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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禮終於揚眉吐氣了,他氣凝於額頭,猛地向前一碰,用腦門把『獅子頭』的腦門撞得稀爛,鮮血腦漿流淌下來,李大禮抖手向後一丟,『獅子頭』就像一捆破麻袋,被扔到觀口的石祟上。
『獅子頭』的雙腿恰好騎在白石祟上邊。他雖是正面騎著白色的石祟,可是向前地卻是後腦勺,後腦勺磕在石祟的尖角上,鮮血汩汩。染紅了石頭。
「哈!哈!」李大禮仰天大笑,只笑了兩聲,就卟嗵一下倒在觀口。
自從冒充青州獵戶加入白衣軍,先是隱藏實力,再是有力難施,這還是他頭一次全力施展武功,也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次。如慧星一閃、曇花一現,剎那光華驚艷人眼。
轟然的馬蹄聲傳來,路邊有驚慌跑過的百姓,百姓們或許看到了骯髒地俯在那兒的李大禮。卻沒有人停下腳步,亂世人命不如狗,他們只能為自已苦苦掙扎。憐憫,是一種奢侈品。
響馬盜的騎兵也衝過來了,他們睥睨四顧,也有人看到了破敗山門的石階上趴著一個破破爛爛的乞丐,同樣沒有人駐馬。甚至沒有多看一眼,他們只是一個過客。
李大禮還沒有死,只是他連手指也動不了。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他能夠聽到、看到,卻無法再做出一點反應。
在泰安城下,阿德妮製造的內嵌鉛珠、鐵片、鋼針的大殺傷力手雷爆炸,一截炸斷的鋼針刺進了他的身體,針隨血走,漸漸走到心臟的盡頭,堵塞在了那裡,緊接著生銹。凝結血團,這些內裡地變化以他找過的名醫又有哪個看的明白,縱然明白又如何醫治?
方才強行運功行勁,血脈運行驟然加快,衝破了心頭滯涸,鋼針也被捲進了心臟,在心臟有力地擠壓下,戳出千瘡百孔,同時他的腦血管也破裂了,現在的李大禮禮紇像一截木頭,在靜寂中流逝自已的生命。
白披風、黑勁裝的紅娘子輕騎而過,馳過了道觀,李大禮眼中地光正在一點點消失,他直勾勾地看著紅娘子,卻沒有認出一身男裝的她來。紅娘子無意間回頭,也看到了道觀門口那個骯髒的乞丐,但她也沒有認出這個乞丐一木雲-李大禮。
她地馬衝過去了,李大義披頭散髮地躺在朱漆早已剝落殆盡的道觀門前,臉上又是泥又是屎,一隻手向前伸著,五指勾如雞爪,眸子凝固著一股難言的味道,漸漸黯淡了神彩,……,
還有半個時辰就要正午了,遠處忽然駛來數不清的車馬,一輛輛大車匆匆奔向東城門,車上的大掌鞭高聲吆喝著,驅散著路上的百姓,每輛車上插著一桿「徐」字大旗。
城門不是隨便進入的,儘管在逃難,百姓們隨身除了必要的細軟,還帶出了許久不用的戶藉證明,沒有這些東西,許多高城大阜是不許進入地,官兵們在門口逐個盤查,費時良久,本來就擁擠堵塞,這些車馬一到,氣焰囂張,高聲大喝,排著隊的百姓們頓時怨聲一片。
關守備站在城頭,恰瞧見馬桶車隊也浩浩蕩蕩蕩地回城來了,一到門前必定擠得水洩不通,他急忙跑下城頭,站到了一張椅子上高聲喝斥:「擠什麼,不許擠,哪裡來的車隊,按規矩排好」。
他喊完了,卻還是換上一副笑臉,對最前邊一輛車上插腰而立的威風大漢和氣地道:「這是哪兒的車隊,請按規矩驗戶藉路引,非常時期,抱歉抱歉」。
南京城裡不是皇親國戚,國公侯爺,就是世家大族,退仕的高官,個個關係複雜,瞧這麼龐大的陣勢,他可不敢把話說死了。
果然,那錦衣大漢傲然瞥了他一眼,跳下車來,大搖大擺地走到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軍爺辛苦,我們是徐老爺府上的人,白衣匪作亂,不安生。老爺吩咐,把南直隸生意口上的一些重要物資運進南京城」。
「徐老爺?哪位徐老爺?」
大漢把眼一翻,傲然道:「放眼這江南地界兒,除了我家徐經徐大老爺。還有誰配徐老爺?」
說著,他從懷裡摸出一張貼子遞過去,關守備打開一看,只見裡邊夾著一張銀票,忙一把按住了,再往旁瞧,用厚厚的泥金漆著幾行大字,果然是世家豪門才拿得出地排場,那是徐家往來的拜貼,還夾著這護車大漢的個人名刺封雨田。以及戶藉路引等官防證明。
驗證無誤,關守備陪笑道:「原來是徐老爺家的車輛,呃。封老弟,徐大官人地車輛本官豈敢阻擋?不過……非常時期,我得抽查幾輛車子」。
封雨田笑笑,說道:「好吧,那就儘管查。可得快點兒,我不去難為你,你也莫耽擱了我家的事情」。
徐經是江南世家。巨富豪門,尤其現在和南京錦衣衛鎮撫使錢寧、浙江海事衙門的谷大用谷公公,以及軍政各界要人來往極為密切,他放一句話出來,關守備在江南地界就無處立足,他又豈敢得罪?
關守備陪著笑令人啟了箱子封條,掀開箱蓋,只見十餘兩銀子一匹的上好綺羅綢緞堆得滿滿的,伸手進去探了探。實實誠誠的全是綢緞,跳過兩輛車,又打開一口箱子,卻是金珠玉器,珊瑚、寶瓶,以棉花木架等物好生生地隔斷著,器物的口也都添堵上物品,也免搖晃碰壞,顯然是極珍貴的寶物。
關守備更加小心,生怕不慎碰壞一件,那就砸鍋賣鐵也賠不上了,連著檢查了幾輛,封大總管不樂意了,他懶洋洋地道:「我說官爺,差不多就行了,沒完沒了的,你自已瞅瞅,我可兩百多輛車子呢,你要查到天黑是不是?」
四下的百姓也鼓噪起來:「官爺,我們要進城啊,這要是時辰到了封了城,到處兵荒馬亂地地我們去哪兒呀,官爺行行好,您快點吧」。
飄來一股難聞的臭味兒,馬桶車隊也開過來了,關守備捏著鼻子跳下車,連連擺擺手道:「職責所在,恕罪恕罪,封總管請進。喂喂,搬開鹿角拒馬,快點快點,城門堵塞了』。
城門前的障礙搬開,車隊開始進城,老百姓被擠在一邊,無奈地看著後來者先進,他們早習慣了人下人地日子,自覺地維護著人家的特權,儘管心裡可能咒罵的十分惡毒。
封總管不滿地哼了一聲,隨著車隊轆轆入城,車入門洞,剛剛步入暗影,他的唇邊就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兩百多輛車子,大多裝滿了易燃之物,還有幾輛車全是貼著名貴好酒招牌地烈酒,至於最後邊幾十輛車子,更是全都裝滿了柴草樹枝。
一旦發動,整個東城口內外大火燒天,官兵如何靠近?城門如何能關?何況還有自已數百驍勇善戰的將士,縱然三路三軍不能準時趕到,自已也能支撐許久了。
楊虎一路軍行進不利的消息,他路上隱約聽流民提及一二,卻不知道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只知與官兵激戰,到處遺屍無數。西路沿江而下地劉七大軍現在如何他就不知道了,以他估計,該能在正午前後抵達南京城外長江口岸,而對於趙燧那一路騎兵,他相信在劉七、楊虎兩路大軍吸引了朝廷主力的情形下,一定可以擺脫行動遲緩的朝廷官兵及時趕到。
分進,合進,只要有一路及時趕到,那就可以完成奪門、守門待援、援至攻城、克城的全部過程了,漫說南京城失守的消息一旦傳出,各路朝廷在外阻敵的官兵必定大亂回援,楊虎、劉七就能趁機而入,加入到攻城戰中,光是城中自潰,就足以助他們奪城了。
趙軍師說的好,只要奪下一門,並堅守住,城內有的是豪門巨富、世家王公,官宦勳卿,這些龐大家族一聞警訊必定舉家逃亡,帶動全城百姓驚惶逃走,照門被佔,他們唯有擁出其他各門逃命,滿城都是逃亡的洪流,城中縱有守軍也被這些怕悍匪不怕官兵地官紳百姓們衝散了。
用軍師的話就是:「楊凌在泰安城下馭馬為兵。殺退楊虎十萬大軍,我趙瘋子就馭巨富豪門、流民百姓為兵,衝垮南京鋼鐵之城!」
趙燧文武雙全,自視甚高。骨子裡又喜歡冒險,擅用奇兵,他地奪城計古來今來皆有相似戰例可循,努爾哈赤就曾用部下冒充馬販正午入城,另派一路騎兵百里奔襲,使城門難關,裡應外合奪下一座重兵把守的遼東重鎮。
可是趙瘋子先是低估了官兵的實力,沒有預料到楊凌暗暗備下騎兵以快打快,牽制住他這一路人馬,同時楊凌早已把陝西、江南做為白衣軍主攻地點。進行了詳盡的軍事部署,現在困頓江西許久,已經今非昔比地楊虎劉六兩路大軍又先後被擊潰。他還能成功麼?
馬憐兒一襲白衣,騎在一匹白馬上,俏若梨花,人比花嬌。纖纖一握的柳腰,柔逸如雲的秀髮、嬌嫩如玉的肌膚。明艷照人,不可方物。
想不到白衣軍去而復來又攻江南,馬憐兒在離城二三十里的棲霞山鳳翔峰上的『棲霞精舍』。處理完最後的事務,遣散安置了家人,這才在八名背弓佩刀的侍衛陪同下趕回石頭城。快馬輕騎,片刻便到。
她並不認為這一次白衣軍還能順利攻到南京城下,可是侍衛們放心不下,再加上孩子還在城裡,所以未等下午閉城,她就早早的趕了回來。
東城門官道上已經擁擠不堪了,絡繹不絕趕往南京的行人車馬。和斜刺裡殺將出來地馬桶車堵塞了整條道路,排成一條扭扭曲曲的長龍,難聞的氣味,令隊伍很一致地保持著沉默,一個個緊閉著嘴,瞪著眼睛,默默地忍耐著。
中間是徐大老爺家的車隊,外邊還餘下七八十輛車子沒有進城,由於過於擁擠,趕車的大掌鞭們一邊大聲咒罵著左右堵路的人馬,一邊悻悻地跳下車來,牽著馬轡頭,在站在路邊大呼小叫的押運管家指揮下,費勁地從人流中走向城門。
馬憐兒皺了皺眉,一提馬韁道:「走,去左邊候著」。
她一馬當先,閃到路左十餘丈外地一道草坡上,這裡是上風口,總算避開了臭味兒。扶著馬鞍靜靜等待著,馬憐兒秀眉微蹙地自語道:「徐?這麼大的車隊,放眼江南也只有江陰徐家了。這徐經也太小心了,早告訴過他,朝廷斷不會容白衣匪在這錢糧重地生根,他還是集中了這麼多財產運送南京,路上要是出點事……唉!這些商人,膽子終究太小」。
馬憐兒很開心,她該交結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了,自已勾不來那個沒良心地傢伙,可是白衣軍這一來,一定能把他給勾來,受盡波折,總算可以和他長相廝守,已經會說話的寶貝女兒也能看到她的父親了,馬憐兒真的覺得芳心一片滿足。
想著想著,她的唇邊悄悄綻起一絲顛倒眾生的甜笑,她輕輕搖著手中的馬鞭,愜意地看著緩緩前行的車隊。忽地,馬憐兒神情一動,俏目警覺地盯住了一輛車子。
車子徐徐駛過,又駛來一輛,又壓在那個土坷垃上,車子顛簸了一下,從土坷垃上輾了過去,車板顛得晃蕩了幾下,輕飄飄的又向前駛去。
「車上放地什麼東西?怎麼會這麼輕?」馬憐兒的素手猛地攥緊了馬韁繩,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她看到一個押運車隊的漢子,站在路邊指揮著車隊,罵罵咧咧指手劃腳中,偶爾會有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
自她負責江南的生意以來,成綺韻把收服進內廠番衛的江南黑道、綠林道的好漢們都移交到了她地麾下,由於經商海運,她和彭鯊魚、王美人、白小草這些大盜來往也極密切。對於黑道、綠林道上的切口、手語她並非一無所知。
馬憐兒一雙明媚的大眼霍地睜大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白衣匪詐城?』
城頭上,關關公子笑吟吟地握著柄描金小扇,頭戴公子帽。兩條垂肩長翅顫悠悠的登上城頭,一見馬昂便笑容可掬地道:「馬大人,哈哈哈,馬大人好,見過馬大人」。
馬昂一看是那個妹妹上山他便上山,妹妹回城他便回城地花癡,不禁皺了皺眉,他是關守備的兒子,馬昂也不好訕落,只好不冷不熱地拱拱手:「關關公子。怎麼上城來啦?」
「啊,小可是來看看家父,呃,……憐兒姑娘還沒回城麼?」
馬昂翻了翻白眼兒。心道:「你要沒去我家,怎麼知道我妹子出城?」
馬昂哼了一聲道:「還沒呢,令尊大人在城下,關關公子可去那裡尋他」,說著一扭頭向城牆口走去。妹子未嫁有子。這事兒不能張揚,外人並不知道。不過時日久了,風聲多少會隱約傳出。人們不知這金陵一朵花是哪位權宦高官的禁臠,私下議論極多。
偏這關公子癡心不改,根本不計較這些,但求美人在懷,餘者概不足論,尤其是他的夫人生了個女兒,這一下連老丈人的嘴都堵上了,更是追的理直氣壯,馬憐兒的閉門羹不知吃了多少碗。他卻甘之若飴。
一見馬昂不愛搭理他,關公子忙陪著笑走上城頭,扶著城牆向下望去,說道:「哎呀,今日又有地方豪門往城中避禍麼?好長的車隊……」。
「嗖!」關公子的帽子向後飛去。
「嘩!城頭好大風!」關公子驚歎一聲。
「大風?大風個屁!」馬昂一個箭步撲過來,把他按倒在地:「趴下!有人射冷箭!」
「啥?誰!誰要害我!」關公子一臉悲憤。
馬昂沒理他,握緊了腰刀閃過兩個垛口,側身而站,攸地向下一探頭,只見門口車馬擁擠堪,卻並不嘈雜混亂,平靜如常,毫無異狀,馬昂心中大奇,他回頭看看,關公子的相公帽還在地上,一隻羽箭刺穿了它,軟趴趴地落在五六丈外。
馬昂慢慢移正了身子向遠處一看,雙眼一下子直了:「妹妹!」
「憐兒姑娘?!」關公子嗖地一下擠了過來,卻把身子埋在馬昂身後,只露出半邊小臉。
果然,青草坡上停著幾匹神俊地戰馬,頭前一人,白衣如雪,長帶飄飄,如同凌塵仙子,她一手持弓,懷中抱月,似乎正要射第二箭,一眼瞧見大哥,連忙向他急急擺手。
馬昂蹙眉道:「妹子有何要緊事?真是不知輕重,虧我謹慎,還知道看一看,若不然胡亂示警,引得城下大亂,踐踏踩死百姓那該如何是好?」
這裡離草坡並不算極遠,否則憐兒箭法雖精妙,臂力卻不足,也不會準確射中關公子的相公帽了,再加上雙方彼此熟識,所以遠望但有七八分神似,便曉得對方是什麼人了。
但是要大聲喊話,對方卻聽不到。馬憐兒想衝上去示警,可是路上車子七扭八歪,而徒走而行的百姓們更是見縫插針,有空就往前擠,堵得那叫一個結實,恰似現在十字街頭大堵車,交錯縱橫,寸步難行。
關公子一見是憐兒姑娘,心頭頓時大喜,他是被憐兒虐待慣了地,哪裡還會生氣,連忙搶到另一個垛口,踩著一堆擂石探出半個身子去,興高彩烈地招手回應。
馬憐兒不知道匪徒們什麼時候發動,自已又闖不過去,鳴箭示警吧,偏偏大哥又以為她在使性子,正氣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一見關關公子向她示意,馬憐兒急忙把弓斜背身上,右手向前一拂,然後雙掌劃至胸前,似封非閉地向前一推,接著右手再次徐揚,斜斜向前一劈,雖看不清楚,也猜得出她是伸出食指,向前一點。
她一身輕柔白袍,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本來就美麗無方,這時秋風輕揚,衣帶飄飄,憐兒的舉止動作更是曼妙至極,關公子一見,胸懷大暢,心曠神怡。
馬憐兒翻來覆去,一連做了三遍,馬昂瞠目道:「我家妹子在做什麼?」
這些動作關關公子是經常見的,只是那時這些動作不是虛空做的,而是有具體實物地,而且每次看見都還伴隨著憐兒姑娘銀玲般悅耳的天籟之音。
他眼睛仍盯著坡上駿馬上載著的俏佳人兒,嘴裡卻不由自主地隨著馬憐兒地第四遍動作道:「憐兒姑娘說:『走不走?再不走,關門、放狗!」
馬昂一聽鼻子都氣歪了:「這是什麼屁話?我妹子端莊大方,賢淑聲良,會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隔著城牆和你打情罵俏?」
只聽關公子奇道:「咦?憐兒姑娘為何反覆只做關門動作了?」
馬昂瞧向妹子越來越顯焦急的動作,耳中聽到關公子的話,心頭忽如電光火石「喀喇喇」一閃,一個念頭了悟於心,他再不遲疑,虎掌一合攥緊刀柄,立即轉身向運兵道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