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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朱雀記[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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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30 23:41:56
第六部梵城 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後

  “你是誰?”

  每一個反動分子在被識破身份後,都會發出這樣憤怒的吼叫。

  張果老雖貴為仙師,卻也不能免俗,兩眼寒光大盛,盯著那個不停咳嗽的紅衣教士。

  他分在身側的雙手上黑暗的氣息漸漸旋成兩團棉絮,裹在手上,顯得十分慎重——這個紅衣教士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山林,由此可見這個西洋人的境界極高。

  紅衣教士用空著的手摸摸下頜,似乎想把自己臉上的皺紋撫青一些,蒼老的臉上雙唇沒有什麼顏色,微微動著說道:“我是誰?很多年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

  張果老盯著他手上的那柄法杖,忽然間皺了皺眉,似乎有一種埋在心底深處很多年的厭惡突然迸發了出來。

  “去死吧。”

  張果老一揮雙手,手上黑暗的氣漩離體而飛,靜靜幽幽地向著紅衣教士的身上飛去。黑色氣漩飛行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在離手之後,卻似乎擺脫了時間的束縛,在?那間擊在了紅衣教士的身上。

  一道聖潔的白光閃過。

  有著一張蒼老面容的紅衣教士昂然站在林邊,手中緊緊握著那柄法杖,法杖頂端不知是塊什麼材質做成的石頭,在猛然間大放光芒,純淨無比的聖光從那石頭裏迸發出來,由上而下。變作了一道防護膜。

  聖光微彈,便輕輕松松將張果老的黑暗氣漩擋了出去。

  緊接著,乳白色地聖光侵漫著向張果老的身體射去,張果老微微閉目。竟然躲不避,生受了這記聖光,嗤嗤微響起,竟沒有受傷。

  一直守在斌苦和尚身前的那根猴毛,看見這道聖光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在空中微微一扭,便消失不見。

  紅衣主教施了一手聖光後,臉上松馳的皮膚竟然緩緩變得有了彈性,蒼老地面容也在?那間往青春路上在走。顯得無比神奇,他看著正皺眉苦思的張果老。微微笑道:“這麼多年了,你在東方大能門下修行,怎麼還只會用你們血族的那幾套?”

  張果老緩緩睜眼,淡淡道:“我修道千年,教廷的聖光已經再能傷害到我。”

  紅衣主教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是試一試。”

  “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我的本身?”張果老微眯著眼。卻看不出有什麼恐懼。

  紅衣教士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下頜,似乎滿意於皮膚重現光滑,微微笑道:“我是誰?我是一千四百年前在恒山腳下追殺你的那個人,那次下界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去了。”

  張果老的瞳子猛然一縮,似乎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手指微微抖了起來:“是你!”

  “不錯。”

  “我如今已皈東方道門,你不要多管閑事。”張果老的語氣如常,似乎並不十分害怕對方。

  “我只是來中國看看老朋友。沒想到會碰見你。”

  “教廷地話,從來都是狗屁。你們屠殺我們族眾,何時曾有過憐憫心?”

  “對於異徒。何須憐憫?”紅衣教士微微皺眉:“那一年我在麥加殺死穆罕默德,結果被那些瀆神的彎刀使者下了毒,不得已往東遁去,然後恰好遇見了大聖,心想閑來無事,便隨它回東土玩耍,那時應該是唐貞觀年間,不料卻發現了你。”

  他微微笑道:“你是二代血族,我是主地僕人,沒想到在東方,我居然能看見一個二代血族,真是很有意思。”

  “果然是你。”張果老喘著粗氣,似乎在回憶一千多年前的場景。

  紅衣教士皺眉道:“我當時本應殺你,但你師尊求情,所以留你一命,但你曾經答應過我,不再下界。”

  張果老輕輕揮動著雙手,微微笑著,顯得十分詭異:“當年我就奇怪,你一個教廷的狗腿子,怎麼可能打贏我這個二代血族,如今才知道,原來你與大聖有舊,原來,是他在暗中幫你。”

  紅衣教士眉頭皺的愈發厲害,搖頭道:“你錯了。”

  “如果你依照我們之間的協議,隨那位天尊上天修行,理人間是非,我自然也不會難為你。”紅衣教士輕輕搓了搓手,手背上的殘留的皺紋馬上被抹成了少女肌膚,水澤滑潤,“既然你來世間殺人,我又碰巧遇見,那自然要將主地恩寵降臨在你的身上。”

  張果老安靜地站著,似乎在想些什麼,那些事情年代已經過於久遠,所以他想的非常吃力,想的眉毛都豎了起來。

  他本是西方二代血族,在遭受到一次降神術的打擊後,遠遁至了東土,然後一直隱居山間,途中經唐初數朝,奉詔數次而假死不往。

  之所以假死不朝,便是因為他知道,在長安的周邊,一直有一個強大的西方教士盯著自己。

  唐貞觀元年,公元六二七年,唐三藏私出國境,攜猴豬馬眾往天竺取經。,當 

  唐貞觀十三年,公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死於麥加聖地,其後,一名西方教士被中照 刀使者追殺,遁於東方。

  其後某年,該教士遇猴。

  唐貞觀十九年,唐三藏回長安,隊伍後面多出一個洋人。

  其後又過若幹年,唐朝出了一個姓張的活神仙,自己號稱活了數百歲,有長生秘術。武周朝時,武則天遣使召見。張果老佯死不去。

  又過若幹年,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恒州刺史將其奇聞奏上皇上,玄宗稱奇。召之,張果再次佯死,氣絕數日。

  ……

  ……

  山林中。

  紅衣主教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當時的皇帝召你詢問長生之術,你為何去?”

  張果老陰陰一笑道:“我族之長生術,需要初擁,你又不是知道。當時我明明知曉你就住在長安,我怎麼可能去長安,雖然不怕你,但如果被你揭穿了身份,我地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

  ……

  玄宗時。有術士葉法善,精修奇門之術。帝嘗令其觀張果,詢其來曆。葉法善僕地顫言:“臣不敢說,一說立死。”帝逼問急,葉法善竊言:“張果是混沌初分時一蝙蝠精。”言畢,跌地而亡。

  後經玄宗求情,張果始活之。

  ……

  ……

  紅衣主教輕蔑笑道:“那個葉法善也是妄人,只知你本體一二。便妄言混沌初分,當時若不是我保他性命,只怕早已被你害死。料不得後世傳說,竟然成了你救活的。”

  張果老淡淡道:“他揭穿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留他性命。”

  紅衣主教靜靜地望著他:“貞觀之時,我要殺你,用聖光將你全身變白,結果你拜入道門躲命。東西兩方向來各自尊重,不相幹涉。所以我也只有無奈返 ,但其時與令師有言在先,你不得再入凡間為禍。今日你又殺人,這該如何說?”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極囂張地笑聲從張果老地嘴裏響了起來:“當初長安之時,我懼你身後大聖手段,所以一昧退讓,如今大聖被囚寺中,莫非我堂堂仙人,還會怕你這個老不死的小教士?”

  紅衣主教有些莫名的笑了起來,半晌後緩緩說道:“你低估我了。”

  確實,能活一千多年的,就算不是老妖精,也得被時間熬成老妖精。

  張果老身形一虛,就消失在了空中,挾著滿天的草屑往紅衣主教撲去。

  紅衣主教卻是看都看他一眼,自顧著輕輕撫摩著自己的法杖,法杖的頂端小石又開始散發出乳白色的聖光。聖光如同無數道極薄的水簾,層層相迭加,覆蓋在他的身上。

  身影一現即沒,嗤嗤響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只要有聖光覆蓋地區域,便會有響聲。

  張果老滿身狼狽地出現在聖光區域外一米的地方,身上地衣服到處是破損,看來沒有討到什麼好處。

  紅衣主教緩緩將眼光望向他,清澈的目光像是山間輕柔流轉的溪水一般。

  “讓我來治愈你。”

  張果老低聲吼道:“血族不是病!”

  說完這句話,他雙手一捏仙訣,兩道仙氣從他的手腕上彈射而出,狠狠地擊打在紅衣主教的聖光罩上。

  一陣地動山搖,山林裏滿樹秋葉盡落,飛於狂風之中。

  坐在遠處的斌苦雙眼流血,再也支撐住,跌倒於地。

  聖光罩裏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平靜地面容,只是唇角微微抖動了一下。

  仙氣與西方教廷的聖光極其相似,本性沖突,反而讓這位教士有些不適應。

  ……

  ……

  風勢驟然一頓,張果老的身體再次消失在空中,而紅衣主教也是歎了口氣,收起了聖光罩,口中很奇異地念的不是福音書,而是某些奇怪音節組成的長句子,幾乎在同時,也消失在了空中。

  山林裏一片空寂,只是空氣裏夾雜著無數看不見的暗流沖突,隱含著的如雷霆般的威辦不時炸開,炸的樹木成灰,泥石成渣。

  兩道人影猛地分開,遠遠的相對站立著。

  紅衣教士拄著法杖,面色依然平靜。

  張果老站在地上,瞳中閃過一絲恐懼。

  勝負之分似乎十分鮮明。

  但接下來張果老動了,他猛地將雙手伸到背後。抓住自己的身體——雙手狠狠地抓進他地後背裏,咆哮著,狂怒著,用力地撕扯著!

  看著十分慘烈。

  而紅衣主教依然是安靜的看著。

  嘶!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並著一道撕下什麼東西的破裂之聲,張果老地後背被他當己活生生地撕開了!

  後背的大傷口裏,隱隱可見兩團黑色的事物在不停蠕動著。

  張果老的雙唇裏發出一聲極尖利的嘯聲,嘯聲極利極銳,漸至可聞,但實際上卻是聲音的頻率更加的高起來,已經超過了人類的耳朵所能聽到的範圍。

  群山之間,無數禽類從山林裏奪命而出,只飛得數十米,便被這無聲的音波擊中。慘慘然從空中墮下,摔在地上。變成無數朵美麗地血花。

  與張果老正面戰鬥的紅衣主教卻依然是面色變,口中輕輕念頌著那奇怪地音節長句。

  遠處重傷將斃的斌苦和尚卻是身體一震,本已漸漸幹涸的雙眼傷口複又留下鮮血來——歸元寺主持,猛地並起雙手食指,指上佛光一現,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耳朵裏。

  “照見五蘊皆空。”

  斌苦和尚輕輕念誦道,兩道鮮血從他的耳中流出。勉強保住了自己性命。

  無聲的尖嘯倏然而止。

  張果老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紅衣主教,眼瞳中染著數十道極細地腥紅血絲,看著十分恐怖,語氣裏面沒有一絲表情:“誰敢阻止我的複仇,我就要殺了誰。”

  唰的一聲!

  兩道黑色的影子,猛地從他的後背裏伸了出來,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只待風停之後。才能看清,原來他的後背裂口裏,竟然生生長出了兩對極大極薄的黑色肉翼!

  黑翼極薄。中間似乎中空,但上面的黑色極深極暗,像是地獄中的痛苦之色。黑翼極大,左右兩邊展開,竟然有數十米長,看著十分恐怖,就像是惡魔地翅膀。

  張果老的面上泛著淡淡的金光,巨大而恐怖地黑翼在他身後輕輕扇著。

  這正是二代血族的本像。

  

  紅衣主教此時長澀而艱難的咒語也已經念完了,他看著身前張果老背後的巨大黑翼,眼中並沒有什麼太奇怪的神情,很明顯,這絕對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二代血族的模樣。

  “難道不應該是白的嗎?”

  “要忘記我已經隨天尊修行了上千年。”張果老冷冷說道,當初貞觀十九年被面前這個強大的紅衣教士聖光所傷,這千年來早已治愈,“白翅膀,只有面目可憎的天使才喜歡。”

  ……

  ……

  紅衣主教微微一笑,唰的一聲,紅色的教袍從後背齊整地分成兩片,而一對……潔白聖潔無比的白色羽翼從他的身後伸展出來,在空中上下,按著完美至極的弧線輕輕劃動著!

  “我要治愈你。”紅衣教士微笑看著張果老。

  張果老也不吃驚,看來一千多年前的戰鬥,已經讓他知道這個實力強橫的紅衣教士的真正身份。

  “區區一個低階的天使,也想挑戰二代血族真正的實力嗎?”

  他獰笑著,扇動著身後的黑色羽翼,一千多年前,他投身道門,師尊一直盯著,所以在面對著這個紅衣教士的時候,只能使用仙訣,而不敢現出二代血族的本體,所以慘敗而歸。

  而今時今日,他已經豁出去了一切,決定用自己真正的實力,將面前這個可憐的下階天使,一舉擊殺,以報千年之仇。

  ……

  ……

  潔白柔順的羽翼輕柔地在紅衣主教的身後上下扇動著。

  他微笑著說道:“我說過,你低估了我。”

  林間聖潔的光芒再次出現,亮光一閃,無數臨死的飛禽走獸重又回複了一些生息,而垂死的斌苦和尚面上也漸漸現出紅潤,流血的眼眶裏漸漸閉上,似乎被這聖光照拂著非常舒服。

  唰的一聲!

  紅衣主教的身後驟然間又多出了一對潔白的羽翼!

  張果老瞳中倏地一縮,現出一絲恐懼!

  事情還沒有完,紅衣主教的臉上漸漸隱去一直保持著的靜靜笑意,露出了一種於九天之上視凡塵的神情,那是屬於神之榮光的驕傲,那是一種夾著雜輕屑的自負,是無比的自信。

  唰的又一聲!

  又是一對潔白羽翼出現在紅衣主教的身後!

  三對白翼輕輕地扇動著,美麗的景象,似乎應該在人間出現。

  紅衣主教輕輕吸了一口氣,似乎十分享受這種美麗的感覺:“我說過,我會治愈你。”

  張果老身後的巨大黑翼扇動著,但在這三對雖然小巧但是無比聖潔的白翼襯托下,顯得格外的頹然。 他睜著驚恐的雙眼,抖動著金黃色的嘴唇,半晌之後才說出話來:“居然……居然……是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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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30 23:43 編輯

第四十六章 三兒

  歸元寺外,一列汽車安靜地待候著,梵蒂岡的使團已經在葉局長的帶領下去歇息,六處全副武裝的人員占據了各處有利地形,緊張地注視著四周可疑的動靜。

  沒有人知道,先前斌苦大師是怎樣忽然的消失,又是怎樣的忽然回來。

  但他那血痕猶在的深凹雙眼,向眾人無言地介紹了先前的危險。

  六處高等級戒備,將他送入了歸元寺,同時進入寺廟的,還有那個神秘的蒼老的紅衣主教。

  那名紅衣主教的身後破開了一個大洞,露出裏面蒼白而沒有鮮活膚色的白人肌膚。

  片天的風在歸元寺周圍的高樹梢頭輕輕吹拂著,微黃含綠的葉子一蕩一蕩。

  雙眼已瞎的斌苦大師拒絕了闔寺子弟的照料,孤獨地走進了自己平日裏常呆的禪房,開始閉關,開始回想。

  而那個背後破了一個大洞的紅衣主教在歸元寺中緩步行著,斌苦已經說了話,所以沒有人去攔阻他,反而是守在外圍的泰琪兒有些疑慮不安。

  沒有人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樣的感覺相當不好。

  沿著青青的石坪路,走過歸元寺前殿和後方的建築,紅衣主教立果斐來到了後圓外,眼中淡淡一道光線由上至下掃描了一番,很輕松地看出了其中異樣。他緩緩走到石拱門處。將手輕輕撫在石拱門的圓牆面上,向裏面望去。

  後圓裏一片安靜,立果斐微微皺眉,喃喃道:“易天行不是說就在這裏嗎?為什麼一絲感應也沒有?”

  想了少許。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踏入了後圓。

  ……

  ……

  便只是一、二、三,往後圓地小湖方向踏入了三步,後圓裏的景色頓時為之一變。

  立果斐的第三步輕輕落在石坪之上,便似是觸動了某處“經年之癢”。

  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與他地那只腳尖遙相呼應,散發出淡景色的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極緩慢的過程,發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

  立果斐身上的紅衣一緊。頓時感覺到了充斥著後圓內空氣中強大力量,他悶哼一聲。手中握著法杖由上至下猛地一頓,一道潔淨無比的聖光頓時被法杖頂端的石頭放大無數倍,向著天上那道正緩緩飄著的大袈裟擊了過去。

  

  “躲吧,你。”

  老祖宗懶洋洋地聲音終於從茅舍裏響了起來。

  立果斐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又有一絲驚訝,似乎是聽見老祖宗地聲音很喜悅,聽見他讓自己躲開很驚訝。縱是如此。他卻還是依言化作一道清光往自己身後不過三步遠的石拱門處疾遁。

  天上的袈裟大陣上下翻飛著,猛然間一道如同手臂般粗細的閃電從陣間生成,往下擊去,輕松自如地穿破了聖光的屏障,狠狠地擊在了立果斐的身上。

  立果斐一聲清嘯!

  一道青煙升起,一陣焦臭散開,三對耀著聖潔光芒的白色羽翼從立果斐地身後生了出來,聖潔的天使像出現在中土的寺廟中!

  三對潔白羽翼泛著聖光,無比莊嚴。一對護頭,一對護足,一對輕扇。在那強橫無比的電流裏護住立果斐的性命。

  與此同時,茅舍裏陡然升出一只巨掌,巨掌邊緣耀著淡青色光芒,狠狠地擊打在他的腰側。

  借此一擊,紅衣主教遁速加疾,在刻不容緩之際,摔出了石拱門。

  ?的一聲,立果斐頹然坐在石拱門外的土地上,身上的紅衣全被燒成了一片一片地殘黑布條,頭發被全部燒光了,蒼老的面容上擠作一堆的皺紋裏,往外冒著青煙,看著淒慘無比。

  ……

  ……

  “什麼法術,這般厲害。”他半僕在地上,三對高潔地白色羽翼輕柔地覆在自己身上,盯著天上那個袈裟,總覺得好生眼熟,下意識裏,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句子:

  “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後,萬劫誰能敢斷僧?”

  紅衣主教立果斐掙紮著站起身來,冒著素煙面上猶自保存著一絲微笑,看著有些古怪,咕噥道:“這袈裟怎麼跑這兒來了?”

  “哈哈哈哈。”茅舍裏傳出十分快意的笑聲,老祖宗看見這廝皺紋褶子裏還在冒煙,覺得無比滑稽。

  “不該這麼厲害啊。”立果斐被那道粗粗的閃電劈的有點兒愣。

  “要不你再進來試試,呆會兒還有佛祖的萬丈佛光陪你玩。”

  老祖宗的聲音裏有說出的促狹之意。

  立果斐嚇了一跳,就算是個六翼熾天使,也沒那個膽子玩這種危險遊戲。

  ……

  ……

  自歸元寺建寺以來,催動全身修為,僅憑自身氣息便能引動天袈裟大陣的,除了一直呆在茅舍裏的老猴,便只有這位西洋來客,來自西方的六翼熾天使。

  由此可見,這位面容蒼老的紅衣主教究竟有怎樣恐怖的實力。

  

  立果斐逃出了後圓,天袈裟大陣也緩緩平靜了下來。素光漸隱,依於殿宇之上,不再施法。

  “咳……咳……”立果斐收去白色羽翼,整理“容顏”。將身上地碎焦布條撣麼下去,誠意正心地對著茅舍的方向行了一禮。,當 

  “免了免了。”老祖宗的聲音嗡嗡的響了起來,語調有些不滿:“跟一禿雞似地,還窮講究什麼。”

  立果斐臉上滿是深深皺紋,卻也掩不住皺紋裏的一絲窘色:“你也不提醒一下。”

  “還指望你能來幫俺家破這陣,照這般看來,沒甚希望。”老祖宗有些失落,忽然轉而問道:“老張咋樣了?”

  不待立果斐回答,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白問一出,你比他多四個翅膀。顏色又比他好看,自然是你贏。”

  如此判斷實力強弱。老猴果然有一套。

  ……

  ……

  “苦臉小和尚怎麼樣了?”

  立果斐搖頭道:“瞎了。”

  茅舍裏沉默少許,忽然清清淡淡說道:“瞎了好,瞎了好。”

  立果斐微感吃驚。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這苦臉小和尚,俺家是看著長大的,心思太多,心思太多,雖然看著老實木訥。但心思著實太多……所以幾十年了,觀音門的法門還是無法精進,今日瞎了,遮去外面塵世紛擾,未免不是件好事。”

  一陣沉默。

  “多年見,兄可安好?”立果斐坐在石地上,也懶得起身,就這樣與茅舍裏的那位聊著。

  “不好。”老祖宗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你小子怎麼沒上去?”

  立果斐一怔。忽然覺得光光的屁股下面青石板有些硌人,咳了兩聲後說道:“我們那邊上頭也有點兒問題,成天鬧來鬧去。我上去呆了兩百多年,覺著有些煩,所以幹脆又下來了。”

  “你命好啊。”老祖宗像村頭老漢一樣感慨著,“你那邊沒有佛祖這號講理的混俅。”

  立果斐苦著臉,幽幽歎道:“也不咋嘀啊。”這話說地聲音極低,也不知道老祖宗聽見沒有。

  家醜總是不好外揚的。

  不幸地家庭總是相擬的。

  家庭暴力是中外皆通的。

  

  “幾年前感應到您的氣息,所以一直准備來看看,但怕你又回天上了,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過幾月前看見您徒兒,才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來看看您……”立果斐看了一眼歸元寺後圓如袈裟一般排列著的殿宇,苦笑了一下:“看來我也沒辦法,再過幾天我就走了。”

  “這麼急幹什麼?”

  “呆在此間土地上,總是感覺有些不自在,那些六處的小娃娃總盯著,走在別處城市,又常引來國人圍觀……想當初貞觀年間,那時的長安人氏倒不似如今排外。”

  “噢?轉行研究政治了?”

  ……

  ……

  “走是可以,有件事情讓你幫我查一下。”老祖宗嗡嗡地聲音說道。

  “什麼事?”

  “有個叫吳承恩的人,寫了些俺家當年的神勇事跡,只是……嗯嗯,咳咳……總之是詆毀居多,將俺家寫的孱弱不堪,但多有真事,應是熟人所作,卻是不知是哪位仙家閑來無事,寫書調侃俺家,你幫俺查查。”

  立果斐愣了,癟著老年人特有的扁嘴,輕聲說道:“若有,也是東方系的仙人,我怎麼能查?”

  “啊呸!這些事兒你最熟,你查誰來查?”

  “不去不去。”

  “不去俺家生拍了你。”

  立果斐溫和笑道:“您哪舍得。”

  老祖宗氣短,忽然嘻嘻尖聲笑道:“也罷也罷,那西遊記寫的約莫是放屁一般,臭不可聞,我倒罷了,老二也罷了,只是將你形容成那等傻憨迂腐木頭模樣,看著倒也有些趣味。”

  立果斐臉上神色變幻,半晌後道:“那又如何?”

  “無事無事,你去你去。”老祖宗嘻嘻笑道:“可憐你那杖兒此時還握在手上,偏在那故事裏卻變作了師傅行李下咯吱作響的可憐家什。”

  立果斐終於忍不住火了,從身旁招過自己的隨身法杖吼道:“此乃聖物,豈容褻瀆!”

  老祖宗地聲音像是單田芳在說評書:“話說那廝本是射陽之人,傳為進士及第的秀才,學有絕藝在身,手中筆墨如龍走,萬卷紙張似海鋪,然而史無記載,墓中空棺,行跡頗多可疑,書中將你我之事多加放肆點評,謂你白骨為鏈,食人為生,哎呀呀,此人又有一種絕藝,善打埋伏,於紙上字中,暗藏諸項譖諱語……”

  還未說完,紅衣主教立果斐已是火不可遏:“哇呀呀,真是氣煞人也!”

  ……

  ……

  茅舍之中,老猴正蹺著二郎腿,喝著龍井茶,手上捧著本《單田芳評書精萃 現學現賣,但有一句話尚未出口,只在心頭響著:“若讓你知曉那廝說你本是天庭一將,後又成了靈山一羅漢,不知你又要氣成何等模樣。”

  

  一個物事飄飄然從茅舍裏飛了出來,落在立果斐的身前。

  是一套看著很熨貼地西服。

  “阿瑪尼的,將就穿吧。”

  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冷了起來:“查出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他對俺們的事情知道的這麼清楚,為什麼那本書裏面隱著的暗語全部合在了俺那徒兒身上。”

  “查出來,哼哼,居然說俺家打過那頭又蠢又肥的鳥,實在是太無恥了!”老祖宗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受了冤枉的小孩子,倔的很:“三兒,這事情很重要!”

  立果斐瞪大了雙眼,心想您看了半天,原來是咽不下這口氣啊,但向來知道這祖宗脾氣不大好,趕緊低頭行禮道:“知道了,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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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人才天地

 太熱了,我們趕緊回吧。”陳叔平拿著一塊被汗漬浸成黃色的手帕當不停地擦著汗,時不時張開雙唇,吐出舌頭哈著熱氣,對身旁的鄒蕾蕾說道。

  鄒蕾蕾左手牽著莫殺,莫殺體內的精湛火元正灌入她的體中,再經她的清淨之體過濾,除去傷害之力,從眉間噴發出來,輕柔罩住身旁那個面相幼美的和尚。

  葉相僧雙眉微凝,雙手合什,被這淡淡火息包圍著。

  這是當初在藏原之上,為了防止大勢至菩薩發現葉相僧的蹤跡,易天行想出來的一個歪招,今時今日,鄒蕾蕾照搬了過來。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一行人,為什麼離開省城這麼遠,來到了這片杳無人煙的戈壁之上。

  “真的很熱。”陳叔平再次抱怨道:“莫殺還在不停放火,想烤狗肉吃嗎?”

  鄒蕾蕾也不理會他,只是笑著說道:“葉相,你堅持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葉相僧的五官眉須全被裹在淡淡的火息之中,遮去了自身的所有氣息,微微笑道:“你看身前這片土地。”

  眾人依言看去,只見面前數百平方公裏的戈壁之上,一望無垠的沙石之中,竟然是一片慘慘的黑色,那些本來應該是在熾熱陽光下泛著黃光的沙漠黑礫,全數被某種陰毒地氣息滲著。感覺十分詭異。

  遠方,一只搶先北歸的大鳥,耐住沙漠上空的陽光,疲憊著落在了地面。

  鳥足一沾地面。便是頹然倒地而亡。

  這地面上不知有多少毒素。

  “好厲害的毒!”莫殺歎道。

  鄒蕾蕾面色一黯道:“難道說這麼大一片土地,全部被染上了毒?以後怎麼活人啊。”

  陳叔平在一旁小聲譏笑道:“這鳥不生蛋地荒地,本來也就沒有什麼活物。”

  葉相僧搖了搖頭:“然,總有胡揚黃鼠,諸多生靈安居於此。昊天君自爆之後,若等天地自然排毒,只怕要耗上萬年之久。”

  陳叔平唇角一翹,顯然是覺得這些人有些沒事兒找事兒做,寒寒道:“別的我不關心,只是您這大喇喇地出了省城。來這戈壁,就不怕那位王子菩薩殺下來?”

  ……

  ……

  這句話一說。其餘三個人都怔了一怔,鄒蕾蕾回頭狠狠地瞪了陳叔平一眼,心想怎麼都不想些好事情?

  眾人的身前是一片死地,昊天君自爆之後,留下的可怕毒素依然殘留在沙漠裏,以人類的生化力量,很難將這些毒素清洗幹淨。而且對於一片戈壁而言,也沒有哪個政府會舍得花那麼大的代價去洗沙子。

  ——除了葉相僧這種慈你慈到骨頭裏的異類和尚。

  “我離開一下。”頭發微紅的莫殺轉頭望著小師娘,請示道。

  鄒蕾蕾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疑惑道:“要做什麼?”

  “我要潛進沙地深處,看毒多深,如果汙了下,很複雜。”

  鄒蕾蕾把臉轉向葉相僧,葉相僧微微頜首,表示無礙。於是她微笑道:“去吧,早點兒回來,不然呆會兒大勢至菩薩來了。咱們這家人就嗝了……嘻嘻。”

  陳叔平在一旁有些憤怒,憑什麼你們就說能拿大勢至菩薩開玩笑,我說一句卻要遭瞪?

  莫殺微微凝神,手上捏了一個法訣,坐禪三昧經在她的體內緩緩運行著,瞬息間,她地身體漸漸地變淡,變得透明起來,而她頭上的微紅秀發顏色變得越來越深,恰似一團燃燒地火焰。

  將肉身轉為靈體之後,莫殺如同一個火仙子般,輕輕柔柔地向黑色劇毒的沙礫地上撲了過去,因為沒有實體,所以就像是一陣風般,滲入了沙地裏,轉眼間消失在黑色的地面上。

  ……

  ……

  葉相僧雙膝盤著,坐在沙地旁,雙掌向天,雙目微閉,輕輕頌著佛經,收斂著身周的罩子,他發覺易天行這一派的火元果然是三千世界裏最奇妙的事物之一,經鄒蕾蕾眉心一度,竟然便能形成一道清光,將自己的氣息遮蔽其間,甚至比須彌山原初地那些佛法還要更好用些。

  鄒蕾蕾見莫殺撲入了地上,微微皺眉想了想,便把背後的雙肩旅行包拿了下來,准備從裏面取出一些姑娘家要穿的衣服,給莫殺做了件火衲布的內衣,但先前沒穿,呆會兒莫沙從地下鑽出來的時候,一定是全身赤裸的。她身為小師娘,自然要考慮這個情況,所以准備這時候拿出來備用。

  鄒蕾蕾去打開旅行包,便把後背亮給了陳叔平。

  陳叔平負著雙手,手上死死攥著那方染成黃色的汗巾,十分用力,眼瞳裏盯著鄒蕾蕾的後背,忽爾閃過一絲獰色。

  ……

  ……

  “這樣不好。”如果說聲音裏面也能夾雜著讓人心寧的微笑,那麼葉相僧地聲音肯定屬於這一種。

  但當這個聲音在自己的腦海裏響了起來,而同時你自己在想一些很險惡的事情,那你地心情肯定很難寧靜下來。陳叔平心頭一驚,愕然轉首,看著盤腿坐在地上的葉相僧,不知道這位還沒睡醒的菩薩究竟對自己的心思知道多少。

  “你說什麼?”陳叔平神識一渡,在腦中問著葉相僧。

  葉相僧仍是盤腿坐著,潔瑩幼嫩的面容與身前汙黑一片地沙地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微微一笑。清光大盛:“你做什麼?”

  陳叔平微微低首,將自己面容上的表情掩去,先前那一?那,看著鄒蕾蕾的後背毫無警惕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真地有一種沖突,去挾持她,然後讓小書店裏的力量,幫助自己對付天庭上的人物,幫助自己尋找少爺的下落。

  關鍵是,他在小書店裏一直覺得遊走在邊緣,很不安寧,心中總是充滿了恐懼。

  所以他想挾持鄒蕾蕾。

  陳叔平低沉的聲音用神識渡入了葉相僧的腦中:“這個時候凶鵬不在,莫殺又沉入了沙底,如果我想做什麼。誰能攔我?”

  “要試圖激怒易天行和後圓裏的那位。”葉相僧依然保持著微笑。

  “只要我捉住了這個清靜女子,你口中說的那兩個人一定會聽我的話。”陳叔平固執地說著。

  葉相僧搖搖頭。

  陳叔平陰陰一笑:“當然。如果你睡醒了,我自然不敢放肆……親愛的菩薩。”

  鄒蕾蕾這個時候已經收拾好了包包,轉過頭來,看著兩個人安靜地一立一坐,撓著腦袋說道:“在發什麼呆呢?”

  ……

  ……

  陳叔平與葉相僧對視一眼,葉相僧微微一笑,陳叔平思琢少許後輕聲道:“沒什麼。”

  說完這三個字。陳叔平緩緩轉過身來,雙腳一前一後站立著,負在身後的雙手也自然垂在了腰側,看著很輕松。

  葉相僧眉頭一皺,很明顯這是一個搏殺地姿式——所以他單手合什,將右掌豎了起來,對著陳叔平行了一禮。

  一道白光閃起。

  那道白光來自葉相僧右手的中指,白光裏隱著渾厚至極的佛性光芒,其勢疾逾風雷。猛地擊打在陳叔平的右肩之。
...
 陳叔平悶哼一聲,迅疾被打成了一個小黑點,像箭一般疾速往後飛去。重重地摔在數公裏之外的沙礫灘上,激起滿天黑塵。

  

  “噢,到底怎麼了。”鄒蕾蕾叉著腰,沒好氣問道。

  葉相僧雙掌合什,漂亮的五官像春風的柳絮一樣順貼:“給哮天犬加持一下佛光,以免呆會兒他被昊天君地遺毒害了。”

  陳叔平歪歪扭扭地沿著戈壁灘地面,像道黑影般奇快無比地爬了回來,身上沒有受傷,反而由內至外滲出一些清妙光芒。他看著葉相僧,嘴唇抖了兩下,眼瞳急劇縮小,閃過極重的恐懼之色。

  他一面喘著氣,一面小心翼翼問道:……自菩薩……醒了?”

  葉相僧面色寧靜,沒有回答這很關鍵的問題,反而輕聲說道:“昊天君瘟毒可怕,犬仙君可有中毒?”

  陳叔平這才想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沒有中毒。

  ……

  ……

  又過了會兒,渾身耀動著半透明火芒的莫殺從黑色劇毒的沙地裏鑽了出來,葉相僧和陳叔平微微側過臉去,鄒蕾蕾等莫殺丫頭收斂火息後,趕緊把那件火烷布的衣裳給她從頭上套了下去,又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她微亂的紅發,就像打扮自己的閨女一樣。

  莫殺看著鄒蕾蕾在自己的身前忙活著,忽然皺眉說了一句話:“學師娘,我比你大三個月。”

  鄒蕾蕾撲哧一笑,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誰管這些。”

  莫殺向眾人匯報探入沙地深處地情況,原來昊天君呂嶽自爆之後,殘留的毒素竟然一直深入到了沙漠深處約有一公裏處,那裏已經再是沙礫,而是些堅實的土岩,地下流水雖然也被汙染了不少,但好在此地幹旱,所以也沒有流出這片沙漠去。

  莫殺忽然頓了頓,說道:“下面右下方很深地地方,有軍事基地,死很多人。”

  眾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知道這肯定是六處拋棄的那處基地,鄒蕾蕾忽然歎道:“連秦臨川也死了,六處這一次真的是損失慘重。”

  陳叔平在一旁甜甜笑著,那張木臉上夾著範曉萱似的笑容。看著很惡心,但他自己聽著這消息非常高興。

  莫殺在一旁皺眉說道:“或許是好事。”

  鄒蕾蕾一怔,旋即馬上明白了她說地是什麼意思,六處在國家機器裏的地位一向不明。依政府的力量很難進行全盤的制衡,更多靠地,乃是秦家這些人的所謂道德約束,既然如今六處實力大損,只怕反而會讓他們日後的存在,顯得更安全一些。

  讓我們開始吧。”葉相僧俊美的容顏上顯出一絲戚容,看著面前的“死地”,看著沙礫中殘存的幹幹甲殼和黑灰一般的死鳥,還有遠處那些已經被毒幹成了無數殘渣的胡揚林。

  ……

  ……

  在這幾個月裏,這片中國西部的沙漠戈壁遭受了兩次致命的打擊。第一次小型核爆雖然也很恐怖,但畢竟當量擺在那裏。後續影響不會太大。而第二次昊天君呂嶽大人地無由自爆,卻是完全破壞了更大範圍內的生態系統,摻在沙子裏地毒素足以讓這片地區千年長一根雜草。

  好在今天有幾個好心“人”開始幫助這片沒有生命的沙漠。

  沙漠之上,素光乍現,生命的氣息緩緩鋪灑開去。

  葉相僧坐在沙漠之中,身後數十丈隱有菩薩寶像現出,素光之中。菩薩幼顏清純,發髻微聳,現寶器之光,右手一柄晶瑩能斬群魔的寶劍用作犁田,與黑色沙礫一觸,便消去毒素,回複沙漠戈壁原有的顏色。

  菩薩寶像左手是一朵微微綻放的青色小花,此時的這朵小花,已經比當年在西藏紮什倫布寺口時。葉相僧所能展開地那朵清憐可人的小花骨朵要大上了許多。

  數年之來,這位未睡醒的菩薩已經強大了許多。

  素色小花緩緩綻放,每一花瓣打開。便有一道慈悲憐憫的氣息送出,輕輕吹拂著毫無生氣的沙漠,像是在撫慰著這些受苦受難的沙礫。

  在另一邊,受到葉相僧佛息感染,鄒蕾蕾閉目側頭,微微靠在莫殺的懷裏,她修習過佛法,但此時佛法未動,她修行過心經,但此時經文未出。她只是有些疲憊地靠著,便有一股清新無比的氣息自然而然地從她的體內散發出來。

  這股清新無比地氣息隨著菩薩寶像的一劍一花的去路,緩緩地在這片沙漠上行走著。

  一劍犁死地,一花拂毒去,一息催生意。

  漸漸地,沙漠裏緩緩降下雨來,雨水滋潤著這片土地,隱隱可見某些石礫之間,有些素翠無比的小椏開始冒出頭來。

  ……

  ……

  遠處,陳叔平負著雙手,舉目向天,任由自天而降的雨水灑在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他放棄了挾持鄒蕾蕾的念頭,一方面是證實了自己已經不再是葉相僧的對手,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此時的心裏一片寧靜,對那個清靜女子再也生出什麼惡意。他只是小意地將神識探往天上某個精確的方位,擔心著那位可怕的大勢至菩薩會忽然飛了下來。

  ……

  ……

  不知過了多久,鄒蕾蕾緩緩醒來,望著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葉相僧,微微一笑,卻掩不住笑容裏的疲憊之意:“你說,我到底是什麼人呢?”

  葉相僧蒼白的嫩顏上閃過一絲惘然:“他是金童,你自然是玉女。但他這童子的身份本就大有文章,不知你這玉女的身份又是如何。”

  “金童玉女?”鄒蕾蕾扁扁嘴,小模樣兒有些委屈,“真的很俗氣,而且……我不喜歡。”

  她清純無比的雙眼望向天空,望穿頭頂那些猶自滴淚的厚厚烏雲,微微皺眉。

  

  “我只是一個非著名神仙妖怪,區區一個發鈔票的童子,觀音菩薩的小弟,大帝,你別太把我當回事,把我當個屁一樣的放了吧。”易天行聳著肩嘻嘻笑道。

  他此時在老烏龜的背上坐著,依然在喝龜肉湯,對著身前那個黑衣金甲,法力無邊,地位崇高的玄天真武大帝說道。

  真武大帝站在巨大的龜殼之前,隨著老龜的走動上下起伏著,黑色的外衣套著那件貴氣十足的金甲,面上清潤,頜下長須若仙,看上去尊貴無比。

  他微微皺眉說道:“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易天行沉默少許後說道:“如今你接掌了北極紫薇大帝的職位,卻暗中背著玉帝在幫我,下界的四位仙人也被你暗中透露消息,給消滅在了人間。先是二郎神叛,後是我上天殺了不少神仙,這玉帝直屬的力量是眼看著一天一天的削弱……我知道您肯定有想法,所以才會這麼做。但想請您明鑒,我能力不夠,也幫不了你什麼。”

  易天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色,打定主意不摻合到這些天庭的可怕事情之中。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誤會我了?”

  既然對方不想明說,自己也不會蠢到把事情挑明,易天行笑道:“我這人挺傻的,您也知道。”

  真武大帝轉而笑道:“不過你也太過自謙了,單槍匹馬殺上天庭,生撕雷震子,棍挑崔英帝君,火燒摘星樓,生毀斬龍臺……”他轉而望著易天行,黑黑的瞳子裏散發著幽幽的光芒,“你還殺了五公主。”

  “心狠手辣,膽大包天,蠻橫無理,還會裝傻充愣,知情識趣……人才啊。”真武大帝笑道:“如今的天界什麼最重要?當然就是你這種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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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上)

  “那又如何?”易天行聳聳肩,像人間街頭的小痞子一樣,“我不中的。”

  “中。”真武大帝微笑著,“你師傅是大聖,灌頂的是普賢菩薩,喝了一罐子甘露,玩的是金棍包誅仙……”話還未說完,繞著萬米高峰打轉的老烏龜已經轉回了原來的雪穀之旁。

  真武大帝指著那邊漸漸冷卻的岩漿之口,淡淡道:“連老君爐裏的火都被你吞的差不多了,這麼多的造化,你很強。”

  你很強,三個字,戳破了易天行的表面偽裝。

  易天行呵呵笑道:“先別提這事兒,我只是覺著有些好玩,聽說玉帝他老人家最近在修佛,是不是這事兒把你給惹火了?”

  真武大帝呵呵笑道:“他修佛也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最近這幾百年間,天庭的事務一般都是五公主在打理著,陛下一般都在淩霄寶殿的後宮裏清修。”

  易天行皺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堂堂天庭,居然和佛門的淨土宗勾起在了一起,實在是很沒道理。”

  ……

  ……

  沉默了很久,真武大帝才緩緩歎道:“張果老是血族,這件事情你奇怪嗎?”

  “是太奇怪。”易天行搖搖頭,“梅嶺上面的那位馬生大師也是血族,還是大勢至菩薩親授法門,佛道兩家都有一個厲害的吸血鬼。似乎並不出奇。”

  真武大帝微笑道:“正是因為每家都有一個,所以才有些意思。”

  不等易天行發問,他豎起一根潔白如玉地手指,繼續輕聲說道:“千年以降。道佛兩家由最初的暗中對抗,到了如今的局勢,其間知隱藏著多少秘辛,比如那西方血族,一老一少,都是在蠻荒的大陸上呆不下去,所以逃到了中土,自然成了道佛兩家拉攏地對象。僅僅是血族,還有很多的人都是被拉攏的對象。”

  易天行笑了:“這事兒我知道一點點,比如我那師傅。當初玉帝開出的籌碼太小,又及不上佛祖手段。所以最終好端端一個齊天大聖,變作了須彌山上到處玩耍的鬥戰勝佛。”

  “西行取經,一為須彌山廣傳佛法,還有一椿事,便是與天庭爭奪那猴兒。”真武大帝笑道:“當初天庭諸仙,有多人上策要迎大聖上天,只是那猴兒太過潑辣。讓玉帝面子上過不大去,所以玉帝本意是想先讓猴兒吃些苦頭,才給些糖果……不料佛祖橫生生從中插了一手,一巴掌壓了大聖五百年,又借取經一事,悄無聲息,自然而然地將大聖吸納入了須彌山。”

  易天行苦笑道:“兩大獵頭公司的爭奪,真夠寫一本書了。”

  “一本書怎能寫盡其間玄妙?”真武大帝微笑道:“千年之前的那次西遊,一路之上諸天神佛都夾雜了進來。其中的秘密直至今天也沒有誰能完全明了,只是最後的結果卻是須彌山大獲全勝,至少你師傅的行政歸屬便從此歸了佛門。”

  易天行無奈地搖著頭:“我該說些什麼?”

  “與現在無關地舊事。聽聽便罷。”真武大帝微笑道:“這只是天庭爭奪失敗的一椿,還有很多次爭奪,天庭也始終處於下風,此消彼懲,天庭與須彌山地勢力對比,也漸漸失去了青衡。”

  “還有誰呢?”易天行皺眉道。

  “還有你。”真武大帝平靜看著易天行的雙眼,聲音很輕柔,但說的事情挺麻煩,“沒有人知道你的真正來曆是什麼,只知道佛祖某日出遊,把你帶了回來,然後請諸天菩薩羅漢善知識為你打開修行之路。”

  易天行沉默稍許,沉聲應道:“是為五十三參。”

  真武大帝輕聲道:“五十三參中,光大菩薩就出動了數位,普賢、觀音、文殊都成了你的老師。試想一下,如果不是佛祖對你另有期許,又怎會下這麼大的價錢?”

  易天行眉梢一挑,旋即卻有些憨憨地撓撓後腦勺:“不明白哩,大帝說話的口氣,好象佛祖像個商人似地。”

  真武大帝哈哈笑道:“商人逐利,牧人逐水草,像佛祖三清這樣的人物,他們追逐的是什麼,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擅自猜忖的事情了,但……”他語調一轉,“但不論如何,這就證明了你的重要性。”

  “雖然我沒有前世記憶,但我知道,我只是觀音菩薩身邊捧瓶子的小廝。”易天行聳聳肩,“如果俺是啥重要人物,也不至於這樣藉藉無名才是。”

  “捧瓶之前呢?你修成人形,經五十三參之前,是在人間曆劫。”真武大帝微笑道:“當時的玉帝猶自心存高遠,暗中派人下界網羅於你。大聖應該告訴過你,牛魔王夫婦乃是你的義父義母,而這位大妖,卻是我們道門中人,其中緣由你應該明白了。”

  易天行皺眉道:“難道千年之前,玉帝就准備拉攏我?”

  “雖然天庭的高層一直不大明白,你對於須彌山到底有什麼樣地重要性。”真武大帝將眼光投向遠山雪峰之間,“但當初在大聖身上吃過虧之後,天庭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暗規則——只要是須彌山重視的,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搶過來,我們再也承擔起失去一個強大無比地戰力的損失——所以玉帝派大妖下界,施出情之一字,意圖將你拖在下界,只待某日讓你理所當然地隨著義父義母回歸天庭。”

  “好象沒成功。”易天行有些惘然。

  “如果成功的話,你現在應該是天庭裏地仙君。”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還是沒有想到須彌山對你的重視程度。本來須彌山只是任你在人世曆劫。但當他們發現了玉帝對你的心思之後,便借著大聖師徒西遊之機,讓觀音菩薩將你捉了回去。”

  易天行想到吳承恩記錄下來的那個段子,忽然覺得自己地大腿好象被某個蓮花座上的尖刃穿了個透。無數道冰寒無比的疼痛感從他的身下傳入他的腦中,他深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是啊,我是被觀音大士親自抓回去的,雖然沒有前世記憶但但也知道當師傅到普陀去找她時,她是無比生氣,以前看書時,只是以為那童子幻成觀音,讓她覺得褻瀆了……,當 

  真武大帝微笑著接過話頭:“觀音大士的憤怒。很明顯是因為發現了天庭在暗中接觸你。”

  ……

  ……

  “我究竟是誰?”易天行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在西藏上。普賢菩薩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就是傳說中受了五十三參,在觀音大士身旁捧瓶兒的那位。但今天聽了真武大帝一席話,他的心中重又複起疑慮,如果自己是善財童子……那善財童子又是誰?

  他深吸了一口氣,學陸小鳳起身在老烏龜厚厚的龜殼上翻了四百七十二個筋鬥,然後盤腿坐下。唱了一首達明一派地《十個救火的少年 ,臉上重歸平靜,唇角一翹,嘻嘻笑道:“接著說玉帝地八卦吧。”

  很明顯,他這套如癲似狂的舉動把真武大帝駭了一跳,大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笑著問道:“在你心中,玉帝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人?他不是人。”

  “不要耍嘴皮子,仙人仙人。成仙之人,這天庭泯泯眾仙,又哪個不是人?”

  這句解釋仙人的話。有點兒意思。

  易天行輕輕用食指搓搓鼻梁,微微偏起腦袋:“玉帝啊,我沒見過,只見過他的姑娘……傳說裏面,應該是個老好人,但也應該有曆代昏君所具備的好色、暴戾特點?”

  真武大帝搖搖頭:“玉帝,是千古以來,第一聰明人。”

  易天行一怔,知道真武大帝還有後話。

  “玉帝布局深遠,謀劃心細,若不是第一聰明人,又怎能在這暗濤洶湧的天界始終安坐至尊之位?”

  易天行皺眉,知道這是真話,皇帝……不是那麼好當地,何況是仙人的皇帝。

  真武大帝淡淡道:“有仙人的地方,便有爭軋,天庭仙人門派眾多,各有心思。玉帝能讓天界始終勉強保持著安定,已是前所未見之能者。試想當初,他有足夠的心胸容納你師傅上天為官,雖然你師傅性情太過暴燥,他也一直忍了許久……”

  “慢著慢著,好象俺家師傅和玉帝一直不大對路。”

  “從哪兒知道的?”

  “嗯……”易天行一窒,這些都是西遊記上面寫著的,但如今自然知道,這西遊記只怕做不得准了。

  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發現須彌山對你的重視,便開始暗中安排,卻好親自出面,也不好安排天庭大仙,卻被他想出了一個拐彎抹角的法子,安排了一個法力驚人的大妖怪打親情牌,思慮如此縝密,自然是聰明之人。”

  他接著歎口氣道:“只是未曾料到,須彌山一見天庭對你動手,卻是施了雷霆手段,以蠻力破計謀,毫講理地讓觀音大士親自出手,將你縛了回去,這下可是大出玉帝意料,觀音大士是何許人物?居然讓她親自動手,玉帝自然也不好撕破臉皮再去硬搶。”

  易天行微微閉目,有些頭痛聽著這些陳年舊事,說道:“玉帝若真是聰明人,又怎會轉而與淨土連手?”他搖頭道:“這事兒做地真不聰明。”

  真武大帝淡淡道:“玉帝固然聰明,但在天庭與須彌山連綿數百年的爭鬥中,天庭卻一直處於下風,你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易天行馬上變成了桃花島上為周伯通接下句的郭靖傻小子。

  “因為他地對手更強。”真武大帝微笑道:“須彌山上有佛祖,佛祖安排身前身後事,前看五千年,後度無數劫,事事占先,玉帝……不是他的對手。”

  佛祖?

  佛祖!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那個佛。

  一股強大的壓力隨著這兩個字,壓上了易天行的胸口,使他艱於呼吸——“好在佛祖嗝了。”易天行如是想著,在心底深處,總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被那個大嬸安排著,異常悲哀和無力。

  老猴也總被那大嬸欺負。

  嗯,看來這個大嬸真是天上地下,最牛貝的大嬸。

  

  “我不清楚玉帝為什麼在須彌山破落之後,會與西天淨土連手。”真武大帝英俊的面容裏忽然閃過一絲黯然,“我曾經在淩霄寶殿裏與玉帝長談一夜,卻是不得結果。”

  “玉帝的聰明,乃是大智慧,是小聰明。”真武大帝皺眉道:“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天庭越來越寂清,而他這一生最大的對手,佛祖也已經寂滅了。”

  他微笑望著易天行:“雖然這消息很震驚,但你我都知道,所以不用裝成這副神情。

  易天行有些訥訥地將唇角青複,撤下驚恐無比的神情,嘻嘻笑道:“原來您知道我知道啊。”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續道:“當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忽然發現與自己爭鬥了上千年的對手,忽然之間寂滅無蹤之後,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易天行再次聳聳肩:“如果我是玉帝,會大開蟠桃會,慶祝個三天三夜,然後派二郎神當元帥,再請出在清妙微境裏閉關的三個老爺子押陣,以為佛祖報仇為名,浩浩蕩蕩殺向淨土,殺他個幹幹淨淨,落個一片清明,哎呀呀呀,道門一統天界,唯我獨尊。”

  真武大帝呵呵一笑:“佛道之箐,在千年之前已經漸漸平息,其間觀音大士出了大力,兩派交融,再也不像當初那般水火不相融。你看托塔天王的三個兒子,大兒子在佛祖身旁侍奉,二兒子在大士身旁侍奉,由此可見一斑,雙方各自人員交融,哪裏還打得起架來。”

  易天行痛苦地抱著腦袋:“那玉帝也不能幫著淨土去打須彌山的可憐和尚啊,佛祖得罪了他,葉相又沒得罪他。”

  八卦偶爾聽聽可以幫助消化,但天天聽驚天八卦,就很容易消化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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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下)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真武大帝幽幽道:“有大智慧之人,往往眼光放在千年之後,萬年之後,對於眼前之事,卻少了幾分關心。”

  “佛祖寂滅了,或者說失蹤了。”他繼續說道:“玉帝驟然間失去了搏弈的對手,他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真武大帝盯著易天行的雙眼:“我始終懷疑,玉帝肯定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佛祖都能寂滅,那他一定也有終結的那一日。不論是人是仙,如果活的久了,到末了都只會考慮一個問題……他的去路在哪裏?”

  我從哪裏來?我到哪裏去?

  易天行險些?哧笑出聲來,旋即臉色卻沉了下來,發現這位真武大帝說的有道理——論是誰,活成老妖精之後,用擔心生死,用擔心榮華富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變成狗屁哲學家。

  泰始皇喜歡吃藥,那是因為他怕死。

  漢武帝喜歡爬山,也是因為他怕死。

  康熙小兒都想再活五百年。

  玉帝沒有這個問題,誰叫他長生不死。

  如果長生不死,那將來做些什麼?老當皇帝會不會膩?

  ……

  ……

  真武大帝湊近了易天行,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陰惻:“玉帝為什麼修佛?因為他做皇帝做膩了,他想找到一個新的世界。他想有自己地一方淨土,他想找一條不在計劃中的去路。”

  易天行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淨土?他願意去淨土玩,阿彌陀佛一定很歡迎。”

  真武大帝搖搖頭:“你不明白,這是在參。他想參透的重點在於,去路究竟在何方,淨土?這只是他嘗試的一條道路而已,他心中地淨土,卻不是阿彌陀佛的西天淨土。”

  易天行閉目良久,緩緩說道:“我學過佛法,也學過道術,在我看來,不論是哪種功法,其實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修練到了頂端,應該沒有太大區別。我明白玉帝為什麼舍了道門而不參。卻去參什麼淨土宗。”

  真武大帝淡淡道:“因為他習道,卻能解決他的問題……那個最後的問題。”

  他盯著易天行的雙眼:“你上天之後,沒有覺得天界很寂清嗎?”

  易天行點點頭。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天界,究竟是什麼呢?”說完這句,他輕輕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他與易天行之間的空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只見一些白色的仙氣從他的指尖冒了出來。

  白色如乳的醇正仙氣,離開真武大帝地指間,開始緩緩地以手指為軸,以逆時針的方向旋轉了起來。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雪峰幽穀地澗老龜……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是一道渾厚地白色仙息在幽幽旋轉著。

  易天行也看不見自身,但他並不驚慌,知道是真武大帝以強大的神通開出一個空間,開始為自己講解。天界的由來。

  他的心中一片寧靜,並不怎麼興奮,或許是因為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告訴自己。

  ……

  ……

  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個發著亮的小氣團被壓縮到了極點,只是一個小點而已,飄浮在似乎沒有邊界的無垠虛空之中,顯得十分孤獨和渺小。

  真武大帝地聲音配合著逐漸變暗,逐漸消失在黑色背景中的仙氣團,幽幽地響了起來。

  “鴻蒙之初,天地元始,由無生有,有生一。”

  隨著真武大帝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響起,本來已經是一片死寂黑暗的空間內,忽然大放光明。

  在那隨意出現的一個點上,在那空間中的一個點上,驟然大放光明,無數的光線呈放射狀,由那個點處蓬發,比煙火更加狂野,比太陽更加耀眼,似乎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被這樣一個簡單地過程釋放了出來。

  一秒鐘的時間,由一個細微不可見的點,便驟然產生了無比強烈地能量釋放,以光與不可見光的形式,噴發著,湧動著,狂放地侵占著本無一物的空間,甚至時間。

  ……

  ……

  易天行神遊身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他馬上明白了,這是真武大帝在演示所謂世界產生的那一幕,雖然是虛擬的空間,但印在神識中,那白熾的高溫依然讓他下意識裏眯起了眼睛。

  ……

  ……

  能量的粒子噴發著,向四處侵占,以一種近似均勻的方式鋪開,溫度在數十秒內急劇降低,卻依然維持著數十億的溫度,幻化成不同的光線濃淡,像極高溫的稀飯一樣吞噬著空間。

  這樣的高溫,足以焚化神仙,焚化靈體,焚化核彈,焚化人間,焚化天界,焚化地府,焚化一切的一切。

  只是……在此時此刻,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產生。

  

  漸漸地,這個在虛似空間裏的宇宙模型平靜了下來,熾熱的粒子團成了一處,變作了高溫的雲煙,再變得更冷,原子開始產生,物質開始凝結,旋轉平衡的雲煙開始坍縮成星雲。

  宇宙不停地擴張,溫度不停地降低,各種型狀的宇宙物質開始出現在易天行眼前。

  他覺得有些感動,能夠親眼目睹這種從無至有。“創造”的過程。

  ……

  ……

  就像任何一個初中電化教室裏都能看到地幻燈片一樣。

  宇宙開始以一種可以預期的方式冷卻,開始變成現在這個世界的模樣,星系,星雲。恒星,行星……物質開始以不同的形式存在,開始按部就步地彼此吸引、纏繞、旋轉。

  有一顆行星冷了下來,旁邊有一塊怪模怪樣地大石頭。

  有雲霧,有電,有水。

  有了藍色。

  有了綠色。

  有了生命。

  霏了人。

   。然後有了仙人。  仙人離開那個藍色的星球,破開了空間,尋找到一個奇異的區域,在這片區域裏,物質的構成形式與那個藍色星球所在的空間物質構成形式完全一樣。

  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這些空間就應該是天界。它是怎麼存在的?”易天行雙手輕輕合在身前,輕聲問道。

  面空虛幻的空間消失。二人回到龜背之上,真武大帝的食指周邊仍然是無數個淡淡的仙氣小球在高速旋轉著,看著很漂亮。

  “就像是泡沫。”真武大帝微笑著,手指上地仙氣小球頓時變作了無數個互相依偎著,有如肥皂泡一樣的泡泡群,“這個世界產生地時候,便自然而然升成了無數的泡沫。每一個泡沫就是一個空間,它們彼此獨立著,甚至根本無法接觸。而人類修仙,便是擺脫了肉體物質的限制,找到了進入另一個空間的方法。”

  易天行安靜地將十根手指疊在一起,擱在膝上,心道這種說法,和人類世界如今正流行的“反物質世界”倒有幾分相像。

  “這些像泡沫一樣依偎在一起的空間,並不是按照人間那些物理規則依附在一起。而是有無數的通道貫穿其中,你要明白這個,必須完全扭轉你在人間學地那些內容。不要用空間的概念去思考。”真武大帝緩緩解釋道:“但五百年前,東方世界的大多數通道一朝盡毀,而你說的那些洋教之神,與我東方世界向來毫無瓜葛,故而不知那邊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嗯,我好象可以穿行於這些空間,而且似乎挺順利的。”易天行想起天界仙人下界需要散去肉身,只憑元神注體,納悶道:“為什麼我沒有這個問題。”

  “知道。”真武大帝搖頭道:“你能從冰河裏過來,雖然險些身死,但已經太過驚駭,那冰河本來便是兩層天界之間的天然屏障,你竟然蠻橫闖了過來,肉身強度太可怕了。”

  易天行此時回思,當初從下層天界入雲層時的想法,不免有些後怕,那條冰河裏的罡風,威辦實在驚人。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肉身成聖不是那麼容易的。天界這麼久,其實也就大聖、二郎神、和你算是正宗貨,李家父子是另走蹊徑,而雷震子和韋護純屬湊數,只是當初天庭不想讓大聖和二郎神顯得高出太多地宣傳伎倆。”

  “噢噢。”易天行聳聳肩,半天沒有說話,“原來神仙果然是無所不能,如果他們要下界,要脫體重生,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難怪陳狗狗在九江當了那麼多年老師,才回複神通。”

  他忽然問道:“那到什麼境界的仙人,才能夠在這些空間裏輕松來去自如?”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歎道:“佛家七位大菩薩,自然是有這本事地,天庭裏有這本事的仙人倒也不少,只是這些人都在清修。”

  易天行第一時間想到那位每移一分,月光六動,天地大動的清俊殺手大菩薩,大勢至菩薩,臉色便漸漸的陰黯了下去。

  ……

  ……

  “那這個世界又是由誰創造的呢?”

  “你問我?我問誰?”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手指上的仙氣泡沫輕輕炸開,化作了無數的幽藍色的星點,籠罩在二人地身邊。就像是人間界永亙不變的宇宙星辰。

  易天行挑挑眉頭:“也對,我總覺得耶和華這家夥太敢吹。”

  真武大帝抬頭看著這冰天雪地裏的風景,沉默半晌後忽然說道:“道門在意誰創造這個世界,無中生有。何能生無?強行猜忖,反而不合清靜無為之意。”

  “佛家不一樣,他們一直相信有若幹個並行存在著的世界,相信其間單一世界地起終只是一個大劫。”他轉首望向易天行,微笑著,“其實究到根處,我先前給你看的泡沫,說不定就是佛家所以為的三千世界。過劫也只是傳說,或許佛祖真的曆過劫,但他沒有和誰說過。那些佛家典籍,想來你也不會全信。”

  “全信宣傳材料?我沒那麼蠢。”易天行冷冷道:“三清那三位老爺子當初怎麼教你的?”

  真武大帝搖搖頭。歎息道:“或者,他們正在清靜妙境裏思考這個問題。”

  “知從何處來,侈談往何處去?”易天行也搖搖頭,先前說到此處,由頭便是二人在探討玉帝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了“我往何處去”的究極亂問。

  “從去處來,往去處去。”真武大帝歎息道:“話雖說的漂亮。卻是與不說一般。任何有智慧的生命,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都不免會思考到這一步。而像玉帝這樣有大智慧的人物,深陷於此,也不是什麼很出人意料地事情。你先前已經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產生的,生命是如何產生地,難道不想知道世界的盡頭是何處?”

  “世界無盡頭。”易天行揪著頭發應道,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要抓到什麼東西,但那東西表面總是蒙著一層灰。看的不甚清楚。

  “如果世界無盡頭……”真武大帝幽幽看著他的雙眼:“那生命存在,是為了什麼?一草一木一楊柳,一禽一獸一道士。專心史歌,於今求德,不停地修煉,修煉的目的又是什麼?”

  大帝微笑著,像一個剛舔食了桔子味水果硬糖的中年攝影師。

  ……

  ……

  易天行哭了,心想哲學課上又不教這個,您老逼著問,自己答不出來,很丟面子地。

  真武大帝癡了,似乎很陶醉於這個問題,又想去閉關清修。

  易天行知道這些修了無數年的神仙,都有點兒科學家的偏執狂症,趕緊喊醒他:“別管這些破事兒,先說玉帝吧。好,我們就當他荒廢政事,只好清談,那你准備怎麼做?”

  他面上嘻嘻笑著,其實心裏很疑慮,如果面前這位准備當曹操,那漢獻帝吸鴉片,應該遂他心願才是。

  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唉,天界本無事,千年易磋砣,仙家們幽居一方,無事煩心,自然而然便會多想些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的癡了,那些道行高深的神仙們都躲在自己的洞府裏,數百年也不見得出來一次,清靜無為之下,仙人們更加淡泊,你不覺得這個天界,現在已經變得死氣沉沉了嗎?”

  易天行瞳孔微縮,心想確實如此,自從自己上了天界,便發現這幹淨的染纖塵的世界,毫無一絲生氣,安靜地令人發指。

  “境界越高,越容易萬事羈心懷,也就越容易……,真武大帝咳了兩聲:“死氣沉沉。”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和自己沒關系,天界就算變成一潭死水,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一家人快快活活,就算這些神仙全自殺了,也是件幸福事兒。

  真武大帝下句話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好在這只是一個趨勢,而不是現實,畢竟能修練到無喜無憎無憂境界的,沒兩個人。”

  “那你在這說了半天廢話。”

  真武大帝望著他,搖搖頭:“我就擔心玉帝修練到那種境界,他畢竟是天界帝王,統領著天庭諸仙,如果他還是像這些年一樣不視政事,只怕天庭會大亂。如今二郎神也叛了,五公主又破壞三界秩序,在人間私組上三天,還私開斬龍臺,讓仙人下界斬殺凡人。”

  他再次搖搖頭。輕輕摁了一下脖頸,似乎頭顱很沉重:“我能忍受這樣地趨勢繼續開展下去。”

  “你准備怎麼做?”易天行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我准備打仗。我准備篡位,我准備給玉帝足夠地壓力,讓他從目前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

  ……

  易天行很艱難地從這種震驚中擺脫出來,他不是震驚於真武大帝赤裸裸的謀反宣言,只是震驚於對方竟然會因為這樣一個在自己看來很荒謬的事情謀反。

  是我瘋了,還是神仙瘋了?看來神仙當久了,都有點兒頭腦不清楚。

  “戰爭,永遠都是推動世界進步地無二法寶,如果想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天界重新煥發活力,除了戰爭。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真武大帝的雙眼炯炯泛光,“玉帝是有大智慧之人。一旦他感覺到自己的權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那他一定能從目前這種煥散的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把那些淨土的和尚趕出宮殿。”

  易天行吸了一口涼氣,無意識地搖著頭:“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忠,還是奸。”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從龜殼上的茅舍中召出那杯淡景色的水。微微啜了一口,沒有回答。

  ……

  ……

  “啊,今天天氣不錯啊。”

  易天行坐在緩緩行走地龜殼之上,雙手往後撐著身體,強顏笑著,打著哈哈。

  真武大帝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沒有說話。

  易天行被他的眼光看得心裏有點兒發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大帝。你與我那兒子是老相識,咱們也算是筆友,得虧你幫我治傷。我也感激,今兒地龍門陣擺的也是蠻盡性,聽了蠻多八卦的,噢,太陽也不錯……我只是奇怪,我上天也有很久了,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明知道我們家與他們有解不開的仇怨,怎麼就沒人來找我麻煩?”

  真武大帝微笑解釋道:“玉帝與阿彌陀佛交好,這是在玉帝轄下,自然不會讓淨土放肆,大勢至菩薩雖然木然冷冽,卻也不會到此處要人。”緊接著他話風一轉,悠悠道:“不過你在天界這麼一鬧,殺了不少神將,甚至連五公主也殺了,玉帝只怕不會放你,你最好還是與我一處安全些。”

  易天行眼珠一轉,嗅出一絲威脅和陰謀的味道。

  與你一處?……當大忠臣忍辱負重用謀反來激勵玉帝發奮圖強?

  這麼變態的事情,易天行是打死也不會做地,丫有病。

  

  “再說吧。”易天行擺擺手,就像是在菜場買菜,胡蘿蔔家裏還有,明兒再說。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您給我講講西遊那事兒,我對師傅老人家的八卦比較感興趣。”易天行嘻嘻笑著。

  “沒有了。”真武大帝淡淡道:“每一椿事情的背後總是隱藏著許多陰謀,這一點我並否認,包括當初的取經途中,發生的那麼多事情。但你要記住,並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有很多正在發生,有很多已經無聲無息的湮滅,一個構織巧妙的陰謀,甚至有可能根本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便因為一些極湊巧的事情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終結。”

  “我看地書多,曆史上這種事兒常見。”易天行鄭重地點點頭。

  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

  一樣的道理。

  西行之時,血族之箐,猴子……或許是當初佛祖靈機一動,手掌一翻,構織的宇宙大陰謀,但如今佛祖已經那樣,陰謀已經沒有了執行者,自然嘎然而止。

  ……

  ……

  “告訴你一個八卦彌補一下損失。”真武大帝忽然笑了起來,“泰梓兒是玉帝地小公主。這些年玉帝雖然不理政事,但五公主還是稟持了她父親一向的作事方法,知道觀音大士扔你下界,所以做了兩手准備,一手准備用哮天犬殺你,一手……仍然准備按千年之前一樣,打親情牌……”

  他皺皺眉:“這應該算是美人計?只是可惜還是失敗了,難怪小五對你如此恨之入骨。”

  易天行的嘴大張著,裏面的白白牙齒無聲地驚歎著,像是一個剛生咽下壁虎的孩子,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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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一蓑煙雪任平生

  易天行坐在微微起伏的龜殼上,臉上收斂了表情,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說道:“秦梓兒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這些年來與泰梓兒之間極為廖廖的一些交往鏡頭在他的腦海裏飛速掠過,景象都有些模糊了。縱是如此,他的心裏還是略微感到一絲失落,畢竟從他踏上修行之路開始,泰梓兒便像是跑道旁邊的鏡像一般,與他相隨著,兩人的神識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無法名之,卻淡然羈心的情絲。

  “她不知道。”真武大帝靜靜道:“你境界成長的太快,攪局的太猛,清靜天的那些人類修士死的太快,所以五公主還沒有來得及通過這些人的嘴點破她的身份,只怕她現在還是認為自己只是人間一個普通的修行女子。不過她如今的境界也上來了,應該會感覺到一些異樣才對。”

  “自己是誰,還需要別人來告訴,真是有趣。”

  “你自己是誰,不也是需要普賢菩薩親口告訴你嗎?”

  “也對。”易天行輕聲應道,有些恍惚,“她是玉帝的小女兒?那……等於說,我殺了她五姐?”

  “莫非你覺得有些對不住她?”真武大帝微笑著,似乎在試探什麼。

  易天行抬起臉來,真武大帝這才發現他薄薄的嘴唇裏含著笑意:“殺便殺了,我這一世。連人帶仙,少說也殺了上萬生靈,哪有時間去悔去悵去感慨,大帝莫當我是那類酸人。”

  他忽然皺眉道:“只是不明白。如果按你說的,泰梓兒下界,是為了暗中拉攏我,那為什麼五公主那面會一直想著殺我?”

  “道理很簡單。”真武大帝淡淡道:“不論是人界還是天界,只要是組織,就沒有鐵板一塊地存在,內部一定會有幾種不同的思潮流派。五公主代表著一方,而另有一方卻是想走懷柔的路線,玉帝修佛日久,懶怠管事。但畢竟是大智慧之人,稍動神思。便派了小公主下界,也算是對懷柔一派有個應承交待。”

  “原來小五是鷹派。”易天行笑道:“只是就算佛祖菩薩看重我,她也不至於恨我成那副模樣。”

  “因為你太不給面子了。”真武大帝微笑說道:“皇室中人,最在乎的是面子。這人間若幹年,她地親妹妹與你常有交往,偏偏你視而不見,選擇了一個人間的平凡女子。僅這個事實,就足以激火小五,讓她對你下殺手。”

  “那懷柔那派呢?”易天行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你算其中一員嗎?”

  真武大帝沉吟少許:“算是。”

  “觀音菩薩對這件事情知道多少?”

  “我不方便說。”真武大帝說的是實話,雖然他與觀音大士交好,但事涉天界謀反大事,不可多言。

  易天行微微一笑:“觀音大士是淨土脅侍大菩薩,你想在天庭裏驅逐淨土的勢力,真明白。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真武大帝淡淡道:“大士有大慈悲心。”

  ……

  ……

  “想我加入天庭?”

  “不錯。”

  “噢,您知道須彌山怎麼走嗎?”

  “知道。”

  “您知道我師公在哪兒嗎?”

  “須彌山上有座黑石壇,你看看就明白了。”

  “那好。那我先走了,拜拜。”

  易天行很自然地在龜殼上站起身來,對著真武大帝很誠心誠意地鞠了躬,謝謝他的救命之恩,然後右手空空一招,將金棍和誅仙劍招入右手,身子一輕,化成一道輕煙,跳下了巨大無比的老龜。

  真武大帝緩緩站起身來,看著在巨龜下方,像個小黑點一樣的易天行,將雙手負在身後,雙眼中素光凝成一個小點,猛地一懲,神識一下子鋪灑過去,與易天行的識海一觸即分。

  便是這電光火石地一觸,便已經將易天行想要的那些資料渡了過去。

  “謝謝。”易天行穿著那身僧袍,回頭扛著棍兒對遙遙站在龜殼之上地真武大帝揮揮手,“別送了,將來再見吧。”

  ……

  ……

  還是那三個字,很自然。

  很自然地揮手告別,很自然地說話,就像是真武大帝和他講了這半天的天界秘辛全部沒有聽進耳裏,沒有對他的選擇產生絲毫的影響,換句話說,易天行的臉皮真的很厚。

  正是因為前面兩個人很慎重地談著有關於陰謀的八卦,所以當易天行這樣很自然地隨意離開,才會產生一種不真實地荒謬感。

  就像是本來准備越獄的兄弟倆,忽然間弟弟對哥哥說:我先走了,您自個兒玩吧。

  ……

  ……

  不過真武大帝真是一個雅趣人,唇角浮起淡淡笑容,也不留他,揮揮手告別。

  看著小和尚一般的易天行漸漸消失在冰天雪地中,看著那個光頭被滿天粉雪所掩蓋,真武大帝才將幽深的目光收了回來,歎了一口氣。

  “白說了半天,白跑了半天。”一直繞著萬米雪峰打轉的老烏龜在真武大帝的腳下嗡嗡開口了,今天真武大帝與易天行講了半天話,它便爬了半天,累的善。

   他知道要到北極大殿了,所以他走了。”真武大帝微笑著說道,很聰明的年輕人。” 海 

  老龜的聲音透出一份訝異:“大帝地幻術,就連菩薩也極難識破。我走的也很穩定,一定不會引起他地疑心,他怎麼知道,我們是在回大殿地路上。”

  “境界增長如此之快。難怪佛祖與菩薩都這麼看重他。”真武大帝沒有回答老龜的問話,目光低垂,似乎在想什麼。

  “噢,這個年輕人如果願意投入大帝陣下,可謂一大助力。”老龜拍著馬屁。

  真武大帝沒有說話,微眯著眼,雙手負在身後,迎著滿天風雪,任由老龜駝著緩緩前行。

  其實如果他想把易天行留下來,除了威逼之外。還有諸多利誘,不過不外乎是說些:“你已經得罪了玉帝。不加入便有喪命之虞”或者是“將淨土的勢力趕出天庭,你們須彌山一宗可以從中得利不少,至少在人間地兩位大菩薩也有些喘息之機。”

  但易天行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幹淨俐落地走了。

  真武大帝也從年輕人絕決的表現中了解到,對方心志堅定,那再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

  

  巨龜在風雪中依然繞雪峰而行。

  沉默了許久,老龜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這份無言的壓力。巨大的頭顱微微張開前縫,露出裏面的牙齒,森森發寒:“他走的還不遠,要不要留下他?”

  “為什麼?”真武大帝皺眉道:“不要學那些無聊的人類,以為不為我用的,便一定要殺死,不能讓別人用。”

  大帝的目光微微垂下,冷冷地看著老龜滿是皺紋的臉皮:“易天行既然為我用,那這三千世界裏。還有誰敢用他?”

  老龜沉默了下來,似乎並認同真武大帝地這個說法:“至少用告訴他須彌山的方向,如今這天界。能知道須彌山真正位置地人已經很少了。”

  “我需要他去須彌山。”真武淡淡說道:“我和他須彌山的目的一樣,但至少在眼前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恰好可以形成互補,不論他在不在我的陣營之中,他此去西天,仍然可以幫助到我,至少可以把淨土宗的力量吸引在那邊。”

  老龜猛地點頭,看著很惡心。

  真武忽然歎了口氣道:“而且如果要殺了他,代價似乎太大了些,首先不說觀音大士那邊如何交待,只說那小子如今的境界,也不是說殺便能殺得了地。”

  老龜微微擺動頭顱:“亞帝,讓蛇將去吧,他精通暗殺。”

  “要稱呼我亞帝。”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雖然如今我任了北極中天紫薇大帝,但這只是虛銜,不要落人口實。至於蛇……”

  他微微笑道:“不要讓蛇去送死了。”

  老龜有些詫異:“易天行境界已經如此可怕了?”

  “不錯。”真武大帝微笑道:“更可怕的是他體內藏著的那個小袋子,袋子裏隱藏著一些我也不知道的法寶,很厲害的法寶,他此去須彌山,定然要與淨土宗的菩薩羅漢們大戰一場,淨土今番有難也。”

  老龜又開始出主意,小意問道:“亞……大帝何不將那袋子取來?前些日子,易天行曾經昏迷過半個時辰,若那時將他捉往北極大殿,再搶了他那袋子……嘿嘿嘿嘿。”

  真武淡淡自嘲之意浮上唇角:“易天行性子外柔內剛,若捉去北極大殿,只怕會鬧得善,所以今日才想把他哄過去。至於那袋子,呵呵……我可打不開。”

  老龜驚呆了,心想那是怎樣的袋子,竟連堂堂真武大帝,如今天庭的二號人物也自稱打不開?

  

  再長的旅程,也有結束地那時,老龜緩緩在滿天風雪中停住了腳步,粗壯如山的龜腿猛地踩在了厚達數丈的雪地之中,轟然一聲巨響,緊接著老龜張開龜口,朝著前方猛地厲聲嘯了起來。

  真武依然負手在身後,微微眯著眼睛,感受著身前隨著勁風吹拂過來地風雪,沉默了少許,終於將雙手放到了身前,輕輕拍了一下。

  很微弱的掌聲在萬米雪峰之下嫋嫋響起。

  老龜先前似乎一直在圍著這座萬米雪峰行走。

  但真武輕輕一掌,身旁這萬米雪峰卻倏然間消失去!

  滿地風雪更疾。似乎那雪峰就這樣憑空化作了空氣裏地雪粒寒風。

  無比強大的仙力仙訣。

  ……

  ……

  在原本雪峰所在的位置,已經不再有白雪遮石的奇景,露出無上幻術下地一大片雪原。

  “停。”

  真武輕輕說了一個字,然後滿天的風雪就此停了下來。

  雪原之上是一座占地不知有多少米的大型宮殿群。簷角直棱,宅落方正,殿裏樹木參天細葉,隱有白雪覆於其間,好一片肅殺氣氛。

  宮殿裏一片安靜,似乎沒有一個人。

  “拜見亞帝。”

  忽然間,一片安靜中,數萬,數十萬,數百萬個聲音似乎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從這片宮殿群的每一個角落裏響了起來!

  宮殿正門上寫著四個大字“北極大殿”,而聲音最洪烈的地方。是宮殿正門前那一片完全看不到邊際的宏大廣場。 海 

  廣場無邊無際,直直伸向天邊。

  隨著這聲參見,廣場上厚厚的積雪被猛地掙開,這才發現,原來雪下有無數的黑甲兵士正伏拜在那處。

  北極中天紫薇大帝,天庭亞帝,下轄三十二天司。各方戰神,乃北方之帝。

  各方戰神,三十二天司黑甲兵士們一直等著這一代北極紫薇大帝的到來。

  數百萬人同時起身,只見滿地雪花微濺,如同數百萬朵小雪花同時綻開,聲勢無比驚人。

  ……

  ……

  真武大帝幽幽的目光緩緩從這些仙兵仙將地身上掃過,由近及遠,目光從那些兵士黑衣上的殘雪滑過,拂過宮殿裏看似孱弱地宮女。再往上掃過簷角上的異獸之吻,再向上,目光落在極遠處灰暗的天穹和那處不停降落的雪花之上。

  “不知戰爭之後。這數百萬生靈,還能剩下幾個。”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心底默默念著。

  老龜也安靜地在他腳下伏著,一片肅然。

  滿地積雪之中,一道黑線如同閃電一般從宮殿裏滑了出來。

  而這道黑線經過的地方,那些伏地而跪的兵士沒有什麼動作,過一?那,黑線便來到了巨龜之前,巨龜微微頜首,很矜持地打了個招呼。

  黑線飛上高高的龜背,迅即而化成人形,跪在真武大帝地面前。

  “拜見主人。”

  是一個全身穿著黑衣的妖媚女子,女子眉毛極陰極細,偏生五官極為清美,眸子裏隱著一絲不易察覺地煞氣。

  “既然醒了就起來吧。”真武沒有低頭看她,依然將目光投視在遠方。

  “是。”蛇女輕聲應了聲,站起身來,站在真武大帝身後一尺,用極低的聲音請示道:“何時出發?”

  “現在。”

  蛇女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一動,宮殿前廣場上的數百萬兵士便在三十二天司領命者的組織下,站起身來,殺氣騰騰,而各方戰神也浮上雪空,手執著仙家兵刃,面色烈烈,像是隨時准備出征一樣。

  真武大帝在此時卻忽然皺起了眉頭,有些惘然說道:“我如今是天庭亞帝,數百萬大軍膜拜於我,談笑間,風雪消,天宮亂,為什麼我的心頭卻一絲激動也無?”

  龜蛇二將不知如何回答。

  “直到此時,我才有些明白玉帝為什麼這些年會如此昏亂。”真武歎息著,“修行到我們這種境界的人,不論是生靈屠炭,血流飄杵,還是天魔亂舞,又豈能稍搖心旌?一切皆是無趣。”

  “那如果這場戰爭,仍然不能令玉帝振作起來,那……”老龜有些囁嚅著說道。

  真武大帝微微皺起了眉頭,身上那件黑衣金甲在大雪天裏耀著寒光:“那我來做玉帝好了。”

  ……

  ……

  天庭數千年來的第一場戰爭即將展開。

  天庭裏地第一場戰爭即將延綿數千年。

  易天行安靜地坐在雪地上,臀下柔軟微涼,不知這雪有多少米厚。

  與真武大帝分手之後,他便沿著神識裏記下來的路線往西而去,直到離開了真武大帝的神識範圍,才小心翼翼地轉了個方向,來到了一個幽靜之處,打起坐來。

  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此處打坐是為何。

  淡淡佛光從他地身上滲了出來,光芒柔和,緩緩拂在四周的雪地之上。

  他的身後,有淡淡佛影現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眼光一片清澈,再無一絲疑慮,然後從身後取過金棍,對准了自己的胸膛,很狠地戳了下去。

  一聲悶哼,一聲如裂紙帛的聲音。

  金棍猛地擊打在他的胸口,棍中一直包裹著的誅仙凶劍在他的神識操控下露出了一小截劍尖,刺入了胸口,劃開了一道小口子。

  易天行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這種劇痛已經不足以打擊到他的心神。

  他的左手化作一片虛影,白馬過隙間的一刻,探進了自己燃著血火的胸膛裂口,從裏面取出來那個青常無比的小空間袋,然後一口吞了下去。

  胸膛上的傷口,馬上複原,連原本應有的淺灰色印跡都沒有留下。

  一瓶子甘露,果然讓他的身體複原能力到了更可怕的境界,在三千世界之中,如今除了老猴,應該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了。

  易天行接著悶哼一聲,催動體內菩提,淡淡氣息從掌中迸發,強行壓制在金棍之上,一直金光閃閃的金箍棒頓時從頭至尾變成了毫起眼的黑灰色。

  ……

  ……

  他將黑鐵棒子變作了一個行腳杖,裏面的誅仙邪劍似乎也感應到了易天行境界的可怕提升,安靜了下來。

  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戴上了一頂竹笠帽,拄著行腳杖,易天行面無表情地踏上了雪路,往西天去。

  每一步下,雪化青草現。

  這一世的傳經者,重新踏上了取經的路程。

  一鐵杖,一芒鞋,一蓑煙雪,一徑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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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拔劍茫然

  一夜北風緊,雪花大如席,千山鳥飛絕,雪地上有一鳥僧。

  這五百年裏來天界碰運氣的修行者不多,易天行肯定不是頭一個,但他肯定是運氣最好,靠山最大的那個。上得天界以後,頭頂那萬丈雲層裏總潛著張慈悲的菩薩面在溫柔注視著他。而如今這天界的亞帝開始造反了,這亞帝與他關系似乎也算是不錯。

  所以在雪地裏孤單前行,他並不如何畏懼。

  頂著風雪,他有些艱險的一步一步地踏著,腳下草鞋沾著和著雪水的濕泥,頭頂的蓑帽頂著厚厚的白雪,整個人已經成了雪人一般。

  極北苦寒之地,這風雪果然不善,雖然比冰河裏的罡風要溫柔許多,但粉雪礙眼,讓易天行走的有些不爽利。他抹去眼睫毛上掛著的冰棱子,歎了口氣,這一歎氣,吐出口的熱氣也頓時被凍成了冰屑子,籟籟落在他的身前。

  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虛空裏輕輕一點,一點微弱的火光升了起來,旋即分散而成無數金紅色的光點,在他的面前鋪成了無數條道路,地圖上的道路。

  金光大道。

  易天行在風雪中咪起眼睛,看著自己神通化出來的路徑,微微側頭,似乎在想些什麼,過了會兒,又踏上了行程。

  不能飛,一飛能沖天,只能迷路。

  去須彌山的路,只能走著去。心必須誠,不誠者,無法抵達彼岸。

  或者……旅者有極大地智慧,是謂波若波羅蜜。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易天行身邊的風景變了又變,起始是雪漸小,風漸消,然後見秋意肅殺,再見夏氣蒸騰,再見春光明媚,沿著地圖一路行去,在這數十日裏,似乎經曆了人間的四季變化。

  風景在變,環境在變。人心也在變。

  數十日曾與人言語,他沉默著低首前行。整個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獨行,眉宇間都變得沉默了許多,似乎有無數座大山都壓在了那處。

  他手中的金棍裹誅仙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貌不驚人地一根黑鐵棒,根本無人能夠看出這便是數千年裏殺的群仙怕怕的兩樣凶惡神器。

  並未刻意而為,單憑自身氣息,便已經能夠壓服這兩個不聽話。喜歡金光閃閃裝富戶的家夥,這也證明了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比初上天界上強悍了極多,而潛在他眉宇間的氣息,已經足以令諸鬼辟易,天地因循而動。

  一個強大的易天行,一個沉默的易天行,想來做的事情會比較有意思些。

  ……

  ……

  連遇奇遇,是武俠小說裏的俗套段子,但易天行很平靜地接受了。因為他知道這些奇遇並不是自己撞大運撞上地,而是觀音菩薩與真武兄弟安排的。

  只是這安排中,易天行地煞勁兒多折騰出來了些事兒。比如殺了小五,比如毀了斬龍臺,比如撕了雷震子,比如闖了冰河。

  這種牛二的搞法,肯定大大出乎觀音菩薩與真武大帝的預料。

  他的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眼前春光已盡,道路小山坳裏野棉花蒙塵而萎,花徑盡頭,有一個和尚正盤膝坐著,守著一條道路。

  天界本沒有路,易天行只是走在山石間,野草間,走的人不多,就他一個,所以也踩不出路來。

  但眼前確實有個和尚,和尚身後確實有條路。

  那條路是石板路,石板上無纖塵,無積水,宛若景玉,直通向和尚身後無盡深處。

  易天行抬起頭來,掀下頭頂的笠帽,唇角微微笑著望著那個和尚,眼瞳卻是寒寒地一縮。

  “大和尚好?”

  “童子好。”

  ……

  ……

  易天行將右手的鐵杖隨意扔在一旁,開始卷袖子,微微笑著問道:“大和尚,這路是通往哪兒的?”

  那和尚面容枯瘦,手腳極長,合什一禮道:“童子,一路兩向,此路可通須彌山,可通淨土界,就看童子想去何處了。”

  易天行側頭想了想,歎氣道:“本以為第一個來的應該是大勢至菩薩,看來我的江湖地位還不夠啊,居然只來了一個大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生氣,輕聲道:“我只是來接你的。”

  易天行還以柔弱一笑,輕聲道:“接我去淨土享福?還是接我去淨土呆上萬年。”這個時候他的袖子已經卷好了,露出一雙充滿力量的雙臂,臂上肌膚全無一絲雜痕,看上去倒是蠻幹淨,用了少香皂。

  “阿彌陀佛。”和尚再合什,禮敬道:“我也是佛,善功德佛。”

  易天行眉毛一挑:“佛?善功德佛?”

  “這個世界上的佛要太多。”他冷笑道:“老子也是佛,無名火佛。”

  易天行無名火起,面前這丫佛地,居然和自己師公的佛號如此相似,看來在淨土裏也是個重要人物,說不定殺佛祖,囚師公,都有這丫的一份——如今既然擋自己路,自己可要出出氣。

  春意已盡,殺意複起,易天行雙眼一翻,身體在空中驟然消失,下一刻出現在無名佛地身前。

  一個碗大似的拳頭,猛地向無名佛的面門砸去。

  不知這佛是何方佛,有何神通。易天行如今境界大懲,神通大進,體內一顆菩提心青湛圓融,勃然而發。哪管他是何等人物。

  便是一拳,碗大一拳,轟了過去!

  ……

  ……

  善功德佛微笑,拈指,不退,便以面門迎著易天行的那一拳。

  重重地一拳砸到那佛的面門上,便似砸入了無限深的沙河之中,柔軟不知深淺。

  易天行卻是毫不慌張,面目平靜,早已料到蠻力不敵佛門神通。反是微微一笑,左手兩指一掐午紋。結了個道訣,將扔在地上的黑鐵棒子召了起來,化作一道噬魂地黑光,直殺那佛的後腦。

  善功德佛,雙手合什,一道大紅袈裟覆在其身,口頌佛經。佛法大作,一樣法器不知從何處出現,將將敵住了易天行的黑鐵棒。

  法器與黑鐵棒在高空之上化作兩道光線,各自因循著複雜而美麗的曲線猛然在一片天空沖撞到一起。 海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音響起,只是有無數光芒從那一點裏散了開來。

  直到此時,易天行才眯眼瞧清,善功德佛的那椿法器竟是一個純金的獨鈷杵,中間是流線型的握手。上下各有約兩尺長的金刺,看上去金光流溢,分外美麗。

  不知道這金鈷杵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與易天行地金棍生碰一記後,竟然只露出了一絲裂口,而沒有裂體。

  善功德佛經文再頌,慈眉善目道:“童子,往須彌山又有何益?何必強求?”

  易天行微笑著不言不語,還深陷在善功德佛面目裏的拳頭猛然大放火焰,深紅色地三昧真火頓時蓬發出去!

  善功德佛的五官此時被拳頭擠在深處,看上去就像小醜一樣滑稽,但當三昧真火噴發之時,那已經眯成兩道線的雙眼裏,驟然清光一現,...那瞳中仿佛出現了一左一右兩個佛影——佛影幼小渺然,卻不煥不滅。

  只是?那,善功德佛的寶身已經被易天行如今熊熊燃燒的三昧真火燒的一幹二淨。

  而兩道清光閃過,佛眼中的兩個佛影於真火中脫體而出,一左一右各畫一道弧線,合於高天之上。

  光融之後,現出功德佛另一寶身!

  那佛……一探手,握住金鈷杵中間地握手,上下金刺一道威壓無比的佛光射了出來。

  易天行召回黑鐵棒,面無表情地往後疾退數公裏遠,一路激起沙石無數,恰恰避開了金鈷杵上射出的無上佛光。

  只見地面前,被佛光耀過之處,不論花草蟻蟲,均安然仰躺,似乎無比暢意,卻再無一絲生氣。

  ……

  ……

  易天行仰首,微眯著眼,看著天上飄浮著的善功德佛的佛身,看著那團金光,幽幽道:“梅嶺之上,早見過偽佛,你又如何能攔得住我?,

  這位善功德佛法力果然高強,竟然能在三昧真火襲身之時,遁於高天之上,重複佛身。

  但饒是如此,這位無名之佛的雙眼之間依然流露出大恐懼。

  他似乎根本沒有預料到易天行如今的境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童子三昧真火已成,想來菩提心已經純熟,不日即將圓滿。”善功德佛愈發小意說道:“既然將成圓滿,何必困於一應情緒苦擾,而撕扯不開?”

  “我沒有煩惱,我只是要去須彌山,你不要攔我。”易天行頓了頓又恥笑說道:“而且你也攔住我——連恐懼的情緒也擺脫不了,何敢稱佛?”

  易天行的一生,還未曾見過佛,但他見過堅毅弘忍地大普賢菩薩,身邊還有一個逐漸醒過來的文殊菩薩,他知道,真正的佛,雖不是斷情絕性,卻肯定要比天上這位像模像樣地多。

  “論是在人間還是在佛的世界上,都沒有那麼多佛。”易天行接著對高天之上飄浮著的善功德佛清聲說道:“你不過是個金身羅漢的修為,頂著佛的大帽子,不嫌累嗎?”

  善功德佛黯然無語。

  易天行搖頭譏笑道:“我也知道,西天之中,有諸多佛,但那不過是名譽稱號罷了。你要知道俺在人間時,俺那大學裏倒有幾個明星當著名譽教授,但有誰會認為他們會教書的?”

  他伸出細長的食指,很無禮地指著天上的善功德佛:“你個破名譽佛,退吧,別攔著我。”

  

  如何退得?身居佛位,卻沒有佛的實力,這位善功德佛若幹年來,一直守在通往須彌山的道路上,並無一人來過。

  如今易天行是第一人,善功德佛本想與人為善,勸其赴淨土,奈何遇著一位不講理的家夥。

  天上數道金光閃過,黑鐵棍複了本形,耀著講理的光芒,一次複一次重重擊打在善功德佛的金鈷杵上,一連串響聲響起,末了處響聲漸漸變得難聽起來,像打破鑼一樣。

  金鈷杵裂開了。

  善功德佛佛身不敗,沒有受傷,手上趁手的法器卻被易天行砸成了齏粉,紛紛灑灑從高中落下,宛如下了一場金雨。

  易天行化作一道清光,?到善功德佛的身前,右手從金棍裏拔出那柄凶氣十足的誅仙劍,狠狠地戮進了善功德佛的佛身之中。

  誅仙不誅佛,佛身不敗,所以這一劍並沒有給善功德佛帶來實質性的損害。

  善功德佛口中佛經不斷,靜神寧意,雙手夾著那柄凶劍,拖著易天行往雲海深處,淨土方向去。

  雖是名譽職稱佛,那也是很恐怖的存在。

  ……

  ……

  一佛一人,靠著仙劍為引,穿在一處,以可怕的速度穿雲而飛。

  一根金棍正飄於二人上空,與善功德佛送出體外的佛言之力抗衡著。

  易天行完全掌控了局勢,湊到善功德佛如白玉般的耳旁輕聲說道:“告訴我,我師公在哪兒?”他手中緊緊握著那把誅仙劍,青色的劍刃上,恐怖的三昧真火開始蔓延開來,焚灼著善功德佛的佛身。

  劍穿在佛的肉身之中,火從劍中起,就像在烤祟肉串。

  一陣焦糊味中,善功德佛的眼角微微顫抖,似乎十分痛苦。

  善功德佛微閉雙眼,柔順的眼睫毛遮住了雙眼,遮住了這天。

  漫天業火如紅蓮般綻放,將二人裹在花骨朵裏。

  火盡之後,空中再無一物,善功德佛便這樣被易天行生生煉了。

  落在地面,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召回天上亂飛的金棍,隨手將右手握著的誅仙劍合入金棍匣中,自神識裏調出地圖,便再次前行。

  前路之上,不知又將遇著何佛何聖何羅漢,何足道也。

  往前走了數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撓了撓腦袋,心想自己啥時候成這種酷哥哥了?居然殺佛都不眨下眼睛的,心態有點兒滄桑啊,唉唉……

  茫然間,他有一種很熟的感覺,那是在人間六處後小山穀裏亂殺人時的感覺,不由得回頭向很遠很遠的後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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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須彌山上

  肩很痛,人很累,天氣不好,心情怪異,病還沒好,天天寫這麼點兒已經是極限,所以便再多說話,諸君多體諒,謝謝。

  在不同的傳說中,須彌山的模樣、大小、方位說法各異,甚至有大相徑庭處,有的流派說,須彌山位於宇宙最高層級的天中,山中異花金殿,清香輕拂,佛居其中。

  還有一個說法是:須彌山乃三界之中心,其廣大無比,外有七座金山,名字就不抄了……與這七山相連有七海,是為內海。七山之外有鐵圍山為外限,這便是所謂外海,在外海之外,便是西遊記上曾見著的那四大州了。

  易天行無法從多達幾十種的說法裏,找到哪種是真實的,他只是知道須彌山是一座山,山上有廟,廟裏曾經有個天上地下最厲害的和尚。

  或許須彌山已經頹敗久了,所以淨土方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經過與善功德佛的一戰後,易天行踩上那宛若景玉般的石板路,沉默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是一片黑暗的空間,但他並不皺眉,只是遁著識海裏的地圖識記往前行著,心志堅定不二。

  走過黑暗,便是金光,一片金光。

  易天行搭著手蓬,踩著黃褐色的岩石上。舉目向前方望去,知從何處散來地光芒,映照在這個天地裏,七座黃褐色的小山在這空間中飄浮著。下來根本毫無著力處,也不知道這麼重的岩石山是怎樣停留在半空之中的。

  光芒本來無色,但映照在這黃褐色地山岩上後,頓時被反射出類似於金光般的光線,彌漫在這個空間裏,看上去不不無比。

  七座金山飄浮在寧靜的空間中,緩緩移動著,與巨大的空間相比,顯得無比的渺小。

  而在這七座金山的拱繞間,有一大片雲霧遮住的所在。那處白霧彌漫,看不清楚裏面究竟是什麼。但隨著金山的移動。偶有金山遁入霧後,要許久才能出來,可以想見那片地方極為巨大。

  金光漸盛,白霧漸散,霧後那極為龐大的所在,終於緩緩顯出了真容。

  ……

  ……

  黑色的山岩,殘破地石階。雜亂的草木。

  白霧之後,緩緩出現這些景象,但與整個比起來,這只是滄海一粟罷了。

  緩緩地,全部景象出現在易天行的面前。

  雖然此時易天行還在小金山上,離那處有數千公裏之遙,但他依然止不住張大了嘴,看著那個從迷霧中緩緩顯出真容的龐大山峰,看著那山雍容而尊貴地俯視著空間裏的一切。感受著那股因為巨大而帶來的壓迫感,喃喃失神歎道:

  “額的親娘咧,好大一個山包包。”

  不知其方圓多少裏。不知其上下多少米,懸崖陡峭,如巨鏡垂於天,高山厚土,浮於空間之中,緩緩移動,一股可怖的壓迫感油然而升,龐大地體積自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好一座巨山。

  好一座須彌山。

  

  易天行一腳向前,踩在山巔的黃石之上,撓了撓腦袋,看著面前這令人無比震撼的景象,半天說不出話來,著實被這個宇宙間難得一見的大石山給震了。

  半晌之後,他才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海在哪兒呢?”

  既然須彌山旁果真有七座金山,那山與山之間的內海又在何處?這個問題雖然有些費腦袋,但也不會讓易天行產生什麼根本性的苦惱,他皺皺眉頭,看著數千公裏外的那個“大石疙瘩”,腳在黃褐色的山石上輕輕一踩,無數道雲絲無由而生,絲絲綿綿裹住了他地小腿。

  將身形一看,手握鐵棍,便化作一道金光,直奔須彌山而去。

  ……

  ……

  飛的愈近,須彌山便顯得愈加龐大,那股天生的壓迫感也更具威力,讓易天行地飛行姿式都變得扭曲怪異了起來,似乎那座佛家聖山有些什麼特殊的魔力。

  離須彌山還有數十公裏處,易天行的雲訣終於支撐不住,靈臺一懈,便松了開去,整個人飄浮在山前的空間中。

  他歎了口氣,旋又噴出天火,化身阿童木再次起飛,心裏暗暗可惜陪伴自己苦旅數月的那雙破草鞋。

  草鞋遇火即融,化為青煙,而易天行也借著天火反沖之力,沖破須彌山那無形的束縛,飛入山中,眼看著越來越清晰的山穀殘階敗樹,一股莫名的情緒迅疾占據他的胸臆。

  “噫?”易天行本來准備直接飛到須彌山的最高處,不料一入結界,便感覺到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大力量從腳下某處傳了過來,雖然他此時的神通境界應該足以應付這道力量,但他不知道這座巨山裏究竟有沒有什麼古怪,所以不敢造次,而是依順著那道巨力,緩緩降落到地面上。

  山腳下的地面是綠草如茵,一大片鋪了開來,看著很是悅目,不知為何是平看的一塊,不遠處便是山腳,那處有些參天樹木,易天行叫不出來名字。

  綠草之中,有些地面流水正緩緩流淌著。

  抬頭望山,直到腦袋快要掉下來了,易天行才看見這巍然須彌山的全貌,龐然大物。青石為峰。

  高山仰止,確實是很讓人震撼的感覺。

  像一條灰龍,易天行咚咚踩著地面,飛掠過草坪。掠上看著有些殘破地石階,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上跑去,沿路不及看風景,只是覺得那些殘破的廟宇和石門讓人感覺有些淒清。

  不時有些沾滿了灰塵的蓮花座在他地身旁向後掠飛。

  須彌山確實敗落了,試想當年,佛祖在時,此山乃三界中心,八方羅漢來拜,法會一開經年,焚香頌經。異禽匯聚,善知識德長老無比歡欣而坐。

  而五百年前佛祖去後。此山便也成了死山。,佛門的中心,如今已經轉到了西方的淨土。,當 

  須彌山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榮光和崇高地位,只空留下這一大處青山無語。

  ……

  ……

  易天行的臉色越來越靜,瞳子裏越來越清明,眉頭卻是漸漸皺了起來,佛經中曾言,欲界之中。六欲天有好幾位都住在這須彌山中,那些也都是很牛的人物,連帝釋天也在此處,想那淨土再猛,也沒辦法將須彌山掃幹淨吧?為什麼自己這一路上山,眼中所見,除卻青山還是素山,一個活人也不能看見?

  他的心中本就有大疑惑,如果佛祖真是被淨土界的阿彌陀佛領著大勢至菩薩給暗中害了。那須彌山的反擊力量也太弱了些吧?

  更何況,易天行自從在天袈裟大陣裏見識過佛祖留下的萬丈金光後,對於佛祖地本事有了真切的感受。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夠害得了佛祖。

  那可是天上地下,唯他獨尊地牛人,怎麼能輕易被人害了?

  任我行被東方不敗整到地牢裏,那是因為老任糊塗。花白老人家在塔裏吃苦,那是因為他不夠智慧。武靈王被餓死,那是他傻。

  可仙佛的世界一樣,這是一個純粹靠拳頭講道理的地方,想造反,想奪位,就必須得有那個力量。

  易天行認為有誰能比佛祖的力量更強大。但事實擺在眼前,淨土界一直在阻撓著須彌山的複興,一直在阻撓著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尋找著真相。

  “唉……”易天行歎了口氣,頓住了身形,看著須彌山頂那一排矮矮的草房子,決定暫時不想這些,先去找找師公的下落。

  這一排矮矮地草房子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本以為須彌山頂一定是金碧輝不,即便如今破落,但至少也能有些當初盛時的殘景,不料竟然就是這樣一排平凡的有些過分的草房。

  山腰間還能看見許多宏偉的建築殘垣,這山頂竟然如此普通。

  他撓撓腦袋,行走在這些草舍中間,忽然間眼睛一亮,發現這些草舍恰好圍成了一個有缺口的圓,而在缺口那處,正擺放著一個石塊砌成的法壇,法壇之上是一大塊黑色的石頭。

  黑石平滑,半透明地,看出來是什麼材質,但總感覺裏面正隱隱透出某些極高明的氣息。

  易天行靈識一動,知道這便是真武大帝所說的黑石壇,抬步便往那處去,料一抬步……便聽見一道雷聲!

  ……

  ……

  “嘩!”一聲巨雷響起!

  易天行捏起道訣護住心脈,念起經文遮住六識,體內金蓮青菩提猛然大懲,手舉黑鐵棍,傲然向天,准備迎接可怕地力量。

  半晌之後,沒有雷電避下,須彌山頂什麼動靜也沒有。

  易天行就保持著舉棍向天這樣英勇的姿式,臉色不免有些尷尬。

  又一道巨雷響起,這次易天行沒有沖動,而是將神識灑開,去尋找雷聲的來路,不料發現雷聲居然是從須彌山頂這些殘破草舍裏的一間中發出的。

  易天行愣了愣,心想這是什麼古怪,什麼樣的法器光發聲音打人?

  正想著,雷聲又響了幾次,然後緩緩安靜了下來。

  那間茅舍的門咯吱一聲,被緩緩推開。

  易天行眉尖一皺,瞳孔微縮,將境界提至最高,?那間移形換影,疾退數公裏,將自己隱在山頂一方巨石之後。

  不知道此時此地,依然停留在須彌山上的人,究竟是何方神佛,易天行居然直到此時才發現對方的存在,看來是個很恐怖的人物。

  

  從茅舍裏出來的是一個和尚,當然,這須彌山上也只有和尚。

  不過這個和尚一般,生的是肥頭大耳,光腦門子上油光?亮,體形巨胖,一件破袈裟上全是油漬汙痕,眉眼極闊,看著有些憨態可掬,偏生眼光偶爾一閃,卻是寒意大盛,充滿了狡黠之意。

  這胖和尚走到黑石壇前,打了個呵欠,看來還沒有睡醒,這呵欠一打,只見山頂風起雲動,將稗草吹的四處亂舞。

  須彌山久已破落,偏生山頂還顯得比較整潔,但黑石壇下依然生出少素草,看著有些荒蕪。

  胖和尚嘟噥了幾句,看臉色似乎是在埋怨什麼東西,右手在空中一招,不知從何處空間裏招出一個釘鈀來,那釘鈀不多不少,正好是九個齒,寒鐵齒不知多少年沒做過農活了,所以看不出本身的色澤來。

  胖和尚嘟噥完了,一屁股坐在黑石壇下,很隨意地用釘鈀鋤著壇下的草,好不容易弄完了,他又起身,撅著肥肥的大屁股,吭哧吭哧爬上黑石壇,將自己袈裟的袖口一卷,充作抹布,在黑石之上馬虎無比的抹了兩下。

  做完了這個工作,似乎這胖和尚又沒有什麼事情做了,他看了看四周,面色有些呆滯,下意識裏揉了揉鼻子,抱著釘鈀,便在黑石之旁坐了下來。

  微風從山頂拂過,胖和尚抱著釘鈀又准備睡覺,有些迷迷糊糊說道:“佛祖騙俺淨壇使者可以吃萬家,哪裏知道居然是個清潔工的買賣。”

  過了會兒,胖和尚漸漸睡熟了,在睡夢裏打起鼾來,鼾聲如雷。

  真如雷,先前易天行小心提防的天雷,便是這位仁兄的鼾聲。

  偶有夢話一兩句:

  “大師兄,你可得來早點兒接我才成,師父他不肯走,我可沒辦法。”

  “你這潑猴……得罪了佛祖,害得俺的仕途也灰常黯淡……潑猴!……美人兒,廣寒宮裏可寂寞?……”接著是一陣吸口水的聲音,“美人兒……雞腿兒……”

  ……

  ……

  易天行從藏身的巨石後走了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胖和尚的身邊,蹲了下來,以手撐頜,看著這和尚的眉眼,聽著這和尚的夢話,漸有微笑浮上臉頰。

  見著傳說中的師叔了,他自然開心,但不知為何,心底深處有些酸酸的,如果不是看著師叔身上衣服油膩,或許他真有抱著對方大哭一場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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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師叔你好

  “拜見師叔。”

  易天行輕輕半跪在胖和尚身邊,雙手合什,恭敬說道。

  胖和尚還以如雷般的恐怖鼾聲,震得須彌山廣弗無界的山頂上勁風大作,卻毫無一絲醒來的跡像。

  易天行苦笑想著,這位師叔倒真如傳說中般嗜睡,撓了撓腦袋,有些無奈地湊近了些,湊到胖和尚耳朵邊上溫柔無比輕聲說道:“悟能,開飯了。”

  ……

  ……

  胖和尚雙眼猛睜,兩道寒光射了出來,翻身而起,挾山間風雲而動,肥胖的身軀在空中極靈活地一轉,九齒釘鈀出手,狠狠地向著半跪於地的易天行砸了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跪在地上,雙膝沉入堅硬的青石中,石粉猛地濺了起來。

  他雙手舉著鐵棍,牙齒緊咬,唇邊露出一絲深深的印記,雙臂上的袍子被肌肉震成布絲,飛舞在空中!

  鐵棍之上,是那恐怖的九根寒鐵利齒。

  “力氣不小。”胖和尚冷冷地看著釘鈀下的易天行,兩道寒光從他的臉上掃過,旋又掃過易天行一直舉著的那根黑鐵棒子。

  胖和尚微微皺眉,瞳子裏閃過精光數道,哪還有半點兒憨傻的感覺,倒像是個城府極深的算士。他緩緩收起自己的九齒釘鈀,複又坐到了地上,輕拂身上袈裟染著的青石粉。斜乜著眼打量著易天行。

  易天行咳了兩聲,從地上爬了起來,被這師叔地目光看得不善,趕緊重新行禮道:“易天行參見二師叔。”

  “易天行?”胖和尚淡淡道:“你改名字啦。童子你從哪裏把我師哥的棍兒偷了?”

  易天行一怔,心想怎麼這些人都能看得出來自己是個什麼子狗屁善財童子?

  “我家本在人間垃圾場邊,青春期之後才發現原來是菩薩把我扔下去受罪的……”他趕緊把自己在人間的過往,以及老猴如今地情況給這位大爺講了一遍。

  ……

  ……

  “師叔,情況便是這個樣子嘀。”

  這是易天行的總結陳辭,說完之後,他歪著腦袋,眯眯笑著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師叔。

  

  在易天行講故事的過程中,他的二師叔始終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式,就是半仰躺在黑石壇上。眼睛睜的渾圓,時時喘兩口粗氣。看來他對這些事情也挺感興趣。

  故事終了,悟能同志也眯起了雙眼,看著易天行的眼,半晌沒有說話。

  一陣尷尬的沉默,正當易天行快要承受不了這種黑白默片的壓迫感,憤而高歌流行曲地時候。

  悟能同志說話了。

  話未出口,先是一陣極其快意。極其囂張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一陣狂笑,悟能地血盆大口顯得更加恐怖,從那張大嘴裏噴出的氣息不知道是啥味兒,薰的易天行趕緊捂住了鼻子。

  “哈哈哈哈。”悟能笑的肚子都痛了起來,抱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在黑石壇下打滾,說話都顯得不那麼利索:“你……你……你……你這潑猴也有今天啊。”

  “哈哈哈哈。”

  ……

  ……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這位師叔別是犯了失心瘋——他知道老猴五百年囚居生活,怎生如此高興愉悅?

  笑聲逐漸低落下來,笑聲裏漸漸生起陰寒之意。悟能眯著他的雙眼,雙眼裏陰毒之意漸起:“你可知曉,其實這一千年來。我都不怎麼服你師父,那只潑猴。”

  易天行一怔,心道別又出一椿什麼陳年破八卦。

  好家彩,悟能下面的話比較靠譜:“我早就和猴子說過,別仗著自己會打架,就四處得罪人。當年他得罪那些小神小菩薩地,還有佛祖給他撐腰,怎麼嘀,佛祖也算是俺們這門的老大。但那猴子性子太辣,末了終是得罪了佛祖,被趕出了須彌山,師傅也被囚了起來。”

  悟能寒寒的話語繼續響起:“那破猴兒害得師傅和老子在須彌山好沒臉面,後來佛祖不見了,阿彌陀佛也沒有正眼看我,我便裝傻充愣,呆在這須彌山上,本想著將來如果看見那破猴兒,一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

  易天行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二師叔的回憶,問道:“須彌山已經破落,六欲天看樣子都離開了,為什麼淨土方面能夠允許二師叔您留在這裏?”

  “因為這天上地下,從來沒有一個厲害人物會認為……一個貪吃好睡,貪生怕死的家夥,能給他們帶去什麼麻煩。”悟能微微笑著,笑容裏卻是飽含著知天不順命,心機沉沉的味道。

  “嘿嘿。”易天行奸笑著,明白這頭豬的意思。

  “別打擾老子發狠!”悟能省過味兒來,罵道:“我本想那破猴整了一堆爛攤子,害得老子都沒好日子過,這幾百年裏,不知道罵了他多少遍。哪料到,他比老子混得還慘啊,這多遍口水算是白費了……,

  “哈哈哈哈。”悟能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想到大師兄這五百年來過的不如意,讓他也開心了許多。

  “瘋豬。”易天行在心底深處罵了一句。

  不料悟能忽然話風一轉,陰森無比說道:“究竟是哪個王八蛋的,居然敢關老子們敬愛神勇地大師兄?快入屋收拾果脯,我這便隨你下山。去找那廝搏命。”

  易天行又一怔,心道二師兄這話說的何其大義凜然,勇不可當?可實在是不符合他地性格啊,轉念一想。易天行便想明白了其中原由,苦笑著搖搖頭問道:“師叔一定猜到是佛祖關地師傅。”

  悟能一窒,有些不好意思,腆著臉道:“那又如何?”,當 

  易天行歎氣道:“師叔也一定知道佛祖不見了,連普賢文殊兩位大菩薩都找不到。”

  悟能掙紅了臉道:“那又如何?”

  易天行苦笑道:“佛祖是關老猴的大仇人,你我又找不到佛祖,怎麼報仇?難怪師叔說的如此大義凜然,想來師叔想地是下山為師傅報仇,只怕是想下山去過花花日子。

  被易天行說破了心思,悟能厚臉亦紅。訥訥道:“你這童子好不厚道,怎將俺心思全數說了出來?”

  “可是師公還在天上。我們不好單獨回人間吧。”

  “師傅這個……”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罵了句類好象“迂腐、呆頭”之類的話:………禪心堅定,一昧苦修,我勸不動他。”

  易天行微微笑道:“師公在哪裏?二師叔,你得領我去啊。”

  ……

  ……

  “接他作甚?”

  “定心真言除了觀音菩薩之外,便只有師公會使,菩薩那廝怎麼可靠,所以得找師公。”易天行解釋道:“師傅被困在歸元寺裏。無上佛光太厲害,還有定心真言催動他手腕上的那個烏金鐲子,所以得想辦法。”

  悟能聽完之後,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之後,才咧開大嘴幽幽道:“我估計,師傅去了,也幫不了大師兄什麼忙。”

  易天行一驚。心道如果師公也不能幫著把師傅從歸元寺後圓的茅舍裏解救出來,那自己上這趟天豈是搞了趟零團費凶險旅遊,屁用處都沒有?

  悟能接著皺眉道:“我今天第一次知道。這五百年裏,我們敬愛的大師兄,居然是被偉大的佛祖關在了人間,這就有問題了。”

  “什麼問題?”易天行其實猜到問題是什麼。

  “為什麼?”悟能喘了兩口粗氣,盯著易天行的雙眼,冷冷道:“就算猴子給佛祖酸果兒吃,佛祖也沒來由將猴子再關五百年,你真當這是熟練工種嗎?前關五百年,那是為了讓師傅成就佛位,這後關五百年,總得有點兒說法才成,佛祖可沒有什麼暴力傾向,也沒有禁室之癖。”

  易天行愁眉苦臉道:“這些問題,我與師傅也參詳過,只是沒個答案。但眼下的問題是,淨土宗正在人間追殺須彌山的後人,普賢文殊被殺的淒慘,滿天羅漢險些永難超生。師叔啊,小子我現在面對地就是這個狀況,所以蠻急著讓師傅脫困,如果他出來了,估計什麼大勢至菩薩也沒那膽子再去人間亂整。所以現在的首要問題是把師傅救出來,而是尋找他為什麼被關地理由。”

  “。”悟能很哲學地搖搖手指頭,很堅定地說道:“任何事物,我們都需要學會尋找本質。如果知道敬愛的大師兄為何被關,也就知道偉大的佛祖在想些什麼。說不定也就知道佛祖為什麼不見了,也能找到淨土那邊為什麼一直要阻止須彌山眾尋找佛祖的下落。”

  他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對易天行說道:“如果找到原因了,我們就可以和阿彌陀佛談一談,喝喝茶……”他呵呵笑道:“大家可以心平氣和嘛,幹嘛一定要打打殺殺的。”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心想這位怕死怕到這樣境界,能找到這麼複雜的借口,倒也算是厲害。

  “猴子被趕出須彌山之前,曾經和佛祖在這山後面的果圓裏聊過一次天。”悟能說道:“那天我正在廚房裏偷菜心吃,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師傅從那天起就開始哀聲歎氣了。”

  他望向易天行,搖頭道:“師傅取經之後,一直心情挺好,成日價笑地跟個新娘子似的,偏偏那天之後回複了愁眉苦臉,所以我知道一定有事情發生。”

  他接著說道:“後來猴子走了,佛祖忽然也不見了,阿彌陀佛帶著諸天羅漢來了須彌山,當時普賢菩薩和文殊菩薩正領著三十六羅漢去各界尋找,所以須彌山上沒什麼厲害人物,六欲天那些家夥也是有奶便是娘的無恥之輩,所以就隨阿彌陀佛走了。”

  “不流血政變。”易天行點點頭,表示了理。

  “阿彌陀佛走之前,和師傅找了個安靜地方說了幾句,出來後,也沒有羅織什麼罪名,反正就把師傅給流放了,關在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悟能冥思苦想,“我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師傅會那麼聽話,觀士音菩薩為什麼又沒有說什麼。”

  “後來呢?”易天行有些疑惑,問道:“須彌山所有人都走了,就您留了下來。”

  “阿彌陀佛看了一眼黑石壇,然後吩咐我在這裏守著,天天打掃衛生。”悟能罵了一句娘,“就是你後面這個。”

  易天行往左手方看去,看見悟能師叔正靠在那個黑石壇上,黑石玉潤,裏面氣息流動,卻看不分明,感覺十分古怪。

  ……

  ……

  “師叔忍辱負重,一心守護師公,師侄感佩。”易天行忽然正色向悟能行了一禮。

  悟能不耐煩道:“俺老……悟一向貪生怕死,你這童子,溜須也不是這般溜法。”

  易天行微笑道:“師叔既然說過曾經問過師公走是不走,想來也曾經試圖將師公救出那禁錮之地。依師叔性情,若不是有天大羈心事兒拖住了你,你又怎生耐得了這五百年須彌山頂的寂寞。”

  須彌山頂有風輕拂,吹到二人的面頰上,令二人無比愜意。

  悟能解開袈裟衣襟,裸出鼓似的胸腹,懶洋洋躺在黑石壇下,哼哼道:“老子是哲人,所以懶得挪地方,可是想去救那娘們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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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30 23:47:11
第五十三章 果園之辯

  哲人豬師叔在久無煙火氣的須彌山高級廚房裏做飯,為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來訪者接風洗塵。

  易天行一個人在山頂散步壓青草。既然已經來了須彌山,不日便能見到師公,他便也沒有最初那般著急了。

  五百年亦是彈指,又何用在乎數日閑時。

  只是有些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中年男人的情緒如今占據了易天行的腦袋。當他一個人的時候,撐著那塊黑石板小小發了一會兒呆,眼睛裏閃過蕾蕾的秀發明眸還有小易朱的可惡模樣,又想了一下葉相僧這家夥愈來愈清俊的臉,偷笑想著,如果回到人間了,葉相這家夥該會變成一個小嬰孩了吧?

  思鄉完畢,他眉頭一皺,將自己的神識小心翼翼地度入了肘下的那塊黑石。

  黑石並不是純黑一片,裏面似乎有不少奇異的幽藍光芒在緩緩流淌著,就像是宇宙間永恒變的星辰夜幕。

  但出乎易天行的意料,當他將神識度入黑石之後,發現這奇異黑石之後竟是空蕩蕩的一片,任他如何操縱神識萬裏,也接觸不到任何真實的事物。

  這黑石就像是一扇門,門後空無一物。

  他摸摸鼻子,眼角閃過一絲冷峻,不知為何,沒有繼續再試,反是負起雙手向著須彌山極闊大的山頂後方走了過去。

  ……

  ……

  漫步荒草間,他不知覺來到一片山林之中。林間有風,風卻沒有方向,只是四面八方柔柔吹拂著,吹的林子裏地那些樹木東傾西去。似乎精靈在跳舞。

  一陣風略大了些,吹落了一個硬物,砰的一聲落在了易天行的身前。

  他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顆已經熟的快要爛透了地果子,由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你幫牛頓解決了問題,難道這次又准備來幫我解決問題?”

  話一出口,他便忽然想到那年從西藏回來後,在歸元寺後圓裏與老祖宗之間的一番對話,不由眉頭緊鎖了起來。抬目向四周望去。

  四周的林木上結的全部是果子。

  或紅或綠或黃,或圓或扁或奇形怪狀。

  無數果子。生於林木之間,展示著自己與眾不同的笑臉,沉甸甸地拖著枝頭,壓成無數道彎曲的曲線,像是在對林子正中的易天行行禮一般。

  易天行伸手,一道無形的力量破空而去,自彎腰樹梢上摘下一顆青黃相雜的野果兒。用手胡亂擦了兩下,送到唇邊,啃了一口。

  哎唷一聲,他險些被酸倒了牙,呸了兩下,把果肉吐到地上,罵咧咧道:“好酸的果子。”

  他心裏咯?一聲,想起了老猴說地那番話。

  ……

  ……

  “我把酸果兒給佛祖吃了,嘻嘻。”

  ……

  ……

  易天行眼前一片恍惚。神識不定,似乎仿佛能看見五百年前,在這個已然破落的果圓子裏。佛祖與老猴之間那段乏味地對話。

  

  林木輕搖下,一佛一猴相對而坐。

  二人身邊散著一地果子,還有數瓶老猴從天宮裏偷來的好酒,須彌山頂清光彌漫,二人沐光對酌,偶有說話。

  “悟空啊,這果子吃了之後,果核怎麼辦呢?”

  佛祖寶像慈悲卻模糊,看清五官,只是淡淡寧靜雅氣從佛身上散發出來。

  老猴雖披著袈裟,卻依然一個頑獸模樣,身體裏全是不馴之意,咧嘴尖聲道:“佛祖想甚?果子吃完後,果核扔了便是。”

  佛祖微微一笑,並迷惑,卻依然發問:“果核扔進地下,又長出果樹,又結出酸果,怎麼辦?”

  老猴將袈裟的下擺卷了起來,啜了兩口酒,辣的直吐舌頭,半晌後才聽明白佛祖的話,直愣愣嚷道:“你這大智慧的,怎比俺家還要糊塗,結出果子來,自然便是吃了。”

  “那吃了之後,這果核又怎麼辦呢?”

  佛祖雙眼裏飽含著無窮慈悲之色,悲天憫人道:“怎麼辦呢?”

  ……

  ……

  老猴怔在原地,下意識裏伸出毛茸茸的手背去探佛祖額頭,看他是不是燒糊塗了。手伸到一半,才發現這舉動有些造次,嘿嘿尖笑著收回手來,扯著袈裟一角使輕抹了兩下嘴邊酒涎,譏笑道:“別是過糊塗了,怎麼盡說這些胡話。”

  佛祖也不動怒,也未歎氣,只是微笑著問:“總得有個盡頭啊,果核生樹,樹結酸果,果留果核,生生不盡,何以了局?”

  沉默了許久。

  這種哲學問題終究是撩動了老猴壓抑已久地暴厲情緒,猴兒自然不打擅長什麼機鋒,未免覺得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尖聲喝道:“既然如此,捏碎俅,還想個屁。”

  咯的一聲輕響,老猴手上的深褐果核被兩根鐵手指輕松捏成無數碎片,籟籟響著,散落在了林子裏的地面上。

  佛祖又是一笑,雙手合什,對著老猴行了一禮,輕聲念了句什麼經文,起身離去。

  空留下果圓裏的丈二猴子,一肚子悶火。

  光線漸漸變幻,易天行猛然從眼前的幻境中醒了過來,額上似乎流下無數道冷汗。

  他下意識裏一摸,才發現額上一滴汗也沒有。這和他本身的體質有關系,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流過汗,但識海裏感覺到自己流冷汗。這足以證明他內心地驚惶不安。

  看完這段果圓子裏五百年前對話之後,易天行的心裏充滿了驚恐和惘然,這種驚恐和惘然來得毫無理由,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能聽懂佛祖在與老猴對話最末時說地那句經文。

  雖然那句經文似乎是梵文,又像是某種古語言,但一入易天行耳中,他便頓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這句話,對於他來說,意味著太多地東西,陪伴了他太久。早在一九九四年地那個夏日池塘裏。他初悟道性的時候,便曾經見過這句話以滿天金字的形式。飄浮在他的眼前。

  當時的他不明白這些梵文是什麼意思,但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逐漸蘇醒過來,從一個麼體堅硬的人類少年,變成了一個佛法無礙的修道天才。

  這句話,便是他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

  ……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第生。展轉更相因,乃至眾緣合,起時不暫停……”

  易天行皺眉著,盤膝坐在果圓裏的黃土上,渾身上下止不住地發抖,不知道是在畏懼著什麼,只得用禪經中地止觀法門護住自己心神,方能稍減心頭煩悶。

  ……

  ……

  易天行第二次見到佛祖最後說的那句話,是在武當山上。當時真武威壓,外有天火,他昏迷而去。昏迷之前,先是聽著吳承恩老先生地段子,知道是自己修為即將大增的前兆,而在昏迷之中,卻是悠悠看著那段梵文經文。

  但直至那時,他依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直至日後修為大成,終於即將破空而去。在六處後的小山穀裏,面對著泰臨川與紮什倫布寺的大喇嘛,他便要踏出那一步,那神與人分野的一步時。

  自穀外飛來無數禽鳥,於高天之上排成一行奇怪的字符。

  易天行神遊體外,終於大成,終於明白了這些字的意思,便是在小池塘裏看見地那些梵文的意思。

  很簡單的四個字。

  “有生皆苦。”

  佛祖與老猴“果核之辯”最後說的,便也是這四個字。

  “有生皆苦。”

  ……

  ……

  易天行盤膝坐在須彌山後的果圓裏,呻吟著說道:“有生皆苦啊。”腦子裏回憶起了自己這一生的諸多過往,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六處後的小山穀裏為何那般漠然殺人,視性命如無物。

  受這四字真言感召,其時的他與小易朱神識深處,便是以為,抹去一個生命的痕跡,是解脫對方,而非暴戾。

  很荒謬,很混帳地邏輯。

  卻不知道佛祖說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瞎想挺沒意思。”

  果圓口子那裏,一顆果樹下,悟能二師叔正一邊啃著根老玉米棒子,一邊含糊清地說道:“佛祖,大菩薩,這些修行快到極點的人最沒意思,什麼話都給你說明白,如果你老想著他們說過什麼,會糊塗的。”

  易天行勉強一笑,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他身邊,行了一禮道:“師叔教我。”

  悟能摸了摸自己圓滾滾地肚子,譏諷道:“教你甚事?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若不在乎我那師兄脫困,不在乎文殊死活,只怕還在人間快活度日。如今這境地是你自己所選,自然要你自己苦惱,與我何幹。”

  易天行苦笑道:“暫且不理這些,只是若我們要接師公去人間,只怕淨土方面幹,到時打架,還要師叔幫手。”

  “傻瓜。”悟能冷笑著,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搖了搖:“是觀音菩薩扔你下去,又是她誘你上來,自然有事情她要你做,你連她面都未曾見得,又怎知道該做些什麼?她既然要用你,自然不會看著你被打入幽冥。到時候有她這個大幫手,你又怕誰?”

  易天行一怔,心道這位二師叔怎麼看著這麼像老奸巨滑的軍師人物?

  “隨波逐流而已。”悟能似乎看出他心中疑惑,像個老哲人一樣喟歎道:“人生在世,總要有個活頭,我就是想過的舒心一些,貪欲太盛,所以千年之前,很吃了些苦頭。當年取經之時,菩薩讓我護駕,我便護駕,既然別人用你,總會給你些好處,但至於具體我們出多少力,那就是另一說了。”

  他頓了頓,忍不住咧嘴笑道:“俺可不是師兄那等篤誠人,取經路上,居然和那些妖怪真打,也不看看那些妖怪身後都是啥人。俗話說打狗看主人,他打了那麼多條狗,知道得罪了天界多少仙家。”

  “當然,他比俺厲害,所以得罪人也不怕。俺可行。”悟能又道:“所以出工不出力這種事情是做得的,反正這事情我早看透了,到末了也輪不到我們得好處,總不過是佛祖閑著無事看出來的一堆破事兒。”

  易天行苦笑道:“我若有二師叔這般胸襟,那倒也快活。”

  悟能呵呵笑著,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在易天行腦袋上疼愛地摸了兩下:“你小子跟我不一樣,佛道兩家都爭你,你和我師兄差不多,看來將來也是蠻厲害的人物,到時節,可得給你師叔些好處。”

  易天行語窒,半晌後道:“那是那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悟能忽然壓低了聲音道:“就算菩薩以後許你大好處,你也不要太拼命。”他扭頭看了看四周,小心說道:“要知道你師傅那猴子,自命天生奇才,爭勇鬥狠,從服人,但取經之路最後,還是如你師叔我一樣,看透了看白了,也開始出工不出如了。”

  “那倒是。”易天行也來了談興,罵咧咧道:“取到最後,居然整出一獅一鵬一象來當路障,這佛祖也太狠了些。”

  悟能看了他兩眼,冷笑道:“什麼獅不獅的,還不是文殊普賢這些大菩薩整出來的事兒。”

  易天行嘻嘻一笑,心想老猴被關在歸元寺裏,倒好象對葉相沒有什麼恨意,不知道是咋回事兒。

  悟能回思過往,歎道:“其實取經路上,沒妖怪能奈何得了大師兄,他也看明白了,根本沒妖怪敢吃師傅,所以後來他總在偷懶,遇著事兒了,便飛回天上,找那妖怪主子出手,順便還可以享兩天帶薪假期,幸福著……只到遇著那鵬兒,師兄才算是起了戰意,好生廝殺了一番。”

  易天行心裏咯?一聲:“那……鵬兒很厲害?”

  悟能白了他一眼,哼哼道:“佛道兩家第一次爭的就是那賊鳥,你說厲害厲害?”

  “啥意思?”

  “朱雀,聽說過沒?”

  易天行臉上青一陣白後陣,半晌之後母性大發,驕傲光澤上臉,說道:“僅僅是聽說。”

  那是,僅僅是聽說……是他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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