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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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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5:24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七十八章 布網驅魚


  「這兩天累壞了吧?既然一切已經安排就緒,讓鄭老督促軍器局的人加緊生產就是了,你這兩天歇一歇,不要天天往那兒跑了。我已吩咐劉知府給軍器局撥了四倍的工錢,工匠們幹活也幹得來勁。」楊凌翹著二郎腿,抿了口茶道。

  「嗯,我喜歡待在你身邊,可是你處理公務時我悶得好無聊,和別人又沒什麼話說,去了軍器局很自在,那裡的工人都很好。」阿德妮坐在床邊,脫下鞋子,邊換軟靴邊道。

  「呵呵,整天讓你待在閨房內那是一定會悶壞的,在那裡你如魚得水,不止那些工匠,怕是鄭老都對你欽佩萬分吧。我不禁你出入,要去哪兒都行,不過記得帶上侍衛,現在世道還是不太平呢。」

  阿德妮嫣然一笑,暱聲道:「放心吧,我的大人。」

  她拍拍腰間,抽出兩柄精巧的短火銃往床上一放,得意地道:「看,我改造的,原來軍器局生產的火銃射程、殺傷力和精確度都要差些,有這兩柄火槍在手,誰也休想近得我身。」

  楊凌瞪了她一眼道:「不要大意!你以為大明的盜賊和你們那兒一樣,十個八個湊在一塊兒,就是轟動全國的什麼俠盜大盜了?大明人口眾多,為盜的人結伙成幫至少也有百人,真要有人打你主意,兩柄火槍根本不濟事。」

  他說完又指著床頭道:「對了。換那身紅色的,你的五官曲線明朗,配上艷色麗而不俗,十分動人。再拿出你剛見我時的模樣,畏畏縮縮、任人擺佈,那就完美了。」

  阿德妮警覺地瞪著他,問道:「你要幹嘛?」

  楊凌笑了起來。說道:「今天雪貓派了他的大公子給我送來一些倭俘和戰利品,他知道海狗子送給我一位西方絕色佳人,而且甚得寵愛,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我要去接見他,你總得陪我去演場戲嘛,刺激刺激他,雪貓邀功之心一定更盛。」

  阿德妮這才恍然,向他扮個鬼臉,莞爾一笑。

  楊凌又道:「對了,徐經和吳濟淵等豪富,是江南世家中對本官支持最得力的人物。由於投資船廠、捐資剿倭、以及東海戰事的緊張,現在海運幾乎已全部停止。徐氏家族其實一直暗中有海上生意,為些損失巨大。如今海疆戰事稍微平靜,幾大富豪準備了幾船貨物,急於運到呂宋去。以水師護航,取代這些海上走私商的私人武裝。並換取他們的政治和財力支持,是我既定的政策,這也算是一個開端吧。」

  「楊,你決定動用水師幫助他走這趟貨?」阿德妮說著站起身,將外衣掛在床邊的銅鉤上,從床上拿起大紅的湖絲比甲換上,拿起牛角梳梳理著頭髮。

  她右手舉高,比甲微鬆,露出領口內的緋色湖紗抹胸,那裡豐滿的酥胸撐擠出曼妙堅挺的丘形,讓楊凌的目光留連不捨。

  「嗯,徐家的絲綢、茶葉和瓷器一船下來就獲利驚人,回程再購買柏香、檀香、羅斛香,乃至價值連城的龍涎香,以及寶石、玻璃和用來給瓷器著色用的『蘇麻離青』等等,跑一趟船就能吃一年。就算是投桃報李吧。否則寒了江南士族的心,那可是大事。何況去的並不遠,只是到呂宋,再由人轉運出去。所經的海路主要是白小草的區域,呂宋的西洋海盜自獨龍島一戰後銷聲匿跡。不敢再四處活動,我想風險不大。再說,如果海上完全沒有風險,還要武裝護衛船隊做什麼?」

  阿德妮眼波一閃,梳理頭髮的手忽然停滯在空中,臉色微變道:「楊,你……是不是想讓我帶領水師助他們運貨?」

  楊凌怔了怔,失笑道:「怎麼會?我知道你是行船和打仗的行家,皇家海軍上尉嘛,呵呵。我現在整頓水師、軍武,這些事其實都是你在策劃,調兵的事當然要讓人知道。派你去?我哪捨得。哪怕有一絲風險,我也不捨得你去的,如果再被人擄了去,我豈不是要急得發瘋?」

  阿德妮喜悅道:「楊,伴著那些海盜在那兒待了兩年。對呂宋,我是真的有種莫名的畏懼,尤其是你不在我身邊。其實,我很願意你做任何事的。如果你決定征服滿刺加的話,阿德妮就很願意做你的戰士!」

  楊凌起身走到她身邊,幫她繫好比甲的扣子,柔聲道:「你對他們的戰法一定很熟悉,到時我會帶上你的,不過不是做戰士,而是將軍。葡萄牙國王太小氣了,才封了你這個天才美少女一個小小的上尉。」

  他笑晏晏地道:「我要提拔阿德妮上尉為將軍,一位女將軍,雅麗·阿德妮將軍。」

  阿德妮的眼神朦朧起來,就像一對迷人的貓眼,閃著誘惑的光。

  她輕輕走到楊凌身邊,擁抱住他,臉頰在他頰上輕輕地摩挲著,柔聲說道:「喔,我倒寧願……早日成為楊·雅麗·阿德妮夫人。楊,親愛的楊,我愛你。」

  楊凌微笑著道:「我也愛你,阿德妮,將軍閣下!」

  處在異鄉為異客。以阿德妮的身世、容貌、聰明和才幹,在西方上流社會,她是個能夠呼風喚雨的美麗女男爵,而在大明,除了楊凌,她真的再沒有一個依靠和可信任的人。此刻真情流露,那種依戀和愛慕都是發自內心了。

  她還不懂得利用自已的本錢魅惑男人。但是那真情流露的話語和深情迷離的眼神,一樣能夠打動人。

  楊凌心中萌生起憐愛之意,兩張嘴唇輕輕地吻合在一起,舌實纏繞著、吸吮著。他的雙手也很自然地順著阿德妮柔滑的身體曲線輕輕滑了下去。

  阿德妮身體兩側曼妙的曲線至腰部收緊,又至臀側蕩漾開去。處女的臀,像灌漿的果實般緊湊而鼓脹。楊凌掌握住那兩團渾圓,手指觸上去,綿軟厚重中有股驚人的彈力。

  阿德妮被他的愛撫弄慌了,她很享受和楊凌的親吻,但是身體地愛撫,這樣過於親密的動作,對一個從未有過戀情的少女來說很難馬上適應。

  阿德妮只覺心跳氣促,腳下一軟,腿彎碰到床沿,竟一屁股坐到了床上,這才逃出了楊凌的魔掌。她羞暱地看了楊凌一眼。用略帶沙啞和磁性的嗓音咕噥了幾句話。

  楊凌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道:「別跟我說鳥語,你剛才說什麼?」

  阿德妮羞澀地搖搖頭,想了想忽又「咭兒」一笑,俏皮地橫了他一眼,眸子裡羞中有愛,澀怩地道:「楊。你這是要提拔阿德妮上尉,還是要推倒阿德妮上尉呀?」

  這句一語雙關的話說完,她倏地一哈腰,從他身旁一溜煙逃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一串歡快的笑聲和一臉苦笑的楊凌。

  ※※※※※※※※※※※※※※※※※※※※※※※※※※※※※※

  福州碼頭,徐經、吳濟淵等江南豪富的商船正要出海。

  大海上,船犁碧波,浪花飛濺。隸屬雪貓的四艘六桅大帆船載著海盜和俘虜的倭人正向福州港來。

  八艘上下兩層甲板密佈著親式火炮的戰艦停在港口中,官兵、水手、商人忙忙碌碌,碼頭上一片興旺繁榮。

  楊凌將東海大益雪貓獻俘和江南巨商運貨出海安排在同一天,同時展示強大的水師陣容,自然有著深層次的重要含義。

  明軍水師原來裝備了三艘新式新艦,用剿獲的佛郎機炮又裝備了三艘,加上這段日子南京火器局和福州火器局日夜趕造出的大炮,全副武裝了八戰艘戰艦。

  楊凌命浙江水師派新式戰艦護送徐經等人的二艘大商船來到福州,然後從福州港再揚帆出海。當然,屆時真正派出護航的戰艦只有兩艘載有新式艦炮的戰船,和兩艘一般的戰艦。

  同時,由於這些海上巨商的私船原本就具有作戰功能,船上的水手其實也都是擅長海戰的戰士,所以非常時期行非常事。為了安全起見,楊凌又允許這些商船每艘配備了八門普通的火炮。

  這樣強大的火力陣容只有擁有犀利火器的西洋海盜才能抗衡。而且他們還得事先瞭解船隊往返的準確日程、途經的詳細航線,同時派出過半的武裝力量,在商隊肯與其決戰的情形下,否則有這樣強大的武力,茫茫大海處處是路,商隊在戰艦掩護下要逃而不戰的話基本上不存在風險。

  港灣內的波浪輕輕拍打著船舷,搬運工人正將各種貨物和清水、肉食、米糧、水果、青菜等分門別類地裝船。此次出海因事關重大,彭鯊魚特意派了他行船經驗豐富的長子,浙水師千戶彭大勇為艦長,商團首領則是徐家的二老爺徐綸。

  徐綸三十出頭,一身湖絲直裰,頭戴方巾,顯得文質彬彬。彭大勇四十來歲,臉膛黑紅,矮壯剽悍,沉穩中透著精明強悍。兩人陪在楊凌、何炳文、韓武等人旁邊,後邊跟著各艦的管領軍官和一眾商賈。

  「跑一趟呂宋並不算遠,不過海上行船,天災人禍都得防備,萬一遇上風暴,在海上就指不定飄泊到什麼時候,所以該準備的東西一樣也馬虎不得。」

  莫看徐綸斯文如秀士,朝廷禁海時,他可是徐家走私船的船主。穿上文袍便是秀才,光了膀子便是土匪,不但人悍勇,而且遠洋行船方面比彭大勇這些海上大盜還要熟稔。

  「大人請看,除了米糧清水必須加倍準備,水果、豆類等也必不可少,少了這些遠洋行船海員們要生病的。水果不宜攜帶,便製成果干和蜜餞,還有乾菜、醃菜和豆子,至於鮮魚可以隨時捕捉,倒不必準備。」

  楊凌點點頭,笑道:「徐公子常年跑船,見識豐富呀。這方面就不是我們水師所長了,一路行船還要請徐公子多多指點,將來我大明水師要揚帆四海。這些東西不注意,是要吃大虧的。」

  徐綸受寵若驚,連忙笑道:「應該的,應該的,不敢勞大人吩咐。其實,往返呂宋,縱遇風暴也不必準備得如此之多。呵呵,主要是因為勞動水師護航,家兄過意不去,所以才多準備了這些東西。因為擔心有些水師兄弟不喜魚腥,船上還備了燻肉、臘肉。」

  楊凌哈哈笑道:「當兵就得有個當兵的樣子,徐公子別太慣著他們了。一趟船跑下來,這些兵要是都養得肥頭大耳的,以後有仗還怎麼打呀?」

  他笑吟吟地看了眼彭大勇,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徐公子厚意愛重,這一路安危可就要托付給你了。」

  彭大勇抱拳道:「謹遵大人吩咐,家父說過,這趟行船,要我小心在意,人在船在,人不在船也得在,決不能給大人丟臉。」

  楊凌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就在這時,劉知府勿勿行來。向他施禮道:「大人,東海雪貓向大人獻倭俘和財,四艘大船已停伯在港口外,請求大人允見。」

  楊凌招招手,淡淡地道:「讓他先候著吧。來,徐公子,這邊請。」說著泰然自若地舉步向前走去,好似揮不在意。

  在場這些江南巨商私下行船東海、南海,雖說財大氣粗,船上也有武器,為了避免麻煩,以往走私還是要按規矩向四大寇晉獻財帛的。

  他們早聽說王美人、白小草已歸附朝廷,如今這支水師更是由普陀山的老當家彭鯊魚的長子帶領。

  如今見大盜雪貓向欽差敬獻戰倭和戰利品,毫無疑問這人也是降了,東海四寇至少有三家已經接受朝廷招安,風聞海狗子也在和朝廷密議招安,看來東海很快就要平定了。

  今日又見大明水師船堅炮利,有這樣強大的水師保護,天涯海角何處去不得?將來跑船的次數可以大大增加,運載的商品可以盛運更廣,獲利之豐難以想像,眾商賈富紳一個個想到這裡,心中振奮不已。

  有些平時過於謹慎的富豪原來只是徐經、吳濟淵等人踴躍投資,參辦朝廷水師,所以跟風投注一些資金,為此還忐忑不安,生怕這些錢有去無回。如今見此情形,不禁暗暗後悔以前對龍江船廠和江南海事衙門的投資太少,以後想從中撈取好處也缺乏話語的資本。

  這些人嗅覺靈教,最善於從風吹草動中觸類旁通,尋找商機,如今見此情形,一個個開始暗中盤算起了主意,準備回到蘇杭後就向谷大用的衙門投入更多的運作資金,以謀取最大利益。

  楊凌若無其事地陪著徐經等人站在碼頭上,直到貨物裝畢,起錨揚帆,這才拱手送他們離開,一溜大船緩緩啟程了。

  楊凌目送著船隊離開,這才對韓武低語道:「我在進貨碼頭茶室等他,叫關口放他們進入,不得有絲毫刁難阻攔,還有,不要派兵把守,不要上船檢查,只要不攜帶武器,允許水手下船。」

  十餘艘軍艦護衛著幾艘巨大的商船浩浩蕩蕩揚帆出海時,雪貓的船隊正好擦身而入,明軍水師戰艦側舷上下兩層黑洞洞的炮口近在咫尺,看得海盜們心驚肉跳,輕佻狂傲之氣頓時收斂。

  雪貓姓文,他的長子名志遠。這位文大少名字起得雖好,卻並不像他老爹企盼的那樣志向高遠,而是個志大才疏的傢伙。

  他明明是海盜。偏喜歡附庸風稚,平素一身輕袍、手執小扇,總喜歡溫文爾雅,只是那副尖嘴猴腮的形象怎麼看都像衣冠沐猴。

  他是雪貓之子,雪貓的部下不敢不敬,其他諸島海盜卻送了他個綽號:賤貓兒。

  賤貓兒在水師將校陪同下進了碼頭茶室,一見這位總督大人與自已年齡相當,不由得眼光一直,這才手握小扇,上前深施一禮道:「小生文志遠,見過總督大人。」

  楊凌大刺刺地坐在椅上正品著茶,面前一個綺羅紅衫的女人正蹲在那兒輕柔地蹲在那兒輕柔地給他捶著大腿,聽見他說說話,楊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擺擺手道:「這又不是公堂,不要拘禮了。來來,坐,坐吧。」

  說著他順手把茶杯遞給面前的女子,那女子盈盈立起,眼波低垂,趁旁人沒注意,飛快地嗔了他一眼。趁接杯的功夫,在他掌心掐了一把,這才捧杯退向一旁。

  賤貓兒稱謝在側座坐了,一瞧這美女樣貌與中原女子不同,粟黑的卷髮,高鼻深目,俏麗中別具韻味。眼光不由又是一直。

  他心中癢癢地忖道:「想必這就是狗爺送給楊凌的那個西洋美人兒了?果然貌美。楊凌到碼頭上都帶著她,,看來狗爺果然送了個妙人兒給他,我們可真是落了後腳了。」

  楊凌瞥了他一眼道:「聽說雪貓島主在海上四處打擊倭寇,戰果非凡,本官已著人向京裡遞上了奏折為他請了。」

  賤貓兒忙收攝心神,恭敬地道:「小生代家父謝過大人,家父接受朝廷招安之意甚誠。此番前來,小生特意攜了俘獲的倭人及財物進獻大人。隨著剿倭得力,今後定然還有進獻。朝廷方面,還請大人多多美言。」

  「哈哈,這是自然,本官剛剛送了一支商隊出海,你也看到了。貴島部眾常年在海上行船。待海運一通,水師急需這方面的人才。如果文島主表現得宜,本官就向皇上保薦他做海運都督,你看如何?」

  賤貓兒聽得心熱不已,這海運都督實權何等之大,到那時整天打交道的都是豪商巨富,油水充足。自己再挾帶些私貨,日進斗金吶。而且朝廷真要是讓他們督管海運,勢必也得配備方纔所見那種上下兩層甲板均可配備的重炮。

  到那時自家百餘條船全配上這種利器,進可為官,退可為匪,這樣的實力誰人能敵?如果利用海運遠洋之便在海外私蓄人馬,築基海島,既可利用朝廷的財力物力,在海上又儼然獨立一國,為所欲為,這樣的買賣太划得來了。

  楊凌信口開河,開出一張永不兌現的空頭支票,把賤貓兒美得心花朵朵開,站起來連連道謝。楊凌笑道:「難得文島主對朝廷一片赤膽忠心,本官就先接受獻倭,然後再為文公子接風洗塵。」

  這是第一次晉獻禮物,雪貓也不敢太寒酸了,除了捆綁來大批雙手染滿鮮血的倭寇,還送來大批的倭人家眷和財物。

  楊凌象徵性地做了個接收儀式,然後令何炳文將所有人員、財物押走處置,隨後為文志遠安排了住處。那是一幢前些天抄沒的官員豪宅,而且將這有園子有樓房的豪宅贈送了給他,當場交割了地契房據,至於那四艘海盜船,停泊在港口內,楊凌也未派重兵把守,並且暗中分吩咐韓武外鬆內緊,只要沒有人鬧事,任他們上岸回船、出海入港,決不做絲毫阻攔。

  楊凌雖未親自陪同,卻讓福州知府及水師官員陪著文志遠飲宴,接來送往派馬派轎,對他熱情無比,還安排了幾個色藝俱佳的福州名妓陪宿。

  那些僕役侍衛們見了他文大公子,更是言必稱公子,行必如大人,恭恭敬敬地把個賤貓兒哄得眉飛色舞,大有樂不思蜀之感。

  文志遠在福州住了三天,這才戀戀不捨告辭回島。雪貓聽了文志遠的回復,比馬空聞捎回來的話更信了幾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嘛。

  他詳詳細細詢問了一番在福州這幾日的動靜。聽說軍政官員對兒子禮敬有加,停泊在港口的海盜船縱是在晚間,官兵也不設侍衛看管,對他們寬和之極,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楊凌允諾的海遠水師提督一職,就像懸在驢子前頭的一捧草,吸引著雪貓只顧盯著這個位置,竭盡全力地多剿倭寇,以求取悅朝廷。

  有文志遠和馬空聞推波助瀾,再有一眾嘗到了好處的手下慫恿讒言,海狗子那裡的不滿,他已視同嫉妒心使然,根本就不管不顧了。

  ※※※※※※※※※※※※※※※※※※※※※※※※※※※※※※

  玲瓏洞冬暖夏涼,由於常年有人居住,又少了些潮濕氣,石床上,海狗子正抱著一個肉體豐腴白嫩的女人呼呼大睡。他那龐大的體形,壓在那女人身上,從他身下只露出一條光滑白皙的大腿和一隻瑩潤粉白的手臂。

  這個女人是日本對馬島的海盜小泉不二雄的寵妾花子,原本是個有名的舞伎,被他重金買了下來。不二雄在大明國土上屢屢受挫後保存了比較大實力,倉皇退到海上,向海狗子賄以重金,又把這個寵妾送給了他。以求暫時在他的勢力範圍寄身,想等待日本那邊剿寇風聲平息後再悄悄潛回日本。

  海狗子含糊地咕噥了幾句,那雙大手抓住了豐滿的肉山豐丘,身子扭動了幾下。身下的女人不適地移動了下身子,把他弄醒了,海狗子睜開眼,色瞇瞇地嘿然一笑。「叭」地在她胸脯上親了一口。

  海狗子的精力和體力實在驚人,他需索無度就連這樣慣經風雨的女人也受不了。花子感覺到下面雄勃地跳動又充滿了自已的身體,不得不強打精神奉迎起來,兩條肉蟲又扭纏在一起。就在這時,老精從外邊噔噔噔地跑了回來,海狗子白晝宣淫甚至與他同樂的事已是家常便飲,他也毫無忌諱,所以根本不管海狗子正在衝鋒陷陣,只是站在那兒急吼吼地道:「老大。鄭二八的人耐不住,蹌出去做生意了,他們打劫了一艘由海路往山東遠貨的商船。」

  海狗子從豐滿的肉山裡抬起頭來,一邊律動著身子一邊滿不在乎地嘿嘿笑道:「海路?嘿嘿,他娘的。肯定是……瞞著官府販私貨,劫就……劫了,你怕個……屁!」

  「哎喲」伴隨著狠的,身下一聲呻。

  老精頓足道:「問題是他們幹得不乾淨,水師的船巡邏到此,他們倉皇退了,留下了活口,而且這群混蛋還掛著咱們雙嶼的旗,這事兒傳出去……」

  「什麼?」海狗子一下停住了身子,然後赤條條地從石床上蹦了下來,撓著大光頭罵道:「這狗日的,叫他們近日安份些,就會給我惹事,嗯……老二啊,你說咋辦?」

  老精皺著眉頭道:「這事要說大也不大,姓楊的未必就能把我們怎麼著。可是貓爺已經單獨和楊大人搭上了線,這一來咱們的籌碼可就小多了,我看他未必肯那麼賣咱們的帳了。老大送了份厚禮給他,他一直不好明著拒絕,要不然何思改隔三岔五地往這跑,也不會一直沒個准信兒了,分明是在拖咱們。這回……鄭二八的人劫船殺人,可給人口實了,就怕姓楊的因此壓條件。」

  花子已經起了身,扯了條床單子捲身上,怯怯地站在一邊。海狗子聽的上火,一眼瞧見她,便惡狠狠地踹了她一腳,罵道:「滾!滾出去!」

  花子一個趔趄,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海狗子光著腚往椅上盤腿一坐,一手捏著腳丫子,一手磨挲著頭頂,皺眉半晌才道:「你確定水師的人認出咱們來了?」

  老精點點頭道:「錯不了,追得緊呢,要不是鄭二八船小,溜得快,就被人追上了,那旗也不知道降下來,哪能看不到呀?再說,那私船上的人也認出咱們了,他們死得就剩下孤兒寡母了,不和官兵說才見鬼了。」

  海狗子尋思了一陣,眼神漸漸陰冷了下來,目光閃爍地道:「如今和官兵硬抗是肯定不行了,雪貓那渾小子和我不再一條心了呀……」

  「要投靠官府的話,不弄個總督之職獨霸一方,我的人馬早晚被朝廷吃掉。到那時還不是任人魚肉?該死的鄭二八。」

  他頰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兩眼幽幽地象閃著兩簇鬼火,慢慢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老精,給我做了他!」

  老精吃驚地道:「老大,這樣……這樣合適嗎?」

  海狗子臉頰上的橫肉哆嗦著道:「我們苦心準備這麼久,光是送給姓楊的那個西洋女人,就花了我三十根小黃魚,大事不能壞在他手裡!」

  老精聞言一陣遲疑,見海狗子正冷冷地盯著他,終於點頭道:「是!」

  老精轉身走出幾步,海狗子忽地又道:「慢!」

  老精扭過頭來,只見海狗子眼晴轉了一陣,發出一陣嘿嘿嘿的滲人笑聲,然後向他招了招手。老精疑疑惑惑地走過去,海狗子把剛搓完腳丫子的大手攏在他耳邊,陰冷地道:「兄弟,送人頭不如送的,把他和犯事的幾個混蛋捆起來,直按送福州交給姓楊的,面子要賣足,我看他還有什麼借口壓低條件。還有,從日本人送來的女人中挑幾個姿色出眾的,再帶上些金銀珠寶,福州說得上話兒的官,禮都要送到。媽的,又害我破費,他不死誰死?誰擋了我的榮華富貴,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老精無言地拱了拱手,轉身向外走去。洞口透進的一縷煦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他的心中卻沒來由地湧起一陣悲涼,寒意直透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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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5:43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七十九章 磨刀霍霍


  鄭二八是海狗子未發跡時的夥伴,那時二人同一條船上打家劫舍,這人作戰時凶悍勇猛,只是為人脾氣暴躁,又缺心機,昔年的夥伴們一個個都混出了頭臉,海狗子更是成了坐擁十九島、一萬三千人馬的海上巨盜,而他只是當了一個小頭目。

  但是畢竟有著這麼一層淵源,所以鄭二八雖知一時忍耐不住惹了禍,卻萬萬沒有想到海狗子會如此絕情,竟要將他送到福州給那個楊砍頭祭刀。

  鄭二八被綁在桅桿上時淚流滿面,破口大罵,這一來惹惱了海狗子的親隨,當下就有人用刀柄敲掉了他滿口牙齒,塞進去一團破帆布。鄭二八目眥欲裂,滿口鮮血,那副模樣看得所有人都心生惻隱。

  楊凌接到海盜行兇擄船的消息大怒,但是隨即便收到這幾個被縛來的海盜,不由轉怒為喜,他對海狗子派來的人大加褒獎一番,又回賜了一些金銀禮物以示勉勵。

  隨後楊凌當著來使的面命人備了一條小船,將鄭二八幾個海盜綁在船上,船中堆滿柴草,驅船到海上放火點燃,按照本地的說法那是死了不能屍骸入土,從此淪為孤魂野鬼。

  海狗子急於堵楊凌的嘴,免得他借口壓價,卻未意識到這件事對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們造成了多麼嚴重的傷害。楊凌對鄭二八的處置傳回雙嶼,群盜更是暗生兔死狐悲之感。

  以往海狗子無論用刑多麼慘烈嚴厲處置部下,甚至因為有部下忤逆他,被塗滿脂油,倒吊崖下點了天燈。但那畢竟是海盜們之間的事。如今將自己的部下綁赴朝廷,交給官兵處理,群盜心生怨恚,他的威信和控制力正在迅速削弱。

  「當初大人對沿海盜寇執行的是剿、撫、誘降三計。如今倭寇剿除得差不多了,東南半壁已沒有他們存身之處。殘存的倭寇已不敢劫掠大埠大城,現在鑽山投林,混得和叫花子差不多。他們既無補給,又沒有兵員補充。僅是在山中病困而死自然減員就將他們的戰力削弱到了極致。而衛所官兵卻越戰越勇,從心態上已經對他們沒有一點畏懼之意,消滅他們只是時間問題。退回水上的倭寇由於大明水師和日本水師雙重攔截,進退不得,只得投靠海狗子和雪貓。現在雪貓他們翻臉不認人,寄居在海島上的倭寇就如甕中捉鰲一般,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辦得束手待斃。所以倭寇問題現在可以忽略不計。撫的方面,東海四大寇中王美人已經降了。白小草見機得早,也已主動來投,這兩個人一個雖然打家劫舍,但是頗有幾分劫富濟貧的俠盜作風。另一個根本就是武裝商人,重財不重權。歸附朝廷後是不會有二心的。使人堪慮的是海狗子和雪貓。這兩個人野心勃勃,絕不是甘居人下的人物,一入官場受不了束縛,早晚還是要反。況且朝廷也不可能答應給他們允份的自由和權力,做自由自在的海大王,那就唯有除掉了。」

  成綺韻扳著手指一條條地說著,同時習慣性地在房中踱著步子。

  她很清楚楊凌一邊聽著她說話,一邊正心醉神迷地品味著她的一舉一動。因些舉手投足間,向心愛的男人愈發展露出成熟和嫵媚的風韻來。

  她的軟袍內未縛抹臉,一對圓潤豐挺的乳峰在袍內俏皮地跳躍晃動著,看得楊凌的心也跟著跳躍晃動起來。

  「來,坐下說。」楊凌剝著早熟的荔枝,向成綺韻頷首道。

  他的下巴點的是自己的大腿,成綺韻嬌俏地白了他一眼,卻還是依言溫順地靠過來,香骨珊珊,縱體入懷。那香臀豐若有餘,柔若無骨,就算是隔著一層輕軟綾羅也依舊能感覺出那種妙不可言的圓潤挺翹。楊凌不由地攬住了這惹人愛憐的可人兒,雙手從她肋下穿過去,剝下最後一片紅綃,拈著瑩白如冰雪的荔球遞到她鮮嫩豐滿的唇瓣間。

  成綺韻甜甜地看了他一眼,輕啟朱唇將荔枝含在嘴裡,嘴唇一陣蠕動,忽地返身就唇,一股甜甜的味道渡入楊凌口中,原來這片刻功夫她竟用靈舌將那荔枝完整地剝下,汁水幾乎沒有破損太多,整塊果肉餵給了他吃。

  成綺韻笑盈盈地將核兒吐到碟中,說道:「嗯,海狗子在雙嶼苦心經營多年,從何思改傳回的消息看,如果用船炮攻堅,以現在火炮的威力,根本難以攻破要塞。同時對於雙嶼的海路不熟,所付傷亡代價太大,所以硬攻不可取。至於雪貓那邊,海路較遠,尤其是去路要繞過海狗子,如果取不下海狗子而出師伐貓,就怕海狗子斷了我水師退路,前後夾攻,所以,也是硬攻不得。」

  楊凌用一塊雪白的絲巾拭淨了雙手,雙手象游魚似地游進了她的袍子,捉住了那兩團酥膩豐挺,輕笑道:「所以……我們誘降,來軟的。只是現在……」

  他雙手一緊,貼著成綺韻小巧的耳垂道:「現在要如何雙管齊下,一勞有逸,韻兒可有了主意?」

  成綺韻怕癢似地縮了縮脖子,漂亮的鎖骨緊了一下,下面兩團酥乳滑膩結實,受到牽動還輕微跳動了一下,那感覺豈只銷魂蝕骨四字可以形容?

  「嗯……」成綺韻咬著唇輕吟了一聲,紅著臉道:「說到誘降,難就難在既要除得掉他們,又不能損了朝廷體面。朝廷總不能出爾反爾,做出先招安再屠戳的事來。韻兒最初……是想挑撥這一貓一狗的關係,從中尋找機會火中取粟。為此我還早早佈置,在他們身邊安插了眼線。不過現在看來,這兩大盜由於利益之爭,彼此的嫌隙已難彌和,而且滿刺加海盜又不知會何時生事,這裡還是速戰速決的好。所以,韻兒以為,應該隨機應變,適時調整原來的計劃。」

  楊凌有了興趣,微笑道:「說來聽聽。我的韻兒又有什麼害人的好辦法了?」

  成綺韻白了他一眼道:「我的意思是,雙管齊下,同時出刀。使計誘殺雪貓,但是這一來必然打貓驚狗,引起海狗子警覺。所以殺貓的時候,就得同時對海狗子用兵。至於理由倒好辦得很,就說他遲遲不肯接受朝廷招安,拖延敷衍,心懷叵測,朝廷改撫為剿便是。」

  楊凌其實一直也在想除掉雪貓、海狗子的辦法,而且對付海狗子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想法。只是既然要招安雪貓,聲勢一定鬧得不小,如果雪貓真的舉兵來投,那時要如何才能名正言順地除掉他?

  所以楊凌微微蹙眉道:「現在我不怕雪貓不來投,怕的是投來了卻找不到把柄收拾他。我又不能一直在福州和他耗下去,日久恐生變故。至於海狗子……你也有了對付的辦法?」

  成綺韻扭過身來,嫣然道:「韻兒只會害人,不會打仗。要坑雪貓,我去辦。要打狗子,還是大人出馬吧。」

  楊凌目光一閃,微笑道:「我?我哪有什麼法子?」

  成綺韻嘴唇一撇。酸溜溜地道:「大人沒法子麼?那倒是韻兒會錯了意了,前幾日見大人下令火焚鄭二八幾個海盜,人家還以為大人您智珠在握了呢。」

  楊凌哈哈大笑,雙手一緊,攬住了她的纖腰道:「要屠狗就得先宰貓,要宰貓就不能驚了狗。說來說去,還是得同時下手,時間要掌握得恰到好處,我現在只想知道,你準備如何對雪貓下手?」

  成綺韻返手攬著他的脖子,一邊輕憐蜜意地甜吻廝磨,一邊對他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待到計劃說完,已是鬢亂釵斜,俏臉生暈。

  楊凌聽完沉吟良久,終於頷首道:「使得。我立即派人召宋小愛、孟四海、蔣洲三部官兵私密入閩。」

  ※※※※※※※※※※※※※※※※※※※※※※※※※※※※※※

  大小各種船隻,一望無邊,船帆張布如雲。

  雪貓回頭看了看如同一隻巨龜探海的龜島,帶著些依戀地歎了口氣:要離開了,在這兒待了大半輩子,島上的每一塊頭都熟稔無比。如今,終於要回到陸地上去了。當年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如今已是飛黃騰達的海運提督,光宗耀祖啊。

  他滿意地看看忙忙碌碌的部眾,這就是本錢啊,等我更換了朝廷的新式戰艦和火炮,手擁重兵、坐鎮一方,到那時就是朝廷也要忌憚三分。

  嘿嘿,海狗子想當大都督?做夢去吧。我今日投靠了朝廷,他是水落船低,到時候沒準要把他的人馬全劃歸我管理吶。

  他摸摸懷裡的聖旨,一時還像是在做夢。這是馬秀才看過了的,真的是金絲蘇繡的雙龍搶殊,貨真價實的皇帝聖旨,絕不會錯。

  從他掌管的十多個島嶼彙集來的船隊已佈滿了海面,雪貓登上自己的座船,志得意滿地揮手道:「出發!」

  數不清的船隊,浩浩蕩蕩向福州灣進發了,自凌晨第一艘船駛出,彙集的各島船隻連綿不絕,直到午後才全部駛出龜島。

  福州碼頭,此刻也是旌旗招展,兵甲如雲。

  海水拍岸,濤聲舒緩。在一陣陣海鷗歡鳴聲中,遮天蔽日的船隊已經駛向碼頭。迎候的儀仗盔甲鮮明,煞是威武。儀賓禮樂隊奏起了喜洋洋的曲子。楊凌率著福州軍、政有司官員一百多人,再加上福州有頭有臉的仕紳名流,在彩綢棚下靜候雪貓。

  為了避免雪貓疑心,碼頭上除了儀仗隊外,只有三千散騎兵勇駐守警戒。今日劉知府可是忙壞了,要安排雪貓部眾的駐地、飲食,要安排人在雪貓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船隻入港後,盡快疏卸人員和財物,安排車馬把他們運往駐地,還要指揮空船駛離,以便後續船隻繼續進入。雖說這些事不用他親自去做,指揮張羅也忙得汗流浹背了。

  雪貓的主艦入港了,碼頭上響起一片號角的嗚嗚聲,低沉雄渾,緊接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何總兵、劉知府等人聯袂趕到碼頭迎接。

  雪貓早早站在船頭,船一靠岸拋貓,跳板才剛剛搭上。纜繩還未繫妥,他就領著三個兒子、七個排得上名號的首領滿面春風地走下船來。

  何思改陪在一旁。將雙方人士介紹一番,彼此接迎酬答,慰勞致謝,雪貓聽了這幾位的身份,覺得楊凌對自己禮遇甚重。心中既是歡喜又覺光彩,不禁連聲道謝。隨後眾官員陪同他們談笑晏晏地步入綵棚晉見欽差。

  楊凌蟒袍玉帶,端坐紅綾鋪就的長案後,左右站著兩個侍衛。捧著欽差節印和尚方定劍。雪貓一進綵棚,便笑容一斂,急急搶上兩步,雙膝跪倒道:「罪民死囚文漢成,叩見欽差總督楊大人。」

  楊凌連忙自案後閃身站起,滿臉堆笑地迎出來,呵呵笑道:「文提督,文大人,呵呵呵,往事已矣呀。你今後就是朝廷重臣了,皇上對文大人恩遇之重無以復加,大人今後當以國事為忠,竭盡所能報效朝廷,方才不辜負皇上厚愛呀。」

  「是是是,多謝楊大人提攜之恩,文某一介粗人,在海上渾橫慣了,不知禮法,不懂規矩,今後還望大人多多關照。」

  行了見面禮,楊凌當場宣讀聖旨,就地讓雪貓換上了簇新的三品武將官袍,然後親親熱熱地與他把臂而行,步入福州城。

  滿城百姓盡見欽差楊大人與歸附招安的大盜雪貓攜手入城,禮遇隆重。

  隨後,楊凌將雪貓和他手下親信將領帶至福州城內最豪華的『壽山亭』酒家,請文武官員、地方士紳陪同,三百餘人濟濟一堂。席上魚蟹蝦蚝,珍饈美味自然都是最上等的菜餚,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娛樂,自是一番熱鬧。

  那些海盜首領全著了官衣,儼然也是朝廷大員了,被別人一口一個大人,奉迎的飄飄欲仙,初時還端出點大人的架子,到後來喝到興頭上,不免還是擼胳膊挽袖子,踩凳子拍桌子吆五喝六起來。

  大家正喝得酒酣耳熱,楊凌轉眼瞧見劉知府從外邊進來了,便一面舉杯四下敬著酒,一面向他走過去,兩人站在廊柱下,楊凌輕聲道:「安排妥了?」

  劉知府點點頭道:「是,全部安排在江邊洲,何總兵派了八千名官兵在河東駐紮,降盜駐紮在河西,憑水相望。」

  楊凌嗯了一聲,問道:「他們沒有懷疑吧?」

  劉知府一笑道:「沒有,他們剛剛歸降,朝廷派兵以防萬一是應該的,再說他們上萬人,咱們才八千人,還隔著一條河,海盜們放心得很。下官已命人送去一百口豬,三十隻羊,還有四車好酒,讓他們喝個痛快。」

  楊凌似笑非笑地道:「嗯,他們沒給你什麼好處?」

  劉知府一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吃吃地道:「下官有罪,他們……他們的確送了下官一匣金銀首飾,和……和兩個十三歲的倭女。」

  楊凌若無其事地向鄰桌豪飲的兩個大盜舉杯示意,然後對劉知府低聲道:「收了就收了吧,今夜兵荒馬亂,留在那兒沒準連命也沒了。本官也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只是提醒你不要過份。汪飛凌前車之鑒,當初他未必就有資敵殺官的膽量,只不過是為利所誘,越陷越深,最終不能自拔。」

  劉知府扯起衣襟擦擦額頭冷汗,嘴唇還有點發白地道:「是是是,下官知道節制,知道什麼收得,什麼收不得,決不敢貪髒枉法,禍害百姓。今日收購的那些豬羊美酒,下官都照價付銀,不敢拖欠百姓一文一毫。」

  楊凌呵呵一笑道:「好,奔忙了一天,你也去喝點酒吧。你是文官,今晚沒有你的事,儘管放懷暢飲便是。」

  楊凌舉著杯晃晃悠悠地走了回去。劉知府餘悸未消地想了想,今天派去送海盜家眷和財物的馱夫車馬,還有現購的米糧還賒著百姓銀子未付呢,他也顧不得飲酒,先跑出去叫來自己的師爺,讓他馬上去把此事辦妥,再三囑咐不得從中克和,這才返回宴廳。

  楊凌回到桌前,和雪貓又乾了兩杯,借口方便向後宅走去。他穿過天井、花廳,拐進右邊一間書房,成綺韻早已在此相候了。楊凌一進門便急問道:「怎麼樣?」

  成綺韻嫣然起身道:「韓大人、彭大人率十艘新造的蜈蚣戰船先行出發,這船不必揚帆,可用來作首輪偷襲。浙水師和福建水師共派出一百二十艘馬快船,遠送兵員一萬八千人遙遙相隨,只等舉火為號,便立即攻山。我們的新式戰艦已增至十二艘,為防萬一,也全部派去接應。今晚,一定能拿下雙嶼。」

  楊凌鬆了口氣,笑道:「好!你再去孟四海、蔣洲那兒看看,現在漢超和小愛不在營中,這倆球千萬可別鬧出事來。今晚是咱們收網撈魚的時候,有點風吹草動的,可別把魚嚇跑了!」

  成綺韻掩口笑道:「那麼大人只怕要失望了,你這一網打上來,頂多一隻貓再搭一條狗。還想打魚?漫說魚了,怕是連小蝦也休想見到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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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7:03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章 今夜起網


  江邊州河西,這是一片空曠的沙地,由於土壤不適種植莊稼,而且每逢雨際,河水總會漫上地面,所以空空如野,正好用來安置雪貓的部下。

  江邊洲並不是一整塊完整的土地,而是由幾塊大大小小的沙灘地拼湊而成,中間隔著淺淺的溪流,雪貓的嫡系佔據了最大最完整的一塊地方,甚他隸屬於雪貓的各島島主則分別率領著自己的人馬安營紮寨。

  劉知府早已通知地方在這裡搭建了許多棚子,縱有不足,海盜們自己也可以暫去遠處河灘林中砍伐樹木,搭建暫居之處。

  百餘口肥豬、山羊和四大車美酒已經運到,各海島首領按照自己的人口多寡分了分,各自趕回去,就在溪邊殺豬屠羊,點起篝火,架上大鍋,準備飽餐一頓。

  雪貓的二當家是個琉球人,叫二蛋,他身材矮壯,常喜歡光著黑黝黝的上身,頸上掛了一串鯊魚牙磨的大項鏈,顯的十分粗野。這人善使一手魚叉,百步之內,力貫人體,向來還不曾失手,是雪貓手下第一戰將。

  他領著幾個親信匆匆巡視駐紮在沙灘上的各部海盜,目光四下逡巡看道:「官府的人已經離開了?」

  一個部下恭恭敬敬地道:「是,二當家,那些官府的人看不起咱們,娘的虛情假意地歡迎一番,丟下東西就走了。」

  二蛋嘿嘿一笑,說道:「走了才好,留下來爺反而不放心了。現在貓爺和幾位大首領正在城中飲宴,都打起精神來,官府送的是活豬活羊,倒不用擔心,那些酒,不許兄弟們碰,現在還是小心點好。」

  一個頭目忍不住道:「二當家,不至於吧,貓爺接的可是皇上的聖旨吶,那是啥?金口玉言。皇上,全天底下,放眼四海,就一個皇上,說話能不算數嗎?」

  「放屁!叫你小心點你就小心點,哪兒那麼多廢話。小心駛得萬年船,聖旨是下了,貓爺也換上了豹子補服,算是朝廷大員了,可咱們畢竟剛剛投過來頭一天,不安穩吶。楊砍頭看著象頭綿羊,手掌心狠著吶,等咱領了軍衣、軍餉、分配了駐地,那才算是正式的朝廷軍隊。」

  「是是是。」那人唯唯退下,另一個海盜嘻皮笑臉地道:「二當家,你說咱們貓爺穿上朝廷的武將官袍,胸前繡一頭豹子,看著是威風,噯,這要再升,是什麼袍子,是不是繡龍?」

  馬空聞瞪了他一眼,喝道:「閉嘴,現在是朝廷的人了,說話小心著點,這一句話就能要你腦袋!什麼龍袍,那是皇上穿的。貓爺現在是三品武官,再升一級就穿獅子補服,要是能成為一品武官,嘿嘿,那就穿麒麟服,哪有穿龍袍的道理?」

  那人目瞪口呆了半晌,怪叫道:「不對呀,我今天看到楊砍頭穿的就是龍袍啊。」

  馬空聞沒好氣地道:「那叫蟒袍,上邊繡的是四爪金龍,比皇上的五爪龍少了一爪,那可不是朝廷正式的品官服飾,只有最受皇上寵信的大臣,才能獲此殊榮,咱們貓爺現在是手握重兵、鎮守一方的大員,再熬上十年二十年的,沒準等告老還鄉的時候能繡隻獅子在胸口,蟒袍是沒指望了。」

  二蛋聽了陰陰一笑,接受招安之前,雪貓已單獨同他商議過,一旦成為朝廷水師,有了新式戰艦和火炮,就令他帶著賤貓兒去海外開闢一片江山,到那時進可攻退可守。告老還鄉?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憑什麼白白送給朝廷?到那時候,蟒袍?哼哼,弄件龍袍穿穿又有何難?不過這件事實在太過重要,除了他和雪貓,再沒第三個人知道。這也是雪貓帶著三個兒子和七大首領去見楊凌,唯獨把他扔在外邊的原因。

  雪貓根本不想把自己這個忠心耿耿、權力僅次於他的人也弄到朝裡當官,這才方便他將來行。

  二蛋背著手走到溪邊,只見幾個海盜一身是水,正在河裡圍堵一頭肥豬,原來竟是有一頭肥豬掙脫了跑掉了。這些海盜殺人在行,卻沒一個會殺豬,只見豬背上釘著一口刀,鮮血淋漓,在溪水裡直哼哼。

  這些人好不容易將那獨豬趕上岸,只見一個一襲布袍的青年漢子一個健步趕過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尺半的尖刀,手腕一翻,一刀攘在肥豬心口裡,然後團身後退,以免豬血濺到身上。

  那肥豬要害中刀,哼哼卿卿地跑出幾步,一頭栽到地上抽搐起來。

  眾海盜見那人身手俐落,都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二蛋目光一凝,上下打量那人一番,見是個生面孔,便狐疑地走過去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轉過頭來,卻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後生,他將刀在一旁的糧車上蹭了蹭,靦腆地笑道:「我是裡正老爺派來送糧食和牲口的,看幾位大爺不懂得殺豬,就伸手幫個忙。」

  他嘿嘿笑了兩聲道:「我家就是殺豬的,村裡的叔伯大嬸們誰家要殺豬,都是找俺爹幫忙。」

  「小超,還沒卸完車吶,回家晚了看爹不罵你!」一個纖腰素巧的青衣女子一邊抹著汗,一邊向他招呼著走來,瞧她柳眉杏眼,嘴角上翹,總是一副甜甜的笑模樣,眾海盜不由眼前一亮,有人便起哄道:「小子,這是你媳婦兒吧?管的夠緊的啊。」

  另一個馬上道:「瞧那細腰長腿,該緊的地方那是一定夠緊的。」群盜聞言放肆地大笑起來。

  小後生好像聽不懂他們淫穢的話似的,憨態可掬地笑道:「嗯,那是俺……俺媳婦兒。」說著趕緊揚聲道:「馬上就好,我把糧谷卸了車,咱就回。」

  幾個海盜見那小媳婦兒一副嬌俏模樣宜喜宜嗔,都心癢癢的,可是也知道今非昔比,現在是萬萬做不得擄人姦淫的事,便一個個笑嘻嘻地湊過來。

  他們一邊幫著小後生卸車,一邊開些勞腔玩笑,逗弄的那小媳婦兒緊繃繃的俏臉蛋兒跟熟透了的蘋果似的,一俟卸完了糧食,便趕緊扯著丈的衣襟羞羞答答地跑了。

  二蛋四下瞧了瞧,見各處都有牽著騾馬送糧的百姓,大多長得黝黑憨厚,有的還赤著雙腳,看那在沙礫上行動自若的光腳板,顯然腳上長滿老繭,確實不可能是官兵扮的,二蛋心中疑心頓去。

  他見身邊幾個海盜還在議論人家的胸脯屁股,談得眉飛色舞,不禁蹙眉叱道:「都閉嘴,今晚都打起點精神。」他瞧見地上堆著幾罈老酒,便道:「晚上誰也不許飲酒,關老四,把酒看起來。」

  幾個海盜一聽都涎著臉道:「二當家,兄弟們今晚都想著痛痛快快喝一頓呢,貓爺他們還不是在城裡喝得昏天黑地,你老開恩,這幾罈酒一人分不了一碗半碗的,還怕醉了不成?」

  二蛋猶豫一下,扭頭對關老四道:「先找幾個人開壇喝上兩碗,要是沒什麼事,才准大家喝,不過……每人都不許喝多了。」

  關老四一聽喜出望外,連忙喜滋滋地答應一聲,趕過去拍開泥封,就著壇口使勁兒地灌了一通老酒,饞得旁邊的海盜直嚥唾沫。

  宋小愛牽著伍漢超的衣襟走出老遠,回頭看看沒有人注意了,這才「咕」地一笑,拽拽他的衣襟道:「噯,你老爹是殺豬的呀?哈哈哈,讓伍大人曉得了,還不定要怎麼收拾你。」

  「嘿嘿,你宋總兵還不是成了殺豬匠的媳婦兒?我爹官還沒你大呢,你不怕他怕什麼?別看我爹是個文官,為人豪爽著呢,他才不在意這些小節。媳婦兒,他們的佈置都看清楚了?」

  「啐,誰是你媳婦兒呀。」宋小愛臉紅紅地道,不過聽著他這話心裡卻覺十分甜蜜,她停了一停,才道:「我就看著你吶,他們哪塊灘地上,駐著多少人,都屬於誰的人馬,我可沒注意。」

  「啊?」伍漢超正推著小車走著,一聽這話一下子站住了,頓足道:「你這不是壞了大人的事嗎?軍機大事,玩笑不得。」

  「噓。」宋小愛見他真的急了,此時還未走出海盜營帳,怕被人看出破綻來,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一邊走一邊俏皮地道:「騎尉大人,您老就放心吧,當我帶來來的那些人都是木頭樁子呀?誤不了事。」

  伍漢超因剿倭得力,楊凌已替他請功授為武德騎尉,如今是正五品的武將。他和宋小愛行軍打仗,日日都在一起,天長日久,兩個年齡、相貌彼此相當的男女早已暗萌情愫,兩人雖然未公開表明,其實心中早已將對方視作自己的戀人。

  此事宋小愛的部下們冷眼旁觀,人人心中有數,只是這些土人外表雖憨,可是卻不缺心眼兒,誰敢風言風語惹的小愛頭人抓狂?雖說他們沒幾個人讀過書,可是卻忠誠地履行著沉默是金的緘言。

  伍漢超聞言這才放心,他推著獨輪車從木板搭起的簡陋小橋上走過,木板顫顫,車輪吱吜。扭頭回望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蒼茫,殘陽如血,映得銀帶繚繞般的小溪碎紅如焰。

  沙灘上,茅屋處處,炊煙裊裊,本該是一派悠閒田園風光,只是粗野的叫罵聲、一些閒極無聊的海盜扯起女人鑽進四面透風的棚屋傳出的淫語浪叫聲,徹底破壞了這裡的寧靜。

  ※※※※※※※※※※※※※※※※※※※※※※※※※※※※※※

  夜色蒼茫,淺淡的月色中一排灰影悄然自小佛渡島兩里開外滑過。那是一排海船,可是同常見的海船不同,船上無桅無帆,所以儘管海上風平浪靜,還有淡淡的月光照耀,目力仍然難以注意到。

  這些無帆船長十丈,兩旁共架長木槽四十餘枝,數人共撐一支長槽。這船船底尖,兩面平,長槽齊動時,船行如飛,從上面看去,猶如一條巨大的蜈蚣。

  這就是依據阿德妮的草圖建造的一種西洋船,被定名為蜈蚣船。此船不必借風、不畏風浪。船舷兩側設有檔板,一旦遇襲時可以豎起,不畏弓矢,而且船上配有鐵胎銅皮的霰彈炮,射程遠達百丈,殺傷力驚人。

  「慢一些,留一艘船候在這兒,為後邊的運兵船和戰艦引路。韓大人,東西兩面灘淺礁多,難以停船,他們的碼頭設在裡面,所以出路唯有南北兩頭。」鄭二八伏在船頭,指點著前邊黑沉沉的島影對韓武道。

  「嗯,我已派了八艘配備有二百六十門火炮的戰艦去北面堵截,他們不負責進攻,只堵在出海口,防止有船逃逸,相信在這樣的火力下,就算他們的船全部是鐵造的,也休想逃的出去。」

  「好!」鄭二八瞪著雙嶼島,怨毒的雙眼放出一股快意的獰笑:「大人,島上布有重重守衛,不過這麼多年來,還沒有人敢冒犯雙嶼,所以那些兔崽子們值夜時很少有人會真的一直呆在岩石上喝西北風。如今海狗子正和朝廷商量招安,雪貓又率領全部人馬去了福建,放眼東海,再也沒有任何可能的威脅,俺估計今晚警戒還會放鬆。要是運氣好的話,等咱們悄沒聲兒地鑽進海狗子的玲瓏洞時,他正鑽在倭國女人的玲瓏洞裡吶,嘿嘿嘿嘿……」

  鄭二八想起海狗子的冷酷絕情,想到他被官兵抓住砍頭的畫面,不禁發出一陣冷笑。

  韓武又好氣又好笑,他拍拍鄭二八的肩膀道:「打起精神來,你可是死一百次都不嫌多的海盜,欽差大人答應過你,只要立下此功,往昔罪孽一筆勾消,如果能痛改前非,還容你在水師當兵,只要好好幹,我不會虧待你,到時升個一官半職,討個婆娘生個娃兒,好好做人吧。」

  鄭二八感激地道:「韓大人,俺鄭二八雖然沒心沒肺的,可是俺還分得出好賴人。依著俺的意思,只要能宰了海狗子那畜生,大人您就是點了俺的天燈,俺死也閉眼了。如今您還收留俺……」

  他抹了把臉道:「沒說的,從今往後俺這條賤命就賣給大人您了,您讓俺往東俺不往西,你讓俺下火海俺皺一皺眉頭就不是好漢!」

  韓武呵呵笑道:「沒那麼嚴重,咱們出發吧。」

  「嗯!咱們的船行得了淺水,不必從中間的海道進去,貼右邊兒上走,那兒的月光被島檔住了,礁石叢裡的路俺熟著呢,悄悄摸上山去先把值夜的人幹掉,大軍就可以進去了。大人,您的人能行吧?」

  韓武看看坐在蜈蚣船中央,青衣黑帶、布巾包頭的那一排漢子,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別看他們在船上動都不敢動彈,上了陸地就是龍騰虎躍,這些人可是內廠的一流高手,個個都是暗殺的行家。」

  「好,咱們走,往右往右,慢著點兒,停漿,讓船順著海流劃進去,對對,左邊撥一下,順著那道淺一點的顏色往前劃。後邊跟上,別拖遠了……」

  十條大「蜈蚣」悄然隱入了巨大山體的陰影之中,與墨色的海水融為一體。鄭二八在雙嶼混了幾十年,而且由於一直沒有混出名堂,掌管的都是些小船和小嘍囉,這些暗道是平素走慣了的,水下的情形,哪裡有漩渦、哪裡有暗礁他如數家珍,幾乎閉著眼都能憑感覺指出船到每一處的情形。

  在他的帶領下,蜈蚣船安全停靠在碼頭。海浪輕輕拍擊著岸邊壘起的青石牆,一個個內廠精心訓練出來的殺手矯健地躍上岸去,鄭二八和幾名被綁赴福州送死的「冤魂」指指點點訴說著島上每一處布有暗哨的位置。

  這些殺手一一記下了位置,然後四下散去,輕如靈猿般地向山坡上躍進,將一個個暗哨剪除。他們身上配備的都是牛耳尖刀和筒裝袖箭,再加上一條百寶鉤,殺人無聲,手法俐落,韓武候在船邊,仰頭向上望著,過了一會兒見山巔火光一閃即滅,他立即派人通知馬快船沿航道快速殺奔雙嶼灣。

  長達數里、平坦整齊的停泊口岸,給這些馬快船提供了最大的便利,當近二十條船的兵員已經上了岸後,才被半山腰上不知哪個起夜的海盜發現。驚呼的海盜雖然很快被番子殺死,可是卻已驚動了洞中的盜匪。

  隨著一聲銃響,漫山居住的海盜們一一驚醒過來,喊殺聲開始四處響起。馬快船加緊了運送速度,島上重要把守位置的哨卡已被番子剪除,布設的火炮中也塞入了大量的碎石難以使用,再加上已經撲上島來的明軍四處放火箭、火銃,黑暗中也看不清有多少明軍上島。

  韓武更是指揮官兵邊把海盜們堵在一處處山洞中廝殺,一邊使用心理攻勢,處處高喊「朝廷派遣五萬大軍剿匪,雙嶼已被我們攻佔啦!」、「老精投降啦,就是他帶我們來的。」、「海狗子自己逃啦,趕快放下武器投降。」

  黑暗中,海盜們根本沒有統一的指揮,誰也弄不清自己還剩下多少人,官兵來了多少人,大頭領是否逃了,二頭領是否降了。再加上海狗子前些天將自己患難與共的老部下送給楊凌邀寵,使得許多部下心生怨恚,聽了這些話鬥志一消,他們開始四處逃竄起來。

  韓武有意放開一個缺口,凡是逃向北邊碼頭奪船出海的,他一概不攔,只是猛攻兩側海島。明軍的火箭和火銃造成的心理壓力遠遠大於實際殺傷力,當海狗子光著膀子舞著兩柄大刀從洞中衝出來的時候,他能指揮和聯繫上的,只有守衛在洞中的百餘名親隨,兩座對面而立的島嶼上處處喊殺震天,根本分不清敵我了。

  湧進碼頭的船隻越來越多,他們知道北面出海口布有數百門大炮,黑夜中如果衝向那裡,根本無法辨識標誌,只能被彭小恙的艦炮來個無差別攻擊,所以數量眾多的船隻擁塞在航線上,互相遮擋著,把海盜們的大船也全擁堵住,縱然有海盜強行登上船去,也無法駛的出去了。

  韓武有意放棄的北碼頭,一艘艘海盜船急急忙忙扯起帆來,向著北側出海口駛去,後續的帆船剛剛走到一半,就到聽前邊密集的炮聲,如同暴雨襲來前殷殷的雷聲,夜空中出現數百道熾紅的「閃電」。

  以有備打無備,縱橫四海的海盜們徹底成了烏合之眾,沒有人再肯聽從別人的命令,許多人開始做鳥獸散,利用對海島的熟悉,向樹林、巖洞、峽谷中躲藏起來,這一來更利於明軍分而殲之。

  雙嶼,一個屠殺之夜。

  鮮血,染紅了曾經帶來無數財富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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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之後,雪貓惦記著駐地萬餘名部下的事,雖說那兒有他最信任的兄弟二蛋指揮,可是這裡畢竟比不得自己經營多年的龜島,不回去瞧瞧,心裡總是不太踏實。

  他和楊凌並肩立在「壽山亭」酒樓前,滿面含笑地將文武官員、福州士紳送走,然後向楊凌拱手道:「大人,文某新降之人,寸功未立,得蒙大人如此款待,下官實是感激不盡。我的部下驕橫慣了,下官怕他們在駐地胡作非為,做出有辱朝廷名聲的事來,想趕回去看看。」

  楊凌一把扯住他道:「噯,急什麼呢?貴部駐地四下沒有村落,就是酗酒鬧事,也不過是在沙洲上發發酒瘋,呵呵呵,不忙不忙,今晚何總兵、劉知府還要與你盡歡吶。」

  他湊近雪貓的耳朵,詭秘地笑道:「而且還請了福州四大名妓作陪,哈哈,咱們今晚是不醉無歸、不醉無歸。」

  雪貓對於女色倒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聞言苦笑不已,可是現在對楊凌有諸多倚仗,他又不願得罪這個皇帝面前的紅人,正為難間,楊凌已笑道:「這樣吧,請七位首領先回去,文大人和三位公子今晚赴宴,你們現在在城裡也有自己的宅子,本官先派人送你們回去歇歇乏兒。」

  雪貓再難拂卻楊凌美意,只得令七位首領先趕回駐地,當著楊凌的面,他也不好多囑咐什麼,只好說些約束部下、不得生事的場面話了事。

  七位首領向楊凌和雪貓告辭離去,楊凌派了官轎將雪貓送回他的宅邸。雪貓還是頭一回見到自己這幢宅子,見門房、轎房,天井、照壁,房子建築十分氣派。再往後去曲苑迴廊、假山池塘,極盡優美。

  雪貓見了大為滿意,他帶著幾分醉意躺在磚砌罩頂,四面鏤空的涼室內躺椅上,池塘中荷花飄香,順風拂來,飄飄如在雲端,真是說不出的愜意。

  到了傍晚時分,楊凌果然派轎來接,又換了一家「倚翠樓」請他赴宴。這是晚間,彼此都換了便袍,請了些鶯鶯燕燕、絕代佳人作陪。

  由於中午剛剛飲宴,眾人先是品茶敘話,閒聊許久才踏上正題,開始提及籌建海運水師和將來的戰艦、火器配備,允許的兵員規模。雪貓聽得心花怒放,待到酒宴重開時,不免提壺斟酒,舉杯勸飲,以表心中謝意。

  城中正在杯籌交錯,江邊洲群盜已是酒足飯飽,許多海盜營寨中鼾聲如雷,儘管二蛋一再要求各營派人駐守,不得大意,可是各營寨首領從城中回來,一個個早已醉意醺醺。

  他們在城中被文武官員們一口一個大人叫的早已戒意全消,反覺二蛋有點小題大作,所以雖當面答應的好好的,待他一走便取出自己的官服穿戴整齊,在自家部下面前炫耀一番,然後得意洋洋地收了官服,自去榻上摟上女人睡了,誰還肯派出一兵一卒警戒?皇帝的聖旨,在這幫海盜眼中,同樣是絕對信得過的金字招牌。

  二蛋派出的總營巡兵,繞著各處營寨逛了幾圈,眼見人人酣睡,只有他們在警戒巡邏,心中十分不平,應付差事地逛了幾圈,便也回到自己房中去睡了。

  夜色深沉中,十幾伙扮成海盜衣著打扮的狼兵赤著雙足,悄然向海盜營寨摸進。他們白天借送米糧之機,已經看清了四處的地勢和幾伙海盜的紮營處。這一片沙洲無遮無擋,本來只要派上幾組警衛,他們就很難混進營中,可是現在人人放心大睡,他們小心翼翼貼著地面悄悄掩進,經過小溪時也不站起,順利混進了營寨之中。

  靜寂的夜色中,不知何處首先響起一聲慘呼,隨即有人大叫道:「不好啦,雪貓串通官兵,要將我們一網打盡向朝廷邀功了。我們上了當啦,雪貓的人向我們進攻啦!」

  隨著喊聲,各處海盜紛紛驚醒,雪貓的本部海盜聽到聲息也都莫名其妙地爬起來湧到沙灘上向四下觀望,只見一些地方已經起火,到處都是奔跑的人群,緊接著便有冷箭向他們射來,猝不及防之下十多個人中箭倒下,這一來雪貓的人也火了,馬上拿起武器反擊。

  宋小愛的人趁火打劫,一邊偷襲雪貓營中的人,一面趁人不備屠宰其他各島的海盜,同時奔跑呼號看聲稱雪貓和官兵要聯手做掉他們,同時河對岸的官兵也配合地行動起來,只見密集的火把四處流動,好似做出合圍的姿態。

  本來有些不相信雪貓會拿他們的人頭向朝廷買好的海盜見此情形也顧不上多想了,幾支冷箭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後,他們便抓起刀槍憤怒地呼喝著要殺掉背信棄義的雪貓、率兵反回龜島去。

  一場沒有理性、也沒有人能理性地制止的大動亂,以比「營嘯」蔓延更迅速的速度,將所有的海盜捲入了一場大屠殺。沒有人能再去申辯,刀槍箭矢及體,他們唯有奮力揮動武器,殺死紅著眼睛,「嗬嗬」怪叫著衝到面前的「夥伴」,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

  反擊和對抗更坐實了雪貓和官兵沆瀣一氣,欲除掉各島海盜的謠言。二蛋已不得不率領人馬和四面八方圍攻過來的海盜們亡命廝殺了。

  現在的混亂情形,他也難以有可能去制止戰鬥,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地形下,他無法和任何一個海盜首領提得聯繫,無法撤離自己的人馬令對方冷靜下來,然後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近萬人的大廝殺,叫罵聲中挾雜著女人和孩子的哭聲,海盜家眷們開始向四面八方奔逃,就在這時,幾個地方先後有人高喊著:「冤有頭,債有主,殺進福州城,殺了雪貓,殺了楊凌,報仇雪恨吶!」

  亂烘烘的賊眾不加思索,懷著滿腔仇恨開始響應起來。有人開始揮舞著兵器號召盜賊衝向福州,眾海盜就像一群激憤之下忽然造了反的亂民,失去了自己的意識,盲從者開始越來越多。

  二蛋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恐懼,他知道,今晚的混亂決不是那麼簡單的,這是有人籌劃已久的陰謀,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人家計劃中的獵物。福州城下,只怕早已張網待捕、危機四伏了。

  然而他撕心裂肺的乾嚎,能夠聽的清、聽得進去的根本沒有幾個人。四周幾股海盜的首領中也有人開始覺得不妥,依著他們的判斷,現在應該馬上殺向碼頭去,奪船逃回大海上去,然而河東駐紮著八千明軍,正堵住去碼頭的路。要集合全部海盜,或許還有機會一搏,而現在自相殘殺的亂兵,是根本做不到這一點的。

  海盜猶如一群躁動的、失去方向的牤牛,有一頭站出來帶著大家向一個方向奔去,就有十頭想也不想便跟著奔去,緊接著無論願不願意,更多的在半猶豫半裹挾中開始盲從著衝去。

  現在海盜首領們已經失去了對各自部屬的約束力,海盜們擁擠在一起的大廝殺,彌亂了彼此明確的陣線,也使他們和自己的部下失去了直接的聯繫。海盜們現在只聽富有煽動性的話、製造仇恨和血腥的話,誰能迎合他們的心理,誰就是他們現在的領頭人。大群的海盜開始揮舞著兵器,一面大叫著殺官兵、屠福州,搶金銀、搶女人,一面紅著眼睛向福州城衝去。

  江邊洲處處瀰漫著血腥味兒,遍地都是被砍死、踩死、砸死的屍體。二蛋持著一柄染滿鮮血的魚叉,領著身邊兩百多號親信,目光呆滯地站在沙洲上,環顧著這淒淒惶惶的場面。

  很快,他發現其他幾塊沙洲上除了躺在地上慘號的傷兵、女人和孩子,還有一些站立在那兒的黑影。二蛋擦擦頰上的血滴,瞇起眼向前走了兩步,雙腳已踏進了河水也沒有知覺。一個親信舉著火把,緊跟在他身邊。

  忽然,一堆黑影中有人嚎叫起來:「是二蛋!是狗日的二蛋哇!殺了……嘎!」

  一語未畢,月夜下一道肉眼幾不可見的銀芒隔空一閃,「噗」地一聲鋼叉貫體,雪亮的叉尖從他後心露了出來,隨即再次被殷殷鮮血染紅。

  二蛋揪心裂肺地喊道:「我日你個奶奶啊,這是怎麼了啊?誰來告訴我,這是他媽的出了什麼事啊?」

  幾股尚能保持冷靜,因為無法阻止別人,而留在沙洲上的海盜們聽了他像嚎喪似的叫聲,不禁若有所動。過了會兒,一塊沙洲上有人高聲喊道:「二當家,我是飛龍嶼的老布,你給大家一個交待,貓爺……他是什麼意思?」

  二蛋都快哭出來了,他嗓音都變了,哀嚎道:「屁的意思,我們和官兵聯手,想殺光你們?官兵吶?官兵在哪兒、在哪兒呢?我們想害了你們的話,我現在還留在這兒幹什麼?你們這些豬腦袋,我們上了當哇,上了官兵的大當哇!」

  他痛苦地捶著自己的胸膛,擂的「嗵嗵」直響:「這下才是真的完了啊!咱們隨便怎麼殺都沒關係,可這一攻福州,貓爺死定啦!我們死定了!」

  幾股海盜騷動起來,過了會兒他們開始緩緩聚攏過來,有人惶然道:「我就曉得不對勁兒,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兒,現在怎麼辦?二當家,你拿個主意,咱們現在怎麼辦?」

  二蛋木然看著他,面容扭曲著道:「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我們完了,全完了,什麼招安、什麼聖旨,人家打一開始就沒想招攬咱們,咱們是自己送上門來挨這一刀啊!」

  老布虎吼一聲,跳出來道:「還沒完!二當家,貓爺肯定是出不了城了,咱們去把人馬拉回來,搶般出海重立門戶,大家擁立你做老大,怎麼樣?」

  二蛋眼珠靈活了一下,他四處瞧瞧,沙洲上能戰的海盜估計還有八百多人,他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不禁咬牙說道:「不可能了,官兵設計殺人,福州城下一定早就布好了陷阱。就咱們這些人,馬上搶船出海投狗爺去!今天出了這事,狗爺決不會再受招安。」

  眾人正欲答應,忽見沙洲四方如鬼火幢幢,而且一化十,十化百,迅速變的如同滿天繁星,那是一枝枝火把。

  火把漸漸逼近了,孤立在沙洲上的海盜們發現,那是一支比較怪異的隊伍,他們六七人一組,白布包頭、身著藍袍,走在最前邊的人持著近兩丈多長的鋒利竹槍,上邊還帶著一些枝椏,兩側則有人端著簡單的捕獵用的弓矢。他們踏著月色涉水而來,赤裸的腳下泛著浪花,如同水銀瀉地。

  有的人見多識廣,開始驚怖地叫了起來:「是狼兵!這是朝廷的狼兵!」

  「答對了,有賞!」一個少女的甜脆的聲音道。

  她話音一落,黑暗中就有一枝利箭準確無比地釘在了那個海盜的咽喉上,他凸瞪著雙眼,嘴裡嘶嘶地漏著氣,緩緩地軟倒在地。

  二蛋聞聲望去,火把照耀下,只見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正大大方方地向他們走來。她藍帕纏頭裹住了青絲,身著對襟緊身青衣,纖腰一束下是肥大若裙的闊邊褲,腰間配了一柄短刀。

  那張宜喜宜嗔的甜美笑顏看著有些眼熟,他忽然恍悟:這正是下午他曾親眼見過的,那個被海盜們的淫言浪語羞躁的滿臉通紅的小媳婦兒。

  他的眸光一動,身後背囊中又一柄雪亮鋒利的魚叉已握在手中。宋小愛笑盈盈的渾不在意,她柔情蜜情地微睨了一眼身旁的伍漢超:有這個武藝高強的俏郎君在,區區海盜怕他何來?

  她隔著一道溪流站住了腳步,就像登上山頭對山歌、會情郎般,舉起雙手清脆地擊了三掌,然後笑盈盈地道:「都給我加把勁兒,割光了這叢海草,再回去困你們的大頭覺!」

  她翩然一動間,豐盈秀美的胸脯上,銀飾圈映著月光閃耀出的一痕亮,如同一道森冷的刀光,直刺入二蛋的雙目。

  長槍如林並舉,狼兵們用嚎叫般的一聲吶喊回應著頭人的命令。箭矢,卻已先一步射了出去,凶悍的狼兵們踏著猝然倒下的一排海盜屍體,向他們發起了最後的攻擊。

  在他們後面,是提著麻袋、舉著火把的「砍頭三人組」,一個個笑容滿面、憨態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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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一章 咽喉之地


  楊凌和何炳文、劉知府以及雪貓父子推杯換盞,談笑風生之際,忽然「哐啷」一聲響,一個龐然大漢撞開房門,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房中嬉笑聲頓時一停。

  楊樹凌懷裡坐著的是個身材嬌小的俏麗女子,藝名叫做「香墜兒」。可這「香墜兒」再怎麼纖巧,那一身溫香軟玉也有八十多斤,她自打撲到這位年輕英俊的欽差大臣懷裡後,就搖身一變成了狗皮膏藥,黏在他身上連推都推不開。

  楊凌的大腿被這香墜兒都壓麻了,可他存著心事,今晚又擺明是和雪貓到風月場中尋歡作樂,所以一直虛應其事,強自忍耐。這時一見劉大棒槌,楊凌心知那事兒來了,趁機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本官正和兒位大人飲酒,誰叫你闖進來的?」

  說著他順勢在香墜兒的纖腰上一推,這位姑娘見欽差大人聲色俱厲,似乎發了脾氣,可不敢不見好就收,連忙輕抬粉臀,閃到了一邊。

  劉大棒槌也會作怪,瞪著一雙綠豆眼叫道:「大帥,您快去看看吧,雪……雪貓的人反啦,現在城外到處是人,叫嚷著要殺了大帥,搶奪福州城,城裡的百姓都亂了套了。」

  「什麼?」楊凌刷地一下站起身子,怒目瞪向雪貓。何炳文「嘩啦」一聲掀了桌子,大手一探就把雪貓的三公子揪了過來,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劉知府則慌慌張張地跑到門口,撲撒著雙手象只老母雞似的扯開嗓子大叫起來:「快來人吶,快來人吶,拿反賊!拿反賊!」

  門外的侍衛們一擁而入,雪貓的親衛也衝了進來,只是他們人少,片刻功夫就被楊凌的人包圍住,一時雙方劍拔弩張。

  雪貓慌了,連聲道:「住手,大家住手,這……這一定是誤會,沒有我的命令,他們決不敢攻城的?」

  楊凌冷笑一聲,厲聲道:「說的好,沒有你的命令,沒有人敢攻城,那麼現在有人攻城,那是出自你的授意了?雪貓啊雪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朝廷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狼子野心,竟然以假招安的伎倆襲城造反,你該當何罪?」

  「冤枉啊大人,不知……不知他們聽信了什麼謠言,才做出這等混帳事來。在下一直在您身邊,哪裡會主使他們行兇啊?在下……在下馬上去城頭制止亂兵,請大人給我個機會!」雪貓哭喪著臉道。

  他的心己經沉了下去。能從強盜窩裡爾虞我詐的地方混成一方霸主,雪貓又豈是一個胸無城府、毫無心計的人?實在是他再如何精明,終究不過是個海盜,是個以前連小小知府都不曾見過的江湖人。

  皇帝和聖旨,就是在這些視王法如狗屁的江湖大盜眼中,同樣是神聖的、不可置疑的,事實上這些遠離廟堂的人,比朝中的大臣們更加相信金口玉言這句話。

  再加上他的船隊已經往返福州數次,楊凌待之始終如自己的部屬一般,對他的人他的船從無任何戒備限制,饒是雪貓奸詐似鬼,再生不起任何疑心了。

  可是現在莫名其妙地聽說海盜攻城,雪貓立即就察覺出其中的蹊蹺來,但他心中還不願往最壞的地方想,只是希望能趕快約束住那些不知何故突然攻城的部下,只要不授楊凌以口實,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徐圖後計。

  楊凌凝視他半晌,然後微微擺手,侍衛們持刀退開了幾步。

  楊凌頷首道:「好吧,本官就給你個機會。你與本官同上城頭,如能喝令叛匪放下武器,接受官兵看管,本官就暫且放過他們。天明後我會查明真相,既不枉縱一人,也不錯殺一個。如果造反屬實……文島公,你可是罪在不赦呀!三位貴公子就要受點委曲了,來人,看住他們。」

  人為刀姐,我為魚肉,到此境地還有什麼好說的?雪貓垂頭喪氣地答應下來,令自己的侍衛丟下刀槍束手就縛,他的三個兒子也被看管起來,方纔的座上客頃刻間已變成了階下囚。

  四大名妓瞪著一雙雙漂亮的大眼睛,愕然看著這一幕,楊凌轉過頭來,臉上立時冰霜融解,滿面春風,他笑吟吟地對幾位姑娘微揖一禮道:「幾位小姐受驚了,本官要立即上城卻敵,幾位小姐且請回吧,真相未明之前,還請幾位守口如瓶。」

  幾位姑娘慌忙襝衽應了,楊凌帶著雪貓匆匆趕往東城頭。雪貓身後四名手持梅花勁弩的番子寸步不離,如果他敢有絲毫異動,立時便得敵國濺當場。

  福州東城,激憤的海盜在城門外叫囂不已,可是他們能用來攻城的器械幾乎沒有,所以聲勢雖然駭人,實際上叫罵咆哮的成分居多,真讓他們攻,怕是一時半晌的也只能束手無策。

  但是城頭上的官兵卻不敢馬虎,一隊隊官兵神情肅然,各種守城器械被他們搬運到備攻地點,巡視的、傳令的將校行色匆匆,穿梭如魚。

  雪貓在楊凌的陪同下登上城樓最高處,一時四下燈籠火把齊燃,把個城樓照得亮如白晝,成為夜色之中最大的一個亮點,若非氣氛一片蕭然,乍一望去,就是個唱戲的檯子。

  而這戲的主角楊小生,己經長袖漫卷,在「戲台」上高聲念白了:「城下亂匪何故襲城造反?一個個不知死活,本官楊凌在此,你們馬上放下刀槍投降,本官饒爾不死!雪貓,你來說!」

  兩個番子推著雪貓出現在另一個城牆垛口上,兩筒梅花弩頂在他的腰眼上,後邊為了加強效果,還有個番子提了盞燈籠來,搖搖晃晃地舉在他的頭頂,照著那張因為皮膚病而顯得蒼白的臉。

  城頭下靜了一靜,隨即有人發現了這張加強了燈光效果的面孔,果然正是雪貓,他左右兩個番子站在碟牆兩旁,正被高處遮住,只把雪貓露在垛口,瞧起來倒像他毫無限制地站在那兒。

  有人大聲叫起來:「快看,快看那裡,是貓爺……呸!是雪貓,他果然和姓楊的在一塊兒。」

  雪貓趴在碟牆箭垛上往下看了看,城上亮城下黑,那點火把只能照見人影幢幢,哪看得清面目。他心急如焚地道:「混蛋,你們要造反嗎?誰讓你們跑到這兒的?睡魔症了你們?二蛋呢,叫他來見我!」

  城下一個高大的漢子舉起雙手制止了群盜的喧鬧,慢悠悠地上前幾步道:「我說貓爺,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兄弟們跟著你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給咱摞下句明白話,讓咱們死也死個明白。你是不是串通官兵,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我盡你老母!」雪貓真急了,一時氣得血貫瞳仁,他聽口音知道那是陷空島主胡大明白,便扯起嗓子罵道:「胡大明白你個狗娘養的,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地方?你們要殺官造反不成?老子幹嘛要殺你?你說官兵要對付你,那麼他們人呢?」

  他話音一轉,又哀求地道:「胡老弟,你別犯混了,這一定是……一定是有些……有些不願意歸降朝廷的人故意散佈謠言。你聽我說,你聽老哥的,馬上放下刀槍向楊大人表明心跡,我文某人不會坑你,我用我文家的祖宗牌位對你發誓,絕對保證你的安全,絕對不會害你!」

  「我呸!」胡大明白一聽雪貓要他放下武器,更加相信他存心不善,胡大明白冷笑著向後退卻,指著城頭道:「你以為天底下就你雪貓聰明?我呸!算我們瞎了眼,竟跟著你這麼個畜生!兄弟們,你們都看到了,雪貓要咱們放下刀槍聽憑官兵處置吶,你們答不答應?」

  「不答應!不答應!殺進城去!殺光官兵!兄弟們,反了啊!」城下沸騰了起來。

  何炳文不知何時頂盔掛甲登上了城頭,厲聲大喝道:「東海群盜假意接受招安,趁夜襲城造反,欽差大人好心招撫,群盜執迷不悟、罪大惡極,殺!」

  「轟!轟!轟~~~」城垛上一道道火舌噴湧,城樓上四門大炮,左右城牆垛口上各有八門大炮早已蓄勢以待,何炳文「殺」字一出口,二十門大炮轟鳴一聲,齊齊發射。

  那大炮炮膛內填置的都是鐵釘、鉛丸和小石塊,一炮轟出方圓六十尺都在殺傷力籠罩範圍之內,二十門大炮轟得城下頓時倒下一片,慘嚎叫罵聲四起。

  雪貓見狀心頭一陣慘然:這排炮,像是倉促防備海盜造反麼?這他媽的是挖好了坑,等著我的人馬往裡跳啊!完了,這下全完了。

  東海上萬的海盜大張旗鼓地接受朝廷招安,這件事天下皆知,楊砍頭再怎麼歹毒,也不敢對他們不利。可是現在他的部下不知受了何人蠱惑,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自己和朝廷要殲滅他們。

  他們現在攻到福州城下就是授人刀柄,要想保住性命,唯有立即放下刀槍,接受官兵監管審問,到那時楊砍頭決不敢置城下六七千人束手就縛這一事實不顧,悍然以造反之名將他們屠殺掉。

  可是道理歸道理,明白歸明白,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是明知它的道理所在卻偏不那麼去做的?漫說現在城下群盜懷疑自己和官兵串通,就算他們仍然相信自己,此時叫他們放下刀槍,他們就肯了麼?恐怕彼此易位,換了自己在城下,到了這一步也是如騎虎背,再也回不得頭了。到了此時此刻,還能信得過朝廷嗎?已經反到城下再棄械投降,能相信朝廷的赦免嗎?誰手中坐擁六七千兵馬,會毫不反抗地放下刀槍,把自己的性命拱手交到對方手上去賭?

  雪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楊凌這一計太簡單了,也太陰險了。簡單到當它發生時,就可以讓自己輕易地看透這個局,陰險到明明看得破,卻沒有辦法去破解。

  他深深地抓住了人性的弱點,抓住了人的心理,猶如鐵索橫江、大船直下,撞上去是死,跳船還是死,你看得到危險在那裡,卻不得不按照他的佈局硬著頭皮走下去,去謀取那可能的一線生機。可是,還有生機麼?海盜們的廝殺聲一起,城北林中號炮聲起,一隊隊扯著山東腔的官兵罵罵咧咧地衝了出來,當頭就是一陣密集的箭雨。與此同時右側也有官兵出現,在此起彼伏的「龜兒子」聲中,排銃如雷。遠方,六道火龍蜿蜒而至,那是原本駐守在河東岸的八千官兵趕到了。

  大兵合圍,生機已絕!無論是城下的海盜,還是城上的雪貓。

  雪貓痛心地看看自己的血本一點點被官兵吞噬掉,心如刀絞。楊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在一聲如秋風拂過枯葉般蕭索的歎息聲中,悄然轉過了身去,向另一側走去。

  雪貓眼角餘光瞥見了楊凌的動作,他想也不想,一聲絕望的厲吼,忽然十指屈張猶如鷹爪,雙足彈地輕如狸貓,向楊凌猛撲過去。

  「噗噗噗」兩筒梅花弩,十枝油汪汪的勁矢,全部貫入了他的後背,雪貓一個趔趄跌在地上,他掙扎著爬起來,膝蓋顫抖了一剎才立起身子.目眥欲裂地瞪看楊凌,嚎叫道:「姓楊的!」

  楊凌的身影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只是緊了緊披風,沿著城碟繼續向前走去。身側,一門門火炮隨著他的經過,依次噴吐著火舌,毫不留情地向城下傾瀉著。

  雪貓獰視著楊凌的背影,雙眼已開始模糊,眼前像是飄過一團團黑色的霧。何炳文冷酷地一揮手,一個按刀而立的侍衛霍地躍了過來,半空中便揚刀出鞘,厲喝一聲道:「雪貓謀刺欽差、圖謀不軌,斬!」

  刀風殷然,刀光如輪。

  鋒利的刀鋒從雪貓頸上一掠而過,一顆大好人頭飛上半空……

  ※※※※※※※※※※※※※※※※※※※※※※※※※※※※※※

  天亮了,雙嶼之戰已進入尾聲,一萬八千名官兵窮搜左右兩島,搜獲的絲綢、茶葉、瓷器和從南洋運來的香料、珠寶不計其數。

  海狗子在混戰之中傷了一足,行走不便,逃到島邊礁石上時,還未等爬上一條小船,就被蜂擁而至的官軍拖死狗一般搜了回來。

  現在,還有部分官兵正搜索著島上星羅棋布的洞穴,將一些零星躲藏的海盜押回來。海邊,已經運走了十餘船貨物和財寶,現在官兵正押著許多婦女和孩子登船。

  每一艘船上都裝運部分海盜回去,他們被趕進黑暗的船艙,直至進了福州港才能重見天日。大批的海盜則被集中在那片空曠平坦的青石鋪就的沙灘地上,四周有弓矛手看管著。

  韓武和彭小恙正指揮著一艘艘船隻離開,忽地有人急急趕來報告道:「啟稟大人,南入港口外三里,出現兩條大船,要不要派人攔截?」

  韓武和彭小恙相顧愕然,韓武搶先問道:「是什麼樣的船?可看得出來路?」

  那士兵道:「離得尚遠,看不出門路,不過決不是咱們大明的戰船?」

  彭小恙問道:「船上沒有明顯標誌麼?」

  那士兵道:「有,主帆上有一隻海鷹圖案。」

  彭小恙哈哈大笑起來,擺手道:「不要阻攔,讓他們進港,然後再截住他們的退路,這是蘇臘國的大走私商阿貴的商船。他們不知雙嶼已經落到咱們手裡,這是跑來轉運貨物了。」

  官兵依言隱蔽了行蹤,待那兩艘商船進了海港才現身出來,果然將兩艘裝滿各種貨物的商船堵個正著,初步估計兩艘商船的貨物價值不下十萬兩白銀。這兩艘船自然也就此換了主人,由韓武派兵連人帶貨駛向了福州。

  這一上午的功夫,隨著一艘艘原屬於海狗子的船隊被明軍押送著運往福州的同時,北自朝鮮、日本、南自佔城、爪哇,來住的走私商船自投羅網的不下三十條,貨物總值數百萬兩。韓武這才意識到雙嶼走私規模之大。

  在朝廷連續發起剿倭、剿寇,海上戰事頻起的情況下,還有這樣多的商船避過重重阻隔趕來交易,那麼全盛之時雙嶼每日的走私貨物吞吐量得有多大?他提審了一個海盜的大頭目,獲得的情報是最盛時,每日進出雙嶼的貨船達兩百艘,聽的韓武為之咋舌。

  韓武本想將島上所有人全部押回福州後就焚去島上一切房屋、洞穴,聽說了這情況後立即改變了主意,他命令島上駐留四千官兵,一律除下軍衣暫換做海盜服裝,專門負責接收尚不知雙嶼消息自投羅網的走私商船,自己和彭小恙至落暮時分才押著最後一批海盜登上戰艦,駛向彤雲密佈的天邊……

  ※※※※※※※※※※※※※※※※※※※※※※※※※※※※※※

  東南大捷,海盜和倭寇幾乎被殲除一空的消息傳回京城,正德帝聞言大喜。他現在仍住在豹房內,已經徹底把那裡當成了自己的家。

  正德帝拿著軍情奏報,反覆看了幾遍,拍案大笑道:「楊卿果然不負聯望,東南半壁魍魎鬼怪一掃而空,好啊!好啊!呵呵,老劉啊,馬上以邸報傳諭文武百官,讓那些嚼舌根子的蠢材也都知道知道。」

  「老奴遵旨。」劉瑾皮笑肉不笑地應了一聲。

  此時侍候在正德身邊的,是劉瑾、張永和邱聚三人。劉瑾趁楊凌離京這段時間,已經成功地把自己的權力觸手延伸至外廷,把朝中幾位柱國老臣被罷免後產生的權力真空全部彌補上了。

  外臣中的游離分子紛紛投靠到劉瑾門下,如今劉瑾執掌內廷,外廷中又有幾個得力的代言人,其權力炙手可熱,放眼滿朝文武,除了巡遊在外的楊凌,朝中百官無論資厲、權力,和在皇上受寵的程度,再無一人及得上他。

  張永、戴義、牟斌等人故意示怯,不敢輕櫻其鋒的表現,更助長了劉瑾的傲氣和驕矜。至於朝中三大學士,焦芳老奸巨滑,按照與楊凌的定計,他現在對劉瑾唯唯諾諾、曲意奉迎,無他,不過是效仿劉瑾置政敵於釜上,架百官為薪火烘之的計策。

  只不過楊凌察覺劉瑾此計時,以退為進,自詬自辱,最後推權讓利,化解了這一招。而劉瑾呢?他是甘於寂寞還是肯於讓權?

  其他兩位大學士現在在政壇上也不是劉瑾的對手。李東陽滔光隱晦,頗悉與人相處之道。他縱然和劉瑾政見不合,也從不當面拒絕,拂他臉面,而是私下委婉相商。

  好在二人所議的大多是國事,李東陽在政治權力上並不是劉瑾的絆腳石,所以劉瑾還挺給他面子,對他的反對意見大多還能接受,所以二人表面上看來相處融洽。

  至於楊廷和,年輕氣盛,看不起內閹,倒是當庭給過劉瑾幾次不痛快,但是從此之後他呈送到御前的奏折大多遭受到延押、駁回、再議的命運。

  江南戰事緊張,沒有確切消息傳回京來的那些日子,劉瑾專趁正德焦慮煩躁時,把楊廷和報災報荒、要米要錢的奏折遞上去,再冷言冷語地挑撥幾句,終於惹得正德大怒,把楊廷和叫來一頓訓斥,楊廷和這才曉得劉瑾的陰險和睚眥必報的個性,這以後也消停多了。

  三大學士的沉默變相成為一種縱容,隨著劉瑾不斷安插親信,打擊老臣,弘治朝留下的政治班底,在經歷了和楊凌的屢次交鋒、屢次折損後,又被劉瑾明中暗裡不斷打擊,勢力愈發凋零,再也不復昔日振臂一呼群起響應的盛況了。

  劉瑾笑嘻嘻地道:「說起來,還不是皇上慧眼識人,又不惜朝廷用度緊張,無論人力、財力,竭盡全力支持東南剿寇,才有這等戰果。東南平定,皇上才是首功呀!」

  邱聚眼看劉瑾勢大,已完全倒向他一方,聞言忙讒笑配合道:「是呀,皇上,從洪武年間,倭國海盜就不斷來咱大明搗亂,為了這事,咱大明還持意下旨給日本國王嚴加習訓斥呢。算計著百十年下來,倭寇就沒消停過,可如今在皇上您手裡,可是吃了大虧了。」

  劉瑾忽地跪倒在地:「如此百年禍患一朝靖清,真是我朝的大喜事,皇上的大武功呀。老奴恭喜吾皇、賀喜吾皇。依老奴之見,皇上應該行告廟禮,將此重大喜訊告慰歷代先皇在天之靈,再下旨將被生擒的賊首凌遲處死,以耀我大明國威……」

  正德喜得合不攏嘴來,連聲道:「說的有理,說的有理,這麼大的喜訊,是該告慰例代先皇,呵呵呵,這事交給你去辦,到翰林院挑個文才好的,寫篇祭文出來,通知欽天監擇選良辰吉日,聯要焚香告天!」

  劉瑾喜孜孜地磕了個頭道:「老奴遵旨。」就在這時,一個小黃門匆匆走入,向正德施禮道:「皇上,滿刺加國王蘇端媽末求見。」

  正德蹙眉道:「那胖老頭兒怎麼又來了?一天跑八趟,煩不煩!」

  張永陪笑道:「皇上,蘇端媽末連江山都丟了,也難怪他著急,楊大人為人沉穩,直至東南諸省基本平定,這才向皇上報捷,可是東南六省官軍大勝倭寇、水師船堅炮利的消息可是在這之前就傳進京來了,滿刺加國王聽了,自然心動,他想復國,還得靠皇上您呢。」

  正德神色稍霽,笑道:「他是聯的屬臣,被幾個天邊上跑來的紅毛海盜欺負了,聯自然是要替他撐腰的,只是他也忒急了些,嘮叨多了聯能不煩嗎?呵呵呵,罷了,叫他進來吧。」

  小黃門躬身出去傳旨,不一會兒只見一個身著異族服裝,頭上布飾還插有漂亮的錦雞雉翎的白胖老頭兒一溜小跑地奔進房來。

  他提著袍子邁步進了門兒,頭還低著看著地面,也不抬眼皮,逕直奔著那桌角跑去,「卟嗵」一下準確無比地跪倒在龍書案前,行了個五體投地大禮道:「小臣蘇端媽末參見上明天國正德大皇帝陛下,皇上萬歲萬歲!」

  正德唔唔兩聲,擺手道:「起來吧起來吧,不用每回都大禮參拜的,今天又什麼事兒來見朕吶?四夷館安排的膳食住宿不合適了?」

  蘇端媽末連忙叩頭道:「不不不,非常滿意,小臣十分感謝皇上的厚待。小臣是聽說大明在東南打了大勝仗,東海倭寇和盤踞多年的四大海盜已全部靖清,是以小臣特地趕來向我皇道賀。」

  「呵呵呵。」正德笑著向劉瑾使了個眼色,劉瑾忙上前將滿刺加國王扶了起來,笑嘻嘻地道:「國王殿下快請起來,皇上也是剛剛收到奏報,你的消息倒很靈通。」

  蘇端媽末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微微躬身道:「皇上,小臣聽說楊凌總督在江南督戰有力,大明天軍神威無敵,平定東南六省賊寇,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小臣心中歡喜不禁。想那西洋紅毛番子倚仗武力,強行佔了滿刺加,如今看我大明天軍神威無敵,只要我皇開恩,派出一隊人馬,收復滿刺加還不易如反掌?小臣再次懇請吾皇出兵,助小臣國,皇上,小臣求您啦!」

  蘇端媽末說到這兒不禁淚流滿面,又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正德拈了拈楊凌那份厚厚的奏折,奏折中提起江南六省戰事,只是簡略帶過,並未大肆炫耀自己的戰功,但是卻對滿刺加海峽的重要性詳細描述,再三提及此處對於大明的意義之所在。

  正德本意中,其實並不太在意海盜佔據了滿刺加,他更在意的是蜀王造反的事。自他登基以來,修皇陵、修長城,北打韃子,南打倭寇,重建水師,國庫已極度空虛。

  而天府之國不但本來就是極富裕的地方,而且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蜀王在藩王之中名聲最好,財力最盛,如果他真的有意謀反,這才是正德心中最忌憚的一根刺。

  所以他本來屬意平倭之事一解決,立即命楊凌赴蜀,查探蜀王造反一事。而今從四川傳回的消息,蜀王一直在青羊宮養病修身,全然不見動靜,而滿刺加之事,又是早晚都要解決的。

  他拉開奏折,又將結尾那段話看了一遍:「皇上,北上遼東,非只山海關一途,西通諸悉,非只哈密衛一徑。然我大明諸藩國欲慕天顏,大明商船欲通達四海,滿刺加卻是必經之地,故滿刺加不可失。夷人野心勃勃,所圖決非滿刺加一地,若容夷人武力佔據滿刺加,則其野心勢必膨脹,南洋諸國則危矣。夷人蠶食南洋諸島後又欲何為?如今大海,東向蒼茫萬里,絕非我大明海船可以橫渡,交通萬國必取道南洋,則滿刺加咽喉之地也。咽喉扼於人手,手足再強,亦受制於人也。故滿刺加應速取,並效琉球例,永駐官兵斷蠻夷野心,促其唯取和平交易一途,茲事體大,關係長遠,臣乞陛下三思。」

  「嗯……卿之所求,聯也曾再三思慮,只是當時東南戰事正緊,騰不出手來啊。如今愛卿向聯借兵,亦無不可。可是,蘇卿呀,西夷自海上來,朕派了軍隊去,夷人若畏勢逃走,待朕大軍一撤又捲土重來,那時如何?朕的兵也不能總是往而返、返而往的折騰呀。」

  「這……」蘇端媽末已明正德之意,不過想想正德的話卻也在理,再說他這個國王本來就是一堆鬆散的部落共擁的國主,也沒有個強力的軍隊支撐,大明若取早就取了,如今駐兵也斷沒有奪他王位的意思。

  至於分享商運利益,蘇端媽末心知肚明,大明海運通商一開,滿刺加海峽的商船將如過江之鯽,日夜不停。

  這些良莠不齊、風俗不同、民風彪悍的各國各族海商,沒有一個強有力的軍隊和海關彈壓管理,勢必亂得不可收拾,隨便哪個有勢力的大海商鬧起事來,自己這個國王就得繼續跑路,同明廷合作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蘇端媽末立即跪地應承道:「南海匪患一向難清,小臣乞請皇上永駐天軍於滿刺加,驅逐海盜,海運共享,請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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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二章 老娘當家


  浙江的鄉間小路上,三十幾騎快馬沿海田埂旁的小路飛快地向前奔跑著。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山頭上還是一片艷陽,山下已經沒有了陽光的沐浴。

  經過一片山坡地時,馬上一位騎士無意間扭頭側顧,忽地驚噫一聲,急忙勒住了馬韁。健馬昂首長嘶一聲,立住了身子,前後數十騎見狀都立即勒馬相候。

  那人下了馬,走到路旁望著山坡上那片土地,端詳半晌忽然轉身向旁人要了一柄刀子,蹲在山坡上挖掘起來。

  貼地蔓延的秧葉被撥到一邊,那人從一壟土下掏出十幾枚大大小小的紅色塊莖狀果實,喜孜孜地捧到一旁小溪邊,就著清涼的河水洗淨了,然後拿起一塊「卡嚓」咬了一口,隨後興致勃勃地招呼其他人都來嘗嘗。

  一個扛著鋤頭的老農不知從何處轉了出來,一瞧見這等情形立即舉起鋤頭憤憤地衝了過來,遠遠就喝道:「幹什麼的?怎麼偷人家莊稼?」

  一個滿臉虯髯的大漢扯著大嗓門道:「誰偷莊稼?我們大……大公子就是嘗嘗這玩意兒好不好吃,你這老頭兒……」

  一個青年公子喝道:「大棒槌,閉嘴!」說著走過去笑吟吟地道:「老人家,對不住了,在下路過這裡,瞧這莊稼長得稀罕,不是咱大明原來的物種,所以就挖出來點嘗嘗。」

  他欣欣然地四下看看,笑道:「這是您老的地吧?嗯,大棒槌,快掏半弔錢賠給老人家。」

  老漢一瞧這位年輕公子眉清目秀、人品俊朗,不單那身絲袍十分昂貴,而且前後有這麼多家人跟隨,看來定是位大有來歷的公子爺,臉上的怒氣便收斂了。

  他放下鋤頭道:「這位公子,莊戶人家的一點東西,不值倆錢兒,老漢方才誤似為是……呵呵呵,所以怕禍害了東西。這玩意兒叫紅薯,甜著呢,公子爺喜歡就多吃點兒,不值錢的,不用賠的。」

  楊凌從大棒槌手中接過銅錢,硬塞到老漢手中,笑道:「可別,老人家種莊稼也辛苦著吶。不瞞你說,這東西我見過,聽說浙江現在只有軍戶屯田的地方才種植,您這兒怎麼也有?」

  老漢笑瞇瞇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這秧苗還就是從軍戶那兒弄來的。我的女婿是個衛所的校尉,一直跟著一位姓閔的大人在各處衛所促種這些東西,聽說產量高著吶,他就弄了點秧苗回來讓老漢種上試試。」

  「我也捨不得糟踢好地,這片山坡本來全是野草,不怎麼長莊稼的,我就開出來種了這個。嘿嘿,你還別說,不在意不在意的,它長得還挺好,除了一開始澆過幾瓢水,老漢沒怎麼侍弄它,也不用上肥,瘋長。你看邊上那兩壟,短了點,才三丈多長,就那兩壟就刨出大半口袋,夠全家人吃好幾天的,這玩意兒好吃,家裡的孩子平時都當果子吃。」

  楊凌笑笑道:「也不能光吃這東西吧,一天三頓的吃還不膩的慌吶?」

  老漢開心地笑道:「那是當然,和別的糧食攙和著吃嘛,這還是現在,趕上災荒年的,誰還講究?草根樹皮觀音土全拿來塞肚子,餓得連人都吃,還能挑東揀西的?」

  他歎了口氣道:「六年前那場大蝗災,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啊,要是那時候有這東西,村子裡至於餓死那麼多人嗎?唉!好東西啊,村子裡的人都知道這莊稼好侍弄、產量高、不搶良田,老漢把截秧的法子告訴他們後,現在有幾家已經墾了荒灘地試種呢,上個月種下的,再過倆月估計就能長成了。」

  楊凌欣喜地連連點頭,他指著另一片地道:「那個……也是從軍屯裡弄來的吧?是叫馬鈴薯嗎?」

  老漢扭頭看了看,笑道:「那叫馬鈴薯嗎?那東西長得圓溜溜的,和豆子似的,就是個頭兒大,再加上在土裡邊,所以我們這兒都叫它土豆子,那東西不如紅薯好吃,煮熟了蘸醬當菜吃不錯,老漢尋思著等收成了以後煮熟曬乾磨成面兒,留著備荒。」

  楊凌興致勃勃地和老漢站在田埂上又攀談了一陣,瞭解了一下當地除倭靖匪和軍屯的情形,送走老漢後楊凌環顧著莊稼地喜道:「看樣子,這東西在咱大明算是紮住腳跟了,陝西湖南那邊比這裡成熟晚些,不過也該有收成了,今年一豐收,不用官府逼著,百姓們明年就得主動去種植。現在一有點天災人禍,對百姓影響最大的,就是莊稼收成。民以食為天,頭等大事啊。呵呵,有了這些高產量的粗糧補充,朝廷在民政上再注意保護和氛抉持,老百姓的吃飯問題應該在相當程度上能夠得到解決了。」

  劉大棒槌眨巴著一雙綠豆眼,嚥了口唾沫道:「解決了就好,解決了就好,我說大帥,眼瞅著太陽都下山了,咱是不是趕快點兒?要是今晚趕不到仙霞嶺,咱們的住宿和吃飯問題就解決不了哇。」

  楊凌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笑罵道:「跟你說就是對牛彈琴,上馬,咱們加快點腳程。」

  險甲東南仙霞關,外通福建裡通京。昔年沖天大將軍黃巢開出的這五百里仙霞古道,正是溝通浙閩拉近兩廣的唯一要道。一行快馬伴著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地平線上。

  ※※※※※※※※※※※※※※※※※※※※※※※※※※※※※※

  福建城外軍營中。

  前方有一個水池,阿德妮站在池邊,手扶著豎起的厚木板,哈著腰聚精會神地望著水面。水面很渾濁,可是也很平靜,就在這時忽然「轟」地一聲巨響,阿德妮下意識地縮了下頭,再探頭看時,只見水池中波浪巨烈地翻湧著,一道兩丈來高的水柱剛剛落下。

  一直貓腰躲在隔離木板後的鄭老和成綺韻也探出頭來,鄭老望著激盪起伏的水面咋舌道:「好厲害,照這模樣造個再大上幾倍的傢伙,只要轟個正著,船舷下弄出大窟窿,敵人的戰艦就得被擊沉。這東西好啊,六十兩銀子造一枚水雷,就能毀掉敵人價值數十萬兩白銀的戰艦,而且不傷一兵一卒,嘖嘖,老夫玩了一輩子火器,怎麼就沒想過可以在水下使用火器,欽差大人奇思妙想真如天人一般。」

  成綺韻抖了抖衣襟上的水滴,笑道:「什麼天人呀,是你鄭老本事。我還想過要坐著馬車在天上飛呢,你要是真造出來了,是不是也要誇我奇思妙想直如天人吶?呵呵,大人那天還順嘴說過船也能在水下行駛呢,你說可能嗎?」

  鄭老夫子笑道:「車船在天上飛,水底下游,那就有點匪夷所思了,不可想像,不可想像。不過……這水中佈雷之法,老夫聽大人一說,就覺得靠譜兒,只是因為它是火器,以前還真就沒人想過讓這火器入水使用,還是大人敢想他人所不敢想吶。」

  成綺韻掩口笑道:「什麼敢想他人所不敢想,我看是無知者無畏!」

  成綺韻敢開楊凌的玩笑,鄭老夫子可不敢,他笑笑道:「不管怎麼樣,如今眼看著這玩意兒被我摸索著一點點造出來,心裡頭高興吶!」

  阿德妮似若未聞地望著水面,蹙著眉頭想了半天,搖頭道:「楊大人的主意的確高明,我也從未聽說過可以在水下攻擊敵船,如果造出得宜的水雷,布上百餘枚水雷就抵得上百餘艘戰艦了。可是咱們現在製造的這種雷用處還是不大。」

  她指著水面道:「你們看,首先我們要瞭解敵船吃水的深度,海水的深度,僅這兩項在不熟悉的海面上作戰時,事先就很難有充足的時間去測量。還有,它是用繩索來拉動,艦炮的有效射程至少在一百四十丈左右,這得需要多長的繩索,這麼長的繩索隨著海浪的牽動,很可能敵船未到就引發了水雷。最最重要的是,我們如何保證敵船會沿著佈雷航線行進?只要差上幾尺,想炸穿敵船就很難了。」

  鄭老聽了也不禁眉頭緊鎖,撫著白鬍子道:「姑娘這一說極有道理,看來這種水雷縱然研製成功,也沒什麼用處了。」

  阿德妮搖頭道:「不然,如果把這種水雷佈置在港口碼頭附近,那麼水位、航線都是固定的,士兵在岸上掩體內操縱,敵船在海上看不見、找不著,就算岸上沒有重兵和火炮,僅憑它也可以阻止敵船靠近,用處絕對不小,只不過不適於出海作戰罷了。」

  鄭老撚鬚沉吟道:「這雷要能出海作戰,看來就不能用鐵錨來固定水位,不能用人力來操縱爆炸……」

  他像唸經似的在原地踱來踱去,嘴裡不斷重複著「要能自動定位深淺、要能觸及敵船時自動爆炸」,嘟嚷了半天,鄭老忽然提起袍裾瘋瘋顛顛地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叫:「狗子、小羅,快點把『一柱香』、『趟地雷』、『馬蹄炮』,給我搬來,快快快。」

  阿德妮舉步要跟過去,成綺韻微笑著攔住道:「鄭老想必是有些心得不要打擾他,機括製造他是行家,還是讓他好好琢磨一下吧,等東西有了點模樣,咱們再看看效果如何。」

  阿德妮聞言便止住了腳步,兩個女人慢慢踱回樹蔭下,在柳條椅上坐了,端起杯來飲茶。阿德妮看了成綺韻一眼,微帶些羞意地問道:「韻姐姐,楊,什麼時候回來?」

  成綺韻笑望了她一眼,揶揄道:「怎麼?才幾天不見就想他啦?」

  阿德妮俏臉一紅,嬌嗔道:「我才沒有,只是……只是……」

  成綺韻微微一笑,接口道:「我知道,我瞭解你的心情,雖然這裡的人待你都很好,可是你也知道那是因為楊大人的關係。如果沒有他,縱然還有別人喜歡你……但是那個人或許根本不在意你的才能,也不會像楊大人那樣尊重你,你永遠都不知道明天自己將走向哪裡,心裡充滿了孤獨和恐懼……」

  阿德妮眼睛一亮,涼奇地道:「對對,就是這樣的感覺,韻姐姐,你真的能看透人心,所以我一直……一直很怕你那雙眼睛。你為什麼能這麼瞭解?難道……像你這樣聰明的人也有過我這樣的遭遇?」

  成綺韻淒然一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傻姑娘,你的命運比我要強上百倍,如果不是遇到楊大人,我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兒。」

  她抬起頭,迷離的目光望向虛空的一角,緩緩道:「這個世界是男人的,女人的聰明和美貌,永遠只能拿來給男人錦上添花。如果幸運,你能遇到一個愛你敬你的男人,那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女人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她喟然歎息一聲,忽然好奇地對阿德妮道:「我聽大人說,在你們的國度,男人是只可以娶一個女人的,就連國王都是,是這樣嗎?真難以想像,你們那裡的男人……太了不起了。」

  阿德妮嘴角一翹,輕笑道:「是的,他們只娶一個女人回家,但是在外面有許多情人,這些情人……很多還是別人的女人。」

  兩個女人靜了靜,忽然一齊啞然失笑起來。

  成綺韻捂著肚子笑道:「男人都是偷腥的貓兒,只要你給了他機會。哼!男人呀,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阿德妮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楊是個不偷腥的好東西,今天韻兒姐姐還會笑的這麼開心麼?」

  「啊?」成綺韻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眼中露出一絲羞惱:「這個死丫頭……!」

  她把銀牙咬了咬,臊著臉皮岔開話題道:「阿德妮,你從小生長在那個地方,如今在大明這種地方,你卻要和別人共同擁有一個丈夫,你真的願意嗎?」

  阿德妮凝眸沉思片刻,鄭重地點頭道:「我願意!」

  「韻姐姐,如果換作你在海上飄流三年,在種種危險中熬過了三年,當你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當你永遠也不能再回去你的家鄉,那麼這時你是不會去抱怨這裡的風俗習慣和自己的家鄉有什麼不同的。你只會感激,感激上帝為你安排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為你安排了一個愛你的人,一個能給你幸福的人。上帝關了一扇門,就一定會開一扇窗,我願意相信並順從上帝的安排,緊緊抓住他賜給我的幸福。所以,我愛楊,我願意無怨無悔地陪伴著他……就這麼簡單。」

  成綺韻一下子被她的話觸動了心靈,兩個人的際遇儘管不同,其實又有著太多的相同,同樣有著許多女人所不具備的高超才幹和美貌,同樣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同是天涯淪落人……

  ※※※※※※※※※※※※※※※※※※※※※※※※※※※※※※

  過了好一陣兒,兩個人飄遊的心神都恢復過來。成綺韻輕聲道:「大人解決了南海危機後,就要啟程往貴州、四川一帶巡視,暫時不會返回金陵了。憐兒姑娘臨盆在即,大人趁著整備軍務,等候京中旨意的機會,趕去探望一下,大人是私自離開,所以決不敢久耽不歸的,我想這幾日就該回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侍衛匆匆趕來,抱拳施禮道:「成大人,何總兵請您和阿德妮姑娘去一趟。」

  成綺韻與阿德妮聞言急忙起身,隨著他向總兵帥帳走去。何總兵的帥帳雖稱為帳,但是由於這軍營是常駐軍營,所以總兵營帳是蓋的瓦房,分為前中後三間,最前邊是擊鼓聚將、下令統軍的地方。中間幕僚人員分析軍情、籌劃策略的所在。最後邊才是主帥的書房。

  成綺韻和阿德妮匆匆走進大帳,前帳內空空如野,只有四個衛兵把守在門口。到了第二層房間,卻見左邊是沙盤,右邊是一個巨大的凹形水槽,清水上浮著許多小型船模,韓武和彭鯊魚等水師將領正圍看水槽模擬演陣。

  何炳文也站在其中正觀察著雙方操縱的船模,見她二人進來,何炳文微微頷首示意,卻沒有說話,兩人便也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只聽彭鯊魚道:「咱大明水師的新式戰艦配上佛郎機炮,自然足以和西洋炮船對抗,可是如果有更好的辦法,就實在沒有必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再說咱們的小型福船和舊式火炮也不能就此拋棄。」

  韓武點頭道:「彭老爺子說的是,況且現在軍費緊張,繼續鑄造新炮、新艦,至少目前來說,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一旦開戰的話,我們還是應該充分利用原有的武備,讓它們都發揮作用。」

  彭鯊魚道:「獨龍島一戰的詳細情形,老夫都已聽說了,當時西洋船就曾利用過我們的二號福船船體過大轉向不靈的弱點,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太多,當時難免要吃虧。現在我們已裝備了十二艘新艦,剩餘的軍費還可以再建造三艘,根據探子回報,滿刺加海盜原來攻佔島嶼時用的是四艘戰艦,但是此後陸陸續續又趕來六艘戰艦,加上佩德羅吃了我們的暗虧,一時摸不清我們的實力,現在也率船隊投靠了過去。此外宮本浩也投降了他們,他們的艦船總數是十七艘,比我們略多,再加上操縱火炮的技巧和海戰的經驗優於我們的水師,如果我們用新式戰艦硬拚,勝利的可能還是很小。我們的優勢是船多、戰船的種類也多,應該充分利用一下。」

  一名比較陌生的水師將領說道:「經過我們將獨龍島之戰的情形反覆重演,分析對方的戰術和戰船特點,以及火炮殺傷力,我們覺得以多船勝寡船,還是有取勝之道的。」

  「諸位大人請看,如果雙方一旦展開大海戰,我們用四號、五號福船快速衝入敵陣,將西洋戰艦分割開來,小號福船船速快,轉向靈巧,可以盡量避開西洋船的舷炮,而多個方向的同時搶攻,就像這樣……」

  他俯身在水面上挪動著仿製的西洋三桅船船模,比它不了幾號的福船以幾倍的數量從不同的角度將它包抄了起來,狀似一朵梅花,大明軍艦就是花瓣,而被分割急圍的西洋艦就是中間的花蕊。

  西洋艦無論如何轉向,佔據數量優勢的大明戰船已搶佔了多個有利陣位,炮火可以始終處於攻擊狀態,阿德妮是此道行家,她只在腦海中想像了一番雙方戰艦一旦真的形成這種攻守局面,臉色就變了。

  她對那些西洋海盜絕對沒有絲毫好感和憐憫,但是這些海盜的軍艦配備,其實和葡萄牙正規海軍相差無幾,做為一個軍人的驕傲,使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軍隊會如此不堪一擊。

  她忍不住開口道:「諸位大人,這只是紙上演兵,要達到這種攻擊效果,需要各船之間密切的配合,需要水手們精湛的操船技巧,需要各船之間隨時能夠互通聲息,就是如臂……那個如臂使指的默契程度。但是事實上,我們要裝備新式的火炮,只要造得出來,隨時可以裝備軍隊,而要訓練出這樣一支軍隊出來,也許要花上三年時間,甚至更長。因此,這個戰術一旦失敗,被敵艦跳出包圍圈,在強大而密集的火力下,這些火力薄弱的小型船將一一被摧毀!」

  阿德妮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這個理想計劃存在的最大漏洞:兵員素質,無法達到指揮官的戰術要求,眾將領頓時一陣沉默。

  「姑娘說的對,所以光憑這個還不行,打濫仗!我們一定要打濫仗!老夫這一輩子就擅長打濫仗!」彭鯊魚理直氣壯地說著,抓起幾條小船放到了那艘西洋艦的旁邊。

  阿德妮瞪起漂亮的大眼睛,驚奇地問道:「彭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鼓鯊魚腆著肚子,昂然答道:「這是火船和連鎖絆船,能燒就燒,能纏就纏,有它們在那兒礙手礙腳,足以抵消我們配合上的遲緩。」

  阿德妮想了想,此計倒是大為可行。事實上她們那兒的船雖然也有撞角,但是由於海盜和海軍都是縱橫四海,過著海上冒險的生活,所以不可能隨船牽帶著隨時可以拋棄、燒掉的小船,因此也從來沒想過這樣直接拿船當武器。

  她苦笑一聲,聳聳肩道:「如果是這樣,我想……倒是可行的。」

  何炳文一直默不作聲,直到此時才笑了笑道:「好,那麼你們再好好計議一下,從雙嶼和龜島現在弄回了大量的船隻,都堵塞在海港中了,可以從其中挑選一些備用。」

  說著他向成綺韻和阿德妮使個眼色,當先轉身進了內間書房。成綺韻和阿德妮隨之進了內間,就見一個穿著青綠色官衣的武官坐在椅上,補服上繡著海馬。

  明朝的文武官員以「衣冠禽獸」表明品秩排行,文官衣上繡禽,武官衣上繡獸,繡海馬那是九品的校尉,武官中最低的一級了。成綺韻不知這個小官兒何以能坐在何總兵的帥帳中,神情微有些詫異。

  那名校尉一見何炳文和她們先後走進來,立即起身施禮,恭敬地道:「總兵大人。」

  何炳文在帥椅後坐了,擺手道:「不必拘謹,坐下說,把事情和這兩位姑娘詳詳細細地再說一遍。」

  成綺韻和阿德妮對望一眼,各自在椅上坐了,那名九品武官畢恭畢敬地答應一聲,重又坐回椅上,說道:「卑職是蠔鏡道使岳大人手下校尉朱露,奉命向何總兵稟報佛郎機人消息。」

  成綺韻和阿德妮頓時精神一振,身形微微前傾,聽他敘說起來。

  蠔鏡(澳門),又名蠔鏡澳,這裡是一個重要的港口,因為此澳有南北兩山相對峙立如門,所以又稱澳門,朝廷在此設有海道使管轄過往停泊船隻和島上居民。

  大約五六年前,有一夥高鼻紅髮形同惡鬼的異國人在澳門靠泊,佯稱是外國貢使,由於海水打濕上貢物品,希望當地官員允許他們上岸晾曬。當時任蠔鏡海道使的是一位裘姓官員,收受了他們的珠寶禮物後就答應讓他們停泊靠岸。

  這些人上岸後,先是搭帆布帳蓬,後來逐漸得寸進尺,運磚搬瓦,聚屋成落,慢慢擴大規模。臨時晾曬貢品的所謂使者,逐漸成為永久性居民。

  這些佛郎機人沒有勘合,不能和朝廷名正言順地做生意,自然少不得要搞些走私買買賣,好在異國的兔子也懂得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對於當地居民十分和氣,時常施以小恩小惠,而且不敢在蠔鏡本地作惡,自海道使以下官員皆受了他們賄賂,對此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搶佔滿刺加的佛郎機人冒充貢使在廣東被發現逃走後,布政使衙門畫影圖形,曉諭各地,裘大使見了公文心中有了畏懼,於是匆忙約見這伙佛郎機人首領,在再次收受了大量賄賂後,告訴他們滿刺加海盜襲擾大明的事,要求他們以後千萬不可自稱是佛郎機人。

  裘大使順口幫他們起了個新的國家名字「大狗雞」,這些佛郎機人是早期來到東方冒險的,和滿刺加的西洋海盜彼此也互不知情。他們如今走私生意做的紅紅火火,當然不願受人牽累,所以一口答應下來。

  可是這事裘大使畢竟擔著千系,所以這段時間他頗為注意朝廷動向,朝廷的大軍、艦船、糧秣調動漸漸指向南方,甚至浙江水師精銳都調到了福建,就是瞎子也看出來,朝廷準備幫助滿刺加復國了。

  裘大使擔心戰事一起,萬一有人露出他這兒收容了大批的佛郎機人的口風,楊砍頭會找上門來,自己不免要落得個和阮大文、汪飛凌一樣的下場,於是這位海道使再次召見佛郎機人,要求他們立即退出蠔鏡澳。

  這些佛郎機人要錢給錢、要女人給女人,所圖不過是佔個地方謀財牟利罷了,如今三番五次下來,連苦心經營的走私大本營都要丟了,他們豈肯甘休?哀求行賄不得結果,這些佛郎機人也火了,雙方大打出手,裘大使被火槍轟爛了腦袋,闖了大禍的佛郎機人也倉皇逃離了蠔鏡澳。

  他們倉皇出逃,駕船出海,由於往滿刺加方向明軍水師也在嚴陣以待,他們船上火炮不多,不敢硬闖,後邊海道司的兵船追的又緊,於是一路向北逃來,現在就停靠在福建對面的浯州嶼。

  海道司追了一半便不敢再全力出動,只使了兩艘快船追蹤,這等大事也不敢再隱瞞了,便向布政使衙門稟告。布政使聽了同樣不敢怠慢,立刻便把報訊人又打發到總督府來,請楊凌定奪此事。

  成綺韻又詳細詢問了一番那些佛郎機人的情形、人數和艦船的數量,然後蹙起黛眉不語。何總兵擺手讓那校尉退下,這才清咳一聲道:「成大人、阿德妮姑娘,這個……楊大人因為有些私事不在營中,這事兒不便張揚出去,可是這等軍機大事又耽擱不得,請你們二位來,就是想商議一下,你們看咱們該怎麼辦?這批佛郎機人同滿刺加海盜雖沒有直接關係,可是畢竟同祖同宗,他們同姓裘的貪官火並,殺了一人而已。如今這些佛郎機人攜妻帶子,八百人中倒有大半是倉皇出逃的婦孺,如果盡數屠戳,是否會授人口實?激起滿刺加海盜報復?大人臨走時,再三交待不打無把握之仗、不打無準備之仗,我們許多備戰事宜還在準備當中,現在挑起戰火,是否是最恰當的時機?」

  他問的雖是兩人,眼神卻一直看著成綺韻,阿德妮聞言也倏地轉頭望向成綺韻,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成綺韻有點惱火地翻了個白眼:「都看著我幹嘛呀,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你們兩個一個是福建總兵,一個是總督府參贊,你們不拿主意,這是老娘我來當家?」

  成綺韻雖智計多端,但是拿出主意來供身居上位者採納還行,要她自己做主,承擔這麼重大的責任,她的心裡也有點發慌。

  況且楊凌現在已不是吳下阿蒙,在政治上、軍事上,越來越表現出獨到的見解和自己的主張,有時看得比她還長遠,成綺韻對自己已經不是那麼自信了。

  她思索著楊凌的一言一行、點點滴滴,揣摩著如果是他在這兒,該是一種什麼心理,會如何決定,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心中漸漸勾勒出一個較清晰的輪廊。

  何總兵和阿德妮看到她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種狡獪,甚至帶著點奸詐的笑意,便知她已有了定計,何炳文鬆了口氣,坐回帥椅上笑道:「成大人可有了腹案?」

  成綺韻眼珠一轉,笑瞇瞇地道:「大人不在家,有事大家商量。要我說呢,不如咱們來抓鬮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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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小魚吃大魚


  何炳文一聽苦笑不得地道:「成大人,行軍出兵非同兒戲,靠抓閹決定……咳咳,是不是有點兒……」

  成綺韻笑道:「既然行軍打仗不是兒戲,我一個婦道人家,又不是軍中將領,如何拿得主意?」

  何炳文為之語塞,只好苦笑道:「成大人是怪我臨事推諉麼?要說作戰,無論水陸,調兵遣將盡有相通之處,具體戰法又有水師將校,本官何慮之有?實是……楊大人常說戰爭非為戰爭而戰,不能圖個一時痛快。可何某打仗在行,談朝政就是門外漢了,所以這仗該不該打,什麼時候打,打到什麼程度,我可就拿不準了。成大人一直追隨在總督大人身邊,對大人的心思比較瞭解,所以本官才誠心求教。」

  成綺韻微笑道:「早這樣說不就結了,那我今日就臨時充任何大人的參贊,幫您出出主意。阿德妮說的情況來看,我們所稱的佛郎機並非一個國家,而是兩個,現在呂宋佛郎機、滿刺加佛郎機、澳門佛郎機是不是全來自一個國家,彼此關係如何,我們不知道。第二,西方海盜有朝廷支持,甚至……一些正規軍隊其實幹的就是海盜買賣,所以滿刺加海盜到底是什麼身份,我們不知道。因此,盡殲這伙走私商人,滿刺加「海盜」會作何反應,是否會破壞現在這種暫時僵持的局面,我們也就無法揣測。畢竟戰陣之上殺敵再多,都不會成為國家之間結怨的理由,但是由於走私者挾怨刺殺了一名貪官,便將千餘婦孺老幼盡皆殺死,占不住一個理字。」

  成綺韻看了何總兵一眼,見他聽得入種,便繼續道:「但是另一方面,佔據滿刺加的佛郎機人,沒有武力威懾是絕不會拱手相讓。所以和他們這一仗是打定了,他見識了大明水師的實力,才肯放棄巧取豪奪的念頭,以後規規矩矩地和大明做生意,從這一點上來說,對他們又不必太客氣。」

  「不過,他們現在畢竟是海上霸主。自西而東的海洋線,他們已捷足先登、掌握手中。大明要發展海運就不能不正視他們的存在。兩國相隔萬里。真要走彼此交惡,由於戰線漫長、路途遙遠,誰也沒有能力傷及對方的根本。戰事連綿徒耗財力,說不定反叫別的國家混水摸魚,那又何苦來哉?所以……」成綺韻端起茶,微笑道:「所以這仗就要打得有學問了,既要打痛了他、打怕了他,又不能結下不解的仇恨。」

  何炳文聽了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道:「成大人的意思,這仗還是要打的,只是要盡量少殺傷人命,以留下今後轉圜的餘地。」

  成綺韻欣然說道:「正是!」

  阿德妮聽說那島上過半是佛郎機國婦孺,不免動了惻隱之心。趁機說道:「若要不戰而屈人之兵固然困難,不過要想盡量減少傷亡卻不難。他們倉皇出逃,船上火炮不多,再加上有許多婦孺,戰力是難以保證的。如果我們在作戰時將他們戰船引開,另外運兵趁島上空虛佔領浯州嶼,斷了戰船的後路。同時以島上婦孺為人質,再宣佈一旦投降朝廷將從輕發落,諒他們不會再存著玉石俱焚的決心。」

  何總兵雙目一亮,笑道:「妙,明修棧道,暗渡陳他。挾持人質,投鼠忌器,最後再施攻心之策,阿德妮姑娘此計甚妙。」

  阿德妮有點心虛地笑了笑。這計策可不是她想出來的,達·伽馬的艦隊攻擊土著部落時,由於艦隊兵力有限,就常常使用這一招。

  他們倚仗火器犀利,用一股部隊將土人戰士引開,然後另外潛伏的部隊就趁機攻入他們的部落,挾持婦幼後再威通他們投降。

  只是……土人被迫投降的結果,常常是有戰鬥力的青壯年被屠殺一空,「從輕發落」從來都是一句空話,如果他們的兵力不足以控制整個部落,屠殺就成了必然的手段。

  成綺韻又道:「方纔見幾位將軍在外面試演戰船,正提及以小船打大船、以多船打少船的戰法。這股佛郎機人戰力有限,我們又是以迫降為主,不宜大量殺傷人命,正好讓艦隊拿他們試演一下這種戰法。」

  何炳文笑道:「你說彭鯊魚的『五點梅花陣』麼?唔……」他略一思忖,雙眉一展道:「好,就這麼辦!來人吶,擊鼓聚將!」

  ※※※※※※※※※※※※※※※※※※※※※※※※※※※※※※

  「塞拉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應冒險逃向滿刺加,儘管有大明水師阻擋,可是只要衝過去我們就是安全的,現在怎麼呢?站在這兒我都看得到對面的陸她,大明朝廷一定會派軍隊來的。」

  一個金髮男子不耐煩地搖頭道:「皮雷斯,不要再抱怨了,滿刺加的人是一群海盜,我們沒打過交道,可能還是些西班牙人呢。」

  短火銃在他腰間的皮帶上晃蕩著,他扯斷了一根草莖,皮靴踏著鬱鬱蔥蔥的野草攀到崖頂,叉著腰端了幾口粗氣:「就算他們是葡萄牙人,也不過是一群流氓、囚犯、強盜的組合。明朝的官員也許會砍掉我們的頭作為懲罰,可是落在這些海盜手裡,他們會把我們所有的男人沉到大海裡,然後搶光我們的金幣,玩弄我們的女人。

  他聳聳肩,說道:「親愛的皮雷斯,如果這樣的話,我寧願落到明朝人手裡。也不願意被海盜們的雙刃斧大卸八塊,丟到海裡餵魚。」

  他說著,走到懸崖邊的一塊岩石上坐了下來。

  崖下是湛藍的海面,澄澈的如同一塊美玉,拍擊在岩石上的浪花,潔白得就像綴在美玉上的百合花,海浪推動出一條條白線,如同美麗的花紋。

  他把雙肘支在膝蓋上,煩躁地扶住了額頭,海風拂動他的頭髮,就像他的心情一樣煩亂。皮雷斯是個四十多歲的紅髮男子,他在塞拉弗肩膀上寬慰地拍了拍。然後也在他身旁坐下來。

  海鷗掠空低翔,傳來一聲聲鳴叫。皮雷斯低聲嘟囔道:「我們攜帶的糧食只夠吃七天的,馬考官員被殺的消息一定已經呈報給他們的政府,我不認為他們會坐視不理,總得想個辦法。」

  他說的馬考就是澳門,初來此地時他們登島向正去媽祖廟裡進香的百姓生問起此地名稱,百姓誤碼以為是問廟名,便回答說「媽閣」,這些語言不通的葡人便認定此地叫「Macan」,如今雖然知道這裡的真正地名了,但是他們已經習慣了以馬考來稱呼它。

  「我知道,如今逃去呂宋更安全一些,可是能否站住腳還不好說。另外「美人魚」號受炮擊嚴重,得停港維修一下,最可惜的是我們還有三艘商船沒有回來。我們匆忙從馬考逃走,恐怕要和他們失散了。」

  塞拉弗激動地站起來,攤開雙手大呼道:「我的上帝啊,那是我剛剛出資建造的三艘貨船啊,他們得不到消息,返回馬考時會被明軍收繳的。該死的,我的船、我的船。船啊!」

  他最後一句「船啊」聲調陡然拔高了八度,形同鬼叫一般,把皮雷斯嚇了一跳,連忙道:「塞拉弗,冷靜一下,冷靜一下,中國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在呂宋重新紮穩腳跟,船還不是想建多少就有多少。」

  塞拉弗象見了鬼似地指著海面,直著眼繼續嚷道:「船啊,好多船!我的上帝,是明軍的戰艦!」

  皮雷斯愕然扭頭望去,海面上果然有數十艘戰船浩浩蕩蕩向這裡駛來,船帆張布,乘風破浪,皮雷斯不由臉色大變,也跟著怪叫起來:「上帝,好多船啊!快快,馬上逃走!」

  塞拉弗定晴看了看,瞇起眼道:「全是小船,沒有大型戰艦,論速度我們跑不過它的,憑我們的火力可以幹掉它們,來吧,馬上下山讓戰艦出港,被堵在海灣裡就要完蛋了。把它們打沉、撞沉,在他們派出大型艦隊前,我們還可以有充分的時間修好『美人魚』,然後逃往呂宋。快走,皮雷斯!」

  危機臨頭,兩個投機走私商人亡命的本性被激發出來,他們匆匆下山召集戰船出海迎戰。當他們起錨升帥,緩緩駛出海灣時,在那些明軍戰船後面出現了同樣數量的平底沙船,半途轉句,利用適於淺水和暗礁區行船的特點,向唔州嶼多礁石的一面海岸迫近,而正從海灣裡拐出來的葡人戰船根本沒有發現這另一股敵人。

  這伙葡人有五艘戰艦,但是在逃跑中,「美人魚」號受損嚴重,正停岸修理,僅餘四戰艦,此外還有兩艘配備四門炮的武裝商船,憑著船堅炮利,他們呈雁翅型向明軍艦隊氣勢洶洶地迎了上去。

  湛藍的海水翻湧著,對面的明軍艦隻雖然很多,可是明顯都是些小型戰船,根據他們的瞭解,這樣的戰船每船隻配備有兩門火炮,這樣的火力顯然不放在他們眼裡,所以充當排頭兵的「海盜王」號根本沒有等候兩翼的配合,就加快航速向明軍艦隊衝去,想首當其衝打沉幾艘明艦,從氣勢上將明軍戰艦打垮。

  白髮蒼蒼的彭鯊魚扶著船舷站在艦首,韓武和另一名水師將領站在舵盤旁邊。這一戰是首次經微弱火力的多船對抗火力密集但數量相對較少的敵艦,屬於技術戰,為了以防萬一,像韓武這樣半道出家的水師將領多抱著學習和觀摩的態度,而將正式指揮權力交了海戰經驗嫻熟的老將。

  彭鯊魚瞇著老眼注視著敵艦的動靜,正中央那艘大型戰艦脫離了翅形船隊行進的行列,在沒有兩翼艦船掩護的情況下突然冒進,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敵艦的主帆刷地一下落了下去。彭鯊魚見狀立即下令道:「敵艦要進攻了,各艦分開,切割包圍!」

  敵艦龐大的艦身行進速度放緩,船身開始傾斜起來,那一排排密集的舷炮已經露出了第一個炮口。但是經驗豐富的彭鯊魚早在對方放下主帆時就下達了分散的命令。小船的機動靈活在此時完全發揮了作用。

  巨大的艦身正緩緩移動到攻擊陣位的「海盜王」號愕然發現,對面呈鋸齒狀參差行進的明軍戰船已經分成兩隊向左右駛開,中間一塊開闊的海域完全讓給了他們,船身已完成橫向待攻的「海盜王」號必須重新調整戰位。

  可是趁此機會,四艘小型明軍戰艦像瘋了似的從艦首、尾方向朝它急速貼近過來。與此同時,分向兩翼的明軍戰船再次分散,兩隊變四隊,四隊變八隊。爭隊艦船都由四至五船組成,利用突然的插入和船體的靈活。一邊避開葡船的舷飽要害,一邊竭力向他們靠近。

  「轟轟轟」後續趕到的葡艦先開火了,炮火在海上激起一道道水柱,但是由於明軍戰艦的避讓,同時先鋒戰船已經穿插進葡軍陣營,使他們的火炮無法毫無顧忌地發射,所造成的危害有限。

  「嗵」地一聲響,一艘明軍的快船貼到了「海盜王」號上,「海盜王」龐大的艦身搖晃了一下,水手們抓起戰斧和火銃衝向船舷,趴在船幫上向小船射擊和投擲武器。

  可是他們驚訝地發現,戴著頭盔、舉著籐牌的明軍根本沒有試圖登船,沒有鉤鐮、撩鉤拋上船舷。只聽「咚咚嗵嗵」一件響,然後明軍就像膽小鬼一樣捨了戰船紛紛跳下水去拚命地向遠處游開了。

  船上不知堆積了什麼,烈火瞬間蔓延開來,而且那火船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緊貼著「海盜王」,船行它也行,烈火也燒不斷,眼尖水手發現明軍用「過船釘槍」將十幾道鐵索釘在了「海盜王」的船板上。於是水手們只好咒罵著拋下刀槍去取抽水滅火裝備。

  可是這時其他幾艘明艦逼近了,他們使用了大量的燃燒性火器,火箭、噴筒、火球,火蒺藜、煙球、煙罐等,雖然不致對葡艦造成太大的傷害,卻也弄得烏煙瘴氣,讓水手們應接不暇。由於船離得近,雖然明軍船上只有兩門火炮,但是兜著圈子打,再加上葡人戰艦巨大,目標明顯,所以傷害不容小覷。

  一武裝商船被明軍戰艦鉤住了,船上大炮失去了作用,四艘船用鉤索鉤住了商船,開始有士兵向船上攀爬,另一艘船游戈著用火銃和弓箭壓制著船上的火力作掩擴。

  「糟了!這樣打簡直就是螞蟻吃大象,我們的火力優勢根本得不到發揮!」一時大意的塞拉弗驚覺上當,立即傳令所有戰艦脫離戰鬥,擺脫明軍的包圍,以便重新展開對戰陣形,用遠戰和大炮進攻。

  葡人的戰艦強行突圍,但是「海盜王」號的一側船舷已經燒出了大洞,此時海上波浪不高,否則風掀巨浪,湧水入艙的話,「海盜王」勢必側翻。另一艘「塞拉姆」號也拖著火船,船屁股上冒著濃煙緊隨著逃了開去。

  除了明軍自焚的火船,另有三艘被他們的戰艦擊毀,從兵員傷亡上看明軍要多一些,但是四艘葡人戰艦兩艘受損,這是他們承受不起的損失。

  「海盜王」號收攏了戰船,驚魂尤悸地重新佈置攻擊陣形,他們只剩五艘船了,有一艘葡人商船在打退了明軍三次攻擊後,最終被明軍衝上船來,塞拉弗命令艦隊擺脫戰圈時,那艘船還停在原地爭奪控制權,現在看上去應該已經被明軍徹底佔領了,因為它也加入了明軍戰陣,向自己擺出的攻擊隊形。

  ※※※※※※※※※※※※※※※※※※※※※※※※※※※※※※

  運兵船已經在另一側悄然靠攏,大批的步兵涉水上岸。由於浯州嶼過大,葡人在這一面根本沒有安排守衛,派出摸索地形、探察敵情的斥候搜索出近三里山路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蹤跡,已然趕回報告。

  彭小恙秀著那身雄健的肌肉。肩頭扛著鬼頭大刀,板著臉喝令那些步卒整肅好隊形。阿德妮英姿颯爽地與他他並肩站著,她穿著全套亮銀色魚鱗甲,頭上的銀盔閃閃發光,但是她沒有持劍。腰帶上只插著兩柄短火銃。

  她的盔甲其實並非鐵製,而是紙制盔甲,這樣輕而易行。本來何炳文和成綺韻都是堅決不允許她出戰的,她對於楊凌的重要性,兩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阿德妮堅持要來。再說要找一個精通佛郎機語、又能迅速取得島上婦孺信任,安撫住他們的人,也非阿德妮莫屬,最後二人只好同意。並暗中囑咐伍漢超和宋小愛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安全。

  此時宋小愛正笑盈盈地蹲在旁邊,忍俊不禁地看著伍漢超在那兒乾嘔,她一邊捶著伍漢超的後背,一邊嗔笑道:「彭大人都說了這海船比不得內陸的官船四平八穩,叫你坐下來還逞能站著,嘻嘻。武當的千斤墜定得住你的腳,可定不住你的胃吧?」

  「嘔~嘔~,死丫頭,輕一點,嘔~~,你怎麼沒事呀?」

  「嘻嘻,我也沒坐過船呀,可就是沒事。我哪知道。」,宋小愛掩口笑道。

  「伍將軍沒有事吧?要不然讓他留下歇會兒吧,我們帶軍前去就好。」阿德妮關切地道。

  伍漢超苦笑著站起身,搖搖頭道:「我沒有事,準備出發吧,我跟得上。」

  開玩笑。他可是負有保護阿德妮的重任的,豈能自己留在這兒。漫說阿德妮在改良明軍火器方面是極重要的人物,單是總督大人未婚妻的身份,他就大意不得。

  明軍沿著蜿蜒的海岸出發了,弓箭手和火銃手在前,刀盾手在後,軍中並沒有重裝步兵和裝備。

  葡人在向陽的一面山坡上紮營,營帳中留有六十名持有武器的警衛,另外「美人魚」號上水手正在加緊搶修,他們也都是隨時可以參戰的士兵,其他的人都是這些葡人走私商的妻子、兒女和奴僕。

  由於海上正在打仗,儘管站在這裡看不到戰局,但是所有的家眷們都憂心忡忡地站在岸上眺望著遠方,當明軍從他們的後面出現時,還沒有一個人發現,最後還是船上的水手先發現明軍正飛速靠近,急忙高喊起來。

  驚慌失措的婦孺們關叫著一轟而散,士兵們則抓起武器找著掩體,火銃聲此起彼伏,海岸上一片硝煙。前方的岩石後突然站起兩名葡人,幾名弓箭手慌忙搭箭瞄準,只聽「砰砰」兩聲響,那兩名葡人手中的火銃已遠遠地飛了出去。

  阿德妮提著兩枝冒煙的火銃蹲回了石後,只露出一對漂亮的大眼睛盯著前邊的戰況,她正要重新裝填彈藥,兩個嚇得一愣的葡人就被幾枝利箭射穿了身體栽倒下去。阿德妮蹙眉叫道:「失去武器的人不要再殺,盡量活捉他們!」

  同時她提高嗓門用葡語向對面高聲喊話,可是儘管聽得懂她的語言,那些葡人怎肯相信,仍然倚仗這裡處處是岩石掩體而負隅頑抗著。但是他們能戰的士兵太少了,除了正在僵持戰鬥的,這片山坡已經有明軍分散開來去抓捕四處逃散的婦女和兒童,很快就要形成四面合圍,葡人在明軍的弓箭和火銃打壓下反擊已經愈來愈弱……

  ※※※※※※※※※※※※※※※※※※※※※※※※※※※※※※

  海面上,雙方再次展開交鋒,遠遠的葡人就以猛烈的炮火開始實施打擊,但是經過方才第一輪較量,明軍對於梅花點陣式切割包圍已經有了些心得,船體移動更加靈活,角度更加刁鑽。

  看起來毫無陣形的明軍戰船四五艘為一組,各有目標,穿插迂迴。炮彈在它們周圍炸起道道水柱,靈活快速地移動使它們中彈的可能減至最低,它們一面用炮火還擊著,一面有目的地靠近,在又損失了三戰船後再次形成了分組合圍之勢。就像一群瘋狂的小食人魚,盯住了一頭長著獠牙利齒,卻無處下嘴的大海鯊,肆無忌憚地攻擊著。

  葡人的主力戰艦空有密集的炮火,雙方的戰船一旦形成混雜隊形,它們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打擊,那情形就像是一個巨人揮舞著拳頭和一團空氣開戰。塞拉弗快要被氣瘋了。

  就在這時,一串密集的爆炸聲傳來。爆炸的聲浪既密集又劇烈,塞拉弗駭然向爆炸響起處望去,只見一道道火光仍在不停地響起,「瑪利亞」號上濃煙滾滾、火光熊熊。

  隨著又一串密雷似的沉悶爆炸聲,整艘船從中間斷成兩截,海水迅速灌入船腹。將兩截斷船又向中間壓合過來,船頭和船尾翹起老高,一些僥倖沒有炸死的水手驚叫著從船上拚命地向海裡跳去。

  戰鬥在這剎那似乎停止了,所有的人都望著那條長十五丈,高三層的巨船在爆炸聲中一寸寸地陷向海水,看著它被濃煙和烈火包圍。終於有人驚呼起來:「上帝啊,『瑪利亞』的火藥庫被擊中了,它被擊沉了!」

  明軍的戰艦也暫時停止了攻擊。圍攻「瑪利亞」號的五艘小船上的炮手懵懵然的也不知道是誰發的炮彈那麼巧,正好擊中敵艦的彈藥庫,以致將這艘龐然大物就些擊沉。

  蒼涼的海螺號聲將交戰的雙方驚醒過來。皮雷斯失魂落魄地望向海灣方向,只見一艘小商船正搖搖擺擺地駛向戰場,桅桿上懸掛著一面刺眼的白旗。

  船越來越近了,每一個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船頭上站著十多個婦人、老人和孩子,在他們的後面,是衣甲鮮明、刀出鞘、弓上弦的明軍士軍。

  葡人的鬥志迅速消失了,他們儘管也戰鬥,但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戰士。「瑪利亞」號的沉沒,「海盜王」號的重創,再加上海島已被佔據,妻小已成俘虜的事實,讓這些走投無路的走私商人萌生了怯意。

  塞拉弗注意到士兵們望向自已的目光已充滿了猶豫,尤其是當船頭的葡人家眷高喊著「放下武器投降,明廷會寬大處理」時,許多人手中的武器已緩緩垂了下來。

  塞拉弗知道大勢已去,他的船在激戰中已被湧起的海浪灌進了一些海水,船體有些傾斜,他踉踉蹌嚙地走到船舷邊,半晌才喊道:「降下旗幟,我們投降!」

  他的部下毫不遲疑地馬上執行了這一命令,塞拉弗望向大海的南面,臉上擠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或許……皮雷斯是對的,如果我當初逃向滿刺加……」

  楊凌私密回到福州城時,就聽到街頭巷尾在傳說明軍又打了大勝仗,俘獲了大私的番鬼。男人和女人都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戰俘剛剛被押進福州城的情形,楊凌不知出了什麼大事,不由得心裡一緊。

  如果他不在時出了紕漏,作為主帥,他將毫無疑問地承擔全部罪責。楊凌打聽到番人已被押到何總兵軍營,連總督府也沒回,就匆匆穿城而過,直奔大營而去。

  楊凌衝進大帳,頭一眼就看到帳中站著兩個金髮碧眼的男子,旁邊另站著兩個人,黑漆漆的好像剛從煤堆裡扒出來,一眼晴的白眼仁特別明顯。楊凌征了征,驚奇地叫道:「黑人?」

  這時一聲驚喜的嬌呼道:「親愛的楊,你終於回來了。」說著,一個身穿亮銀魚鱗甲的英俊小將軍,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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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四章 聯合會議


  滿刺加王宮,此時已成為佛郎機人的地方。

  今天是一次正式的歐洲式宴會,因此使用的食物大多是歐洲人自己製作的,餐具卻不是歐洲人常用的銅器,二十滿刺加王室華美的金銀器皿和中國瓷器。

  歐洲人的主食當然是麵包,不過製作上等麵包的小麥,在各種主要農作物中產量是最低的,所以白麵包屬於富人、貴族和教會特權者才能享用到的食物,他們在麵粉中加入牛奶,用啤酒酵母來製作精白美味的小麵包,稱為皇后麵包,現在就擺在長長的餐檯最裡邊。

  犬養正一坐在最末端,拈起一塊用黑麥、燕麥製作的硬梆梆的黑麵包,又呯地一聲丟回盤子,向旁邊的小野耕田不滿地咕噥道:「可笑的宴會,黃金的碟子,盛的卻是這種東西,我可以用它一下子敲破你的腦袋。」

  小野耕田側了側身子,低聲道:「不要抱怨了,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我們現在要靠他們才能生存,聽說留在大明本土的人已經快被殺光了,逃到山裡的人吃野菜吃的臉色青腫,甚至腹脹而死,至少我們還有飯吃、有酒喝。」

  他說著呷了口劣質威士忌,也不禁皺起了眉:「為什麼不用本地的美酒?這酒簡直就是像是醋。」

  「噓,他要講話了,」豬爪英俊抓抓武士髻,急忙說道。

  果然。艾澤格已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向大家欠身微笑著說道:「先生們,很歡迎你們來參加今天中午的盛宴。」

  他身著東方絲綢製成的短襟緊身衣,昂貴的披肩上用細小圓潤地珍珠織著一首葡萄牙情詩,在燭光下熠熠放光,愈發使他透出一中尊榮的氣度。

  「先生們,」艾澤格微笑著向眾人頷首示意:「今晚盛宴,請大家盡情暢飲。無須顧忌。同時,我需要就一些事情,徵求大家的意見。」

  他環顧著長餐檯旁圍坐著的客人們說著。

  這是一支龐雜的隊伍。有他率領的葡萄牙艦隊軍官、有西班牙海盜佩德羅船長和他的部下、有宮本浩和他的東方武士、有本地投靠他地土人酋長、還有在東行過程中徵募的僱傭軍首領,勢力派系複雜,人種和打扮也各異。

  各種菜餚由原屬於滿刺加王宮的奴僕們陸續呈送上來,當然最精美地食物還是擺在這些首領們的一邊,菜餚除了魚和蔬菜,肉類中同樣以豬肉為主。

  中世紀的歐洲人不像現在的歐洲人這樣反感動物的內臟,事實上每一寸能吃的部分他們都不會放過,包括豬的子宮和膀胱。不過不管是飲料、麵包還是菜餚。他們一律都要染色,看起來那油汪汪地暗紅色讓人極有食慾。

  由於飲食習慣的不同,這些人有的用刀叉、有的用筷子、有的直接用手抓,使這場富麗堂皇的宮廷式盛宴看起來有些怪異。

  艾澤格抿了一口用白葡萄酒加工出來的白蘭地,笑吟吟地抓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說道:「諸位,今天請大家一起來,除了共進午餐。就是關於我們的出路。我們能否在滿刺加站住腳地問題,這關係道我們每一個人的前程。」

  這句話頓時引起了所有派系的注意,大家紛紛停下刀叉筷子,凝神聽他發言。

  「說實話,我沒有想到大明的軍隊會這樣善戰。從佩德羅船長告訴我的消息來看,明軍水師地戰力原來被我們低估了。不不,不是低估了,而是完全估計錯誤。現在,明軍解決了東海,很快目標就將指向這裡,從宮本浩先生留在明朝疆界的密諜傳回地消息,明軍調動的跡象也印證了這一點。」

  他雙手一攤,聳聳肩道:「那麼問題就來了,我們是戰、是退、亦或……想辦法和大明謀求和解?請各位先生各抒己見。」

  客廳頓時嘈雜起來,各派系地人開始交頭接耳。艾澤格扶著餐案靜靜地觀察著眾人的反應,然後深深看了眼大主教拉馬裡奧。

  他的軍隊並不是海盜,而是正規的葡萄牙海軍,隸屬於有『葡萄牙戰神』美譽的印度地方總督阿爾布克拉克。這位總督大人,是一位虔誠而瘋狂的教徒和利益追求者,自從在印度站穩了腳跟,他的野心就開始雄視整個遠東。

  根據阿爾布克拉克的觀察,他認為滿刺加是控制印度洋和遠東貿易的咽喉要津,佔領了這裡,就可以確立葡國在東方的海上貿易帝國的地位。以此為立腳點,他還可以奪取科倫坡、爪哇、加裡曼丹、蘇拉威西和馬魯古群島等地。

  他曾經以武力壓制斯里蘭卡後,從佛牙寺把佛陀(釋迦牟尼佛)的牙齒舍利搶出來,當著數萬名悲痛欲絕的佛教徒把它碾成碎末(事實上當地僧人在發現他的這一企圖時已經偷換了佛牙舍利,真正的佛舍利現在依然存在那裡)。

  他也曾率兵前往伊斯蘭教的聖地麥加,那裡是伊斯蘭教始祖穆罕默德遺體的長眠之地,阿爾布克拉克挖開墳墓強奪遺體,然後當著伊斯蘭教徒的面將遺體吊在絞刑台上。

  但是對於能夠讓他所信仰的上帝也成為東方的主宰,這個瘋狂的信徒卻沒有那麼強烈的信心,對於遠東的第一強國大明王朝,他心中始終懷著幾分戒意。

  艾澤格就是他所做的第一次嘗試,佔領滿刺加,試探明朝對此的反應,然後再決定他對遠東的進一步部署。現在看來,明朝似乎並不甘心失去滿刺加。並且已經準備付諸武力。作為遠征軍司令,艾澤格在發現錯估了明軍實力的情形下,來不及得到阿爾布克爾克地進一步指示,只好同他的合作者們商討對策。

  拉馬裡奧是奉葡王之命來到滿刺加的,葡王是反對和大明動武的,在他看來,和遠東第一強國成為盟友,對於葡國顯然更加有利。但是經歷了三年前亞莉•;阿德妮的叔父等激進的海軍軍官那次叛亂,他不得不開始重視海軍系的意見。

  阿爾布克爾克有『戰神』之稱,在海軍中聲望卓著。因此拉馬裡奧大主教在獲悉了他的計劃後親自來到滿刺加,想在實地考察後再向國王提出自己地見解。由於他是議和派的人,所以艾澤格對他表面客氣,其實頗有敵意。

  果然,拉馬裡奧咳嗽一聲,開始說話了,他環視眾人一眼。說道:「諸位,現比你們應該知道,早在百餘年前,明朝的海軍將領鄭和,就曾經七下西洋,他到過波斯灣,到過亞丁、到過紅海,他派出地分船隊甚至到過非洲東海岸。」

  「而且……明軍船隻的規模、數量還有船員的總數,是我們現在海軍艦隊的總和。明軍具有強大的遠洋打擊能力,這是勿庸置疑的。現在佩德羅船長又證實了明軍的火炮同樣不比我們遜色,我認為,國王陛下地意見是正確的,我們應該和這個強大的國家結為盟友。而不是成為敵人,那將是我們的一場噩夢。」

  艾澤格的副手桑德立即反駁道:「主教閣下。我想您有點危言聳聽了,宮本浩先生和明軍有過多年交手的經歷。從他的瞭解來看,明軍並不具備佩德羅船長所說的超強火力地大炮。」

  他輕蔑地看了眼佩德羅,又補充了一句:「佩德羅船長兩艘戰艦的失敗,或許是指揮不當,或許是明軍依仗地利和艦船的數量彌補了缺陷,至於艦船上的彈痕,呵呵呵,兵不厭詐,給我兩艘船,我可以把它拆成舢板,來證明我的炮火之強大。」

  他刷地一下站了起來,驕傲地說道:「作為西班牙皇家海軍上校,我向萬能地主起誓:給我十艘戰艦,我將消滅出現在南海的一切明軍水師,為葡萄牙王室和皇家海軍爭取無上光輝,讓國王陛下地權力、教皇陛下的恩澤遍佈東方!」

  艾澤格興奮地拍拍他地肩膀,說道:「滿刺加必須保證在我們手中,擁有這個貿易港,我們的商船將滿載明朝的財富,把他們的貨物裝滿道桅桿上。」

  「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拉馬裡奧溫文爾雅地鼓著掌,反唇相譏道:「非常動聽,閣下。可是你別忘了,這裡就在大明的腳下,它龐大的就像一頭巨象,抬起一隻腳來,就能把這個地方踩的粉碎。我們僅僅有十艘戰艦而已,當然,如果算上佩德羅船長和宮本浩先生的船還不止於此,我們的補給和兵員補充在什麼地方?而明軍可以在一晝夜間動員十萬大軍。」

  「主教先生」,宮本浩結結巴巴地道:「據我們所知,明朝人不好戰,不善使武器,我們兩百人就能洗劫一座三萬人的城池。五十人就能追著一千人的明軍隊伍逃跑。」

  拉馬裡奧聳聳肩道:「那麼我很好奇,閣下為什麼不帶領你的兩千多人去佔領十座富饒的城池,卻和我們擠在小小的滿刺加?」

  宮本浩臉一紅,強忍怒氣道:「這個……明朝的官吏腐敗、軍隊戰力低下,是眾所周知的,不止陸軍如此,佩德羅船長在大明待了三年,他應該對明軍水師的戰力也很清楚。」

  「我們這一次失敗,主要是由於失去了本國的基地,被迫攜帶家眷使我們的作戰能力大受影響。同時明軍的將領楊凌足智多謀,此人不但善於作戰,而且極會鼓動軍心士氣。但是明朝的官場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

  他狡猾地一笑,端起杯酒喝了一口,然後一皺眉,咧了咧嘴才道:「他們喜歡遷怒於人,喜歡攬功諉過。立了大功的將領。會收到君主的忌諱,最終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打了敗仗的將領,同樣會成為君主地替罪羊,哪怕他曾經百戰百勝。

  現在楊凌已經觸犯了第一條,引起了一些官員的不安,只要他再觸犯第二條,立即就會受到別人的攻擊,只要他被迫離開這個為止,一頭雄獅率領的虎狼之師立即會重新潰散成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桑德呵呵一笑道:「我要求傾力一戰,為的就是這個目的。至於補給和兵員補充,我的具體計劃是:首先從印度總督那裡徵調4000至6000人地軍隊。先佔領廣東省為基地,全殲明軍水師取得制海權,然後逐步向內地滲透。」

  「至於後續兵員問題,可以從本土在徵調一萬到一萬五千名士兵,在日本和呂宋在募集一萬人左右的僱傭軍。當取得制海權後,戰船上的炮可以卸下作為野戰重炮使用,前後運到地大炮可以達到上千們。在這樣的火力下,我們將遇不到任何有規模的抵抗。」

  佩德羅是西班牙人,只是迫不得已暫時投到滿刺加以尋求安全的所在,他深知自己的獨龍島被擊毀的兩艘戰艦的實力和費爾南多的指揮才能,所以堅信明軍是擁有威力強大地火炮的,所以他十分不願意主動把明軍的戰艦吸引道這個棲身之處。

  不過由於他的身份特殊,本來不想表達意見,可是聽到桑德如此異想天開的話。他實在忍不住了,聳了聳兩撇大鬍子,他淡淡地說道:「桑德上校,我毫不懷疑六千名葡萄牙正規士兵的戰鬥力,但是明朝可以派出三萬人的水師遠航西洋。而無論是葡萄牙還是西班牙,誰能支撐得起上萬名海軍的遠洋給養?」

  「從印度徵調4000名士兵。我想印度將因此不再屬於你們,阿爾布克爾克將軍不會同意這個計劃。上萬人地艦隊從伊比利亞半島乘船南下。繞過好望角直到印度這一路上沒有一個國家支撐得起這麼龐大的軍隊吃用。另外船隻的維修、疫病的防治,該如何做?」

  拉馬裡奧也嘲弄地道:「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戰爭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萬一不利,這麼龐大的軍隊如何撤退?你說要招募今萬人的僱傭軍,這麼多人如何招募?如何訓練?如何協同?一旦大軍東征,國內空虛,如果這時有別地國家趁機同我國作戰,要如何應對?」

  一連串的『如何』把桑德問地啞口無言,他惱羞成怒地道:「就算不攻擊明朝本土,至少要保護滿刺加的安全我們總做得到把?問什麼要求和呢,這裡是東方的香料、瓷器、絲綢、茶葉流動的必經之路,只要擁有這裡的絕對貿易權,那麼開羅和麥加將徹底破產,而威尼斯也將得不到它所需要的香料和絲綢,除非派他們的商人道葡萄牙花大把的金幣購買。」

  報仇心切的宮本浩並不介意葡萄牙人打沉了他們幾艘戰艦,卻對在大名陸地上的失敗耿耿於懷,極力鼓動艾澤格和桑德對明開戰,而拉馬裡奧和佩德羅則持反對態度,雙方爭執不休,僱傭兵團長阿隆索則眼觀鼻鼻觀心,儼然老僧入定。

  雙方正爭的不可開交,一個東方人形色匆匆地走進來,對侍者低語了幾句,侍者急忙把他引到宮本浩身邊,宮本浩聽他耳語了幾句,臉色忽然變的極為難看。

  正在爭吵的雙方都停了下來,艾澤格奇怪地問道:「宮本先生,出了什麼事?」

  宮本浩雙手扶膝,一字一頓地道:「閣下,我剛剛收到的消息,濠鏡的佛郎機人由於殺死了索賄的海道使,被迫逃往浯洲嶼,他們……已經被明軍打敗了,我的人在福州大街上親眼見到上千的佛郎機人被押解著經過。」

  艾澤格吃驚地道:「怎麼會?我知道那些人,他們雖然是走私商人,但是武力並不弱,他們的四艘主力戰艦,火力並不比我們的戰艦差多少,我正準備派人去和他們聯繫,希望和他們聯手呢,明軍出動了多少戰艦,打了多久?」

  宮本浩遲疑了一下道:「福州港的大型戰艦並沒有出海。所以我的人也搞不清他們出動了多少船,不過軍營調兵出海我們是知道的,他們凌晨出發,至落暮時分返回,來回一共只用了一個白天地時間。」

  大廳內的嘈雜聲徹底消失了,靜的連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聽得見。過了許久,拉馬裡奧振衣而起,用高亢的語調大聲道:「將軍們、先生們。我們必須馬上做出決斷,不能等到明軍的戰艦開到我們眼皮底下再去談判,我認為最正確的作法就是馬上和明廷取得聯繫。通過談判解決滿刺加問題。」

  他指著門口大聲道:「明軍水師的戰力已經很明顯了,他們能盡量抓捕而不是殺害我們的移民,也說明他們有談和的誠意。機會稍縱即逝,不能再等下去了,先生們。我可不希望當我們的宴會結束時,穿著明軍盔甲的士兵就從門口直接衝進來,然後把我們從餐桌上押進牢房。秉承國王陛下地旨意,和他們談判吧!」

  艾澤格和桑德面面相覷,過了許久,艾澤格才頹然坐倒,說道:「……好吧,桑德,派人去和楊凌取得聯繫,我們談判。我們願意比照明廷屬國的舊例。向他們稱臣納貢,以求取貿易上的自由和滿刺加的擁有權。」

  他有抬頭對桑德道:「馬上派人通知阿爾布克爾克總督,盡可能的抽調戰艦和軍隊,能調多少就調多少,無比盡快增援滿刺加以防萬一。」

  楊凌對於何總兵、成綺韻、阿德妮『三人軍事小組』做出的決議萬分滿意。對於戰果更是滿意萬分。不過阿德妮也親自登島作戰這件事,還是令他後怕不已。

  餘悸未息的楊凌一回到房中就對阿德妮施以家法。緊繃繃彈翹力十足地小屁股被打了幾巴掌,換來一副委委屈屈、楚楚可憐的哀婉模樣。卻不肯開口求饒認錯。

  楊凌無計可施,轉而去懲罰綺韻。同樣的巴掌落下去,卻是眉嬌目媚,體酥如蛇。被打的一臉春情蕩意的成綺韻,就像纏在他身上的籐,楊凌被弄的沒皮調可彈了,本想夫綱大振,最後卻演變成了一場盤腸大戰,成綺韻總算是被戰的……求饒了。

  不過這件沒有留下什麼後患的事還是給了楊凌一個警醒:家事國事天下事,有輕有重有緩有急。有時家事該捨就得捨,二女之情該放就得放。

  如果他不在的時候,他的部下做了錯誤的決定,用殘酷的殺戮引來滿刺加海盜提前發起攻勢,那麼準備不充分地明軍很可能陷入被動,至少也要付出更多的傷亡,那就因為他地一己之私,枉害了無數無辜的性命了。

  被捕地走私隊伍出現黑奴令他有些意外,經過審問楊凌才知道西方現在已經開始黑奴交易了,已經有海盜船專門一擄獲異地人口販賣異地牟利的事情。這支走私船隊裡的黑奴,就是他們從西方海盜船上購買來的。

  同時由於他們寄居澳門,所以雖然很少從澳門本地倒賣人口,不過也同樣幹著擄賣西方人口到東方,在擄賣東方的婦女兒童道西方的骯髒勾當,這樣一來,楊凌對於首惡自然不會從輕發落,除了安置好婦女兒童和黑奴免受別人打擾,罪大惡極者一律移交按察使司審問,按大明律法處置。

  這天上午,一名福建商人來到總督府,點名求見楊凌楊大人。總督府上下已經習慣了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來求見總督,而且也知道這些阿貓阿狗大多來頭不小,所以絲毫不敢怠慢,急忙把他迎進客廳,便去稟報楊凌。

  楊凌聞訊,忙趕到客廳,那商人見了楊凌客客氣氣地見禮道:「草民賈慶友拜見總督大人。」

  楊凌笑笑道:「賈先生不必客氣,你是……?」

  賈慶友不敢就坐,賠笑說道:「草民是一介生意人,經常跑南洋,做些藥材買賣。」

  楊凌一聽是個真正的商人,心中好奇心一去,不免有些懈怠,他懶懶地在椅上坐上,淡淡地道:「哦,不必太客氣,你坐下回話吧,你有什麼事要見本督?」

  賈慶友仍不敢坐,他擦了把汗,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道:「草民是個生意人,貨船經過滿刺加時,被那兒的一夥番鬼海盜劫住,他們扣了草民的船,要求草民給大人送個消息,消息帶到,他們才肯歸還貨船。」

  「嗯?」楊凌一下子欠身前傾,注目道:「滿刺加?佛郎機海盜?他們要你帶什麼消息?」

  賈慶友吃吃地道:「他們說,佛郎機打敗滿刺加,統治了那個地方,現在知道大明皇帝對此頗為不滿,所以十分惶恐。佛郎機國不願為此事和大明發生戰事,因此想就滿刺加問題同大明談判。如果大人同意,請簽一道手諭給我,草民帶回滿刺加,由大人指定日期,他們願意派出使團同大人在廈門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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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五章 海上談判


  廈門海域,兩艘雙桅木船靜靜地停在風雨中,雨絲如線,迷濛了視線。此時風浪不大,船在海中輕輕地隨著波浪起伏著,細潤的雨打濕了甲板,濕潤如油。

  幾名水師將領身穿蓑衣,靜靜地立在船頭,雨水打在蓑衣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一滴滴雨珠凝結滾落下來,但是他們仍屹立不動,似乎在關注著什麼。

  雨霧中兩艘單桅帆船駛來了,一名水師將領揮手示意,他的船開了出去,對方也有一艘船迎上來,三百尺、二百尺、一百尺……兩船靠攏了,船舷相碰時彼此的船體輕輕搖晃了一下,然後雙方的水手便迅速拋出撩鉤扯住了對方的船。

  一合即分的雙船重又靠攏起來,兩塊踏板同時從雙方的船上向對方遞去。士兵們接過船板,麻利地綁在船舷上,同時好奇而仔細地打量著對方。不一樣的頭髮、不一樣的相貌,但是卻可以感覺得出對方每一名戰士的身份。

  他們還是頭一次這麼近、這麼和平地打量對手,賈慶友匆匆地奔了過來,這個海運商人無意中充當了一次重大歷史事件的見證人,儘管他是那麼的不情願。

  明軍將領登船了,葡方出於對安全的考慮,第一次談判在葡船上進行。他們脫下蓑衣,露出一身鮮明整齊的甲冑、肋下佩著狹鋒單刀,若無其事地登上葡艦。他們平靜的表情和沉穩的動作打消了葡軍士兵的緊張情緒,立在船舷兩側蓬布下的火槍手們緊握的手鬆了松,槍口悄然垂了下來。

  「這位是大明福建水師提督韓武將軍、福建布政使衙門參議鄭雋然大人、福建海道使唐行雲大人、浙江水師千戶彭小恙大人。」

  對面的葡人首領用剛學來的中國禮儀抱拳一一應答著,賈慶友的緊張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繼續道:「各位大人,這位是佛郎機國皇家海軍上校桑德將軍、米蓋爾教士,這位是在呂宋經商的佩德羅船長的代表,他的助手瓦倫特先生,呃……還有日本國豬爪英俊武士。」

  幾個明軍將領刀鋒似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豬爪那張「英俊」的臉蛋上,豬爪英俊習慣性地抓抓濕淋淋的武士髻,努力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韓武輕蔑地笑了笑,轉首對桑德欠身笑道:「貴使一行的人物倒真是五花八門,我們八個人在這海上相逢,倒有點『八仙過海』的味道。」

  幾個葡國人不懂什麼叫八仙過海,豬爪英俊倒是聽的明白,他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只是所有的人都沒向他望一眼,豬爪笑了兩聲,自覺無趣,便又訕訕地忍住。

  賈慶友粗通葡語,溝通尚不成問題,他用結結巴巴的葡語和桑德說了幾句話,然後對韓武道:「桑德將軍請您和諸位大人入艙。」

  桑德也做出一副伸手邀請的姿態,韓武點了點頭,率先向船艙走去,彭小恙晃動著健碩的身軀,經過豬爪英俊的身旁時,甲冑護肘部分突然晃動了一下,從豬爪英俊胸腹之間蹭撞而過,同時挑釁地瞥了他一眼。

  豬爪英俊痛得悶吼一聲,身子倒退了兩步,他勃然大怒,扭曲著面孔霍地一下握住了武士刀長長的刀柄,「嚓」地一聲刀芒乍現,就欲拔出砍殺。

  米蓋爾教士按住他的手背,微微搖了搖頭,此時彭小恙等人已步入船艙,豬爪英俊恨恨地推刀入鞘,咬著牙跟在三個西洋人的後面走進船艙,他身材矮壯,站在後邊只看得見前邊一人的背影,倒不會再和彭小恙發生衝突。

  雙方寒暄了幾句,桑德便開門見山地道:「我們來自遙遠的葡萄牙王國,並無意冒犯大明朝廷。滿刺加是一個野蠻人的小王國,他們已經被我們兼併,但是作為葡萄牙王國的屬地,我們尊重大明國在東方至高無上的地位,願意就此事同大明國談判。」

  韓武搖搖頭笑道:「桑德將軍,我很想知道貴國要和我們談判些什麼?滿刺加是大明的屬國,稱臣納貢並接受大明軍隊的保護,你們現在侵佔了滿刺加,滿刺加蘇丹蘇端媽末國王閣下已經向我大明皇帝陛下請求出兵援助復國,我們應該維護自已藩國的利益,不是麼?」

  米蓋爾教士微笑道:「將軍閣下,我國國王非常希望和東方偉大的帝國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我們的海軍是西方最強大的力量,由於滿刺加對我們的怠慢,我們兼併了他們,取代了他們的統治地位。現在,做為滿刺加的主人……」

  布政使參議鄭雋然立即說道:「不,沒有獲得大明朝皇帝的承認,你們就不是滿刺加的主人,也就沒有權利代表滿刺加來講話。」

  桑德不悅地聳聳肩,冷笑一聲道:「很遺憾,閣下,事實上現在正是我們決定著滿刺加的一切。」

  彭小恙立即也學著他聳聳肩,針鋒相對地道:「所以,我們來了!」

  瓦倫特一見火藥味濃厚,急忙當和事佬道:「諸位先生,請安靜、請安靜,請讓我說一句話!」

  他喊了一遍見沒人理他,急忙一把扯過賈慶友,讓他用中國話又重複了兩遍,雙方才算暫時安靜下來。

  外邊的雨似乎大了一些,艙頂的蓬布發出沙沙的打擊聲,瓦倫特看看艙外白茫茫的雨霧,嘟嚷道:「這可不是個談判的好天氣,不過……同樣不是作戰的好天氣。」

  他緊了緊斗蓬,微笑道:「韓將軍、諸位大人,我來到東方時間久一些,也知道大明皇帝陛下雖然擁有廣袤的疆土,和……比我們整個國家人口還多的軍隊,但是心胸寬廣的大明君王並無意利用他強大的勢力干涉周邊小國事務,只要沒有人冒犯大明的尊嚴,他就是一個和氣的巨人。」

  他向桑德和米蓋爾指了指,笑道:「而我們,正是沒有想冒犯大明的一些人。關於滿刺加做為大明藩屬的問題,我們是這樣理解的:我們想佔用它,並且在此居住,只是想同東方人做生意,兼併滿刺加後,我們也有義務代替滿刺加,向大明皇帝履行臣屬的義務,也就是說:桑德將軍的政府,將向滿刺加王國一樣,向大明稱臣納貢,如果楊凌將軍同意,我們可以立即派出使團到大明的京師入貢的。」

  米蓋爾教士連連點頭,說道:「是的,是的,對大明來說,沒有任何變化,滿刺加雖然換了主人,但他仍然是大明的屬國,願意對大明履行臣國的義務,我想大明皇帝陛下對此會感到滿意的。」

  韓武和鄭雋然等人面面相覷,都感到有些意外,他們出發前也預估過佛郎機人可能提出的條件,想來不過是武力威懾,同時再給些甜頭,保證不侵犯大明疆域,保證不阻撓南洋諸國借路向大明朝貢而已。

  不過就是在楊凌的估計中也沒有想過西洋人會答應稱臣納貢,畢竟此時的佛郎機是海上霸主,是一群冒險家和投機份子佔了上風的國家統治,他們不會因為區區幾艘船的被毀就示弱投降的。

  這件事大出他們預料,而且一個政權顛覆了另一個政權,並且向大明表示恭順,做為布政使參議的鄭雋然,他是感覺滿意的。既不用動刀兵,又能保證大明中央上國的地位,那麼小小滿刺加內部的更迭變動,就沒必要去管了。

  其實日本和安南在內部政權變動後,新的執政者向大明稱臣,一般來說大明皇帝也是會接納的,這是有先例的事,所以他一聽神色大為和緩,已經開始微微地點頭了。

  桑德見狀也有些得意,東方人就在乎這些虛名,把他捧到神的位置上去又如何?只要實際的利益和權力在自己手中。何況,當我們在這裡站穩了腳,勢力逐漸強大起來,我們的海軍可以源源不斷地到東方來的時候,隨時可以撕毀這一紙契書。

  韓武和彭小恙、鄭雋然、海道使唐行雲幾人低語起來,鄭雋然道:「韓將軍,以我看,這個條件是值得商榷的,你看是否向總督大人回覆一下,請大人再作定奪?」

  韓武猶豫了一下,看了眼唐行雲和彭小恙,問道:「你們的意見呢?」

  唐行雲捻著鬍鬚,看看對面的四人,然後低聲道:「這個……這個……我們都知道,佛郎機的海盜是很厲害的,滿刺加的佛郎機人不是海盜,而是佛郎機國的正式軍隊,他們的戰力一定更強,我想如果能和平解決這個事情,也沒有什麼不好。那裡的統治者不論是叫滿刺加蘇丹還是佛郎機國王,只要都是大明臣屬,又有什麼區別呢?」

  韓武皺了皺眉,不過因為鄭雋然和唐行雲的官職都不在他之下,他也不好當面駁逆。楊凌的真正意圖他是知道的,楊凌在乎的同樣不是滿刺加在形式上屬於誰,而是這條海上交通要道一旦受制於人,對大明的影響。

  很明顯,佛郎機人野心勃勃,如果正式承認他們的存在,大明的水師就只能在內海轉圈兒,外面將整個成為佛郎機水師的地盤。

  彭小恙低聲道:「我說各位,你們瞧瞧,這幾個番鬼鬼頭鬼腦的,哪個像是好東西?他們說的話能信麼?地盤、地盤啊,想當初我老爸稱雄普陀山的時候,誰要來降,那就得領人、領船投靠過來。光是斬雞頭、喝血酒,豎起我彭家的大旗來就算我彭家的人啦?丫丫呸的,當老子是白癡啊?」

  韓武瞪了他一眼,慎道:「又說黑話,你現在可是朝廷的武將!不要說了,本官自有主意。」

  他想了一想,對桑德等人笑道:「很好,我也願意相信諸位的誠意,不願意和你們兵戎相見,可是茲事體大,本官是作不了主的。總督大人現在鼓浪嶼相候,可否請貴使回稟艾澤格將軍和拉馬裡奧主教閣下,就詳細情形請他們出面與我們大人詳談?」

  桑德和米蓋爾等人低語了幾句,米蓋爾猶豫道:「並非我們信不過將軍閣下,可是艾澤格將軍是滿刺加駐軍的司令官,拉馬裡奧主教是國王陛下的特使,你們……如何保證他們的安全?」

  韓武坦然道:「我們四人,可以留在貴使船上做人質。在我們這裡有句古話,叫做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我們還未曾兵戈相見呢。」

  「不過,」他目光掃了一眼豬爪英俊,淡淡地道:「他們的人就不要去自討沒趣了,我們知道他們正在為你們效命,但是他們沒有資格談判!」

  兩艘木帆船後五海里,各自聚集著大批的戰艦以防萬一。桑德等人立即派另一艘船到後面請示艾澤格指揮官和拉馬裡奧大主教,艾澤格雖然多次做出過誘駭土人酋長談判,卻把對方扣作人質的事,但他倒相信明軍不會這麼做,何況明軍還留下了四位高級官員作為人質,於是立即欣然應允。

  韓武對已方的兩艘戰艦交代明白,然後當佛郎機船載著艾澤格等來到中線時,他們乘坐葡人的戰船駛向佛郎機人的艦隊,兩艘明軍帆船則護侍著艾澤格等人駛向明軍艦隊。

  鼓浪嶼位於廈門島的西南面,元朝時叫園沙州,本朝時改稱為鼓浪嶼。橢圓形的小島並不大,不過島上崗巒起伏,景色宜人。最高峰龍頭山與廈門的虎頭山隔岸對峙,有一龍一虎守廈門的之說。

  雨已經停了,空氣清新潮濕,各種海鳥都出現在沙灘上空,翻飛歡鳴著。楊凌立身在小島西南隅的海邊沙灘上,海風吹拂著他的斗蓬,飄揚如旗。他的身旁不遠處有兩塊相疊的岩石,長年累月受海水侵蝕,中間形成了一個豎洞,每逢漲潮時,波濤撞擊岩石,發出如鼓的浪聲,被漁人稱為「鼓浪石」,鼓浪嶼由園沙洲改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雨後的天空有一道絢麗的彩霞,如同搭在碧水藍夭間的一道彩橋,此時幾艘戰船就從漸漸淡化在海面上的彩虹那一端漸漸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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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 21:58:52
第七卷 殺邊樂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兵發滿刺加


  雙方的會晤非常和氣,在海邊搭設的帳蓬中,腳下是鬆軟的沙灘和貝殼,耳邊是風送鳥鳴,但是雙方的分歧自一開始就根本無法達成統一。

  艾澤格堅持最大的讓步是向明廷稱臣,但是滿刺加必須掌握在他們手中。而楊凌則堅持滿刺加必須復國,葡國軍隊必須撤離。

  不過葡國可以在那裡甚至大明港岸設立商務處,派遣政府官員和商人代表,在大明秩序下同東方人做交易,和大明的商人公平競爭。同時,由大明政府保障到遠東來的葡國人安全和利益,做為回報,葡國也需保障大明遠洋船隊的安全和權益。

  對此提議艾澤格一口回絕,他想要的是控制印度洋,獨霸遠東貿易,而楊凌的提議雖然對於葡國來說同樣可以帶來巨額的收益,但是他們將不得不面對其他西方商人的競爭,和東方商人的壓力,貿易的主動權將不掌握在他們手中。

  雙方第一次談判不歡而散,楊凌一面向正德皇帝匯報談判情形,一面要求從北向南,將各地水師主力南調福建和廣東,遼東、南京、泉州三在造船廠和軍器局日夜趕工,竭盡全部財力製造新式戰艦並裝備水師。

  暫時的財政困難是肯定的,但是這一仗如果打輸了,就會更加助長佛郎機人的野心,甚至其他西方國家也會躍躍欲試,跑來東方蠶食大明的海洋權力。

  如附骨之蛆的長期膠著帶來的財力消耗將難以承受,而且由此失敗引起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很難預料對大明政壇會造成什麼影響。

  昔日吳國的採桑女在做遊戲時不慎踩了楚國女子的腳,最後竟然從兩家發展到兩城,最後是兩國之間的大戰。造成十餘萬人的死亡,楚王妃也被生擒,從此兩國結仇。

  時勢造就人。可是時勢卻是人來推動的,並非任何事都存在什麼歷史必然,官場上更是如此。楊凌雖有正德皇帝的寵信和支持,可是劉瑾一派和殘存的弘治朝老臣勢力都對他虎視眈眈。如果他落敗後他們趁機發動全國的政治輿論逼他下台,恐怕他做過的所有努力和政策都要因此煙消雲散,他的失敗和國運的改變又算是什麼必然呢?

  所以儘管接到密報,知曉朝廷財政困難,各地此時收成未獲,百姓們生活艱難,有些地方已怨聲載道,楊凌也只得咬牙堅忍。

  百姓們站不到這樣的政治高度,有些事是無法求得他們的理解的。楊凌也不打算做這樣徒勞的努力,可是經濟情報傳來的不好消息,還是令他憂心忡忡。類似於提倡休克療法的政治家,所承受的壓力是無比巨大的,何況這不是整個大明朝廷的統一決策,許多朝臣對於佛郎機人的表面恭順是表示認可的,並不贊成大明對外用兵。

  這一次挑戰並不是直接針對他個人的,所以需要顧忌、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就更多。他無論如何一定要熬過去,大明朝廷和百姓也必須得熬過去。陣痛之後就會迎來新生。

  新生命誕生了。楊凌的人從金陵帶來消息,馬憐兒已經生產,誕下一個女嬰。作為人父的楊凌既欣喜又自慚,他本來預料這個月份可以趕回京城,可是現在看來,不但馬憐兒誕女他不能陪在身邊,就是幼娘生孩子時他也來不及趕回京師了。

  這是七月份,正是天氣最酷熱的時候,偏偏雨水越來越少,莊稼有乾旱的趨勢。身兼福建布政使的楊凌還得顧及民政和農耕,忙得不可開交,好在他知道馬憐兒有哥哥在身邊,還有楚玲、楚燕兩個成綺韻親自訓練出來的人在身邊侍候,倒不至於太過牽掛。

  隨著明軍的調動,滿刺加海盜也在加緊維修戰船,訓練士兵,尤其是幾股不同力量的協同作戰能力,並在本地招募了六百多名士兵,派往印度調兵的人還沒有回來,所以雙方在緊鑼密鼓備戰的同時,仍然假惺惺地談判著。

  楊凌知道戰事拖不得,水師的給養消耗是陸軍的數倍,如今集結過來的龐大軍隊憑大明目前的財力是無法長久支撐的,必須以最猛烈的攻勢決出勝負,一勞永逸地解決他們。

  楊凌早已接到正德皇帝批准出兵滿刺加的消息,現在他的準備工作也已就緒,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最新一次談判中,明軍一方不再趟溫水和稀泥了,他們的態度突然變得強硬起來,楊凌嚴厲警告艾澤格:「七月十五日佛郎機軍隊必須退出滿刺加,否則大明軍隊將武力驅逐,一切後果由葡言承擔。」

  雙方攤牌的最後時刻終於到了。

  七月十四,鬼節。

  七月半,鬼亂竄。這一天的晚上,忌夜行、忌熬夜、忌下水。但是福州碼頭,當天夜裡卻是軍隊不斷,川流不息。軍火船、給養船、運兵船、戰船,紛紛調度著,碼頭內外燈火通明,十里外就被官兵層層警戒,不許任何人靠近。

  楊凌親自命名的那艘福船一號「航空母艦」也抵達港口,靜靜地停泊在海面上。這艘戰船正德皇帝又親自賜了一個名號:「威武大將軍!」

  它也是第一艘配備了鐵甲裝備的戰船。出於負重的考慮和經濟原因,那位南京軍器局大使程秉希放棄了全船裝甲的計劃,經過設計和測試,在易於被擊中和破損的重要位置安裝了鐵甲,尤其是兩側舷炮位置。

  戰船共分五層,低甲板和甲板上共架設30門炮,上甲板上設25門炮,半甲板上設15門炮。由於船體寬闊,這艘船首次在船頭船尾位置進行改造,安裝了六門艦首炮,四門艦尾炮。船上還配備了碗口銃80門。「威武大將軍」成了一台武裝到牙齒、幾乎可以向所有角度任意發射的殺人機器。

  這些巨炮有七十門採用了阿德妮提供的圖紙設計出來的炮架,炮手們在寬暢如平地的甲板上,可以迅速移運這些大炮。另外十門大炮卻是固定式的。

  佛郎機炮射速極快。但是相對來說,它的殺傷力要小一些,為了彌補不足,南京的那位火炮專家陸澤楷結合霹靂震天炮和佛郎機炮的優點,設計出了一種千斤巨炮,炮身不是傳統的首尾一般大小寬厚的筒狀,而是尾部厚,出口薄的兩丈長炮身。

  它的炮彈重達25斤,35丈內可以洞穿四尺厚的橡木板,50丈內可以將四尺厚的橡木板砸得粉碎。洞石裂船勢如破竹,唯一的缺憾就是發炮比傳統的重炮還要慢些,但是有各種佛郎機炮輔助,它就可以充分發揮那可怕的威力。

  這種龐然大物不適於遠航,近戰時也需要其他戰艦地牽制,因為敵艦一旦逃跑,它是很難追及的,可是用來攻堅和守港,它的出現簡直可以讓最驍勇的海軍望而生畏。

  隨著前言導航小船的引導,「威武大將軍」緩慢地移動著船身,隨著角度地轉動,燈光映得船頭那鋒利厚重的金屬撞角發出森冷恐怖的光芒。

  在它前面,已經有大批的戰艦駛出了港口,最早一批出發的就是那種無需船帆驅動、善於隱蔽行蹤的蜈蚣快船,船上放置著許多奇形怪裝的武器,遠遠地望去像是些大缸小缸、繩索竹筏,很多水師官兵並不明白那是什麼武器,只是這批船出海時旁邊警戒的人員更多,就是他們也不容靠近。

  子時已過,惡鬼的假期結束了。

  「威武大將軍」號乘風破浪,向滿刺加方向駛去。碧浪如墨,天邊還沒有露白,月亮高掛天空,映得大海如同爛銀流光。碩大的船體一旦駛出海上,也顯得那麼渺小,近處看,它激起的巨浪足以傾覆一艘雙桅小舟,而從高空望去,它不過是在微鱗似的海面上犁過一道淡淡地痕跡。

  巨艦第五層,如同城樓一般的建築裡,楊凌閉目躺在椅上,眉宇間可以看出明顯的一絲疲倦。阿德妮一掀門簾兒,從後艙走了進來,她頭上戴著纓盔,手中提著一套明軍將領的盔甲,看那提拿東西的姿勢,應該還是一套紙甲。

  「楊,累了麼?」阿德妮看見楊凌的模樣,急忙將甲冑往桌上一放,趕緊走了過來。

  楊凌嘴角掛著一絲輕鬆的笑意唔了一聲,道:「嗯,累幾天沒好好睡覺了,不過我現在特別輕鬆,拖了這麼多天,總算是到了最後關頭。」

  阿德妮走到他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說道:「楊,你對勝利這麼有把握?一點也不擔心失敗麼?」

  楊凌捉住了她的手,用她柔嫩的掌心輕輕刮著自己的胡茬,低聲道:「知道嗎,小妮兒,有一回在京師,許多博學的京官要難為我,讓我參加經筵辯論,為皇上講學,我苦心準備了整整一晚,早上吃飯的時候,雙腿還不由自主地哆嗦,其實……我根本就吃不下。」

  他輕笑起來:「沒有人知道我是那麼害怕、那麼緊張,可是當我站到那裡時,我一下子就不怕了,腦袋有些昏沉沉的,還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站在那兒想像自己要面對著所有的人,他們要聽我講話,要準備詰問我的話時,心裡真的很害怕,可是當我站上台時,面對著黑壓壓的人群,我也就顧不上想這些了。」

  「現在,準備了太久了,我想過一旦失敗可能出現的種種局面,哪一種都叫我害怕,但是當我已經揚帆出海時,我就只想著怎麼打敗敵人,沒有時間去想、也沒有必要去想失敗的可能了。」

  他張開雙眼,凝神著阿德妮:「為我而戰,你後悔嗎?畢竟,他們來自你的國家。」

  「要我回答什麼你才開心呢,我的丈夫。」阿德妮促狹地輕笑:「是要我說,妻以夫為天。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還是說……希望以少的傷亡來換取我的國家的清醒,避免他們和大明這樣強大的國家結下仇怨?」

  「呀!」阿德妮嬌吟一聲。楊凌報復地雙手已從她的衣襟下探了進去,捏住了她的乳峰,可惱的大手,在她的蓓蕾上不懈地揉捏把玩。享受著溫軟的觸感,一對櫻桃似的乳珠迅速堅挺起來。

  阿德妮腳下發軟站立不住,順勢紅著臉靠到了楊凌的胸前,在這大戰的前夜,她容忍了楊凌的輕浮放肆。楊凌愉悅地感受著兩個溫熱軟綿地乳丘堅挺的彈力,隨即手便從她的襦裙滑了進去。先撫摸了一下兩瓣翹臀中間誘人的溝壑,然後便分別抓住了兩瓣結實緊繃的肉團。

  「哦,親愛的楊,別……不要……」阿德妮終於忍耐不住,緊緊摟住了楊凌的脖子,將滾燙的臉緊緊貼上了他的臉頰。

  楊凌輕笑道:「現在你告訴我,是因為妻以夫為天,還是為了你的國寶至高的利益。」

  他也不想過於難為阿德妮,使勁地捏了兩把,便抽出手來。捧住了她紅得像桃花似的臉蛋,緊緊封住了她的小嘴。

  「唔……這個壞男人,哪裡是想人家回答啊,根本是在佔我的便宜。」阿德妮懊惱地想著,可是卻來不及擺她海軍上尉、世襲男爵的派頭了,強勁濕熱的舌尖叩關而入,一股近乎酥麻的快感已經順著舌根象閃電般地傳遍了全身,她不由一陣頭暈目眩。

  唇舌交纏的剎那,她不由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聲音充滿了女人柔媚。

  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被男人如此肆無忌憚地狂吻,除了癱軟在那兒予取予求,她早已做不出任何反抗了。

  「西洋美人兒初涉男女之情,原來也是這般稚嫩,如果我願意,我現在就可以要了她。」楊凌的心怦然一動,不過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慾望,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要挑逗她,是因為心底裡其實仍然緊張萬分,下意識地想要放鬆心情,還是為了她即將到韓武的戰艦上去,親自到炮火連天的第一線上去戰鬥而心中不安。

  他放開阿德妮濡濕紅潤的雙唇,挑了挑眉,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麼?」

  「我,我不知道。」阿德妮趴在他的胸口上喘息著柔嚅地道,她的髮絲凌亂,充滿了性感氣息:「我不知道,親愛的楊,我沒有去想過為什麼,為了你、為了我,還是為了什麼更崇高的目標。喔……見鬼,不要問我,我只知道,我應該和你並肩戰鬥!」

  「咳咳」,兩聲清咳,成綺韻的身影出現在艙門前,她是頭一次出海,儘管巨艦異常平穩,樓梯也做得寬敞結實,她還是下意識地緊握著欄杆,一雙美目瞟著楊凌,臉上似笑非笑的。

  阿德妮「啊」的一聲輕叫,好像被人捉姦在床似的,慌忙爬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衣服。楊凌嘴角翹了翹,問道:「都準備妥了?」

  「嗯」,成綺韻應著走進艙來,說道:「蜈蚣船完成預定任務,現在正在返程中,方才就接到了燈語,不過為了確定,我還是等到他們派來了傳迅舟才上來通知你。」

  「快船已經準備妥了,可以馬上送阿德妮上韓將軍的戰艦。」

  楊凌一躍而起,見阿德妮已將盔甲穿戴起來,便麻利地幫她繫好絆甲絲絛,說道:「走吧,我送你換船,第一仗就交給你們了!」

  他輕輕地左右各挽住一隻小手,兩位美女默契地互望了一眼,都很給面子的沒有掙脫,楊凌的嘴角不禁露出些得意的神情。

  自高高的五層帥艙中一步步向下走去,兩旁肅然侍立的衛兵一一舉手施禮。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海風清涼,環目望去,「威武大將軍」後面一字排開,是三艘重載的大型「方艄」沙船,再後面則是四艘馬快船,其後尾隨著的戰艦影影幢幢不計其數,有大有小,一時卻看不清是什麼型號了。

  它的左右和前邊也有新式的戰船同步前進,有其他型號的福船,也有沙船、廣船、鳥船(福船的變種),這是一支混編船隊,這次出兵,楊凌顯然已動用了一切可以運用的力量。

  他不單是要打贏這一仗,而且還要讓明軍水師可怕的戰鬥力給佛郎機人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要讓他們至少十年之內不敢再有一點動武的念頭。

  底層船艙,舵工和船師在井然有序地計算著船的方位和行進的角度,就像一位指揮作戰的將軍一樣不斷發出各種楊凌聽不懂的術語命令,手下那些非戰鬥人員則各自操作著各種航海儀,按照火長的命令向駛船水手下達操舵、操帆等指令,校正著航向。

  水上作戰,船就像是騎士胯下的戰馬,能否得心應手地操船,絕對可以影響整場戰鬥的勝利,所以楊凌對這些不拿刀槍的戰士非常尊重。他謙和地點點頭,制止了他們見禮,帶著成綺韻和阿德妮向船舷走去。

  由於船體大小不同,船帆受力不同,想讓另一艘船保持和楊凌的一號福船同樣的船速並且搭設踏板是根本辦不到的,韓武的戰艦和楊凌的帥船基本保持著並行的速度,在他左側三十多丈遠的地方。

  楊凌望了阿德妮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扶著她坐上快舟,和水手們一齊用纜索將小船吊進水裡,小船一邊用燈火通知著韓武的戰艦,一邊快速靠了過去。

  楊凌站在船頭望著,過了會兒,只聽韓武的座艦發出一陣「嗚嗚」的海螺號聲,同時十幾盞燈在前後左右不同的方向揮劃出相同的動作。然後二十多艘戰艦突然滿帆,脫離了楊凌的大船隊,全速向前駛去。

  楊凌向右側望去,一條條蜈蚣船正反向駛來,在船隊的縫隙間靈活地穿插而過,船上已經空了,它們滿載出海的大缸小缸、繩索竹筏已經全部不見了。

  楊凌嘿嘿一笑,笑得有點邪性兒:「這麼打要是還不出線,天上立馬掉下個大炸彈!」

  「嗯?」成綺韻好奇地瞅了他一眼。

  「嗯!」楊凌點點頭回瞅一眼,也不解釋便神秘兮兮地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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