倭寇一面滅火,一面哇哇大叫著驅使戰船強行靠近,堪堪距離四十步時,明軍戰艦上一道道火龍噴射出來,這種強力竹筒裝的燃油順風時可以噴出百米,百餘支『火焰噴射器』使三艘剛剛被火箭射得船帆處處破爛起火的倭船迅速燃燒起來,一時濃煙漫天。

  趁此機會,彭小寶命令戰艦脫離戰圈,盤旋半圈拉開了距離,再次使用火器進行遠程攻擊,可憐那些倭船空有無數悍不畏死的強盜,在船上氣地跳腳,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三艘船帆著火的倭船已經無法移動,變成矗在那兒的活靶子,被明軍的火炮毫不留情的摧毀,剩下的六艘倭船見勢不妙,立即轉向逃逸。

  韓武和彭小寶殺得性起,命令三艘戰艦追逐著六艘倭船尾隨不捨。此時倭寇還沒有一件武器能攻擊到明軍戰艦,明軍士氣大振,但倭寇航速甚快,除了三艘船帆起火、來不及除滅的倭船被迫停在海上,另外三艘船逃之夭夭,很快將明軍甩在後面。

  韓武的三艘戰艦逼近落帆滅火的倭船時,倭寇仍負隅頑抗,如果能抓到活的倭寇做俘虜,對於振奮軍心效果自然更好,是以韓武令火炮停止發射,戰艦接近時七十步用火箭、四十步用飛天噴筒、二十步內投射標槍、待雙方船體接近了,火磚、霹靂雷便一股腦兒扔上去。

  這樣一個百步之內多層次的武器攻擊,使倭船甲板上連人都站不了,更遑論反擊了。一艘倭船被明軍扔進船艙的一個火藥桶開了口子,被汩汩的海水捲進了深淵,另兩艘倭船隻射了幾箭,就被迫投降。

  在韓武戰艦的威懾下,倭寇乖乖地滅了火,從艙中取出備用的船帆換上,然後一路被看押著向大明方向駛來。正遇上楊凌的救援船隊。

  楊凌和曾建雄等人聽完韓武的介紹驚笑不已。楊凌喜道:「這麼說,我水師殲沉倭船六艘、俘獲兩艘,戰艦竟無一損傷了?哈哈,好!好!士兵傷亡情形如何?」

  韓武苦笑道:「士兵麼……死的沒有,傷了四十餘人。」

  曾建雄寬慰道:「韓大人,你以三艘戰艦對十一艘倭船,五百新兵對一千二三百名悍盜能夠大獲全勝,已是天大的功勞,士兵只是傷了四十多人,實在算不了什麼。」

  韓武搖頭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傷的這四十多人,除了其中一個是被倭寇的弓箭所傷,其餘的人……全是初次作戰慌裡慌張的,有摔下甲板的、有撞傷砸傷的,竟無一個是被倭寇所傷,看來我水師官兵仍然極為缺乏戰陣經驗,如果倭寇有強大的戰艦和火炮,勝負實難預料……」

  ※※※※※※※※※※※※※※※※※※※※※※※※※※※※※※

  明軍水師與倭寇正面作戰,首戰大捷的消息迅速傳開,一時蘇杭兩地乃至整個江南的百姓歡欣鼓舞,士紳名流勞軍慰問的絡繹不絕。

  然而大捷的戰報剛剛送去京城,陸續趕到大明沿海的倭寇,利用綿延千里無法盡防的海岸線,偷襲上岸,開始大舉入寇。

  倭寇連艦千百,蔽海而至,山東、江蘇、浙江、福建,濱海數千里,同時告警,上了岸的倭寇勢同猛虎,一時狼煙四起。

  四月七日,倭寇攻擊浙江昌國衛。同日,另三股倭寇進攻太倉縣、乍浦,劫掠了平湖、海鹽、海寧等地,殺死殺傷官軍數百人。四月九日,大股倭寇攻入上海、乍浦所、江陰等地。

  四月十日,倭寇攻擊山東榮成,殺死縣丞陸家成,搶掠、收集民船,沿海南下進入江蘇地境,與另一股倭寇匯合,在射陽利用細作設伏,大敗衛所官兵,明軍一千六百人被五百倭寇伏擊,死亡四百餘,敗兵倉惶渡河逃走,又有近三百人自相踩踏或溺水而亡,衛指揮使陳靖寬被殺。

  倭寇氣勢大勝,三日中,分別有幾股倭寇攻道州、泰興、海寧、嘉興、揚州,明軍衛所官兵前追後堵,敗多勝少,揚州千戶洪興、泰興千戶文士友、寧德參將馮志恭皆戰死。

  各地都指揮使剿寇不利,倭人利用收買的眼線避實擊虛,處處得手,軍情急報如雪片一般飛往京城。

  正德大怒,四月二十七日,以八百里急詔下旨,令欽差楊凌緊急總督浙、直、山東、兩廣、福建軍務,主持剿匪事宜,並賜天子劍,貽誤戰機者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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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五章 勃然大怒


  蘇州欽差行轅變成了提轄沿海六省軍務的大總督府。四十多年後的南京兵部尚書張經,在歷史上也曾得此重權,但是抗倭戰爭的整體潰敗,最終給他帶來的結局是菜市口上斬首示眾,楊大總督又如何呢?

  總督府後院。堂下一汪曲池,流水潺潺,清澈見底,游魚翩然往來。

  池西有盧橘幽篁,一徑深曲;穿徑而南,則植有十餘侏參差的花樹,如椒如菽,紅破白露,枝影扶疏,若是穿著謝公木屐在蒼苔細石間逡巡賞花,野興橫生,倒是確有幾分雅致。但是一向喜歡優雅風光的成綺韻如今整日埋頭在堆積如山的卷宗之間,根本顧不及這些閒情逸致了。

  「二檔頭,廣東方面消息,滿刺加國王已經被找到,現已送往京師暫住。由於倭寇橫行,廣東水師擔心倭寇順水南下,大批軍艦在內海巡弋,曾有兩艘西洋艦船露面,廣東水師六艘戰艦剛剛試圖靠近,他們就調頭離去,從此很少在廣東海域露面。」

  「那樣好!」成綺韻的花容有些憔悴,最近處理太多公務,不但午睡取消,便是晚上也常常通宵達旦,她的精力透支得厲害。

  成綺韻輕歎道:「西洋海盜取了滿刺加,也要花些時間鞏固局勢,他們現在不來鬧事最好。大人肩上的擔子太重了,如果現在廣東方面再出點事,我真怕……壓垮了他。」

  面前是內廠在兩廣和福建一帶的總負責人,現任內輯事廠四檔頭的吳塵,他一副南人面相,雙眸透露著精明和機警:「二檔頭,另有樁事需要稟知大人。紅毛鬼有向夷洲(台灣)發展的跡象,前些日子有三艘番船出現在雞籠、淡水一帶,當時澎湖巡檢司衙門的艦船正在追逐大盜白小草的商船,雙方均受到番人艦船攻擊,於是雙方轉而合擊紅毛鬼,打傷了一艘番船,白小草的商船和巡檢司的戰艦也各有損失,於是三方才各自退卻。」

  成綺韻目光一閃。紅毛鬼要打夷洲的主意?這件事可不能大意了,不過大人現在無力顧及東南,那裡是白小草的勢力範圍。不妨暗暗向他透露消息,並且讓澎湖巡檢司暫時放鬆對他的緝捕,利用白小草的艦隊暫時牽制西洋人。

  她提起筆來,將要點一一記下。方道:「好,本官記下了,你速速趕回東南坐鎮,但有重要消息,速速來報,不得延誤。」

  「是!」吳塵剛剛抱拳告退,負責川陝一帶情報的內廠檔頭孟離唱名告進:「成大人,四川方面一切正常,軍方交接平穩,新任都指揮使、成都指揮使都已上任,現在正不動聲色地暗暗高度軍隊,遷換軍官。蜀王沒有什麼異常動靜,他最近身體不好,上個月已經住進青羊宮齋戒祈禱。」

  成綺韻冷冷一笑道:「昔年有位王爺為了避人耳目還裝過瘋呢,要裝病有什麼難?要小心他是別有所圖,你記著,繼續探聽消息,行動要慎之又慎,現在如果後院起火,不止大人受不了,就是咱大明王朝,也一樣受不了。」

  孟離知道她說的『裝瘋王爺』是造反奪帝的燕王舊事,當下也不敢點破,只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成綺韻想了想又道:「陝西方面如何?改種作物順利麼?」

  孟離道:「陝西布政使司推行新糧不遺餘力,如今莊稼長勢良好,民心思穩,本來對改種異國作物頗有微辭的鄉紳們現在也都閉口了,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再說。」

  成綺韻展顏笑道:「甚好,唉!大概也就這條消息讓大人聽了會開心一些,江南衛所的軍兵,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蠟槍頭,大人快被這群酒囊飯袋氣瘋了,你先下去吧。」

  門「嚓」一聲輕輕掩上了,成綺韻靠在椅背上,闔起美麗的雙目養了會兒神:「劉瑾果如大人所料,正在抓緊時機拉攏那些中間派官員,朝中的老臣也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戴義、苗逵、牟斌等人現在表面上都對他服服貼貼,使劉瑾氣焰更熾。現在就等著他把自己倒行逆施的野心徹底暴露出來,這些事都要等時機,現在靜觀其變即可。

  現在讓大人憂心的只有倭寇!打仗要用兵,可現在江南衛所的官兵大多是兵熊將也熊,竟然有三千人的官兵隊伍被兩百倭寇殺得望風而逃的怪事。這樣的士氣軍心,恐怕諸葛武侯再世也要氣得吐血,漫說我家大人不是武將,就算他比關雲長還勇武十倍,領著這麼一群熊兵,也只能一籌莫展,該怎麼辦呢?」

  一雙彎彎長長的黛眉輕輕蹙了起來,成綺韻絞盡腦汁地想著辦法:「練兵?哪裡來得及啊,調外兵?從哪兒調,軍餉如何解決?軍餉……大人還不知道,現在軍餉馬上就要發不出來了,唉!這可怎麼辦呢?」

  秀眉擰到了一起,一向足智多謀的黛樓兒忽然有了世間萬事不能全靠智計解決的無力感,正如她空有絕世的美貌和才智,盡可在世間呼風喚雨,但她的能力再大,終究不能跳出男人把持的世界,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

  短兵相接、正面作戰,最終要靠的終究還是實力,真正的實力!

  ※※※※※※※※※※※※※※※※※※※※※※※※※※※※※※

  楊凌象困獸似地據案而立,瞪著眼前那張並不十分詳盡的軍事地圖,按照他所瞭解的知識,他以紅藍兩色在地圖上標示了倭寇出沒的地方,和明軍的兵力佈置。可這一來,地圖上更是五彩斑斕,令人目眩。

  很簡單,因為倭軍不是正規軍,在戰略上,他們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攻擊哪裡完全是隨心所至、隨意改變,所以也無法揣測他們的行動方向。

  明軍由於軍官貪腐、吃空餉少訓練等原因,士氣本就低迷,常常以眾敵寡卻一觸即潰。如果他們肯鼓起勇氣作戰,可能死掉的人數要遠遠少於逃命過程被掩殺的人數,而且還可以取得最終的勝利。但是這麼淺顯的道理說給誰聽?誰肯充當悍不畏死最先衝鋒的勇士?認為自己逃得掉,這麼一個僥倖的心理,竟讓衛所官兵還有及誓死保衛鄉土的民壯。

  反觀倭寇呢,無論是東洋爭霸失敗的大名潰兵、浪人,還是附從搶劫的假倭:那些原本屬於大明子民的盜寇,常年幹的是刀頭舔血的生意,優勝劣汰之下,個個都是悍勇凶殘的戰士,而且在長期的戰鬥中練就一身不凡的武藝和強健的體魄,彼此的兵員素質確實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倭寇雖處處燃起戰火,可是每股倭寇大多是一二百人組成的洗劫隊伍,行動方便、沒有後勤之虞。穿府過縣橫衝直撞,彼此之間互不支援,明軍要守城、要堵截、要追擊,大軍行止時後勤支援也成問題,一遇敵襲竟是處處焦頭爛額,弄得楊凌大光其火。

  此時的楊凌不修邊幅,雙眼通紅、臉頰瘦削,頜下青青的胡茬也沒有刮淨,他握拳在圖上輕輕捶擊了兩下,問道:「白大人,還有什麼情形?」

  白重讚道:「下官要稟報的,基本就是這些了,說到底,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我們的軍隊。倭寇對地理氣候、鄉土人情、官軍往來,都瞭如指掌,長途奔襲、游戰埋伏,反而我官兵在自己土地上常常遭到伏擊。下官真是……真是慚愧之至。」

  楊凌苦笑一聲道:「白大人剛剛調來江南,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軍對於倭寇,如今優勢主要在海上,倭寇在陸地上凶殘如虎,即使孤身一人時,在樹叢水溝也敢隱蔽起來伺機反撲官兵。而在水上,他們缺乏火器、盔甲,船隻又太小,幾乎每戰必敗,可是如今倭寇棄船登陸,我們的優勢就不復存在了。」

  他指指地圖,招呼幾員將領靠近,說道:「你們看,這些倭寇和大明私商,彼此之間因為有著矛盾和恩怨,因此各行其是,始終不能形成統一的有目的的軍事行動。各自為戰、形同散沙。固然使們大軍團決戰,從而速戰速決缺乏可能,可是對於江南衛所官兵如今的戰力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則倭寇真要是集中兵力進行大會戰,吃掉我們幾支主力,決不是不可能的。我們要利用倭寇目前的作戰特點,分而殲之。這樣,有件事又要擺在面前了,那就是兵!諸位以為,江南衛所的兵,能否獨力完成這一任務?」

  白重贊和幾位高級幕僚面面相覷,好半晌白重贊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是要……要從別處調兵?」

  楊凌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調兵!本官本想調『外四家軍』來江南剿匪,但江南水田、山地居多,不利於重甲在身、乘馬作戰的北方鐵騎,況且他們有護衛京畿重地的責任,非萬不得已不宜調動,諸位看從何處調兵合適?」

  楊凌話音剛落,一員將校從外邊急急闖入,手中舉著標有特殊標識的軍情急報,大聲道:「報總督大人,軍驛送來緊急軍情。」

  楊凌抬起頭來,沉聲道:「念!」

  「是!」明軍沒有專門的參謀本部,而大量的軍情分析、策劃出計來自下級軍官和高級將領的私人幕僚,楊凌利用總督六省軍權的機會在軍中設立了專門的幕僚機構,就命名為參謀部,處理軍情戰報。

  參謀贊畫官上前接過幾份情報拆開來一一念道:「有倭寇一部三百人,以明人吳化為首領,擄掠象山島,隨後攻上陸地,襲擾溫州、台州。各州知事武月志率八百官兵、民壯出擊,兵敗釣魚嶺,武知事戰死,現吳化部已攻向黃巖。」

  楊凌接獲過一連串的軍報,比這更匪夷所思的戰況都聽說過,對於江南軍隊的實際戰力他早已有了清醒的認識,聞言並不吃驚,只是提起筆來在地圖上標著記號。頭也不抬地道:「繼續念!」

  「江蘇如東有倭寇四百人登陸,佔據了濱海鎮,如帛千戶湯宗盛率軍出擊。火焚民居,燒死熏死倭寇四十餘人,捕獲二十餘人,其餘倭寇突圍。湯千戶率軍追擊,在狹峪嶺遇襲後退,倭寇奪民船逃出海去,被江蘇水師攔截,毀船三艘,斬首七十九級,倭寇余部逃往上海。」

  「上海縣的官軍中了潛來此地的倭寇埋伏,官軍被殺兩百多,溺死多人。倭寇以上海為大本營,分兵四掠,現在與如東潰敗下來的倭寇合兵,寇眾聚集,合力攻下了上海縣城,縣令宮慕為率軍退卻,逃跑中趁機燒掉倭寇幾艘船隻。」

  楊凌沉住了氣問道:「還有麼?」

  「倭寇北條氏率千餘人夜襲南江,殺南江知縣,盡屠南江、川江百姓,並在松江城外駐營,向駐城官兵挑戰,攻城失利後奔襲嘉定、太倉。四處殺人放火。太倉兵備使盧忬率部掩擊,陣中斬殺北條氏手下巨盜蕭瑟,倭寇退卻,準備將劫掠的財帛婦人運回海島,但其戰船均被巡弋水師焚燬,北條氏率部南逃,嘉定知府陳恪明率兵阻攔,與太倉兵備使盧忬前後夾擊,大獲全勝,千餘倭寇散逸逃走者不足百人,餘者皆被斬首!」

  廳中眾將聽了都是精神一振,這可真是各地戰事中最大的一場勝仗了,他們興奮地看向楊凌,楊凌臉上也露出喜悅之色,他欣然對一旁的師爺道:「馬上擬封奏折,本督親自為嘉定知府和太倉兵備道請功。」

  師爺急急答應了一聲,提筆便寫。楊凌欣然道:「嘉定知府一介文人,此等戰績不知愧煞多少將軍,若是沿海官兵皆有這等勇氣,何愁倭寇不滅?」

  他歎息一聲,又道:「各位,現在各處戰火燃燒正旺,終究不是練兵的時候,借兵之舉仍是勢在必行,各位有什麼好的建議?」

  這時成綺韻急急從後院來到前廳,目前總督府幕僚和江南道的將領們都知道她是內廠的重要人物,平素處理政務、分析敵情,為楊總督承擔了不少重責,是他的心腹手下。她的所作所為、聰明才幹也甚受眾官員的敬重。

  見她來到前廳,眾人忙拱手示敬,成綺韻匆匆還禮,然後神色凝重地對楊凌道:「大人,前日寧海縣有三十多名『倭寇』夜襲大鹽商侯府,將侯家滿門老小四十多人盡皆屠戳、婦人受到姦淫、錢財搜刮一空。他們逃走時被巡夜民壯發現,抓住了六七人,這才查出他們竟是附近的水寇、私鹽販子和游手好閒的刁民。番衛收到這方面情報,對各地加緊偵緝,發現各地報上來的軍情中,有一部分少於五十人的倭寇隊伍其實是各地山賊盜寇、無良刁民結伙成幫,趁機化裝成倭寇四處搶劫殺人。他們蒙面為匪,摘巾為民,但大多不會離開鄉土太遠,戰力更弱,巡檢衙門就可應付。卑職以為應馬上通知參謀部,以防用兵調度受到這些假倭寇的誤導。」

  「砰!」楊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連日來整天聽到的都是焦頭爛額的不利消息,將領的腐朽畏戰、士兵的膽怯如鼠,和倭寇到處禍害百姓的惡行,百姓們受到的慘不忍睹的對待,一概種種,早已令楊凌的心中鬱悶、焦躁、煩悶忍到了極點。

  這時一聽竟有國人趁火打劫,冒充倭寇幹著同樣骯髒醜惡的勾當,楊凌心中隱忍已久的火氣全爆發出來了,他勃然大怒,重重一拳擂下,指骨都幾乎捶斷。

  楊凌瞪著紅通通的眼睛凌厲地四下一掃,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他媽的!這些畜生,漢奸比鬼子更可慨。」

  成綺韻傻了,一向溫文爾雅的楊凌,面對著朝中百官愚不可及的阻撓和敵對時,只有一臉的苦笑和無奈,當他知道內廷王岳、范亭要殺害他時,也依然那麼平靜和坦然,怎麼現在竟說出這麼一句粗話?而且那冷笑,竟然顯得有些猙獰,充滿了恨意和殺氣。

  旁邊的將領們平素大多是髒話連篇,就是白重贊本人雖不說髒話,可他在西北做藩帥,手下粗野的將領也不知見過多少,竟是見怪不怪。

  楊凌冷笑一聲,殺氣騰騰地道:「來人,傳諭六省都指揮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但凡抓獲冒充倭人行兇搶劫、凌辱婦人的,一律梟首示眾,家產充公。擬奏折向皇上請旨,此等罪囚家屬,一概打入賤籍、貶為惰民,三代以內不得開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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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兵臨城下


  幕僚們從未見過楊總督如此暴怒,慌忙答應一聲,各自下去豢謄寫軍令和奏折。白重贊見楊凌餘怒未息、臉色鐵青,忙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大人,江南富甲天下,在此地劫掠一村,勝在其他府道劫掠一縣,從倭寇的分佈上,其重心也放在江浙一帶。所以下官以為,可以從四川、山東、湖南、湖北調兵入江南,協同剿匪,以上地區士卒也大我熟悉江南地貌,其戰法也相似,大人以為如何?」

  成綺韻憐惜地看了眼楊凌憔悴的面容,插嘴道:「大人想要調兵入江南?」

  楊凌疲倦地坐回帥椅上,重重地點了點頭,歎息道:「江南士兵大多不善戰,此時又無法訓練新兵,僅靠現在的兵力分守各地,要剿殺到處流竄無所顧忌的倭寇談何容易?所以我想調兵協助剿匪。」

  成綺韻不想再給楊凌施加負擔,可是軍需軍餉乃是關鍵大事,她一直負責這方面的事務,如今楊凌要調兵進江南,有些事再不說明就要延誤軍機大事了。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低聲道:「大人,朝廷已支付不起龐大的軍費。你知道,從去年到如今,朝廷的用銀……江南比不得邊軍,邊軍餉銀本就低廉,而以上各省多是衛所兵,軍餉本來就高,戰時另有貼補,這筆軍費……」

  楊凌茫然聽罷,苦笑一聲,搖搖頭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唉!為什麼這麼多事偏偏湊到了一起?如果給我幾年時間,只要三年……三年時間,朝廷的狀況一定大大不同。現在……」

  他咬了咬牙:「無論如何也要挺過去!可是軍費……軍費……」他站起來慢慢踱著步。

  沒有軍餉,喊幾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軍人當保家衛國、靖一方安寧的口號,分析一番軍民魚水,休戚相關的大道理,對現在的軍隊根本就行不通。他們哪有那覺悟啊,大兵也有家要養的,自已吃不飽、家人沒飯吃,你說破了天去,肯為你賣命才怪。

  成綺韻見楊凌面有憂色,說道:「大人,如今戰局緊張,拖下去的話,江南工商乃至農業,都要受到極大的破壞。所以兵不可不調,不過為了節省軍餉,卑職以為可以少調衛所官兵,況且各地衛所官兵其戰力如何,也尚未可知。」

  楊凌失笑道:「不調衛所兵調什麼?調民壯?不可能的,他們豈肯離開家鄉,一來極難調度,而且民壯非軍隊,沒有保衛異地的責任。他們沒有這種覺悟的。」

  成綺韻搖了搖頭道:「大人,卑職說的不是民壯,也不是官兵,這些兵戰力絕對在官兵之上,而且軍費極低,只要管頓飽飯就行。」

  楊凌疑道:「什麼兵?難道海上……已經有了進展?」

  成綺韻笑道:「非也,是狼兵!大人可以徵調苗、壯、土家各族狼兵,他們民風彪悍,慣於山地、叢林、水泊作戰,而且個個都是天生的獵人。游擊埋伏別有機巧,調這些土兵來,就可以減少徵調的官兵,大人以為如何?」

  楊凌喜道:「不錯,是個好主意。只是儘管如此,我們現在的軍費可足敷使用麼?」

  成綺韻坦然道:「不夠,遠遠不夠!」

  「不過……」她遲疑了一下,道:「大人,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大人可否容卑職些時間,我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

  楊凌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地展顏一笑道:「好!我的女諸葛從未讓我失望,這回我相信你一定也想得出辦法,那麼本官就先上表朝廷,請求調兵了。你先放下其它的事務,著力解決軍費、軍餉問題!」

  成綺韻莞爾一笑,抱拳道:「卑職遵命,大人此言一出,卑職殫精竭慮,絞盡腦汁也不敢令大人失望。」

  ※※※※※※※※※※※※※※※※※※※※※※※※※※※※※※

  正德對楊凌那是絕對的支持,要銀子他是實在拿不出了,調兵他倒毫不猶豫。江南是朝廷的根本,現在處處倭寇作亂,長此下去會危及朝廷。這一點認識,滿朝文武還是有的,所以也沒有哪個大臣敢在這時出奇冒泡提出反對意見。

  楊凌的奏折一報到朝廷,幾乎立刻得到了批准。兵部的調令馬上以六百里快騎發往山東、湖南、湖北、四川、貴州諸府道。

  楊凌一接到朝廷的回報,便急匆匆趕往後院,驚得在院中悠閒往來的鴿子紛紛展翅飛起。楊凌大袖飄飛,昂然直入,霍地一把拉開了房門,裡邊正要推門而出的成綺韻撲了個空,一頭栽到他的懷裡。

  楊凌連忙扶住,成綺韻臉紅紅地移開身子,捂著撞酸的鼻尖嬌嗔道:「大人走路怎麼這般急,卑職要是破了相,非賴上你一輩子不可。」

  楊凌這時可沒心思打情罵俏,他揮舞著兵部的報文急吼吼地道:「綺韻,兵部行文到了。各省援軍即日啟程趕赴江南,軍餉有眉目了麼?要是大軍到了卻發不出餉,別說讓他們打仗,光應付這些兵痞的騷亂,本官就要愁掉頭髮了。」

  成綺韻白了他一眼道:「那算活該,我破了相,也要你好看。」

  她揉了揉翹挺的鼻尖,才道:「卑職正要去見大人。這兩日卑職拜見了布政使大人、谷公公,並會晤了吳老、徐公子等江南士紳豪族,想出了兩個朝廷和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估計籌措的軍費足以支付大軍所用。」

  楊凌大喜,口不擇言地道:「天賜綺韻與我,快講快講,是什麼好主意?」

  成綺韻聽他這話,心中一甜,幾日的辛苦疲勞頓覺一掃而空,忙興致勃勃地道:「朝廷無銀,由於戰局綿延數省,咱們內廠的生意也大受影響。何況那些銀子養十數萬大軍也是杯水車薪,如今只有在進行戰爭的地區攤派加稅。這個是有先例的,受兵災的地區是直接受益者,所以無論貧富也能接受。經與布政使、谷公公商議,並聽取了吳濟淵、徐經等士紳豪族代表的意見,決定以『戰時緊急提編』的名義徵收稅賦。」

  楊凌一怔,遲疑道:「逢戰亂、匪患時,地方官員有權審時度勢,調度一切人力、物資,並以戰時名義緊急收稅,事後只須上報有司,我現在總督六省軍備,自可做此決定。只是……江南已被匪患鬧得民不聊生,加收稅賦百姓承擔得起麼?如果從其它省份收取如何?」

  成綺韻苦笑道:「大人以為如今各地官府、百府都做到『天下為公』了麼?事不關已,不但其它省份百姓有抗拒之意,就是地方官府也會拖怠不辦,要收稅唯有從戰事地區收取,這個以前也是有先例的。不過以前的舊例是按原有稅賦加成收取,卑職以為此例不可取。卑職的意思是首先由官府將六省百姓按貧富分為十等,先從第一等富人收取,所收稅賦足夠軍隊使用便停止。如果不足,減比從第二等富人收取,再不足減比收第三等。以此類推,僅此一項,一省可以加收銀兩五十萬,足夠軍費開支。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貧民所受的損失,富戶因為戰爭所受的損失遠大於徵收的稅賦,急盼戰事平息,所以也大多樂意接受。此外再由內廠遍佈天下的車馬行、茶樓、賭館、妓院、飯莊宣傳開海解禁的好處。這樣做一來加強了民眾對抗倭的支持,二來由谷公公適時推出海市衙門特頒的『抗倭樂捐狀』,凡是主動樂捐銀兩,支持抗倭平匪的,憑此狀在開海解禁後,海上行商、收稅等各方面可以獲得優惠待遇。相信可以吸引相當多的士紳豪門慨然樂捐。這樣一來,多餘的銀兩可以用來繼續投資船廠和水師組建,以及各種海事衙門的籌建,不致使其受戰爭的影響,延誤了進度。卑職試探地方官府和部分豪族的態度,對這些舉措都是認可的,縱有部分百姓心生怨言,可是事急從權,也顧不得了。」

  楊凌想起李自成進北京前,那些鼠目寸光,死活不肯拿出銀子做軍費、坐視城破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的守財奴,情知此舉必定會招致一些富紳的反對,成綺韻只是怕自己擔心,所以有意遮掩罷了。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即便正常的時節,正常的稅賦,還不是有些無良的豪紳想辦法拖稅、瞞稅?就算你倒過來給他們送銀子,恐怕他還要找些我家人口多、他家人口少的原因嫌送的不公平而抱怨罵娘呢,顧不得了。

  楊凌思忖一番,斷然道:「行,就這麼辦,你拿出門詳細計劃來,我立即頒布六省,並上報內閣。此事既定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前廳。」

  他看看成綺韻案頭堆積如山的卷宗,微微蹙了蹙眉,輕歎道:「綺韻,要是乏了,就歇歇吧,你身子弱,莫累壞了。」

  「是,大人,大人……」

  楊凌回過身來,疑道:「還有事麼?」

  成綺韻挨近過來,幽幽地道:「男子二十八歲起才留鬍鬚,大人甫及弱冠,平素極重儀表,鬍子都刮得淨淨的。可現在束髮凌亂、胡茬青青,臉頰也瘦削了,還動不動就發脾氣。卑職若病了,有大人關心。大人若病了,卻不知有多少混蛋在暗中歡喜。統率六省,勞神操心,戰事非一日可畢,你……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

  她說著,竟忘情地輕輕撫上楊凌的下頜,柔軟的小手輕輕撫過他的短髯,眸上亮晶晶的。楊凌被她語氣中透露出來的深情和忘形的舉動驚住了,任由她親暱地撫過自己的下頜、臉頰……

  眼看著成綺韻快要縱體入懷了,楊凌才醒過神來。他微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說道:「嗯,成大人的吩咐,本官記住了,本官決不讓某些人歡喜才是。呵呵,這件大事解決,本官了了一塊心病。今晚你我共進晚餐如何?本官已經多日滴酒不沾,今晚與你淺酌幾杯。」

  楊凌說完,急忙轉身溜掉了。成綺韻手舉在空中,望著他狼狽逃出,驚得白鴿滿天飛起,忽地「噗哧」一笑,然後恨恨地捏緊了拳頭:「怕我生氣,要請我吃酒?誰稀罕吃你的酒!要吃……就吃你的人!」

  她眼珠轉了轉,鼻子一皺,得意地竊笑:「你的最大弱點就是心軟,本姑娘既然曉得了這個秘密……楊凌呀楊凌,你沒救了!」

  ※※※※※※※※※※※※※※※※※※※※※※※※※※※※※※

  吳江城,由於鄰近蘇州,而蘇州是六省總督楊凌的行營所在,同時江南道指揮使白重贊也駐紮於此,有大軍護衛,所以吳江城近水樓台,一直沒有受到倭寇侵襲,守軍便也漸漸大意起來。

  這日凌晨大霧,陽光剛剛穿過重重迷霧照進吳江,城下隱隱綽綽忽見大隊人馬出現。此時大霧瀰漫,視線不足百尺,城頭守軍急忙呼應四城避關自守,查探來人情形。

  一個小校攀在城頭,向城下張望一陣,看不清來者身份,便高聲喝問道:「城下是什麼人?快快報明身份,否則我們就要射箭啦!」

  回答他的是一串怪叫,隨即幾枝箭矢射上城頭,小校大駭,急忙退開幾步,高聲大喝道:「兄弟們小心,倭寇來啦!快快通知守備大人!」

  戰鼓聲、梆子聲此起彼伏,整座城池騷動起來,城中守備梁興化知道不遠處的嘉興、餘杭、上海、嘉定、太倉一帶皆有倭寇出沒,但是沒有想到他們竟敢深入腹地,殺到吳江城下。

  梁興化急忙命把總劉僉帶了八個人開西城快馬奔向蘇州城報訊,隨即親自登上城頭查看情形。這一看梁興化不禁大吃一驚,此時陽光漸漸強烈,濃霧消散,城下倭寇人馬已大略看得清,遠遠的只見人頭攢動,看模樣這股倭寇竟然足足有六七千人,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大批的倭寇摸進了腹地?

  梁興化慌了,急忙命令全軍守城,同時調民壯弓兵輔陣。

  他暗暗盤算,吳江城牆高磚厚,倭寇雖然有以一當百之勇,城中三千守軍堅持一日應該沒有問題,到那時蘇州的大軍也便到了,況且以倭寇四處流竄、遇堅則避的特點,說不定攻城受阻後便會立即移師他方。

  想到這裡,梁興化才定下心來,指揮著士卒將火炮對準倭寇,等待著倭寇的第一輪攻擊。倭寇漸漸逼近了,當下一個白衣倭人舉扇一揮,怪叫了幾句,一叢箭雨先飆射向城頭,隨即大隊的人馬衝殺過來。

  從那落地的箭矢來看,大部分竟是大明官兵所用。想來是倭寇到處襲掠,從殺死的官兵那兒繳獲的。城頭官兵立即發箭還擊,城下不斷有人仆倒。「轟」的一聲,城頭的大炮也響了,數十名倭寇首當其衝,倒在血泊之中。

  此次倭寇從日本大隅、豐後等地區被迫逃往大明沿海,真正的倭人約有兩萬,由於這次是老家被連根拔除,有家眷的把他們的妻兒老小也都帶了出來,安置在隱秘的海島上,這一來倭人總數達到了三萬多人。

  三萬多人要吃穿,所有的物資全需要從大明劫掠,所以此次倭寇破釜沉舟,攻襲遠甚於以往。真倭雖只有不到兩萬人,但是歸附倭人,為虎作倀的假倭卻比他們還多了數倍。所以倭完總兵力達到六萬多人。幸好這些倭寇雖然悍勇,卻沒有統一的指揮和首領。

  這支倭寇是倭寇中較強大的一支,首領是世代以海盜為業的乃美家族首領乃美正智,他狡猾地約束所部,趁其他各部倭寇處處作亂,吸引了明軍注意力後才悄然登岸,直撲大城大埠。

  他通過細作已經知道蘇州有大明派來坐鎮指揮的六省總督和江南道指揮使,蘇州城更有三萬官兵扈衛,但他根據以往的經驗,根本不覺得這支明軍有什麼可怕,以他的經驗,對付江南衛所官軍,他的一千人馬足以對付一萬官兵。

  乃美正智想的十分長遠,日本國暫時是回不去了,總是上岸劫掠同樣不是長久之計,蘇州世代豪紳眾多,個個富可敵國,如果冒一次險,攻破蘇州城,那麼他所掠奪的財富可以用來購買無數戰艦,一躍成為所有倭寇和海盜中的霸王,從此縱橫海上。

  有此計較,乃美正智才斷然決定,引大軍急行,對沿途小城小縣視而不見,一路疾行到吳江城,以此為據點,吸引明軍來援,先殲援軍,再取蘇州。

  鼓聲隆隆,倭人又吶喊著衝了上來。倭人崇尚權威,統帥令下,是戰是退絕不多加考慮,而附從的假倭也是亡命嗜殺的海盜,同樣悍不畏死,他們舉著籐盾、桌板、床板製成的簡易盾牌,護衛著一隊扛著巨大樑柱做攻城木的士兵向城門處攻來。

  幾個戴著牛角鐵盔、鬼怪假面的倭人頭領上竄下跳,指揮著倭寇的進攻,城頭弓箭手、火銃手輪番射擊,滾木擂石也蓄勢以待。

  此時,西城外一里處的官路上,被陷馬坑和絆馬索弄折了馬腿的戰馬僕在地上哀鳴著,一個倭寇從官兵背上抽出滴血的太刀劍鋒,向面如土色的劉僉舛舛怪笑。

  其他幾名倭寇扒下了死去官兵的衣服,一一著裝穿戴起來,然後耀武揚威地走到了他的身邊,一個倭寇用一口吳江本地話對劉僉陰陽怪氣地笑道:「原來是位把總,請問把總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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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49:18
第六卷 大道之行也聲色犬馬 第二百五十七章 開拔!


  南方城牆較矮,但倭寇渡海而來,沒有大量攻城器械,第一輪攻擊在明軍的猛烈反擊下,摞下一地死屍暫時退卻了。

  梁興化飲也顧不得吃,匆匆巡視四城,見倭寇集中於東城,便將城中主力皆調到東城防守,其餘三城來回戒備,一俟有警立即以鐘鼓傳訊,便可運兵過去。

  天色大明,梁興化發現倭寇躥入城牆附近的居宅,殘酷屠殺百姓,他在城上除了指揮士捽髮箭射擊,盡量殺傷、阻礙倭寇,但倭寇勢強,斷無出城救援的道理,梁興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受到殘殺、凌辱,隨即他發現倭寇有接近城牆的民居,搭設扶梯上城的意圖,立即喚過官兵發射火箭,主動焚燒民居,一時烈焰沖天。

  倭人一向游擊奇襲,很少主動攻擊大城大隘,但是這支倭軍儘管攻城受挫,卻始終不肯退卻。到了午後,倭人用拆毀的民宅木料製作了大批攻城雲梯、還有幾輛呂公車,再次發動攻擊。

  梁興化正在城頭指揮反擊,忽聽南城傳來警訊,梁興化急忙將東城防務交予副將賀文,自己領了五百軍兵匆匆趕往南城,登上南城城牆,只見城下護城河外邊五六百名倭寇叫囂,一里地外是一片茂林,林中影影綽綽似有無數伏兵。

  守城裨將毛文俊緊張地道:「守備大人,倭人似在林中伐木為具,我看他們人數不下兩千,恐守城官兵不足,是以急急通知大人。」

  梁興化仔細觀察一陣,冷笑道:「這必是倭人疑兵之計,虛張聲勢使我分兵,減我東城防禦,你不要驚慌,儘管安心守城,沒有大部敵軍攻城,不必鳴鐘示警,東城戰事危急。本官放心不下,還得馬上趕回去。」

  毛文俊膽怯,遲疑道:「兵法有雲,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倭人十分狡猾,遲遲不攻如果是有意怠我軍心怎麼辦?」

  毛文俊這一說梁興化也遲疑起來,他咬咬牙,恨道:「堅持下去,待蘇州援軍到了便好了,我再留三百人給你,時刻小心。」

  梁興化給南城又留下三百官兵,趕回東城時倭寇新一輪的攻擊又結束了,城牆下留下一地死屍,城門被冒死搶攻的倭寇撞擊的已經裂了縫隙,搖搖欲倒。守城裨將正指揮民壯和臨時征來的青壯勞力向城門下堵塞石塊泥土,頂壓撐桿以加固。

  梁興化攀上城牆,扶著雉牆碟口向外張望,這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城外倭寇暫時退卻,後隊倭寇繞道隱沒,已不知去向。倭寇使了減兵計,東城外看來已不足兩千倭寇。倭人主力到底移往何方實難預料。此時北城又傳來警訊,梁興化不敢大意,立即率軍馳援。

  如此一來,四城但有警訊,城中守軍就得疲於奔命,至夜暮時分,守軍已人困馬乏,這般下去恐怕守軍根本支撐不到天亮,城中守軍和百姓都提心吊膽,翹首盼望蘇州援軍,心情愈來愈是焦急。

  月亮漸漸升起,江南的月也如柔媚的女子,輕薄的雲恰如遮羞的紗,月華如水,清清照射在大地上。四城城牆下草叢中、溝渠裡,蛙語蟲語一片恬靜,絲毫不受北城、東城火把亮如白晝、嘶殺震天動地的影響。

  此時,倭人為了集中兵力攻打地勢較矮的東城,已將西城疑兵撤走,月光下幾個人影悄然奔到城下,城中守軍一刻不敢大意,立即拾起弓箭,高聲喝道:「站住!城下來人通名報姓!」

  一個顫抖的聲音向上喊道:「他……他媽的,你喊什麼,小心把倭人招來。」

  守城裨將聞訊自城樓內匆匆奔上城牆,急問道:「城下是什麼人?」

  一個吳江縣本地口音喊道:「大人,我們已經把軍情傳到蘇州,總督大人已派大軍來援了。」

  另一個人罵道:「閉嘴,讓劉把總和李大人說。」

  守城裨將叫李彬,一聽城下的人喚出他的姓氏,又提及劉把總,不由喜道:「劉僉?你把信傳到了?」

  城下有人答道:「是啊李大人,快快開城,我有總督大人的秘函面呈守備大人。」

  李彬與劉僉相熟,一聽確是他的口音,他在城中盼望援軍又盼的望眼欲穿,哪裡還會多加思考?何況城上有七百名守軍,城下不過八人。他急忙命令道:「快快打開城門放劉把總進來。」

  聞知總督大軍即將趕到的守軍士卒興高采烈地奔下城牆,搬開粗大的撐門圓木,將城門緩緩拉開,探頭悄聲道:「快些進來。」

  一個人影疾如猿猴,帶起颯然風聲一躍而至,雪亮的刀鋒閃電般劈下,一顆頭顱碌碌滾落在地,滿腔熱血噴了那人一頭一臉。

  那人凶悍之極,伸手抹了把臉,擦去糊住雙眼的熱血,一擰身闖進城去,五尺長刀舞開,方圓丈內處處白芒,猝不及防的官兵慘叫連連,紛紛倒地,剩下的官兵發一聲喊,轉身便逃。

  城門外,幾然倭寇持著丈二的朱桿長槍衝進城門,將城門大開,趁著夜色已悄然掩至附近草叢中的倭寇一轟而起,吶喊著殺進城去。

  劉僉站在路邊,看著衝進城去的倭寇,戰戰兢兢地對一旁的倭寇道:「方大哥,咱們鄉里鄉親的,你說過只要誆開城門就饒我性命,我……我可以走了麼?」

  那個持刀的倭寇奸笑道:「當然,我說饒你性命,自然不會食言。」

  劉僉聽了心中一寬。個人的性命得以保全,自私和貪生使他心中僅有的一絲慚愧也蕩然無存了,他馬上感激涕零地對那個倭寇道:「多謝方大哥,那小弟就走了,他日相見,再請大哥吃酒以謝。」

  話音未落,一截雪亮的劍鋒自他前臉透了出來,劉僉的雙眼凸了出來,驚愕地瞪著眼前模糊的那張笑臉。方姓倭寇笑道:「我說饒你,沒說旁人也會饒你。這頓酒,黃泉路上你自己喝吧。」說完他狂笑著持刀衝進城去。

  劉僉臉上滿是痛苦和悔恨,城中已傳來哭喊聲和片片炎光,而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已變得那麼遙遠。屍體軟軟地癱倒在路旁,輕紗般皎潔的月光輕輕覆蓋在他醜陋、罪惡的屍體上,一片慘淡。

  吳江城,失陷了……

  ※※※※※※※※※※※※※※※※※※※※※※※※※※※※※※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沿著碎石鋪就的小路,花蔭下楊凌和成綺韻對面而坐。月光皎潔,輕曼的玉人素面青衣,輕啜淺嘗的姿態極是撩人。特別是酒後俏臉上的一抹嫣紅,雖在月下,也不減誘人美態。

  楊凌輕吁了口氣,放下象牙箸撫膝說道:「很久沒有這般逸致和心情了。唉,試想西北軍之粗獷、東北軍之彪悍、縱是西南兵在那窮山惡水的地方也是個個舛傲兇猛,任是其中哪一支軍隊放在江南,都是虎狼之兵,哪輪得到小小倭寇作亂?我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到江南兵竟然如同一群綿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莫過於此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成綺韻目泛異采。欣然道:「大人此言一針見血,精闢之極,這一語錘煉得太妙了!」

  楊凌嚇了一跳,他一直以為……這是一句成語,原來博學如黛樓兒,竟也沒聽過這詞。

  成綺韻道:「這確是那些敗兵的真實寫照,不過江南兵本來就在江南富裕之地,少了艱苦之地的磨練,再加上屯田多受將領吞食,世襲官軍逃兵日增、士氣低迷、軍備廢馳,每遇戰事,人人想的都是如何逃命,這樣的兵縱然以萬敵百,哪裡談得上戰力?現下唯有先調兵來,再在戰事中以嚴肅的軍紀、賞罰分明的戰功,將江南衛所官兵帶動起來,這群綿羊的軀體是虎狼,軟弱的只是他們的心,只要他們恢復了士氣和膽量,就是一支強大的軍隊。」

  楊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沉吟道:「臨陣磨槍,現在對軍隊改制是來不及了,眼下我是該先肅明軍紀,強化軍隊戰力。等戰事平息,還要從根上找原因,軍戶兵不願當兵而強迫當兵,僅靠軍紀鎮壓終非長久之計,邊軍募兵之法甚好,我該奏明皇上逐步取消軍戶,實行募兵制。如今匠戶已經改為以銀代役,匠戶自謀生路,收入增加,個個心中歡喜。同時活躍了工商,朝廷增加了稅收,又少了養人的負擔,好處十分明顯。取消僵化的軍戶制,雖說在軍費上有所增加,不過一旦開海,人員流動勢在必行,那時朝廷稅賦也會大幅增加,應該沒有困難。」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敲擊著膝頭盤算著。成綺韻見狀抿嘴笑道:「大人,好不容易清閒片刻,又在考慮公事,這些事總要待戰事平息才能逐步推行,如果急了反而欲速不達,現在想的太多也沒有用,大人且放寬心,待援兵到了,咱們先解決江南的匪患才是。」

  楊凌笑道:「是是,本官也想得頭痛,好好,今晚各位只淡風月,不論軍事。」

  成綺韻淺淺一笑,捧杯道:「持杯遙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復更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坡。持杯月下花前醉,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飲,待何時?」

  楊凌哈哈笑道:「好一個對酒逢花,呃……」

  雖說月色朦朧、孤男俊女,氣氛曖昧,酒後也容易叫人放鬆心志,楊凌終究不敢說出輕浮的話來,眼前可是一捆遇火就著的乾柴啊,楊凌心中豈能不知?

  他笑笑道:「來,你我同飲。」玉杯輕輕一碰,兩杯清酒入腹,楊凌挾起一箸菜來。趁著頰齒留香,慢慢品嚐。

  成綺韻莞爾道:「但凡飲酒,時節最好是春郊、花時、清秋、新綠、積雪、新月、晚秋;地點最好是花前、月下、竹林、高閣、畫舫、幽館、曲硐、菏亭;這人物嘛,則是高雅、豪俠、真率、知己、故交、玉人、可兒。大人這些日子太過辛勞,若覺可意,今夜就好好輕鬆一下吧。」

  楊凌擊掌道:「喝酒還有這麼些學問?春郊花時、花前月下、知己玉人,樣樣符合,是該多飲幾杯。你這些日子太過勞累,我的酒量淺,你若喜歡,儘管多飲幾杯。」

  成綺韻聽他說知己玉人,心下歡喜,不禁向他巧笑嫣然,隨即捧杯就唇。

  晚風拂過,幾縷青絲輕輕刮上她如玉的面頰,低唇就酒,臉側露出那如鉤玉般溫潤潔白的耳垂,風光一時無限。

  楊凌目光迷離了剎那,他剛剛舉起杯,遠處腳步聲起,伍漢超的聲音急急傳來:「大人,吳江城失守,有數千倭寇攻入城中,正在燒殺搶掠並加固城防。白大人、閔大人都在前廳等候,請大人立即往見!」

  楊凌大吃一驚,縱觀六省倭寇,聚眾三千以上共同進退的極少,一方面是倭寇派系眾多,二來有幾股大的倭寇勢力出於補給考慮,也是分兵行動的,聚眾數千攻打大城的迄今不過三兩例而已,這股倭寇竟敢攻到重兵雲集的蘇州腳下?

  楊凌立即起身向前廳趕去,伍漢超向成綺韻拱拱手,也隨後跟去。

  成綺韻癡坐半晌,提壺斟滿一杯,舉杯向月,悠悠地道:「劍氣射雲天,鼓聲振原隰。黃塵塞路起,走馬追兵急。彎弓從此去,飛箭如雨集。截圍一百里,斬首五千級!」

  ※※※※※※※※※※※※※※※※※※※※※※※※※※※※※※

  楊凌真地怒了,六省剿匪總督駐鎮蘇州,而倭寇竟然聚數千眾悍然在蘇州城附近用兵,這是挑釁,也是輕蔑,如果任這股倭寇燒殺搶掠一番揚長而去,總督府的聲譽將一落千丈,原本低迷的六省士氣將會更加萎靡不振,就是京中也不會再容忍這種戰況的存在。

  楊凌鐵青著臉,令白重贊率一萬五千人守城,自己帶兩萬三千大軍馳援吳江城,同時令人傳令附近衛所官兵合圍吳江城。

  眼見總督軍務欽差大臣暴怒,白重贊等人噤若寒蟬,無人敢再反對,立即應命從事,待成綺韻聽說楊凌親自率軍救援,大驚之下匆匆趕到前廳時,楊凌的大軍已經出城了。

  楊凌知道吳江城已經失陷,如果倭寇據城而守,兩萬大軍未必攻得進城去,是以隨隊帶了八門轟天霹靂炮,專用攻城。大軍浩浩蕩蕩趁著夜色走出十餘里地,楊凌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騎在馬上沉思片刻,忽地勒住馬韁,喝道:「停止前進!」

  號角吹起,三長一短,各處傳令兵紛紛響應,大軍原地佇立,閔文建提著大刀從前哨縱馬過來,急吼吼地道:「大人,怎麼不走啦?」

  楊凌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閔大人,倭寇可有佔據城池據城而守的先例?」

  閔文建一怔,說道:「有哇,倭人若是搶了大批財物來不及運出海去時,通常會在沿海佔據一座小城阻截我軍,掩護同黨將財物送走再突圍出海,他們在內陸被追趕的無路可走時,也會突襲佔領一座城池以作喘息,不過通常在我大軍合圍之前便會越城而走,繼續躥逸。」

  楊凌冷冷一笑,說道:「吳江城可不是臨海小城,他們劫掠也罷了,為什麼要作出據城固守的姿態?他們突然襲至,大可在我們驚覺之前逃之夭夭,現在沒有兵馬阻截,數千倭寇大可從容來去,何必退入城中容我們從容佈兵合圍?」

  閔文建怔道:「大人之意是?」

  楊凌眼睛轉了轉,咬牙冷笑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伙倭人好大的胃口,他們想要取的是蘇州城。吳江不過是個幌子。」

  閔文建恍然大悟,驚道:「原來是……是那個調虎離山?他娘的,我們要不要馬上趕回蘇州?」

  楊凌搖了搖頭,仰天想了一陣道:「蘇州城內還有一萬五千人馬,就算倭人調開我們殺進城去,也要和城中守軍糾纏不休,那時我大軍回援,倭人就要被包了餃子。他們費盡心機取了吳江,必是設伏先吃掉我們,然後……」

  楊凌說到這裡,忽地心中一動。恍然道:「他們作出據城而守的姿態既是引我發兵,也是為了……」他忽地扭頭對中軍道:「速速傳令後陣輜重兵,將八門火炮引入中軍,把攻城雲梯、戰車偽裝成火炮,中間置以炸藥桶,快去!」

  中軍領命,急急奔向後陣,楊凌喚過參將洪鵬問道:「你是本地人,我來問你,此去吳江,一路可有什麼險要所在可以用來伏兵?」

  洪鵬想了想道:「此去吳江一路坦途,唯在經過十瓦寨附近時。路左有一片泥澤,大約有方圓數畝地的蘆葦叢,右側是一片緩坡,植有許多低矮茶樹,如要藏人,一路上只有這個地方適宜埋伏幾千人馬。」

  楊凌下馬,仔細詢問了一番那裡的地形,洪鵬令人舉著火把在地上畫圖詳細敘述了一番,楊凌站起身來望著那副地圖沉思半晌,下令道:「把眾將喚來,本官要在這裡部署軍令!」

  伍漢超站在楊凌身後捧著黃綾纏裹的尚方寶劍,兩旁侍衛手舉火把,火光獵獵映著楊凌肅然的臉龐。楊凌將眾將一一喚過,指著地上的圖形,向他們交待著彼此要執行的任務。

  楊凌一切交待完畢,緩緩挺起身來,環顧四周,低聲道:「諸位將軍,咱們江南的兵,孬到了什麼程度,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

  「是氣力不如人?武藝不如人?也是,那些亡命徒天天幹的就是這買賣嘛,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諸位大爺!咱們兩萬三千人,四個打一個還不成嗎?」

  楊凌忽然怒吼起來,他向吳江方向一指,厲喝道:「前方是什麼人在遭難?是辛苦勞作,供你們吃、供你們穿的衣食父母!他們正在被倭寇屠殺、凌辱!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養頭豬臨過年了還能吃頓肉呢,養群廢物是用來肥地的嗎?」

  這樣別開生面的戰前動員,可讓這群將領開了眼界,一個個羞得臉皮發紫。

  楊凌反手從伍漢超手中拔出尚方寶劍,劍光凜冽,直刺長空。他這些日子雖然辛勞,可是每日隨伍漢超習武不輟,劍法已似模似樣,這劍花一抖,聲作龍吟。

  楊凌一字一頓,殺氣騰騰地道:「這一仗,許勝不許敗!戰事一起,你們各督所部,伍長退,殺伍長!伍長不退而兵卒退者,盡屠。什長退,殺什長!以此類推,若全軍退,對不起了將軍,我就要用你的項上人頭,祭我手中的尚方寶劍!都聽到了嗎?」

  眾將被他駭得臉色蒼白,戰戰兢兢說不出話來,楊凌又大吼一聲:「聽到了嗎?」

  眾將這才猛嚥唾沫,齊齊拱手道:「末將聽命!」

  楊凌聲音拔高了一截,厲聲道:「你們把本官的連坐屠殺令曉諭全軍!再告訴所有的士兵們,倭寇不是一群猛虎,而是一群野狗!你膽怯了,他張牙舞爪吠得比狼還凶,你把它打疼了,下一次不等你哈腰撿磚頭,它就會夾著尾巴逃之夭夭了!」

  閔文建把大刀鏗地一頓,吼道:「老子也受夠了這些慫兵將的氣了,無論做官的、當兵的,都摸自己的褲襠,要是沒少了那一嘟嚕,就他媽的挺起腰來當爺們,跟著督帥去打野狗!」

  羅毅羅都司與倭寇對仗數陣皆敗退下來,因總督府設在蘇州,為了加強防護力量才將他的兵調來,這番羞辱的話聽在他耳中,就像專門說給他聽的一樣,一句句像一根根針似地扎得心疼,他立即高喊道:「是,今日末將再退半步,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眾將領們的血性都被激發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

  楊凌冷目一掃,沉聲喝道:「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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