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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藍蜻]跛足嬋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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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6-28 10:09: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簡介】
初遇展雲熙,他那魅惑又耀人的神采,
在清芷心中刻下永不磿滅的印象。
她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孤女,
而他卻是身分尊貴的大少爺。
他總是惡意地捉弄她、欺負她,
甚至讓她摔成了一個跛子。
一個跛子是不該癡心妄想愛上他的,
何況他是姊姊的未婚夫!
他對她的溫柔與笑語,
只不過是一種歉疚的補償與同情。
但她與他之間,似乎已成了一種永不
結束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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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6-28 10:09:3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內房裡,在一套紅酸枝做成的梳妝台邊,有兩名女子一坐一站,站著女子雙手攏著
坐著女孩的秀髮,拿起象牙梳子緩緩梳著,動作輕柔,充滿愛憐,坐著的女孩以特有的
嬌軟聲調回頭說道:「娘,妳什麼時候回來?」

  她的母親依舊沒停止手上的動作,伸出手越過女孩的肩膀,在台前取了一條嫩紅的
綢帶,為她繫上,這才淡淡地答:「等娘和妳繼父去弔唁完大叔公後,自然就會回來啦
。」

  「我不喜歡妳去,我會怕。」那女孩反身抱住母親。

  她母親疼寵的摸著女兒的秀髮,無奈的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阿芷乖,聽我的
話,和宛玥姊姊好好相處,知道嗎?」她一面說,一面抬起頭來,不經意地望向窗口,
卻在此時接收到一道憤怒而受傷的眼神!當她想定睛一瞧,那眼神的主人卻已忿然而去
,留給她一陣麻心的顫慄!

  「娘?怎麼了?」看著母親灰敗的臉色,又推開自個兒身子,那女孩不禁擔心的脫
口而出。

  「宛玥!」母親口中喃喃唸著,竟然揮開了女孩的手,急忙地奔出房間,女孩被母
親遺棄的感覺湧了上來,娘是她一個人的!為什麼要分給別人?為什麼?

  「娘!」她跟在母親身後追了出去,卻找不著她的人影,找了不知有多久,她才在
一處涼亭瞧見母親和宛玥姊姊。

  因為相隔得太遠,所以無法聽到她們在談些什麼,不過她看到母親把宛玥姊姊攬在
懷裡疼她,那麼的親愛,那麼的和藹,不像抱她的時候,總有一股淡淡的憂愁顯現在臉
上。

  她不懂……真的不懂,她才是娘的親生女兒啊!

  腳步往後顛簸了三兩下,不意踩到身後一戳枯枝,發出輕脆「啪」的一響,母親背
對著她沒注意到,反而是被她攬在懷裡的人抬起頭來,同出聲處凝望。

  兩人的眼光交會後,她的臉頰變得慘白,宛玥姊姊看了她良久,然後,面無表情的
將頭再次埋回母親的懷中。

  她感到眼淚正在上湧。

  爾後,母親竟未和她再說過話,便直接和繼父出了遠門去吊唁大叔公,然後,就再
也沒有回來了,只因他們兩人都染上瘟疫,客死他鄉。

  繫在她頭髮上的粉嫩綢帶子,就是母親最後的觸手餘溫,是她所能感受到的最後關
照。

  那年,蕭清芷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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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6-28 10:1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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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後 杭州臨安

  一輛外表毫不起眼的馬車,在一座看來與它毫不相襯的宏偉宅邸前停下,駕馬的那
車伕抬頭看了看,回身向車裡道:「到啦!就是這裡。」

  過了一會兒,一位衣著簡單卻看得出布料高級的女子下了車,她的身後跳下一位穿
著同樣衣棠的女孩,那女子背對車伕,看著那懸在門上的兩個字「展府」。

  女孩由腰間的荷包掏了些碎銀交給車伕,同他道了個謝,待馬車走掉後,才跟在女
子旁邊。

  「打發掉了?」女子問,女孩點點頭,握住那女子伸出來牽她的手,兩人上了階梯
,那女子伸出細白的纖纖玉手,拉住門環輕拍兩下,聲音輕脆而短促,讓人不免懷疑裡
面的人是否聽得到。

  才一會兒,高大的朱漆木門便「咿呀」一聲打開,出來一個家僕打扮的中年男子,
他細細打量來人後,確定不認識,露出疑問的表情問道:「二位姑娘是……」

  那女子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給那名男僕,道:「不知你家主人在否?請將這信交給
他,看完之後他自然明瞭。」

  這幾句話說得從容,那男僕馬上肯定這姑娘並非一般人,讓她們在外面等,好像又
有點說不過去,於是側身一讓道:「兩位姑娘顯然趕了不少路,舟車勞頓的,請隨小的
入內,喝杯茶水,小的即刻去稟報老爺。」

  那女子點點頭。「如此甚好,勞煩帶路。」說完向身旁道:「阿芷,來罷。」

  兩人才剛入大廳一會兒,那女子將包在頭上的布巾解開,露出一張白皙雅致的臉龐
,被她喚做阿芷的女孩,則好奇的望著室內的陳設,初來乍到,一切看來都新鮮得很,
兩人方才落坐不久,便有一對男女拿著信匆忙走了出來。「她在哪裡?」

  那女子抬首,正好望入那男子眼中,她站起身來,盈盈拜倒。「展世伯,姪女宛玥
來拜見您啦!」

  展浚山夫婦看見故友女兒來訪,又是傷心,又是高興,趕忙上前將她攙起。「不要
客氣,大家都是自己人,還拘什麼禮呢?你爹的事我都聽說了,但那時世伯人在吉州,
無法前去奔喪,一直為此掛懷不已,現下妳無親無故,世伯會好好照顧妳,不會讓妳受
委屈的。」更何況她還是自己兒子指腹為婚的媳婦呢!不過展浚山知道這個時候不對,
也沒再說出口,心照不宣便罷。

  「謝謝世伯和伯母,大恩大德,姪女沒齒難忘。」說完便拉過身後的女孩道:「這
位是舍妹清芷。」

  展浚山看那女孩並不起眼,只是垂手斂眉的站在一旁,沒想到她竟是蕭宛玥的妹妹
,不禁大感詫異。「我記得意洞老弟只得一女,這……難道是我記錯了?」

  「沒錯。」蕭宛玥點點頭。「清芷是繼母生女,但與姪女不分親疏。」

  「喔!」展浚山恍然大悟,原來她不是蕭意洞的親生女兒,近年聽說他曾再娶,想
必這個蕭清芷就是那繼室帶來的孩子。

  想明白後,展浚山的注意力又重回蕭宛玥身上,滿心憐惜她吃了不少苦,於是命令
剛剛那個男僕。「馬上去準備東廂房給她們姊妹倆住下,夫人--」

  展浚山的妻子方如蘭馬上打斷他。「我都知道了,不用老爺操心。」她走上前執起
蕭宛玥的手,柔聲道:「宛玥,伯母老早就想看看妳了,果然是個難得的女孩兒家,只
可惜妳爹沒福看到妳出嫁……」

  蕭宛玥臉上一紅,低下頭去沒作聲,方如蘭意識到話題不對,趕緊道:「來,跟伯
母來,我帶妳們去房間休息。」

  她順手拉過清芷跟在自己身邊,便往後院走去,蕭清芷默默的隨在她們後面,一面
偷偷瞧著四周的景色。

  展家好大啊。迴廊曲曲折折的,將來宛玥和她就要住在這裡嗎?

  娘和繼父死掉的時候,沒有留什麼值錢的東西下來,稍有價值的東西也全被一些僕
人拐帶走了,蕭家也不是什麼富戶,府裡堪稱得上是主人的,只有年方及笄的蕭宛玥和
她,宛玥深知憑一己之力決難重整門戶,便託人變賣了家產,帶著她到杭州投靠未來的
婆家。

  至今她還是不懂為什麼,宛玥姊姊對她總是不冷不熱,雖未曾對她疾言厲色,卻也
不曾向她示好,是因為母親的關係嗎?

  一想到自己其實跟這戶人家一點牽連全無,她不禁有股悵然湧上心頭。

***

  東廂房裡,展浚山的妻子方如蘭正忙著招呼家僕端茶送水,顯然已將見面不久的宛
玥當成女兒看待,自己只生了兩個兒子,從未享受到裝扮女兒樂趣的方如蘭,這回可真
是卯足了勁,不但拚命送東西,還撥了自己最得力的心腹丫頭供未來的兒媳婦使換。萬
般的寵愛集宛玥一身,相形之下,呆坐在一旁看這些人忙碌不已的蕭清芷,更顯得形單
影隻了。

  蕭清芷看了才一會兒,便有點煩了,小孩子心性的她實在耐不住房中久坐,反正大
家的焦點全放在宛玥這個貴客的身上,她溜出去晃一晃也不打緊。

  想到這裡,她便乘著眾人不注意,由門口鑽了出去,沿著迴廊四處漫走。

  展家真是人啊!她在心中暗數著迴廊的彎曲次數,像長長的一條龍,橫臥盤旋在這
些山水庭院裡,攬目盡是美不勝收的奇花異草,鳥鳴處處,第一次見到這種美景的蕭清
芷簡直癡迷了,池裡的錦鯉比繼父家的要多上兩倍,而且其色之豔,體態之豐滿,都不
是繼父家裡的鯉魚所能望其項背的。

  正將頭趴在圍欄旁,低頭細瞧魚兒水中游的蕭清芷,冷不防領子被人提了起來,她
低叫一聲,將手伸到頸後去想撥開揪住她頷子的罪魁禍首,卻連手也被人抓住,然後硬
生生的被轉了過來,她瞧見一個男子,皺著眉頭,冷問:「妳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我……」這個男孩子比她高出好多,氣勢也嚇人得緊,衣飾又華貴,她不禁冷汗
直流,才剛溜出來就被人逮到……

  「怎麼嚇成這樣?該不是哪跑來偷懶的丫頭吧?」男子睨了她一眼樸素的衣服,便
認定她是家中的僕人,因此便放開了她的領子。

  蕭清芷偷偷舒了口氣,幸賴他識人不明,此時不溜更待何時?在那男子一鬆手的剎
那,她回身拔腿就跑。

  「嘿!等等!」

  蕭清芷聽到這句話更是沒命地往前奔跑,不料跑到一半,她聽到耳際咻地一聲輕響
,接著便撞上一堵結實的肉牆,她定睛仔細瞧,才發現那本來被她丟在身後的男子,不
知何時已站在她的面前且神情奇怪。

  「妳跑那麼快作啥?怕我會吃了妳嗎?」

  我怕你會,蕭清芷看著他,心中默想著。

  展雲熙看著眼前的女孩散著一頭秀髮,只用一條嫩紅綢帶紮起,忍不住伸手想去扯
。「妳在哪當差的?頭髮怎麼不盤起來?這樣成何體統?」

  蕭清芷看他伸手過來,便將頭往後一仰,不讓他抓到,展雲熙不禁微怒。「妳在幹
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剛從東廂房走出來的婢女看見了她,滿臉詫罕的道:「蕭二小
姐,原來妳在這啊!蕭大小姐一直找妳呢!」

  蕭清芷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她沒敢再望那男子一眼,乘他愣住的時候從他身旁鑽
了過去,往東廂房快步走回去。

  展雲熙沒來得及攔住她,心下疑惑更添三分,他招手喚了那婢女過來。「蕭二小姐
?蕭大小姐?她們是何許人也?」

  那婢女吃吃直笑,道:「恭喜大少爺,賀喜大少爺!」

  展雲熙一頭霧水。「妳瞎說什麼?」

  那婢女一臉笑意的說:「大少爺不記得了?蕭大小姐是您未過門的妻子啊。」

  未婚妻?

***

  好不容易回到東廂房,方如蘭已不在裡面,只剩蕭宛玥坐在梳妝台前,神情端凝。

  蕭清芷輕手輕腳的走到宛玥身後,還沒開口,便聽到一句不像斥責,也說不上關懷
的話。

  「去哪啦?」

  「到處看看。」蕭清芷小聲的答,不敢說出遇到別人的事。

  蕭宛玥放下梳子,轉身過來看著蕭清芷一會兒,才道:「初來乍到,還是別亂闖的
好。」

  「知道了。」

  大概是滿意她的回答,蕭宛玥沒再追問,她站起身子走到床邊,示意清芷過去,指
著放在床上的一堆新衣裳淡道:「這裡的衣裏妳只管揀愛穿的拿去罷,要緊是合身、保
暖,太大的就別拿了,等妳身量高一點再穿不遲。」

  蕭清芷應了蕭宛玥的話拿了幾件放在枕頭旁邊,待其他的衣裳被收入木櫃後,有個
婢女來了。

  「大小姐,奴婢是夫人派來的,妳叫我秀兒就成,夫人吩咐我請兩位小姐至大廳用
晚膳。」

  蕭宛玥點了點頭,摒退婢女後對清芷道:「妳洗臉了不曾?洗完再吃飯去。」

  蕭清芷忙走到臉盆旁邊,掏水便往自己臉上拍,洗完之後卻又找不著擦拭的巾子,
只好將自己的衣服拉起來胡亂擦了擦,蕭宛玥見狀,也沒說什麼,只是牽住她的手道:
「走罷。」

  蕭清芷隨她到大廳時,不住地求上天保佑,別看到下午遇上的那個人,萬一被他認
出來,那可就慘了。

  大概是老天爺顯靈,她們姊妹倆剛到大廳,只見著展浚山和方如蘭坐在餐桌前,方
如蘭一見蕭宛玥來了,忙起身招呼她們坐下,面對著一桌豐盛的菜餚,蕭清芷卻是一點
食慾也沒有,她眼睜睜瞧著身邊空下的兩個位置,剛剛遇到的那個人該不會待會兒就會
來了吧?

  果然沒錯,她們方才落座,便有兩個男孩從大門進來,為首年紀約與宛玥同歲,一
臉斯文沈穩,觀之可親,而跟在他身後的男子,正是蕭清芷在庭中遇見的人,他們分別
和父母請過安後,便在那兩個位置坐下,那名看來年紀較小的男孩,一見飯桌上多了兩
個女孩兒,便說道:「爹,我聽娘說,蕭世伯的女兒來咱們家玩了,就是這兩位吧?」

  展浚山撚鬚點頭示意,指著那兩人對蕭宛玥道:「宛玥,這是我的么子元熙,與妳
同年,但是小妳兩個月,算妳小弟,這個呢,是我長子雲熙,大妳兩歲。」

  「喔!這就是我未來的大嫂啊!」展元熙看著沈靜美麗的蕭宛玥,便起了好感,果
然氣質品貌皆屬上乘!

  展浚山咳了兩聲,遏止兒子別再說下去,他看向坐在元熙身旁,至今未說一句話的
大兒子道:「這便是你宛玥妹子,以後你得多照顧她,懂麼?」

  展雲熙露出笑容。「這個自然。」他看向坐在宛玥身邊的清芷,這不就是下午遇到
的女孩嗎?原來她是蕭宛玥的妹子。

  「爹,你漏了一個人沒說呢!」展元熙突然發現到蕭清芷的存在,於是轉頭問道。

  展浚山本來對蕭清芷就沒多大留意,因此便淡道:「她是你宛玥姊姊的妹子清芷,
今後大家也一塊好好相處便是了。」

  正當展元熙還想往下問的時候,方如蘭卻打斷他。「好了,元熙,你宛玥姊姊舟車
勞頓,想必也累得很了,大家吃飯吧,要聊哪天不能聊呢?咱們先吃飯吧。」

  被母親這麼一阻擋,展元熙只好不再問下去。方如蘭於是便忙著幫宛玥佈菜,蕭宛
玥吃不下那麼多,便夾進蕭清芷的碗裡,這一切看在方才就很少說話的展雲熙眼裡,真
是好奇又覺得有趣。

  她們真不像一對姊妹,外貌不同,氣質也各自有別。而那個叫宛玥的女子,就是他
末來的妻子嗎?

***

  過了一段日子之後,蕭清芷慢慢地熟悉了庭院裡的一切,她總是能在廣大的假山水
中找到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秘密所在,怡然自得的做她想做的事,比如說,吹吹樹葉、
發發呆等,蕭宛玥平素不太管她,也任得她在院中遊蕩,有的時候,展元熙下了課,會
到東廂房找蕭宛玥一塊到庭院中玩,蕭宛玥雖然個性沈穩,卻也才十五歲,整日待在房
裡也難免氣悶,不過男女有別,通常這個時候,她便帶著清芷一塊去,蕭宛玥生就文雅
,對一些跑跳的遊戲總不太喜歡,因此展元熙更樂得多了清芷,不管是鬥蛐蛐兒,還是
踢毽,只要說得出,蕭清芷就奉陪到底。

  這日展元熙又找了她們姊妹兩人到庭中遊玩,蕭清芷坐在一塊假山石頭上,手上拿
葉子,不知在編什麼。

  一旁剛與蕭宛玥聊完的展元熙興致勃勃正想找蕭清芷吹樹葉給他聽,卻看見她在那
裡咬著下唇,不知在思索什麼,一下把葉子折過來,一下子又折回去,他站在她身後看
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妳在做什麼?」

  蕭清芷嚇一大跳,剛剛太過專心,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沒聽見,她一回頭看清是展元
熙後,便回答:「我想學編螳螂。」

  「編螳螂?這我可不會。」展元熙在她身旁坐下,看她折了一堆細長的葉子放在身
旁,大概是練習用的,隨手拿一片在手指繞了幾圈後,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扯住蕭清芷
的袖子。「有啦!有啦!」

  「什麼有啦?」蕭清芷突然被他打斷思緒,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知道有個人他會編螳螂!」

  「真的?」蕭清芷頓時興奮起來,自己想了好久都想不出來,要是有人可以教她便
太好了。

  「你能請他教我嗎?」沒忘記自己的身分,她試探的問著,語氣中還是洩露了盼望
與歡欣。

  展元熙本想帶著蕭清芷便去求教,抬頭卻望見有一個人朝這裡走來,待看清是誰後
,他可樂了。

  「不用請啦!那人自己來了。大哥!」他前半句對著清芷說完,下一句便朝著來人
招呼,走過來的人正是展雲熙。

  蕭清芷聽見是他,不由得怔忡半晌,噯,人少爺肯教她嗎?她自上次被他逮到後就
沒再跟他說過話,大少爺比宛玥姊姊還要大上兩歲,平日讀書練武就已夠忙,所以跟他
們相處的時間甚少,她實在很難自在地面對他如同面對展元熙一樣。

  展雲熙雖然聽見元熙的叫聲,仍然慢步而行,漸漸靠近他們時,才發現矮了元熙一
個頭的蕭清芷也站在那,她換了一件淡綠衫子,仍舊綁著那條嫩紅綢帶,看起來不甚搭
調。

  「大哥,你走得真慢。」展元熙打斷展雲熙思考,抓起他的手塞入一把葉子。

  「有事嗎?這是幹什麼用的?」他收回看著蕭清芷的視線,看了看那些長形的葉子
怪道,不過他馬上察覺蕭清芷的手中也拿著同樣的東西,蕭清芷也發現到展雲熙正打量
自己,她手連忙往背後一縮。

  「編螳螂啊!大哥從以前不就很會用葉子編些什麼東西嗎?小妹子想學,這不正好
遇上明師?」展元熙渾然沒發現蕭清芷的異狀,只是單純地說。

  展雲熙了然一笑,於是盤膝席地而坐。「這有什麼難?今天正巧有空,做一隻讓你
們玩玩。」

  「不成啊!你得教我們怎麼做。」展元熙急道,要知道會編的人快手快腳三兩下就
編好了,到頭來學的人還不是霧裡看花,越看越花。

  「那得看我的學生聰不聰明了。」他望了望從頭到尾沒說過話的蕭清芷一眼,展元
熙忙扯了扯她袖子。

  「快跟大哥說妳會很用心看著啊!」

  「喔……大少爺……我會很用心看著……」吶吶地說完這句話,蕭清芷抬頭,正好
迎上展雲熙的眼睛。

  「大少爺?聽起來真拗口。」展雲熙淡淡地將視線移開,用手摸了摸竹葉,蕭清芷
望著他手開始靈活轉動得飛快,眼底的怯色漸染上一抹歡然,注意到她的改變,展雲熙
更有點賣弄似的越編越快,一下子穿這,一下子穿那,三兩下就編成一隻螳螂,看起來
翠綠鮮活,栩栩如生。

  他將螳螂放在手上,明明知道是蕭清芷想要的,卻故意反手遞給了展元熙。「給你
吧。」

  展元熙放在手上把玩一會兒,便要讓給蕭清芷,展雲熙卻伸手攔下。

  「小妹子比我還喜歡,這隻先給她吧!」看著蕭清芷失望的神色,卻連一句話也沒
說,展元熙不禁想把螳螂讓給她。

  展雲熙想看蕭清芷的反應,所以他還是攔了下來,轉頭道:「清芷,妳不是跟我學
過了,自己做一隻來玩吧。」他的口氣雖不像刁難,卻也不夠溫和,反有高估學生的樣
子。

  蕭清芷聽他叫自己不像展元熙一樣,反倒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下有點彆扭,加上他
剛剛動作太快,根本來不及看個清楚,她會做才怪。

  但她不敢接觸展雲熙滿是興味的眼神,往後退了兩三步,小聲的說:「不……不用
了,謝謝大少爺,我怕姊姊找我……我先回去了。」說完回身就跑,展雲熙沒想到她突
然跑走,臉上表情變得十分奇怪,展元熙本來便要去追,卻被大哥阻止。

  「大哥。」

  「你放心罷,她只是怕生,我去帶她回來,不再為難她就是。」展雲熙縱身奔去,
霎時只留展元熙一人拿著那隻螳螂站在石上,他呆呆的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卻不意聽
到後方傳來一句話。

  「怎麼了?阿芷頑皮了麼?」是蕭宛玥,她不知何時已站在展元熙身後,像知道這
裡一切情形。

  「沒有,小妹子怕生走了,大哥怕她迷路,去帶她回來。」

  「嗯。」蕭宛玥環視了周圍一眼,輕輕的道:「這麼大的庭院,確實容易迷路。」
她彷彿意有所指,展元熙聽出箇中奧妙,又說不上是怪在哪。

  蕭宛玥卻微微一笑,又說:「我有點累,若展大哥找到阿芷,煩你替我轉告一聲,
叫她快點回來,我先回房去了。」

  展元熙點點頭,蕭宛玥轉身離去,她飄然內斂的舉止和沈靜的姿態,在在都給展元
熙一種非塵世中人的感覺,很像得道成仙的仙姑似的,當然,他不敢說,那可是未來的
大嫂呢,萬一當了仙姑,那大哥豈不要孤家寡人啦?

***

  蕭清芷為了避開展雲熙,她爬上一座離地約有三四尺高的小假山上,正以為自己神
不知鬼不覺甩脫來人時,展雲熙卻三兩下就搭住她的肩膀。

  「清芷,妳怎麼說走就走,螳螂不要了嗎?」

  「大少爺……」他想幹什麼啊?反正做好的螳螂也不會送她,幹麼還要刁難人呢?
蕭清芷埋怨地想,無奈對方仗著比她高,還有功天,一下子就甕中捉鰲,逃也逃不掉。

  「妳怎麼不叫我大哥?『大少爺』叫來不會很彆扭嗎?」展雲熙老早就想問她,為
什麼她叫「元熙哥哥」就叫得那麼順口,他的名字不好唸嗎?

  「不……不會啊。」蕭清芷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他一靠近自己身邊,便會手忙腳亂
,即使他沒有惡意,她還是很不自在。

  「會吧?瞧妳緊張的。」展雲熙回想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忽然恍然大悟地道:「
妳該不會是怕我跟別人說妳第一天來這裡就亂跑被我遇到的事吧?」

  「咦?」蕭清芷愣了一下,展雲熙未待她說話便又開口。

  「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既然妳不願意我說,這件事就只有咱們知道好不
?」

  「好……好。」腦袋糊成一片的清芷隨口答應,接著忙道:「大少爺,我出來很久
了,怕姊姊擔心,可不可以先回去?」她心想抬出宛玥姊姊,展雲熙看在未婚妻的面子
上應該會放行吧?不料展雲熙完全沒那個意思,他將手繞到蕭清芷的頭後面,撩起繫在
她腦後的紅綢緞帶拉到她面前,由於是突如其來的動作,蕭清芷來不及閃躲,只看著那
條帶子已捉在他掌中。

  「我再問妳一件事情就好了,妳怎麼老綁著這條帶子?」他原本抓著帶子,為了讓
蕭清芷看到而攤平手掌,蕭清芷看住那條帶子半晌沒答,展雲熙正想再問時,她卻往後
退了一兩步。想將緞帶抽離他的掌中,展雲熙注意到了,下意識的再度握拳拉住帶子,
這麼一拉一扯之間,蕭清芷綁在頭上的結被解了開來,那條帶子迅速的從她身上滑下,
軟弱無力地,飄落在地上,展雲熙伸手一帶,將緞帶拿了起來。

  「啊。」蕭清芷低叫一聲,伸手也想去搶,展雲熙卻不讓她如願,將手往上抬,讓
她搆不著。

  「還給我!」蕭清芷臉色慌張而蒼白,那是她娘留給她最後的東西啊!

  展雲熙將手高舉,卻將整張臉湊近她的眼前,以一種好奇又促狹的口氣看著她道:
「我會還給妳啊,但妳得先告訴我為什麼老綁著這條綢帶?」

  他越逼近過來,蕭清芷便越往後退,她不是不想說,只是看到他有什麼話也自動吞
了回去。

  「你別為難我。」她一直不住的後退,身後已經快要沒路了,剛剛跑到這座假山上
真是不智之舉,凹凹凸凸的石塊讓她無處可躲,展雲熙的咄咄逼人更使她欲振乏力。

  展雲熙看她憋了許久才吐出這麼一句,也甚感無趣,於是將手垂下,放到她面前道
:「好吧,還妳。」

  蕭清芷大喜過望,幾乎是飛撲向前,雙手去抓那條綢帶,展雲熙沒料到她動作會這
麼誇張,而他的手卻在她撲過來的那一剎那再度高舉,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展雲熙忙要
把手放下來,去抓住蕭清芷,但是撲了個空的蕭清芷沒了阻力,竟然由展雲熙身旁就這
麼摔了下去!

***

  東廂房,方如蘭在裡頭擔心地不停走來走去,沒想到玩也能玩出這種事情來,雖然
蕭清芷跟展家可說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展家又不是不講理的,蕭清芷傷成這樣,教她
如何心安?再說宛玥的表情一直十分在意,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卻為了蕭清芷跌傷的傷
口所引起的發燒而兩天不曾用晚膳,教她怎麼不著急呢,乘著今天大夫又來看診,她也
跟了來看看情況如何。

  蕭宛玥由內室走出來,看見是方如蘭,也不驚訝,只行了個禮。「伯母怎麼親自來
了?秀兒,奉茶。」

  方如蘭看著蕭宛玥眼下有黑圈,似乎沒睡好,不禁心疼起來,待秀兒端上茶水退下
,才道:「怎麼不該來?雲熙闖了這麼大禍,要不是清芷還在昏迷,他早就負荊請罪來
了,伯母想妳這幾天定累得很了,我不來看看怎麼行?」

  蕭宛玥只點頭算做回答,望了內室一眼,正好丫頭秀兒領著大夫走出來,她迎上前
去問道:「大夫,舍妹情況怎樣?」

  那大夫頗為難的搖了搖頭。「這……二姑娘身上不過皮外傷,無啥大礙,服藥便能
痊癒,只是……」他撚了撚鬍鬚,不住搖頭。

  蕭宛玥見狀,便忙道:「大夫,您便直說罷。」

  那大夫抬起頭來,嘆了一口氣。「令妹的右腳跟因為從高處跌落而受到嚴重的傷害
,今後……可能會不良於行,也就是說,走路可能會有點破。」

  「什麼?!」方如蘭不禁脫口而出,一個好端端的女孩竟然會變成這樣,真是作夢
也想不到,她身子晃了兩下,秀兒見狀忙過來扶住她,方如蘭力振精神,轉頭便看到蕭
宛玥面容慘白的跌坐在椅上,一陣強烈的愧疚感湧上心頭,她忙又向大夫問道:「難道
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了嗎?」

  「噯……老朽已盡我所能,還望二位看開點……」他又歎了口氣。「是禍躲不過啊
!」

  「是禍躲不過……」蕭宛玥低低地複誦大夫的話,她閉上眼睛深呼吸,再睜開眼的
時候,已教人看不出心底情緒。

  「我明白了,大夫,勞煩您了,我會請人過去抓藥的,秀兒,送大夫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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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秀兒幫忙提起了大夫的藥箱,兩人走出東廂房,宛玥則站在門口目送他們
穿出月洞門後,才又回身欲入內室。

  方如蘭見她沈靜的姿態,不由得暗自憐惜,這女孩兒多麼識大體啊,即使是這麼大
的事,也能冷靜以對,果然有主母之風,當雲熙的妻子真是再適合不過了,雲熙……想
到他方如蘭就心煩,他不小心讓清芷變成了跛腳,宛玥會原諒他嗎?

  看來,還有重重難關要過啊!

***

  展雲熙真是懊惱極了,事情怎會演變到這種地步?他不是有心傷人,卻讓一個好端
端的女孩成了這樣,他站在月洞門外,看到大夫出來便問了詳細情形,沒想到居然是這
種結果,本來他要闖進去看蕭清芷情況如何,卻硬被丫頭秀兒攔阻下來。

  「大少爺,你不能這樣就入內啊,蕭大小姐也在裡面啊!」秀兒了解他的心情,無
奈男女有別,主人未相請,她可不能讓他進去。

  展雲熙惱怒的甩了甩袖子,在月洞門前走來走去,秀兒也不大忍心,便說道:「大
少爺,夫人就在裡面,等一下她就會出來了,到時候你可以請夫人等蕭二小姐好一點再
陪你去看她呀,啊!夫人來了。」展雲熙聞言回頭,忙迎上前去。「娘。」方如蘭抬頭
看見兒子,不免有氣。「你還有臉來?不怕人家拿掃帚招待?」

  展雲熙卻像完全沒聽到似的。忙問道:「娘,妳看過清芷,她怎麼樣了?」

  方如蘭不理兒子伸手想攙扶她,逕自往前走去。「她怎樣你不是最清潔嗎?等你爹
回來,可有得你受了!」她一想到宛玥的神情便忍不住要擔心,與其說是在意清芷的傷
,倒不如說她更在意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宛玥對雲熙的看法。

  展雲熙當然不知道母親心中的想法,對於那些氣話,更是充耳不聞。「娘,清芷她
的腳,真的會跛掉嗎?」

  方如蘭聽到這話,回想躺在床上的清芷,她自己只有兩個兒子,本來對女兒就諸多
喜愛,只是宛玥是她名正言順的未來兒媳婦,而且知進退識大體,方如蘭寵愛之餘不免
冷落了清芷,現在看她那副模樣,一股母性本能使在她的心頭生起,言詞方面不免多了
憐惜。

  「娘問了劉大夫,他說要好是難了,不過只要日後勤練走路,或者輔以拐杖,還是
可以走得很順利,哎……一個好好的女孩兒家……」她說到這又回頭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你這孩子性喜促狹,沒一時半刻有個正經,現下闖了禍,到底改是不改?」

  「娘,孩兒知錯,您就別再訓我了,我已經自責不下數百次,為什麼故意為難她。
」展雲熙不住的敲自己的額頭,雖然不是有心,卻總覺得自己罪無可逭。

  「罷了,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事情既已發生又能如何?待你小妹子醒來後去好
好向她賠罪,日後須得多關照她,懂麼?」她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算
一步,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罷,只是一想到蕭清芷將來走路還要拿支拐杖,方如蘭簡直
又是心疼她又是生兒子的氣。

  「娘,您怎麼了?」看著母親一臉疲憊的樣子,展雲熙忙去攙扶,方如蘭閉閉眼在
原地歇了一下,才睜開眼睛。

  「怎麼了?還不是被你弄的。」

  展雲熙雖知道這是遷怒,卻也無法辯駁,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回首遙望了東廂房一
眼,扶著母親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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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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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後

  展府內院,是日下午,東廂房左面的「枕霞居」傳出一陣高揚幽雅的琴音,流暢的
曲調,高明的手法,在在顯示彈琴的人技藝不凡,深諳此道。

  那陣音樂隨著風飄到東廂房的庭院中,傳到一個坐在裡頭的姑娘耳中,她凝神側耳
,靜靜傾聽,連後面來了人都不知道。

  「清芷」。方如蘭按了按坐在石頭上的蕭清芷肩膀一下。

  蕭清芷條地睜眼,回身道:「展伯母。」

  方如蘭欣喜地笑了笑,仔細打量眼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玉立的端麗人兒。

  她一向很少到東廂房來,在展雲熙離家後,因為展浚山的意思,所以蕭宛玥便搬進
成親之後要居住的「枕霞居」,雖然展浚山沒說蕭清芷不能一起住,但蕭清芷還是很識
相的留在東廂房中安然度日,蕭宛玥每天總會來看看她,秀兒更是兩頭跑,蕭清芷不是
什麼麻煩人物,總是安分地過著屬於自己的無聲生活,也因如此,方如蘭不免對她多了
分憐惜,但又知道她怕生,於是很少親自到東廂房來,只是時常透過秀兒送些東西給她


  幾年的時光過去了,蕭清芷身量拉高不少,臉型也變成了好看的鵝蛋臉,可惜了這
麼一個女孩家,都已經十八歲了,她的將來卻仍一點頭緒也無。

  「展伯母。」蕭清芷又喚了一句。

  方如蘭這才回過神,對她慈愛地笑著。「妳展伯母真是的,總這麼心不在焉。」她
伸手去拉住蕭清芷手臂,兩人一塊兒往屋裡走,待在椅子上坐定後,蕭清芷想去倒杯茶
給方如蘭,卻發現茶壺早已沒水。

  「展伯母,我去給您倒杯茶來。」她記得內室還有茶,便起身一跛一跛地要走進房
裡去,方如蘭見她倒杯水都這麼辛苦,忙阻止她。

  「甭了,我不渴。來來,妳坐,咱們好好聊聊。」

  蕭清芷聞言,乖順的坐回椅子上,問道:「伯母有什麼事情嗎?何須親自來?讓秀
兒知會我便行了。」

  方如蘭笑笑,說:「伯母想來看看妳,難不成也叫秀兒來代勞嗎?」蕭清芷的臉添
上一抹暈紅,沒說什麼。她不善言詞,這種話也不知如何回答。

  方如蘭拍拍她的手,又道:「伯母只是開開玩笑罷了,妳最近還好吧?」

  見到對方點點頭,她才繼續問:「沒有丫髻習不習慣,要不要我撥一個過來給妳使
喚?」

  蕭清芷忙道:「不用了,伯母,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秀兒常來幫我,這樣就夠了
。」其實從前宛玥剛搬去「枕霞居」的時候,方如蘭便派過一個婢女給她,結果她適應
不了那婢女老是偷覷她的腳,到最後還是拜託宛玥將那名婢女叫到枕霞居使喚,才了卻
一樁心事,而且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一個人,早就習慣了。

  方如蘭也不是不曉得她的心病,但總是心疼她,但是仍然很有技巧的將話題扯開,
她環視小小的屋內一眼,奇道:「姨?元熙今天怎麼不在妳這兒?」

  蕭清芷搖搖頭表示不曉得,方如蘭看她的表情,便說:「元熙也大了,也快跟他兄
長一個模樣,漸漸地喜歡往外跑,一時半刻安安靜靜的待在家裡都不成……」她說到一
半,瞄向正聽她說話的蕭清芷,笑了一下又說道:「不過元熙倒還挺聽妳話的,是不是
?」

  蕭清芷沒想到方如蘭話鋒一轉竟丟到她身上來,她只好說:「沒……有啊。」

  方如蘭可不怎麼滿意。「沒有嗎?元熙總是順著妳,平常他在我們兩者面前,雖然
面面俱到、孝順有禮,不過誰曉得他心裡想什麼,倒是對妳還挺有話說的。清芷,妳也
多幫伯母注意一下元熙,知道嗎?」

  蕭清芷還沒來得及回話,便從門口傳來一句溫文宏亮的嗓音。「誰又在說我壞話啦
?」

  說這話的正是展元熙,他入了月洞門便看見母親坐在廳裡頭同清芷不知在講什麼,
原來是拿他開刀。「怪不得我今天耳朵直發癢。」

  方如蘭笑道:「亂沒正經的,貧嘴。」

  蕭清芷只是抿唇微笑,今天她的屋裡還真熱鬧。

  展元熙不忙回答母親的奚落,只是看向蕭清芷,聲調又轉為柔和。「清芷妹子,今
天晚了點,有幾個朋友找我,妳沒有擔心吧?」

  方如蘭見到兒子這模樣,也曉得自己再待下來就太不識趣了,於是便要起身離開,
蕭清芷忙留。「伯母……您急著走嗎?」

  方如蘭道:「伯母都來了,自然得去看看妳宛玥姊姊,這兒有元熙呢!」她慈愛地
拍了拍蕭清芷的手背,但意有所指的話卻讓蕭清芷不知所措。

  「是啊,娘,這裡有我,您就不用擔心了。」展元熙快速答腔,方給蘭白了兒子一
眼。

  「你這小子,竟越姐代府,代替主人下起逐客令來啦!」

  「哎呀,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展元熙有點誇張地為自己辯駁道:「孩兒是想天色
有點暗了,宛玥姊不曉得是不是在休息,所以才這麼說的嘛!」他望向蕭清芷一眼,又
說:「我知道您擔心清芷一個人,我才說有我在這不用煩惱啊!」

  方如蘭實在是拿這個伶牙俐齒、一句話拐十八個彎的小子沒轍,她睨兒子一眼。
「你娘老啦,說不過你這個小子。」說完便拉住蕭清芷的手道:「伯母改天再來看妳
。」

  「謝謝伯母。」蕭清花點了點頭。

  待方如蘭離開之後,展元熙馬上換了一副不同平時的表情,對蕭清芷說:「清芷,
我帶了一冊書給妳看。」

  蕭清芷接過書細瞧,原來是唐詩,她平日裡無聊時,展元熙總是會拿書給她,有時
她品詞細觀,便會忘了時間的存在,寂寥的生活也不那麼難熬。

  「謝謝你。」她將書按在胸口笑道。

  展元熙最愛看她這副模樣,蕭清芷的容貌說實在是比不上蕭宛玥,兩人唯一相似卻
又不同的一點,便是不喜多話而沈靜,但蕭宛玥給人印象如冰似水般不可捉摸,蕭清芷
的寡言則來自於殘疾與環境,光是這些,就已足夠讓展元熙想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受傷
害。

  「不用客氣了,都是自己人。」展元熙微笑著說,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神色忽轉
為欣喜。「我今天來,本還要告訴妳一個仔消息,誰知娘也在這,跟她一扯開便忘了,
她也還不知道呢!」

  「喔?那妳還是趕快去告訴伯母吧。」蕭清芷道,對她而言,所有的好消息都不過
是別人的事,聽過便罷。

  展元熙卻說:「不急,娘那自然有爹會告訴她。」清芷總是這麼體貼地以別人為第
一優先,他實在沒看錯人。

  蕭清芷不明白展元熙心中想法,否則大概會淺笑以示自嘲,她只是問:「那麼是什
麼好消息?為什麼這麼高興?」

  展元熙就想等她這句話,當下便不再賣關子,直言說:「是大哥要回來了!」

  展雲熙?蕭清芷心中一愣。

  對方卻像完全沒發現到她的不對勁兒似的,只顧著高興又道:「這可是我自剛從吉
州回來的老管家那聽來的最新消息,決計錯不了……算算,我除了十八歲那年去過吉州
咱們家的窯場一趟外,已經有兩年沒見到大哥了呢!」

  興致勃勃地說完才發現對方根本沒在聽,展元熙看著魂遊太虛的蕭清芷出聲喚她。

  「清芷,妳怎麼啦?」

  猛一回過神,她訥訥地道:「沒……有。」

  「我說大哥要回來,妳不高興嗎?」展元熙認為蕭清芷應該已經把那段陳年往事拋
在腦後了才對,當時大家年紀都小,就算有什麼過錯也不是故意的,雖然因為大哥而使
得她變成了跛腳,但是她與世無爭的個性大概也不會記恨那麼久的。

  「那……那很好啊。」蕭清芷忙否認,但驟然聽到的話卻猶如一顆巨石投入她的心
湖而掀起滔天大浪,他……他要回來了……這個已被確定的事實又再一次的牽動她的神
經而引起陣陣的輕疼。

  展元熙卻渾然不覺,他聽到蕭清芷的話後,便繼續說道:「妳猜是什麼時候?算了
,要妳猜不知要猜多久呢?我直說好了,大哥再過一個月就要回來了。」

  一個月,好長,還是好短?蕭清芷蹙著眉頭,心中喃喃覆誦,還有一個月,還有一
個月……

  展元熙沒聽到她回答而仔細看了她一眼,這才發覺蕭清芷神情有異。「怎麼啦?是
不是人不舒服?要不要讓我找劉大夫來看看?」

  蕭清芷搖搖頭。「不用了,我只是……只是頭有點痛。」她實在心煩,極欲獨處,
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只好這麼說:「元熙二哥……我想小睡一會兒……」

  展元熙不疑有他,扶她到內室門口,但顧忌男女有別,便站在門口道:「妳休息吧
,我到枕霞居去告訴宛玥姊這個仔消息,順便讓秀兒過來照應妳。」

  蕭清花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妳總是這麼客氣。」這句話展元熙每次來看她都要說上一兩遍,他希望她能更親
近自己些,於是老提醒她不要多禮,無奈蕭清芷自小成長環境複雜,身諳寄人籬下的安
身鐵則,那就是低頭,她無法改變母親再嫁,後又與繼父一起染上瘟疫身亡,與她無血
緣關係的姊姊帶著她投靠未婚夫的種種事實,只好小心翼翼。

  「我改不過來……」蕭清芷虛弱地笑了笑,她其實很怕,很怕他們知道她已經習慣
說這些話,並不是真心感激他們所做的一切,雖然大家對她很好,她還是覺得像失落些
什麼?她以齒咬住下唇,們心自問,妳還想要什麼?為什麼這麼不知足?

  「沒關係,咱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慢慢來。」展元熙柔聲道,蕭清芷雖然覺得這句
話聽起來怪怪的,但是她一時心煩意亂,也沒多想,便進房休息去了。

  展元熙卻仍望了內室門口良久,方才離開。

***

  一匹黃色駿馬在道上奔馳,行如疾風,迅捷無論,馬背上的男子單手抓著韁繩,另
一隻手竟拎著酒瓶不時往嘴裡大灌黃湯。

  黃馬的後面跟著一匹紅褐色駿馬,以相同的速度跟在那匹黃馬後面,像是刻意不追
上前去做的,只緊跟在牠身後。

  黃馬背上的主人見後者一直不肯追趕上來,索性一扯疆繩,只見馬兒長聲嘶鳴,高
高人立,頗不甘願地停了下來,馬背上的人隨即翻身躺在馬背上,一腳曲放在馬背上頭
,一腳晃在空中,邊喝酒邊打嗝,樣子好不奇怪。

  後方的人見狀也放慢了腳步,慢慢地跺到黃馬身邊停下,還沒開口,黃馬背上的人
便立刻搶白。

  「我說冷公子,你該改姓慢才對,怎麼不讓我見識見識你這匹好馬的腳力?」

  冷青棠卻不直接回答,眼角掃了四周一圈,才說道:「因為我忙著欣賞江南的美景
啊!」

  黃馬背上的人聞言縱聲大笑。「說得好,值得浮他一大白!」他提起酒瓶又灌了一
大口酒,冷青棠見狀不免搖頭。

  「展兄,大白天如此喝酒不太好吧?小弟是不介意啦,待會兒回到貴府未免不太好
看。」

  坐在馬背上的,原來正是從吉州動身回臨安老家的展雲熙,他聽完冷青棠的話後,
頗不在意地揮揮手。「咱們不用馬上回去,就讓我帶你到處遊歷、遊歷,包你不虛此行
!」

  見到對方不以為然的抿了抿嘴角,展雲熙渾不在意,又說:「我們可以去靈隱寺塔
,保做塔,六合塔……」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對方截下。

  「怎麼都是塔?」冷青棠覺得有點好笑,展雲熙咳了兩聲,酒興正濃,頗不高興被
打斷。

  「你可別小看它,光是六合塔外檐就十三層高,飛簷翹角上均掛鐵鈴,共一百零四
只,風過鈴響,你說有趣不有趣?」

  冷青棠聞言只是點頭淺笑,聽他細述江南風光。

  「還有哪!杭州柳樹遍植,春風徐送,柳浪聞鶯,水閣別館,處處林立,包你流連
忘返,不忍離去。」

  「真如展兄形容的話,那小弟可要多待上一兩天了。」冷青棠笑道,心中卻暗自盤
算今天可得找個地方安頓這醉鬼,等明天人酒醒了才能回去。大白天喝酒實在有點不倫
不類,讓展雲熙的父母看見了可不好。

  展雲馬滿意的點點頭,又灌了一口酒,隨便舉起袖子擦擦嘴角,突然像想起什麼似
的,把掛在馬背上的包袱拿起來摸了摸。「還好,沒被我弄破了。」

  冷青棠見他如此小心,便問:「有什麼好東西這麼寶貝?」這麼寶貝為什麼不騎慢
一點?

  展雲熙沒有回答,將包袱掛回原位後,提振起精神道:「好罷,離家多年,咱們還
是先回家看看好了。」

  冷青棠無奈的閉了閉眼睛。「你不是說不忙,要帶小弟『遊歷、遊歷』嗎?」

  展雲熙很快的回頭,嚴肅地說:「要玩總不能帶著這些東西吧?」他指了指包袱。

  「很重要嗎?」冷青棠好奇問道,展雲熙以一種很正經的眼神,但在冷青棠眼底看
來卻變成醉意朦朧的樣子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展雲熙的頭才剛剛點完,人就倒在馬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冷青棠歎口氣,將黃馬的韁繩拿過來拉在手上牽引著,一面無奈地自言自語。「我
還是找間客棧,好讓你在夢鄉裡好好的『遊歷、遊歷』吧!」

  展雲熙一醒過來,頭痛便席捲腦海,撫著頭坐起身,眼角一瞥,冷青棠正坐在椅子
上慢條斯理的喝茶。

  他下床向前兩步,將手撐在桌上,以一種很懷疑的口氣說:「我們現在在哪裡?」

  冷青棠沒答話,倒了一杯茶給他。「冷大夫特製,解酒提神。」

  展雲熙拿起茶一口喝乾,又間:「現在是什麼時候?」

  「離展兄赴周公府邸下棋歸來約有四五個時辰之久。」冷青棠語氣略微好笑的說,
要不是展雲熙酒量好,那罈「醉死人酒」怎麼可能只讓他躺上四五個時辰?要是讓釀那
罈酒的薛老三知道了,肯定提刀來砍。

  「唷?」展雲熙聞言哈哈一笑。「薛老三這次可又輸我了,什麼『醉死人酒』,大
言不慚。」

  「你們這次又拿什麼做賭注?」冷青棠一向很少起鬧,只要在旁邊看就很樂了,薛
老三與展雲熙是標準的不打不相識,話說展雲熙某回到薛家酒鋪去打酒,孰料喝了一口
便呸了出來,薛老三看了不爽,兩人便打起架來,後來經他勸阻後兩人方才罷手,不過
從此以後薛老三就開始致力於釀酒技術,偏偏展雲熙酒量奇佳,這兩個被冷青棠稱為宿
世孽債的人,就這麼纏鬥不休了好幾年。

  「嘿!在商言商,他薛老三的『醉死人酒』名不副實,從今爾後薛家酒鋪的所有酒
器都得用我們窯場的貨,這主意不錯吧?」

  冷青棠頗感好笑,但跳過這個話題後,只適:「現在已經是酉時了,如果展兄急著
回去的話,現在起身也還不遲。」說不定還能撈上一頓晚飯呢!

  不過展雲熙卻揮了揮手。「晚了,太過麻煩,明天再去吧,反正我只說在這兩天會
到,倒也不急於一時。」

  冷青棠點頭。「如此甚好,反正此時你酒氣仍未消,現在回去也不妥。」

  兩人算是達成協議,便在這間客棧歇息。

***

  展家上下,正為了展雲熙要回來一事而忙碌不已,整理房間的,準備吃食的,打理
衣物的,還有……安排婚事的。

  這麼多事情除了婚事外,其他都得在這一兩天內辦好,方如蘭真是忙得人仰馬翻,
但只要一想到愛子終要歸來,再怎麼辛苦也微不足道,展家上下越是熱鬧,便越是顯示
出東廂房的冷清。

  蕭清芷由秀兒知道了一些外頭的情況,心中深埋的往事,又被再度揭起,回憶褪了
色,傷痛卻依舊鮮明。

  她靠在窗邊,室內昏暗,只灑進一道月光,遠方傳來像是喜慶般的聲音,這麼晚了
,大家卻都沒歇著,也許是他明天就要回來了,所以才這麼急罷?

  她閉著眼睛便想靠在窗邊小憩一番,不意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不由得睜眼凝
視月洞門口,有人走了進來,即使是背光看不大清楚,蕭清芷還是憑著身形認了出來。

  「元熙二哥。」她從窗口走回桌旁,點起小燭,微弱的光暈在室內蔓延開來,展元
熙跨進廳中,看到這副景象,心中一動。

  「清芷,今天我忙了一點,遲遲沒來看妳,妳還好吧?」本來他只是想來碰碰運氣
看她睡了沒有,沒想到她竟倚窗待他前來。「累了就該去休息,不用等這麼久。」

  蕭清芷聞言微微愣了一下,她沒在等他啊!不過話還是沒說出口,元熙二哥畢竟是
關心她,而且這不過是個小誤會罷了。

  「我還不累,謝謝你來。」她謹慎地答,聽在展元熙耳裡的意思卻大不相同。

  「以後我可得早點來,免得讓妳等。」見蕭清芷微微笑著,展元熙忙將拿在手上的
東西遞給她。「這是桂花梅子糕,樣子好看,吃起來也香,妳可以嚐嚐。」

  蕭清芷順手接過,放在桌上,展元熙知道夜色已晚,再留下去恐有不妥,便辭了出
去,蕭清芷只站在門口相送,心緒卻馬上又飄了老遠。

  那個人……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還記得她這個跛子嗎?

  而她,這個跛子,為什麼會自從聽到他要回來的消息後便心神不寧、寢食難安呢?

  即使平淡的日子仍一如往常,眉宇間依舊不動聲色,她的心卻比平常跳動得還要快
速,還要熱烈。

  這到底是……她輕撫自己胸口。「這到底是怎麼了呢?」

  一聲幽微的嘆息,隨著燭光陡滅而沈默在孤寂的黑夜裡。

***

  休息了一晚之後,展雲熙今天可是精神飽滿,終於可以回家了,兩人騎馬上路,不
過這回都是安步當車,沒有「飆」馬。

  才剛到門口,馬上便有僕人進去通報,冷青棠料想排場不小,於是笑道:「這回可
真是沾你的光了。」

  展雲熙卻頗不耐煩。「不過就是回家嘛!攪什麼名堂。」

  冷青棠卻不以為然的說道:「只是回家而已嗎?我記得我好像是順道來吃杯喜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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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雲熙還沒回答,大門就「咿呀」一聲打開,走出好幾位僕人,後面是展元熙快步
跟了出來,他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走上前去喊:「大哥!」

  展雲熙看見是久違的兄弟,也高興的咧開嘴角。「才兩年沒見,你又長高許多。」
他拍拍兄弟的肩膀以示友愛,心中卻不免感慨,果真是太久沒回家了。

  展元熙卻在此時注意到大哥身旁的男子。「這位是?」

  展雲熙看了好友一眼,彷彿這才想起有這號人物似的,等他開口介紹,話中竟夾雜
著三分戲謔道:「這位是解酒大夫冷青棠,不管你喝什麼酒,有他在保管千杯不醉。」

  冷責棠好風度的不跟他計較,對展元熙抱拳示意。「在下冷青棠,除了解酒,也還
會些旁門左道。」

  展元熙知道江湖中人總是不拘小節,大哥一向喜愛結交朋友,因此也不以為怪,他
讓開身子。「大哥,爹娘在裡頭等你很久了,快進去罷,冷公子若不嫌寒舍簡陋,就多
住幾天,好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

  冷青棠暗裡不免好笑,這樣大的房子叫「寒舍」?還「簡陋」?雖然是自貶之辭,
也太過謙虛了一點。

  隨著展元熙來到大廳,展雲熙終於見到闊別已久的父母,展浚山捻鬚不住的點頭微
笑,近年來由於展雲熙在事業上表現得不錯,他已經可以放下一切,高枕無憂,而方如
蘭更是歡喜,五年前展雲熙離家時個性飛揚跋扈,如今卻已然成熟不少,令人欣慰。

  「娘。」展雲熙輕喚了聲,方如蘭已激動地忍不住將他抱個滿懷。

  「你這孩子,一去經年也不曾見你回來,連書信都少,教娘想死你了!」方如蘭難
忍激動,抽出帕子拭淚,展雲熙見狀,心中又是歉疚,又是不好意思,只好苦笑以對。

  「娘,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誰知道你這沒良心的孩子哪天又要走了?」方如蘭一邊叨念,一邊還不忙瞪丈夫
一眼。「都是你,突然叫他去吉州,去多久也沒說。」

  展浚山知道妻子不過是發洩心中不滿,倒也沒開口辯解,依舊維持大家長的風範,
他轉而向冷青棠道:「這位是冷公子吧?元熙方才向我說了,你是第一次來臨安?」

  冷青棠點點頭。「在下是來尋幾味藥,所以和展兄一同前來,還望展伯父包涵,容
我在府上叨擾幾天。」

  展浚山很是欣賞冷青棠的應對,加上又是雲熙帶回來的貴客,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便要下人快去安排一間客房好讓冷青棠休息,眾人又敘了好一會兒話,才各自回房梳
洗準備吃晚飯。

  晚上,展府大開夜宴,一是為展雲熙接風洗塵,二是招待冷青棠這位遠道而來的貴
客。

  展雲熙才方落座,看了看桌上碗筷一眼,便問道:「娘,怎麼只有咱們?宛玥和她
的妹子呢?」

  方如蘭聞言,睨了兒子一眼。「現在才想起來,你怎麼不親自去請?」

  展雲熙苦笑。「我才剛回來啊,怎麼有空去請?」再說他原先也不知道她們兩個並
不來吃晚飯。

  展元熙忙打圓場。「宛玥姊今天有點不舒服,清芷在枕霞居陪她,她們叫秀兒過來
告訴我們不用等她們了。」其實當他知道的時候不免鬆了口氣,他印象中的清芷是很怕
生的,她和大哥這麼多年沒見,可能也生疏了。

  方如蘭點點頭,又對展雲熙說:「你得了空就去探望探望她們,聽見沒有?」

  展雲熙故意撇開冷青棠好事的眼神回答母親。「這是當然,我還拿了好些東西回來
呢!改天拿去給她們瞧瞧。」

  「什麼玩意見?」展浚山好奇地問道,展雲熙揮了揮手,一個下人手上捧著幾個盒
子進來,展雲熙小心的打開,方如蘭看見裡頭的東西後,竟啞然失笑。

  「這不是咱們窯場裡的東西嗎?你這傻子竟從吉州巴巴地帶了來,家裡又不缺這些
東西啊。」她指著盒中一些碗,還有一些小玩具說道,不過眼尖的展浚山卻眼睛一亮,
顯然已看出箇中不同。

  「夫人,這不是咱們窯場的東西。」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一只瓷罐細瞧著,黑釉白
花,看起來清新脫俗,他又看了看其他的瓷器,上頭的圖案新奇多樣,或描乘涼,或作
踢球,或繪龍鳳麒麟,或綴以詩歌,均非自家窯場生產的東西,展浚山看了許久,才喜
道:「這是磁州窯,你從哪得來的?」

  展雲熙笑道:「這是我託人從磁州弄回來的,吉州窯與磁州窯各有不同。我一直想
讓大家瞧瞧,所以才這麼巴巴地拿回來啊!」前面的話是回答展凌山,最後一句卻是向
母親說的,方如蘭聽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好好好,你娘不識貨總行了罷,這些東西先收起來,吃晚飯先罷,你不餓,我還
怕怠慢了冷公子呢!」

  冷青棠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晚飯和展雲熙帶回來的瓷器上,多管閒事的性格已讓他
開始猜想,宛玥是誰?她妹子又是誰?她們和展家又是什麼關係?

  有趣,嘿嘿……

  「冷公子?冷公子?」展元熙看見對方突然自顧自的笑起來,連忙喚他幾聲,冷青
棠這才回過神。

  「冷公子在想什麼事情嗎?」他笑得好像很詭異哪,展元熙心想。

  「不過是小事罷了,微不足道。」告訴你還成嗎?那他怎麼看好戲?

  方如蘭見飯菜皆已送上,便笑道:「好啦,嘴巴怎光是拿來說話?你們不餓嗎?吃
吧!」說完還不忘向冷青棠示意夾菜。

  冷青棠見狀,便順勢拿起筷子。「伯父、伯母盛情難卻,在下定不辜負這頓美食佳
餚!」

  而在此時,展雲熙卻用手攔下冷青棠的手,戲謔說道:「如此難得的夜晚,只吃東
西未免太無趣了點,不如小酌幾杯,豈不絕妙?」

  冷青棠翻了翻白眼,這廂興趣缺缺,那廂卻興高采烈。

  「元熙,還等什麼!快叫管酒窖的人拿幾罈子出來啊!」

  廳外,月色皎潔,涼風緩送,還伴雜著濃濃酒香,陣陣笑語,和一聲聲的飽嗝,下
人們的哈欠,還有,解酒大夫的一聲冷哼。

***

  枕霞居

  宛玥躺在床上假寐著,而清芷則倚在窗邊,遙望燈光明亮的某處。

  宛玥翻過身來,看見這一幕而開口喚道:「阿芷。」

  清芷聞言回頭,見她要下床便忙去扶。「姊姊,妳好一點了?」

  宛玥搖搖頭。「妳替我倒杯水來。」

  待清芷將水送到她唇邊,宛玥也沒伸手接過,只就著杯子喝幾口,然後披了件外衣
走到清芷剛剛站的位置,略微一望,說道:「今天是展大哥回來的日子吧?」

  「嗯。」蕭清芷輕輕地悶哼一聲,裝作不在意。

  宛玥回頭,坐在窗旁的椅上,說道:「妳若是想去看就去罷。」

  清芷聞言手一歪,杯子翻倒在桌上。

  看著中茶水傾流而出,她忙掏出自己身上的手絹來吸水,一方面又為宛玥的話而困
惑。

  「什……什麼……意思?」她訥訥地問,宛玥卻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就是這個意思,妳不用在這裡陪我,去湊湊熱鬧吧!」

  儘管宛玥的話中之意聽起來沒有其他,清芷還是肯定她像知道了什麼,想到這裡,
她不由得心弦一震。

  「我……我想在這裡陪姊姊。」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秀兒也在這,擔心什麼?」宛玥伸手拿起小几上的團扇輕
輕搖著,樣子一派悠閒。

  「我不想去啊……姊姊若累了,我回東廂房去便是。」清芷抿了抿嘴唇,對於宛玥
的舉動感到難以理解。

  「妳想去就去,不去也成,誰趕妳了?」宛玥淺笑,嗓音輕柔。

  秀兒在此時端了兩碗甜品進來。「大小姐,二小姐,請吃點心。」

  「這是什麼?」

  「蓮子羹,好好吃的哪。」秀兒笑意吟吟的回答,將托盤放在小几上。

  宛玥掀起了其中一碗的蓋子,對清芷說道:「現在有了蓮子羹,大概想趕妳走也不
太容易了。」

  清芷也笑了笑,秀兒將另一碗捧到她面前。「二小姐,什麼走不走的哇?秀兒聽得
好糊塗呢!」

  「呃……」這實在難以解釋。

  倒是宛玥一面拿著湯匙舀著蓮子羹若無其事的吃著,一面道:「妳好利的耳朵,站
在哪偷聽啊?」

  秀兒聞言不禁脹紅了臉,伺候宛玥這麼久,好像總摸不清楚她的脾氣,有時溫和有
時冷淡,有時就像現在這般,不知道是開人玩笑還是真教訓人,真真假假難以明白,比
起來清芷就老實多了,不過講歸講,宛玥對下人們一直都是很寬厚的,倒也不曾真正為
難過人。

  「大小姐,秀兒哪敢偷聽……只是方才進屋內時,不小心讓話鑽到耳朵裡去了,從
今爾後,秀兒拿布把耳朵堵起來就是,這麼一來就不怕二位的談話會再跑進我耳裡去了
。」

  清芷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地噗嗤一笑,宛玥也揚起嘴角。「妳這鬼丫頭歪腦筋動得
頂快,只可惜不太聰明。」

  「怎麼說?」清芷問,秀兒也是一頭霧水。

  「妳耳朵堵了起來,教人怎麼吩咐妳做事啊?該不會想藉此理直氣壯地偷懶,還好
向別人說,這可是主子授意的啊!」

  秀兒聽見自己好心的建議被宛玥的話鋒一轉,馬上變成她好像用來刻意偷懶的點子
,實在是哭笑不得,只能求饒道:「大小姐,妳饒了秀兒吧,秀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清芷難得的笑了出來,一向清冷的枕霞居,竟也多了些許暖意,主僕三人,皆十分
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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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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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因展雲熙帶著冷青棠四處遊覽江南風光,因此好些天不曾在家中用晚膳,方
如蘭雖頗有微詞,不過她本身好客,有朋自遠方來,當然不願讓客人感覺怠慢,加上展
雲熙會留上兩三個月長住,來日方長,所以也沒說什麼,直到今天晚上,他們才終於又
和大家聚在一起。

  「展兄,桌上好像多了兩副碗筷?」眼尖的冷青棠注意到了,嘿!說不定待會兒他
可以一飽眼福,看一下展雲熙的未婚妻子長得是圓是扁。

  「是啊,因為聽說你覺得我家廚子煮的東西美味無比,為了怕冷公子吃不夠,我特
地叫他們多拿兩雙筷子好讓你左右開弓,大小通吃。」展雲熙懶懶的說,換來冷青棠一
記白眼。

  「感謝展兄盛情招待,不過小弟也只有兩隻手,就算雙管齊下,又怎麼拿第三雙筷
子?」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冷青棠嗤了一聲。

  「當然是怕你吃得太兇,折斷了筷子拿來預備的啊!」展雲熙才剛輕輕鬆鬆擋了回
去,展元熙正好就走了進來。

  「大哥,冷公子。」他打了聲招呼,便坐在面朝通往內苑的走廊門口的位置上,心
不在焉地一直瞧著門口,冷青棠微感好奇,也跟著看向那方向,過了一會兒,有人從那
裡走出來,冷青棠注意到展元熙的眼神霎時一亮,後來看見是展浚山夫婦時,神色馬上
又轉為平常,只是仍不停的瞧向展氏夫婦身後。

  看來這對蕭家姊妹很不簡單吶!

  方如蘭坐定後,便向展雲熙說道:「你這孩子又黃牛了,不是說要去看宛玥嗎?怎
麼一直沒去?」

  展雲熙不急著為自己解釋,只說:「待會兒不就看到了嗎?」

  展浚山本來甚少開口,此際也忍不住說道:「宛玥可是你未來的妻子,你可別冷落
了她。」然後又轉看冷青棠,語氣熱忱地邀請他務必留下來。「冷公子請再多留一些時
日,等吃完雲熙的喜酒再啟程上路也還不遲。」

  那當然!冷青棠心中早樂得肚腸打結,他留下來就是為了看展雲熙穿上大紅蟒袍的
好笑模樣,待回到吉州後好向薛老三大吹特吹一翻,就算展家下逐客令,他也要死賴下
來。

  無視於身旁傳來的陣陣殺氣,冷青棠依舊是泰然自若得很,就在此時,走廊處傳來
腳步聲,展元熙忙道:「是宛玥姊和清芷來了。」

  話聲甫落,蕭宛玥便走了出來,她身著淡藍衫裙,外罩一件對矜長袖褙子,式樣簡
單,更襯顯得清麗無雙,秀雅難言。

  冷青棠驚豔於蕭宛玥的美,不由得想看看展雲熙的反應,這才察覺到他的神色霎時
掠過一抹僵硬,卻不是因為看見蕭宛玥的緣故,發現他目不轉睛地望向走廊門口,冷青
棠疑惑地皺皺眉頭,將視線調往展雲熙視線落腳處時,方才注意到跟在蕭宛玥身後的蕭
清芷正一跛一跛地走出來,看見她拘謹的表情和端麗的面容,冷責棠不免又多加一分疑
惑。

  「伯父,伯母,宛玥來遲了。」她輕輕一揖,方如蘭忙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蕭清
芷挨著她落座後,一直垂首斂眉,默然不語。

  坐在她身旁的展元熙以為她只是怕生,所以撫慰地對她笑了一笑,蕭清芷知道他的
用意,也輕揚嘴角報以感激的一抹淺笑,而這一切,全落在坐在她對面的展雲熙眼中。

  意識到眼前投射過來的眼神,蕭清芷不由得抬起頭來,雙方的視線才剛剛交會,卻
又馬上如遭雷擊般地彈跳開去,這般情狀,其他人卻都渾然不覺,只除了冷青棠。

  展雲熙看向蕭宛玥,說道:「宛玥妹子,好久不見。」蕭宛玥一直如同他記憶中般
,沒有太大區別,待人總是十分謙允,一貫的淺笑,也許正是不洩漏心事的真正目的。

  蕭宛玥淺笑點了點頭,回問:「展大哥別來無恙?」態度之溫和,不免讓人覺得客
套。

  「依舊是老樣子。」展雲熙一面回答,又看了蕭清正一眼,幾乎是故意的,他若無
其事的將話題一帶。「清芷呢?妳也長高不少,我都快認不出妳來了。」

  蕭清芷就是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只是沈默地點了點頭,方如蘭總覺得氣氛有點怪,
於是便道:「今天總算是全家都聚在一塊兒,終於可以了卻我一樁心事。」

  她笑睨了宛玥一眼,又繼續往下說:「老爺,雲熙好不容易回來,他的婚事也拖延
已久,現下可不能再緩了。」

  展浚山微笑,高興地說:「當然,為了這樁婚事,家中上上下下不知籌劃了多少時
日,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好了好了,別再說啦,宛玥在這呢!」方如蘭提醒展浚山可別讓蕭宛玥不好意思
,不過顯然身為當事人的蕭宛玥並不太介意,仍然十分自在的喝茶,彷彿事不關己般。

  「雲熙的婚事若有了結果,接下來就是元熙了,不知他有沒有那個福分娶到像宛玥
這樣的好姑娘。」展淩山對這個未來的兒媳婦其實早己疼若己出,教他不誇獎她實在很
難,就恨不得蕭宛胡有兩個似的,好教兩個兒子都娶了進門。

  這句話正中方如蘭下懷,展家人丁一向單薄,大兒子又遠赴吉州,要不是展浚山不
許,早在他十七歲那年,她就想幫元熙做主尋覓良配了,如今丈夫主動提了出來,她自
然是再歡喜也沒有,哎,說穿了就是巴望著抱孫。

  「那好,明兒個村口的王媒婆正好要來,我就托她替元熙找門親事罷!要年紀相當
,家世清白,容貌、應對進退的氣度、品行都好的,老爺,你看如何?」打鐵要趁熱,
免得到時興頭一過又拖拖拉拉,行動派的方如蘭可不準備讓丈天有反對的餘地。

  正當展浚山點頭表示認可的時候,展元熙卻表情丕變,陡然站起身來,神情十分激
動地,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便急忙打斷父母的談話。「爹,娘,其實孩兒心中早已
有對象,請爹娘別再為我說媒,這不過是多此一舉,我這輩子,除了她是誰也不娶的了
!」

  眾人一驚,方如蘭錯愕地愣了半晌,才漸漸由不可置信的表情轉為欣喜。「是哪家
的姑娘?娘真沒想到你手腳那麼快,快說啊,說不定咱們家這回真是雙喜臨門了,你說
是不?老爺?」

  展浚山倒沒直接回答妻子,他也因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弄得一時不知做何反應,一向
斯文有禮的展元熙竟然也會有如此衝動的一刻,顯然他已經太喜歡那個姑娘了,撚了撚
鬍子,他面容嚴肅又語重心長地說道:「婚姻並非兒戲,你確定那位姑娘真有那麼好?
」在他心目中,大概難有與蕭宛玥匹敵的女子可做展元熙的妻子。

  展元熙堅定的點點頭。「有的,而且你們一定會同意。」

  看他說得那麼堅定,方如蘭腦中忽地靈光一閃,看向坐在展元熙身旁的蕭清芷,正
要發話的時候,展元熙卻已先行宣佈。「是清芷。」

  大廳突然沈默了兩三秒,蕭清芷聽見展元熙的告白之後,腦中轟然炸開來!他在說
什麼?他在說什麼?他說要娶一個跛子為妻……他……他……他沒有搞錯吧?

  她猛然昂首望著身旁站立著的男子,眼神除了驚愕,還是驚愕。

  展元熙終於因為吐露出久埋的心事而鬆了一口氣,他深情地望著身旁的人兒,雖然
明知會嚇著她,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清芷,對不起,沒有經過妳的同意便說了出來,妳不會怪我吧?」他這句話原本
是指尚未問她是否首肯婚事當眾求親,聽在眾人耳裡卻另有解釋,以為蕭清芷早就答應
,只是不肯說出來。

  展雲熙瞪著蕭清芷慘白的臉龐,心中百味雜陳,竟說不上來是什麼情緒,而方如蘭
卻是歡喜無限,宛玥與清芷皆是她視若己出的女孩兒,如今事情發展至此實在教人高興
,不過,就連展淩山也十分滿意,雖然她個性上不若宛玥懂得進退,卻也是難得的姑娘
,因此他不但不會反對,反倒大大贊成。

  「等等。」突地一聲冷淡話語,打斷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思,大夥兒往出聲處一看是
蕭宛玥,她柳眉輕凝,神態冷然。

  「元熙,你可曾聽過『長姊如母』?」她看向展元熙,緩緩問道。

  「當……當然……」展元熙有一陣不好的預感,蕭清芷也傍徨地看向宛玥。

  「我和阿芷這幾年來相依為命,雖無血緣之親,卻仍是她的姊姊,你突然這麼做,
卻沒有徵求我是否答應,我是不會同意把她交給你的。」她難得生氣,雖然沒說什麼難
聽話,這幾句卻鏗鏘有力,弄得展元熙啞口無言。

  方如蘭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心底不免怪起兒子糊塗,忙打圓場道:「宛玥,元
熙年紀輕,個性急躁了些,他是聽到他爹爹急著替他找門親事,這才忍不住脫口而出的
,妳也看在他真心對待清芷好的分上,姑且答應了吧!」

  「我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這終究要阿芷本人下決定,只是元熙顯然已擅自做主
,試問清芷如何回答?」她越說越是嚴厲,索性牽起蕭清芷的手說道:「伯父,伯母,
請您給我們一點時間,讓我們好好想想吧!」

  展浚山和方如蘭除了點頭,也別無他法,得到兩者的回答後,蕭宛玥便逕自領著蕭
清芷退出大廳,到自個兒屋裡去了,而展元熙不敢相信自己的親事竟會遭到一向待他溫
和的蕭宛玥阻擋,他出神地瞧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直到兩人皆消失在視線盡頭處,再也
看不著之後,才沈默而頹然的坐回椅子上。

  而展雲熙方才的緊張竟爾突然消失無蹤,轉而露出一副不合時宜的輕鬆表情,彷彿
剛卸下心頭重擔似的。

  而這一切的一切落在冷青棠眼底,不但是從頭到尾看個清清楚楚,而且對那頗耐人
尋味的表情更是有興趣,冷青棠在心中暗許下給自己的諾言,那就是……決心好奇到死
為止。

***

  宛玥牽著清芷的手,一語不發的回到東廂房。

  清芷本就心亂如麻,能早點離開大廳當然最好,只是她仍舊搞不懂,為什麼宛玥會
生氣,她其實很關心自己嗎?清芷默默在心中想著,抬起頭看著宛玥的背影。

  隨著跨進房中,宛玥已熟練的點上火燭,微弱的光暈在室內搖晃著,映照出兩人的
面容。

  「阿芷,坐。」宛玥輕道,語氣不若在大廳時,反而已回復平常的說話模樣。

  清芷依言而行,本以為宛玥有話對他講,未料宛玥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雙手交握放
在桌上,自顧自的盯著桌面,像在想些什麼,清芷頗感坐立難安,不知該是先說話,還
是等她開口。

  訥訥地不知等了多久,清芷抬頭看著姊姊,卻發現對方也正在看她。

  「妳喜歡元熙嗎?」宛玥突然單刀直入,她不喜拐彎曲折,所以想了一會兒,仍直
接問了出來。

  清芷明明早就知道姊姊遲早會問,卻還是慌亂不已。「他……元熙二哥……對我很
好。」

  「他對妳很好又怎麼樣?妳喜不喜歡他?」宛玥並不接受模稜兩可的答覆。

  「我……」清芷欲言又止的,「喜歡」這兩個字,是多麼的難宣之於口呀!她喜歡
元熙二哥嗎?她不曉得,如果「喜歡」也可以分類的話,可以不含男女情愛的成分在裡
面的話,她想,她是喜歡展元熙的。

  於是,她點了點頭。

  但宛玥並不笨,她看見了清芷的表情。「妳的『喜歡』有多少?多到足以想做他的
妻子,為他操持家務,侍奉公婆,生兒育女嗎?」

  清芷臉色白了白,懊喪的低聲說道:「我……我怎麼曉得他會看上我這個跛子?」

  宛玥聽見她的自暴自棄,不耐地搖搖頭。「妳很感激他看上妳了?那麼妳就嫁給他
吧!」她沒興趣去開導清芷,展元熙會是個很盡心的丈夫,清芷能遇上他也算是造化,
將來展元熙給她的生活必定是堅實而牢不可破的,到那個時候,清芷的跛腳也不是問題
了。

  清芷緊咬下唇,不能消化宛玥突如其來的轉變態度,一下子說不把她交給元熙二哥
,一下子又說乾脆嫁給他算了,教她如何抉擇?

  「怎麼,妳的意思如何?」宛玥頓了半晌,又道:「我明天再來聽答案罷,妳好好
想想。」

  清芷抬起頭來,腦中渾濁一片。「姊姊。」

  「嗯?」宛玥已起身準備回枕霞居,聽見清芷喚她,又回過頭來。「這麼快便想好
了?」

  清芷尷尬的搖首,微弱的燈光更映得她面容孤單雪白。「妳希望我嫁給元熙二哥嗎
?」

  「這算什麼問題?」宛玥突然笑出來。「這是妳的人生啊!別人說好說歹有什麼用
?」自己的命運要自己掌握,她何德何能去左右清芷的人生?

  「姊姊認為我嫁給元熙二哥會比較幸福嗎?」清芷急欲得到答案,她不想探測自己
的真正心意,也不想考慮誰對她才是最好的,她只是不想傷害對她好的展元熙,也不想
違背宛玥的意思。

  「幸不幸福是妳自己感受的。」宛玥慢慢的說完這句話以後,便出了東廂房門,不
願再談,清芷為了追她,一跛一跛地跟了出來。

  「姊姊……」幸不幸福要自己感受,但是她不過是個有殘疾的女子,還能挑三撿四
嗎?

  她只是想肯定這樣是幸福的,但姊姊卻不給她答案。

  宛玥本想逕自走去,卻顧慮到清芷的腳,所以仍停了下來。「還有事嗎?」

  清芷看了她許久,終於黯然垂下頭去。「沒……沒有……晚安。」這次,她沒有目
送宛玥出月洞門,而是直接走回屋裏去。

  宛玥凝神站在花園一會兒,突然聽到急忙的腳步聲。

  「大小姐……大小姐!」原來是秀兒,她遍尋不著兩人,直找到這裡來,看見宛玥
才鬆了一口氣。「大小姐!妳在這兒啊!我剛到大廳裡去,夫人說你們已經回來了,怎
麼回事呢?二小--」她才正想問蕭清芷是不是也在裡頭的時候,就被蕭宛玥打斷話。

  「天氣有點涼了,我穿得少,覺得身子有點受不住,還是回房去罷!二小姐也累了
,別去打攪。」宛玥轉身就走。

  秀兒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不過跟了大小姐五年,她最清楚的莫過於,只要是大小
姐不想說的事,任誰都無法使她開口的,秀兒只好閉嘴,忙追了上去。

***

  清芷回到房中便吹滅了燭火,回到床上躺著,她不想展元熙若晚上來了又誤會。人
生來真是麻煩,有感情便罷,為什麼還要分成那麼多種?害她現在無論如何再也不能自
然地面對展元熙了,接受他的好意,無異多給他一分希望。

  為什麼不敢接受他的好意呢?清芷在床上翻個身,總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正隱約牽
動她心底最為脆弱的一部分,若隱若現的,不時微微刺痛她的心房。

  昏昏沈沈也不知躺了多久,她正逐漸睡意朦朧要墮入夢鄉之際,忽由窗外傳來了一
陣微小而窸窣的腳步聲,清芷猛然驚醒,她雙拳緊握,抓住被角往窗外微微探頭,那腳
步聲卻沒了。

  清芷閉著眼鬆了一口氣,翻身背向窗口再度睡下,眼皮正已合上時,突然且毫無預
警地,窗口飛入一個身影,輕輕一聲著地輕響,讓人不能再以為是夢境。

  清芷仍舊閉眼假寐,但她總感覺到一道視線緊盯著自己,彷彿存在著火燄般的炙熱
,灼燒得她無法喘息。

  為了不使自己變成毫無防備的獵物,她終於緩緩張開了眼睛,幾乎是馬上的,那人
的瞳眸馬上察覺到而將視綿調回她的臉上,黑夜之中,只透過微微的月光看見兩人的眼
睛,一個眼神深邃堅毅,一個蒼茫而閃爍不定。

  是你,她在心中輕喃。

  展雲熙看著她,她豈止長高了點?她還瘦了更多,比起從前更加沈默寡言,再也不
笑,只除了對展元熙。

  他們之間好像一切都很自然,他曾在這幾天晚上都悄悄地靠近這裡,展元熙卻總已
不知何時先他一步,由東廂房的正門光明正大地拜訪她,為她帶糕果甜點,陪她講詩下
棋,他們總是相處地十分愉快,微笑更不時出現在她的臉上,他只記得那笑像戳刺,刺
得他恨不得衝進來將那兩人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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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6-28 10:13:58 |只看該作者
  那應該是他伴在她身旁的情景,不過,即使是那個時候,她也沒有如同現在的表情
,沒有。

  展雲熙將身子挪到月光照得到的地方站定,蕭清芷在黑暗中露出一雙眼睛,怔怔地
瞧著他。

  五年的時間不算短,外界的歷練讓他外在的神采飛揚轉化做內在的不羈,表面沈穩
自持而銳角盡斂,但那俊眼修眉,為了行動方便而將深藍衣袍袍角塞在腰帶的模樣,在
在顯示出他的自信與藏不住的風采。

  蕭清芷自慚形穢。

  兩人就這麼無言地對視半晌,展雲熙才回神過來,那種似親又疏的感覺令他不知道
如何開口,但是他知道沈默一定得由他來打破,所以他由懷中探出一個小布包,遞到清
芷面前。

  「妳看看。」他的聲調已不若五年前總帶著獻寶的興奮,只是沈聲說道。

  你們這兩個兄弟,為什麼總要為我帶東帶西?我什麼都不缺,你們卻以為因為我的
跛腳,我就該貪得無厭嗎?

  這是第一次湧上她心頭的不滿,很奇怪,展元熙在的時候她不曾有過如此叛逆乖張
的想法,卻在展雲熙面前盡數冒了出來。

  但是她仍然伸手接了過去,然後慢慢打開。

  那是一只瓷枕,觸手清涼,上頭繪著荷塘飛雁,樣式極為精緻。

  「這是磁州窯,我託人買來的。」展雲熙見蕭清芷正默默地看著那瓷枕,出聲解釋
道。

  清芷手捧著冰涼的瓷枕,還是只說了一句:「謝謝。」

  展雲熙苦笑,還能期望她有什麼反應?五年前如此,更何況現在已形同陌路?

  他走上前一步,在床沿坐下,清芷見狀便往床裡邊退了一些,展雲熙對她刻意拉開
的距離也沒有出聲阻止,只是也隨著她更挪近了一點。

  「妳還在恨我?」展雲熙無法忽視她黯然眼神下的芒刺,那該是恨他的,而她掩藏
得太好。

  清芷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因為展雲熙的手正握住她跛腳的腳掌,輕輕的使著力。

  男女授受不親,他忘了嗎?他在做什麼?

  「五年前我沒來得及向妳辭行,便去了吉州……」展雲熙的眼睛停留在她的腳上,
以著近乎自言自語的口氣述說著。

  「結果妳也忘了我,是不是?」他突然猛力一掐,蕭清芷沒有心理準備而低叫出聲
,展雲熙放鬆了力道,又說:「沒想到元熙想娶妳……」

  突然地,他逼近蕭清芷的臉龐,低聲問:「妳喜歡元熙,想嫁給他?」

  蕭清芷愣了愣,兩人靠得如此接近,他的氣勢即使在黑夜中也迫人可怕,即使在暗
得什麼都看不清楚的黑夜,他呼出的濁重氣息毫不收斂的全噴在她臉上,她想向後再挪
個寸許,卻發現早已靠至牆角,無可奈何下,只有撇過頭好避開他燙人的注目。

  展雲熙並不想嚇著她,但卻無法忍受蕭清芷的冷漠,於是便說道:「我讓妳害怕了
?」

  清芷聞言回頭,本欲開口,卻又在接觸到展雲熙的眼神時沈靜下來。

  「妳覺得我很陌生,因為五年沒見了,是吧?」展雲熙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清
芷這回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搖搖頭。

  「既然不會,為什麼這麼怕我?」

  清芷吞了吞口水,看著窗外,頗困難地開了口。「因……因為你……三更半夜……
跑來我的房間……」

  展雲熙恍然大悟。「妳認為我是登徒子,所以害怕?」

  清芷垂首看著那只瓷枕,沒有回答,不過展雲熙已大概猜中她心中所想而有點火大
起來,她對自己的評價原來不過是半夜強闖女人房間的採花賊啊!

  「那麼妳還真是人高估自己了!」意氣用事地讓這句話脫口而出,下一秒再察覺不
對時已經太晚了,展雲熙看見清芷的臉「唰」地慘白,不禁開始惱恨自己為何總在她面
前失去一切忍耐力。

  想道歉也已於事無補,清芷在他還未說話時,便用一種略微顫抖的口氣與不知從哪
冒出來的伶牙俐齒,指著窗口道:「既然閣下認為小女子不過是名殘廢,那又何須自賤
身分來這裡?」

  展雲熙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怒氣卻不動聲色。「妳這是趕我走?」

  清芷總覺得這句話彷彿在諷刺她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於是便翻身下床。「大
少爺喜歡東廂房,那這裡就讓大少爺住吧!」

  「妳夠了沒有!」展雲熙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回床上。「我說出的話已經傷害到
妳,無法收回,但我沒有傷害妳的意思,妳毋須貶低自己來讓我難堪!」她每叫一聲「
大少爺」,展雲熙就越覺得忿怒。

  清芷望著眼前的男子,她的心臟跳動得比平常還要急遽,她的血液流動得比平常更
快速。

  「對,說出的話沒辦法收回,做過的事情也一樣。」她雙拳緊握,一字一句地緩緩
說道,即使她的外表看來如此冷靜,可是她卻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只是沒來由的
,她必須說,因為對方是展雲熙,她才會說,不是意志控制她,不是內心驅使她,而是
展雲熙,是展雲熙讓她不得不說,不得不將自己的致命傷暴露出來。

  展雲熙乍聽見這冷靜的聲音,有點不可置信地道:「妳說什麼?」

  清芷卻像沒聽到般,自顧自的縮在床角。「妳不懂,你從以前就不懂……到現在你
還是不懂。」

  不懂?不懂什麼?展雲熙試圖問她,卻因她接下來說的話而再度震驚,只能聽那沈
浸在往事中所發出的空茫語調,述說著她內心的糾結紛擾。

  「你說我跛腳是你的錯,其實我不怪你,也不恨你……」清芷屈膝坐在床角,雙手
環抱自己,頭埋在膝蓋中,好小聲、好小聲地說著。

  「妳不怪我?不恨我?」怎麼可能?展雲熙為了這句話而迷惑極了,清芷卻不理會
他的反應。

  「他每天都來陪我玩,我好開心……他帶好多東西來給我,我……我很想跟他說,
只要他來陪我,我就很歡喜了……他總是不跟我們一起玩……但那幾日他卻天天都陪在
我身邊……可是……可是……他怎麼可以那樣對我……怎麼可以!」清芷顯然已進入一
種游離狀態,她口中的「他」,顯然就是展雲熙,展雲熙對自己的所做所為思而想後,
卻無法猜測出當年到底是怎麼得罪了清芷,他想問個清楚,又怕嚇到她,不料清芷卻像
是突然清醒似的直勾勾朝著展雲熙的方向望過來,說出了藏在她心中多年的真正想法。
「你以為送跛子穿的鞋給我,我會很高興嗎?你要我穿著它走到外頭去讓別人來笑話我
嗎?」

  「笑話?」展雲熙不懂,他真的不明白啊!

  清芷彷彿透視他內心疑問,慘然一笑,突然怪腔怪調地以男人的口氣說道:「二小
姐的腳怎麼不跛了?」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僕人看到她行走如常時發出的疑問。

  「清正!」展雲熙陡然明白她的想法,想要制止她別再說下去,清芷卻避開了去,
殘酷而悲傷的笑著,她就是要他難堪!

  「唷!她穿了大少爺做給她的鞋子嘛!那是專門給跛子穿的鞋啊!」她尖銳的模彷
著別人的聲音,語調淒厲而高亢。

  展雲熙的臉色完全地變成慘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自作聰明,竟然對一個當時才十
三歲的女孩,造成如此大的傷害,更沒想到這個傷口並未隨著時間而平復,反而變得越
來越大,直到變成她的惡夜夢魘,此時的清芷看來既可怕又孤絕,她拒絕任何人拉她一
把!

  蕭清芷的聲音忽然回復到原來的聲調,低低地道:「跛子穿上鞋子還是跛子,掩飾
有什麼用?人家還是會一眼看穿!鞋子脫了下來,還是一個跛子!」她說完冷笑兩聲,
將頭埋進膝蓋裡,不再看展雲熙一眼。

  展雲熙完全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想仲出手安慰清芷,手卻在空中僵硬而停下,
他無法去碰觸這樣的清芷,她看起來無比在弱,卻又無比的強勢,她沒有在注意展雲熙
的一舉一動,只完全沈溺在自己的傷痛之中,展雲熙還能說什麼?看著她端麗的臉龐一
眼,他完全認輸了,除了選擇暫時離去,再別無他法。

  「我知道了,如果妳痛,妳想報復,那就找我罷!我才是始作俑者,而元熙,如果
妳不愛他,就別折磨他。」他語重心長地說道,說完便要從窗口離開,不料清芷卻一聲
冷笑。

  「你把人心當什麼了?」

  展雲熙聞言回首,一臉疑惑,蕭清芷的語氣低沈,且臉色突然脹得通紅,看起來極
為激忿。

  「你以為我要報復在元熙的身上?你也太自大了吧?元熙憑什麼成為你的犧牲品?
他有資格得到比我更好的女子!可是他卻要我!」清芷閉緊雙目,哈哈一笑。「比起來
,你的人格高尚到哪裡去!你只是不想讓別人議論紛紛,說我的腳是你弄跛的!」

  「住口!」展雲熙再也忍不下去。

  「妳的腳跛了並不是妳的錯,為什麼妳的心也跟著殘缺了?我承認當年我做錯罪有
應得,可是元熙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妳?妳不需要拿他來刺激我,沒有用的!」

  沒有用的!沒有用的!這句話如雷似電的化做飛劍穿透進清芷的心房,不管她怎麼
說,怎麼做,他都不會在意,不會受傷,那麼她那麼逞強又是為什麼?

  倏忽之間,久違的淚水已沿著兩腮滑落,清芷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展雲熙也嚇了
一跳。

  「清芷……」

  「為什麼要來招惹我?」她哽咽的說道,展雲熙卻啞口無言。

  「你不要來找我,我就會過得好好的,當一個認分的跛子,可是……」接下來的話
被濃濃的哭意淹沒,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裡。

  正當展雲熙以為清芷心防已鬆弛的那一剎那,情芷卻突然抬起頭來,厲聲說道我不
原諒你。」

  什麼?

  展雲熙愕然,只見清芷眸中淚光依舊,眼底卻是令人覺得可怕的堅決。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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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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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對不會原諒你!」這句話是多麼的重啊,展雲熙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個人恨到
這種地步,蕭清芷不接受同情,也不接受補償,即使她在人前如此地沈默,如此地安靜
,卻只有展雲熙知道她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也只有他,才明白清芷內心在想什麼。

  「展兄,又沒喝酒,怎麼一副靈魂出竅、神情呆滯的模樣?」冷青棠注意很久,昨
晚他欲找展雲熙談事情,卻發現他人不在房間裡。

  「少來煩我。」展雲熙坐在迴廊欄杆上,背脊靠著柱子,頗不耐煩的說。

  「唷!下逐客令啦?放心,小弟我也不是不識相的,咱們就此別過。」冷青棠雙手
向展雲熙一抱拳,便回身欲走,卻被展雲熙伸手拉住背後的衣服,差點跌倒。

  「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展雲熙露出一抹苦笑,看不出來他心情很不好嗎?

  「那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想他冷青棠風度翩翩、爾雅溫文,
怎麼會跟「蛔蟲」扯上關係?

  「這麼多年了……我在意的還是只有她……」展雲熙閉了閉眼,在好友面前毋須假
裝,但也只有這麼多了。

  「她?哪個她?」冷青棠好事地轉過身來,展雲熙卻從坐著的欄杆上跳下來,逕自
往前走去。

  冷青棠的耐心絕不止這麼一點兒,所以他當然跟在展雲熙身後,看能不能再套出一
點蛛絲馬跡,或者……冷青棠摸摸下巴,邊走邊想,俗諺云「酒後吐真言」,大概讓展
雲熙喝個爛醉就可以了吧?

  「幹麼一直跟著我?」展雲熙實在有點煩。

  冷青棠皺皺眉頭。「是你一直擋在我前面耶!」

  展雲熙聞言側開身子,讓出路來。「那麼你先走吧!」

  冷青棠聳聳肩膀。「噯,我腳痠,現在又不想走啦。」

  懶得和他耍嘴皮子,展雲熙道:「你不達目的還真絕不罷休。」回過身索性不理跟
屁蟲,反正跟久他就累了。

  兩人就這麼你走我跟地來到近東廂房旁的枕霞居附近,只突然聽見一陣悠揚高雅的
琴音傳來,其韻之美,夠教人為之心曠神怡。

  冷青棠妙解迫律,對彈琴人的高超技巧下禁連連稱妙,展雲熙站著聽了一會兒,才
再度往前走,前面是一處水榭,亭中微風薰然,樂聲便是由此傳出。

  亭中人沒有意識到有人接近,只是在一曲末了,緩緩低吟,聲量不高,要不是展雲
熙和冷青棠二人皆是習武之輩,其力較之平常人佳,大概也決計聽不到。

  「曾伴浮雲歸晚翠,猶陪落日汎秋聲;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好個一片傷心畫不成!」冷青棠忘情的脫口而出。

  亭中人挑弦以示謝意,不多時有名少女撥簾出來,原來是秀兒。

  「大少爺好,冷公子好,大小姐請二位裡面坐,秀兒去沏壺好茶。」秀兒一手掀起
簾子,原來裡面坐的不是別人,正是蕭宛玥。

  展雲熙本來就知道裡頭是誰在彈琴,也不多說,便走了進去。

  蕭宛玥從椅子上站起身子,微微一揖。「展大哥、冷公子。」

  冷青棠點頭示意,展雲熙則回應了一句後,三人便圍圓桌坐下,蕭宛玥看著冷青棠
問道:「方才冷公子說『好個一片傷心畫不成』,可是真正嚐過這等滋味?」

  冷青棠瞥了展雲熙一眼,回答:「在下只是欣賞詩中真意,所以覺得好,才情不自
禁脫口而讚,真正傷心的人,又哪說得出口呢?」

  蕭宛玥淺笑。「莫非沒有說話的人,就是傷心人?那也太武斷了。」

  展雲熙看他們一來一往,當然明白其中意思,不過他現在的心情實在不適合開玩笑
,索性雙手環胸,聽他們說話。

  冷青棠聽蕭宛玥如此舉一反三,愛辯的劣根性又在此時復發,於是便道:「那,我
身邊的這位展兄,怎麼從頭到尾鬱鬱不樂的呢?莫非是嫌蕭姑娘的琴藝不佳,有損清聽
?」

  展雲熙不耐煩的撇撇嘴,這才開口。「少在那裡指桑罵槐的,宛玥的琴藝已非一般
琴師可比,今天讓你見識到算是你好運氣。」

  「那當然。」冷青棠半點不客氣。「自然是我好運,換作是薛老三那粗魯不文的傢
伙來,那可真成了對牛彈琴啦!」

  「薛老三?」蕭宛玥好奇問道,這名字聽起來就很有江湖海派的感覺。

  冷青棠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於是便說:「薛老三本名薛退之,不過他本人嫌這名
字太雅,不符合他江湖大老粗的口味,所以咱們三人結拜之時,因他年紀最小就叫薛老
三。」

  「真是奇怪的人物。」蕭宛玥笑著說道。「想必能與展大哥和冷公子結拜的人物,
必非泛泛之輩,宛玥若他日有幸,倒想一睹這位薜大哥的盧山真面目。」既然是個性
情豪爽無偽的人,必然也不喜歡人家叫他「公子」吧,是以蕭宛玥便清呼茙薜老三為
「薛大哥」。

  冷青棠很難把蕭宛玥這樣的閨閣弱質和那個講兩三句話就搥一下別人肩膀、大碗喝
酒、大塊吃肉的薛老三聯想在一起,不搭軋嘛!一個談琴論詩賞月,一個喝酒打嗝有時
候還亂放屁……這……算了,反正好在宛玥大概只是說說而已,真要見面大概也不大可
能」。

  宛玥卻好像看透冷青棠的想法,很正經的撥了琴弦兩聲。「我是說真的唷!」

  這一句話出其不意,連展雲熙都有點奇怪,不過他還是馬上回答。「宛玥妹子想見
薛老三也不是什麼難事,日後到吉州的時候自然碰得上面。」

  「是啊,我也很想看看薛老三的反應,宛玥姑娘若是有朝一日真想去吉州,在下一
定奉陪!」冷青棠連忙補上一句,天性的喜歡惡作劇讓他很想看看嫌女人麻煩的薛老三
遇上一個天仙般的大美女是如何反應。

  「是嗎?我期待著。」宛玥淡笑,此時秀兒端著茶水走進來,臉色有點著急。

  宛玥看出端倪,便問:「怎麼了?」

  秀兒好像巴不得有這句話似的,心不在焉的將托盤往桌上一擱,就急著說:「是二
少爺,我剛經過東廂房的時候聽見講話的聲音,就順便去瞧了瞧看有沒有事情要吩咐的
,結果聽到二少爺在裡頭很大聲的不知道在說什麼,二小姐都沒出聲音,我又不敢進去
……」

  「得了。」宛玥打斷秀兒的話,站起身來面向展雲熙道:「展大哥,小妹得去看看
清芷,少陪了。冷公子,您請自便。」

  「我也去看看。」展雲熙倏忽站起身,宛玥聞言回過頭來,一臉詫異,爾後,竟露
出一個了解的笑容,便逕自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微幾可聞又耐人尋味的話。

  「當局者迷啊,展大哥。」

  展雲熙心下一凜,跨出的腳步又硬生生收了回來。

***

  東廂房裡,展元熙情緒激動,一向自持的他,難得地讓情緒顯現在臉上。

  「究竟是為什麼?」他想握住清芷的手,無奈對方卻避開了去,一臉冷然。

  「展二哥,我配不上你,你不要在我這個殘廢身上多下功夫了。」清芷柔聲勸道,
可能的話,她真的不想傷害展元熙。

  展元熙望著面前的女子,總說不上來她是哪裡有點改變,變得不再那麼怯生生,不
再那麼沈靜,好像有一道防護在她的周邊升起,拒絕別人的接近,到底怎麼了,短短兩
三天她的改變為何如此之大?

  「清芷,難道妳是因為我私自提出婚事而在生氣嗎?」還等不及清正回答,他便馬
上急切的說:「其實並不是要馬上成親,妳想緩一緩,咱們慢點辦就是了。」

  望著展元熙熱切真誠的雙眼,清芷有點哭笑不得,為什麼他總不懂?

  「展二哥,我不會和你成親的。」她再一次堅定的表白自己的立場,快刀斬亂麻才
是最好的解決之道,希望展元熙不會怪她無情,因為自己根本給不起他要的東西啊!

  聽見這句話的展元熙,心房被重重搥了一下,清芷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竟會一反平
時的柔順沈靜?

  「清芷,難道妳不曾喜歡過我?」他臉色凝重地一字一句問道。

  「是兄妹的那種喜歡。」蕭清芷明白的回答。

  「除了這樣再沒別的?」展元熙確定。

  清芷沈默的點點頭。

  展元熙見狀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兩三步,顯得激動,又不知道像要說什麼,直到半晌
,才吐出一句。「騙……人。」

  「展二哥,我一直很敬重你,也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可我有自知之明,實在非你
良配,所以……」

  「我不信!」展元熙揮手打斷清芷的解釋。「什麼自知之明!我根本不在乎,如果
妳是因為跛腳才不想嫁給我,那我也把腳弄得和妳一樣,這樣總可以了吧!」他往外便
要跑去,清芷聞言色變。

  「不可以!」她拉住展元熙的袖子,驚惶的喊:「你這樣是做什麼?豈不折煞我了
?不值得啊?不值得!」為什麼展家的人都這麼可怕,總是這麼令她心寒?

  展元熙因為清芷的拉扯而恢復了理智,頓了頓,他回過身來,雙手握住清芷的肩膀
。「清芷,我嚇著妳了?」

  清芷放開他衣袖,卻掙不脫展元熙的手,只好別過頭,小聲地說:「沒有。」

  展元熙看到她的反應,便放開了她的人,頹然的在椅子上坐下,過了一會兒才再度
開口問道:「清芷,我只想問妳,如果妳對我沒有半分情意,為什麼會在晚上等我來東
廂房?」

  「你來巧了,那時我在想事情。」蕭清芷當然不會招出她想的是展雲熙,所以只是
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

  「是嗎?」展元熙也沒再問下去,只是自嘲的笑。「原來是我自做多情。」

  「展二哥,對不起……」蕭清芷何嘗願意看他痛苦,但是不這麼做,她又如何使他
免於日後的傷害?

  「不用說對不起。」展元緊無法去責怪一個從小就認定她是自己需要保護的人,雖
然她毫不眷戀自己的羽翼,但他仍不由自主的想為她遮風擋雨。

  「是我自己沒有看清事實,是我的錯,讓妳受驚了。」展元熙歎了口氣,閉閉眼睛
,過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清芷。」

  「嗯?」清芷應了聲,看向展元熙處。

  「別再用跛腳的理由掩飾妳的心意了,如果妳真的還當我是妳的展二哥,就老老實
實的說出來吧!別讓我有遺憾。」

  清芷愣了愣,她能說什麼?她有任何理由嗎?

  見她一臉怔色,展元熙道:「莫非妳心底有人?」這句話一脫口而出,展元熙心底
突地一跳,會是這個原因嗎?

  清芷乍聽此言,向後不住退了幾步,她將手支在桌面上撐住自己,後坐在桌旁的椅
子上後,才回答道:「你別亂想,沒有這回事,純粹是我不知好歹,辜負了你的一番心
意。」

  「清芷。」展元熙歎了口氣。「妳非要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他站起身子,走
到清芷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蹲下身子與她平視。

  「妳可知道?我多想在妳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

  「我有什麼好?我自己都不懂。」清芷低聲說道,她怎麼擔當得起展二哥的感情?

  「妳錯了……」展元熙淺揚嘴角。「妳永遠不會知道妳有多麼好。」他凝望著清芷
的眼睛,黑亮而令人迷醉的深水之潭,能讓她以這雙眼瞳注視的男子,該會有多麼幸福
呢?

  「展二哥……」清芷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卻為了他含蓄的情意而深深的自責了,
他對她是這麼的好啊,幾年來的關愛和照顧,還不足以使她用一生來報償嗎?

  也許,她可以試著忘掉一切,然後重新開始。

  正當那句話已在喉中翻動,就要說出的同時,木門卻被「咿呀」一聲推開,走進來
的是宛玥。

  「姊姊。」清芷沒想到宛玥會在這個時候來訪,更沒想到她會看見了這一幕,清芷
下意識喚了一句,便想站起身子。

  展元熙回過神來,放開了清芷的手,宛玥卻如沒事人一般坐入椅子裡面,說道:「
元熙,來看阿芷的嗎?」

  展元熙頗為尷尬的點點頭。「既然宛玥姊來了,想必有些體己話想對清芷說,我就
不打擾你們,先告退了。」

  「且慢,看見我來就要走,把我當成母夜叉啦?」宛玥故意開了個玩笑,不過口氣
教人分不出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使得展元熙有點手足無措。

  「宛玥姊說笑了,只是有點事情待辦,所以不便久留。」

  「那還真是不巧。」宛玥淺笑。「那你去吧,耽誤了時間可不好。」

  展元熙應了一聲,又留戀地看了蕭清芷一眼,見她並沒有抬頭看自己,也無留客之
意,不免悵然,轉身離去。

  宛玥確定展元熙已走出月洞門後,便命秀兒關上門,談笑的神色也轉換為原來的冷
靜,語氣平平的問道:「元熙沒為難妳吧?」

  清芷搖搖頭,不禁有點慶幸姊姊來得正是時候,解救她免於一時心軟而做下錯誤的
決定。

  「那就好,妳做出決定了嗎?」其實宛玥進房之前曾在外面聽見一些他們的談話,
大致也猜得出清芷答案是什麼,也之所以,她才會選在最恰當的時候進來,免得清芷尷
尬。

  「我已經跟展二哥說了,我不能嫁給他。」清芷說完這句話後,心中像一塊大石落
了地,舒坦許多。

  「元熙很難過吧?」宛玥透過窗口瞄了室外一眼。

  清芷默然。

  「也好,現在讓他知道總比成親了再來後悔還來得厚道些。」宛玥將視線轉回清芷
身上。「妳沒有做錯,毋庸自擾。」

  「可是,展二哥很難過。」清芷畢竟不若宛玥置身事外,可以淡然處之,展元熙那
番掏心的告白,教人怎能不動容呢?她的心又不是鐵做的。

  「現在難過也只是一陣子的事,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要妳過得快樂,他就高興
了。」展元熙的個性畢竟溫和寬厚,況且對清芷又是真心愛護,所以宛玥並不擔心展元
熙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但清芷卻不這麼認為。

  「我怕展二哥真如他自己所說的,要把自己的腳弄跛……」清芷仍然在意那句話,
宛玥卻揮了揮手。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乃孝之始也,有古人明言在先,諒他也不敢做出
這種大逆不道的舉動,頂多是一時氣憤之語罷了,再說,他要真的這麼做,只怕妳在展
家也待不下去。」

  清芷抿了抿唇,宛玥的話不無道理。「姊姊說的是,我就沒辦法想得那麼通透,只
希望展二哥如妳所說,否則,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宛玥聞言一笑。「妳展二哥又不是笨人,怎會淨鑽牛角尖?真是如此的話,我也不
放心把妳嫁給他,凡事斤斤計較的,豈不累死人了。」

  清芷至此總算寬懷許多,心情也不較之前那麼沈重,正想再開口時,宛玥突然打了
個呵欠,她以手遮口,瞄了內室一眼。「我中午沒有休息,惜妳的房間一用吧。」回枕
霞居太麻煩了,宛玥不想捨近求遠,便往內室走去,清芷對姊姊隨遇而安的個性倒也習
以為常,不覺奇怪,只是頓了兩三秒以後,才像想起什麼似的,也跟進房裡。

  「怎麼了?」正和衣準備睡下的宛玥問,清芷卻沒說話,只是神情緊張。

  「沒……沒有。」清芷慌張的搖搖頭,宛玥的手卻摸到一件東西而順手拿了起來。

  「這是什麼?」宛玥碰到的東西觸手冰涼,看了個仔細,才發現原來是一只瓷枕。

  「花樣挺別致的,妳從哪得來的?」清芷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概也只有展元
熙才會送她這種東西,不過宛玥分辨得出吉州窯與磁州窯差別在哪,所以馬上便推翻了
這個想法,展元熙並沒有去過磁州,那麼……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

  「是……」清芷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實話,可是要她說謊欺騙宛玥,她也無論如何都
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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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展伯母拿給妳的吧。」蕭宛玥渾不在意的替她回答,便又說道:「我聽秀兒說
,展大哥帶了很多磁州的瓷器回來,我那也拿了不少,就是沒有這只細巧可愛。」

  清芷也不知道蕭宛玥是不想說穿,還是真的誤會了,所以沒有辯解,只是小聲的表
示:「姊姊喜歡,就拿去用吧。」那個瓷枕其實早該在展雲熙來之後的那個晚上就被她
摔碎了才對,連清芷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還留著它,如果宛玥要它的話,她也樂得做個
順水人情。

  宛玥卻笑了笑,說:「我哪還差這一個枕頭嗎?是妳的就是妳的,硬塞給我我也不
要。」

  清芷總覺得她話中有話,卻又不敢細究,於是便說道:「那,妳休息吧,我到外頭
去。」

  宛玥將那只瓷枕放回原位,若有所思的望了窗口一眼,又打了個哈欠,忍不住睡意
席倦,便躺了下來,合眼睡去。

  清芷本來想乘宛玥睡著時在外廳看點書也就把時間打發過去了,但是枯坐了一個時
辰,書本翻了兩番,實在覺得味如嚼蠟,看不下去,剛剛又被展元熙弄得心煩意亂,索
性擱下書到外頭走走。

  秀兒看見她走出來忙迎上前,說道:「二小姐,大小姐呢?」

  「她在屋裡歇著,別去吵她,我到外面走走。」

  「二小姐,要我陪妳嗎?」秀兒知道清芷一向甚少到外頭的大院子裡散步,所以有
此一問。

  清芷卻搖搖頭。「我自己去就好,放心吧,不過是腳不方便,又不是路癡。」平時
除了去枕霞居外,她雖然很少出月洞門,總不會連路都忘了。

  秀兒聞言一笑。「那麼待會兒大小姐來問妳去哪了,我再告訴她。」

  「嗯。」清芷應了一聲,便出了月洞門,秀兒望著她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歎老天爺
未免太不公平,教這麼好的姑娘卻偏偏跛了腳。

***

  清芷出了月洞門,一時也不知往哪去,便想循著枕霞居的方向先走一圈再說,不料
卻在接近枕霞居的附近的水榭遇上展雲熙和冷青棠。

  她原本走累了,想去那坐一下,這才抬起頭來,沒想到便看到裡頭坐著兩個人,一
個面朝她,一個背對著,而正面朝向她的人,就是展雲熙。

  幾乎是一瞬間,他們的視線就感應到對方似的膠著住了,清芷本想轉身離去,卻移
不開半步地站在小徑上與他遙遙相望,時間彷彿凍結在這奇異的一刻,微風輕穿過她耳
際,清芷沒聽到,鳥兒在枝頭上啼鳴,展雲熙沒聽到。

  「展兄……展兄……你要去哪?」冷青棠本來在和他談事情,沒想到他居然發起呆
來,還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模樣,而且竟突地站起身便往外走。

  清芷只看見展雲熙向她走來,那般的清峻定然,那般的逸群拔眾,他的一切都是那
麼的遙遠,而自己,則不過是個陌路人。應該轉身走開,應該毫不猶豫的離去,然而她
的腳卻生了根。

  展雲熙突然地看到站在柳樹下的清芷時,只記得自己曾有那麼一下停止了呼吸,自
從他回來之後,除了那一夜外,他從沒在白天見過她,更何況剛剛才發生了元熙的事情
,她怎麼會出來散步?

  他已經走過來了,清芷暗自默唸著,還是沒能走開去,一道黑影籠罩住她,她垂下
眼睫。

  展雲熙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正好在此時看到清芷肩上沾了些樹葉,很自然
而然的,他下意識舉起手來為她細心的拂掉。

  清芷一顫,縮身想躲,展雲熙卻反手握住她的肩膀。

  「聽我說,我不想為難妳。」他急道。

  清芷抬起頭來,力持鎮靜的回答。「大少爺,有什麼事嗎?」

  「要我說幾次不要叫我大少爺?」展雲熙本來想好好跟她說話,卻為了她刻意拉開
距離而感到急躁難當。「為什麼要這樣?妳很快樂嗎?」

  清芷撇撇嘴冷笑。「看到你這樣,我最快樂。」展元熙如果看見了她現在這副嘴臉
,肯定會嚇了一大跳吧?

  「清芷!」展雲熙低喝,清芷卻想格開他的手。

  「大少爺,這兒可是院子裡頭,請別失態了。」

  展雲熙卻完全不聽,他怒道:「妳為什麼這麼喜歡賭氣?我只是想問妳一件事情,
這樣也難為妳了?」

  清芷聽在耳裡,心底卻一陣陣的不舒服,索性撇過頭不理他。

  這時突然有一聲咳嗽聲在展雲熙背後響起,隨之在後的,是一句聽在蕭清芷耳中顯
得有點尷尬,總在展雲熙耳中卻完全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話。「我說兩位,有事情可以
到裡頭坐著慢慢談,何苦站在外面曬太陽呢?」冷責棠憋著一肚子笑意說道,今天終於
看到平時總對他冷嘲熱諷的展雲熙吃癟的模樣了,有趣,讓他吃癟的人不是他的未婚妻
,這點更是大大的有趣。

  他幾乎已經可以預想到其中的錯綜複雜、曲折百轉、撲朔迷離得夠他回吉州後加油
添醋的開講好一陣子了,別看冷大公子一副形容高雅、不惹俗事的模樣,實際上他是非
常八卦的,尤其是講故事給薛老三那群弟兄們聽的時候,對方總是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信以為真,那種感覺,哈!怎一個「爽」字了得?

  展雲熙聞言,卻沒有放開蕭清芷,兀自對她說道:「我問清楚妳一件事情就好,先
到裡頭坐。」說完便不容她反抗地將她帶到亭中坐下,然後又走出來對冷青棠道:「好
了,不想掛彩就趕快離開。」

  冷青棠嘖嘖兩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暴力啦?該不會是跟薛老三混久了,個性
也隨著潛移默化了吧?」

  展雲熙毫不客氣的逼近冷青棠的俊臉,頗威脅地說:「你要不要試試看?」

  冷青棠以扇子格開展雲熙的臉。「得了,我不吃你這套,還是去看看這位令展兄魂
遊太虛的姑娘比較正經。」才一說完,他就露了一手輕功裡的妙招,展雲熙本來要伸手
攔下他,他卻一招「白駒過隙」從他手下鑽了過去,直奔亭內。

  「你!」展雲熙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好笑,他這群生死之交平日只要派不上用場,
馬上就變成狐群狗黨,不管大事小事,急事慢事總要插上一腳,實在讓人受不了又無可
奈何。

  冷青棠當然知道展雲熙心底在想什麼,不過他也很好心的不予計較,反正罵又不會
痛,況且能看到他那種表情還真是挺難得,真恨不得薛老三也在場,到時一搭一唱的,
保證展雲熙的表情更加精彩。

  清芷認得他是誰,卻因不甚熟悉而低下頭,雖然剛剛迴避展雲熙唯恐不及,如今多
了個生人,卻又希望他在身邊比較好。

  冷青棠仔細地打量蕭清芷一會兒,便已大概度量出她和蕭宛玥的不同之處,蕭清芷
雖不主動講話,他仍友善的說:「這位是蕭二姑娘吧,那天有乳過妳,我自我介紹,敝
姓冷,青出於藍的青,秋海棠的棠,冷青棠正是在下。」

  清芷只是怯生,到底並不覺得這人可怕,所以慢慢答道:「冷大哥好。」

  展雲熙在一旁等得已經很不耐煩,便打斷他們。「好,寒暄完畢了嗎?冷公子,我
記得你還有事嘛?」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冷青棠也不甘示弱,馬上作思考狀,想了一會兒才又說
:「沒事啊!展兄記錯了吧?」說完馬上又把話題帶回清芷身上,他問一句,清芷便答
一句,兩人皆感到十分有趣的模樣。

  完全插不上話的展雲熙不由得面色難看,他好不容易才能跟清芷講上一兩句話,卻
被這傢伙給打岔了去,早知道就不帶他回來了。

  看冷青棠興致濃烈的扯了半個時辰之久,展雲熙實在有點火大,當下決定不再姑息
養奸,於是雙手環胸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椅子坐下後,冷冷說道:「青棠,你確定你真的
沒有事情?」

  喚?他剛剛叫我什麼?這是在冷青棠心中第一個掠過的想法,等到他意識過來後才
暗叫不妙,平常展雲熙可以沒大沒小,一旦真正生起氣來就完蛋大吉了,而「親切」地
只叫名字,就是暴風雨的前兆,前年他叫過一聲「退之」,薛老三家裡的酒就不見了,
後來才在一堆乞丐聚集的小破廟裡發現無數陳年佳釀--的空罈子,讓薛老三哀嚎了許
久,現在想起來還恨得牙癢癢的,雖然冷青棠自己沒親身體驗過,但也絕對不想以身試
法。

  暗吞一口口水,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策,不過冷青棠何許人也?焉能如此窩囊退場
!於是在落跑之前他開口邀清芷與宛玥二人明日乘船出遊,並且將江南水色風光描述得
美不勝收,反正坐船而已,不會遇到什麼陌生人啦!隱密性高又可飽覽美景,再說住在
這裡這麼久,卻老是待在房子裡,而未一睹什麼叫「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末凋
」,豈不可惜?一席話說得清芷難以謝卻,又心嚮往之,可是宛玥不在場,又不能擅自
做主,冷青棠倒也爽快,馬上表示願意代為跑腿一趟,將此話傳達給秀兒,如此一來,
清芷只好暫時先應允了再說,冷青棠看達到目的,見好就收拔腿便跑,瞬間就消失得不
見蹤影。

  展雲熙一方面對這個換帖兼拜把不予置評的撇撇嘴角,一方面又覺得清芷那麼簡單
就答應同一個認識還不到一個時辰的男子出遊,臉上不免有幾分慍色。

  「真的要去?」他沈聲問道。

  清芷裝作沒看到他的表情,逕自玩自己的衣帶,說道:「干你什麼事。」

  「妳的任性只表演給我看嗎?」展雲熙很清楚,因此並不想被她激怒。

  「這不是表演,是貨真價實的厭惡。」蕭清芷冷冷的說,展雲熙越是一副寬宏大量
的樣子,她就越要揭發自己醜惡的一面。

  展雲熙不為所動。

  「現在該進入正題了吧?元熙中午去找妳,妳和他談了些什麼?」其實展雲熙大概
也猜測得出元熙去的目的,不過他不確定清芷的答覆為何,雖然明知道清芷不一定會對
他坦白,他仍是直接的問了出來。

  果不其然,清芷聞言兩聲乾笑。「你想知道什麼?我有沒有答應元熙的婚事嗎?」

  不知道怎麼的,她發現自己語氣中不由自主夾帶著濃濃火藥味,都是他,都是展雲
熙害的!她從不知道原來她的個性其實非常極端,只是不輕易顯露出來,但只要展雲熙
一出現,她就會開始以尖刻的話諷刺自己,藉以享受看別人因她的殘疾而痛苦的表情,
她把自己貶得越低,他們就越難堪,而她就在流血的同時得到勝利的快感。

  展雲熙皺眉不語,意識到清芷柔弱外表下潛藏的自虐性格。

  「你要答案對不對?我告訴你吧!我拒絕展二哥了,因為我是個殘廢,所以配不上
他,外面有那麼多出身高貴的好女孩,何必捨棄那些人來將就我這個身有殘疾,心地也
醜陋的女人?」清芷越說,語調越是高昂,但仍然一派淡漠的表情。

  展雲熙默默的看著她,隱約地感覺到,那不是清芷,可是那又確確實實是清芷,好
像要被什麼吞沒的清芷,一點都不快樂的清芷。

  「妳說這些話都是真心的嗎?」

  蕭清芷聞言微愣,剎那間回想到當展元熙蹲在她的身前,執著她的雙手,柔聲說道
:「妳可知道,我多想在妳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的時候,她是多麼的感動,感動到
甚至差點答應嫁給他。

  奮力的搖頭甩掉繫附於心中的愧疚與不安,清芷站起身來,對展雲熙說道:「是真
心的又怎樣?不是真心的叉怎樣?反正這不是如你所願嗎?」

  「清芷!」展雲熙對她的狠心可以理解,卻不能忍受。「妳信也好,不信也罷,只
要妳能得到幸福,展大哥會誠心祝福妳,可是妳不能掌元熙的感情開玩笑,也不能拿自
己來開玩笑!」

  「開玩笑!」清芷從喉間發出一聲冷哼,一面朝亭外走去,一面漠然地道:「我的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玩笑!」

  展雲熙本來想要追上去,卻因為這句自傷身世的話而停止腳步,但是他的眼神卻仍
緊緊跟隨著庭院中那個纖瘦的背影。

  晚風冷涼,吹翻得清芷衣衫裙角輕輕地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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