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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朱雀記[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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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31 00:06:01
第十一章 落花(上)

  陳叔平嘴裏有些苦。

  想當初一九九五年的時候,他在九江城裏潛伏,手下學生開著建築公司,他在四中教著數學,挺幸福的生活。他本不打算那麼早對易天行動手,但是感應到鄒蕾蕾在歸元寺中習心經有得,這才礙於上命,迫不得已搶先發動,沒有算到歸元寺的天袈裟已經被易朱叼走了寒冰一袂,所以慘被老祖宗一聲喝,打的吐血噴髒,直飛三十裏地之外。

  陳叔平重傷之後,一直有些憤憤然,明白為什麼上頭那些人對鄒蕾蕾也如此重視,直到今天老祖宗金瞳看穿,才明白其中原由——如果易天行是一團火,一旦蘇醒後,可能焚化這世上的一切。那這妮子看來就像是一團冰,一團奇怪而純淨的冰,停地吸附著外界那些強大的能量波動,可以令世上的一切安靜,冷靜,平靜下來。

  “我真傻,真的。”陳叔平抬起他沒有神采的眼睛來,輕聲道:“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

  “啊呸!”老猴怒罵。

  陳叔平從祥林嫂的境界中掙脫,苦臉道:“我早就應該明白,童子既然僅僅是童子,那他老婆肯定也不僅僅是玉女。”

  他喟然歎道:“我常常看見一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為未必不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了所料起來,這樣的世間……”

  為什麼每個人在某些失魂落魄的時候,都會魯迅附體?

  ……

  ……

  “那易夫人究竟前世是何方大神?”陳叔平好奇道。

  老祖宗地聲音像大鐘一樣嗡嗡地響了起來。聲音裏夾著不屑和輕蔑:“為何你這狗與那萬千俗輩一樣,總以為每個看不透徹的人物都要有一個前世的嘈雜大背景?”

  陳叔平撓頭道:“不如此,不能解釋易夫人這古怪的神通。”

  老祖宗冷哼道:“童子不僅僅是童子,蕾蕾或許也不僅僅是蕾蕾。但……那又如何?不是所有地強者,都是由前一世的強者承襲而來。照這般說法,當初俺家大鬧天宮之時,你們這些無用的貨色,豈不是天天在猜俺家前世是哪尊佛是哪路神?要知道俺家乃石中天生一猴,不一樣可以呵佛?神,咋沒人猜俺是啥洪鈞老祖來著?”

  頓了頓後,他又冷聲說道:“你若硬要猜她是何方菩薩,何處大佛,那便落了俗套了。鄒家丫頭便是鄒家丫頭,就算她是佛祖從劫末宇宙裏擷取的那縷冰息。又和這現世有甚關聯?”

  ……

  ……

  “為什麼她今天醒了?”許久之後,陳叔平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祖宗冷哼一聲,尖聲道:“還不是那兩個臭屁的白臉菩薩在天上打架,能量波動這般強橫,蕾蕾此時醒,難道要等到佛祖出世那等動靜才醒?”

  陳叔平見他發火,哪敢多說旁的。小意陪笑道:“大家都看不穿鄒姑娘神通,大聖爺金瞳視人,再加一身好學識,著實令小的佩服。”

  茅舍裏安靜許久,老祖宗才哼哼道:“那肥鳥還嘲笑俺家是文盲?……不過,這丫頭這麼睡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天上那兩禿驢啥時候才能打完?”

  五臺山上,兩尊大菩薩還在打架。

  漫天青蓮花瓣密密匝匝地往葉相僧的身體上割去。在空氣中撕裂開的空間裂縫看著黑幽幽的十分可怕。崖頂地巨石看似堅實,卻在這些小花瓣的侵擾下,像豆腐塊一般籟籟裂開。空留光滑無比地切割印子,多時,山頂知有多少噸的巨石,便被這些小花瓣撕開的空間裂縫全數吞入肚子,崖頂一片光溜,看著潔淨無垢,卻十分可怕。

  葉相僧雙手合什於胸前,盤坐於地,目不視鼻,鼻不異動,手指似觸未觸,身上別無異彩煥出,只是青凡普通模樣,卻占了個無垢文殊的至高境界——身上的袈裟早已經被侵蝕幹淨,露出下面那白荔枝肉一般鮮嫩的肉身來,看著不免有些讓人心頭生膩——無垢無塵,不惹一絲塵埃,那些青蓮花瓣每每與他的肉身一觸,便無力地滑開,無法施上一絲力量,就連螞蟻打哈欠那麼細微地力量,也無法施加在他的肉身之上。

  花瓣舞,倩僧坐,落花之下,巨石折損湮滅,而這和尚身上面上卻是一絲傷痕都沒有。

  ……

  ……

  一道智慧金光閃過,大勢至菩薩雙腳輕移,下了蓮臺,身形極高極大,就這般安靜地站在葉相僧的身前,將葉相僧的身軀顯得格外的渺小。

  大勢至菩薩身前的瓔珞閃了幾道靈光,他幽藍的眸子驟然間如寒冰遇水,化了少許,多了幾分流波之意。菩薩右手如玉石般的無名指輕輕一屈……

  漫天青蓮花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大勢至菩薩手上地青蓮獨枝上面也沒有重新幻出花瓣來,連花骨朵也沒有一個,只是那麼光禿禿、直棱棱的一根青枝。

  青枝在菩薩的手指間捏著,威勢相倚,由曲趨直,漸成直俏怒尖之勢。

  形如一劍。

  ……

  ……

  大勢至菩薩踏前一步,右腳還在抬起地緩慢過程之中,寶像卻來到了葉相僧的身前,葉相僧此時依然是安坐於地,勉力保持著無垢文殊的境界。

  大勢至菩薩微微欠身,十分溫柔地遞出素枝,就像是想用這青枝上殘存的那滴露水,去蘸洗葉相僧眉宇間地那一絲憂愁。

  青枝脫離了空間的束縛。在那宛如停滯了的時間片段裏,輕輕點上了葉相僧的眉心。

  葉相僧雖持文殊三境界,無垢無塵,但畢竟還不是當年那個須彌山上脅侍佛祖地文殊真身。一應境界較諸真正的大菩薩還有稍許距離。

  便是這半寸,抑或是半絲距離,讓他心中靈識稍一失守,感覺到了青枝在自己眉心的溫柔意。,當 

  五覺未褪,不能真正心上無垢。

  溫柔意出現了,緊接著,卻變作了厲殺意。

  一道強大的殺意,從青枝的前端猛然爆發了出來,嗤的一聲尖嘯,狠狠地插進了葉相僧的頭顱中!

  青枝沒有插進去。只是全數消失,所以看著像是插進了葉相僧的眉心。很是恐怖。

  青枝籟籟作響,微微一帳,迅疾化成一道筆直的青煙,散成極微小的粉末,消散在空中。

  雖然大勢至菩薩以極大威勢保證了青枝地柔嫩枝頭,沒有在葉相僧的無垢面上滑開,但獅子文殊地金剛護體。起了第二層的保護作用。

  而葉相僧的眉尖……緩緩滴下了一滴殷紅無比的血滴。

  無垢文殊境界,終於被破。

  ……

  ……

  葉相僧歎了一口氣,雙掌依然堅定地合什著,唇中輕聲念道:“如是我聞,汝已供養大神通佛乃至般涅特例,當得大福廣大功德,猶如甘露第一甘露,最後甘露究竟涅盤。”

  這是佛祖當年在拘屍那城娑羅雙樹間,對眾弟子說的話。

  佛言一出。葉相僧眉心滴落的那滴鮮血,漸漸褪去紅色,成一甘露清純模樣。嘀嗒一聲落在地上,沒有濺起水花,反是激起一片清光。

  清光現於葉相僧身下,卻盛於葉相僧身後,清光中,文殊菩薩寶像莊嚴浮現,一手青蓮,一手金剛寶劍。

  葉相僧睜眼,雙瞳清光湛湛,喝道:“斬!”

  隨著這聲喝,身後的文殊菩薩寶像面露戚容,眉夾怒意,左手青蓮收到身後,右手金剛寶劍倏地一聲染成紅色,猛地朝著身前地大勢至菩薩寶像斬了下去!

  大勢至菩薩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單手一禮,身上裙擺飄飄,身後蓮臺微搖,面上白了一白。

  文殊菩薩金剛劍一斬,卻是斬入虛空之中,無上佛性依劍而出,卻是穿過了大勢至菩薩的寶像,沒有任何的效果。

  片刻之後,遙遙對著月桂峰的另一處山峰上傳來一聲巨響,喀喇聲中,那處山峰頹然從中折斷,挾著無數的岩土猛地向千米之下的山腹處襲去!

  菩薩一劍傷不了菩薩,卻生生將一座高峰從中斬斷!

  ……

  ……

  葉相僧忽然抬頭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

  大勢至菩薩眼簾微垂,口頌道:“如是我聞,世尊右脅臥時,三千大千世界於中所有須彌山王、鐵圍山、大鐵圍山、目真鄰陀山、香山、雪山、及諸黑山、大地、大海一切皆悉六種震動,所謂動踴起震吼覺……勢至六動,弟子於正法中深得正信。”

  葉相佛言一出,文殊真身現,劍斷山峰。

  大勢至菩薩佛言一出,天地震動,音波交織,空中隱有雲雷吼聲,遠處那座正在急速垮塌的山峰受此大動幹擾,於可能間,岩石頓住向下的傾勢,將折的山峰緩慢地回複原位,就像是葉相僧剛才未曾斬出那一劍般。

  葉相僧輕輕抬起頭,看了一眼山腹中那些無知無覺,滿臉惘然地千萬僧眾,回頭對大勢至菩薩一禮。

  山峰若是墮下,下面那些僧人們一定都會死亡,葉相僧先前看了大勢至菩薩一眼,菩薩便知道他心中所憂,所以施出六動大神通,救了那些僧人一命。

  而葉相僧只是一禮,未曾言謝。

  菩薩當稟慈悲心,此乃分內事爾。

  經曆了這個小插曲,兩尊大菩薩之間的戰鬥似乎留下了一個空白處來,葉相僧忽然開口輕聲道:“既知我,何殺我?”

  “知師兄甚深,故不得不殺之。”大勢至菩薩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開口了。

  “解其意。”葉相僧坦言自己的疑惑。

  大勢至菩薩沉默少許後道:“師兄為何不複智慧文殊境界?”

  葉相僧在五臺山周遊半日,卻遇智慧文殊像而不悟,這確實是一個很值得深究地問題。葉相僧一雙清目看著大勢至,忽然說道:“我有聰明境界,何需智慧?”

  大勢至菩薩一笑不語。

  葉相僧微笑道:“若我回複智慧文殊境界,只怕世尊所思所往,便盡數明白了。只是聰明文殊講與我聽,這事由,若真明白了,倒不見得是好事。”

  大勢至菩薩微笑應道:“師兄真有大智慧。”

  “若真有智慧,當靜居以待寂滅,何苦多事?”葉相僧歎道:“此為小聰明,屬大智慧,世尊所思太過……弟子實難明白。”

  這句話透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看來葉相僧已經隱隱猜到佛祖為什麼會失蹤這麼多年。

  ……

  ……

  “我來問師兄。”大勢至菩薩忽然肅然道:“師兄可會追循佛祖遺旨?”

  葉相僧皺眉道:“佛祖精義,自當傳播天下。”

  大勢至菩薩難得露出一絲人類表情,歎息道:“便知如此,所以不得不殺之。”

  葉相僧面色逐漸冷了起來:“大勢至,當年佛祖由於你發願攝取廣大殊勝清淨莊嚴的世界的緣故,因此命名你為‘得大勢’,你可記得?”

  “喏。”大勢至菩薩金光閃閃的菩像在峰頂清風中欠身一禮,表示對那位不知死活的佛祖的敬意。

  “既然如此,為何要逆佛祖?意,妄興血光?”葉相僧雙瞳漸漸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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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落花(下)

  桂峰上,大勢至菩薩面容柔和,輕聲解釋道:“佛祖或許……錯了,修行不能那樣,所以我立下宏願,要阻止佛祖所悟傳入人間,師兄體鑒。”

  明知道這位大菩薩是佛宗隱藏的最深,實力最為恐怖的一大“殺手”,但當他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卻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氣息,就連身後的智慧金光的顏色也變淺了,像柔軟無害的清色水波一樣在菩薩寶像後蕩漾著,由不得人信。

  但一聯想到大勢至菩薩,在雪原之上,將普賢菩薩傷的那般淒慘,將文殊殺的那般可憐,將須彌山羅漢們殺死不算,還暗中誘梅嶺血僧修個斂佛見佛的行門,准備將須彌山眾羅漢趕盡殺絕,永世不得超度,這般狠辣,與他此時臉上的慈悲柔光一襯,顯得格外的令人心驚膽顫。

  ……

  ……

  “傻子啊傻子。”葉相僧滿臉憐惜地看著大勢至,“就算佛祖是錯的,但他所悟如何,莫非真的能對俗世的信仰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一應世眾,能體悟到佛祖境界的又有幾人?”

  他滿臉悲容繼續說道:“難道就因為這樣一個莫須有的事情,你就願意擔上這五百年來的罪業?”

  大勢至菩薩的藍瞳之中漸漸潤澤,輕聲應道:“普賢師兄也傻嗎?”

  葉相僧搖頭微笑:“我與普賢,又能影響幾個人?況且你信我智慧。又怎麼判定我的選擇?阿彌陀佛難道這樣害怕我們師兄弟?”

  大勢至菩薩輕吐一口氣,白霧在他面前散作蓮花,清淨異常:“有些事情,說不得便是說不得。”

  “罷罷。你殺我,自然有你地道理,普賢不想被你殺,也有他的道理,這幾十世裏,我讓你殺,自然也有我的道理。”葉相僧寧氣靜神,斂去面上寒意,柔聲道:“人人皆有自己的道理,這是勉強不來地。”

  大勢至菩薩木然道:“現在天上形勢很艱險很複雜。師兄再等上數百年再回。”

  這句話說的意思明白,您再死個幾十世再說吧。

  葉相僧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今世之文殊,願被你殺……因為今世童子已出,須彌山眼看便要重立,所以文殊不願繼續墮那無知障中。”

  白衣童子出,此乃佛土一大事。

  大勢至菩薩的表情紋絲不動,說道:“童子今世參錯老師,性情戾橫……況且。彌勒降世又豈是你我這世能看見,應看見?”

  葉相僧看向他的頭頂,微微一笑道:“性情戾橫自然,那猴兒教出來的徒弟能如此溫柔已是異數,只是大勢至你這頭頂寶瓶兒也破了,衣裳也爛了,怕是在他手下吃了少苦頭。”

  大勢至菩薩的頭頂寶瓶此時已經缺了一個大口,上面隱有火燎煙薰之跡,好端端一佛家至寶。此時卻變成了垃圾佬手中的物事一般。

  不用說,這定是那個揀垃圾的小子做的好事。

  葉相僧淡淡問道:“只是明白,阿彌陀佛與你。為何一定要追殺童子。”

  他心憂易天行在天界生死,所以才不惜現出真身,在五臺山上大開法會,引動大勢至菩薩下界來殺自己,但在他的心頭,一直有椿大疑惑——若佛祖真地如自己隱隱猜到那般,踏上了不歸的旅程,那白衣童子出,也不可能再找回佛祖。

  既然如此,西方淨土為何在四處撲殺須彌山眾之餘,對易天行也是不肯放過?撲殺須彌山眾,還有可能是因為那個屎橛般地理由,殺易天行?青白豎了老猴這樣一個恐怖敵人,還要鬧得淨土最大的那個菩薩反目,實在是很沒道理。

  大勢至菩薩面上忽然露出寒意,說道:“若童子今世仍只是童子,你我自然當小心護持,助其佛法精進,然而有些人另有心思,只怕她想讓末法時代提前來臨。”

  葉相僧一驚。

  佛經曾言,當佛祖圓寂之後若幹年,三千大千世界進入末法時代,其時經義盡毀,寺廟盡焚,天地間濁氣橫流,一片大亂,於眾生中忽有百千者稱佛,一片嘈雜……然後白衣彌勒於兜率陀天降於世間,再渡眾生。

  葉相僧皺眉:“還有五十多億年了,大勢至,你擔心的早了些。”

  大勢至菩薩面無表情道:“若真彌勒降世,自然無需擔心,我只擔心與之相應的末法時代,若有人強行將這時代提前,來助彌勒降世,師兄,你可心安?”

  末法時代,對於這一世的佛教來說,確實是致命性地打擊。

  “末法時代?”葉相僧微微笑道:“我上五臺半日才發現佛法早已日衰,佛祖若真已離開,即便是末法時代來臨,那又如何?”

  “然則,你我佛宗弟子,怎忍目睹末法時代到來?”大勢至菩薩應道:“如今這世間,梅嶺有人稱佛,雪原有人稱佛,東洋小島有人稱佛,佛土之中,佛號更多。”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清冽之意,悠悠道:“眾佛皆偽,今日之彌勒也偽。”

  葉相僧斟酌少許後道:“這定是阿彌陀佛想法。”

  大勢至菩薩合什道:“正是。”

  葉相僧搖頭道:“無怪乎,這五百年來,阿彌陀佛令你下界傳道,在中土廣灑福塵,講述淨土之法,勸居士口頌阿彌陀佛而不言它佛。”

  片刻之後,他誠懇道:“放過童子吧,依他的心性。斷不會淪為他人地工具。”

  大勢至菩薩不動頜首,身後清光微盛:“童子如今已入地府,阿彌陀佛已去那處,工具?每個生靈都可能在下意識裏成為別人。或者自己的工具。”

  葉相僧見他執著,由苦笑道:“看來阿彌陀佛真的認為自己才是未來佛了。”五百年來,淨土宗大盛於中土,其中內門秘傳,阿彌陀佛今世護淨土,來世為未來佛,這套法辭雖然傳播不廣,卻也隱隱透著阿彌陀佛的野心。,當 

  大勢至菩薩面上隱現金剛怒容,喝道:“佛祖令到六界大亂,誰會知道他親自點化地童子將來成佛之後。又會給這三千大千世界帶來何等禍患!阿彌陀佛畏惡名,便是要令這世界安穩。此乃無上功德。”

  葉相僧搖頭道:“我說普賢太執著,原來執著另有人。”

  大勢至菩薩背了五百年殺手的惡名,做了無數人神共憤的醜陋之事,全是為了心中那絲執著——他以為阿彌陀佛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大勢至菩薩寶像莊嚴,智慧淡光罩峰頂,忽然沉默了下來。終於還是開口說道:“好教師兄得知,阿彌陀佛並無世俗爭權之心。”

  葉相僧合什道:“自然如此。”又誠懇求教道:“那是為何?”

  “佛曰:不可說。”大勢至菩薩冷冷說了句最俗地答案。

  “即便是我,也不可說?即便是將死之我,也不可說?”葉相僧微笑問道。

  “既然師兄還要在人間沉浮數十世,說與不說又有何坊?”大勢至菩薩半點沒有猶豫,很顯然這個秘密十分重要,雖然他今天一定要將葉相僧殺死,也不願意在對方臨死之前透露半點口風。

  

  葉相僧忽然問道:“大勢至,阿彌陀佛可好?”

  “好。”

  “觀音大士可好?”

  “好。”

  “藥師佛可好?”

  “好。”...“月光菩薩可好?”

  “好。”

  ……

  ……

  一連問了數十個名字。葉相僧才極安慰的一笑,說道:“若眾人都好,那還罷了。”

  他忽然又問:“地藏王菩薩可好?”

  地藏乃七大菩薩中願力第一菩薩。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故名地藏,這位大菩薩在釋迦牟尼佛滅度之後,在末法時代到來之前,當彌勒佛還沒有降臨人世的時候,是他,勇敢地捏負起救度眾生地重任,曾發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葉相僧乃第一智慧菩薩,此時忽然問地藏王菩薩安好,自然別有深意。

  果然,大勢至菩薩眉毛微微一聳,似墨劍一般,引動著那雙幽藍的眸子散出寒意,他盯著葉相看了片刻,幽幽道:“師兄終是猜到了些許?”

  葉相僧見他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心頭一陣悲哀,說道:“五百年前,下界尋找佛祖之時,便察覺各界之間通道有些問題,料到,果然……”

  大勢至菩薩往後退了一步,站在蓮花座下,冷聲道:“勢已成,無須喟歎,只需解決。”

  葉相僧合什持禮,表示認同雙方沒有和平解決地可能,微笑說道:“我想看看,究竟佛祖留下的這爛攤子,用你們這堵地法子能能治好,我想看看,童子究竟能不能成佛,我想看看,六道輪回究竟開不開得,看看究竟是你對,還是我對。我想教阿彌陀佛知曉,他若想當未來佛,卻還要看我們這些須彌山的餘孽承不承認。”

  話語溫柔,“餘孽,二字,卻是說的不期然有些怨恨之意,說到最後,菩薩依然擺脫不開執著心,普賢如此,大勢至如此,就連這一向溫柔可人,大智若愚的葉相和尚也是如此。

  話語畢,他身後文殊菩薩寶像重現,清光之中,寶劍如風而斬,斬向大勢至菩薩的面頰。

  ……

  ……

  大勢至菩薩右手空空,那朵青蓮蓓蕾早已在先前的神通比拼中化為烏有,頭頂的寶瓶也缺了口,被融了些汙漬,顯然不複本身絕世神通,如今地大勢至菩薩,似乎沒有什麼趁手的法器了。

  但他有手。

  一雙潔白如玉,潔淨無塵的手,五百年前,他就是靠著這雙堅毅的手,以極大的執著心,在雪原上偷襲了執著的普賢菩薩,將普賢菩薩傷的淒慘如斯。

  此時這一雙手,又穿過了智慧光芒,輕輕拈著葉相僧的寶劍,滑落下來,向上伸展,輕柔撫著葉相僧的頭頂。

  葉相僧根本無法躲開這破開空間,穿雲破霧,仿佛自另一個世界裏伸出來地一雙手!

  他頭頂被按之後,如遭雷劈,無垢文殊境界,先前已被青枝所破,孺童文殊至柔境界,卻也無法化解這菩薩手掌中的溫柔,獅子文殊護體,卻也止不住那無上的神通往自己地頭頂猛烈地貫入著帶著鐵鏽味的死寂之意。

  葉相僧的雙眼開始流血,肉身劇烈地震動著,一雙清目此時極為難看地突了出來,撕裂了眼眶周圍的肌膚。

  耳中開始流血,淌下圓潤的耳垂,滴在他的肩上。

  他似乎無法動彈了,面容也扭曲了,卻依然能隱隱看見那一絲笑容,慈悲的笑容。

  鼻子裏也開始流血了,緊接著胸腹中被一股大力絞動,五髒俱碎,雙唇再也緊閉不住,唇角流出血來。

  五處血水從他的臉上滲出,愈來愈急,愈來愈紅,愈來愈豔,菩薩血如流淌的紅寶石,滴滴嗒嗒,打濕了胸前肌膚。

  倘使菩薩血滿襟,無襟的胸口像是一塊素潔的白布,那些血滴在那處,恐怖地散開,就像是紋上了一大朵豔麗至極,盛極將荼的花朵。

  花朵漸漸落下,是為落花。

  ……

  ……

  葉相僧渾身劇烈顫抖著,承受著這足以令天地六動的法威,然後緩緩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前的血花上輕輕一沾,然後向身前伸了出去。

  平凡無奇的中指,指尖一點紅,柔柔戳在大勢至菩薩的寶像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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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中指終止

  五臺山上驟然響起一聲清喝!

  這清亮至極,如龍如鳳的聲音裏夾雜著滿天梵響,玄天絲竹,怎麼也不像是從一個人的口中發出來的。

  確實不是人發出來的,是大勢至菩薩吼出來的。

  ……

  ……

  清光之中,大勢至菩薩低頭,看著自己的腰間,喉嚨裏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

  葉相僧的中指頭已經狠狠地紮進了自己的腰腹裏,自己寶身的血肉神經清晰無比地感應到那根手指上肌紋的觸覺。

  大勢至菩薩在發出一聲清喝之後,面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正用自己的六動大神通抵擋著腰腹裏那根手指上傳過來的無上佛威,實際上他的靈臺深處,卻隱隱有了一絲畏懼。

  因為那根手指上的氣息很熟悉。

  雖然已經有五百年曾在那個人的座前聽經,雖然這五百年裏自己一直在觸犯著那個人的遺旨,雖然這五百年裏自己一直在誅殺著那個人的親信菩薩們。

  縱使隔著遙遠的五百年,大勢至菩薩依然一陣顫栗。

  佛祖的手指!

  ……

  ……

  葉相僧頹然箕坐於地,渾身骨肉早已盡碎,只憑著一顆精純至極的菩提心,強行撐著自己的心神,將自己的中指戳進大勢至菩薩的腰腹中。

  大勢至菩薩覆在他額頭上地那只手掌正在源源不斷地往裏灌入著威勢,那股威勢令葉相麻、癢、痛、懼、驚、怖……正在毀滅著他的肉身。拷打著他的心神,扭曲著他的意志,隨時可能將葉相僧再次打入那死不見底,幽黑無比地死亡空間裏。徒留一身無知無識無覺的佛性在人間飄蕩。

  幸虧,每個人都有一根不雅的中指,幸虧葉相僧這根不雅的中指很有來頭。

  幸虧易天行在梅嶺上教過葉相僧怎樣使用那個不雅的姿式,來發揮那個很有來頭的指頭。

  ……

  ……

  中指上佛祖殘留的氣息,無限度地加速了葉相僧體內佛性地侵伐速度,將他體內麻癢痛懼驚怖的六種可怕感受全然轉成了純正的佛息,然後以中指為橋,源源不絕地灌入大勢至菩薩的體內。

  大勢至菩薩地寶像愈來愈亮了,藍藍的雙眸卻愈見幽深。大勢至菩薩面上地驚徨只是驚鴻一瞥,他馬上回複了肅然。幽藍的瞳子裏面顯出無上堅毅之色,低頭望著滿身是血的葉相僧。他輕聲說道:“這畢竟是佛祖的手指,不是你的手指。”

  話語畢,又是一陣清喝從他的唇裏喝了出來,整座五臺山的生靈受此菩薩喝聲相擾,跪倒於地,不敢動彈,滿山青樹黃花一陣飄搖。葉碎花瓣碎,終現厲殺之意!

  月桂崖上轟地一聲輕響,青石全數被威勢壓成粉末!

  葉相僧只覺那股威勢更加巨大,面上的五處血水噴流的更加疾速,眼前一紅,緊接著一黑,便再難視物,只得勉強將殘存的神識放了出去,將這月桂崖四周的景象攝入識海之中。

  聲波雖輕。卻足以壓碎巨石,聲波嫋嫋散開,震的滿山殘樹再遭重創。樹根拔起,樹皮絞成絲束,草屑大飛,以月桂崖為中心,繞著一大一小、一坐一立的兩尊菩薩打著漩,連綿數十裏長,在山腰裏疾速轉成,構成一道宏偉的素色圓圈,蔚為壯觀。

  素色樹皮草絲之圈疾速旋轉著,驟然間卻在五臺山腰的空氣中,猛地停頓了下來,卻沒有四處散開,反是朝著月桂峰地方向快速合攏,看上去就像是一場大爆炸的逆向放映過程一般。

  聚攏的速度很快,過?那,那個圓圈已經縮小到只有幾公裏地直徑大小。

  而天空中的聲波震蕩卻隨著這個圓圈的縮小,而變得越來越激烈,大勢至菩薩那聲吼猶在山穀裏回蕩著,如萬條巨龍起伏欲飛,如鳳凰於火中引吭而歌,清亮無比。

  天地間,忽然安靜了下來,已經無法承受兩尊大菩薩神通境界的天地,以安靜表示著卑微。

  小小五臺山,已經不足以容納菩薩造成的元氣幹擾。

  ……

  ……

  素色的圓圈,猛地再次一收,剛安靜不過片刻的雷鳴清聲驟然一爆!

  迸的一聲巨響,在月桂峰頂響起,聲波只傳出數十米外,便旋又被兩尊大菩薩本麼的強大佛息吸附而回,前一層聲波擠壓著後一層聲波,如江水相迭,起伏不停! 

  滿天樹皮草絲如金剛刺般紮入山體之中!

  峰頂綻起一道秀氣至極的塵埃,?的一聲,塵埃形成了一條渾圓至極,無比完美的圓圈。

  圓圈之中,地上空無一人。

  五臺山下萬千僧眾惘然抬首,只見今日佛光大盛的素山之上,極遙遠的天空中,有一道白煙,正向著高天之上飛去,倏然間便消失了蹤影,由此可以想見那道白煙的恐怖速度。

  離開地球約有數萬公裏外的一個安靜宇宙空間裏,遠處的太陽像是一個白色的光球,而地球正好擋住了一片陽光,將龐大陰影,投射到了這片空間裏。

  黑暗寂清的空間裏,兩團火正在燃燒著,明明這裏沒有一絲空氣,但那火依然燃燒著。

  是青獅怒火,是淨土業火。

  血花像柳絮一樣,在無重力的空間裏四處飄浮,速度很慢。所以構成了一幅極為詭魅地畫面,有點兒像一蓬四處散開的油畫上的花朵。

  在這紅色中夾著黑幽的血色花朵裏面,是那兩位知死活地菩薩。

  大勢至菩薩面上已經結了一道寒霜,長長的睫毛似乎被那些白色的冰霜粘住了。所以緊緊地閉在一起,他的臉上慘白慘白的,寶像上的瓔珞如意,一應法器的表面全部都出現了一些不潔的裂痕。

  所有佛子,皆為佛陀的弟子。

  當葉相僧手上的中指帶著佛祖殘留地尊嚴度入大勢至菩薩的體內後,佛已經放棄了這個弟子,所以才會讓大勢至菩薩地所有法器都在同一瞬間蒙上了一層鐵鏽暗光,同時佛息在大勢至菩薩的體內來回柔巡,四處飄灑著寂滅之意。

  若不是大勢至菩薩菩提心無上精純,或許此時早已經歸於寂滅去也。

  ……

  ……

  但大勢至菩薩說的對。用這根指頭的,是葉相僧。是文殊菩薩,卻不是佛祖本人。

  葉相僧雖然已複三重文殊境界,今時今日的他,早已不是梅嶺上那個憨秀的小和尚,所以這一記佛指,也比那個夜晚要厲害上無數倍——但他畢竟不是佛祖。

  所以大勢至菩薩沒有死。

  而葉相僧要死了。

  血從他的臉上散開,成無數絲條漸漸行遠。脫離這具肉身。葉相僧感覺自己地中指還停留在一個冰冷的身軀裏,不由微笑,這一笑,他的唇角卻是慘慘地撕扯開來,露出裏面已經碎成小米粒般的牙齒碎末來。

  在大勢至菩薩的威勢雙手下,他的五髒已碎,肌肉已碎,皮膚已碎,骨骼已碎。全身都碎了,只是那顆纖淨無垢的菩提力勉力吸附著這些血肉骨渣。

  然後,佛指的力量已經用完了。

葉相僧已經變成血洞的雙眼裏。透露出絲絲清光,身體碎肉包裹著地那顆菩提心也泛出清光,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近,心頭卻是一片清明,仍然露出淒慘的微笑,默然想著,倒是可惜,還是差了少許。

  大勢至菩薩滿面冰霜漸漸融化,他的眼角微微一抖,然後醒來。

  寂清地宇宙空間裏,在地球陰影的罩下,溫度只有零下兩百來度,極低的溫度,似乎要凍潔一切事物,卻是凍不住那些緩慢的血花伸展。

  葉相僧的神識卻不再探他,反而帶著幾絲眷戀,投向遠方那個藍色的星球,感受著自己面上碎肉裏的血液正呈射線狀往外淌去,笑著想道:“如果讓易天行看見了,他肯定會笑我臉上怎麼長出朵菊花來。”

  

  釘的一聲,一粒晶瑩透徹的冰花從大勢至菩薩眼簾上第三根長長的睫毛上飄落。

  淡淡佛息從他的身上傳來,他輕輕轉動手掌,在葉相僧已有肉泥般的肉身上輕輕一拂。

  然而卻沒有拂下去。

  遙遠的藍色星球上忽然傳來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動,那股力量無比純正,無比靜柔,無比寒冷……竟似比這宇宙裏零下二百度的溫度還要低上許多。

  那股波動倏忽間破開時間空間的距離,來襲到這團黑暗中的幽火旁。

  滿天血花佛息一寧,馬上被凍結成無數冰屑,隨著宇宙間的無處不在的引力場,緩緩移動著。

  大勢至的掌,在葉相僧的頭頂。 

  葉相僧的指,在大勢至的腹中。

  兩尊大菩薩在油盡燈枯之際,就這樣被那道冰寒寧柔的末劫之意,生生凝在了宇宙空間之中,就像是宏大宇宙裏青空多出了兩尊精美卻血腥無比的雕像。

  ……

  ……

  地球,中國,省城,歸元寺,後圓,茅舍。

  茅舍已經不在了,被一股靜柔的力量化成了無數碎粉,平鋪在地上。

  老祖宗打了個哈啾,看著身邊光禿禿的後圓,看著那個被吸的有些變形的金剛伏魔圈,看著自己藏了許多年的書散在地上,苦著臉回頭。

  圓外,陳叔平正露出一個腦袋,哆嗦著看著這裏。

  老祖宗咧嘴嗤了一聲,回頭望向原本是茅舍,如今卻是光禿禿的地面。

  鄒蕾蕾正躺在那裏,安詳無比,臉蛋微紅,看不出任何異常,就像是在熟睡一般。

  老猴撓撓腦袋,低聲咕噥道:“安得廣廈千萬間?給俺一屋也不嫌。”

  陳叔平用手掌附在嘴邊,用極輕的聲音喊道:“大聖爺,要要我去天上把那個菩薩給殺了?”

  老祖宗渾身的深褐猴毛同時一時間舒展開來,眯眼深吸氣,似乎這個提議讓他老人家十分愉悅,哼道:“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如果你想送死,兼害死葉相和鄒家丫頭的話。”

  此時萬裏之外的大勢至菩薩、文殊菩薩,與鄒蕾蕾之間形成了一種極巧妙的平衡,如果有人誅大勢至菩薩,菩薩散體之威,只怕會瞬息間將葉相與鄒蕾蕾震死。

  老祖宗皺眉:“文殊……要死了。”

  ……

  ……

  一個看著怯生生的柔弱身影,出現在了院牆的上頭,有些迷惘的目光看著後圓地上,那個在滿天雨絲裏不停酣睡著的鄒蕾蕾。

  來人是泰梓兒。

  今日菩薩大戰,如此大的元氣波動,清楚地傳到了她的心中,如今的她已經隱隱成仙——但神識裏,卻隱隱察覺到歸元寺的後圓和這件事情隱隱有些若隱若現的關聯,雖然自年前那場大禍發生後,她的一顆道心無來由地迷癡了起來,也不想與易家再有太多瓜葛,可知為何,她還是來了——來了也不能做什麼,只是帶著一絲迷惘,看著那個女生,易天行的那個女生。

  ……

  ……

  陳叔平半邊身子躲在牆後,只露出一個腦袋,往斜上方一抬頭,便看見了她。

  犬仙君並不知道這女子乃是天庭的小公主,當他下凡寄生於九江四中時,泰梓兒還沒有在這個人間出生。

  但陳叔平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寺廟院牆上那個有些癡呆的麗人,眉宇間隱著絲自己十分熟悉,又十分厭惡的神情。不過他在臺灣東北面的那個小島外,曾經遠遠見過泰梓兒,知道她與易天行之間的關系有些暖昧,自然不敢胡亂出手。

  老祖宗卻是理都不理悄然來到的泰梓兒,一雙金瞳,全是小心翼翼地盯在鄒蕾蕾的身上,半晌後說道:“狗,別去理天上,小心守著這裏。”

  淡青色的金剛伏魔一閃一閃,似乎隨時可能崩塌。陳叔平有些擔心問道:“如果天袈裟大陣起來了怎麼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易天行回來不生燉了我?”

  老祖宗金瞳一翻,嗤笑道:“俺家何時落魄到需要你們這些家夥來理我生死?”

  “這姑娘怎麼辦?”陳叔平指著院牆上的秦梓兒,請示道。

  老祖宗聳聳肩,肩膀上的毛衣絨團落到微濕的地面上:“家務事兒,誰能理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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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法會(上)

  自從歸元寺修起後,老猴就一直住在茅舍裏,已經有幾百年沒有淋過雨了,今天茅舍塌,滿天雨絲落下,打濕了他的長毛,微涼著他的身體。

  他搖搖頭,濕了的褐毛灑開一蓬水花,倒有些性感兒。

  “等那小子回來再說。”老祖宗最後這樣想道:“當初收他當徒弟,只是為了出去,如今……如今只求著大家都快快活活的,別出什麼事兒便好……出去?嗯,今天淋了場雨,濕匝匝的倒怪舒服,也許?也許……就這麼住在這廟裏也不錯?”

  老祖宗的身邊是一大堆碎報紙,報紙下隆起一個小團兒,不知道裏面是什麼,籟籟響著,一個毛茸茸的青腦袋從裏面鑽了出來,正是青獅。

  小青獅趴在老祖宗的身邊,雙只前爪平疊著,腦袋有氣無力地擱在毛爪之上,雙眼無比哀傷,看著天上某個方向。

  老祖宗伸出手,略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放在了它的頭上,揉了兩下,歎了口氣。

  

  人間的菩薩大戰,確實帶來了很恐怖的後果,五臺山已經狼籍一片,本來還籠罩在佛光裏的眾弟子們免有些心神悸蕩,不知所以。

  離五臺山約摸有一百多公裏的地方,紮西喇嘛感應到後方山上的那場佛法大戰,沉著臉。強抑著自己地心神沒有回頭,只是加快著腳步,拖著手邊的小喇嘛快速向西邊去,向藏原去。

  難怪宗喀巴大師先前喊自己師徒趕快離開五臺山。

  ……

  ……

  先前的五臺山上。還是佛法大會,清光湛湛,寧心靜神,好一場煌不法會,如今,卻成了大神通的戰場,空留滿山傷痕,淒愴無比。

  人間是這樣地。

  天上呢?

  當葉相僧在五臺山上開法會的時候,在天界,也同時有兩個法會在開。

  一個是在西天淨土。黃湖之畔,青山之前。滿天菩薩禮敬,天女散花,阿彌陀佛座前,法會氣象森然。

  而令天界眾生震撼的,是另一處的法會。

  那處法會在普陀靈山之上,觀音菩薩道場。

  這天普陀山很熱鬧,滿山的青樹都在清風中微微抖著。似乎是笑的肚子痛了,捧腹顫抖,滿山的青光比往日裏更加興盛,似乎預見了自己這處道場終於迎來了某種大時刻——觀音菩薩准備開五百年來的第一場法會。

  觀音菩薩自從脅侍阿彌陀佛,後來又常年跟隨佛祖身邊開始,便沒有獨自開過法會,相傳天尊曾經偶爾問過菩薩,為何開法會?菩薩這樣回答道:“佛祖為我師,阿彌陀佛為我父。法會這種事情,我站在一邊多聽聽就好了,哪有能力自己開法會。”

  眾仙眾神眾菩薩。都知道觀音菩薩謙虛。

  天界眾人都敬愛菩薩,都敬畏菩薩,就是因為他謙虛,從他開始在天界嶄露頭角開始,一直到後來,他成為了橫亙佛道兩家的大人物,他還是保持著最初的謙虛模樣。但大家都知道,這位菩薩不簡單,而又發現這位菩薩一直謙虛著,所以大家在心底都有很深地迷惑——觀音菩薩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觀音菩薩地身上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神秘色彩,就因為這一絲神秘,讓大家……很害怕。

  是真的害怕。

  雖然他的身世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慈悲之名早已傳遍三界眾生,他的交遊肯定是天界眾人中最廣的那位,但依然很神秘,因為他是佛祖地弟子,在門內卻沒有排名,他是阿彌陀佛俗世的兒子,身旁的脅侍,卻一直跟隨在佛祖的身邊,卻沒有人知道他要做什麼。

  按照如今人世的說法,觀音菩薩就是佛祖的私人秘書。天界有很多聰明人,在這些聰明人的眼裏,一個永遠恬淡慈悲,什麼人也不得罪的私人秘書,是很可怕的存在。

  尤其是佛祖地私人秘書。

  ……

  ……

  佛祖不見了,須彌山垮了,觀音菩薩又回到了西方淨土,回到了阿彌陀佛的身邊。阿彌陀佛沒有像對付須彌山文殊普賢一樣對付他,天界的眾神都在暗自猜忖著,一方面是因為阿彌陀佛與觀音菩薩之間地傳承關系,另一方面,只怕阿彌陀佛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來對付這個神秘的觀音菩薩。

  道家的仙人們都在猜測,觀音菩薩看來是與阿彌陀佛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才會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阿彌陀佛的身邊,而沒有對於須彌山的覆滅發表一點帶有傾向性的看法。

  如果觀音菩薩發表了看法,說不定如今的佛土已經分裂了,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人們已經認可了,他的看法,就是代表著佛祖的看法。

  可是等了五百年,觀音菩薩還是安安靜靜地捧著瓶兒,站在阿彌陀佛的身邊,充作那個不起眼的脅侍背景。

  所以天界的人們開始疑惑起來,莫非觀音菩薩就是准備這樣下去,再等幾千幾萬世後,順利地接任阿彌陀佛的佛位?

  可是這種情形與大家對於觀音菩薩的認知有極大的差距。

  不應該這樣簡單,真的,觀音菩薩不應該這樣簡單。

  ……

  ……

  這種情形就像是人們看小說時的感覺一樣,看到小說裏地主角算無遺策。攻城掠地,那便要拍案稱快,若看到最後,卻發現主角安順於某主之側。平穩等到故事的大結局,這便大大不樂,男主角變成了男配角,梁朝偉也要不高興,更何況這些看小說的人。

  觀音菩薩在天界眾人的心目中,就有點兒像一個帶點兒神秘,帶點兒不可知意味地男主角。

  人人都在等待著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他卻一直安靜著,退居到男配角的位置。由得眾人失望,看客惱火。唇角生瘡。

  孔明老在讀書,那看三國有什麼意思? 前幾日從西方淨土傳來了一件令三界震動的大消息,消息很簡單,北方多聞天王又是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當日在南天門外的值班小房裏,他掩低了聲音。對身邊幾個人說道:“知道嗎?觀音菩薩有動作了。”

  於是,天界的所有人都知道觀音菩薩有動作了。

  先且不論觀音菩薩的動作具體是什麼,但只要是一直安靜雌伏在阿彌陀佛身邊的觀音菩薩,忽然間有了動作這個事實,便足已經調動所有人的興趣,震駭所有人的心神。

  五百年動,動則已,一動必將驚人。

  又過了幾日,事情漸漸清楚。聽說那日阿彌陀佛正在淨土開法會,黃鶴亂飛,佛偈四聞之際。觀音菩薩忽然走到湖邊,灌了一瓶子淨水,然後毫不持禮地 背身微笑離開,將自己充滿嘲弄意味地背影留給了淨土的菩薩羅漢,還有那尊佛。

  事情地每一個側面,都通過不同的觀察者,傳到了不同的傾聽者耳中,有的人對於菩薩離開時的那一絲微笑產生了極大疑惑,努力想從那絲微笑唇角翹起的弧度,來判定菩薩內心深處的情緒,也有人在通過第日手資料,計算當時菩薩走到湖邊時蹲下地姿式,以確定他當時思考的方向,還有人在四處打聽,大勢至菩薩當時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還好沒有人找人臨纂阿彌陀佛當時的神情,對於一方大佛,這點尊敬心還是有的。

事情還是沒有弄明白,為什麼觀音菩薩當時會忽然從法會上離開,阿彌陀佛為什麼會歎氣。

  但所有人都知道,菩薩與佛爺,就是用這兩個動作,表示了決裂。

  ……

  ……

  道界諸天中,真正有大智慧的大神通們,卻從旁人描述的景象裏察覺到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疑點——觀音菩薩離開之前,曾經去湖裏灌了一瓶淨水,這個動作,引起了他們地懷疑——那些大神通,甚至不屑於參加到淩霄寶殿與北極大殿的天界大戰之中,卻是對於觀音菩薩的那個瓶子十分感興趣。

  就在此時,觀音菩薩廣發法帖,定於四月十五日於普陀山開法會宏佛。

  法會地消息馬上傳遍天界諸地,而就在此時,北極紫薇大帝忽然宣布暫時休兵,天庭裏的戰爭,便因為這場法會戛然而止,那浴血奮戰的千萬天兵們,也因為這場法會,得到了暫時休息的機會。

  所有人都在等著四月十五日。

  四月十五日,普陀山上,陸陸續續有些人駕著彩雲,騎著靈獸,從四面八方,來到了普陀山下,然後為了表示尊敬下雲舍騎,拾階而上,恭恭敬敬地在普陀山清淨玉坊下,按照事先排列好的蒲團坐下,等著法會的開始。

  在玉坊前面,一座蓮花臺正在盛開,臺畔粉色蓮花瓣在風中輕搖,就如同處在不停地開放過程中一般。

  一只渾身長滿黑毛的和尚正在為四面八方到來的仙人們安排著座位,那些仙人們見他親自招呼,卻不敢坐著,先行見禮。

  黑毛和尚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頭上戴著個有點兒舊了的金箍兒,請眾人坐下,便走回了蓮花臺旁。

  蓮花臺邊,木吒行者正雙手合什,面色平靜,他早看見這些清淨玉坊下,坐著的,盡是些仙力普通的仙人,真正有身份,有神通的,卻是根本沒有來。

  黑毛和尚走到他身邊,嗡聲嗡氣道:“菩薩算的很對。”

  正說著,木吒的眼睛亮了一亮,看見遠方一朵紅雲飄了過來,紅雲緩緩落在普陀山下,走下來了兩個人,一人黑面肅然,手托寶塔,一人面相英俊,長槍於後,紅綾為帶。

  二人從仙人位列中走過,仙人們齊齊站起行禮:“見過大元帥,見過海會大神。”

  木吒迎上前去,微笑道:“父親,弟弟。”

  李靖面色肅然,忽然說道:“菩薩既然開法會,我們家自然是要來的,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皺眉道:“看來菩薩此次算錯了些。”

  ……

  ……

  西方淨土的法會還在開,雖然沒有邀請佛宗之外的人馬,但此時觀音菩薩也開法會,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在與阿彌陀佛唱對臺戲一般。

  等於說,這兩場法會,就像是兩方面的實力宣告,也像是天界所有人的一次表態。

  究竟是站在阿彌陀佛一方,還是站在觀音菩薩一方。

  本來這是佛土內部的爭鬥,但是這五百年來,玉帝與西方淨土交好,而觀音菩薩向來又是在天庭極有地位的大尊貴者,所以兩相互擾,倒讓這天界不論道佛,都有些揎攘起來,所有人都在觀看,究竟有誰會來到普陀山參加觀音菩薩的法會。

  只要是來了的,不異於是向西方淨土表態。

  李家乃是天庭重要人物,但李靖大兒子在佛祖離開之後,便隨著須彌山的覆滅,慘被打亡在人間,所以他家與西方淨土有不世之仇,加入觀音菩薩的陣營,是理所當然之事,而其它的那些厲害人物,不免卻要考慮許久,看看這個態應該怎麼表,怎樣才能又不得罪觀音菩薩,又不會讓玉帝和阿彌陀佛不高興。

  人事這種事情,總是最複雜的。

  

  “菩薩早料到了。”木吒引著父親與弟弟去了處安靜地所在,微笑說道:“再等會兒。”

  三壇海會大神忽然回頭,雙目一寒,緊緊盯著清靜玉坊前的那座蓮臺。

  普陀山中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將眼光投向那座蓮臺。

  蓮臺上緩緩升起一個瓶兒,正是觀音菩薩向來不離手的淨瓶。

  哪吒忽然微笑問道:“今天這法會,只怕就是看這瓶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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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法會(下)

  眾仙的目光,都落在那個淨瓶之上,淨瓶青釉十棱,棱線卻是隱在起伏之中,並不明顯,反而更加突顯了瓶腹的柔美,淨瓶本身的材質就很特殊,發出淡淡的光芒,那些光芒宛若實質般,並四向散開,而是滯留在瓶外約十指左右的距離內,迷迷朦朦,將整個瓶兒襯的更外美麗。

  細細的瓶頸上面是並寬豁的瓶口,那處瓷胎均勻,無漆卻有美色,微微斜向插著一枝楊柳,楊柳顏色頗淡,內中卻隱著無數絲極青的絲絡,本來如此繁複的枝皮紋色,極易產生一種不真實的觀感,但這楊柳偏偏相反,反而透著股生生向榮,播灑慈悲之意的生機。

  隔多時,那枝楊柳便輕輕動一下,眾仙微微一驚,然後細細看著,又過了些時候,那枝楊柳又輕輕動了一下……就像是瓶子裏面有個什麼東西,飄在甘露裏面,正隨著甘露的波動,溫柔地撞擊著那枝楊柳。

  瓶子裏是什麼?

  除了極少數的大神通隱約猜到之外,一眾仙人全然無知。仙人們還在奇怪,為什麼觀音菩薩今天開法會,此時天上的毫光已經接近每天最盛之時,菩薩還沒有出來?

  ……

  ……

  “看樣子,菩薩今天會出來了。”沉默的幾人中。依然是敢說敢做地哪吒第一個開口說話。

  木吒看了弟弟一眼,笑了笑,說道:“再看看吧。”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這種意思的話。

  李靖看著自己的二兒子似乎胸有成竹,不免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以觀音菩薩這千年以降在天庭佛土構下的脈絡,以他地手腕,在今天這樣一個破開山門,決定與阿彌陀佛分庭抗禮的大日子裏,像現在這樣,一個大神通都來,確實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緊接著,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從早上便來到普陀山的那些仙人們,待看見淨瓶出現在蓮花臺上之後。紛紛站起身來,對著遙遠的濃霧山中。可能是觀音菩薩在的地方,行了一禮,然後低頭吩咐身邊的僮子之流些什麼,那些僮子們領命,便離開了普陀山。

  如果只是一個仙人這樣做,或許那個僮子還可以出去的悄無聲息。

  但此時忽然間上百位仙人都這樣做,那些道僮小和尚們齊唰唰地飛上天去。陣勢倒顯得有些突如其來的大。眾仙眾神面面相覷,發現大家地心中都另有打算,不免有些尷尬。

  哪吒冷眼看著這些,冷笑嘲諷道:“這些家夥,看來都是給自己的主子通風報信去了。”

  他說話地聲音極響,清清楚楚地傳遍了清淨玉坊上下,那些仙人們臉色有些難看,但誰也不敢開口反駁什麼。

  如今二郎神已叛,雷震子已死。玉帝手下,最得力的戰將,便是這位三壇海會大神。天界諸仙都知道,最近北極大帝的叛兵攻的極緊,天庭防守的戰線已經開始吃緊,而玉帝幾次下旨到陳塘關召三壇海會大神,三壇海會大神硬是抗旨不去,而玉帝卻也不敢把他如何。

  大家都清楚,淩霄寶殿現在很需要三壇海會大神,所以才由得他氣焰囂張。

  玉帝都由著他囂張了,這些仙家還能有什麼辦法?

  法會上,來的仙人極多,但依然有些冷清,又過了些時候,那些前去通風報信的道僮們都踩雲而回,得到了確定地回答,場間凝結的氣氛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木吒站在蓮臺後方微笑道:“越是神通大,地位高的人,越是小心一些。”

  李靖黑臉肅然道:“那些人如此忤逆菩薩的面子,膽子倒是不小。”

  木吒搖頭道:“膽子太小才這樣,那些大神通還擔心,這是阿彌陀佛與觀音菩薩私下設的一計,所以敢太沖動的前來表明態度。”

  “那為何那些道僮通知之後,這些大神通便敢來了?”

  木吒解釋道:“因為淨瓶動了。”

  “嗯?”

  木吒微笑道:“現在在普陀山的這些仙人自然不知道淨瓶動了代表什麼,但那些人知道,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知道今天普陀山的法會,不可能是西方淨土的陰謀,而是真真正正代表了菩薩與阿彌陀佛地決裂。”

  他雖然侍奉觀音菩薩,但在自己的父親兄弟面前,說話倒是幹淨利落,毫不遮遮掩掩。

  “原來如此。”哪吒歎息道:“我老李家沒有這層猶豫,倒想不到此處。”

  年青英俊的三壇海會大神將目光投射到蓮臺上地淨瓶,微微側頭道:“那些人自然猜到瓶子裏是誰,菩薩既然在阿彌陀佛的法會上施施然護走這位,這決裂,便是必然的了。”

  空中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哩哩啦啦的,叫人好不心煩,哪吒皺眉道:“這些當官的,就是喜歡這些破爛排場,每見他們一面,便以為他們又嫁女兒了,好受折磨,也不知道他們家哪有這麼多女兒可嫁。”

  聽著弟弟說話刻薄,木吒呵呵一笑,也不說他,腳下生出祥雲,便飛上高天,去迎接今天法會的那些正主兒們。

  ……

  ……

  “南鬥六星君到。”

  “北鬥五氣水德星君到。”

  “清福正神到。”

  “南方三氣火德星君到。”

  “東方崇恩聖帝到。”

  “三島十洲仙翁東華大帝君到。”

  “北方北極玄靈鬥姆元君到。”

  天上隱隱傳來停歇的報名之聲,金光重重裏。白雲如鶴緩緩行來,雲上仙家滿面慈祥之色,前來聽聞菩薩法會精義。

  哪吒一直略帶厭惡之色盯著上面,忽然聽到鬥姆元君地名字。皺眉問道:“鬥姆元君乃是二十諸天中的摩利支天,這可是今天佛上來的第一位人物。” 

  黑毛和尚在一旁嗡嗡應道:“哪哥兒,他早就脫了佛籍,所以今天敢來。”

  哪吒點了點頭,聽著天上還在不停報著。

  ……

  ……

  “中央黃極黃角大仙到。”

  “龍虎玄壇真君到。”

  這些大仙家們終於來了,按地位高低在普陀山的林下坐好,其中很有幾個大人物,像東華帝君哪幾位,當初與觀音菩薩還曾做過一段時間地同事,但饒是如此。觀音菩薩依然沒有現身迎接。

  但看那幾位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這點。與周圍不停過來請安的下階仙人們打著招呼,捋著長須,看著輕松自在,瀟灑無比,渾不似有重重心事的樣子。

  李靖囿於官位,也過去與那幾位見面,哪吒卻不理會這些。隔著老遠冷眼看著這天界百態,眼光卻瞧的清楚,那些大仙們看似隨意而坐,但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蓮臺上的淨瓶。

  這些大仙早就猜到淨瓶裏裝著易天行,那個被菩薩扔到人間去曆劫的童子,那個……傳說中,將來會繼承佛祖之位的那個大人物。

  ……

  ……

  高天之上,木吒的唱名之聲漸漸緩了下來,雖然天庭的大戰處在暫時的停頓之中。但畢竟是多事之片,今天能有這麼多地大仙家到來,已經很容易了。

  最後。木吒清亮的聲音緩緩唱道:“天官號上元賜福天官紫微大帝到。”

  ……

  ……

  轟地一聲,普陀山下頓時亂了套,那些大仙家們面上紅一陣白一陣,斷沒想到,今天這個法會,北極紫薇大帝居然會親自到場!

  如此的天界,隱隱已成兩分之勢,真武繼任北極紫薇大帝後,窮五百年之謀,厲殺絕斷,起兵造反,已經占了天庭四分之一的地盤,淩霄寶殿搖搖欲墜,而真武,也成了天界曆史上最出名的一個反賊頭子。

  雖然今天來到普陀山的這些大仙們都沒有參與到北極紫薇大殿與淩霄寶殿的戰爭之中,但畢竟名義上都還是歸屬天庭管轄的一方仙君,所以當知道北極紫薇大帝來了此處,第一個念頭依然是……反賊來了!

  ……

  ……

  滿天清光之中,真武大帝負手於後,身上黑金甲閃閃作光,威武無儔,落於清淨玉坊之畔,回身望著那些面色異樣地大仙家們,唇角露出一絲微笑,說道:“諸位仙君,多日不見了。”

  大仙家們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依身份論,眼前這位,乃是天庭裏第二號人物,北極紫薇大帝,玉帝之下,便是他最尊最貴,但……他此時卻是天庭反兵的大頭目,於情於理,自己斷然能向他行禮的。

  正在此時,木吒聲音再起,聲音依然很平淡,沒有什麼特別的波動。

  “玉皇大帝特使太白金星到。”

  太白金星老兒慢悠悠地飄了下來,看見真武,不免也是一驚,旋即苦著臉上前向他行了一禮,請安道:“請大帝安。”

  眾仙見玉帝的特使都對著真武行禮了,這才松了一口氣,跟著向真武行禮——這場面有些奇怪和荒唐好笑,一幹天庭的大仙君們,對著一個立志要掀翻淩霄寶殿的大反賊頭子恭謹行禮。

  亂嘈嘈的一陣見禮完畢,太白金星才清了清嗓子,宣了玉帝旨意,原來玉帝聽聞觀音菩薩要開法會,所以特遣使節,送來如意一柄,真香三束,聊表寸心,當然……玉旨裏還說了些旁的廢話,比如什麼玉帝本來也准備前來共襄盛會,奈何天庭事務繁多之類。

  玉帝自然不會來,但他也要送點兒禮物,表示一下。

  做完了整套戲,太白金星苦笑著,再次對真武行禮,然後慌忙地駕雲離去。

  在他離開後不久,真武大帝將他深邃地眼光投向白雲深處,普陀山深處,然後微微欠身,駕著清光離開。

  淩霄寶殿與北極紫薇大殿的代表都是來了便走,表明態度後,便不作絲毫停留。但其中的分別,自然是所有人都看地清楚,玉帝與阿彌陀佛關系太過緊密,但依然想得罪觀音菩薩,所以稍作姿態。而真武大帝以紫薇之尊,身處天庭大戰之際,卻親自犯險前來,這等表態,由不得人往某些方面想像。

  此時在場的那幾位神通驚人的大仙家,便是在心頭思忖著:難道真武大帝起兵造反,也是菩薩……

  “得見世尊如是樂境我待皆當教化群生奉敬念佛以待世尊之來”

  觀音菩薩的聲音從普陀山的深處響起,毫無一絲預兆。

  像東華大帝那幾位已經許久未曾聽見他的聲音,不免有些親切,微笑浮上面龐。

  菩薩今日講的經不是旁的,正是彌勒下生經。

  大仙們自然知道菩薩今日講這經有何深意,不由微微頜首。

  ……

  ……

  而仙家之中,猶以南方三氣火德星君聽的最為認真,隨著菩薩頌經之聲,搖頭晃腦,陶醉無比,似乎十分享受經文精義,但那眉眼間總有絲不自然和應該有的驕傲之色。

  他身邊的小道僮忽然問道:“你怎麼這麼高興?”

  火德星君一窒,趕緊坐正,神識渡了過去:“神君大人,菩薩正在講彌勒下生經,這和那些大仙君們猜測的差不多,您那父親,便是彌勒佛祖,那可是大人物……卑職聽到大人之父……這個,呵呵,難抑心中喜悅啊。”

  小道僮忽然冷哼了一聲,清秀的小臉上還留著一絲微胖的痕跡,眼瞳裏天火一閃即熄,冷冷道:“如果易天行敢當那勞什子彌勒佛,貪戀天界肯回家,我就去把那瓶兒砸了,抓他回人間去見蕾蕾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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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佛面

  小道僮自然就是小易朱。

  在戰場上焚天火,煉化千萬陰魂之後,感受不到易天行氣息的他,有些惘然地在天界裏飄蕩著,天界正在大戰,論哪方,自然都會豬油昧了心,來找這位小祖宗的麻煩,遠遠地看見他便走,所以小易朱迷惘的行走,身邊幾千公裏之內,都是一片安靜。

  純粹是憑著本能和前世的些許記憶,如今已是火鳳境界的易朱惘惘然走到了南邊,到了原本他還是陵光神君時呆的府邸。

  那日大戰之時,火德星君暗算易朱不成,丟下句話,說要回去給易朱翻修府邸,便拍屁股跑了。

  他斷然想不到,易朱……不,陵光神君大人,真的回家來了!

  好在火德星君拍鳥屁不遺餘力,溜鳥毛算無遺策,竟然真的搶先將易朱前世的府邸修的金碧輝煌,華貴無比。等易朱上門之後,火德星君又玩了招負冰請罪,痛哭流火,只盼神君大人能原諒自己。

  易朱本身性子暴戾,卻不是小肚雞腸之輩,再說了,也不認為眼前這個玩火的算犯了什麼大罪,眼看著那處招待的不錯,一應吃食還挺合自己口胃,他便在星君府上住了下來。

  他一直感應不到易天行的氣息,所以以為老爹死了,這個認知讓他傷心讓他惘然,也讓他不敢回家。小孩子家家的,一想到要回家親口告訴老媽:爸。他死翹翹了……就不由恨得直揪頭發,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人間地那些人,所以只好暫時停留在了天界。

  就在星君府上住了些日子,後來易天行從黑石壇裏化作一道煙溜出來。雖然易天行遮蔽了自己的五識。但易朱依然在第一時間裏,感應到了老爸的“複活”。

  大喜之餘,便准備展開火雲之翅,前往西方淨土尋父,結果終於被火德星君求死求活的攔了下來,說看看再論。

  “看看再論?”

  這四個字說進了小易朱地心坎裏,這次上天後遇見的事情太多,經曆的情感震蕩太大,狂喜過後,小易朱冷靜下來。以符合他這世年紀的冷靜開始思考問題,待後幾日。傳來觀音菩薩與阿彌陀佛決裂的消息後,易朱更是強抑著自己的沖動,決定站在局外,先觀看一段時間。

  不是他不信任觀音菩薩,要知道自己的父親,前世也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按道理觀音菩薩不會害他。

  但不知道為什麼。小家夥的靈臺深處隱隱對觀音菩薩有一絲抵觸,總覺得這個人妖菩薩像是好人,至少,不如葉相師傅那樣值得信賴。

  所以,才有了先前法會上的那一幕。今天他化妝成了一個道僮,以他如今地境界,只有別的仙人不注意,倒真是發現不了。

  “不論如何,菩薩開法會。玉帝派人來,紫薇大帝親自來,天庭交戰地雙方都給足了面子。”觀音菩薩的講經之聲還在山中回蕩著。火德星君一面思忖著,將來神君的父親接任佛位之後,自己抱大腿的美好前景,一面喜滋滋地用神識與易朱討論著,“三界之中,能像觀音菩薩這樣佛道通吃的大神通,倒真只找得出來這樣一位,我們今天也算是見證了天界曆史新的一頁吧。”

  “佛道通吃?黑白通吃?你以為那尊菩薩是派出所長?”小易朱冷冷道。

  “派出所長是什麼?”現在仙人極少下界,所以火德星君這個問題顯得有些蒼白,當然,首先要怪小易朱的笑話有些寒冷。

  所以小易朱面色有些自在,轉而嘲笑道:“觀音菩薩是三界中面子最大地人物,那豈不是成了鮮族的大餅臉?只怕江湖傳言有假,她再美也有限。”

  笑話依然很冷,所以火德星君識趣地閉嘴,易朱大人也無趣地住嘴。

  ……

  ……

  不是所有人都像這兩個玩火的家夥一樣無聊,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普陀山法會所代表的意義,而少數幾位大仙,更是清楚地知道,那瓶子裏裝的是誰。

  裝的正是觀音菩薩此時在講的那位。

  阿彌陀佛一向對於彌勒的說法加闡述,不加宣揚,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阿彌陀佛從來不相信未來佛的說法,他一直認為童子便是童子,只是一位有大佛緣地生靈,至於以後修行成什麼境界,那全靠己身造化,所以當初大勢至菩薩還曾經試圖讓童子與大鵬回到淨土修行。

  但如果有人試圖將童子與彌勒聯系起來,這便觸到了阿彌陀佛的根本,或者說,這是觸到了西方淨土的根本。

  彌勒佛出?彌勒佛要在末法時代才出,此時冒出個彌勒佛來,豈不是說此時便是末法時代?豈不是說阿彌陀佛乃是偽佛?豈不是代表著西天淨土,再也沒有存在地必要?

  在西方淨土眾的眼中,今時今日的童子,已經成為了觀音菩薩手中的一個武器。

  一個用來推翻阿彌陀佛正統地位的武器。

  或許,阿彌陀佛內心深處,也不會認為這件武器本身有何惡業,但如果這件武器是掌握在像觀音菩薩這樣的人物手中,阿彌陀佛一定會想辦法將這件武器徹底毀滅。

  佛或許沒有執著,沒有利益考慮,但佛,總也有些放不下的東西,只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

  佛祖放開了,所以離開了。阿彌陀佛若到了那個境界,只怕也沒有這個故事裏講的這多事情了。

  觀音菩薩不出面,東華帝,黃大仙他們自然知道其中原由。而落在小易朱地眼中,卻成了人妖菩薩玩神秘主義,其心必歪的一大罪證,此時他穿著一身道袍,面紅齒白,倒真是頗為清俊,偏那眸子裏卻流露著股蠻橫勁兒,看上去有些不協調:“我看觀音這次的算盤全要落空,易天行這彌勒佛也當不安穩,我得把他搶回去。”

  雖然一直不明白陵光神君大人為何向來直呼其父之名。但火德星君只是疑惑別的,問道:“為何這樣說。”

  這本是佛宗內部之事。而你看今天來地這些仙人是誰?都是天庭那邊的道仙。這要落在諸佛子眼中,只怕觀音菩薩的印象分要減不少,而今天佛土的大人物一個沒來,將來易天行如果真正繼承佛祖之位的話,那種根正苗紅的感覺也要弱許多。”小易朱說的雖然俗,但意思俗,“易天行上一世是觀音菩薩身邊的童子。雖然佛祖讓葉相領著他去五十三參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但如果貿貿然說易天行是彌勒降世,別的佛子難免會想一下,觀音菩薩是是有什麼私心。”

  這話確實,觀音身邊地童子是未來佛,免不得會有些流言傳出。

  “葉相是誰?五十三參的故事我聽過。”火德星君小心翼翼問道。

  “管你事。”易朱冷哼哼道。

  火德星君聽大人這般一說,忽然發覺易天行繼承佛位似乎挺懸乎,那自己抱大腿地美好前景不免有些灰暗,不由惱火問道:“那怎樣才能讓佛土承認令尊老大人的身份?”

  這家夥一著急。連令尊老大人這樣的稱呼都說出來了。

  易朱嘿嘿笑道:“這玩意兒全靠拳頭說話,如果佛土中的那些大人物今天肯來,那就說明他們承認彌勒降世……不過你看今天。除了那個脫了佛籍的摩利支天來了,一個佛土的厲害角色都沒有。”

  小家夥很高興:“看樣子易天行想當佛爺是沒可能了,這個事情很好,很好。”他只想著接了老爸回家,誰管誰去當那些破佛,想當年,他連佛祖也不大看得起,更何況一個彌勒佛。

  ……

  ……

  火德星君忽然嘿嘿笑道:“神君大人,看來您的願望要落空了。”

  易朱一怔,扭頭望去。

  蓮臺之上地淨瓶一直安靜著,瓶裏的那物事只是偶爾撞一下楊柳枝,枝頭滴下甘露,落在蓮上,將粉嫩蓮花瓣滋養的更加嫵媚。

  楊柳枝頭忽然動了一下,微微下垂,似乎是在點頭,又像是在對誰表示禮敬。

  從西邊飄來一朵祥雲,雲上人物氣息斂的嚴密,看不出來境界高低。

  易朱卻是皺了眉頭,感覺到了來人的厲害。

  祥雲緩緩地降落在普陀山清淨玉坊之前,觀音菩薩的講經聲也在前一刻已經停了下來,顯然是對來的這位表示了足夠的敬意。

  眾仙不知來者是誰,免有些疑惑。

  祥雲散開,內裏是一片紅雲,雲中端然站著位面相慈美的菩薩,這菩薩身上肌膚宛如紅玉之色,左手捏著佛言手印,輕懸身前,右手卻舉著枚紅蓮,蓮花如同地獄業火。只是今日這紅蓮有些奇怪,蓮花片片緊裹著,沒有露出裏面地花蕊來。

  眾仙齊齊上前見禮:“見過日光大菩薩。”

  來人正是在須彌山上與易天行一場驚天大戰的日光菩薩,當日易天行用誅仙劍穿日輪而出,最後炸開,卻也是損了日輪根本,所以如今的日光菩薩右手赤蓮緊閉,日輪在蓮中不停修複著。

  日光菩薩微微頜首,便是與諸位大仙家見過,輕抬玉步,來到了蓮臺之前。

  日光菩薩乃是藥師佛座下脅侍大弟子,他今日地到來,究竟意味著什麼?難道說,東方琉璃淨土,在這場佛宗之爭中,准備站在觀音菩薩這邊?

  眾仙心底暗自猜測著,無數雙眼睛,都盯著日光菩薩。

  日光菩薩,此時正默然站在素色的蓮花臺前,看著臺上的那個瓶兒,忽然他輕聲說道:“童子,若日後遇見為難處,當謹慎一些。”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又有神通相護,所以場中這多大神通,居然沒有一個人能聽清楚他講了些什麼。

  素色蓮花臺上,靜瓶中的楊柳枝微微顫動了一下。

  ……

  ……

  觀音菩薩的聲音在普陀山幽美的山穀裏響了起來:“師兄請坐。”

  眾仙的心情都緊張了起來,日光菩薩究竟是來鬧場的,還是來表明態度的,就看日光菩薩怎麼回答這句話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光菩薩微微一笑,面的紅玉之光不停流淌,莊嚴莫名,合什禮敬道:“不坐了,今日只是來還童子一件事物。”說完這句話,他一直捏著佛言手印的左手緩緩散開,無數道光點從他的紅玉手掌裏飛起,落在青蓮臺之前。

  那些繁複如螢蟲般飛舞的光點,漸漸凝聚成形,如同從地上長出一般,輕輕開始搖擺,發出嗡嗡的響聲,神器的光芒再次出現在這個世間。

  誅仙劍!

  誅仙劍已碎,料不到日光菩薩居然用紅蓮業火將它修好,又重新送回易天行的身前,這個舉動蘊含著的深意,讓知道其中秘辛的大仙們好一陣猜忖。

  日光菩薩又看了一眼那微微顫抖的楊柳枝,微微一笑,合什一禮,這便離開。

  水波輕蕩,易天行像截濕爛的木頭一樣飄浮在水中,他看著頭頂那個小小的瓶口,看著瓶口那處一方青天,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全身上下泡在甘露之中,模樣似乎十分舒服,但他的眼中卻是寒意大盛。

  他在阿彌陀佛座前蔽去了自己五識後,若無契機,便不再醒來,但當易朱化裝成道僮來到普陀山後,他便醒了。

  醒的很自然。

  這後面發生的事情,他全部無一差漏地聽入耳中。

  “看來東方淨土是要保持中立了。”童子的眸子裏無一絲情緒,幽幽想著:“日光菩薩將誅仙修好,再送了回來,自然不是給易天行面子,是給未來的彌勒佛面子……哼哼,好大的面子啊。”

  不知道他這句話說的是觀音菩薩,還是自己。

  “不想了,大爺再睡一覺先。”

  幽深安靜的淨瓶之中,響起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聲。

  ……

  ……

  (佛面:佛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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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易朱的判斷

  “十八伽藍到。”

  “二十諸天到。”唱名之聲畢,北方北極玄靈鬥姆元君趕緊去見那許多年不見的十九位兄弟。

  “欲界六天到。”

  “大梵天到。”

  “靈吉菩薩到。”

  “紫虛羅漢到。”

  “無囿尊者到。”

  ……

  ……

  日光菩薩開了個頭,佛土的大人物們終於也來表明態度了,原本就歸屬在淨土那方的佛子菩薩們身份有些特殊,雖然來給足了觀音菩薩和那瓶中佛的面子,卻也不方便留下聽經,所以只是留下象征之印記,便即離去。

  但像欲界六天,大梵天這些牛叉人物,卻是大喇喇地坐了下來,身後齊嶄嶄地排了一長溜隊伍,看著是密密麻麻,氣勢小。這些人物當年本來就是一直居住在須彌山的半山腰和外面的六座金山上,佛祖失蹤之後,文殊普賢又被大勢至暗殺在下界,所以阿彌陀佛才去將這些人召去了淨土。

  今天觀音開法會,這些人好象忽然間發現了重新回到須彌山的可能,自然歡欣鼓舞,他們自個兒不願意與阿彌陀佛扯皮——都是些大修行大德行,只會享受榮華富貴的懶人,打架這種事情,是不屑做,也不會做,也不敢做的——如今既然觀音菩薩願意出頭,他們自然樂觀其成。

  普陀山下,佛影重重。天光流動,這些須彌山舊人們,看著蓮花臺上那瓶兒,不由想起當年在佛祖座前的快活日子。竟是感慨複加,淚流滿面。

  蒼天啊,大地啊,彌勒佛啊,俺們要回家啊。

  ……

  ……

  在靜瓶甘露裏做春片大夢地易天行眼簾似觸未觸,似醒未醒,唇角卻露出一絲嘲諷之意。

  “一群尊貴無比的王八蛋。”

  菩薩講了一遍彌勒下生經,普陀山前清風微拂,這場盛大無比的法會就這樣草草結束。

  該表態的已經表了,該點明地事情已經點了。喜歡看熱鬧的已經看了,喜歡傳八卦的也已經有很多第一手材料了。眾神眾天眾菩薩各有所得,面色喜悅地離開普陀山清淨玉坊,只看再過些日子,觀音菩薩會怎樣展開這次“造佛”運動的第二步。

  六欲天那些貴族們卻有些舍不得普陀山清景,又不想回淨土後去看大勢至菩薩那張不怎麼和藹可親的臉,所以涎著臉把屁股粘在蒲團之上,待眾仙離開後。也肯離開。

  木吒走上前來,冷冷道:“諸位貴人有禮。”

  貴族們以後的日子就靠觀音菩薩了,哪敢怠慢,微笑回禮道:“既然菩薩准備複光須彌山,那我等便留在此處,以風洗體,以水清面,迎接彌勒降世,就先回去了。”

  木吒緊緊閉著嘴。沉默半晌之後才說道:“菩薩請諸位回。”

  ……

  ……

  看著那些狼狽離開普陀山的六欲天們,哪吒皺眉搖頭道:“這些人當初離開須彌山去淨土的時候,想也未想。今天居然又要留下,真不知恥。”

  木吒在他身旁歎息道:“人如此,神也如此,沒辦法的。”

  哪吒忽然問道:“這法會算是結束了,哥哥,你留在普陀山,須得小心些才是。”

  這叮囑並不顯得過分小心,若放在平常,普陀山乃觀音菩薩道場,又有誰敢前來造次。但今次觀音菩薩整出這大動靜來,若西方淨土那邊要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換作誰也不會相信。

  畢竟五百年前,西方淨土可是用雷霆手段,一舉清除了煌不須彌山的所有強者。

  木吒笑了笑,點了點頭,又道:“放心吧,菩薩有分寸地。”

  哪吒想了想,也笑了,心道觀音菩薩既然亮出牌來了,哪會沒有絲毫准備,他忽然間想到先前來到法會上的真武大帝,皺眉問道:“哥哥,趁著父親去送那些老家夥,你得給我透個底,真武這次起兵,究竟和菩薩有沒有關系?”

  “絕對沒有。”木吒斬釘截鐵道:“菩薩慈悲心腸,怎會挑起戰禍?弟弟,你這樣猜測菩薩心意,我很是不喜。”

  哪吒未敢全信,心想自己這木頭木腦地哥哥只怕對其中內情大清楚,卻爭辯,淡淡笑著陪了個不是,說道:“今日人多眼雜,我就不上山拜菩薩了,哥哥幫我向菩薩請安,就說,陳塘之兵可用。”

  木吒眼中起了猶疑之色,說道:“莫非你還是信不過菩薩?”

  哪吒搖頭道:“自然不是,只是若玉帝受了阿彌陀佛挑拔,這個這個,呵呵呵呵。”他發現這些事情說著真是拗口又無趣,幹脆懶得解釋,幹笑兩聲遮掩過,“你就告訴菩薩就行了。”

  哥倆說話的當兒,李靖已經送走了那些大仙們,駕雲而回,肅然說道:“回吧。”

  木吒拜在地上叩了兩個頭,送他們乘雲而去。

  哪吒站在高天彩雲之上,腳下底的風火輪無由自燃,嗡嗡作響,他心頭一驚,想起剛才看見的那場景,轉頭對父親問道:“為何三氣火德星君今天拖到最後還沒有走?”

  李靖也不回頭,也不作答。

  哪吒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難怪感覺他身邊的道僮有些古怪,難道是那凶鳥?”?的一聲,腳底下的風火輪停止了旋轉。他一握長槍,便准備殺回普陀山。

  李靖冷冷道:“那是易天行今世地兒子,你去管他作甚?”

  “陵光神君太過暴戾,前些日子生生焚死了百萬天兵。若他與哥哥一言不合……”哪吒目有憂色,心裏卻想著,原來父親早就看出那道僮是誰,也虧得他城府夠深,居然一直隱到了現在。

  李靖左手托著寶塔,淡淡說道:“他們父子情深,陵光神君自然不會太過造次。”

  那倒未必,父子情深,也難保不會刀劍相向。”哪吒只是在心裏想著,自然不會說出口來,目光看著身前父親迎風飄浮的長須,自然想起許多年前。老李家的那次家庭人倫苦情割肉劇,但畢竟年月已久,他只是淡淡一笑,便將腦中回憶盡付風中。
  

  普陀山重複安靜,清靜玉坊前只有火德星君還在閉目搖頭,沉醉於佛法經義之中,無法自拔。那道僮守在他的身後,臉上不由露出不耐之色。

  木吒從這二人身邊走過,不由微笑浮上面頰,心道也是異數,平日裏風評極為佳地火德星君,居然是眾仙之中,最能領悟菩薩精義的一位,以此觀之,看來這位星君將來的修行境界高明可期。只是苦了旁邊那孩兒,主人靜思悟道,那孩兒卻要挨餓了。難怪面上會有些不耐之色。

  木吒見此情形,不由想到自己以前跟隨著觀音菩薩四處訪友時的模樣,嫣然一笑,自去了青蓮臺前,收斂笑容,寧神靜氣,恭敬無比地以菩薩法旨迎靜瓶入木案,一步一步地沿著石階,往幽深無比的普陀山白雲深處行去。

  ……

  ……

  隱有鳥鳴傳來,黑毛和尚倒了碗清水在火德星君身前案上,也上山去了,清靜玉坊前就只剩下火德星君一主一僮二位,顯得清靜無比,坊前大樹不動如山,天上光毫漸淡,樹影與石板漸漸融為一體,寂廖之中又帶著幾絲孤清之意。<b...
確認沒有人在身邊,火德星君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站起身來,以廣袖為扇,給身邊地小道僮不停扇著風,口中不停告罪:“辛苦神君站了這久,累著了吧,神君先喝口水。”

  易朱懶得答他,額上濃眉微微一抖,雙目中天火苗乍現乍沒,只將目光投向白雲深處,忽然問道:“冬火子,你說如果我老爸不肯當彌勒佛,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啊?”火德星君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楚,待確認神君大人說的是真地之後,訥訥苦笑道:“不肯當?天啦,下官雖然魯鈍,卻也知道佛宗向來講究因果,這些佛位不是想當不想當,而是本身是與不是的分別。觀音菩薩既然說令尊老大人乃是彌勒降世,那便是彌勒降世了,令尊老大人縱是想當,也沒有辦法。”

  易朱忽然冷笑道:“觀音說是,那便是?她要說你是條蟲子,難道你就是條蟲子。”

  “正因為觀音菩薩會說我是條蟲子,所以她地話大家都相信。”火德星君微笑著,難得地還了一次嘴,他的意思很明白,觀音菩薩極少發話,但說出來地事情,還沒有不中的。

  “當彌勒佛……是不是就要留在天上了?”

  “應該是吧。”

  “彌勒佛能娶老婆嗎?”

  “好象不能。”火德星君苦著臉回答道。

  “那當彌勒佛有什麼好處?”

  “彌勒佛乃未來佛……這個,說俗點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規矩來說,佛土裏面所有的佛啊菩薩啊,應該都要聽他的。”

  “嗯,這個好處似乎小。”易朱點點頭,小孩子家家扮深沉。

  “何止小。”火德星君腹誹道:“和玉帝也是差不多了。”

  “好了,這下我就放心了。”易朱微笑著,嘴上的顏色無比紅豔,就像古時女子用的那些彩色地花兒染過一般。

  “放心什麼?”

  “易天行不會當彌勒佛,我們不用進去搶人,就在這外面等他出來好了。”

  “啊?”火德星君傻了眼,“這……大人從何判斷出令尊老大人不會當彌勒佛。”

  “易天行這人我還不明白嗎?”易朱恥笑道:“那家夥好吃懶做,貪杯好色,最怕麻煩。像你先前說的彌勒佛種種好處,又不能在人間花花世界玩耍,還要統領佛土,管那麼多菩薩羅漢,如此麻煩之事,難道不怕嚇死他?最關鍵的是,能娶老婆……那他已經娶了,難道還要和蕾蕾媽離婚?這種事情就算易天行他做得出來,他也不敢做。”

  “所以……”易朱轉身,做了最後的判斷,“他一定不會做這個沒有前途的工作,他呆會兒一定會偷跑!你就看著吧。”

  “我是有老婆的人,怎麼能當和尚呢?”

  “我是有兒子的人,我兒子現在就在山下,難道您慈悲心腸就忍心看著小易朱乖乖千裏尋父,結果慘被一扇木門隔開,從此佛人殊途,相隔萬裏,淒慘無比?”

  “再說了,我那師父您也知道,他最恨如來佛祖,如果讓他知道我接了佛祖的班,將來上天找我麻煩,我又不敢欺師滅祖,你說怎麼辦?”

  “喂喂,麻煩您倒是回個話呀?”

  ……

  ……

  渾身濕淋淋的易天行趴在淨瓶地頸口上,有氣無力地喊著,額前的濕發滴了一滴水下來,他趕緊一伸舌頭,舔進嘴裏,這身上可都是寶貝無比的甘露水啊,一滴也不能浪費。

  此時,淨瓶正安靜地放在一個木幾上,木幾在一個清妙光境地洞府中,洞府盡頭,點著一根蠟燭,蠟燭照著一個式樣簡單的梳妝鏡,一個曼妙無比的身影正在對鏡自照。

  “成,我承認我懼內,成了吧?這下我可以走了吧?”易天行趴在瓶口,知道為什麼不肯出來,對著那個美妙的背影高聲喊道。

  那個美妙的背影轉過身來,一雙明眸含威含嗔,望著他道:“你若懼內,我將玉女接回上界好生勸說,又有何妨?佛祖當年也是有妻子的。”

  易天行苦著臉道:“可是,天上沒有炸醬面吃的。”

  菩薩嗔怒,滿府皆春,喝斥道:“那你作甚把我滿瓶兒的甘露水一口給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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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童子拜觀音

  易天行趴在瓶上,愁眉苦臉,停幹嘔著,似乎喝撐著了,回答道:“菩薩好小氣,這些甘露水兒對於您來說,和那自來水龍頭能有什麼區別?您隨便在哪兒打點兒水,在這淨瓶裏存放幾天,自然也就變成甘露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把手伸到身下,輕輕揉著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圓滾滾的,擱在靜瓶上面,行動有些不便,難怪這時候他一直趴在那兒,不肯爬出來,敢情是在“消食”。

  一柄木梳自天外飛來。

  不對,是自梳妝臺前飛來,其勢逾箭,其動逾雷,嗤嗤恐怖聲音相雜,好可怕。

  易天行哎喲一聲,捂著額頭,摔到了瓶底,迸的一聲,在瓶腹之中回蕩著。他罵咧咧地又爬了上來,小心地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看著那個扔梳子使性子的菩薩曼妙背影,不由傻笑起來——如果觀音菩薩是這種性子,倒蠻符合他小易瞿口,呆會兒說正事兒的時候,或許會舒服許多。

  “那甘露喝多了也沒太大好處。”菩薩微嗔道:“何況你現在已經是大菩薩境界了,還指望著這些外物修心,免落了下乘。”

  易天行看得清楚,菩薩的眉間透著絲心痛,看來自己喝光了瓶中水,確實讓她不大高興。

  菩薩又道:“這甘露要在淨瓶之中存放三百年,日日頌經加諸念力。才能有效……上次不是讓斌苦給了你一小瓶嗎?你這童子,怎能……怎能……”

  易天行傻笑,用手掌拍著瓶口處的均勻瓷色,口中像野人一樣地亂叫。希望裝瘋扮傻逃過這個問題。

  醜媳婦兒總是要見公婆的,頑童子也還是要拜觀音的。

  易天行磨蹭了半天,還是從瓶子裏爬了出來,走到觀音菩薩身後,手指一勾,一個蒲團從角落裏飛了過來,他順勢跪倒在蒲團上,對著菩薩那曼妙的背影,磕了兩個頭,眼珠子卻是骨溜直轉。盯著那薄紗裏面隱隱可見地動人腰肢曲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

  磕完頭。也不等菩薩發話,他便爬了起來,坐在蒲團上。

  磕兩個頭,是還觀音菩薩前世與他的情份,卻不代表著這一世,易天行還會認自己是那個在菩薩身邊捧瓶兒的小童子。

  菩薩微微一笑,回過身來。

  ……

  ……

  這是易天行這一世。頭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楚這位菩薩……

  說真切其實也不對,觀音菩薩的容顏上似乎蒙著一層晶瑩的光澤,易天行很確定,這絕對是菩薩真正的面目,那層晶瑩的光澤,似乎有某種魔力,可以讓人看見菩薩的臉,卻又看不“清”菩薩的臉——菩薩的五官纖淨,很清晰地展現在他地面前。此處說的“清”字,是說易天行根本無法記住菩薩長地什麼樣子,就算現在面對面只隔著一人的距離。看見菩薩的眉梢,便忘了他的瞳色,看見菩薩的紅唇,便忘了菩薩的耳垂如珠……真神妙也。

  果然是神通驚人,神秘無比,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有求必應無?觀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咳咳,在心裏默念也嫌太長,他撫著自己胸口,平伏了一下心情,恭敬無比對菩薩說道:“請菩薩安。”

  文殊是他兄弟,所以易天行一向不怎麼尊敬,但觀音菩薩與他的關系又不一般。前一世,易天行便是化身童子在菩薩身旁捧瓶修行,有個半主半僕地意思,這一世,又是觀音菩薩親手將他扔下凡塵,曆劫修練,其間又有無數場機緣,無數凶險,這些事情的背後,無不隱藏著觀音菩薩這張看似大慈大悲的臉。

  若說關聯之深,只怕連老猴都不如觀音與易天行緊密。

  所以易天行表現的很尊敬。

  ……

  ……

  但觀音菩薩不吃這一套,纖纖玉指輕輕一揮,頭上的白紗無風而走,輕輕落在梳妝臺上,菩薩頭頂的黑發唰的一下如同瀑布般垂了下來。

  木梳先前已經當暗器扔過去打易天行了,易天行趕緊涎著臉,拿著木梳走到菩薩身後,溫柔無比地開始給她梳頭。

  菩薩似乎也不反感,微微嗯了一聲,便半靠在梳妝臺上,由他侍候。

  一陣沉默之後,菩薩忽然說道:“你這般討好我,是要求個什麼東西?”

  易天行笑著說道:“菩薩知我,只求菩薩放我一條生路。”

  菩薩也笑了:“你今世已是我身邊童子,一身境界神通早已超凡入聖,那日在須彌山與日光菩薩互證,也沒有吃太多虧……要我放你一條生路,我又哪有資格放你生路?”

  易天行柔眉順眼,像極了小太監無恥嘴臉:“求菩薩放我一條生活之路,這天界生活太過可怕,我急著回人間辦事。”

  “那你走吧。”菩薩眉眼微動,似笑非笑。

  ……

  ……

  走?哪有這般容易,易天行在心裏暗自罵娘,臉上卻是表情如前,柔聲道:“菩薩神機妙算,一手操控天上人間許多事,我這輩子,全在菩薩安排之中,您不讓我走,我又如何走的?”

  他心知肚明,現在還是語笑晏然,過會兒之後,怕不又是暴風驟雨,什麼事情,都還是依靠自己吧。他體內的菩提心,在須彌山外地金山上已經全部炸開了,得日光菩薩大日所迫,金蓮青菩提如今已經全部融入他的身體之中。再也沒有明顯地分界。易天行用心經內視,微微一笑,感覺到了如今境界地提升。

  觀音菩薩發現他的手上動作緩了下來,知道他在做什麼。微笑道:“法會供養一日,甘露浸泡數天,你的福緣總是比別人深厚許多。”

  易天行誠心致謝:“拜老祖宗為師,普賢菩薩灌頂,老君爐洗澡,這些了都是菩薩安排,我能有如今實力,全靠菩薩一手打造,真心謝過。” 

  “真心?難道你不怨我暗中操控你地人生?”菩薩回過身來,一雙明眸看著他。

  易天行被這清澈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只好微微一笑,掩去真實感受:“或許有些吧。”

  易天行從小便以為自己是個妖怪。差點兒變成抑鬱症兒童,後來又經曆了無數險事痛事傷心事,而這些事情,全部是站在身前這位曼妙菩薩一手操控,要說不怨,那自然是假的,但問題是。正因為這位菩薩操控了自己的人生,易天行才會與平時比較起來,少了一些決斷的勇氣,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您讓我下界曆劫修練,難道便是為了法會上所說的彌勒降生之事?”他想了想後,還是忍不住發問。

  菩薩笑了笑,梳妝臺上的木紋都似乎在一瞬間舒展開了。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您對師傅說,我可以助他脫困,所以他才想辦法誘我進歸元寺。收我做徒弟,然後又讓斌苦說我是什麼取經者,這一切都是您的安排。為什麼?取經者又是什麼意思?”

  “取經為了什麼?”菩薩溫柔地望著他:“上次取經,為須彌山成就了兩個佛位,取得真經渡眾生,成佛只是路上的一站,而你今世取地經,便是要成佛,便是要接著佛祖的意 ,普渡眾生。”

  “那葉相呢?”易天行苦笑道:“他這一世小時候差點兒被陳三星打死,後來被斌苦救了,看來也是您地安排。”他忽然望著菩薩的雙眼道:“陳三星的門派叫南海門,不要告訴我,他也是您安排在下界的。”

  “不是安排。”菩薩微笑道:“南海門本來便是觀音門一支。”

  “梅嶺?這事情也是您安排的。”

  “大勢至菩薩勸誘梅嶺僧人修斂佛見佛之法,須彌山十八羅漢險些永墮黑淵,我不方便親自出面,只好借你與文殊師兄之手,救那些羅漢出來。”菩薩平靜應道。

  “那葉相的中指頭?佛指舍利?不要說和您沒有關系。”易天行看著她的雙眼,幽幽道:“我護送佛指舍利出巡,也是斌苦安排,而舍利在我地眼前丟失,葉相又恰巧趕到香港,不要說這些事情裏面沒有隱藏您的無上法力。”

  “與法力無關,只是安排。”觀音菩薩靜靜道:“五百年了,須彌山總是要改變一直被動挨打的局面。”

  易天行長歎了一口氣:“還有我上天之後的一切事情,都有您的影響,我雖然知道,卻無法抵抗身後有您這樣一個靠山的誘惑,結果一步一步,都按照您的安排在行走,直到遇見真武。”

  他歎完氣後,臉上顯出微笑,死死地盯著觀音菩薩的臉,似乎是想把這張臉與那張不論在人間還是在天界,總在遙遠的雲層上注視著自己地那張菩薩面重疊起來。

  這張臉很慈悲,又很可怕,似乎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似乎,能安排所有的事情,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是為妖也。

  易天行地心頭無由生起一股寒意。

  “不要這樣望著我。”觀音菩薩微笑著站起身來,走到洞口,外面的清淡毫光從洞外灑入,透過她身上的輕紗後,緩緩散開,整個身體籠罩在乳白色的光芒之中,看著聖潔無比。

  “我並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能安排所有的事情。”觀音菩薩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五百年了,為了今天,我足足等了五百年,安排了五百年,心上已有塵埃,疲累不堪。”

  她頓了頓才歎息道:“就算我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算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情?”

  菩薩回過頭來,逆著天光,面容隱在陰影中:“我算錯了你的性情,你畢竟是佛祖從天地開辟之初帶回來的那蓬火,天性愛自由,不受拘束,所以我安排的道路你不走,這很費了些事兒。”

  易天行笑了,知道菩薩說的是臺灣的林伯,莫殺,古家父子這些破事兒,也對,如果換作旁的人,身邊有這麼多予取予求的力量,或許早已經在人間整出更大的動靜,獲取更大的利益。他想了想,笑著說道:“我不是傻子,既然明知道是您安排的人,安排的路,我憑什麼那麼走?”

  這六七年裏,在他的心中,一直有個大畏懼,怕的就是佛家這些王八蛋,為了渡人折騰些狗屎事情來。以前有個傳說,為了磨厲某位修士的心,先予之滿世繁華,親情友情愛情,然後再一一剝落,到最後一場片風,葉落燈盡,那修士才得悟大道,如何如何。

  狗屁!萬一自己在人間混的風生水起,到頭來,卻被這菩薩整的竹藍打水一場空,自己倒無所謂,那自己的親愛友朋都嗝屁了怎麼辦?狗屁!

  所以易天行一直很小心,與世俗裏的凡人朋友們都斷了聯系,何偉胡雲之流,更是早就不再聯系,就怕這萬一。而平日裏相處的葉相老猴,估計這菩薩也沒那種能耐。

  ……

  ……

  “我在想,當初讓你拜他為師,是不是錯了。”菩薩不知道易天行心裏想的複雜事情,皺眉自言自語道:“他本是渾然天生一石猴,卻把戾橫勁兒全傳給了你,你上天之後,四處打殺,又殺了五公主,與玉帝結下不可解的怨仇,日後要化解這一段故事,不知又要費多少心神。”

  易天行看著她微有愁色的臉,不知為何卻怒了起來,冷笑道:“菩薩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想當日在殿群之外,我本不知道那小五下落,全靠菩薩浮出雲層,暗中指點,怎麼今日卻又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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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31 00:10:21
第十九章 大慈悲

  呦喝一聲:清水煮龍骨一根,水幹骨焦,賣相不佳,作價兩毛,用心送。,

  普陀山一片安靜,洞府之外毫光滲入,照亮了一應家什,式樣普通,任誰也不會想到,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居然就住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地方。

  易天行在那句話之後,便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菩薩居處,心裏想著:“古龍說過,如此做派,是大聖大賢。就是大奸大惡,若說菩薩大奸大惡,我自己也不信,可若說她大聖大賢。她暗中操控這多事情,行事手段高明狠辣,斷覺不出一絲賢味來。”

  菩薩安靜無語,半晌後道:“手段與目的,從來都不是一件事情。”

  易天行一驚,才知道自己心神激蕩之下,止觀法門出現了一絲瑕疵,右手無名指一彈,趕緊穩住心神,阻了觀音菩薩察探自己識海。

  菩薩微笑道:“你地境界已經快至圓滿。我看不透你多少。”

  易天行不語。

  菩薩又道:“你若依我安排行事,或許上天的日子會慢些。但一定會安全一些。”她望著易天行的雙眼,緩緩從洞口走了回來:“你與真武商量好了,用他傳人身份上天,他已經派人在南天門處接你,誰知道你會強行砸開天道,調戲嫦娥,四處亂走。最後還強行殺入殿群,毀了摘星樓……當日,我見你急迫,才不得已助你,誰知今日竟惹來你的怨言。”

  菩薩地語調是嗔怒的,面容是安靜的,想法是未知的。

  易天行卻只注意到話中的“調戲嫦娥”四字,子彈打不穿的臉皮也不由紅了一紅。

  菩薩忽然皺眉道:“你認為玉帝是個什麼樣的人?”

  “啊?”易天行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問起了這個。想了想說道:“看他什麼事情都不管,估計也是在天界閑的有些受不了的人,我看這天上的神仙個個都像哲學家。只怕他現在正沉浸在生命意義之類地狗屁問題中不可自拔。”

  菩薩笑著看了他一眼,道:“生命意義卻不是狗屁問題,不過你說的倒也對,玉帝這五百年來少管世務,不過……”她話鋒一轉:“他既然能穩住淩霄寶殿數千年,這就證明了他是個有大眼光大手段地人物。只過是須彌山破落之後,天庭再無外界強敵,阿彌陀佛與佛祖不一樣,只理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所以一般的事情輪不到他出手罷了。”

  “繪界強敵?”易天行笑道:“佛道兩家不是向來交好?想當初俺師傅也是被你們兩邊合夥才幹下去的。”

  “這些外面的紙糊窗紙,你自然是不會信的。”菩薩笑道:“這五百年裏,玉帝只出了一次手,便是勝負手。”

  “嗯?”易天行有些糊塗。

  “泰梓兒。”菩薩微笑道:“我將你送下人界之後,這事情做的極其隱秘,料卻被玉帝知道了消息,所以將他最疼愛地小女兒也送下了人間。”

  “這……”易天行腦子裏嗡的一聲:“難道泰梓兒是公主!”

  ……

  ……

  “正是。”觀音菩薩歎息道:“玉帝知道童子下界,便使幼女下界,其中深意,不想可知。”

  易天行逐漸消化了泰梓兒乃是玉帝幼女的事實,抬頭問道:“所以泰梓兒一直都想殺我?”

  觀音菩薩搖頭,望著易天行似笑非笑。

  易天行悟了過來,苦笑道:“娘的,難不成是美人計。”轉而疑惑道:“用個公主施美人計,會不會代價大了點兒,我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再說泰梓兒很明顯一直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很重要。”觀音菩薩面上露出一絲甜美,但易天行偏生感覺到她的話語裏隱著一絲驕傲:“就算你是塊石頭,但只要是我扔下去的,不論玉帝還是誰,都會覺得那石頭一定……很重要。”

  這話讓易天行很沒面子,但是是事實,如果玉帝發現觀音十分慎重地安排童子下界,自然會布局提防,只是……看來玉帝對自己的女兒也沒多少感情便是。

  “幸生於帝王家。”他想著。

  “我自然不會允許玉帝壞了你的修行之途,所以……”

  易天行打斷了她地話,聳肩道:“所以你讓蕾蕾也下去了。”他忽然問道:“既然我這童子不僅僅是童子,那玉女也不僅僅是玉女,蕾蕾又是什麼來曆?”

  菩薩偏頭望著他:“佛祖能越時間長河,自此劫之初。攜回一蓬火,自此劫之末,攜回一息冰,用無上佛法度化成人形。開其心智,這,便是你們二人的來曆。其後佛祖讓我帶著你們二人修行,世人不解其中真義,便妄議金童玉女。”

  易天行閉目想了想:“如果我將來要成佛,蕾蕾將來成什麼?”

  “知。”觀音菩薩回地幹淨利落無比,“你尚有五十三參,偏玉女體內意平息純,根本無須佛法,便天生寂滅。”

  聽到寂滅二字。易天行捏緊了拳頭,心憂人間地老婆。不知道那裏會發生什麼事情。

  ……

  ……

   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嗎?”菩薩問道。 

  易天行將梳子放到梳妝臺上,看了一眼地上的蒲團,想了想,還是去搬了把椅子過來,與菩薩一般高坐著,摸摸自己的耳朵,搓了搓:“已經洗幹淨了。”

  洗耳恭聽。

  

  觀音菩薩微笑著說道:“你知道佛祖去哪裏?”

  易天行想了想。撓了撓頭,又點了點頭。

  菩薩歎了口氣道:“告訴我。”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位向來高高在上地菩薩眉宇間的那絲憂愁,發現菩薩似乎露出了一絲怯色一絲疲憊,由有些癡了,搖頭道:“和菩薩您想的一樣。”

  觀音菩薩安靜著,籠罩在瑩光裏的五官漸漸模糊起來,沉默良久後,一雙清目忽然散出清光。複現堅毅之色:“果然如此。”

  “便是如此。”

  “佛祖離去之時,封住了六道輪回,你可知道?”

  “本來知道。”易天行雙瞳寒光微顯。“但從佛祖留下的黑石壇中,看見如今地府慘像,隱隱猜到幾分,難道六道輪回如今還是關閉著?”

  “不錯。”

  觀音菩薩的話,讓易天行低下了頭,在黑石壇的空間中,他與師公二人參詳日久,他總是不相信佛祖就會這樣悄無聲息地離去,總是不相信事情就會這樣簡單……果然,果然,果然……六道輪回關了!

  “六道輪回,此乃天生命途,佛祖何能,竟能封住?”易天行的瞳子裏閃過一絲大驚恐,腦海中浮現黑石壇中的那畫面,地府那億萬群鬼,如同沒有去路的洪水,只知往那白光處湧去,難道那裏就是打開地府地通道?

  “佛祖無所不能。”觀音菩薩淡淡道:“他離去之後,化法身隔阻三界,只留下天界與人間一條通路。”

  難怪如今上天界的路,只剩下了一條,難怪這五百年來,下界地仙人越來越少。

  ……

  ……

  以易天行的牛二定力,此時也不免有些心神搖晃,喃喃道:“佛祖封了六道輪回?……這,這,這……這是為何?”忽然間,他冷笑道:“我明白了。”

  “說來聽聽。”

  “五百年前,佛祖與師傅一席話後,悟得了一個真正歸於寂滅的道理,但他身為佛祖,發普渡眾生之大願,若這般揮袖而去,不留雲彩,未免與佛祖千萬年來的一心所向有所偏倚。”易天行皺緊了眉頭,腦子裏停地運轉著,“所以……佛祖,用無上法力,斷了六道輪回,便阻上地獄眾生投胎之路,這……這……這……”

  他抬起頭來,帶著一絲無力哀歎道:“原來佛祖不止自殺,原來……他想讓所有的生靈全都死光光。”

  

  洞府裏陷入了一陣極可怕的沉默之中。

  許久之後,觀音菩薩才歎氣說道:“五百年來,我一直還有些拿不准佛祖斷了六道輪回的真正用意,今日聽你這般說法,才知道原來是這樣。”

  她地歎息聲中,依然帶著那絲疲憊,看來菩薩真的累了。

  “原來是這樣。”觀音菩薩微笑著,像潔淨的蓮花一樣直赴盛放之景,似乎先前那一絲歎息,從來沒有在這洞府裏響起來。

  如果佛祖封了六道輪回,真的只是為了讓眾生就此各歸其界。再無循環往生之理,陷於寂滅之中,那他就是傳統意義上地那種大黑手。

  但易天行能清清楚楚地把握到佛祖寂滅前的那絲心情,甚至似乎能看見佛祖最後留下的那絲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詭異。

  若有生皆苦,修成菩薩也是苦,修成佛還是苦。

  既然這一世終歸要歸於寂滅之劫,所以佛祖強行以自己的無上法威,試圖將寂滅地日子提前地早一些,封閉六道輪回,便是這個意思。

  丫活膩了自殺就自殺吧,還非要臨死發瘋,硬拖著整個世界陪他一起理葬。

  “佛祖乃是妄人。”

  這是易天行心中一股惡寒升起,知如何言語。吐了兩口唾沫,唇角蹦出幾個字來:“天下地上。唯他獨尊大傻叉。”

  由不得不沉默,這洞府中的二人,都是佛祖的弟子一脈,想著一直拜地佛祖臨去之前,行了如此之事,由不得哀傷驚懼。

  ……

  ……

  許久之後。

  “好在佛祖沒有真地做成他想做的事情。”觀音菩薩微笑著,似乎十分安慰。“生命自無中來,雖然佛祖封了六道輪回,卻依然止不住生命源源不斷地在這個世界上產生,少了投胎的靈魂,卻沒有減了人間的熱鬧。”

  易天行皺緊了眉頭:“生命自無中來?”他迅即明白,佛祖本以為斷了六道輪回,地府群鬼無處投胎,人間便會漸漸趨於荒蕪,那所謂的大寂滅便會提早來臨。不料雖然沒有人投胎,生命卻依然盎然無比地在人間出現,死亡。曆著無數美麗或肮髒的過程。

  易天行靜靜地望著她,忽然說道:“那是道家地理論,我們修佛之人,首重治心,對於這些事情是不考慮的。”

  “佛道兩家互相地影響太大了。”觀音菩薩幽幽道:“我只是驚奇於佛祖的意思,你居然能猜的准准確確。”

  “不見得。”易天行道:“他的意思,現在沒人知道,我也只是一猜,若猜錯了,也沒有人能指出我的問題來。”

  潛意識裏,易天行想相信剛才他猜到的一切,雖然佛祖將自己的師傅關著了,但他心底深處,依然願意相信佛祖是那樣地一個妄人。

  ……

  ……

  “佛祖失敗了。”易天行面無表情說道,很自然的,雖然天界目前確實顯出了頹敗之像,人間也是紛爭不斷,但人類總體而言,仍是向著光明去,向著繁榮去。

   失敗是很正常的  觀音菩薩望著他,“因為佛祖忘記了生命這種事物,本來就是宇宙間最奇妙的現象,他不像水有源頭,也不像火有燼處,只是要出現時,便出現。”

  她微笑道:“千萬年前,我曾隨佛祖去某海島看那石頭變化,最後石頭裏蹦出一個猴來,你說,這生命又是如何產生?”

  易天行搖頭微懼:“佛祖將師傅關在歸元寺,不知道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系。”

  觀音菩薩微微低頭,眉心無由出現一滴淚般的紅痣,淡淡道:“縱使有關系,也沒有這麼簡單。”

  

  “我認為佛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易天行說道。

  “為什麼?”

  “因為眾生苦與樂,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大家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不關他什麼事兒,他像個瘋子。”易天行面色很淡,話語很冷,“如果他還活著,我一定會阻止他做這件事情。”

  ……

  ……

  菩薩沉默著,然後點了點頭:“佛祖的確錯了。”

  這是易天行與觀音菩薩達成的第一個共識。

  “佛祖關了六道輪回,除了身具大神通之人外。再難穿越三界而行,而人死之後,靈魂卻依天命循環之途,進入地府。於是五百年來,地府只進不出,如今早已鬼滿為患。最緊要處,論是人是鬼,但凡生靈,總需眼前有一希望,無希望之時,便是寂滅之時。”觀音菩薩淡淡道。

  易天行忽然說道:“地府鬼滿為患,無法再次重生,所以佛祖離開後的這五百年裏。西方淨土地阿彌陀佛一直不停地人間擴展著信徒的數量,淨土宗從而在人間占據了強勢的地位。這一切,不是阿彌陀佛要搶權爭利,而只是要將人間善居士地魂魄引向淨土,從而避免萬千魂魄在地府裏受不盡之煎熬。”

  “不錯。”觀音菩薩柔聲道:“如今之地府,萬生淒苦,無超脫之處,故而阿彌陀佛令大勢至下界傳授淨土法門。引導萬千信眾靈魂直赴淨土。”

  “那大勢至為什麼要殺普賢,要殺文殊,要傳血僧斂佛法門,要毀去十八羅漢地精純佛性?”易天行冷冷問著:“佛祖是混蛋,不代表須彌山是混蛋,難道阿彌陀佛與佛祖一樣,臨到老了,也患了失心瘋?人間有句話叫老而不死是為妖,我看這修佛修到死。也和妖僧差不多。”

  ……

  ……

  任他尖酸刻薄損著自己的父親,觀音菩薩只是憐惜地望著他,由他發泄心中的鬱悶。待他稍微安靜下來之後,才柔聲說道:“你是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易天行梗著脖子,像頭憤怒的公鵝。

  “佛祖封了六道輪回,誰受的影響最大?”菩薩問道。

  易天行想也未想:“自然是地藏王菩薩。”

  “不錯,地藏王菩薩曾經發過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誓要渡化地獄群鬼……而如今輪回早封,地藏王菩薩心憐群鬼淒苦無望,所以……”菩薩歎了口氣,“所以地藏王菩薩在冥間起兵,想要帶領群鬼生生開辟一條通往人間的道路。”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黑石壇裏看到的情景,又想到真武起兵其中一個目的便是往冥間送兵,免有些懷疑,望著菩薩的面容,冷冷道:“菩薩,只怕地藏王菩薩起兵,背後也少不得你地力量。”

  觀音菩薩也不瞞他,淡淡道:“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莫非忘了,我也曾經發過一個大願。”

  易天行一怔,這才想起來,在人間流傳地經典之中,曾經記載著兩個大願,地藏王菩薩因為說過地獄不空,誓不為佛,所以深得萬生膜拜,而面前這位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也發過一個大願,但總是隱在她輝煌的曆史和形象之中,少被人提起。

  相傳佛祖當年封佛之時,觀音菩薩合什拒絕,發下大願:“行菩薩道,救度眾生,眾生之苦未盡,誓成佛。”

  “眾生之苦未盡,誓成佛。”易天行喃喃念道。

  觀音菩薩淡然道:“地獄群鬼,亦是眾生一部,其苦未盡,我誓不成佛。”

  易天行沉默良久,淡淡說了四個字:“菩薩慈悲。”

  ……

  ……

  “那阿彌陀佛為何要阻止地藏王菩薩……還有菩薩您的行動?”

  “輪回之路,何其渺茫凶險,又豈是說開便能開的。”觀音菩薩面帶倦色,“若妄然開之,群鬼湧入人間,陰風火號,三界動蕩,氣息相擾,只怕馬上便會出現不可預知的大凶險,天地就此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待易天行再問,菩薩接著微笑說道:“那便是所謂末法時代了,阿彌陀佛疑我助你入佛位,便是擔憂我暗中與地藏王菩薩強行開啟通道,以億萬生靈性命地代價,來迎接末法時代的到來。”

  她歎了一口氣:“何必疑我?何需疑我?”

  菩薩與阿彌陀佛前世父子,今世脅侍,不料卻換來疑心重重,自然有些自在。

  易天行歎息道:“既然凶險,菩薩何必強行施為?”

  “若不施為,地府群鬼便只能終日在那荒蕪之地無神逡巡,其間苦楚。何以自安。”菩薩緩緩閉上雙眼。

  終歸都是那個精神病佛祖整出來的事情,易天行冷笑,對於那個一直無緣能見地胖大嬸,充滿了怨氣。

  “阿彌陀佛是怎麼想這件事情的?”他皺眉問道。雖然看地府戰爭,便知道這個佛不同意菩薩們的做法。

  “對於阿彌陀佛而言……”菩薩也微微皺眉,皺眉皺的煞是好看,眉梢兒一飄,卻說了句俗世裏地不俗話來:

  “穩定重於一切。”

  ……

  ……

  “為何不讓地獄群鬼修淨土法門,這樣似乎能夠解決佛祖留下來的這個難題。”

  “淨土在這裏。”觀音菩薩輕捧著自己地心窩,儀姿柔弱,“便是生靈心思所向,便是其身所往之淨土,地獄群鬼所思者何?不過是人間溫暖。”

  易天行一挑眉頭。木然道:“原來如此,看來兩方面的分歧果然是無法分解。”他旋即冷笑道:“穩定重於一切?看來阿彌陀佛還真是很怕佛祖的弟子。繼續做佛祖那檔子糊塗事。”

  佛祖已經讓三界亂到接近不可收拾地局面,只怕阿彌陀佛的佛性深處,對於這位前任大佬已經厭惡到了極點,所以只求三界能夠穩定下來,不要再出任何亂子,如果真依地藏王菩薩起兵所向,冥間與人間相通。三界秩序大亂,那才是真正恐怖的景象。

  阿彌陀佛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有了冥間的戰爭,天庭地爭權,才有了對於未來佛這個名號的爭執。如果佛土能夠平穩從如來佛祖過渡到阿彌陀佛,那麼還算勉強維持了一個太平——所以阿彌陀佛不會允許易天行成為彌勒降世,成為佛祖地接班人,所以在淨土宗的經典之中,甚至隱著阿彌陀佛才是未來佛的這個說法——所有一切。都是為了穩定二字。

  當佛土的方向因為佛祖的終極答案而走向一個錯誤的道路之後,自然會有人起來進行繼承與糾正,徹底的糾正。便意味著清洗。

  而須彌山眾,身為佛祖地後人,則成了這整個棋局裏最不穩定,也是阿彌陀佛最無法控制的一個棋子,他們與佛祖的關系最為密切,實力又最為強大,所以五百年前,當阿彌陀佛決定了他的方向之後,當他決定繼承佛位之後,須彌山眾,成了佛土裏第一批用精純佛血來祭旗的對象。

  所以大勢至菩薩認為自己是有大慈悲的。

  這是政治家的大格局。

  如果神佛大部分是天生的哲學家,那麼他們骨子裏面,更像是政治家。

  ……

  ……

  易天行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卻發現觸手處是一片柔軟,這才發現自己腦袋上的頭發竟然已經長出來了。

  “我為你剃度。”觀音菩薩一飄,來到他地身前,言語柔和,伸出右掌伸到他的頭頂。

  一只手掌帶著堅毅的味道,擋在了菩薩地手掌之前——是易天行的右手,他望著觀音菩薩,極小的動作搖了搖頭。

  “菩薩就不怕地獄群鬼在地藏王菩薩和二郎神的帶領打通了輪回的通道,會給這三千大千世界帶來不可知的危險。”

  菩薩道:“我從來沒有希望過這件事情的發生。”

  易天行皺眉看了她一眼。

  “當佛祖離開之後,文殊普賢二位師兄,想的是帶領須彌山的羅漢們找到佛祖。”

  “阿彌陀佛想的是,怎樣隱瞞佛祖離開的消息,隱瞞佛祖所造成的局面,隱瞞一切的一切,只為這三界的太青,為此不惜加諸世人無限痛苦。”

  “而我想的與他們都一樣,我從來沒有奢望找到佛祖歸位,我也從來沒有奢望,眼下這個站在鋼絲上的所謂太青,能夠繼續維持多久。我只想讓這個世界更平衡一些。”

  易天行冷冷道:“所以你讓真武起兵,所以你讓地藏王菩薩起事,所以你護住了葉相的性命,又生造出一個我來。”

  “不錯。”菩薩淡淡望著他:“須彌山尋佛,淨土宗滅佛。而我不一樣,我要……造佛。”

  ……

  ……

  五百年來的重重秘辛,五百年來地須彌山淒苦,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於一個荒謬的基礎,歸於一個妄人……不,妄佛的所作所為。

  在這個世界上,最能清晰感覺到佛祖心意地,是進過黑石壇的易天行,最了解五百年來一切故事的,是這位一直柔順的觀音菩薩。

  所以這兩個人今日的談話,抽絲剝繭一般,將所有的事情都理的清清楚楚,事情的真相。殘酷而又荒唐地擺在了面前。

  “這個故事裏,誰是反派。誰是正派?”

  “是每個故事都有正派與反派。”

  在這個故事裏面,阿彌陀佛想保證三界的穩定,地藏王菩薩想度盡群鬼,觀音菩薩想重開輪回……誰錯了?文殊與普賢菩薩什麼都沒做,難道他們錯了嗎?

  “所有的事情,你都明白了,准備如何做?”

  “我要回人間。”

  觀音菩薩靜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想回人間救你師傅出來。也知道你想保住文殊師兄此世肉身,但有時候,該放開地事情,必須要放開。”

  ……

  ……

  “放開?”易天行怨毒叱道:“葉相那小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孤苦幾十世,你可曾出手相助?普賢在雪原之上枯木一般淒慘數百年,你可曾出手?”

  觀音合什:“普賢師兄大境界,我無法找到。”

  “那是因為他連你都敢相信。”易天行眯著眼睛。盯著眼前這位:“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放開地,菩薩猶有執著。如果你什麼都能放開,也就不會與我說這麼多廢話了。”

  ……

  ……

  他想到這數年來的遭逢際遇,由打心底深處浮起一絲悲哀,一股怨氣從胸腑裏噴湧而出,化作一長串像哭一般的笑聲:“呵呵呵呵……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容易產生許多無力的荒謬感……那穿白衣裳的普賢啊,你可真是冤,冤,冤,冤!”

  忽然間,他的雙眼冷了下來:“人都是有立場地,所謂善惡,便是在立場之上,在我看來,佛祖首惡,西方的淨土乃是從惡,其惡在於以己之心思,斷他人之生死禍福。”

  “難道你此時境界,還看穿生死二字?”菩薩淡淡道:“若已了生脫死,你與淨土又哪裏有化不開的仇怨,這世上又哪裏來的仇怨?有的,不過是因果二字罷了。”

  易天行冷冷看著他:“你說過目的與手段不是一回事,在人間的時候,我也曾經對秦梓兒說過類似的話,但轉頭想來,善惡只是自己的考量,阿彌陀佛,用地手段血腥肮髒,損的是我兄弟利益……要知道,我看著普賢便舒爽,與葉相一處便清快,這便是天然的親近,不論生死仇怨,只是胸中那口氣……不要以為我現在境界高了,便像佛一樣神神經經,要忘了你給我請地師傅乃是那人物,他教出來的我,又豈是那個只知道在天界混個佛位的孱弱小子。”

  觀音菩薩開始皺眉,易天行開始低吼,聲音漸漸陰沉了起來。

  “我恨的,不是大勢至菩薩傷了普賢,殺了文殊。我恨的,是他們做出這些惡業來,居然是為了這樣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我恨的,是佛祖只問一己之智慧,便妄論萬眾之生死。”

  “要以為政治正確,便一切正確。要以為阿彌陀佛掛著個正義的牌坊,我就可以不當他是婊子。不要以為大勢至頂著個破水瓶子,就可以冒充洗衣工人,把自己的雙手洗的幹幹淨淨。屠夫便是屠夫,再如何佛光覆身,還是屠夫!”

  ……

  ……

  “我暫時還沒有學會將屠夫的凶殘化作微微的一笑。”易天行合什微微冷笑。

  他胸中那個袋子裏,隱隱傳來旃檀功德佛的歎息聲。

  “一心囿於仇恨,如何能早日成佛?”菩薩的目光望向他地胸口。歎息道。

  “為何成佛?若佛祖如今還在世上,我倒要覓著機會去打他一悶棍,這種老混俅打死一個不虧,打死兩個絕對有賺。”易天行眼睛裏流露出一股悍意。反正與菩薩已經攤牌了,話語便大膽起來,加上知道菩薩這句話說的是誰,越發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響,知裏面那位脫離仇恨的榜樣佛,會會被震地糊塗。

  菩薩似乎不在意他說話的耿倔,只是淡淡說著道理,“你一日成就佛位,六道輪回便無法打開。那只有兩種局面,要不就是地藏王菩薩率群鬼沖出陰間。令到人間大亂,三界秩序崩潰,末世降臨;要不就是阿彌陀佛仍然領著淨土的力量,打壓著各方的實力,與玉帝攜手,維持著這脆弱的太平,而冥間億萬生靈哀嚎痛苦。全無希望,須彌山永無翻身之日文殊普賢,生受數十世苦厄,無法解脫。”

  “論哪一種局面,我想都不是你願意看到的。”菩薩微笑著,沒有一絲威脅的意味,“所以我很好奇你要離開的理由。”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才很溫柔地從嘴唇裏吐出一個字來。

  “操。”

  ……

  ……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此時的觀音菩薩絕對會被易天行陰冷的目光送到西天淨土去修行去,他冷聲說道:“菩薩說地這幾種局面。我確實不想看見,我只是在懷疑一件事情。”

  菩薩的目光冷了下來。

  “我懷疑,這所謂地局面,是是你一手造成的。這所有的事情背後都有你的影子,而你……似乎就是專門營造出這種局面,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逼著我一定要接受你的要求。”易天行冷冷道:“你要造佛,似乎下的本錢過於大了一些。”

  觀音菩薩微微合什,清光四射。

  易天行面無表情,“只是成佛又豈是如此容易簡單,你以末法時代威脅我成佛,難道我便能立地成佛?我怕地……”他一字一句說道:“你,會故意造就一個末法時代來讓彌勒佛歸位。”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懷疑觀音菩薩會在一個合適的契機裏讓冥間的白骨大軍沖破阻礙,讓冥間與人間相通,從而造就一個萬物俱毀的末法時代。

  易天行閉上了雙眼,眼前閃過一片人間地獄的恐怖景象:“如果成佛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那何必要成佛?萬物生靈,又何必需要這個佛?我想,如果地藏王菩薩真的知道了你的所思所想,也一定會同意我地意見。”

  “你自己多考慮一下,無須疑我太多,只需要牢記一點,這世上一日無佛,六道輪回一日開,冥間生靈,便一日無所謂希望。”觀音菩薩起身,准備離開洞府,“你的師傅在歸元寺中,那處的佛光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易天行眯著眼睛,兩道寒光從他地眼簾裏透了出來。

  觀音菩薩接著說的話,讓他更加心寒:“你應該想到,如果佛祖只是為了讓三界毀滅,他應該有更多直接的方法,比如直接打開一條冥間與人間的通道。而且他在封閉了六道輪回之後,確實開辟了這樣一個通道,只是卻沒有施行,而是將你的師傅囚在了那處,上隔萬丈佛光,下拒億鬼怨氣……你如果想救你師傅出來,萬丈佛光便會直接灑落冥間,無數生靈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間。”

  易天行手指冰涼,黑石壇中看見的那個白光一下子進入他的腦海之中,難怪當時他看著那白光就眼熟,原來便是天袈裟大陣裏一直隱著的那萬丈佛光!

  “師傅……”易天行感覺自己的胸口像在被針紮一樣,“佛祖為什麼要把我師傅囚在那處?為什麼?”

  “除了你師傅,還有誰能抵得住佛祖留下的本命佛光?還有誰能鎮得住陰間的噴湧怨氣?”觀音菩薩略帶憐惜望了他一眼,“你師傅便像是燃油與火星之間的一道屏障,若他出來了,要不就是佛光灑向冥間,要不就是群鬼湧入人間。”

  易天行垂下了頭,頭發有氣無力地耷拉在額上:“佛祖為什麼這麼做?”

  “或許……或許……或許是因為佛祖自己也不知道最後的選擇是對是錯,所以他用鬥戰勝佛的無窮戰力與無上境界鎮在那眼上,從而將三界潰滅的時辰無限地拖後……”

  “或許,在最後的關頭,佛祖沒有做出選擇,而是將這個選擇的權利留給了他的繼任者……”

  菩薩雙手合什,向滿臉木然的易天行禮敬:“南無彌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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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31 00:10:55
第二十章 苦處

  洞府裏一片安靜,天上的毫光滲進來,又漫出去,時光如同白色的流水一樣,依光影而走而逝而遁,空氣卻似擺脫了時間的控制,凝結了一般,如寒霜似的讓人好不自在。

  “我師傅何德何能,竟在肩上挑了如此大的擔子。”易天行冷冷看著觀音菩薩,“依菩薩意思,看來這佛我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你師傅乃石中生猴,後皈佛門,立地成佛。”觀音菩薩合什道:“他依天地而生,卻循天地之理,旁人道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但那猴子卻是不敬高天不禮厚土,全是一個赤裸心性無拘束,跳出三界外,在五行中,如來佛祖看他數百年過往,懼他佻脫引動天地之亂,方才起意引他為佛,這才有了當日西遊之行,事後封他為鬥戰勝佛。”

  “那冥間與人間的通道,雖然艱險恐怖,但有你師傅這樣一個無所畏的戰佛壓制,豈是理所當然之事?”菩薩面色平靜望著他。

  ……

  ……

  易天行微微偏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拍,從那米奇小書包裏取出一包方便面來,紅燒牛肉味兒的,自去洞府外接了些山泉,然後雙掌捧著,沉默許久。

  許多年前,他離開高陽縣城往省城去,在那綠皮的惡臭火車之上,他便用手中的天火煮過一次方便面。其時少年心性佻脫,初識道術,滿心裏都是對於未知地憧憬與熱愛。今日煮之方便面,他已經不複少年。雙眼寧靜,不知心中所思為何。

  蒸騰的熱氣帶著烘幹後複又變濕變軟的異種蔥香,從那紙桶裏飄了出來。

  觀音菩薩見他忽然間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他心中正在計算,也不說話。

  易天行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力地扳斷了手上的梳子,用那長長地梳齒替了筷子,夾起滑溜溜的面條,往嘴裏送去,吸溜的響聲。傳遍安靜的洞府,甚至傳遍了普陀山下。

  ……

  ……

  等吃完了面條。易天行一抹嘴,打了個飽嗝,問道:“這小書包,傳說中不是只有彌勒佛才能開?為什麼陳三星老爺子和我媳婦兒都能開?”

  觀音菩薩不知在想什麼,順著他的話就回答道:“在你開之前,人人能開,你開之後。便只有你能開了。”

  易天行搖搖頭,心想這明顯和事實有些差距,但也懶怠理會,繼續問道:“菩薩,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覺得佛祖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人?壞人?”觀音菩薩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還問出這等話來?”

  易天行冷笑著:“如果是小孩子,可能對於這些事情的看法更直接。也更准確一些。”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說道:“其實說到頭來。你不知道佛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佛祖的想法,大家只不過是在用猜的。說定佛祖本就是想把位子傳給阿彌陀佛,但又怕須彌山的人不幹,這才把俺師傅,這須彌山第一牛人搶先鎮在下界……你說那處是人間與冥間地通道,誰告訴你的?”

  他冷冷望著菩薩:“你憑什麼斷定我師傅若脫困而出,便會引來三界覆滅?我便是不信,我便是想救他出寺。”

  “我不阻你。”菩薩面色不變,“你若在普陀靜修,成佛之後,自然有能力打開通道,自然可以救那猴兒出來……”她微微皺眉,眉心那粒紅痣顯得格外鮮豔:“我與你師傅向來交好,又怎會不願意救他出來?”

  易天行靜靜看著她:“成佛?這太虛無縹渺了,雖然我如今修成了大菩薩境界,但如果要破開佛祖封閉地空間,還不知道要等上幾千幾萬年,連如今的佛主,阿彌陀佛都打開不了,我又要等多久?”

  “你與阿彌陀佛不同。”菩薩勸解道:“你是佛祖指定的弟子,佛祖系下的死結,如今便輕輕落在你的手上,等著你來開啟。”

  易天行問了個實在的問題:“那我還有多久才能修成佛祖的境界?”這個問題,他問地很沒有信心。

  “佛祖言你在兜率天中四千歲,歲盡則下世成佛。”

  “阿含經我看過,彌勒下生經我也能背。”易天行毫客氣地打斷菩薩的說話。

  “佛自劫前擷回你前身,供養千歲有餘,如今還剩三千歲。”菩薩微笑說道。

  “三千歲?”

  易天行渾身如墮寒窖——不是因為三千歲這個數值,因為三千年雖然難等,但大不了他逃回人間後,在歸元寺裏供著老猴,和鄒蕾蕾同學一起熬上三千年無味歲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經文上說的清楚,彌勒四千壽,便是人間五十六億年,若還剩三千歲,那豈不是修佛要修上四十幾億年?

  想這宇宙滄海之中,地球上生命之始,也不過是以億為單位,若真要修上四十幾億年,星辰橫移,物是人非,其時地球只怕已淪荒漠,歸元寺豈能苟存?

  他倒吸一口涼氣,死死盯著觀音菩薩的臉,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您玩我?”

  在五十三參法要偈中,善財童子與觀音相遇時,是這樣描繪的:又到普陀羅伽二島上,參觀自在菩薩眾生寶,演慈說離怖畏隨宜,證入菩薩大悲行法門。

  今日易天行便是在普陀之上,雖無菩薩眾生寶相見。卻是聽著不少秘辛,離怖不能,恨上心頭。

  還要四十幾億年,那老猴還要呆四十幾億年?那葉相還要死了又活四十幾億年?

  所以易天行惡上心頭。認為觀音菩薩是在說笑話調戲老子來著。

  ……

  ……

   正因為需要幾十億年。”菩薩慈悲道:“所以我才布下這樣一個局,在天界人間構成最均衡的狀態,論是在冥間還是在佛土,都需要兩邊地對峙,這樣才有可能在夾縫之中,為你求得如此長時間的安全時間。”

  冥間有大軍對峙,天界有大軍對峙,而觀音菩薩開法會之後,自然也有她隱藏了五百年的人馬,來與西方淨土對峙。

  這是一個平衡而不穩定地狀態。

  易天行皺眉道:“這種平衡並不穩定。”

  “靜止。永遠是不穩定地。”菩薩道:“靜只在動中求。”

  ……

  ……

  易天行罵道:“你搞了這麼久,居然只搞出一個平衡態來。我成佛還要等四十幾億年,你也太無能了吧!”

  菩薩卻是面無多欲之色,淡淡然道:“佛祖如此說法,我又有什麼辦法?”

  耍性子了,開始耍性子了……易天行偷偷瞧著菩薩清麗卻模糊的臉,在心裏默默嘀咕著,心想老子罵了那麼多髒話。菩薩終於開始耍起性子來了,似乎事情有些轉機。

  他站起身來,咳了兩聲,一合什行禮道:“既然還要幾十億年,那俺就先走了,回人間交代下後事,才好上來陪菩薩成天念經。”

  菩薩眼光流轉,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知道你地性子?你此時若下界。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師傅放出來,但你師傅正在那冥眼之上,若他出來後。無人抗住佛光,冥人兩界相通,怎麼辦?你雖然膽大妄為,但總不至於能狠心眼看著人間變成末時代之焦土。”

  易天行哀嚎道:...“我的親親好菩薩哎,那您說到底該咋辦吧?放師傅,要出事,如果想安全放師傅,還要等幾十億年,你說這該咋整啊?……要不然,咱們別管冥間的那些鬼了,他們受苦就受,反正咱們都是大菩薩,不墮輪回的主兒,就算重生,也不走冥間那條道兒,就按阿彌陀佛的主意辦吧,您讓真武休了兵,再把地藏王菩薩和二郎神接回了,大家一起去西方淨土聽阿彌陀佛講經,齊建和諧社會,很光榮嘛……老猴出不來也算了,就當他為了三界的安定團結做出了貢獻,我也犧牲一下,以後帶著老婆孩子,天天給他講故事玩,成?”

  觀音菩薩自然會相信他最後那段鬼話,只是微笑道:“你真的不在意冥間億萬生靈在絕望處煎熬。”

  “在意。”易天行說的理所當然。

  觀音菩薩地臉卻開始變化。

  ……

  ……

  易天行的臉沉了下來,因為他發現洞府外地毫光無來由地重新盛了起來,菩薩的臉籠罩在毫光裏,偏生由模糊而至清晰,再不至於讓自己看見眉梢的粗細便忘了唇色的濃淡,反而是逐漸清晰起來,形成了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面孔。

  那些面孔,易天行都認得,雖然有些面孔的主人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過了,但依然認得,依然停留在他心中的某一處地方。

  那張黑黑瘦瘦地臉,是高陽縣城火車站扛大包時的夥伴。

  那個面相敦厚,眼中卻顯得一絲凶意的,是那個一直追著自己,想讓自己努力“工作”的袁野。

  那張白白淨淨,像孩子一樣天真笑著的,是可愛而陰險的小周周,周逸文,周大主任。

  還有那張幹淨笑著的臉,屬於優秀團支書,鐘同學,女性。

  還有……陳三星,梁四牛?

  還有……那張有些汙穢的臉龐,皺紋裏似乎夾雜著人間的許多苦難,已與易天行相隔十餘年,他甚至懷疑自己都快忘了地一張臉……易天行心裏低喚一聲……爺爺!

  ……

  ……

  菩薩的面容就在他地眼前變幻成,變幻成數十張不一樣地面容。擊打著他的心靈。

  易天行表情木然著,心裏卻很悲哀,爺爺的臉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今日見著。不知是何種滋味。

  他知道菩薩是什麼意思,這些與他有仇有恩地人,都是凡人,他們有的已經死了,正在冥裏那億萬白骨大軍中,緩慢而艱難地行走著,有的人還未死,但總有一日是要死的,他們將會加入到那些白骨肉屍遊魂之中,終日不得解脫。不入輪回,

  如果自己真的撒手管,那這些人將生生世世受苦無窮。

  易天行挑挑眉毛。很強悍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微笑道:“菩薩你錯了,你將這樣的可怕事實展現在我的面前,只會讓我打亂你的部署,行險。”

  他要回人間,把老猴放出來,生生破開。冥間人間的通道。

  於是他抬步,走到洞府門口,看著滿天毫光,深吸一口氣。

  菩薩緩步走到他地身後,柔聲道:“若你離開普陀,只怕西方淨土會馬上對你下手,阿彌陀佛不會冒險讓你有機會打破冥間與人間的屏障。”

  易天行微笑道:“若我留在普陀四十億年,你便能保我四十億年?”

  不等菩薩答話,他搖了搖頭:“張小白。別玩威脅這一套,在人間我威脅不了你,在這裏。你也威脅不了我。”

  ……

  ……

  兩個人同時陷入了安靜之中。

  易天行忽然笑著問道:“我一直很好奇,東方地世界是這個模樣,那洋人的世界裏又是怎麼個模樣?佛祖關了六道輪回,難道對那邊沒有什麼影響嗎?”

  觀音菩薩望著他的側面,發現少年的臉上全無一絲猶疑之色,知道他已經拿定了主意,於是微微一笑,也不再相勸,反而隨著他的心意,講起了天界最大的八卦來。

  信輪回者,入輪回。”菩薩柔聲道:“佛祖關了六道輪回,便只是你我這個世界有效罷了,他認為這是解脫眾生之苦,自然只會解脫自己的信徒。”

  “看來佛祖果然如師傅所說,很小家子氣。”易天行長長地睫毛在水氣裏一眨一眨,“只是苦了這些信他的人,屁都不知,結果永墮地獄。”

  “一眾大智慧,走到最後,只怕都是殊途同歸。”菩薩幽幽的雙眸投向普陀山外的雲海深處,“按你所言,佛祖已經真正歸於寂滅,那其餘的大智慧,只怕有的也走上了這條道路,五百年來,老君之跡,也不再現於天庭,我猜他會不會也走了。至於你說的那個世界中,千年之前,佛祖曾經想將信眾擴展到那處,不過……嗯,已經是前話,此時無須再提,日後若有機會,你問你三師叔應該明白。那處的耶和華也是位大智慧,如果我知道的事情沒有錯地話,他應該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去其它的世界擴展信徒了。”

  “真主呢?”

  “真主就是帝,聽說那些年他自己很無聊,又無法插手到東方來,所以在自己地盤上整了兩拔信徒,天天打來打去,他就在上面看著玩,有時候還會親自下凡,一時當神聖騎士,一時當哈裏發,總之是胡鬧的狠。”

  “敢情十字軍,伊斯蘭地彎刀騎士……就是這作用。”易天行張大了嘴,直吸涼氣。

  ……

  ……

  “噢,羅德兄弟。”搖頭之後,易天行擊掌贊歎道:“老君應該會玩佛祖那套,估計正在天地之間洗澡,佛祖自殺玩寂滅,上帝四處玩征服,真是性格決定人生啊。”

  性格決定人生,自然也決定神的生活。

  走出洞府,行走在安靜的普陀山間,兩側翠穀幽幽,偶有異鳥鳴於其間,前方有一小潭,潭中卻無一滴水,幹涸著,露出裏面微微發黃的水蘚,在四周地景色裏。顯得格外醜陋。

  “您知道有生皆苦到底是啥意思嗎?”

  易天行就在潭邊住了腳,忽然問道。

  自從他開始吃方便面的時候,觀音菩薩就知道這位前世的童子,今世的佛爺。已經下定決心離開普陀。菩薩自有菩薩心,又怎會用言語或是舉止多作些事情,一路送他出來,各自無語,忽然聽他發問,略想了想說道:“此則血肉形軀,有生皆苦。彼則蓮華化生,無生苦也。”

  這是淨土佛經中地一段。

  易天行微笑道:“你父親的意思總是與我逆著。”他將目光投向那死潭之中,撓了撓頭:“即便蓮華化生,也是苦。當年在人間的時候。在六處後的山穀中悟道,險險踏上天路。也正是那時,才得蒙普賢菩薩感應,他苦守五百年,卻是信我,這份信任,著實令人荷重難負。”

  “不過話說回來,當時只知道佛祖留下了有生皆苦四個字。我那鳥兒子在林子裏扮哀怨,事後蕾蕾總想不明白,說我們爺倆鐵鑄的身子,水火無忌,不生疾病,不生汙垢,過的是富貴閑人的日子,玩的是高人一籌的神通,哪裏苦了?”

  “哪裏苦了?”

  易天行重複著自問了一遍。旋即苦笑自答道:“我從未與旁人說過,我這一生被菩薩扔下人間曆煉有何苦處,今日卻想教菩薩得知。”

  觀音菩薩此時幻作少女模樣。跟在他的身旁,聽他鄭重其事,於是微微點頭,黑黑地發辮輕搖著。

  “除了因為易朱而發燒那次之外,我曾生病,所以不知道在病床潔白的床單上嗅著消毒藥水地滋味。”易天行面色寧靜說道:“我小時候不能受傷,所以不能在手指被劃破後,哭喊著讓母親為我包傷口。我千杯不醉,所以從來不知醺然何意,三杯吐然諾,五花馬,千金裘,李白能玩,我不能玩。陶淵明喝高了之後寫詩采菊東籬下,最後說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其實這位知識農民很明顯是醉糊塗了,而我不論喝多少,卻是不解酒中真味。歐陽修醉臥山石,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呵呵,我倒是醉翁之意在酒,卻喝不暈……苦啊。”

  他轉過頭來,一雙清目盯著菩薩那張清美的臉:“我不畏高,所以玩蹦極沒意思,過山車也沒意思,沖浪也沒大意思,漂流因為不害怕……也沒意思。”

  “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太過畏懼的情緒。”他緊緊皺著眉,“小時候被搶劫,也不覺得刺激害怕。”

  “我不怕冷,所以大雪天躺在被窩裏看禁書,也沒覺得有多暖和舒服,被小女生往衣領裏偷偷塞冰雪,也不覺得好玩。”

  “我不怕熱,所以夏天吃火鍋,看著旁邊的人汗流滿面,大呼快哉,我卻沒什麼感覺。”

  “我不怕疼……所以就連去周小美的清心會所按摩,都沒感覺。”他聳聳肩,“像這樣無趣的人生,真的過地很苦。”

  ……

  ……

  觀音菩薩沉默著,聽著易天行講述自己這一世曆劫的一些感受。

  “後來我又在想,為什麼我金剛壞,卻反而會覺得少了許多人生的樂趣。”易天行眉頭一舒道:“我這才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實……人類,他們所尋求的快樂,往往就是建立在苦楚的基礎之上,比如喝酒,那酒精明顯是傷著他們的心神,雪讓他們冷,所以他們專們去玩雪。夏天吃火鍋特痛苦,所以他們吃的特別開心,按摩捏腳的時候,他們會痛地直叫喚,偏又樂在其中。坐過山車嚇得哇哇大叫,偏那些公圓裏面,過山車前面排的隊最長。登山吧,明明有可能摔死,雪山的下面,每年卻沒斷過人。”

  “呵呵。”易天行笑道:“人類還真是有些自虐地傾向,不過也很厲害,本來就是充力在他們生活中的苦楚,卻被他們變成了一種美好。”
  他咧嘴笑著,露出滿口大白牙:“而我這個古怪的家夥,因為感受到那種苦楚,所以也就感受到那種美好……所以,我也很苦。”

  很拗口。但意思又很明白。

  “我的苦就在於感受不到對方地苦,也就無法享受相應的樂。”易天行最後這樣微笑著說道:“佛祖只是看到了生命本身的自源之苦,卻沒有看到生命本身這麼強大的改造能力。如果說生命存在地目的就是寂滅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又何必有生命的產生?又何必走這個過程?”

  “生命真的很奇妙,能將苦事變成樂事,如果說有生皆苦,或許……也就是有生皆樂吧,地獄裏的生靈,也是生靈,再熬個幾十億年,那怎麼能行呢?”他揮著拳頭,像個革命家,“只爭朝夕。只爭朝夕啊。”

  菩薩合什微笑。

  一滴露水從普陀山穀那片光滑的絕壁上滴了下來,打濕了幹潭裏的一小片黃色水蘚。

  嘀嗒。嘀嗒,嘀嗒。

  兩滴水珠,三滴,四滴……無數滴水珠由絕壁而降,匯而成流,灌入潭中,激起一片水花。霧水之中,隱見山上如一白龍,美麗無比。

  易天行注視著這由天而降的瀑布,眼眸裏似乎也迷蒙了起來。

  ……

  ……

  “慢走。”

  “不送。”

  易天行沒有說再見兩個字,他希望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和身邊這位大菩薩見面了,他寧肯與大勢至去打上五百次,也不願意和身邊這位再聊兩夜天。

  他輕掐著無名指的午紋,從泰梓兒那裏學來地三臺七星鬥法緩緩灑開。這法術本是青常,但他如今的境界早已隱隱跨入大菩薩位,一身修為神通實在駭人。稍一施展,便感覺普陀山間氣息為之一凝,身前潭水也無由而起,拍打著潭邊地石頭。

  觀音菩薩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回了洞府。

  一個渾身長滿了黑毛的和尚遠遠地看著這邊。

  易天行向他招了招手,待那和尚走的近了些,看清楚了頭上戴著一個小金箍兒。他略有些厭惡地看了那金箍一眼,由想起了人間歸元寺中,師傅大人手腕上套的那個烏金鐲子,將手放在胸口,神識一渡,往小書包裏說了幾句什麼。

  黑毛和尚雙手合什,十分虔誠。

  一道若有若無的咒語之聲,從易天行的胸膛裏傳了出來,正是施檀功德佛的法聲。

  咯?一聲,黑毛和尚頭頂地金箍無風而落,他大喜拜倒在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苦笑,心想老子還沒有彌勒佛,但討觀音一個人情倒是可行的。

  ……

  ……

  “上臨朱雀下臨龍。”易天行靈臺微顫,將道訣施了出去,面前的白色巨龍般的瀑布頓時被定在了半空中,四濺的水珠也詭異地停留在了那處,像是無數捧美麗的珍珠被嵌在了空氣裏,反射著天上雲層的白光,流彩四溢。

  而易天行的身上,卻是冒起了一層淡淡的火紅之色,這是他許久未曾使用地天火。

  一道紅光閃過,易天行紅色的身影,便從普陀山上消失。

  

  片刻之後。

  山前清靜玉坊前,一直盤膝守著的小易朱及火德星君只覺眼前一花,便看見一個赤身裸體地素年男子來到他們身前,這自然是易天行,他不知道觀音菩薩最後會會改變主意,所以稍行一善之後,便倒施三臺七星鬥法中的召朱雀一訣,將自己召到了朱雀兒子身前。

  易朱睜開雙眼,站起身來,拍了拍小屁股:“易天行,我以為你昨天夜裏就會逃跑的。”

  易天行扁扁嘴,從書包裏取出備用的衣服穿上,走上前去捏捏小家夥的臉蛋,發現小家夥瘦了不少,不由歎道:“手感差了很多。”

  易朱很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走。”易天行說出一個字,便當先往山外走去。

  “去哪裏?”

  火德星君屁顛屁顛地跟著:“佛爺……”

  話還沒說完,易天行此時心情特別差。喝道:“滾。”

  火德星君趕緊滾走。

  易朱學他的模樣聳阜肩,心想自己最近地火氣少了很多,但老爹似乎火氣不小,只得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去哪裏?”

  “家。”

  易天行如此回答。但內心深處卻知道,回家的路一定十分艱險,一旦脫離開普陀山的範圍,自己便是拒絕了觀音菩薩地庇護,便要獨自一人面對西方淨土的絕命追殺,而自己不肯戴上彌勒佛那頂帽子,只怕先前法會上保持中立的那些大神通,又會倒向阿彌陀佛那邊……如果幾大淨土同時出手,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活著回人間。

  易朱又聳聳肩:“為什麼當佛?”

  他與易天行神識相通,先前易天行與觀音菩薩的對話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的神識之中。雖然小家夥一直以為頑劣如爹,是斷然做不得佛的。但聽了那麼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縱使是他,也覺得安坐佛位,等著開啟六道輪回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時最應該做出的選擇。

  易天行看了兒子一眼,說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幾億年。你老子我也願意在小書店裏等,一直等到將來開星際聯合大書店也成,總比呆在這破地方強。”

  “那倒是,這裏人妖味兒太重。”易朱重重地點點頭,然後問道:“我們出去後,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應該還能打一打,萬一再來幾個厲害的怎麼辦?”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著他。

  “媽教地。”

  “教的好。”易天行“老懷安慰”。摸了摸小家夥地腦袋。

  “你應該和人妖菩薩把關系整好一些,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記憶裏。這個大菩薩是真正最厲害的那個。”易朱扭著頭,脫離了老爸的手掌,像個小大人一樣分析著,“爹最喜歡扮豬吃老虎,為什麼借助觀音菩薩的力量,至少要像剛才那樣完全扯脫關系。”

  易天行微笑著,笑意裏卻夾著一絲寒冷:“我可沒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會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說的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錯了。再說了……如果我真是彌勒降世地材料,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淨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麼問題,她這五百年經營豈是全盤落空,所以事到臨頭,她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該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著你被淨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雙眼,陰險無比地笑著。

  易天行使勁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罵道:“小小年紀,和誰學的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陰招,以為越厲害的人,就應該越陰險才是。”

  易天行頭痛:“佛祖只是瘋子,和陰謀倒扯上什麼關系。”

  “佛祖不是瘋子。”易朱用很純真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無語,知道這小子是替自己罵佛出氣,苦笑著搓搓鼻子:“我都只罵他是傻叉,你居然還幫我解了碼。”

  ……

  ……

  父子相隔兩年重逢,沒有抱頭痛哭已是異數,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悅卻是掩不住的,大手牽著小手,借方才這番對話化解彼此心中想念,這便要面臨真正地困難了。

  站在清靜玉坊前,看著山腳下的林子,知道出了這片林,便是一片凶險。

  爺倆毫不猶豫,一人腳上生雲,一人脅旁生翅,轟的一聲,離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兩蓬煙塵和高天之上劃破天空地一道焰火般的美麗痕跡。

  

  “有何樣的師傅,便有何樣的徒兒。”普陀山裏今日有客,這客人身後有一片清光圓融,身穿著淡褐色的袍子,須長過頸,頭著寶冠,手中拿著一個像畫軸般的書卷,一身氣息非神非佛,卻是異常高明。

  觀音菩薩微微一笑,從木幾上取下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若是鬥戰勝佛教出來的徒弟,又怎會殺得玉帝動火,天庭驚懼。”

  那客人緩緩搖頭道:“菩薩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輪回指日可開,今日觀之,似乎卻有些複雜。”這位人物乃是天上數一數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觀音菩薩與易天行先前的談話,話語裏卻刻意點明觀音所說的四十幾億年,只將字眼扣在指日可開四字。

  觀音菩薩合什一禮,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時日如何?”

  原來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傳說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潛修,不知為何,今日卻來到了普陀山中。

  ……

  ……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薩既然說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薩向我天庭借兵千萬,助冥間地藏王菩薩,此事幹系太大,我觀北極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後天庭難以清靜。”

  觀音菩薩寧靜應道:“真武素有壯志,不過若天尊傳話,想來他也不會寧直不曲。”

  “也罷。只是不明為何菩薩不將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著他。

  觀音菩薩還以一笑:“天尊說笑,童子前五十三參,後五十三參,兩世遭遇之奇,無人能及,便是鬥戰勝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沒有如此造化,今時之童子,已是大菩薩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薩謙虛了。”

  “天尊應該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遠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觀音菩薩柔聲道。

  “只是太過凶險,而且大聖雖在歸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來猶在提升,就算彌勒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與佛光也困不住他幾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聖尋上天來找晦氣,我可只有關門謝客的份。”元始天尊微笑著。

  觀音菩薩一合什,沒有說話,唇角卻是綻起一絲微笑。

  ……

  ……

  “童子先前斷言,太上老君並未離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師兄素來不好世事,惟因其好,故無須離開。”元始天尊贊歎道:“雖然道門尊為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師兄去處,不料童子卻是斬釘截鐵道出隱情,雖是猜忖,只怕也不稍遠,童子果然聰慧,佛祖當年擇其為後,果有神妙。”

  觀音菩薩微笑道:“當年佛祖擷回此火,天尊便來討人,說道此乃劫前之火,能妄歸佛門,應該佛道同教,觀其日後所歸……若是老君阻止,只怕當時便搶起來了,莫非今日重見此子,天尊又動了心思?”

  元始天尊搖頭苦笑道:“這等頑劣,還是由大聖去教吧,我這把老骨頭,卻是禁不起折騰。”

  觀音亦是苦笑搖頭:“童子境界早已圓滿,卻在我面前一直遮掩著,豈是頑劣二字便能形容。”

同時出手,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活著回人間。

  易朱又聳聳肩:“為什麼當佛?”

  他與易天行神識相通,先前易天行與觀音菩薩的對話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的神識之中。雖然小家夥一直以為頑劣如爹,是斷然做不得佛的。但聽了那麼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縱使是他,也覺得安坐佛位,等著開啟六道輪回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時最應該做出的選擇。

  易天行看了兒子一眼,說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幾億年。你老子我也願意在小書店裏等,一直等到將來開星際聯合大書店也成,總比呆在這破地方強。”

  “那倒是,這裏人妖味兒太重。”易朱重重地點點頭,然後問道:“我們出去後,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應該還能打一打,萬一再來幾個厲害的怎麼辦?”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著他。

  “媽教地。”

  “教的好。”易天行“老懷安慰”。摸了摸小家夥地腦袋。

  “你應該和人妖菩薩把關系整好一些,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記憶裏。這個大菩薩是真正最厲害的那個。”易朱扭著頭,脫離了老爸的手掌,像個小大人一樣分析著,“爹最喜歡扮豬吃老虎,為什麼借助觀音菩薩的力量,至少要像剛才那樣完全扯脫關系。”

  易天行微笑著,笑意裏卻夾著一絲寒冷:“我可沒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會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說的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錯了。再說了……如果我真是彌勒降世地材料,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淨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麼問題,她這五百年經營豈是全盤落空,所以事到臨頭,她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該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著你被淨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雙眼,陰險無比地笑著。

  易天行使勁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罵道:“小小年紀,和誰學的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陰招,以為越厲害的人,就應該越陰險才是。”

  易天行頭痛:“佛祖只是瘋子,和陰謀倒扯上什麼關系。”

  “佛祖不是瘋子。”易朱用很純真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無語,知道這小子是替自己罵佛出氣,苦笑著搓搓鼻子:“我都只罵他是傻叉,你居然還幫我解了碼。”

  ……

  ……

  父子相隔兩年重逢,沒有抱頭痛哭已是異數,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悅卻是掩不住的,大手牽著小手,借方才這番對話化解彼此心中想念,這便要面臨真正地困難了。

  站在清靜玉坊前,看著山腳下的林子,知道出了這片林,便是一片凶險。

  爺倆毫不猶豫,一人腳上生雲,一人脅旁生翅,轟的一聲,離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兩蓬煙塵和高天之上劃破天空地一道焰火般的美麗痕跡。

  

  “有何樣的師傅,便有何樣的徒兒。”普陀山裏今日有客,這客人身後有一片清光圓融,身穿著淡褐色的袍子,須長過頸,頭著寶冠,手中拿著一個像畫軸般的書卷,一身氣息非神非佛,卻是異常高明。

  觀音菩薩微微一笑,從木幾上取下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若是鬥戰勝佛教出來的徒弟,又怎會殺得玉帝動火,天庭驚懼。”

  那客人緩緩搖頭道:“菩薩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輪回指日可開,今日觀之,似乎卻有些複雜。”這位人物乃是天上數一數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觀音菩薩與易天行先前的談話,話語裏卻刻意點明觀音所說的四十幾億年,只將字眼扣在指日可開四字。

  觀音菩薩合什一禮,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時日如何?”

  原來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傳說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潛修,不知為何,今日卻來到了普陀山中。

  ……

  ……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薩既然說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薩向我天庭借兵千萬,助冥間地藏王菩薩,此事幹系太大,我觀北極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後天庭難以清靜。”

  觀音菩薩寧靜應道:“真武素有壯志,不過若天尊傳話,想來他也不會寧直不曲。”

  “也罷。只是不明為何菩薩不將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著他。

  觀音菩薩還以一笑:“天尊說笑,童子前五十三參,後五十三參,兩世遭遇之奇,無人能及,便是鬥戰勝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沒有如此造化,今時之童子,已是大菩薩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薩謙虛了。”

  “天尊應該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遠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觀音菩薩柔聲道。

  “只是太過凶險,而且大聖雖在歸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來猶在提升,就算彌勒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與佛光也困不住他幾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聖尋上天來找晦氣,我可只有關門謝客的份。”元始天尊微笑著。

  觀音菩薩一合什,沒有說話,唇角卻是綻起一絲微笑。

  ……

  ……

  “童子先前斷言,太上老君並未離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師兄素來不好世事,惟因其好,故無須離開。”元始天尊贊歎道:“雖然道門尊為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師兄去處,不料童子卻是斬釘截鐵道出隱情,雖是猜忖,只怕也不稍遠,童子果然聰慧,佛祖當年擇其為後,果有神妙。”

  觀音菩薩微笑道:“當年佛祖擷回此火,天尊便來討人,說道此乃劫前之火,能妄歸佛門,應該佛道同教,觀其日後所歸……若是老君阻止,只怕當時便搶起來了,莫非今日重見此子,天尊又動了心思?”

  元始天尊搖頭苦笑道:“這等頑劣,還是由大聖去教吧,我這把老骨頭,卻是禁不起折騰。”

  觀音亦是苦笑搖頭:“童子境界早已圓滿,卻在我面前一直遮掩著,豈是頑劣二字便能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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