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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庚新]篡唐[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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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五)

黑石關上的火焰,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炬,照亮了黑漆蒼穹。

連鞏縣都能看清楚的火焰,更何況黑石關外的莽原?一支大軍悄然從邙嶺行出,迅速朝黑石關逼近。位於中軍的秦瓊,一身鐵甲,胯下黃驃馬,掌中一杆沉甸甸,逾百斤重的大鐵槍。

馬背兜囊中,兩根鐵鐧倒縛,以一種極為奇怪的形式,插在兜囊裡。

秦瓊一邊催促兵馬加速行進,一邊半瞇雙眸,凝視著黑石關方向的火光。不知是什麼原因,他這心裡面,一直不太踏實。

“將軍似有心事?”

內軍車騎將軍張青持催馬跟上,輕聲問道。

泰瓊看四周無人,低聲道:“我總覺得心裡面不太踏實。雖說此次出擊,一直都很順利,密公更親自定計…… 可李言慶非比常人。我只是覺得,事情僅乎進行得太順利,有點古怪。”

“將軍多慮了!”

張青持忍不住笑道:“那李言慶也只能對付一些蠻夷罷了,又怎是密公的對手?”

“你沒見過那傢伙。”秦瓊苦笑道:“我知道大家都覺得李言慶年紀小,當不得大事。可我見過他,雖說並未深交,可是卻印象深刻。此人年紀雖然不大,卻處處透著老成持重之氣。

即便是親眼見他,也會有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

密公此計雖說周密,但也並非沒有破綻…… 我心緒不寧,也正因為此,李言慶那無敵之名,並非憑空得來。”

張青持原本是一個流寇,不過隊伍規模比較大,有一萬多人,縱橫濟北郡,殺戮無數。

能把一萬多人捏合到一起,能力自然不合差。而張青持也很聰明,懂得察言觀色,辨明形式。李密殺了翟讓之後,張青持第一個主動將手中兵權都交給了李密,而後又請求加入李密的蒲山公營,成為秦瓊的副手。

秦瓊,也算是瓦崗寨中,軍車水準高明的將領。

其麾下驃騎內軍,共八千人。依照當初張須陀所設立的八風陣,共設立八營,戰力最為強悍,而張青持雖是副將,可是深得李密喜愛。若論各路投靠李密的首領,這張青持地位最高。

遲疑一下,張青持忍不住問道:“那我們現在……”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秦瓊用力的呼出一口氣,似是要把心中疑慮全都拋開,而後沉聲喝令:“傳令下去,八風營加快速度,繞過前面山灣之後,立刻全速出擊。我擔心,田黑社兄弟未必能堅持長久。”

“喏!”

隨著秦瓊一聲令下,八風營陡然加快了行軍速度。

秦瓊率領八百騎軍,衝在最前面。張青持坐饋中軍,催促兵馬行進。

眼看著,秦瓊和他的騎軍繞過山灣,並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狀況。張青持也就不再猶豫,抽出長刀,在馬上厲聲喝道:“三軍聽令,隨我出擊。”

那個‘擊’字還沒有出口,陡然就聽到山巒中,傳來‘叨’的一聲巨響。

似天崩地裂一般,回蕩在蒼穹之中。

一旁山坡之上,出現一支人馬。為首大將,黑盔黑甲,胯下一匹鳥騅馬,跨刀挾弓,掌中一桿青鋒槊。

什麼是青鋒槊?

一般的馬槊,槊首長約九十公分。

青鋒槊的長度更長,足有五尺。如果按照後世的說法,差不多有一百四十公分長短。其刃如同青鋒,扁平下揚,上下鋒脊,各有一道血槽。槊幹用生鐵鑄成,長度同樣是一百四十公分。

比普通馬槊短,比槍又要長。

這種馬槊使用起來,難度很大,一般武將,都不願使用這種馬槊。

力量,速度…… 包括手眼配合,都需要有特殊的技巧。用力大了,槊首就會折斷,用力小了,則達不到殺人的目的。這桿青鋒槊,是李言慶在洛陽時偶然買來,槊首上有言虎當年獨有的標記。

不過言慶問過言虎,這青鋒槊的確不是出自言虎之手,而是一位不知名的匠人。

據言虎說,他和那匠人關係不錯。

此人制巢的水準,不在言虎之下,只苦於沒有名氣,所以生計都成了問題。當時那位朋友家中困難,急需一大筆錢,又不願接受他人的資助,於是找到言虎,言明要借用他的名氣,把自己製成的馬槊賣出去。言虎也沒有在意,立刻答應下來。於是青鋒槊,流入民間,被當時一個長安大豪以萬貫鉅資買下,珍藏在家中。後那位大豪因站錯了隊伍,家破人亡。

青鋒槊隨之失蹤,直到年初李言慶在洛陽通遠市發現,這才又買了回來。

山坡上的小將,手持青鋒槊,催備衝下山坡。

掌中青鋒槊一抖,光芒亂顫,寒光閃閃。

“狗賊,羅士信在此,恭倏多時!”

聲落,人到。

鳥騅馬如同下山猛虎,希聿聿一聲長嘶。羅士信在馬上迎著兩名瓦崗將領,青鋒槊滴溜溜一轉,呼的橫抹而出,寒光閃爍,血光崩現。鋒利的槊刃將一名將領斬於馬下,而後羅士信在馬上一側身,青鋒槊往回一頓,撲棱棱怪蟒翻身,帶著一抹殘影,兇狠的刺擊而出。

人借馬勢,馬借人威。

鳥騅馬的速度,加上羅士信的力量和那青鋒槊的鋒利,三者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那瓦崗軍的將領揮刀去封擋,可是大刀只能在空中捕捉到那一抹殘影。心口一涼,青鋒槊已經沒入前胸。那將領眼中儘是不可思議之色,沒等他反應過來,青鋒槊已經從他身體中拔出,一股血箭,噴湧而出。羅士信看也不看,烏騅馬繼續衝鋒,從那武將身邊飛快錯過。

瓦崗將領,似乎是被那鳥騅馬帶起的風刮倒一下,撲通一聲從馬上跌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三百如狼似虎的悍卒,從山坡上衝了下來。緊隨著羅士信的身後,殺入敵陣之中。

泰瓊的確是一個用兵的好手!

但他接手內軍八風營,也不過短短數月光景。

其形已有,其神不在…… 八風營最好的訓練方法,就是在戰陣中不斷磨練。很明顯,瓦崗軍的八風營,遠無法和當年張須陀的八風營相提並論。而且秦瓊也不是張須陀!張須陀每戰必衝鋒在前,在軍卒中享有極大的聲名。秦瓊呢,雖說深得李密看重,卻比不得張須陀那樣的威名。

再加上秦瓊不在軍中,張青持就更無法控制好八風營。

羅士信同樣對八風陣了然於胸,對於八風陣的缺陷,一眼就能看出。

他胯下馬,掌中槊,在八風營裡縱橫廝殺,使得八風陣根本無法成功運轉起來。八風陣的核心,在於八營主將。羅士信對那些小嘍囉就不予理睬,只找那些騎馬的將領,而後兇狠搏殺。

青鋒槊看似輕靈,實則沉重無比。

羅士信本也是天生神力,雖比不得裴行儼和雄闊海那樣誇張,卻也相差不多。而且他比雄闊海裴行儼更加靈活,青鋒槊上下翻飛,猶如出海的蛟龍,所到之處,馬前無一合之將。

緊跟在他身後的五百悍卒,同樣是以經過嚴格訓練的麒麟衛做班底。這些人生於鞏縣,長於鞏縣,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這塊中原大地上。

身受李言慶大恩,對李言慶忠心耿耿,如同一群瘋子般的崇拜。他們知道,自家老小能活到現在,全靠李言慶這些年來的照拂。從軍以來,吃得好,穿得暖,每個月還有豐厚的軍餉,就算是死了,李無敵也會設法給他們的家人,予以照顧。故而,他們上陣之後,全無半點後顧之憂,形若瘋狂,悍不畏死。

清一色陌刀短弓。

衝鋒時以短弓殺敵,臨近是拔刀肉搏。

如此瘋狂的大將,如此兇悍的士卒,瓦崗軍又何曾見過?

己方主將不斷被羅士信所殺,八風營完全亂成一片,雖然人數眾多,卻絲毫占不到上風。

片刻功夫,瓦崗軍已是大亂……

秦瓊原本衝在最前面,忽聞身後大亂,連忙勒馬回身看去。

“將軍,張副將遭遇伏擊,敵情不明!”

秦瓊聞聽,大叫一聲不好-:中計了…… 果然中計了!

“兒郎們,隨我回軍救援。”

秦瓊極為果決,二話不說,立刻下令後隊變前隊,前隊變後軍,往山彎處救援。他下令果決沒有錯,可原本已開始急速出擊,隊伍突然間改變方向,自然不可避免的會出現短暫混亂。

也就是在這一刹那間的混亂之際,不遠處河灣樹林中,突然火光出現。

一支黑甲騎軍,從林中閃電般飛撲而出。馬上的騎士,全都是黑盔黑甲,面罩黑色的假面。

這支騎軍的裝束,與大多數騎軍不太一樣。

長槊橫刀,手持短弓。馬背上各帶有兩個裝滿箭矢的胡祿。騎軍在衝鋒時,開弓放箭,箭如雨下。

突如其來的打擊,令瓦崗軍頓時更加慌亂。

秦瓊再也無法保持鎮靜,連忙高聲呼喊:“休要慌張,隨我迎敵。”

他組織兵馬,想要發動反擊。可這一眨眼的功夫,黑甲騎軍已經衝到了跟前…… 這些傢伙從出現,到現在,始終一言不發。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能震懾人心。古怪的裝束,瘋狂的攻擊,令瓦崗軍士卒心驚肉跳。眼見雙方還有十餘步距離就要相撞,為首一員大將突然棄了短弓,將馬槊抬起。

“墨麒麟,架槊!”

一聲呼喝,黑甲騎士紛紛丟棄手中短弓,將馬上長槊架起。

而這時候,騎軍就已經衝入瓦崗軍中。就見最先架槊的那名騎士,手中的馬槊呼的衝出。

槊首呈三棱形狀,帶有三道血槽。

撞在瓦崗騎軍身上的鐵甲時,鋒利的槊首頓時把那鐵甲撕開,噗的就刺入體內。也不見他如何收槊,槊首就拔了出來。一股血箭從傷口中噴濺出來,那被刺殺的騎士慘叫一聲,倒在馬下,血流不止。

好快的梨!

秦瓊心裡一咯噔,催馬擰槍,攔住了對方。

“隋將通名。”

“秦瓊,忘恩負義之徒!”

黑甲大將怒吼一聲,挺槊就刺。

他胯下那匹龍子馬,希聿聿一聲暴嘶,只震得山野間回蕩不息。

槊如疾風驟雨,撲面而來。秦瓊聽對方叫出自己的名字,先是微做一愣,可就是這一愣的功夫,他就失去了先手。對方的馬槊,勢大力沉,又迅猛如雷,快的好像閃電一般。二馬照面的一刹那,對方就刺出十餘槊。槊槊不離要害,秦瓊措不及防,被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打得是狼狽不堪。

人在鬥,馬亦爭鋒。

秦瓊胯下的黃驃馬,是寶馬良駒。

而對方的龍子馬,更被稱之為馬中之妖魔,即便是與虎豹相搏,也不遑多讓。

兩匹寶馬良駒一見面,立刻撞出了火花。黃驃馬張口就去撕咬,龍子馬輕輕一扭脖子,甩頭就撞。

憑心而論,黃驃馬的確是厲害。

可這龍子馬,卻是百年難得一見。以至於黃驃馬一口落空,龍子馬甩頭就砸在黃驃馬的頭上。

與此同時,秦瓊被對方迅猛的攻擊,打得無還手之力。

槍槊交鋒一處,發出蓬蓬蓬一連串沉悶聲響。從馬槊上傳來一股股,一道道或是迴旋,或是筆直的詭異力道,讓秦瓊一時間難以抵擋。

黃驃馬慘叫一聲,閃身一躲,而對方猶若千鈞的一槊,幾乎是擦著秦瓊的衣甲掠過。雖未刺中,可那槊首鋒芒,還是撕裂了鐵甲,將秦瓊的肩甲拍飛出去。

二馬錯蹬之後,秦瓊驚魂未定。

他撥馬向對方看去,腦海中突然閃現過一個人名。

“來將,可是李無敵?”

對方這時候也撥轉過馬頭,聽到秦瓊呼喊,那人不禁大笑。

“秦將軍在李逆帳下春風得意,還記得李言慶否?”

說著話,他抬手將臉上的黑色假面向上一抬,假面扣在頭頂,露出一張極為清秀俊美的面龐。

“秦將軍,李某在此已恭候多時!”

秦瓊的臉色,頓時變了……

也難怪他沒有認出李言慶,實在是他從未見過,言慶親自上疆場搏殺。哪怕李言慶是黑石關鷹揚郎將,可每次和張須陀見面時,大都是以博領長衫,士子的裝扮。

言慶聲名遠揚,曾縱橫高句麗。

但秦瓊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李言慶或許身手不差,但也只是相對而言,和真正的武將爭鋒,未必能有多高的本領。他之所以有這樣的念頭也難怪!李言慶麾下可謂是猛將無數。

無論雄闊海闞棱,還是後來蘇定方王伏寶,乃至於家中沈光等人,個個都是難得的英雄好漢。有這許多猛將衝鋒陷陣,李言慶只需能出謀劃策,指揮得當,自能戰無不勝。李密等人也從未向秦瓊說過,李言慶的本事。所以在秦瓊的印象裡,言慶始終是一個溫文儒雅的智將。

沒想到……

泰瓊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好在他也身經百戰,能迅速穩定住心神。

在馬上一拱手,“李兄弟,別來無恙。”

以前他和言慶相交,都是兄弟相稱。可秦瓊卻忘記了,當時他還在張須佗麾下,而今他和言慶,已是敵對的雙方。

言慶頓時橫眉立目,怒喝一聲:“住口,哪個是你兄弟?

我李言慶雖不才,也是堂堂大丈夫…… 不似爾身受重恩,食君俸祿,卻不思為君分憂。當年張將軍對你何等看重,視爾若同心腹,傾囊相授。可是你又如何報答?張將軍為李逆詭計所殺,你不思為將軍報仇,反而賣主求榮,助紂為虐。

思爾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有何面目,喚我兄弟?”

這一番話,只說得秦瓊面紅耳赤,張口結舌。

言慶罵完之後,催馬挺槊,“秦叔寶,今日我誓取狗頭,以祭將軍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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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六)

秦瓊,惱羞成怒!

不過他也知道,論口才,十個他也不是李言慶的對手。眼前這是什麼人?一個六歲即名揚天下的神童才子,隱隱有士林宗師的地位。十六歲的時候,這傢伙在鞏縣生生罵死了虞世基的兒子虞柔,被許多人在背地裡稱之為毒舌的傢伙。秦瓊就算讀過書,也出身於官宦之家,也無法和李言慶相提並論。

再者說了,李言慶似乎也沒有冤枉秦瓊。

他身為張須陀的愛將,在張須陀死後非但不去為張須陀報仇,反而投靠了設計害死張須陀的李密。不管他投降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有一點秦瓊怎麼也無法否認:他的確投降了李密。

這不是一個講究忠義的時代!

禮樂崩壞之後,忠義又算得一個什麼?

可這表面上的功夫依舊需要,李言慶這一番話,算是把秦瓊的面子裡子全都給剝了,秦瓊又如何不怒。

“狗官找死!”

秦瓊怒吼一聲,躍馬挺槍,撲向言慶。

大鐵槍掛著撕裂空氣的刺耳銳嘯聲,兇狠刺向言慶。

而李言慶呢,則不慌不忙,擺槊相迎。沉香槊破空,呼呼作響,大鐵槍呼嘯,槍槍奪命。這兩人頓時戰在一處,槍來槊往,一時間竟難分高下。論武藝,李言慶和秦瓊可謂是不分伯仲;但論經驗,言慶雖說也經歷過不少戰事,可終究無法和秦瓊這種身經百戰的經驗相比。

不過,言慶還是佔居了一點優勢。

那就是他胯下的龍子馬,象龍。黃膘馬雖說也是寶馬良駒,可是和象龍比起來,卻遜色許多。

短跑衝刺,變向提速。

搏殺疆場的種種技巧,象龍可謂是爐火純青。

相比之下,秦瓊的黃膘馬就顯得有些遲鈍而緩慢。

有好幾次,黃膘馬都被象龍的突然變速變向打亂了節奏。如果說一開始它還能勉強和象龍相爭的話,那麼到後來,黃膘馬明顯不是象龍的對手。若非秦瓊經驗豐富,說不定李言慶已經取走了他的性命。可即便如此,隨著雙方搏殺越來越激烈,秦瓊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了。

這不僅僅是馬匹的問題,周圍環境也對秦瓊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李言慶怒斥秦瓊,也等於把秦瓊纏住。如此一來,瓦崗軍群龍無首,立刻亂成一團。而相比之下,墨麒麟雖然參戰不多,可那二十四名元從麒麟,卻是經驗豐富。所以瓦崗軍的人數雖是墨麒麟兩倍還多,卻遠遠比不得那二十四名元從麒麟帶領的墨麒麟。當秦瓊無法抽身指揮,墨麒麟闖入瓦崗軍陣之後,立刻散開。一名元從帶十一個人,正好組成了四個三角陣。

散開來左衝右突,把瓦崗騎軍攪得天翻地覆。

秦瓊和李言慶打得是不可開交,可是瓦崗軍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大約三十多個回合過去,秦瓊漸漸清醒過來。眼見騎軍已難以挽回頹勢,他不由得心生退意。

騎軍沒了,可他的八風營還在!

只要八風營在,他就不怕任何挑戰……

也不知道張青持能否頂住李言慶的攻擊?想來應該能頂住吧!畢竟八風營戰鬥力,很強大。

想到這裡,秦瓊已無心戀戰。

二馬錯蹬之時,他突然合槍伏身。躲過言慶的沉香槊之後,雙手順勢抽出兩柄瓦楞金鐧,而後雙足扣緊馬鐙,扭腰回身,雙鐧砸向李言慶。這有個說法,叫做‘雙連珠’。金鐧一前一後,躲得過第一下,躲不過第二擊。想當初,秦瓊靠著這一隊瓦楞金鐧,不曉得殺死過多少好漢。

言慶從見到秦瓊的第一眼開始,就看見了那對瓦楞金鐧。當秦瓊合身躲閃的時候,言慶也覺察到了危險。金鐧連環擊出的一刹那,李言慶探手抽出銀絲鐵鞭。一招野馬分鬃,‘啪啪’兩擊,正敲中了秦瓊雙鐧之上。封是封住了,可秦瓊的力氣同樣奇大。

這一點從他那一桿百十來斤的大鐵槍就能看出端倪。

封住秦瓊雙鐧之後,李言慶也是手臂發麻,險些拿捏不住手中鐵鞭。他順勢大叫一聲,合身伏在馬上,象龍馬和言慶早已經達到了默契,順勢踏步騰空而起,猛然脫出了戰圈。就在象龍加速騰空的一刹那,言慶突然回身犀牛望月,手中鐵鞭‘呼’的飛出手,兇狠的砸向秦瓊。

秦瓊雙鐧落空之後,也不想再和李言慶交手。

不成想李言慶這一招撒手鞭突然到來,使得秦瓊一時間猝不及防。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撒手鞭已經到了近前。秦瓊匆忙中,雙鐧十字交叉,倒背身後,就聽‘啪’的一聲響,鐵鞭正中金鐧,秦瓊只覺胸口一陣發悶,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也顧不得再去找李言慶挑戰,他催馬就走。

言慶撥馬回身,想要追擊過去,卻被秦瓊的親兵拼死攔住。

待到李言慶將三個親兵殺死之後,秦瓊已經跑到了山灣處。李言慶趁機收回鐵鞭,將假面重又覆在臉上,沉香槊一抖,象龍馬長嘶一聲,朝著那些猶自抵抗的瓦崗騎軍衝去。

“墨麒麟,速戰速決。”

李言慶一聲令下,散開追殺瓦崗騎軍的墨麒麟立刻收縮。

原本也只是困獸猶鬥的瓦崗軍,在墨麒麟收縮之後,立刻放棄了抵抗。

言慶也不戀戰,大吼一聲:“墨麒麟,隨我殺敵。”

黑色鐵騎如同寂黑色轟隆,在陣陣鐵蹄聲嘯著撲向了山灣……



山灣後,八風營已經潰不成軍。

秦瓊趕回來的時候,戰局已無可挽回!

“張青持,張青持何在?”

看著絞殺在一起,已難以分清楚敵我的戰場,秦瓊氣得想要吐血。剛才被李言慶用撒手鞭打傷的心口,又隱隱有些作痛。這可是他一手練出來的八風營啊…… 竟然短短時間,變成了這副模樣?

“秦將軍,張副將已經戰死了!”

“啊……”

秦瓊這一腔怒火,到了口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是誰殺死了張副將?”

“就是那個騎黑馬的傢伙。”

一名瓦崗將領朝著在亂軍中左衝右突,兇狠搏殺對手的羅士信一指。秦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

羅士信,竟然是羅兄弟……

如果說,當李言慶罵他的時候,秦瓊也是羞怒交加的話,那麼看見羅士信,他可只剩下羞愧了!

遙想當初,秦瓊和羅士信親如兄弟,一起在張須陀麾下效力,被稱作張須陀的左膀右臂。那感情可算是極為深厚!然則現在,他兩兄弟卻不得不各為其主。不管他是在什麼情況下投降了李密,總之他現在是為李密效力,而羅士信,還在努力的尋找機會,為張須陀報仇。

秦瓊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羅士信。

就在秦瓊有些恍惚的時候,亂軍中的羅士信,也看到了秦瓊。

面對昔日兄長,羅士信怒不可歇。青鋒槊左右一分,挑殺了一名瓦崗軍,他催馬朝著秦瓊就衝了過來。胯下烏騅馬,希聿聿長嘶,竟引的秦瓊的黃膘馬,忍不住踏步迎上去。

當年在張須陀麾下的時候,他二人如同兄弟,這兩匹馬,同樣非常親熱。乍見烏騅馬衝過來,黃膘馬興奮的迎了過去。一邊跑,一邊打著響鼻,似乎是為老友重逢,而感到萬分開懷。

“秦瓊,狗賊!”

羅士信怒聲喝罵:“老主慘死於李逆之手,你不思為老主報仇,竟助紂為虐…… 吃我一槊!”

青鋒槊撲棱棱一顫,抖出一個碗口大小的槍花,照著秦瓊分心便刺。

胯下烏騅馬原本還在為見到黃膘馬而開心,可是羅士信這一槊刺出之後,它也隨即知道,接下來怕是要有一場慘烈搏殺。哪怕是心中不願,可烏騅馬還是毫不猶豫,迎著黃膘馬狠狠就是一口。

黃膘馬連忙躲閃,希聿聿長嘶,似是還未明白狀況。

秦瓊閃身躲開青鋒槊,倒提鐵槍,一臉淒苦。

“羅兄弟……”

“狗賊,誰是你兄弟?”

羅士信看見秦瓊,眼睛都紅了。

昔日,他和秦瓊如同手足,秦瓊對他也是格外關照。也正是這個原因,在羅士信的心裡,誰都可以投降李密,唯獨秦瓊不可以。這不僅僅是忠義的問題,而是秦瓊的作為,讓羅士信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

青鋒槊徒然加快,一槊快似一槊。

論武藝,秦瓊本就略遜色羅士信一籌。

加上心中有愧,而先前又被李言慶打傷,在羅士信狂風暴雨的攻擊下,秦瓊很快就露出敗相。面對著如同瘋虎一樣的羅士信,秦瓊也知道不可戀戰。

今天晚上,算是輸定了!

既然輸了,那就認輸…… 這點擔待,秦瓊還是有的。

和羅士信糾纏十餘個回合之後,秦瓊虛晃一槍,撥馬就走。羅士信不肯放過,拍馬就追了過去。但是這八風營中,還有許多秦瓊的親信。眼見自家主將敗走,於是一擁而上,攔住了羅士信。

“羅兄弟,我不想和你動手…… 咱們來日再見。”

場面話還是說上兩句。

秦瓊跑出去十幾步之後,回身大聲喊道:“若你還念在我們當日的情分,就莫要再追趕了。”

羅士信被瓦崗軍攔住,氣得‘哇呀呀’大叫。

他剛要開口,就聽耳邊傳來一聲弓弦響,一點寒光徒然出現,朝著秦瓊射去。

而秦瓊此時,還有些精神恍惚,全然沒有覺察。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羅士信本能的大喊一聲:“小心!”

秦瓊驀地警醒,那利矢已到了跟前。

他連忙側身躲閃,可已經有些晚了…… 噗的一聲,利矢正中秦瓊肩頭。秦瓊大叫一聲,噗通從馬上栽下去。

遠處,李言慶有些懊惱的收起寶雕弓,摘下沉香槊,衝入敵陣之中。

八風營本已軍心散亂!

秦瓊被射下馬,使得瓦崗軍更無心戀戰。

除了少數人,猶自拼死阻止,大部分瓦崗軍跑的跑,降的降。李言慶躍馬挺槊,直撲秦瓊,一路上竟無人阻攔。秦瓊這時候剛從地上爬起來,大鐵槍也不知飛到了何處,他剛要爬上馬,李言慶就已到了跟前。火光中,言慶帶著猙獰假面,沉香槊惡狠狠,朝著秦瓊刺來。

秦瓊此時,也無力再躲閃。

他一手抓著馬鞍子,眼睛一閉:將軍,秦瓊這就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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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七)


“公子小心!”

混亂的戰場中,羅士信突兀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道寒光破空而來,直撲李言慶。

從內心而言,言慶對秦瓊並無太大的惡感,甚至頗為欣賞。幼年時留下的烙印實在是太深刻了!有情有義的秦二哥,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可造化弄人,他搶來了羅士信,卻未能搶到秦瓊。其實李言慶心裡也明白,秦瓊和羅士信不一樣,即便當時留在虎牢,也未必會投靠他。

羅士信,說穿了就是一個熱血青年,誰對他好,他就聽誰的。

可秦瓊畢竟三十多歲的人了,無論思想還是閱歷,都非羅士信可比,他有自己的主張,自然也不可能像羅士信那樣容易糊弄。而且他既然投靠了李密,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投靠了李密,如今已經是自己的對手。既然是對手,李言慶就不會心慈手軟。

一意想要擊殺秦瓊,李言慶也沒有放鬆警惕。

套用一句俗話:為大將者,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所以羅士信話還未說完,李言慶已經覺察到了那突如其來的冷箭。身體本能的微微向旁一側,可手中的沉香槊,依舊毫不遲疑的刺向秦瓊。不過,也就是這一側身,這槊頭的準確性自然降低。

幾乎是在同時,秦瓊的那匹黃驃馬突然暴起,身軀橫移。

只聽噗的一聲響,血光崩現……

黃膘馬希聿聿慘嘶一聲,撲通就摔倒在地上。

沉香槊鋒利的槊首,穿透了黃驃馬的馬脖子,一槊奪命。黃驃馬翻到在地,四蹄抽搐不停,還將秦瓊一下子壓在身下。如果說剛才秦瓊等死,卻非沒有機會逃命;現在,黃驃馬救主,雖說擋住了李言慶這兇狠毒辣的一擊,卻讓秦瓊再也無法逃脫。

秦瓊腦海中一片空白!

黃驃馬隨他征戰多年,忠心耿耿。

想當初,張須陀帶著十三騎大破郝孝德,秦瓊就是騎著這匹黃驃馬,在亂軍之中斬將奪旗。

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去了沒想到心愛的大黃卻死在這不知名的山彎裡。

秦瓊心如刀絞,淒聲呼喊。

而李言慶一擊落空之後,也失去了再次出手的機會。

十數名瓦崗騎軍縱馬衝上前來,把李言慶團團圍住。不遠處一座小小的山丘上,一名白袍將軍,躍馬擰槍,衝進戰場。

“叔寶,休要驚慌,三郎來也。”

與此同時,有一支人馬從遠處疾馳而來。

清一色騎軍裝束,大約有四五百人上下。為首一員大將,黑盔黑甲,掌中一桿鎏金槊,胯下一匹鐵驊騮,風馳電掣般逼來。

一邊走,那大將還一邊喊:“李無敵休要倡狂,可敢與程咬金一戰?”

鎏金槊的形狀,和普通馬槊大致相仿。最大的差別就在於,那槊首鎏金,臨戰時金光閃閃,擾人耳目。程咬金精於刺擊,是馬槊的基礎招數,所以也無需使用太過於特殊的馬槊。

刺擊時,馬槊的槊首最容易折斷。

鎏金槊只需要在槊首鎏金即可使用,只要份量相差不多,效果就不會有太大的區別。

總之一句話,鎏金槊是平民槊。但也正符合了程咬金的特點,樸實無華,又若疾風驟雨,殺機暗藏。

一黑一白兩員大將,衝進了戰場。

李言慶槊跳鞭打,連殺五名騎軍之後,羅士信也趕到近前。

程咬金後發先至,二話不說,抬槊就刺。鎏金槊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一溜溜,一條條奇異的金芒,一下子將李言慶和羅士信二人攔住。而王伯當也不遲疑,在馬上開弓放箭,連殺七八名黑石府軍卒之後,在秦瓊跟前跳下戰馬,用力將壓在秦瓊身上的那匹黃驃馬搬開,然後抱起秦瓊,上馬就走。

“老程,休要戀戰,快走!”

王伯當也知道,戰局已難以挽回。

本來,李密設計聲東擊西,命孟讓李文相在虎牢關擾人耳目,他則親率五萬大軍,兵不刃血的奪取了新鄭之後,繞大騩山,直撲陽城。陽城縣縣令鄭德韜,卻是李密麾下大將,昔日金堤關鷹擊郎將鄭挺象的族弟。鄭挺象單騎入城,輕而易舉的說降了鄭德韜後,以鄭德韜的名義,誘使箕山府鷹揚郎將張季珣前來陽城救援。李密趁機,在中途伏擊,俘虜了張季珣。

張季珣被俘虜後,寧死不降,當夜就被斬殺。

他這一死,箕山府群龍無首。李密連夜出擊,攻取了箕山,順利打開了通往鞏縣的南大門。

不過李密在攻克箕山之後,發現駐紮於邙嶺的龐玉霍世舉所部,不禁有些吃驚。

此時,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次突襲黑石關,取得就是這‘突然’二字。如果停止不前,定然會令隋軍做出反應。與祖君彥和魏徵商議之後,李密決意兵分兩路。一路由早先一直充當先鋒的秦瓊,率八風營攻佔九山,試圖奪取黑石關。李密率領主力,以單雄信、王伯當和程咬金三路齊發,力求一舉擊潰龐玉和霍世舉,解決他攻打鞏縣的後顧之憂。

龐玉和霍世舉麾下兩萬人馬,才剛剛抵達邙嶺,甚至連地形都還沒有勘察清楚,就遭遇了李密瘋狂的進攻。

一邊是集中全力的攻擊,一邊立足未穩,尚不瞭解情況。

龐玉霍世舉的兩萬大軍在邙嶺停留甚子不足一日,就被李密打得大敗再走。

霍世舉被單雄信當場擊殺,龐玉則帶著千餘人狼狽而逃,不知去向。李密在八天內,攻克兩山兩縣十七座營塞,士氣大振。不過,邙嶺一戰雖獲得勝利,李密的兵馬也疲憊至極,難以再戰。

無奈之下,李密只好下令在邙嶺休整一日。

但是,他又有些擔心秦瓊。

秦瓊善戰不假,不過他現在要面對的對手,和之前卻不一樣。張季珣不過中上之姿,若非吳縣張氏對楊廣忠心耿耿,恐怕也輪不到他出鎮箕山。李言慶卻不同,那可是一個老狐狸!

對,就是老狐狸!

在李密的心裡,李言慶年紀雖小,卻最為難纏。

想想這李言慶只用了六個字,就迫使李密不得不和翟讓火拼。

雖說李密贏了,可他知道,那是由於他之前連番獲勝而產生的震懾力。一旦他失敗了,那些投靠他的各路首領,勢必會生出異心。李言慶用的是陽謀,李密就算知道,也無可奈何。不殺翟讓,他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眾;殺了翟讓,又會讓手下生出警惕,對他小心提防。

李密也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稱王。

但稱王之後,他必須不斷獲取勝利,否則麾下各路首領,定然會對他虎視眈眈。

策劃了近兩個月,李密終於出手。

雖說連連獲勝,可李密這心裡面,卻始終感到不安……

秦瓊,能是李言慶的對手嗎?於是,李密在戰勝了龐玉之後,立刻命王伯當和程咬金前往九山,支援秦瓊。

等王伯當和程咬金來到九山的時候,秦瓊已經出擊。

二人也不敢大意,命本部兵馬鎮守九山,兩人率五百騎軍,也是他二人麾下僅有的五百騎軍,前往黑石關接應。

可沒想到……

八風營幾乎是全軍潰敗,想要再挽回戰局,卻是不太可能。

李言慶和羅士信麾下兵馬雖然不多,可士氣旺盛。程、王二人,都領教過李言慶的厲害,一方面這裡距離黑石關太近,李言慶萬一有援兵過來,連他們二人也要陷進去;另一方面,李、羅聯手,程、王未必能夠抵擋。若秦瓊完好之時,也許還有一戰之力。但如今看秦瓊的模樣,王伯當就知道,秦瓊恐怕是難以再戰。如此狀況下,王伯當也只有撤兵這一條路。

程咬金大喝一聲,掌中鎏金槊刺擊更加迅猛。

有道是一夫拼命,萬夫莫敵。程咬金的武藝本就不弱,這一拼起命來,更是勢若瘋虎一樣。

李言慶和羅士信雖說與程咬金都是在伯仲之間。

可老程拼起命來,卻硬生生壓住兩人,令他二人都抽不出手。

只氣得羅士信哇呀呀大叫,李言慶劍眉倒豎。三人走馬燈似地大戰十餘個回合之後,程咬金那憋出來的一股勇氣,也漸漸消失,趁盤旋之時,他突然跳出戰圈,撥馬就走。羅士信和李言慶反應過來,催馬就要追趕,就見幾十名瓦崗軍騎士拼了命的衝過來,將二人攔住。

等言慶兩人殺出重圍時,程咬金已經跑出很遠。

李言慶面沉似水,放下沉香槊,抬手摘下寶雕弓,從胡祿裡抽出三支赤莖白羽箭,彎弓搭箭,照準程咬金的背影連珠三箭射出。他這寶雕弓,不同於墨麒麟的短弓,足有三石力道。

連珠箭射出,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聲追上程咬金。

程咬金剛才和李、羅二人苦戰十幾個回合,也已經精疲力竭。不過武將的本能還在,箭嘯聲傳來,他反手封擋,崩開了第一支箭。可另外兩支箭緊跟而來,程咬金躲閃不過,正中他身上。一支射中他的肩膀,另一支則沒入他的甲胄。

把個程咬金疼的大叫一聲,鎏金槊也不要了,抱著鐵驊騮的脖子,沒命的逃竄……

“士信,窮寇莫追。”

李言慶攔住羅士信,看著漸行漸遠的程、王、秦三人,抬起假面,吐了一口唾沫。

“別擔心,咱們有的是機會和他們交手。

這一次他們逃過去了,下一次我且看他們,還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立刻打掃戰場,收兵!”

羅士信恨恨的一拍大腿,點頭答應。

他很想殺了秦瓊,卻也知道軍令如山。而且他心中也有點愧疚…… 若非他那時候鬼使神差的喊了一聲,秦瓊說不定就被李言慶射殺了。

撥轉馬頭,正好看見那倒在血泊中,已停止抽搐的黃驃馬。

羅士信這心裡一陣難過,鼻子發酸,眼淚在眼圈裡直打轉。想當初,他的烏騅馬,張將軍的赤血騮,還有這匹黃驃馬,整日在一起。張須陀就好像嚴父,秦瓊如同他的兄長,三人整日寸步不離。羅士信至今仍記得,那時候他們三人,騎著這三匹馬,在山崗上指點江山。

而今,張須陀死了!

赤血騮在張須陀死後,撞死在虎牢關下。

黃驃馬也死了,為救秦瓊的性命;可是秦瓊,卻和他越走越遠,從此後將形同陌路一般……

一隻大手,放在了羅士信的肩膀上。

羅士信扭頭,卻看見李言慶那張盈盈笑臉。

“逝者如斯,將軍在天之靈,見你這般模樣,定不會開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只看你如何選擇…… 士信,把心胸放開一些,過去的事情,莫再掛念。”

言慶溫言而語,羅士信淚如雨下。

李言慶沒有再說什麼,對正在收拾戰場的墨麒麟道:“立刻回去黑石關,讓老杜派一輛大車來,把這匹馬收回去。真是一匹好馬…… 士信,我原來也有一匹好馬,名叫玉蹄兒,隨我一同長大。我在高句麗征戰時,玉蹄兒多次救我。只是…… 在我返回故土的時候,累死在河邊。

我把玉蹄兒葬在了天陵山裡。

將來若有一天我死了,也會讓人把我葬在那裡,那就能日日和玉蹄兒在一起了。

這匹黃驃馬,我也會讓人葬在那邊。我生來好馬,如此好馬,義馬,我焉能看它曝屍荒野?”

羅士信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淚痕。

“公子,若有那麼一天,請將我和我的小烏兒,也葬在您的身旁。”

李言慶呵呵笑了,拍了拍羅士信的肩膀,催馬就走。

羅士信則依舊呆立在戰場上,看著那匹黃驃馬的屍體,半晌後突然一催胯下烏騅,口中喝了一聲:“駕!”

從這一發開始,齊郡的羅士信已經死了。

他現在是李郎君的羅士信,張將軍也好,秦大哥也罷,和他再無半點關聯。他活著,只為追隨李郎君,共闖出一番大好基業!

羅士信的眼中,流露出堅定的神光……




黑石關的戰事已經結束!

混入關內的二百七十四名奸細,死的死,亡的亡,沒有逃走一個。

城樓上,燈火通明。

麥子仲、杜如晦站在城門口,迎接李言慶和羅士信凱旋而歸。

費青奴蘇邕等一干黑石府將校,靜靜肅立。當言慶一行人馬出現的時候,黑石關上,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

“李無敵!李無敵……”

這黑石關的將校們,曾無數次見證過李言慶的豐功偉績。

此次大戰,對於他們而言並不感到驚奇。在他們看來,李言慶獲勝,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無敵之名,焉能容宵小玷污?

“恭賀將軍,凱旋而歸。”

麥子仲杜如晦上前一步,插手行禮。

火光中,李言慶那略顯單薄的身軀,此刻在無數人眼裡,顯得格外偉大。

我鞏縣有李無敵在,我滎陽郡有李無敵在…… 即便是百萬大軍來此,又能耐我黑石關如何?

這是一場小小的勝利,可是帶來的影響,卻無與倫比。

不可否認,李密奪取新鄭陽城,佔領九山寨,兵臨黑石關。雖則大家嘴上說的不害怕,可心裡面還是有一些擔憂。然後李言慶立刻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打消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以八百破八千,自損十數人,殺敵近千人。

那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使得這黑石關上上下下,原本有些恐慌的心,漸漸平定下來。

言慶下馬之後,熱烈的和杜如晦麥子仲等人一一擁抱。

“此戰大勝,賴黑石上下之功。待擊潰李逆後,我當親自奏表江都,為兄弟們請功!”

刹那間,黑石關歡聲雷動。

一夜未眠的疲憊,隨著李棄慶這一句話,煙消雲散。許多將領,在獲勝之後,把功勞歸於自己。

而李言慶則把功勞都送給了大家!

即便是在奏表中,只可能提及李言慶…… 哦,也許會有杜如晦,麥子仲等人的名字。可是在那些士兵的眼睛裡,李郎君謙和仁厚,絕對是他們值得追隨的最佳人選。

“大家都辛苦了,且都去歇息吧。

蘇邕,你帶人繼續警戒,放出斥候,嚴密監視九山的一舉一動,一旦有情況,立刻告與我知。”

“末將,遵命!”

蘇邕領命而去,李言慶則摟住了麥子仲的肩膀。

“麥子,卻委屈你一整日,兄弟在府中擺下了酒宴,為你接風,同時也是謝罪。”

麥子仲卻連連擺手,“李郎君,謝罪一說還是免了。敗軍之將,怎當得郎君如此?你不怪罪我,我已是心滿意足。”

如果說,在麥子仲初至鞏縣,鎮守九山寨的時候,還有和李言慶較量一下的念頭。

那麼此時此刻,他已經全無半分這種想法。陛下的眼光果然不差,也許李言慶,才是最適合守護滎陽的那個人吧!



黑石關軍府,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軍營。

中軍大帳就設立在軍營正中央的一個高崗上,可以將整個軍營鳥瞰。一邊是直通黑石關城門的寬敞大道,在平常,這條大道上日夜車馬不絕,商戶不斷。洛陽東都許多物資,都要依靠這條大道補給。故而鞏縣本地人,又把這條路稱之為李家門大道。

之所以被稱作李家門,還是因為前兩年受楊玄感之亂後,滎陽冬季顆粒無收。

李言慶聯合滎陽郡各大豪門,開設粥棚,並以工代賑,把通往黑石關的這條路加寬加大,使得運輸更加通暢。只因修這一條路,就維持了七八千人一個冬天的生計。去年天災,李言慶再次以工代賑,重修黑石關。說這條路是李言慶一手修出來的,也不算為過。言慶又是鞏縣人,鞏縣百姓自然心向李言慶,於是將這條寬敞的大路,稱之為李家門大道。言下之意,過了黑石關,就是我們李無敵的家園。

不過如今,李家門大道非常冷清。

李言慶等人回到軍府,遠遠的就看見那軍府臺階上,跪著兩個人。

梁老實赤膊被縛,跪在府外,還背著一根荊條,一副負荊請罪的架勢。在他旁邊跪著的漢子,則是眼淚汪汪,不時的勸說梁老實,讓他別作踐自己。也幸虧這是三月,春暖花開,天氣不算太冷。如若是冬天,梁老實恐怕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更別說有精神安慰身旁男子。

“老實,你這又是玩兒的哪一齣?”

李言慶跳下馬,上並一步,攙扶梁老實。

梁老實人如其名,的確是個老實人。自歸順李言慶以來,做事盡心盡力,甚得李言慶歡喜。

“公子,這傢伙是要裝可憐,有事兒求您呢。”

雄闊海從門房裡出來,用手一指跪在梁老實身邊,那個體型粗壯魁梧,幾乎和雄闊海不遑多讓的男子。

“這傢伙叫鄭大彪,是混入麥將軍隊伍裡的奸細。

老實認識他,從阿棱刀下將他救出來。可他又害怕您責怪,所以就學三國演義裡的苦肉計,裝可憐,扮同情呢。”

梁老實頓時急了,“雄大黑子,你不說話會死嗎?”

“哼,不會死,會被你氣死…… 我都和你說了,公子胸懷寬廣,不會計較這些。可你偏偏不信,非要弄出這一齣,我看著噁心。公子,這傢伙是聽說你回來了,臨時脫光跪在這裡。”

梁老實惡狠狠的看著雄闊海,恨不得眼睛裡噴出火來。

李言慶忍不住笑了!

可未等他開口,一直默不作聲的鄭大彪突然說:“我才沒輸。”

“哦?”

李言慶詫異的看了鄭大彪一眼,又看看跟著雄闊海一起出來,站在後面的闞棱。

闞棱輕輕點了點頭,示意鄭大彪沒有說謊。

“鄭大彪?”

羅士信站出來,詫異的看著那壯漢,“你不是左孝友麾下四猛獸之一,瘋虎鄭大彪嗎?”

鄭大彪臉色一變,抬頭看過去,“你是羅士信!”

李言慶扭頭問道:“你認識他?”

羅士通道:“交過手,這傢伙的武藝不差!左孝友當初手下四猛獸,解象、王良、李晚,他排名最末,可論武藝,卻是左孝友麾下的第一猛將。這傢伙性子有點憨,四猛獸裡,他的口碑算是最好。左孝友投降後,他還以為左孝友被殺了,想要為左孝友報仇。結果卻被左孝友設計,最後被秦……秦瓊那廝帶人擊敗。後來我就再也沒聽說過他,沒想到他居然混的這麼慘?”

鄭大彪臉上露出一抹傷感,低下了頭。

也難怪,一心想為故主報仇,卻被故主設計陷害。

的確是一樁令人難過的事情……

他開口道:“當初我被秦老二擊潰後。身邊只剩下十幾個人。等回到山上,解象他們都走了,連一分錢糧都沒給我留下。身邊的人後來也都散了,我只好逃到了譙郡,在張遷他們手下做事。

張遷見我身手不錯,就把我留下來了……”

“張遷?”

“就是那個被你們射殺的傢伙。”

看得出來,鄭大彪對張遷等人並沒什麼感情。

李言慶輕輕點頭,“你能和阿棱交手,且沒有輸,也算是有本事的人。

至於你早先的那些經歷,我可以不予追查。鄭大彪,我只問你一句話,可願意在我帳下效力?”

鄭大彪聞聽,驀地抬起頭,驚訝的看著李言慶。

言慶道:“誰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你這傢伙心地倒也不差,只要你好好做事,我可以保證,將來能給你一個功名。不過在我手底下做事,規矩多,而且嚴。

你若是犯了我的規矩,可別怪我心狠…… 好了,想清楚了就來找我。現在,你穿好衣服,去吃飽肚子,好好歇息吧。”

“如此說,大彪兄弟可以和我一起做事了?”

梁老實喜出望外。

在李言慶麾下,什麼人都有。

可親近的人當中,不論是雄闊海還是闞棱,都是在言慶年紀不大時就跟隨,遠非梁老實半途歸順可比。心裡面呢,總是有幾分疏離感,好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如果鄭大彪加入進來,梁老實倒是能有個交心的夥伴。

言慶卻冷哼一聲,“老實,我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

你向我舉薦人才,我高興還來不及,那用得著你給我演這一出苦肉計?既然你喜歡這樣,那就繼續跪著吧。見不到太陽,你別起來…… 你喜歡跪,那我就讓你跪個夠。好了,咱們進去喝酒。”

李言慶說完,不再理睬梁老實。

這傢伙忠心倒是忠心,可有時候卻喜歡賣弄小聰明。

言慶也正好想借這麼一個機會,好好的教刮一下梁老實。既然名叫老實,那就真真正正的做老實人才行。

梁老實聞聽,頓時垮下來臉。

不過心裡還是很高興!一來日後身邊多了個夥伴,這二來嘛…… 公子雖然責罰,卻也說明他沒有怪罪自己。

杜如晦等人,一個個面帶同情之色,從梁老實身邊過去。

闞棱突然走過來,在梁老實耳邊輕聲道:“叫你小子不老實!剛才李淳風告訴我,說今天會是陰雨天,你小子休想見到太陽。嘿嘿,早跟你說過了,公子不喜歡人耍小聰明,你就是不聽。”

陰雨天?

梁老實心裡立刻不美了!

不是吧,我就是耍個小聰明而已,老天爺用不著這麼懲罰我吧……

他這時候,可真是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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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6 23:46:15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八)


此時的李淳風,還不是那個歷史上傳說推演出推背圖的神棍。

不過在袁天罡的調教下,看個天象,推測天氣的本事到也不算太差。雖說不上次次準確,可是比起後世的天象台預報的話,絕對算得上準確。

好在李言慶也不是真的想要責罰梁老實,只不過想給他一點教訓。

一頓酒宴結束,天已將亮,杜如晦等人一夜未曾休息,於是各自回房,蒙頭大睡。誰都知道,秦瓊的八風營雖然完蛋了,可李密的根本猶在,接下來,一定會發生更加慘烈的戰鬥。

李言慶到是全無困倦之意,命人把梁老實叫到書房。

也許是從小修煉五禽戲,精於引導養生術的緣故,言慶的精神總是非常旺盛。鏖戰一夜,他並不覺得太疲憊,閉目假寐片刻,精力就能恢復不少。他換了一身休閒的衣服,在書房外的門廊上坐下,碾茶煮水,準備烹茶。

也就是這時候,梁老實灰溜溜來到門廊下。

“主公!”

在沒有旁人的時候,雄闊海也好,闞棱也罷,包括梁老實在內,都是稱呼李言慶做‘主公’。

不過在人前時,他們或是尊稱李言慶為郎君、府君、將軍,或就成他做‘公子’。

畢竟,‘主公’這個稱呼太過於敏感。

李言慶不想,也不希望因為這麼一個稱呼,而引發出不必要的麻煩。

沒有理睬梁老實,言慶默默的把茶葉碾成碎末。

如此一來,梁老實更感不安,甚至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受。

對於這今年輕的‘主公’,梁老實不敢有半點懈怠,是發自內心的尊重。雖則言慶不說什麼,可那種在沉默中所產生出來的威壓,幾乎讓梁老實崩潰。

“老實,知道我為什麼要罰你嗎?”

“知道!”

李言慶從沸水裡舀出一勺沸水,抬起頭看著梁老實,“那你說說看?”

“因為,因為老實不老實!”

李言慶聞聽,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樣子,你這傢伙還算明白。”他把茶末投進了茶釜,眼見著泡沫四溢,立刻將頭水澆進去,等待茶釜二沸。趁著這功夫,言慶說:“當初我把你留在身邊,是因為看你老實。

我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因為這種人,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老實,我要你記住:這些上聰明人多了去,小聰明哪怕一時得逞,但終究難以成就大氣候。”

“卑下,記住了!”

“好啦,坐下來喝茶。”

李言慶說著,盛了一碗茶,遞給梁老實。

這簡簡單單的動作,卻把梁老實感動的涕淚橫流。他接過香茶,卻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

“鄭大彪這個人,果真沒有問題?”

“主公,大彪子絕對沒問題,這一點我可以保證。當年我流落各地,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後來還是大彪子把我引介到左孝友帳下,雖說沒能在他手底下效力,可是我們的聯絡一直沒斷。

那傢伙是個直腸子,實在人,沒那麼多的心思。

之所以為左孝友做事,據說是因為當年他老娘病了,左孝友花了錢,給他老娘治病。雖說他老娘最後也沒能救過來,可是大彪子卻記下了左孝友這個恩情。

左孝友起兵之後,他是第一個跟隨…… 只是他生就一把蠻力,腦瓜子卻不好使。後來解象王良他們上山,左孝友對大彪子也就沒有從前那樣看重。人真是一個好人,但有時候蠻勁發作,容易發混……”

“如此說來,他不可能是內奸嘍?”

梁老實連連搖頭,“他那樣子,怎麼可能是內奸?

再說了,我在主公帳下做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老實有自知之明,也不是那種被人惦記的主兒。大彪子根本就不知道我在黑石關……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和阿棱拼命,打得難解難分。”

李言慶‘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梁老實也不敢開口,捧著茶碗,一旁肅立。

“讓他跟著我吧。”

“啊?”

李言慶喝了一口茶水,笑呵呵的說:“能和阿棱鬥個旗鼓相當,的確是不簡單。

如今老裴被調去了虎牢關,定方也過去了…… 大戰將臨,我手中可用之人也確實不足。鞏縣那邊抽調不出人手,而士信一個人也難以統領太多人馬。大黑子和阿棱,好歹在軍中待過一些時日,身上也背著個校尉的頭銜。所以我準備讓他們兩個再下去歷練一下,身邊也需有人跟隨。”

梁老實瞪大了雙眸,心裡不由的為鄭大彪感到高興。

言慶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他這是要讓鄭大彪出任雄闊海和闞棱的任務,成為自己的貼身護衛。

梁老實立複放下茶碗,單膝跪地,“主公請放心,大彪子絕沒有任何問題,老實可以用人頭擔保。”

言慶忍不住笑駡道:“你這傢伙,休要呱噪。

我可不是看你的面子!那傢伙倒也算是有情有義。你救了他的命,他一直陪著你跪在門階上,我都看在眼中。老實啊,這年頭有情義的人著實不多了,我喜歡這傢伙。天亮之後,讓他過來跟我。

好了,趕快滾吧…… 我也累了,休息一下之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言慶說著,把茶水潑在了地上。

梁老實連忙磕了一個頭,屁顛顛的走了!



李淳風不愧是大唐第一流的氣象員。

黎明時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濛濛,霧濛濛,站在黑石關城門樓上眺望,但見世界一派迷濛。

言慶換上了一身雪白的錦緞子長衫,長髮盤髻,只紮著一塊幞頭。腰系玉帶,垂掛著一個淡紫色的麒麟香囊。

麒麟,是祥瑞之獸。

香囊,卻是長孫無垢生平第一個作品。

雄闊海和闞棱,被李言慶打發到軍中帶兵。就如同言慶所說的那樣,黑石關現如今有兵馬近兩千人,單靠一個羅士信,顯然也不太現實。好在雄闊海和闞棱都在軍中歷練過一些時日,倒也輕車熟路。同時,費青奴也被派遣到軍中,以別將的身份,統領起一團的兵馬。

黑石關如今共一千九百人。

除了李言慶的墨麒麟,下分四團,交由羅士信四人率領。

餘者如麥子仲蘇邕,則出任李言慶的副手。杜如晦擔任言慶的幕僚,除了保證和鞏縣的信息通暢之外,還要使糧道不絕。

鄭大彪舉著一支油紙傘,跟在李言慶身後。

細密的雨水,從傘上滴落在他身上的鐵甲,順著甲葉子流淌。

這傢伙,果然如同梁老實所說的那樣,是個老實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不過言慶喜歡這樣的悶葫蘆,至少這樣的人,懂得什麼叫做忠誠。在這今年月,懂的忠誠的人不多。

甚至連言慶自己,都說不清楚他是否忠誠……

“大彪子,依你所言,李密並不在九山?”

“現在他在不在九山我不清楚。不過出發的時候,李密只讓八風營襲掠九山,他自己率領大軍,征伐邙嶺去了。我聽黑社大哥提起過,王伯當、程咬金和單雄信都跟隨李密出征邙嶺。

如今王伯當既然在九山,我也說不準李密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畢竟是領過兵的人!

鄭大彪雖是個直腸子,可他的經歷,卻遠非雄闊海和闞棱可以比擬。據羅士信和梁老實說,鄭大彪麾下當年有近萬兵馬。雖說他帶出來的大都是烏合之眾,但有經驗和沒經驗,的確是不太一樣。

至少,雄闊海和闞棱都不會因為王伯當的出現,而去分析李密是否抵達九山寨。

麥子仲一旁道:“如果李密不在九山寨,那豈不是說,九山寨兵力空虛,正可以出兵奪回?”

言慶搖搖頭,“九山寨的作用,在於延緩襲擾,而非阻攔。

且不說李密是否在九山寨,即便他不在,咱們現在把九山寨奪回來,恐怕也無法拒李密於九山之外。與其這樣,到不如就在這黑石關下和李逆決一死戰。哪怕他兵強馬壯,也未必能勝得過我這個地頭蛇。”

言慶說的不錯!

他在鞏縣,的確是一個地頭蛇。

鄭大彪又突然說:“程咬金手裡的‘火’字營,共七千人。其中騎軍五百……

公子說他曾率騎軍援救秦瓊,那說明他的‘火’字營,說不定現在,已經在九山整備完畢。”

“王伯當的兵馬,喚作何名?”

“連山營,共七千五百人。”

李言慶看了一眼麥子仲,輕聲道:“如果這兩支人馬都抵達九山,再加上八風營殘兵,蟻賊兵力至少在萬五之上。這種時候,切不可冒然出擊,當以堅守為上。麥子,你監督兵馬,再加強一下城樓的防禦。

立亥再派人去鞏縣,請長孫加快輜重的運送。

龐玉絕非李逆的對手,王伯當和程咬金既然已經出現,我估計他最遲在明天,定然兵臨黑石關。”

其實,在李言慶的心裡,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

我並不懼李密!

我擔心的是,王世充得到消息,會趁機出兵佔領滎陽郡……

如今滎陽郡已經變成了一塊可口而美味的佳餚。它所擁有的人口基數,它治下洛口倉屯集的糧草,都令人垂涎。李言慶曾私下裡計算過,雖則開封、尉氏、新鄭幾個縣城丟失,可實際上除了開封的人口戶數過萬之外,尉氏新鄭陽城的人口,也僅止是幾千而已,不足為慮。

滎陽郡真正的人口大縣,集中在河洛地區。

滎陽縣、管城縣、和鞏縣…… 這三個縣城的戶數,幾乎佔據了滎陽郡總人口的三分之二。

其中鞏縣人口在經過去年賑災後,激增至一萬八千戶。

而滎陽和管城,人口都早已超過兩萬。三縣人口總和,超過七萬戶。按照一戶一丁的比例抽調,僅僅是鞏縣,李言慶可以在十天之內,徵召出近兩萬人馬,更勿論其他三縣的人口。

沒錯,精兵出於並幽,出於西涼,出於丹陽。

但這軍隊的基礎,卻是在中原。

李言慶甚至敢放言,如果他願意,能夠在一個月之內,從三縣徵召十萬大軍。而歷史上,李密在攻破滎陽郡之前,兵力也不過一二十萬。可是在奪取了滎陽郡之後,其兵力激增至五十萬。其中有絕大部分,都是從滎陽郡徵召出來。

也正是這個原因,李密想要把滎陽作為爭霸天下的基石,而王世充也希望能掌控住滎陽,為他能在洛陽立足,打下最為堅實的基礎。

可是現在,滎陽花落誰家,最終的決定權,卻掌握在李言慶手中。

一個個裝滿泥沙的麻袋,被送到城樓;成捆的箭矢,堆積在魚糧道上。如同小山一般。刀槍,已經擦亮;斧鉞,更磨得鋒利。所有人都清楚,這黑石關已經成為鞏縣最後一道屏障,如果失陷,他們的家園將就此消失。

小雨在正午時分停息,一輪驕陽躍出,把明媚陽光,灑落大地。

從鞏縣方向的官道上,行來一支人馬。

為首之人,正是薛收薛伯褒。經過一整天緊張的整備之後,第一批郡兵鄉勇,共三千人,抵達黑石關下。

這三千人一到,令言慶頓時長出一口氣。

他本來還在擔心,這黑石關兵力不足。如今三千人馬抵達,也極大的緩解了他身上的壓力。

“怎麼這麼快就徵召過來?”

薛收笑道:“此乃鞏縣各府家兵。徵召令一發,長孫就盯住了鞏縣的那些地方豪族。雖說不太情願,但王伏寶率兵堵住了門口,那些人也不敢有什麼異議。王伏寶在此基礎上,又從鄉勇中抽調出一千人,組成一軍。長孫擔心你這邊人手不足,所以一大早就命我先行過來。”

到底是一家人啊!

李言慶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老蘇!”

“末將在。”

李言慶招手示意蘇邕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兩聲之後,蘇邕先是一陣愕然,旋即露出心領袖會之色。

他率領剛抵達黑石關的郡兵,在雄闊海所部人馬的看押下,離開了黑石關。

在黑石關外的大路小徑上,又是挖坑,又是設置障礙,同時還布下了各種各樣的狩獵陷阱。

“言慶,準備的怎麼樣了?”

薛收隨著李言慶登上城樓,看著城頭上忙碌的人們,低聲問道。

言慶笑了笑,而後深吸一口氣,回答說:“若只是李密,我倒真不太擔心。我現在所擔心的,還是洛陽的王世充。

九山寨失守,我雖擊潰了李逆前鋒軍,可這消息想必已傳到東都。王世充,斷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我現在擔心的是,一旦王世充出兵,我們必將陷入為難窘況。李逆好拒,王鬍子卻難送啊。”

薛收聞聽,眉頭微微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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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九)


新鄭失陷!陽城失陷!箕山失陷……

邙嶺兩萬隋軍,在一日間土崩瓦解!瓦崗軍再次出擊,一路好似秋風掃落葉般,如入無人之境。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至東都。

一時間,東都上下莫不感到震驚。而震驚過後,就是難以形容的恐慌。

楊侗是在深夜得到了消息,立刻下令招集東都文武大員,商議對策。除三大輔臣之外,只要是有點品秩的官員,全都聚集在金鑾寶殿上,三五成群,討論著滎陽郡那突如其來的變故。

“滎陽郡局勢糜爛如斯,為何至今沒有奏報?”

楊侗怒不可歇,大聲質問。

三大輔臣一個個閉目不言,而文武大員,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段達終於有了機會,跳出來道:“微臣早就說過,滎陽郡單靠一個李言慶,不足為持。理應派一戰功卓著,穩重老成之人輔佐郇王。可是滿朝上下,竟無一人同意,致使今日蟻賊成貨。”

“段將軍,現在不是推諉的時候。”

盧楚睜開眼睛,沉聲喝道:“至少到目前為止,郇王殿下並未發來告急文書,也沒有表明滎陽已危在旦夕。

如今,虎牢關外盤踞數十萬蟻賊,李逆以聲東擊西之策,輕取新鄭陽城,兵臨鞏縣,但也未曾攻破黑石關。在這等情況下,滎陽都沒有告急,正說明郇王殿下成竹在胸,並無大礙。可段將軍卻張口危急,閉口不足為持。難道就不怕冷了在虎牢關,在黑石關苦戰的將士們的心嗎?”

“我……”

段達臉通紅,恨恨的瞪了盧楚一眼。

而盧楚卻渾不在意,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滎陽郡現如今並未告急,微臣之見,還是先弄清楚那邊的狀況,然後再做打算也不遲。”

段達道:“若等打聽清楚,只怕滎陽已經失陷,盧將軍到時候就算想要救援,恐怕也來不及了。”

盧楚立刻反唇相譏,“卻也比蟻賊還未到來,某些人就嚇得上竄下跳要強。”

“你說誰怕了?”

“誰怕了,誰心裡清楚……”

眼看著這朝會又要變成菜市場,楊侗終於忍耐不住,起身厲聲喝道:“都給孤住嘴!”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了心中的不耐煩,而後對一直閉口不言,好像睡著了一樣的元文都道:“元太府,你以為如何?”

“這個嘛……”

元文都睜開眼,用一種四平八穩的聲調開口道:“盧將軍說的沒有錯!如今郇王殿下並未發來告急文書,滎陽究竟是怎生模樣?一時間還難以作出定論…… 如若冒然出兵,只怕未必有益於滎陽目前的情況。但是……”

他這一個‘但是’出口,盧楚頓時拉下了臉。

這老東西,莫非又要耍那陰陽兩持的招數?

念頭剛一升起,那邊元文都就接著道:“段將軍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未雨綢繆,方為上策。如果不及早準備,等到滎陽戰局糜爛到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再出兵恐怕也來不及了。”

“老太傅,那你以為該如何是好?”

“老臣以為,這種時候,救而不救,不救而救,才是上策。”

這老傢伙,莫不是在說繞口令嗎?

楊侗當時就懵了!

畢竟他現年才十六歲而已。

讓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卻弄明白一個老傢伙的想法,的確是有一些困難。

元文都微微一笑,一臉的褶子幾乎都堆在了一起。加上他那胖乎乎的形象,盧楚這腦海中,下意識出現了沙皮狗的模樣。

“老太傅,您有什麼妙計,不妨明言。”

盧楚知道,這老傢伙在拿捏著呢。不過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一旦等到滎陽郡局勢糜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時,再想要去出兵挽回,也的確是困難。於是,盧楚上前一步,恭敬詢問。

“妙計倒當不得,不過是一點點拙見,還望諸公莫笑。

老臣記得,距離黑石關以西百里,就是偃師縣城。自大業六年起,陛下曾下令在偃師縣營建興洛倉。雖說興洛倉的規模,遠遠比不的洛口倉,卻同樣存放著大量輜重糧草,必須要有人出鎮方可。偃師縣令鄭乾象雖有文采,卻疏於兵事。此等時候,當派以兵法出眾,戰功卓著者鎮守。

一來,可以探明滎陽郡的狀況,一俟李郎君不敵,自偃師出兵救援,可朝發夕至。

這第二點呢?如果李逆和李郎君正在鏖戰,那麼偃師的兵馬,將可以在極大程度上,震懾李逆,助李郎君一臂之力。

此外,李逆若不是李郎君對手,此一支兵馬,可據守偃師,為我東都再添一道屏障。此一箭三雕之策,老朽也是偶有一得,還望諸公指教。”

不得不說,元文都這條計策,的確高明。

即便似盧楚這樣不太贊成輕易出兵的人,也無話可說,只能是連連點頭。元文都這個主意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完美的揉合了所有人的主意,平衡了所有人的利益。你們不是不希望王世充得到滎陽嗎?那好,有李言慶在黑石關,王世充未必能夠進入。

你們若擔心李言慶獨大,沒關係,王世充會在偃師制約李言慶。這是一個極好的主意,所有人也都無話可說。

楊侗更是連連稱讚,“老太傅果然老成持國,此計甚妙。但不知,老太傅以為何人可以出鎮偃師?”

果然是個孩子!

元文都幾乎把話都挑明瞭,楊侗還是未能反應過來。

沒辦法,元文都只好站出來說:“洛陽通守王世充,戰功卓著,家學淵源,正可出鎮偃師。”

“孤意亦如此!”

楊侗立刻點頭。說罷,他向段達和盧楚等人看去,“諸公以為如何?”

這種時候,誰又會站出來駁了元文都的面子。

盧楚輕揉太陽穴,心道:這樣也好!不管是李言慶還是王世充,都非等閒之輩,就讓他二人在黑石關掐吧。只要洛陽安然無恙,且隨他們去……




一天時間,在平靜中渡過。

黑石關,已做好了準備!

李言慶忙碌一整日,終於得了片刻的清閒。不過他沒有回軍府休息,而是直接在城樓裏假寐。

“將軍,郇王使者,抵達關下。”

李言慶驀地睜開眼睛,站起身來。“郇王使看來了?速領我前去迎接。”

他整了整衣冠,在鄭大彪的陪同下,沿著馳道匆匆走下城樓。黑石關下,一個中年文士正肅立等候。杜如晦和薛收,則在兩邊相陪。一見李言慶,那中年文士連忙上前幾步,拱手行禮,“郇王帳下舍人柳周臣,拜見李郎君,李縣男。”

李言慶認得這個人,乃洛陽人氏。

據王頍打探的消息說,柳周臣是楊慶最信任的心腹幕僚,同時也是楊慶的謀主。

柳周臣的父親,就是楊慶之父楊弘的家臣。柳周臣生於楊家,長於楊家,用一句後世的話,他和楊慶是髮小。也正因為此,楊慶對他信任有加,可謂言聽計從。此人雖只是楊慶門下舍人,可李言慶卻不敢有半點怠慢。

他上前拱手:“柳公,別來無恙?”

“郎君客套了,柳某不過殿下府內一個小小家臣,那擔得起柳公這個稱呼?”柳周臣頗有些慌亂,連忙再次施禮。

而後他直起身子,正色道:“李郎君,你派人送來的書信,殿下已經看罷。

不知黑石關現在情況如何?李逆人馬,可曾抵達?”

柳周臣剛從滎陽縣過來,自然不清楚李言慶和李密,已經狠狠的幹了一次。而且此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虎牢關。不成想李言慶一封書信過來,令楊慶心裡,也感到惶恐不安。

不過,楊慶還認為,這只是李言慶的猜測,故而派柳周臣前來視察。

李言慶回答道:“昨日淩晨,我軍已與李逆前鋒軍,八風營交鋒。”

“啊,勝負如何?”

“賴殿下洪福,八風營已被我擊潰,退至九山休整。不過李逆根本猶在,其主力人馬,剛在邙嶺擊潰了龐玉將軍所部。據探馬消息,李逆在擊潰龐玉將軍之後,於邙嶺休整一日,正向九山逼近。

末將大致估計,最遲明日,李逆定會兵臨黑石關。”

柳周臣聞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也知道李密難對付,但沒有想到,李密會厲害如斯?龐玉霍世舉所部駐守邙嶺,柳周臣也聽說過。兩萬隋軍!那可是兩萬精銳隋軍啊…… 不成想在一日間,就被李密大軍攻破……

兩萬人都不是李密的對手!

柳周臣打量了一下黑石關的狀況,面帶憂慮之色,輕聲問道:“黑石關,如今有兵馬幾多?”

言慶心裡一咯噔,陡然生出一絲警懼。

他一個郇王府舍人,打聽我兵力作甚?這好像不太符合柳周臣一直以來的習慣吧……

沉吟一下,言慶故作神秘之狀,輕聲道:“不瞞柳公,鞏縣縣令柴孝和柴公,在得知箕山失守之後,立刻發出徵召令。滎陽一萬八千戶人,一戶兩丁,如今已聚集人馬近四萬有餘。”

倒也不是李言慶想要誇張,事實上一戶兩丁的話,四萬人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他並沒有以此方式來徵召鄉勇,基本上按照一戶一丁徵召。言慶存了個心眼兒,萬一這柳周臣和李密有聯繫,四萬人馬多多少少,也能震懾一下李密。不是他多心,細想一下,連柴孝和都能做李密的臥底,更何況柳周臣呢?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這柳周臣和楊慶是髮小,可是在利益面前,誰又能保證,柳周臣不會變節?

如果柳周臣不是探子,李言慶這個四萬人的兵力,也不是不能挽回。

到時候他只需向楊慶呈報,戰事太過慘烈,死傷無數,差不多就能把這件事情掩飾過去。

柳周臣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李郎君,如今徐郎君在虎牢關,可是打得非常出色。

你也知道,殿下這心裡,始終是向你這一邊。所以臨來之前,殿下曾囑咐我私下詢問,黑石關,安否?”

言慶聞聽,傲然一笑。

“虎牢關外,不過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慮。

只要某家在此擊潰李逆,孟讓李文相之流,定當不戰而逃。請轉告殿下,黑石關固若金湯。”

言語中,透著對徐世績的不屑之意。

柳周臣撓了撓鼻子,呵呵一笑。“有李郎君這句話,殿下必然能夠放心。”

李言慶又陪著柳周臣在城樓上巡視一圈,讓他看清楚了軍卒們高漲的士氣,和旺盛的戰意。

柳周臣自然少不得稱讚一番。

用過晚飯後,他帶領人馬,匆匆離去。

“言慶,你對這個柳周臣,似乎很感興趣?”

薛收和杜如晦站在李言慶身旁,好奇的望著言慶問道。

“非常之時,一切值得懷疑的人,我都會去懷疑。”言慶轉身,輕聲道:“這柳周臣言行舉止倒也未曾露出什麼破綻,可是他探聽我麾下兵馬,卻讓我不得不多一分小心。如今李逆即將兵臨城下,我也要小心謹慎才是。那李逆的聲望著實不不小心,就會著了他的道。”

薛收和杜如晦相視一眼,突然笑道:“李密偌大聲名,還不是言慶你一手營造?”

“哦…… 如此說來,我倒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嘍?”

三人不由得同時放聲大笑,對於即將到來的惡戰,好像都渾不在意。

待言慶踏上返回軍府的途中時,他突然把李淳風叫到身旁,“小李子,你持我權杖,立刻連夜趕回鞏縣,面見你小念姊姊。你告訴她,讓她想盡一切辦法,為我查清楚柳周臣的底細。”

“小念姐姐,行嗎?”

“你只管去就是了,其他事情,休問。”

這也是李淳風和馬周的區別所在。

對於李言慶吩咐下來的事情,馬周絕不會多一句嘴;而李淳風呢,比馬周更機靈,神神道道的,也比馬周強。只是他性子太過於好奇,有些時候,難免讓李言慶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但總體而言,言慶對於李淳風,還算是滿意……

柳周臣?柳周臣?

李言慶對柳周臣並不陌生。

可現在疑心一起,就覺得這名字,頗為有趣。柳周臣,這三個字,似乎別有玄機啊……

回到軍府後,言慶在書房裡和衣而臥,沉沉睡去。

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靠近,連忙睜開眼睛,呼的坐起身來。

卻是鄭大彪,走進書房。

“公子,探馬來報,李逆大軍已抵達九山。

其前鋒軍,正迅速向黑石關逼近……請公子定奪。

一下子,言慶睡意全無。

“可探明李逆前鋒,何人領兵?”

“啟稟公子,業已探明。李逆前鋒軍的主帥,就是那瓦崗寨左武侯大將軍。單通,單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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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


山灣口慘敗,對秦瓊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而昔日好兄弟的反目,李言慶那一番惡毒刻薄的咒罵,更讓秦瓊夜不能寐。每每睡著以後,就會夢到張須陀一身血污出現在他的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而後拔刀向他砍來。

難道說,當初的選擇真的錯誤了嗎?

秦瓊茫然不知所措……

賈務本在投降李密不久後,便因傷重無法挽救,撒手人寰。賈閏甫雖說留在李密帳下效力,但李密對他的重視,遠遠不如秦瓊。此次出征,賈閏甫甚至未能隨軍,被留在大梁城裡。

其實秦瓊心裡也清楚:李密看似對他信任有加,實則也有提防。

賈閏甫被留在大梁城中,從某種程度而言,也是對秦瓊的牽制。因為秦瓊在賈務本臨死前,曾答應過賈務本,一定會照顧賈閏甫。只要賈閏甫在,秦瓊總是有一個掛念。人皆好名,秦瓊亦如此。而且他對名聲的看重,甚至遠超過許多人。要出身沒出身,要文采沒文采。

這年月雖說尚武成風,可是對武將的偏見,始終存在。

君不見朝中那些手握兵權的大臣們,要麼是世冑出身的子弟,文武兼修;要麼就是有從龍之功,甚得朝廷信賴。這兩樣,秦瓊都沒有!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對信諾,就更加看重。

可如今……

八風營慘敗,雖非全軍覆沒,也是損失慘重。

山灣口一戰後,秦瓊收攏兵馬,清點之下,也不禁落淚。八千八風營,只有不足四千人返回。也就是說,僅止一戰,八風營損失過半。其實真正戰死的軍卒並不多,不過千餘人而已,其餘的大都四處逃竄,躲在某個地方不敢再出現。除了這些,秦瓊一手打造出來的八風騎,折了三分之一。即便是活著回來的,也失去了戰馬,整個八風營,基本屬於癱瘓狀態。

低落的士氣,使八風營人心惶惶。

若非程咬金的火字營和王伯當的連山營及時抵達,否則連這不足四千人也無法湊齊。

在回到九山大營的當天晚上,秦瓊就病倒了!

先是被李言慶射傷,而後黃驃馬拚死救他的同時,也把秦瓊砸傷。八風營的慘狀,以及對未來的迷茫,還有內心中難以言述的愧疚,使的秦瓊再也無法堅持,一病下,就再也沒起來。

李密率部抵達九山之後,對此也束手無策。

可如今他已是騎虎難下,舉天下人都在盯著他。如果說,取新鄭,奪陽城,伏擊張季珣,並沒有引起他人的關注;那麼邙嶺一舉擊潰龐玉霍世舉,卻使得李密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退兵?

勢必令天下人恥笑。

人言李密,必會說他畏懼李言慶。哪怕是打下了九山,卻不敢和李言慶正面交鋒。

事實上,李密也的確沒有和言慶正面交過手,哪怕他擊殺了張須陀,也無法彌補這樣一個事實。取東都必取滎陽,取滎陽必殺李言慶!這已經成為許多人都認同的一個基本觀點。

所以,李密如果不能擊敗李言慶,奪取滎陽。哪怕他獲得再多的勝利,都顯得微不足道……

如今這種情況,李密就算不想強攻黑石關,恐怕也不可能了!他只有攻下黑石關,擊敗了李言慶,才能動搖滎陽上下的信心,同時也是證明自己的機會。可八風營慘敗,秦瓊又病倒,使得李密生出不祥的預兆。莫不是苦心策劃數月的春季攻勢,就要在這黑石關下破滅?

沒有秦瓊,沒有八風營,可我帳下猛將無數,在擊潰了龐玉之後,更俘虜無數隋軍,兵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增強幾分。既然如此,我誓取黑石關,不斬那李言慶,天下人焉能服我?

不過秦瓊病倒,程咬金身受兩處箭傷,一時間也無法作戰。

王伯當…… 那是李密的心腹,自不能有失。

於是在思忖許久後,李密決意派單雄信為前鋒軍,先行出擊。他親自督導中軍,隨後出征。

單雄信意外獲此重用,自然喜出望外。

他二話不說,立刻點起本部兵馬,連夜自九山開拔,直撲黑石關。

騎在馬上,單雄信猶自得意洋洋。

也難怪他如此得意,作為翟讓的親信,在翟讓被殺後,他是第一個投降了李密。表面上,李密待他非常親熱,甚至委以左武侯大將軍之職,統轄六衛府之一,位高而權重,威風無比。

但實際上呢?

單雄信的地位很尷尬。

六大衛府,左右驍衛,左右備身。左右武侯中,其他五大衛府將軍,都統領著本部兵馬。只有單雄信所部,是由李密調撥過來。也就是說,左武侯衛府實際上只聽從李密的調遣。單雄信就是一個愧儡,空有其名,卻沒有半分權力,甚至連他麾下的幕僚,都比他來得威風。

整個衛府中,聽從單雄信調派的人,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長子單芳、次子單重,假子成莫言……

單雄信心裡這個委屈,這個憋屈,又豈是為他人知曉?

此次終於獲得單獨領兵的機會,單雄信下定決心,定要好好表現一番,以正其名。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小勝一陣,就可以獲得李密的信任。至於大勝?單雄信從未想過。李言慶的手段他領教過,當初十幾萬大軍圍攻虎牢,都沒能佔到李言慶的便宜!這傢伙,詭計多端。

小勝,我只要一場小勝!

單雄信不斷在心裡提醒自己,莫要疏忽大意。

轟……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把單雄信從沉思中喚醒過來。

“出了什麼事情?”

單雄信嚇了一跳,大聲詢問。

“啟稟大將軍,前方路上有一個大坑…… 一輛車仗陷了進去,如今正在扶正收拾,並無大礙。”

“還收拾個什麼?傳令下去,休要管那車仗,加速行進!”

“喏!”

傳令兵還沒等轉身,就聽前面又傳來一聲巨響。

卻是路上一個不起眼的凹坑,折斷了騾馬的跟腱,引得車輛翻倒。

一連兩起事故,不過看上去好像都是出於意外。單雄信也沒有在意,軍卒們也沒放在心上。

不過又行進數里,就聽轟的一聲響,人喊馬嘶。

單雄信怒了,“又是怎麼回事?”

“啟稟大將軍,道路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坑洞,上面鋪著浮土。弟兄們過去的時候沒有覺察,浮坑突然塌陷,以至於不少兄弟陷了進去。”

單雄信這才覺察到不妙,連忙上前觀瞧。

只見道路中央,一個倒斗形的大坑極為醒目。上寬下窄,坑洞地步倒插尖銳的木樁,兩匹馬被木床刺穿了身體,連帶著馬上的騎士,也被釘在上面。鮮血把木樁染紅,在夜色中格外詭異。

單雄信嚥了口唾沫,大聲道:“傳我命令,三軍徐徐推進,遇陷坑繞行…… 這定是李狗官的奸計,大家多小心。”

軍士們立刻繞開陷坑而走。

不成想沒兩三步,一個軍卒覺的腳下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抬頭看時,就見眼前塵土飛揚,一面簡陋的釘板呼的從地上倒翻起來。沒等那軍卒明白是怎麼回事,連同他在內,四五名軍卒同時被釘板拍中。尖銳的木釘噗的穿透了他們的身體,而後將他們拍翻在塵埃之中。

那慘狀,令人觸目驚心。

運氣好一點的,直接被拍死;運氣若是不好,則被釘在那木樁上,淒厲的哀嚎,抽搐……

單雄信眼皮子挑動不停,下意識拍了拍胸口:幸好老子沒走那邊,否的怕是被這幾個傢伙還難看。

不過又一想,他頭皮都有些發麻。

這裡距離黑石關還有二三十里路,李言慶究竟安排了多少這樣的陷阱,在等著他們上鉤呢?

“立刻傳令,三軍放緩速度,一步一步推進。”單雄信嘶聲咆哮。

麾下兵馬,在經過這連番災難後,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每走一步,都要看清楚狀況,以免觸發更加恐怖的陷阱。可即便如此,瓦崗軍還是折損無數。

十幾里的山路,單雄信損失了十餘輛車馬,軍卒百餘人……

天濛濛亮時,瓦崗軍終於通過了平安渡。所謂平安渡,其實就是一條小河。寬不過五六米,河水流量也不大,自邙嶺流出,注入洛水支流。河灘兩岸,到處是白色的卵石,故而當地人又稱之為白石渡。

單雄信已經是疲憊不堪。

這並非是身體的勞累,更多是精神上的疲倦。

整夜徘徊在死亡的恐懼中,精神必須要保持高度的集中。一不留神,就會死的淒慘無比。背負著如此巨大的壓力行軍,對於所有人,包括單雄信在內,無疑是一種煎熬。看著潺潺溪流,潔白的卵石,以及四周靜謐祥和的氣氛,單雄信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用力搓揉面頰。

“爹,要不讓兄弟們休息一會兒?”

長子單芳見士卒們一個個有氣無力,無精打采的模樣,忍不住到單雄信跟前諫言:“兄弟們被折騰了一個晚上,疲乏至極。如此狀況下。即便走到了黑石關,也難有什麼作為…… 倒不如在這裡休息一下,喝點水,吃點乾糧。

反正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單雄信聞聽,濃眉一蹙。

不過看士卒們的模樣,他也知道,單芳所言有理。

“讓大家休整一炷香,抓緊時間吃飯喝水…… 一炷香後,立刻出發。我們必須在辰時抵達黑石關。”

“喏!”

隨著單雄信這一聲令下,軍卒們一個個如釋重負。

有的人,當時就坐在了卵石上,疲憊的一動都不想動。

此時,寅時將過,卯時將至。

天已經開始發亮,不過視線卻很模糊。

有軍卒在偶然間抬頭眺望,卻頓時張大了嘴巴,整個身體就僵在了地上。

地。

“二哥,你怎麼了?”

那軍卒手指正前方,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在迷濛的晨光中,正前方百米距離外,隱隱約約有一片黑壓壓事物,看上去好像靜止不動,可實際上,卻又覺得越來越近。

“那是什麼東西?”

眼神兒不好的忍不住開口詢問。

在迷濛中,突然泛起一抹寒光……

“敵襲,是敵襲!”

那寒芒對瓦崗軍卒而言,並不陌生。那是兵器泛起的冷芒,那不是一群死物,而是敵人!

剎那間,瓦崗軍亂成了一片。

與此同時,那黑壓壓一片事物突然加快了速度,迅速逼近。

差不多五六十米的時候,終於看清楚了!

對方清一色黑色皮夾,跨刀挾弓。頭紮黑色網巾抹額,腿上綁著綁腿,足下蹬著草鞋。說是草鞋,實際上是普通布靴外面,用厚厚的乾草裹住,如此一來,軍士們行進,可毫無聲息。

臉上覆著黑色假面,猙獰可怖。

當瓦崗軍發出第一聲呼喊的剎那功夫,對方挽弓搭箭,迅速奔行。

一邊跑,一邊開弓放箭。

用的全都是不足一石的短弓。這種弓的射程並不遠,可是在五六十米的距離中,殺傷力最大,而且挽弓完全不費力氣,一邊奔跑,一邊射箭,甚至不用瞄準目標。數百人一起奔跑,箭矢如雨點般飛向瓦崗軍。瓦崗軍這邊還沒能恢復過來,倉促中站起來應戰,可是卻手軟腳軟,使不出一點力氣。

單雄信同樣是手腳發軟,不過他畢竟是練家子出身,比之普通士卒,當然恢復的快。

翻身上馬,手持大槊厲聲喊喝:“單芳、單重、成莫言,隨我一同迎敵!”

說著話,單雄信催馬衝向敵軍,手中大槊一抖,“狗賊,焉敢偷襲!單雄信在此,休得猖狂!”

這本是振奮人心的一個好辦法!

畢竟瓦崗軍人數佔居絕對的優勢,只要單雄信能斬殺對方主將,自然可起到振奮軍心的作用。

可是沒等單雄信話音落下,一騎飛馳而來。

馬上大將,手持青鋒槊,怒吼一聲:“單雄信,蠢賊!羅士信在此,侯你多時了……”

那烏騅馬擦著地面,飛一樣的就衝到了單雄信跟前。

人借馬勢,馬借人威!

羅士信掌中青鋒槊撲稜一抖,幻化出一朵碗大的槍花。槊鋒呼嘯著,直刺單雄信,在空中留下一道森冷的殘影。單雄信瞳孔陡然縮小,馬槊一擺,橫槊攔擊。兩槊交擊,只發出叮的脆響。

青鋒槊與馬槊稍觸即分,而後撲稜再次刺出。

羅士信的出手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好在瓦崗軍中,也有一個速度和羅士信差不多的主兒,程咬金。單雄信和程咬金時常在私下裡交手,故而對這種疾風暴雨式的攻擊,並不陌生。羅士信青鋒槊速度越來越快,每次和單雄信的馬槊相觸,立刻收回,反手再刺。而單雄信,則是一派以慢打快的模樣,不慌不忙。

你快任你快,我自守好門戶。

兩人你來我往,兩槊交擊,不時傳來雨打琵琶般急密的聲響。

一時間,誰也奈何不得對方,只看哪一個先露出破綻。只是單雄信被羅士信這麼一纏住,瓦崗軍可就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這時候,隋軍已經衝到了跟前,弓箭全都拋開,拔出隨身陌刀,呼喊著衝進瓦崗軍的陣中。這些隋軍,三人一組,三組一隊,三隊一群…… 相互間不斷配合,彼此保護。衝進瓦崗軍之後,更是不斷錯位變化,壓縮瓦崗軍的活動空間。

如同一支鋒利的長劍,隋軍瞬間把瓦崗軍的陣型撕成七零八落。

一邊是精誠合作,一邊是作鳥獸散,各自為戰。這優劣一下子就分的清清楚楚,單芳單重和成莫言三人不禁大驚失色。說起來,他三兄弟跟隨單雄信也算是打了不少仗,雖算不得身經百戰,卻也是殺人無數,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戰法。隋軍如同一架極為精密的儀器,每一個人,每一組,每一隊人都是這抬機器上的零件,相互間配合的天衣無縫。即便是偶然有一兩個零件脫落,卻無法影響整台機器的運行,甚至每一步,每一次揮刀,都似乎是經過精密的計算。

從全局而言,瓦崗軍佔居絕對人數優勢。

可是從每一個局部看去,卻是隋軍佔居了壓倒性的人數優勢。

瓦崗軍人再多,也無法和這麼一台經過一年不斷磨合,無數次嚴苛的演練後兒組成的殺人機器相比。

單芳知道,如果這麼打下去的話,哪怕瓦崗軍佔居再大的人數優勢,也會被隋軍擊潰。

必須要盡快打亂他們的節奏!

那麼如何大亂節奏?

很簡單…… 依靠個人的武力,進行無休止穿插撕裂,直到將對方的陣型打散,或者把節奏打亂。

這說起來似乎很容易,可真的做起來時,單芳立刻發現,其中的困難和危險。

黑石府的三角陣,除了經歷過無數次嚴苛酷烈的演練之外,更經受過無數次凶狠的衝擊。

李言慶手下不缺猛將,甚至連他自己,也是搏殺的高手。

裴行儼、雄闊海、闞稜、羅士信、王伏寶…… 任何一個人拉出來,都是如同小說裡說的那樣,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人物。三角陣經過這些人的衝擊,其抗擊力,自然非一般人可想像出來。

單芳武藝不差,但比起黑石府當時這五虎上將,顯然差距不小。

如果單雄信沒有被羅士信纏住,憑他父子四人合力,倒也是有可能把這三角陣撕開一個口子。

可惜,現在單雄信被羅士信纏住,鬥得難解難分,根本無法顧及這邊。

單芳三兄弟一入陣,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與此同時,三角陣的三個銳角,突然向外拉伸,陣型空間似乎隨之增大,而後猛然收縮,使得陣內空間比之先前,更加狹窄。從外面看,單芳三兄弟不是衝進陣裡,而是被這巨大的三角陣吞噬。那種古怪的感覺,令人心驚膽跳。

“小子,既然進來了,那就別走了!”

三兄弟在入陣的一剎那,隨三角陣的拉伸收縮,一下子就被分割開來。

成莫言被一個身高過丈,體魄如同雄獅一般的黑臉大漢攔住。只見他一身皮甲,要害處扣著鐵鎧,手中一對車輪板斧,斧刃鋒口,仍自滴著殷紅的鮮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居然敢在雄爺爺面前耍斧子?今天雄爺爺讓你知道,這斧子該如何耍弄。”

成莫言善使一桿宣花斧,重六十三斤。

聞聽對方開口爺爺,閉口爺爺,成莫言勃然大怒。

“黑鬼,膽敢辱我,照打!”

說著話,他在馬上輪斧劈向雄闊海,宣花斧劈出的一剎那,他雙腳扣緊馬鐙,腰部做了一個奇異的轉動。那斧頭掛著萬鈞之力,惡狠狠劈出。

雄闊海笑了!

他沒有騎馬,腳下使了一個千斤墜,雙斧揚起,氣沉丹田向外一崩。

只聽鐺的一聲巨響,成莫言的宣花斧呼的被盪開。雙臂幾乎失去了知覺,雙斧交鋒的巨力,更震得他腦袋嗡嗡直響。胯下戰馬希聿聿長嘶不停,踏踏踏連連後退。

雄闊海轉動了一下肩膀,笑意更濃。

“小子,好力氣,這次換我了!”

說著話,雄闊海墊步如飛,就衝到了成莫言面前。

只見他踏步騰空而起,那兩三百斤的體魄,跳的卻很高,連人帶斧,好像一座小山似地壓下來。

成莫言只覺得眼前一黑,再往後退,可就是隋軍明晃晃的鋼刀。

心裡一橫,牙關緊咬,他舉起宣化夫斧相迎,鐺…… 雄闊海雙斧劈在宣花斧上,成莫言就覺得,好像泰山壓頂一般。別說是他了,就連他胯下的戰馬都承受不住,四蹄一軟,噗通就跪在地上。

好在這傢伙聰明,順勢丟了宣花斧,在地上滴溜溜懶驢打滾。

剛要站起來,就覺得十幾支鉤撓探出,把他死死壓在地上。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子,老實點呆著,若不然人頭落地。”

話音未落,自有小校上前,把成莫言繩捆索綁,拖到旁邊。

我的個老天,這黑石關裡面,都是些什麼怪物?

成莫言久聞李言慶之名,卻一直沒能見過。甚至在此次出兵前,他挾大勝龐玉,折霍世舉之威,自信滿滿。

哪知道,連黑石關的影子都還沒見到,就成了階下之囚。

那雄闊海可開山斷狡般的一斧,在成莫言心裡,埋下了巨大的陰影。

若老子能活下來,日後再碰斧頭,必天打雷劈!

也許,在成莫言心中,還是認為雄闊海之所以找到他,就是因為他手裡那桿該死的宣花斧。

可實際上…… 也正如此!

三角陣內,除了雄闊海闞稜之外,麥子仲費青奴也都藏在裡面。

他們的裝束和其他軍卒並無兩樣,但同時也是指揮三角陣運轉的中樞。單芳入陣,就被闞稜抓住,只三合,被斬於馬下;他弟弟單重倒是運氣不差,一進陣就發現情況不妙,麥子仲咬牙切齒,朝他撲來。單重二話不說,撥馬就走。趁著三角陣運轉變化之時的一個空子,衝出大陣。

可他是衝出來了,他手下那數十名親兵,卻留在陣中,被砍成了肉醬。

“父親,快走!”

單重衝出大陣後,哪裡還敢再停留片刻,衝著單雄信大喊一聲,撥馬朝著白石渡對岸就跑。

單雄信也覺察到了情況不妙,顧不得和羅士信繼續糾纏,虛晃一槊,調頭就跑。

這父子二人一跑,他麾下的瓦崗軍,哪裡還有心思繼續抵抗。聰明的把手中兵器一丟,抱頭席地而坐,大聲呼喊:“休再打了,休再打了…… 我等投降,我等投降!”

眼看著單重,馬踏白石渡,就要渡河而去。

突然間,一支赤莖白羽箭破空襲來。

單重只顧著逃命,躲閃不及,被那利矢正中後脖頸上。

他在馬上一軟,身子立刻撲通掉在河裡。一隻腳還掛在馬鐙裡,那匹戰馬不知道主人已被射殺,只是覺得身上一輕,立刻仰蹄加速,拖著單重衝上河灘,狼狽而逃。

“我兒……”

單雄信在馬上看得真真切切,只覺胸口發悶,一口鮮血噴出,趴在馬背上人事不醒。

河灘遠處,李言慶緩緩收回寶雕弓,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奇美的弧線。

“單通這一敗,李密定然發瘋!”

薛收笑呵呵的看著單雄信在親兵的簇擁下落荒而逃,忍不住笑呵呵的對李言慶道。

“他發瘋最好…… 若是不瘋,我豈不是白辛苦一晚?”

“哈,既然如此,我們就準備回關,靜待李逆,如何瘋狂吧……”

兩人神色悠然,相視一笑。

梁老實牽著馬,往黑石關行去。鄭大彪則背負雙槍,靜靜的跟在兩人身後,催馬緩緩而行。

白石渡上,早已變成一片血紅色。

河水捲著一個個血泡子,向洛水流淌而去……



李密站在車上,看著跪在車前的單雄信,以及單雄信身邊,那具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模樣的屍體,雙手下意識的握拳,指甲勒進了肉裡。

“如此說來,你是全軍覆沒?”

單雄信伏地痛哭,“非是末將無能,而是那李賊狡詐…… 我三個兒子,全都折在了白石渡。”

李密很想跳下車,一劍砍死單雄信。

你他娘的出征時怎麼說?

只是李言慶,小賊耳!

可就是那小賊,讓我六千精銳盡沒……

王伯當在他身後,輕輕扯了一下衣袖。

李密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自己胸中的怒火:李言慶,看樣子你是非要和我對著幹了!

他強作笑顏,溫言安撫道:“大將軍休要難過,且下去休息,好生安葬二公子。我當揮兵直撲黑石關,為大將軍報仇雪恨。”

說完,李密陡然提高嗓門,厲聲吼道:“三軍將士,鞏縣就在前面。

只要攻破黑石關,洛口倉的糧草輜重盡歸爾等所有,鞏縣世族豪門萬貫家財,任由爾等取用。

傳孤王命令,全軍加速前進,不破黑石,孤王誓不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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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一)


李密的確快瘋了!

短短三天時間,兩營報廢,兩名大將受傷,還有一個神情恍惚。如此慘重的損失,李密從未遇到過。

特別是秦瓊的八風營,雖說還有幾千人馬,但想要重新形成戰鬥力,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他氣歸氣,還是仔細詢問了白石渡的戰況。

對於黑石關那古怪而前所未見的三角陣,李密感到無比震驚。

原以為自己得了秦瓊,八風陣已經是天下無敵。可現在看來,黑石關這個古怪的陣法,殺傷力似乎更大。李密非常好奇,這李言慶是如何琢磨出這個古怪的陣法來呢?為何,他不是我的手下?為何,偏偏成了我的敵人?若我有李言慶,天下誰又是我對手?大業何愁不成?

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李密一路謹慎小心,逼近黑石關。

好在此前言慶設下的種種陷阱,被單雄信破壞的七七八八,所以李密大軍並未耽擱太久,在正午時分,兵臨黑石關下。

李言慶登上城樓,眺望城外密密麻麻,四處林立的瓦崗軍軍營。

“李密看起來,倒是學乖巧了!”

說實話,瓦崗數萬大軍列陣在黑石關下看上去聲勢浩大,頗為可怖。這支瓦崗軍,可不是昔日李言慶在虎牢關下見到的那支瓦崗軍,也不是如今陳兵虎竿,和徐世績交手的瓦崗軍。

無論從軍容還是士氣而言,黑石關下的瓦崗軍,都顯示出不同尋常之處。

以蒲山公營為根本,挾連取新鄭、陽城,擊殺張季珣,大破邙嶺隋兵之威勢,這支瓦崗軍,從骨子裡透著一股子兇悍之氣。哪怕是秦瓊敗北,哪怕是單雄信失利,都沒有影響到他們。

就如同鞏縣人信任李言慶一樣,這支瓦崗軍的軍魂,則是李密。

那種撲面而來的威壓和殺氣,令不少沒有見識過大場面的軍卒感到心驚肉跳。

就在所有人都為之緊張的時候,李言慶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不少人感到一愣,心情也隨之輕鬆不少。

“郎君此話怎講?”

自有那知心意的人走上前,一副好奇模樣問道。

李言慶帳下,能如此察言觀色的人,非許敬宗莫屬。

言慶笑道:“常聽人說,李逆用兵如神,所到之處戰無不勝,如摧枯拉朽,從未聽說他紮什麼營寨。可如今在我黑石關下,他是龍得給我蜷著,是虎得給我趴著。老老實實,該紮營還得紮營…… 呵呵,依我看,過一會兒他還得親自過來拜見我。你們說,我該如何對他?”

對李密的輕蔑之意,幾乎是躍然臉上。

是啊,李密又有什麼可怕?

還不是被咱們郎君打得損兵折將,沒有還手之力?李郎君說的好!在這黑石關下,他李密是龍得蜷著,是虎得趴著。黑石關是我們的地盤,區區一個李密,我們又何必害怕他呢?

就在這時,但見旌旗招展的瓦崗軍大營中,一輛戰車徐徐而來。

戰車上,一個身穿明光甲,手扶欄杆的清癯中年文士,卓然而立。在距離黑石關不足百步的時候,戰車戛然停下。車上的中年文士撚鬚凝視城頭,目光最後停在了李言慶的身上……

“李郎君,別來無恙?”

李言慶覺得這中年人好生面熟,似在那裡見過。

他剛要開口,不成想許敬宗突然露頭出來,衝著對方大聲喝問:“城下說話之人,可是李密?”

李密?

城樓上先是一陣死一般的寧靜,片刻後傳來轟然大笑。

李言慶也想起來了,這車上的中年人,不就是李密李法主嗎?

當年他從高句麗回國,因拒絕楊廣的調和,而被楊廣下旨幽居在鞏縣的時候,見過李密。不過當時李密作為楊玄感的謀主,懷著好奇的心理到言慶家中招攬,並沒有表露他的身份。

後來言慶知道他就是李密,不過印象已經模糊了……

聽著身邊的笑聲,李言慶也忍不住笑了!

剛才不過是順口那麼一說,沒成想李密還真的過來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是否算一語成讖呢?

想到這裡,李言慶臉上笑意更濃。

李密一路上思來想去,覺得黑石關,能不打最好不打。

只要說降了李言慶,滎陽唾手可的。他也是真的喜愛李言慶,哪怕對李言慶有所顧忌,但對言慶的才幹,卻非常欣賞。

普天之下,能把我李密逼得如此淒慘者,恐怕除李言慶外,再無旁人。

這心裡面甚至動了一個念頭。如若李言慶願臣服我,我可以收他為義子,把基業都托付給他。

畢真,李密兩次逃亡,家人都死光了。

四五十歲的人,不剩下一個子嗣。而李言慶似乎也是個孤兒,不但年紀合適,而且還姓李,豈非老天給我的繼承人嗎?

聽到許敬宗的詢問,李密剛準備回答,卻聽到黑石關上,一陣瘋狂的哄笑聲。

這些傢伙在笑什麼?

難不成我的名字,就這麼可笑?

李密心中奇怪,同時又感到一絲惱怒。

這些傢伙,實在是太無禮了!

李言慶站出來,手扶城垛,一臉笑容道:“密公,別來無恙…… 呵呵,別來無恙啊。只是如今你我勢若水火,密公此來,又有何見教?”

“李郎君,孤今日前來,不為其他,只為救郎君性命。”

言慶一怔,旋即明白了李密話中含意。

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密公,莫非是要效仿那蘇秦張儀之流,令李某獻城投降不成?”

不等李密回答,李言慶臉色一變,厲聲喝問道:“李某心中頗有疑問,但不知可否請教密公?”

李密道:“李郎君盡可直言。”

“密公,你可有妻兒?”

“啊?”

“我曾聽說,密公乃世冑出身,曾娶妻楚公楊素之女,不知真否?”

李密不明白言慶突然提及此事,究竟是何用意,想了想,點頭道:“楚公當年厚愛於李密,將其女嫁於李密,確有此事。”

“楊玄感被誅之後,密公流亡四方。

我又聞,雍丘人丘君明曾收留密公,並將同村王彥之女嫁於密公,不知真否?”

“這個…… 李密落難時,幸得丘公君明護佑,確實介紹同村王彥之女,嫁於李密,此事不假。”

李言慶醞釀了一下情緒,聲色俱厲。

“但不知,密公你妻兒如今何在?”

李密心裡一抽,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抬頭向黑石關上看去。

言慶不給他開口的松會,緊接著說道:“李密,你當初為一己之私,令妻兒受牽連,命喪黃泉。連妻兒都保不住的匹夫,又有何面目,來說降於我?如今,你又為自己的私慾,令蒼生遭難。

自你造反以來,有多少人妻離子散,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你瓦崗軍也敢自稱義軍。可是每至一地,你就縱兵劫掠,留下滿目瘡痍,令無數人流離失所。你這等人,也配稱作‘好漢’?落難時,爾如喪家之犬,可與乞兒結義;得意時,昔日助你之人,早拋在腦後。我問你,丘君明授首,滿門曝屍荒野,你可曾想過為他們收斂?王彥不在意你被捉拿,將女兒嫁給你,還為你生下幼子。可是他父女祖孫三人,如今墳塋何方?

翟讓在你危難時,收留於你。你卻為登上王位,將他害死…… 又豈是大丈夫所為?”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

為一己之私而拋妻棄子者無數,其實大家也並不在意。只是,大家心知肚明歸心知肚明,卻不會把話挑明。李言慶一番話說的全都是事實,李密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趙郡滿門被殺,他尚可用朝夕不保搪塞;可是王彥父女,還有丘君明…… 李密這心裡,又何曾在意過呢?

王彥,不過一個鄉下的教書匠。

王彥的女兒,也只是個五大三粗,粗鄙而薄有姿色的女人……

李密早已經把這些人拋在腦後,甚至快要忘記。然則李言慶如今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的傷疤一個接著一個的挑開,令李密膛日結舌。

言慶接著罵道:“李密,你貌似忠厚,實則心懷奸詐,忘恩負義,豺狼也!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梯,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

李密,你的為人之本何在?因你之過,令父母亡故,令妻兒受累,你所言之道,又是哪個?李言慶雖說年紀不大,也知忠孝二字,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焉能與爾豺狼共存乎?”

李言慶就差沒有罵李密不是人了!

李密臉通紅,手指李言慶,氣得身子顫抖不已。

薛收生平最重孝悌。這一點從他生父薛道衡被殺後,他立志不為隋楊做事,就能看出端倪。

聽罷李言慶這番斥罵,薛收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衝到城頭,朝著城下吐了口唾沫。

“李密,豺狼耳!”

他這一帶頭,黑石關上的人們,莫不朝城下吐口水。

更有雄闊海著哭失聲,“我爹娘死得早,令我無法承歡膝下。可是你這賊子,竟害死爹娘,實豬狗不如。”

“李密,豬狗不如!”

“李密,畜生……”

李密這個時候,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用手遙指李言慶,瘋狂吼叫道:“李言慶,孤誓取爾狗頭!”

說罷,李密也不再勸降李言慶了,命戰車返回本陣。他登上望樓,看著黑石關巍峨城牆,拔出肋下寶劍,遙指黑石關,嘶聲吼道:“給我進攻,給我踏平黑石關…… 李言慶,孤對天發誓,定會將你碎屍萬段,令鞏縣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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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二)


三國誌裡有這麼一句話,後來在三國演義中,由劉備說出。

當時張飛丟了徐州,失陷了劉備的家小,被關羽說了兩句之後,急得想要自刎。劉備上前抱住,奪劍擲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

劉備說出這句話,安撫的性質居多。

可是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反映了女性在當時的社會地位。

也許在所有梟雄眼中,陪伴著他們打江山的兄弟最為重要,而且這也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君不見漢高祖彭城兵敗時,連兒子女兒都能踹下車仗,面對項羽烹殺其父的威脅,安然說出‘分我一杯羹’的話語。沒有人去責怪他,反而極力稱讚。相反情深意重的項羽,似乎成了婦人之仁的代名詞。

可是在普通百姓眼裡,漢高祖果真威武嗎?

成王敗寇,李密如果此時已平定天下,說不得人們會稱讚他如何了得。可是現在,李密在滎陽人眼裡,不過一介草寇而已。如此他的種種作為,都會被人關注。沒有人提及也就罷了,一旦提及,就是一大敗筆。好在此前,大家心有靈犀,或故意或無意,將這些事忘卻。

如今李言慶舊話重提,李密如何能受得了這種羞辱。

隨著他一聲令下,瓦崗軍列陣,緩緩逼向黑石關。與此同時,擋箭牌,雲梯紛紛出動,向黑石關撲來。

而黑石關上的軍卒,也正因為李密那句‘雞犬不留’,而生出同仇敵愾之心。

你要讓我們全家死光光嗎?老子就算是死了,也不會讓你們得逞。於是,一邊是長途跋涉的驕兵悍卒,一邊是萬眾一心,誓死要守住黑石關的鄉勇。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在黑石關下,拉開序幕……



就在李密對黑石關發動攻擊的時候,王世充率領本部四萬人,抵達偃師城外。

得知李密在邙嶺大敗龐玉霍世舉之後,王世充立刻敏銳的覺察到,自己佔領滎陽的機會來了。

他備下重金厚禮,派人送至元文都的府邸中。

王世充很清楚,他在洛陽的底子薄,如果沒有朝中大員的支持,很難站穩腳跟。太原王氏的力量,多集中在山西河北地區,對洛陽的影響力非常小。所以,背靠家族固然不可缺少,聯絡這洛陽的權貴世冑,同樣非常重要。為了河南討捕大使這個職務,王世充算是豁出去了。

想當初,他信誓旦旦來到洛陽,一心想要建立功業。

可沒想到,出來了一個李言慶,把他諸般計劃,全都破壞。

做不成河南討捕大使,他就無法出兵滎陽;佔領不到榮陽,他就難以獲得足夠的兵員和輜重;沒有足夠的兵員和輻重,他又如何在河洛立足?這本就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以至於從他進入洛陽的第一天開始,就和李言慶不可避免的要發生衝突。即便,他並不願意如此。

王世充也知道,李言慶同樣甚得楊廣喜愛。

他通過種種手段,獲取了楊廣的信任;可是李言慶除了楊廣之外,還有蕭皇后默默在支持。

對李言慶用手段嗎?

只怕這最終的結果,難以預料!

而且,言慶也的確是有資本和他爭鋒。

王世充心裡很清楚,除非有意外發生,他和李言慶之間的滎陽之爭,必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沒想到,意外真的出現了……

李密攻取新鄭、陽城和箕山,又在邙嶺擊潰龐玉霍世舉,使得滎陽郡的南大門,頓時洞開。

他進可以攻取鞏縣,退可以轉戰江淮,亦或者直取東都,並非沒有可能。

出現這樣的局面,絕非李言慶之過。

天曉得新鄭、陽城竟然被李密兵不刃血的奪取;天曉得龐玉霍世舉,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

但不管和李言慶有沒有關係,對王世充而言,機會,來了!

不過王世充也知道,單憑段達一個人的支持,他很難成功,三大輔臣的意見很重要。可是盧楚又不願意幫助他,思來想去,元文都倒是最合適的人選。於是在王世充刻意的迎奉下,再加上重金賄賂,才有了元文都在朝堂上明裡陰陽兩持,暗地裡還是偏向王世充的舉動。

再加上王世充請劉良娣為王太后,使得楊侗對他好感倍增。

盧楚呢,也說不出個理由。

其實在盧楚而言,李言慶也好,王世充也罷,和他關係都不大。他所要做的,就是看好東都,輔佐好楊侗。如果王世充出鎮偃師,和李言慶相互牽制的話,說不定會令東都更加安全。

“叔父,咱們不去黑石關嗎?“

在王世充的大帳裡,一個牛山濯濯的青年男子,疑惑的向王世充問道。

王世充雖則抵達偃師,但並未入城駐紮。相反,他還嚴令麾下人馬,不得擅自入城擾民,極大的提升了偃師人對他的好感。偃師縣令鄭乾象,是滎陽鄭氏族人。得知王世充不進城,他立刻派人送去足夠的輜重糧草。正所謂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入城,我就配合你。

丘八們的習性,鄭乾象再瞭解不過。

能少一事則少一事,大家兩下相安無事,才是最妥當的辦法。

王世充的帳下,共分兩個陣營。

一個是王氏族人,其中又以王世充的三個兄弟為核心,形成了王世充最初的班底;還有一個陣營,則是王世充征討格謙盧明月時,所招攬的各路豪傑。這裡面,則是以河北悍匪,曾經劫掠過隋煬帝飛黃上廄御馬而聞名天下的楊公卿為首的草莽出身,雙方之間,涇渭分明。

此次出鎮偃師,王世充決意以王氏族人為主。

青年名叫王仁則,是王世充三兄王世惲的獨生子。從小就跟隨王世充,曾拜西域奇人為師,練就一身好武藝。胯下馬,善使一桿一百八十斤的青銅長錘,有萬夫不擋之勇。也是王世充帳下的第一好漢。

王世充笑道:“去黑石關作甚?”

“李密不是馬上就要兵臨黑石關,我們前去救援?”

“錯!”

王世充笑道:“陛下的詔令上明明寫著,讓我們探聽情況,伺機而動。

如今黑石關情況尚不明朗,我們怎能冒然出擊?還是先派出探馬,打聽清楚情況再做主張。”

王仁則不是傻子,王世充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怎能不明白叔父的心意?

“如此。侄兒還要恭喜叔父才是。”

“哦,喜從何來?”

“此次叔父入主滎陽,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非叔父莫屬,侄兒又如何不能恭喜叔父得償所願?”

“不不不,聖上一日沒有下詔,此事就一日當不得準。

再者說,如今滎陽危在旦夕,我也沒有那精神考慮這許多瑣事。國事為重,一切以國事為重。”

不管王世充說的多麼冠冕堂皇,可他的心思,王仁則已經明白。

“叔父這一招,可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王世充哈哈大笑,而後壓低聲音,“錯,應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讓他們鬥吧,鬥得越慘烈越好。不如此,我焉能光明正大進入滎陽郡?我要李言慶這一次,把他手中的實力,全都消耗掉。到時候我倒要看他,還能否硬氣起來。他如果聰明的話。自然該知道如何選擇。”

王仁則聞聽,眉頭一蹙。

從王世充話語中,王仁則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叔父似乎挺看重那個李言慶!

自到了洛陽以後,王仁則就經常聽到人們提起這個名字。他沒有見過李言慶,但也聽說了,當初王世充入洛陽時,和李言慶之間的那場衝突。後來時常會有人在他面前誇讚李言慶,包括王世充在內,哪怕李言慶和他之間有矛盾,但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同樣是讚不絕口。

這讓王仁則心裡很不舒服……

如今聽王世充再次提起這個名字,言語中似乎還想招攬李言慶。

王仁則立刻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重壓。

不行,不能讓李言慶投到叔父帳下。此人名聲顯赫,若走過來了,定然會成為我王氏族人的大敵。

幾乎是本能,王仁則感受到了來自李言慶的威脅。

不過在表面上,他還是一臉恭敬的模樣,連連點頭,表示贊成。

“叔父,那咱們何時可以出兵?”

“不著急,先看看再說…… 等李密和李言慶見了分曉,咱們再出兵也不遲。”王世充說罷,起身來到帳中的廊柱旁,將懸掛在廊柱上的一柄寶劍摘下,鏘的拔劍出鞘,寒光閃動。

此一戰,務必要使李言慶和李密兩敗俱傷。

可是李密一旦知道自己抵達偃師,難保不會有所顧忌。

所以,我必須要讓李密知道,我無意插手他二李之間的爭鬥……

唯有如此,他二人才能鬥的更兇。

“仁則!”

“喏!”

“傳我命令,兒郎們自今日起,無需操演,可自行出入軍營。不過有一點,不要惹事生非。”

王仁則一怔,“叔父的意思是……”

王世充微微一笑,“我要讓李言慶日夜期盼援軍而不得,我要讓李密放心大膽的攻擊黑石關。”

“侄兒明白,這就下去安排。”

王仁則連忙拱手應命,轉身走出大帳。

王世充則用手指輕輕抹過劍脊,彷彿自言自語道:“李言慶,小兒!我且看你這一次,如何與我相爭?”

說完,他抬手一劍劈在長案上。

那結實的長案,頓時被劈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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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6 23:47:53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三)


嘎吱吱……

機樞轉動,發出刺耳的聲息。

這不是一兩台機樞的聲響,而是數百台機樞同時運轉。隨著一聲沙啞,聲嘶力竭的呼喊:“放!”

數百台拋石車同時發射,一團團火球衝天而起,帶著奇詭的弧線,飛向黑石關城頭。

‘蓬蓬蓬’的聲響不絕於耳,被枯草包裹著,燃燒的石頭雨點般砸落下來。有的撞在黑石關厚重堅硬的城牆上,有的直接飛上城樓。一塊燃燒的巨石,蓬的轟在城門樓上碗口粗的大纛旗桿上,巨大的衝擊力,將旗桿攔腰砸斷。黑色的飛龍大纛呼嘯著,向城樓上倒下去。

此時,黑石關城樓上,軍卒們正捨生忘死的和瓦崗軍交戰。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大纛倒下……

一個黑粗壯漢衝出來,雙手迎著旗桿十字交叉。那黑粗結實的手臂,肌肉墳起,好像生鐵鑄造而成。蓬的接住了旗桿,兩腿微微向下一曲,化解了旗桿上的重力之後,兩隻大手抓穩旗桿,奮力向上一推,口中牛吼般沉喝。數百斤重的大纛,又緩緩升起,他雙手托住旗桿,如同一個守護神似地,站在大纛之下。

一連串的舉動,也引起了城樓上軍卒的注意。

雄闊海抖手抓住一個順著雲梯攀上城樓的瓦崗軍士卒,好像抓著稻草人似地用力摔打在城垛口上。只聽軍卒淒厲慘叫,雙腿頓時被砸斷。隨後,百十來斤的身體,被雄闊海扔下城頭。

“大彪子,真惡來也!”

雄闊海看過三國演義,知道那三國演義中,有一個名叫典韋的人,號古之惡來。

他肚子裡那點墨水,也不可能知道這‘惡來’是誰。不過,他聽人說過,典韋曾單手托起旗桿,是真勇士。今日鄭大彪的行為,與那典韋不遑多讓,甚至比起典韋來,更高出一籌。

雄闊海這一聲讚歎,立刻引得城樓上隋軍一陣歡呼。

鄭大彪朝著雄闊海憨憨一笑,伸手豎起大拇指,那意思是說:休得擔心,我會護這大纛不到。

“澆水!”

闞稜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

上百口盛著剛煮沸的沸水,順著城牆傾盆而下。

城下的瓦崗軍躲閃不及,被那沸騰的滾水澆到,頓時鬼哭狼嚎。

遠處,瓦崗軍大寨裡,傳來一陣陣緊密的銅鑼聲……

“將軍!”

李言慶把手中的‘馬’落下,笑呵呵的看著薛收。

在他面前,擺放著一個棋盤。不過這棋盤並非圍棋的棋盤,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分明是後世的中國象棋。

前世為官時,言慶喜歡和人博弈兩局中國象棋。

圍棋,太高雅,太深奧,有道是少年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圍棋的門檻有點高,李言慶學了很久,還是不得入其門。反倒是這中國象棋,老少咸宜。他倒是精熟的很。當初家裡還有幾本古象棋棋譜,書頁都翻爛了。來到這個時代後,言慶也曾努力學習圍棋,而且與前世相比,棋藝大進 只是他身是少年身,這思維卻是一個成熟人的思維。思維一旦固定下來,想要改變就非一件易事。於是乎,十二歲前,言慶的圍棋造詣頗深,十二歲後,八載光陰,未有寸進。

薛收、杜如晦等人,皆手談高手。

每每和李言慶手談時,都能把他殺得落花流水。

就連裴行儼那臭棋簍子,也能殺得李言慶大敗。於是乎,李言慶一怒之下,重又拾起中國象棋。

中國象棋好啊!

這年月,只他李言慶一個人會。

而在原有歷史上,中國象棋據說是在晚唐時牛僧儒所創,此時還沒有出現。雖說有‘象戲’這種遊戲,但卻未曾完善。為此,李言慶在大業十一年,也就是他為鄭世安守孝的最後一年,‘發明’了中國象棋,並專門著棋譜十二篇,由洛陽洛浦書館刊印,代為發行。

只是,在這個圍棋為主流的時代裡,中國象棋的問世,並未引起太多人的關注。

首印發行的五百冊棋譜,倒是銷售一空。但大多數人是衝著李言慶那半緣君的名頭而去,真正拿去研究的人,並不算多。更多人是買來以後,擺放在家中收藏,甚至許多人,連那中國象棋究竟是什麼模樣,都不太清楚。

薛收一開始對中國象棋也不甚感興趣。

還是在一次偶然機緣中,他看到弘忍和李淳風對弈。楚河漢界的涇渭分明,車馬調動,兵卒搏殺…… 諸如此類的招數層出不窮,於是意識到,這看似簡單粗鄙的中國象棋,竟暗藏諸多玄妙。

而後浸淫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薛收甚至把李言慶那胡言亂語的十二篇棋譜,背的滾瓜爛熟。

兩人時常對弈,從一開始薛收完敗,到如今勝少敗多。

李言慶也不得不感歎,這古人的智慧果然厲害。他使用的種種套路,那都是經過千年提煉而出的妙招。可薛收偶爾也有妙著,每每令李言慶頗感頭痛。

如今,大戰已拉開了序幕。

李言慶身為主帥,自然無需赤膊上陣。

於是他就拉著薛收,在城樓門牌下對弈。兩人棋盤上殺得慘烈,黑石關上,同樣是血流成河。

什麼叫做裝逼?

李言慶一直認為,諸葛亮、謝安都是裝逼的高手!

他自認學不來臥龍先生那空城計中,談笑嚇退司馬懿的膽略和風采,但東山先生倒是可以模仿幾分。

黑石關若告破,鞏縣必將生靈塗炭。

戰事打到這種程度,他和李密,都沒有退路。

既然沒有退路,索性裝到底吧。不是他李言慶高奏凱歌,就是那李密聲名遠揚。想通了這一點,言慶最後一點顧忌也都拋到九霄雲外。他拉著薛收下棋,雖然一言不發,甚至對戰事表現得漠不關心,只是那麼一坐,和薛收對弈,或是眉開眼笑,或是愁眉苦臉,都讓隋軍感到安心。

李言慶越是表現的對戰事沒興趣,黑石關的士氣,越是高漲。

李密在黑石關下強攻三日,動用了無數手段,使出各種攻城器械。有好幾次,瓦崗軍甚至攻上了城樓,都被士氣強盛的隋軍,用搏命的手段,硬生生從城樓上趕下去,傷亡極為慘重。

看著那已經被鮮血染紅,卻依舊如同一座怪獸般矗立的黑石關,李密咬牙切齒。

這黑石關,甚至比虎牢關不遑多讓。

它匍匐在那裡,在短短三日時間,就吞噬掉了數千名瓦崗軍的性命。

而且看它那模樣,似乎意猶未盡…… 李密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黑石關如此難啃,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碰觸它。然而現在,他後悔也來不及了!形式不饒人,李密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

如果當初他擊潰龐玉之後,置黑石關不理,全力攻擊偃師的話,說不定此時他已經兵臨東都洛陽城下。當時也就是那麼一猶豫,覺得黑石關並非不可攻破。而且取下黑石關,意義非同小可。滎陽郡落入他手中之後,無盡的財富,大量的兵員,以及那洛口倉堆積如山的輜重糧草…… 偃師與整個滎陽郡相比起來,顯然不足為道。也就是這麼一個念頭,使得李密把重點放在了黑石關。

現如今,隋軍援兵已經抵達偃師。

再想要去攻打,就沒有早先那般容易。

之前,李密可挾邙嶺大勝之勢,摧枯拉朽般奪取偃師。

可如今,連番損兵折將,麾下兵馬士氣雖然依舊高漲,卻已呈現疲憊之態。以疲憊之師,和以逸待勞的隋軍交鋒,勝負可想而知。所以,李密現在,也只有強攻黑石關這一條路而已。

“劉黑闥!”

“末將在!”

又一輪攻擊失敗之後,李密終於忍耐不住,決定發動最凶狠的攻擊。

“帶著你的兒郎們,準備出擊!”

李密站在戰車上,沙啞著嗓子,向車前一個大漢下令。

這漢子身高九尺,膀闊腰圓,一頭長髮披散,黑色網巾抹額,透著一股凶戾之氣。不過眉目間,卻顯得很俊朗。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笑起來,臉上還會出現兩個酒窩。此人名叫劉黑闥,和此前死在李言慶手中的吳黑闥沒有半點關係。貝州漳南人,自幼家境貧困,靠鄉鄰資助為生。大業八年,剛過了成丁的年紀,方二十一歲的劉黑闥,為逃避兵役,加入郝孝德的義軍。

大業十二年,劉黑闥隨郝孝德歸順李密,被李密看中,邀他加入蒲山公營。

李密稱王之後,改蒲山公營為內軍。設四大驃騎將軍,分別是秦瓊、程咬金、王伯當和劉黑闥。

如今,程咬金受傷,秦瓊臥病床榻,無法出戰。

王伯當的連山營更是李密貼身護隊,一般不會輕易出戰。

這樣一來,內軍四營中,也就只有劉黑闥所部。只是李密一直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讓劉黑闥出擊。

內軍四營可是李密心血凝聚,更是他根本所在。八風營被打散了,沒幾個月的時間,休想恢復戰力。李密實在是輸不得,如果連劉黑闥的巨木營也輸了,他可是血本無歸。

但戰事演變至如今膠著之態,李密也顧不得其他。

他要再賭一次…… 賭那黑石關也已經筋疲力盡。那樣一來,巨木營的損失,就可以大幅度減少。

劉黑闥名字裡有一個‘黑’字,可人卻一點也不黑。

他躬身應命,走到陣前後,一把扯下身上的鎧甲,赤膊振臂高呼:“巨木營的兄弟們,密公待我等情深意重,如今正是報答密公之時。狗官羞辱密公,就猶如羞辱我等兄弟。帶種的,就隨我殺上黑石關,取那狗官首級,為密公雪恥!”

“殺上黑石關,殺上黑石關!”

巨木營五年瓦崗軍,振臂齊呼。

劉黑闥厲吼一聲,“隨我衝鋒。”

他將長刀銜在口中,雙手抄起一面巨盾,大步流星,衝向黑石關。

巨木營清一色刀牌手,隨著劉黑闥一邊吶喊,一邊前進。內軍不愧是李密傾盡心血打造而成,這出擊的剎那間,氣勢陡然變得狂野無比。與此同時,王伯當催馬到陣前,銀槍朝天高舉。

“弓箭手,拋射!”

連山營中,以弓箭手為主。

六千強弓手列成戰陣,隨著一聲聲整齊的號令,向黑石關萬箭齊發。

一時間,箭矢漫天,使得日月無光。噗噗噗,力道強勁的利矢,射中堆積在城頭上方的泥沙袋上,使得泥沙傾瀉而下。

李言慶推開棋盤,呼的站起身來。

“李逆要玩命了!”

他二話不說,邁步走到城頭,完全無視那漫天利矢飛來,雙眸半閉,凝視著撲擊而來的瓦崗軍。

鄭大彪這時候已放開了大纛,交由其他人扶立。

眼見利矢飛來,他上前一步。抽出雙槍撥打雕翎,護住李言慶和薛收二人。

“這應該是李逆內軍巨木營吧。”

薛收看了一眼,神色淡然道:“八風營被主公打散,火字營程咬金受傷,無法參戰。王伯當的連山營需要護衛中軍,也不太可能輕易出擊。如此一來,李逆的內軍四營,唯有巨木營不曾上陣。

不過這劉黑闥是什麼人?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秦瓊也好,程咬金王伯當也罷,都立下了名號…… 唯有巨木營驃騎將軍劉黑闥,我們一無所知。”

劉黑閣?

那個在竇建德死後,在河北造反,攪得李世民焦頭爛額的劉黑闥嗎?

他不是竇建德手下的大將,怎麼成了李密的驃騎將軍?難道說,此劉黑闥,非彼劉黑閣嗎?

李言慶一蹙眉,淡然道了一句:“困獸猶斗耳!”

不過這劉黑闥是哪個劉黑闥,他現在是自己的敵人。李言慶斷然不會因為前世喜愛《大唐雙龍傳》的劉黑闥,而對他有半點留情。他負手繞著城樓魚糧道漫步而行,神情輕鬆自若。

梁老實和鄭大彪緊跟在他身旁,不斷為他擋下飛來的箭矢。

言慶一句話都沒有說,更沒有發出一個命令。

可他所到之處,隋軍上下莫不是精神振奮。一今年紀尚小,剛登上城頭的青年,眼看著瓦崗軍那鋪天蓋地的箭矢,悍不畏死的軍卒,躲在城垛口下,身子蜷成一團,瑟瑟發抖。李言慶也沒有責怪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後神色淡然的從他身邊走過。也就是這看似毫不經意的一眼,卻讓那隋軍,頓感無比羞愧。李言慶走過去之後,他翻身站起,半蹲在垛口下,雙眸凝視瓦崗軍……

“放箭!”

蘇邕一聲高喝。

城頭上隋軍弓箭手,突然起身,向撲來的瓦崗軍,輪番射擊。

空中箭矢,往來不絕,咻咻咻破空聲不斷。

城頭上,不時有隋軍中箭倒地。不過前面剛倒下一人,後面立刻有人補上。

城內,三千名剛從鞏縣調撥而來的軍卒,業已做好整戈代發的準備。只需城上一聲令下,他們會立刻登城作戰。

和瓦崗軍不一樣,黑石關的隋軍,都抱著拚死一戰的決心。

李言慶命王頍散播出種種謠言,將瓦崗軍說的是無惡不作…… 他們殺人放火,他們劫掠財物,他們姦淫婦女,他們…… 諸如此類的謠言,早已傳遍了鞏縣大街小巷。而李密那一句踏平黑石關,將鞏縣雞犬不留的話語,更通過從黑石關下來的傷員之口,傳入鞏縣百姓耳中。

如果說,此前鞏縣人還抱著無所謂的心態,來看待瓦崗軍的話。

那麼傷兵的言語,卻證實了之前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總之一句話:瓦崗寨裡,無好人!

為保衛家園,為守護家人,隋軍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而此時的李密,猶自不清楚他那一句怒極攻心的氣話,已經把他釘死在惡人的名聲上……

城下,李密握緊拳頭。

他可以清楚的看見,李言慶在城頭上晃動的身影。

許久之後,李密突然仰天長歎一聲:“這李言慶,果真小兒邪?”

這個傢伙,真的如他的年紀一樣,是個小孩子嗎?

王伯當好奇問道:“密公,此話怎講?”

“你看那小兒,氣度沉穩,舉止毫不慌張…… 所經之處,未出一語,卻令隋軍士氣大振。

這種氣度,非數十載歷練而不可得。

我生平所見者,唯高丞相與楚公兩人耳!可高丞相和楚公,那是何等人物?這小兒,怎生如此了得?”

李密口中的高丞相,就是開隋元勳高穎;楚公並非楊玄感,而是隋初大名鼎鼎僕射楊素。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評價,讓王伯當嚇了一跳。王伯當也知道,李言慶不好對付,可卻未想過,這李言慶能和高穎、楊素相提並論。高穎楊素,那是何等人物?可這李言慶,才多大年紀?

“快看,劉驃騎登城了!”

隨著軍卒一聲歡呼,王伯當抬頭看去,只見劉黑闥已經衝到城下,一手高舉盾牌,一手攀雲梯而上,竟在瞬息之間,登上了黑石關城頭。王伯當臉上,頓時露出一抹興奮的笑容。

“密公,劉黑闥登城了……”

可他話音未落,就見那黑石關上,突然站出一個黑大漢。

劉黑闥一腳踏在城牆上,還沒等他從口中取下長刀。那黑大漢已經到了他跟前,手中持一根碗口粗細的生鐵棍,朝著劉黑闥一棍砸了過去。

“小白臉,給我滾下去!”

劉黑闥無處躲閃,眼見鐵棍襲來,掛著一股迅猛風雷之聲。

他也知道,對方這棍子要夯實了,他不死也得殘廢。可沒有辦法,他根本沒辦法地方閃躲,只得雙手捧住盾牌,護住身體,用力向外一封。蓬…… 生鐵棍和銅盾碰撞,銅盾四分五裂。

劉黑闥被砸的頭昏腦脹,順著那股子力道,向後一退。

可他忘記了,他身後可是空的……

身子呼的從城頭上跌落下來,只嚇得王伯當膛目欲裂,大喊道:“劉黑闥小心!”

李密這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完了,劉黑闥這摔下來,只怕是凶多吉少!

要知道,黑石關的城牆,可是不比虎牢關低。作為東都最後一道屏障,黑石關的營造自然也不可能放鬆。李言慶出鎮黑石關一年來,連續數次加固黑石關,使得城牆的高度,接近十丈,厚度,也增加了。

如此高而堅厚的城牆,摔下去不死也是骨斷筋折。

李密都閉上了眼睛,實不忍看到劉黑闥被摔死的慘狀。不過,耳邊卻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

“密公,劉驃騎站起來了!”

李密連忙睜開眼睛,舉目看過去。

只見從黑石關城牆下的一堆屍體中,劉黑闥晃晃悠悠站起身來。看外表,似乎沒什麼大礙,也幸虧了鏖戰三日,這城牆下屍體疊摞。可即便如此,劉黑闥那暈乎乎的模樣,好像連方向都認不清了。

“收兵,收兵……”

李密實在是不敢再這麼打下去了!

死傷太慘重,慘重得讓他,有點無法承受。

如果死這麼多人,那黑石關露出半點敗相,他李密斷然不會就此罷手。可現在,黑石關依舊那麼匍匐在河洛大地,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瓦崗軍被它吞噬。如此狀況,李密如何再戰?

就算真的攻破了黑石關,只怕也沒有力氣,面對偃師的隋軍。

“收兵!”

不管李密對李言慶多麼恨之入骨,多麼渴望攻下黑石關,但只要他還沒瘋,就只能暫時收兵。

隨著緊密的銅鑼聲在黑石關上空響起,瓦崗軍灰溜溜,退回了本陣。

殘陽夕照,把個黑石關照應的一片血紅,連天都是紅色的…… 也不知,是鮮血染紅了天空,還是斜陽令大地變色。

黑石關上,傳來一陣陣歡呼雀躍聲。

“李無敵,李無敵……”

那一聲聲的呼喊,顯得格外刺耳。

李密咬牙切齒,在戰車上回首向黑石關看去。

夕陽照耀下,李言慶一身如雪博領大衫,卓爾不群立於城頭。

在一片血紅色中,他那一抹白色,顯得格外醒目,格外刺眼,格外的…… 讓李密羞怒不已。

李言慶…… 我與你,誓不兩立!



夜幕降臨,洛水的嗚咽聲,似乎是在為逝者哭泣。

李密坐在大帳裡,一杯又一杯的喝著悶酒。王伯當、王當仁兄弟,李公逸、單雄信、劉黑闥、祖君彥,還有傷勢已痊癒的程咬金,分列兩旁,一個個臉色陰鬱,只喝酒,無人開口。

“直娘賊,這黑石關怎地如此難啃?”

房獻伯忍不住大帳中這沉悶的氣息,忍不住放下酒杯,破口大罵。

“那李言慶,活脫脫像一個蜷起來的刺蝟,渾身是刺,根本無法下口。

密公,在這麼打下去的話,只怕兒郎們這心裡,受不住啊。”

祖君彥抬起頭,“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

撤兵!

可這種時候,誰又敢說出這兩個字來?大家都明白,黑石關就算打下來,偃師還有個王世充黃雀在後。但是撤兵?如何撤?往哪裡撤?此次大戰,瓦崗幾乎傾巢而出。且不說黑石關這邊死了這麼多人,虎牢關下,死的人恐怕比黑石關更多。雖說拿下了新鄭陽城,殺死了箕山府張季珣,擊潰了龐玉…… 但此次作戰的目的,並沒有達到。

要知道,瓦崗寨如今,可是沒有多少存糧了……

瓦崗寨需要大批糧草作為基礎!這一點從李密上瓦崗的第一天,就已經確立下來。如果說此前大家還不甚在意的話,開春以後,因糧草匿乏,而致使瓦崗寨人心浮動,更出現了許多逃兵,已提醒了各路首領。

沒有一個穩固的根基,勢必難以成就大事。

東郡瓦崗,乃四戰之地 不足以為依托。李密的戰略眼光,也隨之凸顯出來,滎陽的重要性,為所有人知曉。

打不下滎陽郡,迎接瓦崗寨的命運,必然是四分五裂。

到了這個份上撤兵,莫說這帳中的所有人心有不甘,在虎牢關的孟讓李文相郝孝德等人,又會如何想?

虎牢關下,消耗的可全是他們的人馬啊!

這些盜匪出身的傢伙,說不得仁義。有好處的時候就俯首聽命,一旦失利,必將翻臉無情。

瓦崗,能承受得起這種打擊嗎?

一時間,大帳中再一次出現了死一般的沉寂。

“啟稟大王,魏書記押運糧草抵達營內,如今在營外求見大王。”

“魏玄成來了? 哈哈哈,孤之張子房至矣,快快有請。”

魏書記,就是魏徵。

自魏征獻策誅殺翟讓之後,其地位日益增長。

名義上,雖然只是一個書記,可實際上,卻擔負著極為重大的責任。李密佔領陽城新鄭之後,一應庫府皆由魏徵掌管。說白了,他如今就好像劉邦的蕭何一樣,承擔著整個黑石關戰事的物資供應。

魏徵依舊是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袍,大步走進中軍大帳。

“魏徵,拜見魏王。”

“快坐快坐,玄成這一路,可是辛苦了!”

李密一臉笑容,招呼魏徵落座。

“怎麼樣,後邊都已經打理妥當了?”

魏徵抬臀躬身道:“新鄭陽城庫府都已經清理完畢,一應輜重,皆運抵九山囤積。另外,臣又從兩縣徵召青壯一萬六千人,已補充大王的兵力。如今這些兵馬,都聚集在九山寨中。

臣聽說大王戰事不利,八風營損失慘重…… 所以在九山寨,請秦驃騎先行補充了兵力,而後托付他練兵馬。不出十日,九山寨兵馬就會抵達黑石關。只是不知大王這邊,情況又如何?”

這魏徵,果真厲害啊!

一下子帶來了一萬六千人馬,實在是及時雨。

不過當魏徵詢問戰事進展的時候,包括李密在內,所有人都露出了慚愧之色。

看看人家的成績,在看看黑石關這邊……

李密道:“玄成,此事一言難盡,孤王有愧啊!”

他長歎一口氣,把黑石關下連日戰況一一說明,而後苦笑著道:“玄成,如今黑石關戰事不利,而偃師隋軍,又在旁虎視眈眈。雖則王世充一派不會出兵的模樣,可狼子野心,孤焉能不知?

他想做黃雀,可孤卻不想做那螳螂。只是如今戰事膠著,孤騎虎難下,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密還算坦誠,沒有半點遮遮掩掩。

魏徵聽罷,頓時陷入了沉思。

半晌後,他抬起頭,看了看李密,又環視大帳中眾人。

猶豫一下後,輕聲道:“大王,既然黑石關一時片刻無法攻取,何不假虞滅虢,取那偃師呢?”

“偃師?”

李密苦笑道:“玄成,孤不是不想取偃師,而是那偃師如今已有所防備,想要攻取,只怕很難。

魏徵微微一笑,手中青絹折扇刷的打開,透出無盡瀟灑姿態。

“大王想要即刻取黑石關,魏徵無能為力。

但若要想攻取偃師,魏徵倒是能助大王一臂之力。王世充聲名響亮,實則無能之輩。徵有一計,可令王世充…… 全軍覆沒。”

剎那間,大帳之中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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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6 23:48:18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四六章  烽火連三月(十四)


偃師,詠鵝樓。

王世充站在蔣口,看著窗外池塘畔豎立的鵝碑,一臉輕鬆的笑意。

黑石關的戰事正酣,李言慶和李密的二李相爭,如火如荼,打得是不可開交。雖則偃師距離黑石關還有百里之遙,依舊能感受到自黑石關傳來的慘烈之氣。每天往來不絕的文書,送至王世充面前,也使的他對黑石關的戰事瞭若指掌。二李打得越厲害,王世充心裡樂開懷。

打吧,最好全都打殘,打廢……

“果真是鐵筆銀鉤,氣勢雄渾啊!”王世充扭頭和鄭乾象笑道:“李郎君留此碑文時,果真僅止六歲?”

鄭乾象連忙回答:“這件事情,下官倒是不太清楚。”

“哦?”

王世充不禁好奇問道:“我記得鄭縣令也是滎陽鄭氏族人,難道也不知李郎君當時的才華?”

鄭乾象尷尬撓頭,“不瞞王郎君,李郎君當時並非鄭氏族人。

他幼年時被安遠堂鄭世安收養,一直待在安遠堂裡,並不為人所知。下官那時候在范陽求學,故而也不瞭解李郎君的事情。直到後來李郎君以詠鵝詩和詠鵝體再聞名天下,我方知鵝公子姓名。”

“如此說來,李郎君和鄭氏並無關聯?”

“哦…… 話也不能這麼說。若非鄭老爺好心收養,他也不可能活到現在。只是李郎君能有如今成就,確是不容易。我後來聽說,他幼年時為求學練字,甚至不惜做鄭老爺的小廝。只是後來二房有些太不像話,以至於李郎君和鄭家斷絕了關係,否則現在的成就,會更高吧。”

言下之意,若無鄭氏推手,李言慶的成就終究難成氣候。

鄭乾象畢竟是鄭氏族人,言語之間,自然要向著鄭家人說話……

王世充,卻陷入了沉思!

這李言慶,和自己的經歷何其相似。

只不過王世充的運氣好,老娘頗有姿色,被王榮看重,於是王世充順理成章的成為王氏族人,此後也算是一帆風順。而李言慶呢?運氣則差了一些,被一個鄭家的閹奴收養,這其中所經歷的種種磨難,只怕更甚於王世充。可是李言慶還是一路殺出來,倒讓王世充,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慨。

“李郎君,不簡單啊!”

他忍不住歎息一聲。

而鄭乾象也連連點頭,“是啊,李郎君確實不簡單。”

鄭乾象覺得李言慶不簡單,是因為言慶如今的成就;而王世充認為李言慶不簡單,則是言慶在黑石關的種種作為。李密那麼強悍的人物,竟然被李言慶弄的毫無脾氣。言慶在黑石關怒駡李密的那番言語,早已流傳開去,甚至連洛陽人都已經知曉,更況乎王世充在偃師。

王世充自認,若自己放在李密的位子上,被李言慶這麼臭罵,說不定會當場吐血而亡。

人言鵝公子是狂生,生就一條毒舌。

四年前,他在鞏縣硬是把虞世基的兒子罵死,王世充當時在江都聽說後,還不太相信,說個話就能把人說死?他真以為自己比蘇秦和張儀還要厲害?人言蘇秦張儀之流,三寸不爛之舌,可令黑白顛倒。可卻沒有說過,蘇秦張儀能把對手罵死。李言慶的三國演義,雖有諸葛亮罵死王朗的情節,但畢竟是小說,是演義,可信度不大。不過王世充現在相信了,如果有朝一日和李言慶交鋒的話,千萬別給他開口的機會。要打就打,弄不好真會被這傢伙罵死!

如此人才,我必讓其為我所用……

“鄭縣令,酒宴結束時,能否請掌櫃的為我拓印一部詠鵝碑文?”

詠鵝樓的老闆已經換人了!

不過即便是換了主人,這鵝碑,還有這座詠鵝樓,卻是無人敢去改動。所以,詠鵝樓依舊是生意興隆。但凡有過往士子名流,在偃師擺酒設宴的話,詠鵝樓首當其衝,是第一選擇。

也許李言慶自己都沒想過,他當年一時興起的塗鴉,竟讓許多人收益。

當時偃師的縣令,是張琮,同時也是詠鵝樓的幕後老闆。據說他轉讓這詠鵝樓,足足賺取了六萬貫的利潤。還別還價,六萬貫是友情價。否則沒十萬貫,休想得到。不過接手的人,在短短兩年裡就把這六萬貫翻了一番。當時天下尚未動盪,往來於河洛的商戶多不勝數。

名士來偃師,必來詠鵝樓欣賞鵝碑。

商人大豪途經此地,也要在詠鵝樓中隨風附雅。

你不在詠鵝樓吃一頓飯,那就不算來過偃師。吃罷飯,當然要求一下墨寶。這碑帖的拓印費用,五十貫。別嫌貴,風雅是用錢買不來的…… 如果不願意,大可不要,求的人多了去。

不過王世充既然開口,這五十貫自然無需花費。

喝著酒,隔著窗戶看著池塘裡白白胖胖的白鵝,欣賞著鵝碑…… 王世充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高雅許多。

不行,這個李言慶,我一定耍收服彼!

“叔父,黑石關有軍情送抵。”

門外,王仁則聲音急促,有些惶急的說道。

王世充正沉浸在高雅的氛圍之中,被王仁則這麼一打攪,頓覺心中不快。

“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我不問公務。有什麼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叔父,是緊急軍情……”

若是在從前,王世充說完這句話,王仁則肯定就走了。可是這一次,王仁則似乎真的急了。

‘緊急’兩字特意加重,王世充立刻意識到,有大事發生。

“唉,本想偷閒半日,竟亦不可得。”

他苦笑著起身,與鄭乾象一拱手,“鄭縣令,王某軍務在身,只好先告辭,還請鄭縣令莫怪。”

鄭乾象連連擺手:“王郎君心繫國事,乃百官楷模,下官怎能怪罪。郎君只管去忙,這鵝碑拓本,下官隨後派人送至營中。”

“如此,有勞鄭縣令。”

一派和諧景象,王世充和鄭乾象,依依惜別。

走出詠鵝樓,王世充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如此驚慌失措?”

“李逆,撤兵了!”

“啊?”

王世充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詫異的看著王仁則,“你說什麼?”

“叔父,李密老賊在今天凌晨,撤離黑石關,返回九山寨。”

“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 探馬已回信,李密前鋒軍人馬,已經抵達九山寨。看那架勢,似乎連九山也不欲久留,似是準備退回陽城。”

“怎麼可能!”

王世充瞪大了眼睛。

你李密怎能這個樣子?你不打黑石關,卻讓我如何奪取黑石關?你不和李言慶火拼,我怎麼黃雀在後?

王世充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機會,可不想就這麼放過。

他立刻上馬,“咱們回大營再說。”

說罷,他打馬揚鞭,從偃師縣城的城門衝過。王仁則等人也不敢猶豫,連忙緊隨其後,返回軍營。

回到軍營之後,王世充立刻升帳。

他召集麾下眾將,其實也主要是以王氏族人為主。王世充長兄王世衡、次兄王世偉,長子王玄應。族人王整、王楷、王素。

再加上王仁則的兄弟王道誠,王道詢,王道棱三人。以及他麾下大將楊公卿,全都聚集在中軍大帳。不過大家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使得王世充如此匆忙的把人召集過來。

王世充坐下之後,把王仁則打聽來的情況講述一遍。

“李密撤兵了…… 如果李密一撤兵,滎陽之危勢必緩解。到時候楊慶若稟報了東都,我等就再無半點機會。

大家都說說看,如此情況下,我們當如何是好? 我先說明白,滎陽是誓要取之!”

“李密怎可能撤兵?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楊公卿立刻提出了他心中的疑問,“戰事到了這個地步,李密若就此撤兵,豈非前功盡棄?而且,他又如何向各路蟻賊交代?”

正所謂當什麼人,說什麼話。

這楊公卿也是悍匪出身,可如今卻張口蟻賊,閉口盜匪。

王仁則不等他坐下,就立刻回答:“此事我已派人打聽清楚。據說李密雖然攻取了新鄭和陽城,並有邙嶺大捷…… 可瓦崗糧草幾乎告罄,新鄭陽城兩地的庫府,無法支撐他繼續作戰。

而且,孟讓等人據說對李密非常不滿,認為李密是藉機消耗他們的力量,所以呈現反意。李密不得已,只好暫時退回,準備安撫各方蟻賊…… 叔父,咱們可不能就這麼放李密逃離。”

王世充突然問道:“孟讓李文相,果真對李密不滿?”

王仁則笑道:“叔父,若侄兒讓您帶著自己的人馬,猛攻虎牢而無半點收穫,您又會如何?”

如何?

當然提劍砍了你這小子!

王世充頓時笑了,同時也似乎放下了心事。

“不錯,李逆自誅殺翟讓之後,各路蟻賊對他明裡臣服,暗中戒備…… 恩,李逆此時退兵,若非瓦崗出了內訌,否則怎可能撤走?仁則說的不錯,咱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李言慶和李逆鏖戰多時,也不可能有力量追擊。我當儘快出兵,連夜過黑石渡,趁李逆將走未走之時……”

“就算李言慶不願意,可叔父若殺了李逆,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又豈能落入他人之手?”

“不錯不錯!”

王世充連連點頭。

楊公卿還想開口勸說,可是見王世充這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也知道勸說沒有用處。

但願得,那李逆是真的退走吧!

否則的話,王公此次追擊,只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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